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爱美人纤阿》 第1章 第1章 雪盖于天,远山近草,皆是茫茫。 山间雪地中,缓缓行着一辆牛车,前后皆有吏者或走或骑马,相随于牛车左右。山路难行,车马艰辛之下,牛车晃得分外厉害。这辆车厢古朴简陋,车壁用厚毡密密封住,而车内与车外一样寒冷。小小一间车厢,已围坐着四五个女郎。 皆是貌美芳华之龄。 然女郎中,容色最出众的那位女郎,衣着也最为素朴。戴着斗篷,一身极简襦裙,乌发用木簪扎着,她垂目敛容,跪坐于车中。女郎目中含忧,旁若无人,车子摇晃对她好似分外影响也没有。窗外偶透来的雪光浮在她面上,琳琅之光,熠熠生辉。 周围几女心中皆为之惊艳。 便有女与她搭话:“我等皆是各地所选献于吴王之女,同路即是友,我叫小双,不知女郎如何称呼?” 女子抬眼,眉目婉婉如画,轻言细语道:“玉纤阿。” 纤阿,意为掌月者。寓意极好。 车中几女交换眼色。 车中女都是目不识丁之贫女,只觉得她名字分外好听,却也不解其意。与她搭话的女郎便猜道:“观妹妹容色气度,莫非是贵女出身?怎落到这般境界?” 玉纤阿柔声答:“我非贵女,其中辗转,一言难尽。” 便有女刺声厉问:“何以一言难尽?被献于吴王,莫非你心存不满?我等能凭美色见于王,已是天大恩典。你如此这般,岂非害我等是忤逆罪人?” 此女人唤姜女。 玉纤阿妙目望来一眼,微微一笑,垂目致歉:“是我言辞不妥,耽误了姐姐前程,姐姐勿怪。” 姜女:“……” 一口气噎于喉间。 她心中嫉恨同行之女中玉纤阿的美貌,想若不是玉女拔尖,凭自己的美色,入吴宫后定能被吴王纳入后宫。然如今有了玉纤阿这般对比……她终是气难平。好不容易寻到玉女话中漏洞,没想到对方又轻飘飘地化解了。 可恨! 忽听到车外狼吠之声,遍于四野! 在车中争执的诸女一惊,狼嚎声越来越大,她们听到车外小吏们的高呼:“车队遇狼袭了!娘子们不要出来,躲好了!兄弟们,快!我等没有武器,斗不过这些饿了七八天的野狼,快逃!” 车子被猛地一撞一扯,车中女子们惊呼,撞得七倒八歪。忽然,姜女厉声:“你干什么——” 车中诸女看到一道雪亮之光从眼前划过,名唤玉纤阿的女郎不知如何藏起了一把匕首,此时她跪于窗口,匕首划过厚毡的一角,漏出车外的一点儿雪光。她从那点儿缝隙中看向窗外,并温声向同车的其他女郎解释:“不知外面情形如何,躲于车内终是心中瑟瑟,不如悄悄看一眼,心中也有些数。” 几女慢慢点头。 那位姜女却更恨:“我不看!巧言令色之徒!” 然众女已趴于窗边,透过缝隙,悄悄观察着车外场景。 车外一片混乱,这行车马果然遭遇了狼群。狼群已对他们观察数日,此时从四方山头扑将而下,张牙舞爪,凶残狠厉之色毕现。小吏们被当做猎物,被狼群们扑杀,他们惶恐地拉着马缰赶马,马停于雪地上不肯动,他们只好拿起木杆、刀剑等物拼命抵抗。 血色迅速弥漫! 车外哀嚎声遍野,狼群伏于尸体间,慵懒地抬眼向牛车眯起了眼……偷看的车中诸女面露惶色! “怎么办?怎么办?” 车中女怕得抱于一团,就连姜女都瑟瑟发抖,尖声:“我不要死!我还要入吴宫!我还要做美人陪于大王身边!我不要死!” “可是那些狼杀完了外面的人就会杀我们啊。” “救命啊!救命……有没有人啊?” 诸女中,玉纤阿同样面色煞白,手微微颤抖。但她不动声色,在车中被悲哀气氛笼罩,女子们都在哭泣时,她仍跪于窗口,握紧自己手中匕首,一边思索着,一边仍在观察车外光景。 若是狼群真的攻了这座车……她只能靠怀里的匕首自救了。 玉纤阿全身紧绷,在一片哀嚎声中,努力回忆着昔日看过的郎君舞剑情形。最先与她搭话的女子小双发抖地靠过来,挨住玉纤阿的手臂,颤声:“你不怕么?” 玉纤阿未回话,人却怔了一下。 因忽然间,她看到山野最高处的一方,行来了一群军马。人头赫赫,黑压压如罩顶之云。雪地上遍布血迹,新来的军马立于高处,遥遥而望。不知如何情形,军马未曾下来。玉纤阿心中一动,听着车外的惨叫,她忽地拉开了车门。 车外飞雪扑袭而来! 斗篷轻颤,女郎长发衣袂被吹得扬起,如云如雾。她玉容雪肤,突然出现,车外拼搏的狼群和小吏们,都看了过来。 姜女骇道:“你干什么?!” 玉纤阿扬高声音:“救命,救命——此处有绝世美人十人,金银上万,在此候于郎君——” 声如珠玉,清亮柔婉,动人万分! 身后的女郎们:“你疯了?!你在干什么?” 玉纤阿一言既出,便猛地向后退,车外狼扑来时,她刷地拉上了车门。狼爪在门上狠狠划过一道,血气几乎扑到玉纤阿面上。关上车门,她捂着心脏骇骇,旁边小双趴在窗口,惊喜道:“玉女,山上那些人马下来了!” 诸女立时喜了:“真的?” 牛车被外面的狼群猛烈撞击,狼吼声就在耳畔,车中女却寻到了希望般,趴在窗子透出的小缝,开怀道:“真的!他们杀过来救我们啦!” 车还被狼群撞击,咚咚声如催命。车中女子们重新开始害怕不安,玉纤阿捂着心脏缓了一会儿,待手不那般冰凉了,才去透于车缝向外看—— 她漫不经心地看一眼。 因已经知道那些军马杀了过来。自己定能看到他们和狼群拼杀之相。 然这一眼看去,她美目轻晃。 因军马果然杀入狼群来救人,然车马之外不到百步之距,一位白服郎君骑马伫立,凝望着双方拼杀。每有狼想向他扑去,便有军士迎上相护。血腥味浓烈的雪地上,雪粒纷纷扬撒,落在郎君的身上。 腰间玉佩环扣刀剑相系,锦衣宽袖玉冠帛带。 他坐于马上,俯眼凝望。只一眼看去,便是风姿迢迢,天人之姿。 这般锦衣华服的郎君……绝非常人。 玉纤阿隔着窗,悄然看着他。 车后情况却凄惨无比。 “咚、咚——”狼群撞击车的力道更重了,车身向里凹陷,木屑飞起,车中女郎们尖叫,担心车被撞破,狼群吃了她们。有女害怕得哭了起来,那姜女看玉纤阿一动不动,骂道:“都是你非要开门!才让狼注意到我们!你是罪魁祸首!” 玉纤阿回头,目光漆黑,望了凄厉的姜女一眼。 忽然想到:那郎君锦衣华服,非池中物。若是出去了,与他结得良缘,自己或许就不必去往吴宫,被献给年七八十的吴王了。 玉纤阿对瞪着自己的姜女垂下眼眸,轻柔责道:“你若再吵,狼第一个吃了你。” 姜女:“你说什么?” 玉纤阿柔声:“我有法子自救,也有法子要狼第一个吃了你。你信不信?” 姜女瞪大眼睛,没想到她如此蛇蝎心肠,人仍是一副柔弱可怜的模样,却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么恶毒的话。且车中其他女哭哭啼啼,根本没注意到。恰时,车外狼又是一爪子,车中女子们尖叫着躲避,看狼爪撕了进来,将车门抓破。 女子们:“啊啊啊啊救命啊——” 毛上挂血的野狼抓破了车门,舔爪望来。玉纤阿垂着眼,身子轻轻一颤,再次看了姜女一眼,又看了一眼车外的狼。姜女被她这柔柔一眼看得战栗,想到莫非这恶毒女子真要把自己喂狼? 恶向胆边生,当狼向后退开,猛加速向车中冲来时,姜女一把抓住玉纤阿的手腕,将柔弱的女郎向狼冲来的方向推了出去,口上大喊:“要吃就吃她!是她喊的人!不关我们的事!” 玉纤阿被姜女大力推出牛车,狼向她扑来,她咬牙,手中匕首抬起。亮色让扑来的狼身子突得向右侧躲开,狼觉自己被愚弄,大吼一声,爪子向那小女子抓来。玉纤阿被推出后,膝盖故意在车辕上重重一撞,她趔趄倒出了车子,滚向雪地,借着狼爪扣在肩上的力道,向外滚了数丈。 头顶斗篷扬起,裙衫上飞了雪,斗篷的流苏金链飞扬,长发散肩,女郎的雪般容颜露了出来。 她捂着自己的膝盖,惶惑不安地仰头,看向百步外的郎君。 目如清水,水光潋滟,星辰摇落。 