晏丞说话的语气没什么大起伏，就好像只是在说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比平时问池希烨要吃什么的时候还要平淡。
    但他的话却在池希烨心上投下了一枚又一枚的炸弹，炸裂开来时，池希烨连灵魂都感到了震荡。
    晏丞的话十分简略，讲自己建立基金、讲自己推进腺体摘除和标记清除的手术、讲自己注资、讲论坛的建立。
    池希烨抓着杯子，听晏丞把这四年间做的事情一一讲完，胸口闷得生疼，后知后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屏住了呼吸。
    等晏丞停下来后，池希烨沉默了良久，才缓缓地开口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你做了这么多，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告诉我？”
    “小池，这是我自己想做的。”晏丞拍了拍池希烨的手背，“你不要有压力，这对我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你走了之后，我很后悔……”
    晏丞说：“我很后悔怎么没早点抓住你，又想……如果这种手术在当时就得到了推广，那我是不是还有把你接回来的机会。但这只是最开始让我决定去做的理由，你不用强行把这些压力背负到自己身上。。”
    “后来随着这些项目的推进，我看到了更多的人、更广的世界，也慢慢开始理解你的想法、理解你说过的话”
    “所以你也不用内疚自己伤害了我。”
    咖啡厅在放很舒缓的钢琴曲，晏丞的声音却比钢琴曲还要舒缓迷人。
    “我知道你当时这么做不是为了伤害我，你当时也没想到能伤害我吧？”晏丞笑了笑，“但是都过去了，我最开始确实误解过，也以为你是因为我才去做手术的，觉得是自己害死了你。”
    “但是后来，我帮过了不少人，才突然懂了。”晏丞说：“你的手术是为了自己做的，你根本没怪到我的头上，是我们都误解了。但是你看，我终于懂你了，我也没有为此难过四年，你不用为了这四年耿耿于怀。”
    “是你把我从旋涡里拉出来，让我终于懂得怎么跟别人共情了。”
    随着晏丞话音的落下，池希烨的眼泪也终于盛不住了，从通红的眼眶里掉了出来，顺着脸庞缓缓滑落。
    池希烨抹了一把脸，说：“一码归一码，但我还是骗了你，而且……”
    他的声音哑了一下。
    池希烨轻轻地咳了咳，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就算你没有为此难过四年，但是那个幻觉……”
    “但是那个幻觉，你真真实实地看了四年啊……”池希烨的声音里带着厚厚的鼻音：“甚至现在也还能看见不是吗？这就是因为我骗了你，你才……”
    池希烨捂住脸，声音从牙关里一点点挤出来：“我居然还跟你讲，我因为这个感到开心……我真的、我真的……”
    “小池。”晏丞摸了一下池希烨的头，“你知道在你说你发现我能看见幻觉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池希烨不肯把脸抬起来，只是摇了摇头。
    “我当时想……”晏丞说：“我把你的腿打断锁起来算了，这样就算你再害怕、再觉得我有病，都逃不掉了。”
    池希烨终于肯从手指缝隙里看晏丞了：“我不会这样觉得的……也不会逃的……”
    “嗯，我知道。”晏丞看着池希烨，声音很温柔：“当你说你很开心的时候，我一下子就从那种阴暗又绝望的情绪里出来了。”
    池希烨听见晏丞这么说，心脏停了一下，那种因为自己感到喜悦而内疚的情绪缓和了一些，却依旧有点钻牛角尖。
    从发现晏丞能够看见幻觉开始，他就不停地拿这件事来责备自己，不停地车轱辘来回转。
    他愈是责备，就陷得越深。
    “你看我们，不就真的是天生一对吗？”晏丞安慰道：“爱是双向的，欺骗是双向的，愧疚也是双向的，所以你不用独自难受，不是吗？”
    池希烨还是捂着脸不愿意说话。
    晏丞看见池希烨这个反应，忍不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们两个前后犯错，原先转牛角尖、不肯放过自己的是他，但等他终于慢慢放下了，转牛角尖的那个却又成了一直在安慰他、在被伤害的事情上阔达原谅的池希烨。
    “池希烨。”晏丞伸手将池希烨捂在脸上的手拉了下来，将自己的笑容和温和全部收起，十分严肃地看着池希烨。
    池希烨被晏丞喊得一愣，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应了一声：“我在。”
    晏丞差点被池希烨这句“我在”逗笑，好险忍了下去，认真地说：“当初没有分清你和池希泽，明明是喜欢你，却以为自己在喜欢池希泽，还拿你当了池希泽的替身，我很抱歉，对不起。”
    池希烨傻傻地眨了眨眼睛，刚刚没有擦干的眼泪沾在纤长卷翘的睫毛上，显得美丽又可怜。
    他摇了摇头，想说些什么，却在晏丞的问句里闭了嘴。
    晏丞问他：“你愿意原谅我吗？”
    “我愿意。”池希烨说：“我愿意。”
    晏丞忍了忍，终究还是没忍住，对着池希烨笑了出来，小声说：“你说得好像在念结婚誓词。”
    池希烨今天的情绪来回转得太快了，还有点呆呆的：“结婚誓词也可以啊……”
    晏丞捂着嘴，好不容易才把笑容掩了下去，说：“那你现在对用假死骗了我四年的这件事道个歉吧。”
    池希烨张了张嘴，将腰背挺直了，直直地看向晏丞，在晏丞的目光注视下一字一句地说：“晏丞，对不起，我当时不应该撒那种谎骗人。”
    他学着晏丞的话说：“你愿意原谅我吗？”
    晏丞点点头，伸手抹掉了池希烨脸上的泪痕，如同说情话一样，认真又慎重地说：“我愿意。”
    晏丞的一句我愿意，就像是一把钥匙，灵巧地解开了池希烨自己给自己套上的枷锁。
    池希烨终于轻松下来，破涕而笑，还生出了打趣的心思：“真的好像结婚誓词啊。”
    晏丞也跟着笑了笑，却没接池希烨的这句话。
    晏丞的手上还戴着当初的结婚戒指，但池希烨寄回来的那一枚，他却一直没有还回去。
    当时是没有想起来，现在则是不愿意。
    晏丞想，他应该重新给他和池希烨一场婚礼。
    但现在还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晏丞牵着池希烨的手，跟他说：“你原谅了我犯过的错，我也原谅了你的欺骗，那么现在，你愿意……陪我去看医生吗？”
    晏丞说：“我的生命里，只会有唯一一个池希烨，好吗？”
    池希烨紧紧地抓住晏丞的手，毫不犹豫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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