望向那玉面郎君! 她捂着紧贴心脏的匕首,吴吴可怜地仰头,赌那么一个机会——当少年郎君睫毛轻轻一颤,温润的眼眸与她对望时,他眼中片刻的怔忡之色,让玉纤阿知道,她赌对了。 郎君下了马,长袖拂地,缓步走向她——那美人,水中月,不可及。 周王朝的七王子范翕,自第一次见面,就被未来的王后算计了。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2章 第2章 美人伏于地,婉约似水。雪粒纷纷然,落于她发间流苏、面上眉目间,朦朦胧胧,如隔云端。这般的绝色美人,置于雪地间,恍若雪中白狐般摄人魂魄。 范翕一步步走向她。 长摆委地、腰间环佩相撞,身形走动间,他高贵出尘,仿若天神下凡。 一尖厉的狼爪斜刺里挥来,撩向坐在地上的美人。爪刺照亮人面,玉纤阿后怕般地拧眉别脸,不敢看。心跳砰然之际,一只骨节修长的手伸出,将她从地上拉起。 同时,这只手的主人果断拔剑,雪亮的剑光拂过他的眉眼,只见得此人下巴线条单薄,面孔温润间,透着几分冷色。 玉纤阿美目短暂与他目光接触,清水击岸。怔忡色未泛滥,玉纤阿眼看后方又一狼袭来:“郎君小心!” 范翕余光未看到自己身后的危机,却已看到从侧后方向玉纤阿袭来的一只喘着粗气的母狼。他变换站立方向,一臂扬袖飞剑,另一臂在美人惊愕间,流水云袖已罩住美人。范翕再转步侧身,上身倾前,将玉纤阿整个人揽于怀中,长身似山卧水,优雅有度。同时剑锋向后一挑,剑锋迎上侧后方的狼。 被拢在郎君长袖间,仰头即看到他光洁下巴、悬胆鼻梁,玉纤阿恍神。 “嗷呜——” 野狼惨叫,鲜血滚烫地泼向两人。范翕眉梢轻轻一挑,换了站立方向。长袖泼墨般染了血,却为怀中丽人挡住了罩来的红血。 玉纤阿耳下明月铛,轻轻撞上微伏头的少年郎君的侧颊。 他再次向她看来。 前前后后传来军人们急切的呼唤:“公子小心!” 而被他护在怀中的玉纤阿,心中顿下:那些人称呼他为“公子”? 这世间,只有极贵之名士、王侯之世子,才可被人尊称一声“公子”。得此尊称,此郎君若不是名声极高之大才,便是某位王侯的儿子。 与吴宫对抗的可能性更高了。 玉纤阿垂目,美丽的睫毛上粘着雪雾。她低头微微含笑时,搂抱着她的少年郎君,目光落在她面上。 范翕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 — 有后方人士的加入,野狼没多久就全部被制服,剩余的狼心有不甘地撤退。男人们立在一地野狼尸体间,原本车中的美人们瑟瑟发抖地钻出了车厢。众人看向玉纤阿,更看向礼貌退开的俊美郎君。 小吏们犹豫着上前招呼,过一会儿,众人齐躬身:“原是七公子。公子驾到,未曾远迎,我等该死。” 七公子? 所有人战战兢兢地,全都伏身而拜。和女郎们躲在一起的姜女惊愕时,看到站在公子旁侧不远的微伏身的玉纤阿。是自己推此女出去,此女才得公子相救……姜女暗恨玉女的运气之好。 范翕欠身,他当是君子如玉,一举一动皆是优雅无比。明明手中剑上还沾着血迹,然他弯身扶起向他叩拜的子民,如风拂山岗月照平原:“无妨。吾替父皇巡游国土,不愿劳人财力。诸位不需惶恐。” 原是代周天子巡游天下。 小吏们不安地点了点头——显然,这位公子已巡游至吴国边界,并从野狼口下救了他们一行人。 寒暄之际,玉纤阿轻轻一伏身,走向那些女郎。女郎们同样低着头,转身向车厢方向行去。女郎们身形绰约明丽,行走间行云流水,颇为赏心悦目。 范翕看着她们的背影。 察言观色的小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但公子很快移开目光。 — 既遇上公子,又是大雪纷然之时,为相照应,护送美人入吴宫的这行人,便与范翕手下的军人们同行。当夜,诸人入住长亭。长亭简陋,官吏惶恐地迎接一行人,将最好的房舍留给公子,次等的留给这些美人,最次的,则是其他人的住所。 范翕自是不在意这些,当夜秉烛,与军士们于自己舍中商议事务。一路各国事宜,接驾规格,子民生活……皆是商讨之事。 帷幔之下诸人分坐两列。坐于下首的一位姓曾的文士抬头看一眼七公子温润面孔,沉吟道:“周天下分封久矣,此次巡游,见各国皆是有些作秀,不如以往对天子恭敬。如我等入吴地,吴王只派人于十里地相迎,实在怠慢。” 范翕长指叩案,心知这位谋士是暗指吴国的不臣之心。 然……这与他何关呢?这天下,又不是他的天下。 范翕手撑额头,漫然道:“曾先生恐是想多了,我与吴王子相交多年,我信吴王绝无谋逆之意。一时不恭,不过是因我人微言轻,规格未到。” 曾先生不赞同:“公子,您太心善了,天下之人,绝非您想象的这般良善……” 范翕声如冷玉击石,不急不缓:“孟夫子言,人之初,性本善。是曾先生想多了。周天下和平百余年,实在不宜大动干戈。” 曾先生急道:“非动干戈,只是以武力威慑。” 灯烛之光相照,范翕轻声:“王子之罪,祸不及民众。若动武力,与民无益。此话勿再议。” 曾先生无言半晌,抬袖拱手,只好道:“……公子仁善。” 天下皆知,周王朝的七公子范翕,华胄恭仁,高山仰止。 — 亥时三刻,议事结束,诸君纷纷告退,回去休憩。范翕于舍前静立,看檐前雪雾飞洒,忽忆起白日所见雪地中那位美人。 金银流苏搭着雪白斗篷,她仰起的面孔柔弱温婉,人若雪中白狐般,美得近乎妖冶。 范翕漆黑的眼眸垂下,侧头问身后仆从:“那些女郎,皆是送予吴宫的?” 正在为他撑起伞的仆从名唤泉安。抖抖伞缘的雪粒子,泉安不知公子何意,实话实话:“是。” 小厮泉安悄悄觑一眼郎君的侧脸:“吴王年近六十,如此多花容月貌之女送往吴宫,是有些可惜。” 范翕望他一眼,温声:“一入吴宫,终生富贵。何来可惜?此是机缘。” 公子说话向来滴水不漏,不留人把柄。已伺候公子多年的仆从心中委屈,想自己明明是顺着他的话说……泉安却也只好讪讪一笑,骂自己多嘴。 范翕走下石阶,他并未回舍休憩,而是漫步长亭,思忖心事。他长衣博袖,身披鹿裘,行动间容色冷峻步履风流。落雪飞于周身,络绎间,郎君甚清甚雅。仆从趋后相随,不远不近地跟着郎君。约走了一刻,他们抬步入一庭,见前方公子忽然停了步。诸人看去,皆是愣住。 见是白日那位美人。 庭院中,长廊抱楼,楼下铺雪。玉纤阿立在雪下,长发用木簪轻挽,脱了斗篷,只着一身藕荷色曲裾。她背对范翕等人而站,发间银链流光溢彩,映照着她抬至发顶的细长手指。 雪晴夜深,美人长发揉腰,纤腰撞玉。她在庭院起舞,手若兰花开,曼舞似夜奔。秀美的侧脸、柔软的手骨、温雅的眉目,她敛目时,那旁若无人的淡然和自怜,又有着让时光静止般的美。 范翕静站在庭院门口,目光缓缓擦过。他神色清淡,面孔温和,看人的目光不动声色。玉纤阿忽一转身,目光与那倚墙而立的少年郎君对上。她惶然般停了舞步,雪白的面孔垂下,耳际略有些红。她转身愈走,不妨耳下明月铛勾住了拂过嘴角的发丝,叮当一声,耳坠栽入雪地中。 范翕向她走来,如她所料般,他盯她一刻后,弯下身,为她捡起了明月铛。 “多谢公子。”玉纤阿轻声,伸手接过。 二人的指间于相挨的手掌上轻轻擦过。 手轻轻颤了一下。 玉纤阿抬目,看到范翕正垂目向她看来。 眸内暗藏的某些东西似是而非。 范翕彬彬有礼:“女郎何以独舞?” 玉纤阿柔声:“和女郎们有些口舌争执,不值一提,然无法待于同舍,是以出来散步。” 范翕顿一下,温柔问:“可须吾相助?” 玉纤阿摇头,轻声:“不敢盛公子之情,多谢。” 她垂下眼,再未曾抬头看他一眼。接过自己的明月铛后,玉纤阿转身离开,走得毫不留恋。 范翕盯着她的背影,唇角微微上扬,噙起一抹似嘲非嘲、若有所思的笑意。 — 次日,众人依然同行。 服侍范翕的几位侍女,被派去伺候同路的几位女郎。女郎们惶恐,又心喜,皆动了些小心思。但诸位女郎中,几位侍女最喜的,还是那位温柔多情的玉女。 玉女从不因她们是公子的女仆来过分热情,行事有分寸,很让人舒服。 休憩时,玉纤阿提出诸女帮助几位侍女准备晚膳,侍女们抬头,感激看一眼这位女郎。众女一起洗菜时,不可避免地谈起范翕。因姜女等女太过热情,一位侍女心直口快,说道:“我们公子昨日看书时说过一句话,他说‘色、诱者,所谋甚大’。” 众女愣住,神色有些讪讪。 那位侍女撇撇嘴,将淘好的菜递给玉纤阿,却见玉纤阿在出神。喊了两声,玉纤阿回头,不好意思地对她笑了笑。 但玉纤阿心中一动,想到—— 那位公子所说所指的,莫非是她? 她表现得太过心急? — 晚上用膳,因环境简陋,诸人不得不围坐一桌。范翕落座时,心不在焉般,目光再次投向那群女郎。 这一次,玉纤阿没有抬头,并侧头和身侧的小双说话,另一只手,轻轻撞了一下另一边的姜女。姜女一肚子火气,抬头欲和玉纤阿争吵,却不妨对上了范翕望来的目光。 姜女一愣,然后一喜,抿着唇,对郎君露出笑容。 范翕盯她两秒,别开了目光。 而他身后的小吏们交换眼色,若有所觉:公子这两日,已看了这些美人好几次。 — 当夜,小吏们主动行来公子的房舍,卑微十分,言称将一美人献给公子。若公子喜欢,可当即带走,吴宫那边自有交代。 范翕从仆从口中得知门外小吏的意思时,正伏案看书。他唇角露出一丝笑,眉目舒展,漫不经心:“进来吧。” 门推开,被送来的美人含羞抬目,柔柔跪下:“公子。” 范翕一愕,猛然抬目,跪在面前的美人千娇百媚,乃是姜女。不是他心中所想的那一位。 他愕然而起:“怎会是你?” 那些手下,竟完全会错意? 或是他会错意,那位玉女多次与他相见,尽是巧合?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3章 第3章 曲槛雕栏,朱户粉壁。范翕的居馆清幽,室内丹青色帷帐垂地,四角各有虫鸟铜灯相罩。屏风梅影丛丛,一阵风来,数十铜灯暖光照在画屏上的腊梅上,腊梅轻晃,点点斑斑恰如落英缤纷,以假乱真。而腊梅花枝干斜横下,放置一长案,长冠艾绶、黑袍白衬的范翕便端坐案前。 帘幕遮掩,他坐于帐后,面容玉雪一般,若隐若现。但在姜女跪下行礼后,俊美的七公子忽然立起,宽袖扬起如肃杀之风袭开。幽室灯烛光晃,郎君腰下玉玦刀剑铿锵相撞—— “怎会是你?!” 跪在朱红地砖上的姜女本满心害羞欢喜,见他如此惊讶,她脸色也一点点变得雪白。她怯怯道:“正是白日时公子屡屡望我,我回了公子一笑,诸人皆看在眼中。长史以为我与公子有情,便送了我来见公子。不是公子暗示长史这样做的么?” 长史,是送往美人去吴宫的一行小吏中的首领。 范翕盯着姜女,忽而失笑,半晌不言。 众人竟是这样以为么? 范翕垂下了眼,缓缓重新入座。就着烛火向案下方看,见姜女皮肤白皙,眉目间生动明丽。若某人过分低调,另有一人高调,认错多正常。 毕竟同是美人。 范翕望着以殷切期盼目光仰望自己的姜女,她倒不丑,只是比起那位美人……范翕失了兴致,他长袖掩额,叹笑道:“长史误会了我的意思,我奉君名巡游在外,并未有如此兴致。女郎请回吧。” 姜女愕然:“……” 她仰望范翕,见这位公子说完话,便拿起简册继续看书,腰间帛带曳地。范翕容颜似玉,在灯烛火光下晔晔流光。然而他不是暖玉,是冷玉。 姜女浑身发冷。 心中几多难堪,想到晚上来之前的经历—— 那帮女子何等羡慕她。能与七公子这样相貌气质的男子春风一度,说不得谁吃亏呢。虽入吴宫也是为了荣华富贵,但吴王不过是周王朝分封下的一个属国,吴王岂能和年轻俊美、前途大好的周王朝公子相比。 有范七公子对比,谁还愿意与玉纤阿争入吴宫的名额! 姜女梳洗打扮,带着一腔欢喜和害羞来到这所清静的居馆,如果再灰溜溜地回去了,那些人该如何耻笑她?她的地位也许还不如现在! 想到此,姜女发抖着,跪在地上哀求范翕:“公子,求您不要将我送回去。哪怕公子让我在此跪一夜,我也无怨无悔。我我……天亮后我会主动请去,绝不污公子的眼。” 范翕抬了目,望她一眼。他柔声:“何必呢?” 姜女眼中含泪,头磕在地砖上,砰砰作响,很快额头便红通通一片。她哭着哀求:“求公子成全。” 范翕叹一声:“随你吧。” 他如此仁善,弄错了也不赶她走,姜女大大松了口气。她跪坐在地上,爬起来时,后背出了一层腻哒哒的汗。她悄悄看向上座的范翕,他一边翻看竹简,一边挥就狼毫写字,坐姿端正优雅,天人之姿。 姜女心中,又涌起几分不甘和希望来。 她慢慢的、小心翼翼的,趋步靠近他。他不言不语,侧脸温润,不鼓励不抗拒,对姜女的存在全然不在乎一般。姜女移到了长案前,她颤颤伸手,握住一方墨,想帮他研磨。 范翕头也不抬,温声:“将架子上那本《代公策》拿给我。” 姜女身子僵住。 范翕抬了目,讶然:“怎么,你不是欲帮我红袖添香?” 姜女都不懂“红袖添香”为何意,她面孔涨红。姜女噗通跪地,在如此温柔和善的公子面前,她心中涌上无限羞愧自恼:“公子,我、我……我不识字。” 这年代,寻常百姓,哪有机会识字学书。姜女不过如普通女子一般,以前自忖美貌也从不觉得自己低人一等,但她现在站在范翕面前,看到美玉一般的上流社会的年轻公子,深深觉得自己距他的距离,那样遥远。 远得她心中几多茫然。 范翕俯眼看她,忽而弯下腰。 姜女身子僵硬,向后退,他扶住她的肩。他修长的手按在她肩上,垂下眼来看她,郎君浅微呼吸、周身清香尽在鼻端。姜女羞红了脸,她闭上眼,悄悄侧脸,以为他俯身要亲来之际,范翕的手,在她耳下拂了拂。 范翕轻声:“很漂亮的耳坠。” 姜女一愣,睁开眼。她与范翕的距离这么近,范翕垂着目,眼睛看的却不是她人,而是她耳下的……明月珰。 姜女忽然想起她耳下的明月珰。是红珊瑚珠串的,漂亮精巧,任谁都会多看一眼。这么好看的耳坠,姜女也嫉妒珊瑚耳坠的主人,玉纤阿。当晚上,长史来她们舍中宣布要带姜女走,姜女知道自己的机缘到来,便趾高气扬,要求玉纤阿献出她的明月珰。 此时此夜,姜女满心委屈,另一舍中,即将被送往吴宫的女郎们聚在一起,皆是心中酸酸地讨论姜女。她们想姜女到现在都未回来,定是得了那位公子的爱,从此后就飞黄腾达了。 诸女中,小双与她们带着一腔酸楚讨论了一番,扫视一圈屋舍,看到玉纤阿并没有加入她们的讨论,而是独坐坐在床铺前,低头在看什么。小双挪过去,凑前辨认一二,迟疑道:“玉女,你识字?” 玉纤阿抬头,柔声:“不识。我尚在学。” 小双不以为然,心想学认字干什么,那是贵人们的玩意儿,和她们有什么关系。小双看着玉纤阿的花容月貌,想将她拉入自己这些人的讨论,便悄悄说:“玉女,你不嫉妒姜女么?她远不如你美,怎么长史送她去公子那边,不送你呢?” 玉纤阿含笑,只因当时用膳时,那位公子看过来时,我推了姜女一把,让姜女抬头,与公子四目相对,引起了诸人注意呀。 小双:“若她今夜有幸……从此后她便是主子,我等都要仰望她。” 玉纤阿心想,得宠哪有那般轻易呢。 小双最后叹息:“玉女,你怎么一点不气?姜女走前趾高气扬,还夺走了你的耳坠。日后她回来了,说不得更欺负你了。” 玉纤阿柔声:“我相信她不是那样的人。” 但她心中想,怎么可能呢。正是要走了她的耳坠,玉纤阿猜确定姜女今晚不会太好过啊。那位公子,拾取过她的耳坠,他认得那耳坠是她的。她不觉得自己能得人一见钟情,但以她美貌,让人不易忘记却也不难。脑子里想着她,眼睛里看着姜女,那位公子的兴致,恐怕会少了不是一点。 他会记得她的。 玉女想笑。 玉纤阿和小双自不知,她们所说的姜女,在范翕居馆跪了一夜。留美人独自跪在堂外,帷幄如沙,小厮泉安看美人泪光点点,都有些不舍。但泉安跟在衣袍宽大的公子身后,只看公子手中把玩着那串从姜女身上得来的珊瑚耳坠,面容微低,神色漫然。 范翕温和地对泉安吩咐:“查下今晚之事,玉女是否故意。” 泉安愣:“故意什么?” 他家公子脸微侧,眼半阖,唇角噙笑,俊美的面容掩在竹影碧堂后,显得几分阴鸷扭曲——范翕轻声柔道:“故意玩我呀。” 泉安周身打个冷战——人人皆道他家公子温润尔雅,然他知、他知…… 次日天亮,姜女被送回来了。送回来后的姜女脸色苍白,娇弱不堪,回到舍内便对与她一同住的美人们颐指气使,一会儿要人捶背一会儿要糕,要求众人服侍她。 众女虽然奇怪为何姜女被送回时好似也无甚规格,公子那里并未有什么动静,但姜女一副傲慢样,他们半信半疑,只以为姜女果真要飞黄腾达,自然要小心侍候。 姜女卧于床上,看坐在角落里安静望她、若有所思的玉纤阿,声音抬高:“我口渴,你给我倒茶!” 玉纤阿扬眉,她起身,默然无语地当真倒了茶过来,手法利落干脆。姜女目中得色一闪,看玉纤阿坐过来,扶着她起身。玉纤阿将茶水递给她时,手轻轻拂过她的耳下。 玉纤阿冰凉的手,让姜女身子一激,猛想到昨夜那位公子手指拂过自己耳下时冰凉的触觉。 玉纤阿柔声问:“姜女,我的珊瑚明月珰呢?何时还我?” 姜女顿时想起昨夜糟糕的遭遇。 她怕玉纤阿探究,将被褥往头上一盖,恼声:“我丢了!我要吃鱼肉羹,你出去让人端给我!” 玉纤阿轻声:“恐侍女们不听我的话。” 姜女更气:“我伺候了她们公子一夜,我要吃些好的!” 玉纤阿手指拂过她蒙于面上的被褥,温声:“好。我去见她们。” 她低声与姜女说:“委屈你了。” 姜女:“……” 屋舍中其他女都没有察觉真相,姜女轻轻颤抖,外界半晌无动静后,她轻轻将盖在脸上的被褥拉下,下方的面上满是泪痕。她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周身轻轻颤抖,喉咙里发出呜呜哽咽声——那公子根本没碰她,让她跪了一夜! 只有玉女看出来了么? 玉女还安慰她……这样温柔! 玉纤阿在膳房与侍女们说话,忽然,屋门口光线一暗,诸人回头后,连忙伏身请安。因门口站立的,是七公子范翕。 范翕立于门口,长袍广带,仪姿如仙。 范翕温声:“出来。” 房中诸女面面相觑,不知公子在与谁说话。玉纤阿垂下眼,唇角轻轻向上一勾。垂下的视线余光中,看到那位公子背过了身,迈步几步。许是发现舍中人并未跟出,范翕回头,深深望来。 他似笑似叹,脉脉而清晰道:“玉女,出来。” 舍中其他侍女皆惊——公子怎不去看昨夜那位姜女,反来爱玉女?奇怪!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4章 第4章 玉纤阿跟在范翕身后,一路出亭,有来拜访公子的军士和曾先生从外进来。众人见到公子,本拱手请安,但他们同时看到公子身后跟随的美丽女郎,军士和文士脸上皆露出惊愕到极点的目光。 隔着长廊庭花,他们本欲说话,范翕抬手示意他们不必多言。玉冠博带的郎君就这样带着美人从他们面前走过,身后跟着亦步亦趋的小厮泉安。郎君和女郎的背影消失于庭院门口,迫不及待的军士们和文士讨论: “巡游一路,第一次见公子主动找女郎。” “此女是否有异?” 公子翕虽不得陛下喜爱,却和太子殿下关系亲厚,此次代周天子巡游天下一事,更是太子排除众异力荐七公子,范翕才从一众公子中脱颖而出。公子翕人品可称典范,他动次凡心,众人都要猜这是何政治讯息。 出了长亭,小厮泉安早已备好了两匹马,将缰绳交到公子手中。范翕将另一缰绳递向身后,良久未有人接。范翕回头,玉纤阿柔声:“公子,我不会骑马。” 范翕眉轻轻扬了下。 他是高高在上的王朝七公子,他身边出入的女郎非富即贵,非富即贵的女子们无一不会骑马。范七公子从未接触地位低下的女子,他第一次知道世上有女美如此,却不会骑射。 范翕收了缰绳,温声:“抱歉,我不知。” 他向她伸出手。 五指微曲,指骨修长又匀称。在男子中,这样的手,也是“极品”。 玉纤阿轻轻看一眼,她垂着目光,向他伸出了手。女郎十指纤纤,轻柔搭在郎君手上,只是一碰,就被男子的手握住了。这样两只好看的手碰到,一旁的泉安都看呆了,不禁脸红心跳,低头咳嗽一声。 范翕微微一笑,手上用力。他先上马,然后将玉纤阿一把拉到了马上,坐于自己胸前。他坐于马上,低头看她一眼,柔声:“风会有些大,但距离不远,女郎且安心,不必惊恐。” 玉纤阿未说话,只低头含笑,婉婉如莲花开落。 范翕低头看她一眼,握紧缰绳,清泉般的声线在她头顶响起:“驾——” 长亭外三里有清湖密林,梅花绽放。二人下了马,玉纤阿抬头看眼前冬破春来之景,微微怔忡。湖水边一排梅树,树下清水破冰,几片冰瑟瑟地飘在冰湖上。范翕去拴好马,回来时,看树上梅花洋洋洒洒,落在美人身上。 冰连地结,梅林香雪,玉纤阿抬头:“景致很美,多谢公子带我来此地。” 范翕回以笑容,说话一贯轻言细语:“你若想看,这样的景致多得是。” 他话中有话,暗示满满,玉纤阿俯首微笑,没有回应。她心中则想——那我是何身份?你养的一只雀儿么? 可惜玉纤阿虽贫虽卑,心志却远,不甘心做家养的一只小雀儿。 范翕见她不答,便道:“走走吧?” 二人沿湖散步,起初未言,郎君和女郎的衣袖轻轻摩擦,若有若无的古怪气氛萦绕在两人间。玉纤阿专注看着湖边风景,一片叶子飘飘然从树上坠落,叶子在半空中璇儿,她悠悠看去,叶子飘向湖面,玉纤阿眼角出现了郎君扬起的一片衣袖。 一只手摊在了她面前。 玉纤阿驻足怔立,见是她的那两只珊瑚珠所串的耳珰,静静落在范翕手中。玉纤阿仰面看他,雪已停,她的面容迎着雪光,正如冬日般纯净温煦。玉纤阿伸手去拿她的耳坠,轻声:“多谢公子。” 范翕俯眼看她,目中光邃。他似笑了下,问:“你故意给姜女的,提醒我?” 玉纤阿否认:“耳珰是被姜女抢去的,公子不信自可去查去问。耳珰落在公子那里,实非我本意。” 范翕笑容一顿,却仍声音清和:“即便你不将耳坠故意丢给姜女,我也不会忘了你的。” 玉纤阿坚持:“我确实没有。” 范翕一笑,不再谈这个话题了。他看着她收起她的耳坠,道:“你要被送往吴宫?因何缘故?” 玉纤阿解释:“吴王好舞好美色,我等被挑选送往吴宫,自然也有舞艺佳的缘故。” 范翕眉轻轻一挑,上下打量她:“你善舞?” 他想起那晚见到的她的独舞了。 玉纤阿面容沉静,她不言不语,手却当即抬了起来。退开范翕两步,她长袖飞甩,身子倾斜上仰,跟随着抬起的手旋舞而起。被木笄挽着的乌发堕腰,扭动的腰肢与迈出的腿反方向舞动,而她面容始终静美。 如雪中狐。 范翕看她突然舞起,一愕下,眉目舒展,笑出声来。声如玉撞,回于耳畔。 他笑着伸手,手掌拂上女郎细软的腰肢。玉纤阿被他勾腰的动作激得双腿发软,她脚步一晃,停下舞步,整个人被抱到了范翕怀中。他一直在笑,心情甚好,俯按着她腰肢,将她人压在了身后的树上。 他笑着,向她俯下面来,眼睛盯着她嫣红的唇。 郎君冰而挺的鼻梁与她相擦,呼吸缠绵,他的唇即将亲上她时,玉纤阿睁大眼,似极为惊愕。她猛地扭过脸,他轻柔的吻便落在她颊面上,没有碰到她的唇。 呼吸顿在方寸间。 玉纤阿偏着脸,能感觉到郎君的呼吸浅浅地停留在她脸颊上。静谧的湖边树林,无人吭气,气氛渐渐冷了下去。 范翕微微退开一步,俯眼而望:“为何躲?” 玉纤阿转过脸来,仰面与他对望。她睫毛上沾着水雾轻轻颤抖,面上只有唇一点粉红。她身体轻轻颤抖,似对忤逆了他也极为害怕。但她镇定的,不卑不亢道:“我不知郎君是何意。” 范翕涵养甚好,到此都彬彬有礼,只笑意淡了些:“你当真不知?” 装傻装过了,便是愚弄彼此。郎君漆黑的眼睛审视着她,玉纤阿并没打算给他留下自己“蠢笨”的印象。 玉纤阿道:“我与公子不相熟,我并不打算任公子予取予夺。我虽卑微,却有我的尊严。望公子体谅。” 两人仍维持着郎君将女郎压在树上的动作,范翕盯她半天,他下巴轻抬,唇角含笑问:“你的意思,莫非是不愿随我离开?宁可去吴宫?” 玉纤阿自然不愿去吴宫。 但是她知道公子巡游天下,那自然也要去吴宫。去吴宫一路,她有很多时间徐徐图之。反是若一开始就任由这位公子予取,失了尊严,恐在公子心中,她始终是个供他玩乐的随时可丢弃的宠物。 范翕见她不答,目有哀色。他蹙了眉,责她:“我对你当真不解。也罢。” 他本就不是好色之人,先前以为她与他一样心思,现在见她无意,他起身便退。范七公子风华绝代,哪怕当真对她有几分心思,也不至于饥渴到对一个弱女子做什么。 而见他起身便走,玉纤阿伸手握住他衣袖一角,迫他停了步,回头望她。 玉纤阿问:“郎君爱我?” 范翕并不明确答:“你觉得呢?” 玉纤阿仰着面:“郎君年龄几何?” 范翕客气道:“我为何要告诉你?” 玉纤阿:“郎君婚否?” 范翕笑一声,更温柔了:“与你何干?” 玉纤阿望着他,始终说话轻轻柔柔的:“那郎君可知道我婚否,孕否?被送往吴宫前,我是否有子女流落在外?” 范翕目中一凝,盯着她。 玉纤阿垂眼自怜:“郎君不知道。也不关心。因为您并不在乎这些。您只想与我春风一度,露水情缘。我是何人,家乡何处,年龄几何,可曾婚配,公子一点也不关心。” 此年代男女婚嫁,婚孕要求并不严格。但范翕问也不问,显然压根不论婚嫁。 范翕慢慢说道:“从未有女子向我要求名分。” 玉纤阿欠身请安,温和道:“在公子眼中我不过一卑贱女子,不值一提。也许公子回了洛邑就将我忘得一干二净。但我始终记得我也曾是贵女,我落到如此境界非我所愿,玉女绝不会自我轻贱。” 范翕:“你曾是贵族女?” 玉纤阿不答,她柔柔望他一眼,从他身侧退开,再次行了一礼后,转身向他们来的方向走去。湖畔散心一行,显然到此结束。女郎背脊挺直,走得不急不缓,姿态甚雅。 范翕突然开口:“你可知,明日我就会与你等分道扬镳。今日是你唯一的机会。” 玉纤阿猛愕,心中一紧,略微慌乱。她并不知……但她背着范翕,强作镇定,没有回头。 背对着范翕,玉纤阿不知道那位她眼中的华贵温柔公子,笑容颇凉薄诡异。 他说了声:“好。” 玉纤阿垂目,哪怕心中已生悔意,也不能让他看出。 范翕慢声:“吾名范翕,字飞卿,乃周王朝七公子,年十八,未有妻。” 玉纤阿回头,面容掩在花树下,嫣然灼目:“妾名玉纤阿,年十六,未有夫。” 范翕颔首:“纤阿者,掌月也。你是要掌谁?” 玉纤阿敛目微笑,袅娜背影消失在满湖花树下。范翕静立良久,神情渐变得几分难以捉摸。 次日,两方人士果然分道扬镳。 车马辚辚,玉纤阿扶着姜女坐上车马,轻轻掀开车帘,看小吏们向七公子那方人士告别。骑在高马上的郎君如山似水,迢迢遥遥,巍峨不可攀。他忽然向这方望来一眼,玉纤阿与他目光对上。 车队分出两条不同的路,越走越远: “吾名范翕,字飞卿,乃周王朝七公子,年十八,未有妻。” “妾名玉纤阿,年十六,未有夫。” 玉纤阿放下车帘,唇角轻轻带着笑,想:纤阿未有夫,纤阿可掌月,你猜我……想掌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5章 第5章 时去久矣,越是离吴都梅里近,春景便愈发浓郁。走走停停,玉纤阿这些年轻貌美女子整日同进同出,不过聊些对吴宫的期望。期间,姜女被排斥,不大被理睬。 只因公子翕与他们分道扬镳时,对姜女只字不提,更罔论带姜女同行了。 诸女看姜女的目光,便嘲弄嫌恶,背地里嘀咕“哪怕与公子睡了又如何,公子照样不搭理她”。姜女自从范翕那里回来后,便病恹恹的。平日姜女难受,想让大家帮忙做些什么,大家也爱答不理。姜女忍怒,一边咳嗽一边强调:“公子一定会接我走的!你们如今这样对我,日后我在公子面前告你们的状!” 小双说:“可是公子去哪里了你可知?” 姜女:“你咳咳咳……” 她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病歪歪瘫在榻上,对这些远远躲开的女郎们破口大骂。冬帘被掀开,玉纤阿苗条轻曼的身形出现在门口。与姜女所受的冷落不同,几月相处,玉纤阿温柔可爱,这里女郎无一不喜她。 “玉女,那长史可说什么了?” “玉女你打听出来我等何时入宫么?” “玉女你当真帮我梳妆?就你前日梳的那种发式?” 伴随着姜女的咳嗽声,玉纤阿被诸女围着,耐心回答她们:“长史说明日就到梅里,午时可入宫。今日大家定要休息好了,明日马车就不会停了。” “是。我画了几种花样,你们喜欢的话我一一教给你们。只盼你们得了君恩,照应些我。” 诸女红了脸,在她面前不自在:“你说什么呀。你这样好看,你都入选不了,我们更没希望了。” 玉纤阿宽慰了她们几句,将众女夸得心花怒放,趴在榻上去玩花了。姜女瞪着眼看那些女郎,直到玉纤阿脱身出来,端来一碗药,扶她坐起喂她喝药。玉纤阿声音婉婉:“你既病着,就语气好些,莫说胡话了。” 姜女强声:“你胡说什么?我与公子本就……” 碰上玉纤阿温和的目光,她疑心玉纤阿知道真相,便闭嘴不言。玉纤阿却盯着她,附耳与她轻声:“那你便记得这般说辞呀。千万莫改。” 姜女:“啊?” 玉纤阿与她低声:“如今诸人疑心你与公子有情,哪怕你病着,长史他们也对你和颜悦色。待入了宫,以你现今病容,不可能入选后妃。不如坚持你与公子情投意合,让吴宫人看在公子的面上对你忌惮,供着你。这样你便可安心养病了。” 姜女目中惊疑看她。姜女小声:“可是我和公子并未……” 玉纤阿目中一闪,从她话里试出自己想要的答案了——果然,那位公子连姜女这样的美人送到床前都不碰,可见心思不在此。要得他爱,绝非易事。 但玉纤阿目中又暗下,想到他早已走了,花在他身上的心思白费。若早知他那日会离去,她也不会装矜持迂回…… 姜女却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盯着玉纤阿,玉纤阿叹口气,柔柔道:“只要你坚持这般说辞。那位公子会不会去吴宫,何时去,我们都未可知。吴宫的人总不会特意催人快马去问那位公子,问你是他何人吧?有这段时间。你好生把病养好就是。” 姜女颤声:“可他不是巡游天下么?他总会去吴宫的吧?万一……” 玉纤阿微笑:“姜女,我倒觉得那位公子根本懒得理会这些小事。你和他到底什么关系,只要你不惹他,他懒得理懒得问,于你就是有益啊。” 姜女趴在榻上,仰面怔怔看玉纤阿。玉纤阿疑惑望来,姜女眼中的泪忽然落下,病得枯瘦的美人颤颤伸手握住玉纤阿的手,愧疚道:“多谢你,纤阿妹妹。我以前竟然欺负你,是我不好……多谢你救我,多谢你不计前嫌帮我。妹妹日后若有需要我的,姐姐定不推辞!” 玉纤阿被她突然的拥抱弄得一愣,然后莞尔笑,轻轻拍着女郎脊背,婉婉道:“这是什么话!姐姐你把病养好,就是我需要的。” 她想,帮人即帮己。她想拿姜女做个实验……并不介意随手拉姜女一把啊。 次日天亮,诸女已经在宫外下了车马,被人一路领入吴宫。吴都梅里,比起诸女的家乡,繁华秾丽很多。诸女跟随宫中姆妈们行在甬道间,心里多多少少生了怯意,不敢多看多说。可惜今日出门时,众女便见玉纤阿脸色苍白,不断咳嗽。 与众女一道,姜女古怪地看向娇弱苍白的美人。玉纤阿对她们无奈笑:“好似有些风寒,应无大碍。” 姜女心想:怎么昨日还好好的,今日进宫她就风寒了? 不提这样插曲,玉纤阿行在女郎们中段,一行队伍只听得姆妈严肃的嘱咐声,和轻微脚步声。就是这般情形下,玉纤阿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旁边姆妈们当即吩咐她们:“让开!让公子先行!” 玉纤阿挑眉:又是一公子? 抬目之时,沉重宫门一道道,在她们身后悉数打开。宫门巍峨,众女回头,见一行骑士凛然骑马而来。为首的年轻公子黑授白袍,窄袖交领。他上身伏在马背上,面容威严冷肃,周身一股肃杀气势扑面而来。 被他冷然目光一望,女子们慌然低下头。 男子的目光,便与面带病容、闲然望来的玉纤阿目光对上。 春日暖阳,她虽苍白,然着粉红色衣衫,裙缘绣着碧绿铁丝莲,□□葳蕤瘦硬,与她长裙一径曳地。风吹动裙裾,她只立在那里,身后便开出了一路明华暖色。不喧宾夺主,只婉转美润。这样的美人,她带着一种审视、欣羡、眷恋、缱绻的目光向他看来。 玉纤阿捂胸咳嗽,柔声问身边老宫女:“姆妈,这位公子是谁?” 老宫女爱她声婉如雀,便答:“吴王第五子,也是我们的世子,奚礼殿下。” 奚礼垂目,仍然盯着玉纤阿。他胯.下骏马飞驰,载着他从女郎身边越过。玉纤阿不躲不闪,依然看着他。脉脉含情,情意若有若无。奚礼起初怔愣,后想起什么,垂下的冷目中,浮起几丝讥嘲色—— 又是一个爱慕荣华富贵的女人。 使人生厌。 骑士们从他们面前一掠而过,这方女郎们继续跟着宫中姆妈前行,玉纤阿才缓缓收回了目光。她心中百无聊赖,不由想着这样年轻的公子,若是吴王该有多好。 可惜,只是个吴世子。 现在更紧要的,是如何才能不入那个老匹夫的后宫啊。 玉纤阿蹙起了柳眉,那位已经行远的吾世子奚礼,又驱马停下,回头看来一眼,便看到她满目愁绪,娇弱怯怯。奚礼怔了怔,在诸人试探顺着他目光看去时,他脸色更冷,吓得随从连忙收回目光。 本是宫中一位唤作“常姬”的后妃来为吴王选妃,众年轻貌美的女郎们安安静静地候在堂外廊下,静等那位常姬的审判。结果半道上,吴王后前来,众女又惊又怕,看吴王后代替了常姬的职责。 女郎们围在堂外,各自紧张,姜女悄悄往自己脸上涂粉,掩饰自己的病容。但玉纤阿病容不掩,小双看她:“你不施些粉么?这样病着,难以选入啊。” 玉纤阿柔弱而坚定:“咳咳,无妨,我只想以本来面容见圣。” 小双面色古怪:“……” 她恍惚中,忽见黄门出了宫殿,向她们几个厉目看来:“双女,玉女,姜女。你们三个进来。” 小双和姜女一前一后,玉纤阿跟在中间,与他们一道进了宫殿。吴宫没有跪拜礼,三女立在阶下供人评审,玉纤阿抬眼悄然望去,见一位半老徐娘的美妇站在下方,想是原先的那位常姬。而吴王后尊贵无比,坐在高座,冷不丁与这位抬起目光的女子目光对上。 玉纤阿恬淡地站着,水中莲般,静静绽放。 吴王后和常姬都怔了一怔,紧接着又皱眉:怎这样病歪歪,风一吹就倒…… 吴王后目中浮起警惕色,她正欲开口,侧门帘卷起,一个青年掀帘而入。男子声音清冷淡漠:“母后,你在选女?我听了一些话,与母后说说。” 这男子是方才她们遇到的吴世子,奚礼。 吴世子负手而行,走过玉纤阿身边,侧头,看她一眼。那病弱美人目中垂下,并不看他。 奚礼心中厌恶更重,嗤声—— 做作、狐媚。 岂能让她入他父王的后宫媚主求荣? 离梅里尚有十里地,范翕一行人歇在当地府衙。白日与当地县丞等人聊过政事,夜里回舍,诸人也几多疲累。范翕漫然行在自己的临时居所中,从在院中忙碌的侍女们面前走过。侍女纷纷停下给公子请安,跟在身后的文士曾先生朗声:“公子,吴世子再次来信请我们去梅里。但是吴国怠慢,礼数不周,公子万不可心软应下……” 范翕无奈,温声:“我与吴世子自幼相交,何至于此……” 曾先生奇怪:也没见你明确反对啊…… 正说着,见范翕忽然停下步子,往后退两步,站于一个侍女面前。侍女不安地看着俊美的公子停在自己面前,心里又怕又喜。见琉璃般清华的公子忽然俯身,声线低柔:“耳坠很漂亮,是你的么?” 侍女愣一下,忙答:“是玉女临行前送奴婢的珊瑚耳坠。” 玉女。 范翕弯唇,心中扭曲意起——弃了他的玉纤阿?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6章 第6章 范翕一行人,在吴国逗留了将近两月,不是巡察各县丞的问题,就是去查水患。就是不去吴都梅里。吴国王公察觉到七公子的态度,言辞诚恳地连去了好几封信,吴王世子更是想亲自迎接……范翕心软,曾先生一众人却说要再冷些吴国,吴国才能摆正自己的态度。 夜里,军士们已经离开了,曾先生仍未走。小厮泉安嘱咐侍女倒茶了几次,隔着门帘,撇嘴——老头子话可真多。 这些事,难道公子不知道么? 不过是给他们这些老头子面子而已。竟真把自己当人物,教起他们公子怎么做王公了。 而竹帘相隔,舍内,曾先生仍垂坐,说得激荡:“周王朝分封天下久矣,各国诸侯势力逐渐增强,近年有几个诸侯国力兵力似超过王朝,对周存不敬不臣之心。吴蛮鲁,乃其中翘首。去年祭祀时吴王竟只派世子前往洛邑,不将陛下放在眼中……太子殿下让公子巡游天下,也是有敲打各国的意思。哪怕公子与吴世子交情好,也不可因私废公。” 范翕说知道,他起身作揖行大礼:“多谢先生教我。是我年少,未能领会殿下的这层意思。” 曾先生连称不敢。他是太子殿下介绍给七公子的,如今是范翕门下的幕僚。他一心一意辅佐公子翕,为年少仁善的公子出谋划策,虽一腔热忱,然每次范翕待他礼数之恭之谦,都让他不好意思。 曾先生:“哎,老夫就没见过公子你这般没有架子的王公。被其他公子欺负了,可如何是好。” 范翕浅笑:“少不得先生帮我。” 曾先生心中甚慰,抚着胡须赞赏地看着这位朗月般清嘉温润的公子。真是仁善、宽和……当小厮泉安再一次进来换茶时,曾先生也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天色晚了,曾先生起身告退,范翕又恭恭敬敬地将他送出了院门。 范翕站在院门口半晌,面上挂着温和谦恭笑意,待灯笼光已照不出曾先生远去的背影,他温润不改,悠悠返回屋舍。长袍一掀,范翕坐于方才的位置。进来收整茶具的侍女们原本以为公子仍要考虑那位曾先生所谈的政事,但是没有。温润如玉的公子缓缓从袖中取出一串珊瑚耳坠,摊于手中垂目打量—— 公事应付完了,这是他思考儿女情长的时间。 但是范翕从未这样认真思考过儿女情长。 蛮奇怪的。 侍女们退下了,舍门关上,泉安进来给公子披上一层裘衣。他看范翕目光一直盯着耳坠,忽为公子难过。 范翕叹口气,目有忧色。 泉安观察下范翕的神情,心疼道:“公子莫不是在想那位玉女?” 范翕眉轻轻一挑。 他温温和和地抬了目,看向小厮:“嗯?” 泉安当他默认了。他一下子为范翕愤愤不平来,范翕脾气这样温顺,有时候他也忍不住如那些先生军士一样为公子鸣不平:“公子,你太傻了!你竟还巴巴地从那个侍女手中把耳坠要了回来。你不懂,那个玉女是故意的么?” 范翕温声:“故意什么?” 泉安以为他真不懂,便更加心疼他了:“她弃了你,可又怕你忘了她,才故意将耳坠送给那侍女。因她知道那侍女日日服侍你,你总会见到。见到耳坠,你就会想起她。这女子,公子不得不防。” 范翕眉目扬起。 泉安说的,乃是他心知肚明的……但范翕从不会将自己的真实想法表露出来。他轻轻一叹,长袖盖了脸。露出的下巴线条润滑流畅,却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子凄楚:“莫要胡说。她那样柔弱。” 泉安:“公子啊,你被狐媚了!” 范翕不语。 泉安道:“公子,我知你婚事不顺,并不喜欢那个……”被范翕放下袖子温和地看来一眼,泉安咳嗽着掠过了这节:“但你不能自暴自弃呀。虽然陛下待你不好,夫人也被囚……但是太子殿下一直器重你,你的名声又那样好。满洛邑多少女郎喜爱公子!那位玉女,她一个卑贱下等出身的女子!公子不必日日自省,也可放纵自己一二,随意……玩一玩罢了。” 范翕心想我可没有对她太上心。上心的分明是你。 但他含笑,顺着泉安的话说:“你是鼓励我与她露水情缘,便弃了她,不给自己找麻烦?” 泉安:“……” 他是这个意思,但是公子说起来怎么怪怪的……泉安还没回答,就听范翕做了决定:“好,听你的吧。” 泉安:“……” 他望向公子漆黑的眼睛,忽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觉得自己落入了公子的圈套。怎么就成听他的了……好似是他帮范翕做的决定一样。好似是他逼范翕的一样。 公子翕从不行差踏错,蛊惑他的都是身边小人。 泉安哀怨,以头抢地:“公子,你又坑我——” 他居然同情公子!他何德何能,他凭什么同情公子这样的人物! 吴宫中,选女早已在王后的主持下落幕—— “双女封为双良人,去常姬宫下入住;姜女前去伺候吴世子,前两日身体不适,不必服侍,可多休养二日;至于玉女,去织室。” 此结果在王后和进殿的奚礼殿下谈过话后,定了下来。吴王后庄严肃穆,宣布了殿下三女的归途。三女都有些怔愣,似不相信这种结果。紧接着,小双的惊变成了喜,连连行大礼叩谢王后;姜女不知该喜该悲,服侍吴王世子,虽和她最初设想的做后妃相去甚远,但吴世子青年才俊,这也不是什么苦差事;只是可惜玉女,怎会被派去织室…… 织室清苦,是为王公贵族赶制衣裳的去处。玉纤阿这样花容月貌,哪怕因病损了几分姿色,也不至于就被贬去织室吧。那也太催磨美人了…… 吴王后见姜女和玉女都垂目若有所思,便唇角噙一丝凉笑:“你二人不满?” 姜女和玉女这才道谢。 三女退出殿前,玉纤阿抬目望了奚礼一眼。奚礼一直站在自己母后身边,神色冷淡。玉纤阿向他望来一眼时,他也正看向玉纤阿。玉纤阿微愣,从青年眸中捕捉到几分戏谑、得意、嘲弄之色。 玉纤阿怔住:难道如她所想,这位殿下果然左右了她的去处? 她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她让自己得了风寒,作出一副病歪歪的模样,是不想入吴王后宫,不愿给老头子当美人;中途她见到了奚礼世子,因觉得自己装病的计划不太妥当,便多看了他几眼。她对自己美色有认知,相信他不会无动于衷。玉纤阿想的是哪怕不被赐给这位殿下,去他宫里做个侍女也是出路…… 谁知道最后去他宫中做侍女的,竟是姜女。 这是为何? 玉纤阿蹙眉不解,不知哪里出了错。不过不用去吴王后宫,这个结果她已大体满意。 只是这位吴世子,他竟让她去最清苦的织室劳作…… 玉纤阿长睫掩目,身子轻轻一晃,面白得剔透,惹人生怜。奚礼观她片刻,心中忽觉得别扭。他开口:“玉女生了病,可先留在宫舍,与姜女一道养病。” 玉纤阿美目波动,脉脉看向他。奚礼站在王座阴影侧,身材高大巍峨,如山如松。他冷冷淡淡,眼尾轻勾,目不转睛地盯着玉纤阿。 玉纤阿欠身一笑,柔声:“多谢公子体恤。但不必了,妾去织室养病也是一样的。” 他瞧不起她,认为她是贪慕荣华的女子。诚然她确实是,她也自有自己的方式——想入他眼,岂争一朝一夕。 玉纤阿不卑不亢地下去,姜女忐忑地站在殿外等着奚礼,刚刚成了双良人的小双欢喜地被常姬带下去……宫殿中美人不在了,玉纤阿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口,奚礼的面色蓦地沉了下去。 恼她不识好歹。 吴王后观察着幼子面色,了然又奇怪:“你心悦玉女?那为何放她去织室受苦?” 奚礼定定神,抬起眼时,神色已经恢复冷肃。他淡淡向王后拱了拱手:“母后多虑,儿臣想她去织室,不过是因此女心机重,又过美,怕父王为其蛊惑。儿臣是为母后着想。” 吴王后脸色微变,默然。吴宫曾经出过一位佳人,那佳人姿色还不如这位玉纤阿,却让吴王后吃尽了苦头。为了那位佳人,吴王差点废了自己。若非那位佳人命薄,早早去了,今日还不定什么光景……是以见到玉纤阿,吴王后心中也有几分警惕。 吴王后却又问起姜女:“那你是心悦那位姜女?可为何只让她做侍女?” 奚礼沉默下,面对母亲审度的目光,他说了实话:“传闻她是范翕的女人。我想……范翕来巡,却推脱不入吴宫,必是对我们生出不满。我将姜女拿在手中,到时他入了吴宫,必有顾虑。” 奚礼淡声:“若是姜女争气些,怀了七公子的孩儿。范翕其人,温润和善,又心软。为了要回自己的女人和孩儿,范翕必会应下一些什么吧。” 吴王后点头:“还是你想得周到。你父王昏聩,不理国事。如今我吴国的前程,尽累我儿了。” 奚礼饧眼,内蕴锐气:“我自会让吴国,在我手中走出一条新路。”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7章 第7章 春日芳菲,宫禁满园复苏,随处可见高楼池榭,烟柳花树。吴宫园林壮丽而精致,处处春日生机,随处可见仕女们的各类游戏——乐舞、斗草、荡秋千、裁剪衣裙;观鱼、泛舟、放纸鸢、挑花折纸。 情态各异,娇憨可爱。 整个二月,吴王都在后宫中与美人宫女们玩耍逗乐,将一应政事交给世子奚礼处置。 逢吴王流连后宫之际,趁此机会,刚入宫做了夫人没几天的小双都抓住机会,得了几日宠,被欣羡了许多日。如今双姬是那批送入吴宫的女郎们中最得宠的一位,人生际遇百变,难以预料。 吴宫中,宫女们没有参与嬉乐的只有两处。一是吴世子奚礼所住的“承荫宫”,吴世子不许宫女恣肆忘我;二是织室,织室作业繁多,贬于此间的宫女实在无闲暇机会玩耍。 玉纤阿便在织室劳作。 每次从天边将有鱼肚白,一直到夜里草虫喓喓,织室的宫女们一直在裁纸新衣。且如今赶上冬春交际之时,宫中主人们衣裳换季,自然到处都缺新衣。每日每日,织室中的姆妈监督着这些年轻女孩儿们劳作,口上道:“不许偷懒。待忙完了这个月,下个月你们可休息一二日。” 玉纤阿蹙起了眉——织室实在太劳碌了。 玉纤阿沉思一二日后,将姆妈分配给自己的活计赶了两日,抽出点儿时间。她洗漱一番后,予了几两钱给宫中黄门,得了些宫外的便宜玩意儿,如泥塑、槟榔之类。她再自制了些漂亮的簪子手链等物,挽了发换了衣,一一去拜访先前路上结识的那些女郎。 玉纤阿在拜访曾经的小双,如今的双姬时吃了闭门羹。她立于宫外石阶杏花下等了近半个时辰,宫女才出来,以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睥睨她:“我们美人正在午睡,我等不敢为你传话。你不如再等等?” 玉纤阿看了看天色,过午已两个时辰,哪有这时候还在睡午觉的?且她和小双一路同行,都是贫女出身,她可从来不知道小双有午睡的习惯。 玉纤阿微微一笑,向传话宫女伏一身,柔声:“既美人在休憩,奴婢不敢打扰。改日再来拜。” 她转身毫不留恋地离去,裙裾飞扬,长发垂腰若云。那宫女看得眼神直起,半晌才想起这位只是个宫女,不是宫中夫人……宫女撇嘴,关上了院门,却也嘀咕着,有几分明白双姬为何不想见这位玉女了。 美人之间,最怕的便是对比。 玉纤阿最后拜访的是“承荫宫”的姜女。姜女如今在吴世子的宫殿做侍女。她脾气坏,玉纤阿都做好准备再遭遇像在双姬那里遇到的待遇,谁知听到她来,姜女让人急忙忙将她迎了进去。 玉纤阿进入一间书舍,惊愕地看到地上扔着许多竹简。舍内昏沉沉的,只有姜女一人愁眉苦脸地举着灯烛,借烛火光看地上的书简。玉纤阿从后门进入屋舍后,门被人从外阖上。满室灯火幽烛光摇曳,照着蹲在地上的姜女瘦弱的身影。 玉纤阿立在殿门口,迟疑地开口:“姜女,你的病好了么?” 姜女抬头看到她,怔怔的:“好了……玉女,我知你聪敏,你快些来帮帮我吧?” 玉纤阿声音婉婉:“怎么了?” 姜女手臂一扬,手中灯烛光划出一道火龙。她愤愤不平地盯着地上的竹简:“这宫中侍女仗着资历深,就派我来整理公子的书舍。公子的书舍地上堆满了书,他那贴身侍女嘱咐我收拾整齐,人就走了。我说我不识字,那宫女让我自己想法子……太过分了!” 姜女生气:“可是我都不识字,我如何整理?” 玉纤阿盯她半晌,判断她说的是不是真话。看到姜女果然哀愁,不似作伪,玉纤阿才娉娉袅袅走上前。她温声细语:“我来帮你吧。” 姜女心中忐忑,原本听说玉纤阿来拜访只是抱了一分希望,眼下听玉纤阿真的有法子,这才惊喜起来:“纤阿妹妹,你竟识字?” 玉纤阿谦虚道:“不识,只是校得几个常用字而已。” 姜女将信将疑,看玉纤阿蹲下来帮她整理书籍——玉纤阿温柔漂亮,然太藏拙,姜女真的不知她哪句话真,哪句话假。 玉纤阿柔声打断姜女的思量:“那公子的贴身侍女是为难你……” 姜女理直气壮:“我知呀!” 玉纤阿:“这书舍中整理书籍,不能全凭你我的喜好。公子定有贴身小厮,小厮最熟悉公子的看书用书习惯。那侍女为难你,小厮这边却未定。你没有试着去问么?” 姜女不自然道:“问了,人家不理我。这吴宫的人,到处都难说话!” 玉纤阿抬头,看眼她趾高气扬的模样。玉纤阿浅浅一笑,不与她多话,而是起身开了门出去。姜女不服气,偷偷地看殿外玉纤阿和一位小厮柔声细语说话。再一会儿,先前那个连看都不看姜女一眼的小厮,竟红着脸乖乖地跟玉纤阿进来了…… 玉纤阿柔声细语,对姜女介绍:“陈枫□□常照料公子的饮食起居,陈枫哥哥愿意帮我们整理书舍。” 陈枫不好意思:“妹妹这说的什么话,这本就是我的活儿,不该你们劳碌。” 看玉纤阿语气柔柔地与那个叫陈枫的小厮谦虚来去,姜女目瞪口呆:“……” 奚礼和自己的门客大步行在宫殿御道正中,他面色冷淡,听门客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分析朝上之事。踏入“承荫宫”,宫女们见到公子飒然行来,纷纷请安。奚礼面无表情,听一门客终于从长袖中取出一筒竹卷,说是公子翕送来的。 奚礼本就为吴国和周王朝的关系心烦。 范翕迟迟不来吴宫,各路声音渐起,都猜吴国被周王朝敲打,这让奚礼心烦意乱。听到门客拿到了书信,奚礼一把抢过:“飞卿写了信与我?怎不早拿出来?” 他拧着眉,摊开竹简,一目十行,扫过斑斑册上清隽风流的字体。确认是他的老友范翕所写,而再看内容,几可想见范翕温和无奈的语气。范翕于信中不好意思地承认,是那些臣子们拦着不许早入吴宫,因几位将军和大臣对吴宫态度不满。范翕愿从中调解,希望吴国做出些态度,他才好说服那些臣子。 范翕提出的要求,是让吴王亲自去十里外迎范翕入宫。 奚礼目光凝住:让吴王亲迎? 范翕好大的口气!凭他一个七公子,居然让吴王亲自出迎?周王朝的面子顾忌了,他吴国的面子又在哪里? 身后人:“世子,公子翕如何说?” 奚礼将竹简丢向身后,片刻间,身后声音此起彼伏:“这绝不可能!” “但是主君如果不去,是不是公子翕就不打算入吴宫?那我吴国不是坐实了不敬?” “周王朝早已今不如昔,一个代天子巡游的公子都这样傲慢,岂有此理!” 奚礼推开书舍门,迈步进室,淡声道:“与他回信,说绝无可能。以我国事繁多为由,说明原因……” 他话说一半,身后人还竖着耳朵聆听,见奚礼忽然定住。众人顺着公子的目光看去,惊讶地看到书架前案边正跪坐着二位侍女。奚礼目光沉冷,见姜女慌张地起来行礼,而玉纤阿不紧不慢地放下手中简册,随其后。 他语气冰冷:“谁让你来的?” 姜女不安:“是我……” 奚礼冷声打断:“我问她!”他盯着玉纤阿,眼中微怒:“你好大的胆子!” 姜女慌张又迷茫,不解奚礼哪来的怒火。而玉纤阿神色不变,她迎着诸位门客惊艳的目光,说并非故意,她条理清晰地向脸色铁青的奚礼解释了前因后果。奚礼听说是自己人的要求,脸色不自在地僵了下。他说:“你懂什么收拾书舍。姜女,给我拿一本……” 他说了个书名,姜女茫然抬头。玉纤阿轻轻一叹,反身折贵书架,再将书拿给他。伸过来的纤纤甲盖,如春花卧水。 奚礼:“……” 他不接,盯着玉纤阿雪一般清美的侧脸,态度恶劣地勾唇:“此书共五册。孤要的不是第一册,是第三册。” 双手伸前捧着竹简的玉纤阿抬目,与他轻轻望一眼,含笑:“奴婢拿的就是第三册。因与姜女收拾书舍时,便知公子看到这一册。奴婢性驽,怕误了公子的公事,特意做了标记。” 奚礼:“……” 顶着女郎纯澈清美的目光,奚礼心情复杂地接过书简。他看眼玉纤阿,再看眼姜女,再回头,看那一个个目中惊艳色更重的门客们……奚礼袖扬,手中竹简砰地向身后一个看美人看得呆住了的人头上砸去:“看什么?还不与范翕回信!” 奚礼将怒气转移到了门客和范翕身上:“告诉他,吴王不可能于十里外迎他!要迎也是孤去!” 范翕? 玉纤阿目中一闪,若有所思。 …… 而十里之外,寒星当空。范翕合上竹简,算算时辰,他睁目而笑,吩咐泉安:“告诉曾先生准备入梅里,奚礼殿下会来迎我们入宫。”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8章 第8章 案头放一尊山水博古炉,正面刻“春山泛舟”,另一面是“平湖山居”。缕缕香烟从炉中飘升,空气中弥漫的香烟,浮照出舍中两列人士——正座为七公子范翕,文武官各分一列。 侍女们一一为众人点了茶,再静静退出舍,关上门。这片刻时间,范翕所写的简册,已由左传到右,下方军士和文臣都已看完,沉吟着抬头,看向端正跽坐的少年郎君。范翕褒衣博带,衣袖上云水纹笼着他的手,清清淡淡,一如他清隽文雅的面容一般。 范翕缓缓将话说完:“……我将信送出,吴国君臣势要与我就礼数而拉锯,一来一往,最终来迎我等入吴宫的,便会是吴世子奚礼。奚礼作为世子,亲迎我等,至此吴国礼数尽到,各位也可退一步。如此不动干戈,诸位所愿吴国之敬忠便可实现。其余的,待入了吴宫可再看。” 下属臣子们面面相觑。 范翕微微一笑,面容微红,似有些赧然:“这是我听了诸位意见,不想诸位再吵,失了彼此和气,才想出的折中法子。若我说错了,先生们大可指出,翕自当改正。” 他先前一副沉稳睿智的模样,看得诸人恍惚,近乎不认识这位公子;当这位公子又恢复温文尔雅,且因自己的话害羞不安时,诸人的心放回了肚子里——公子翕还是他们认识的那个脾气温和的公子啊。刚才那一瞬不敢相认,也许是错觉。 于是,以曾先生为首的众人连声:“公子此计甚妙!” 范翕和气道:“是先生们教的好。” 一席话,听得大臣们飘飘然,满腔热血沸腾,恨不能为这位年少公子肝脑涂地。 一时间,气氛热烈了起来:“公子,听我一言,待入了吴宫,我们如此如此……” “定要细查吴国兵马配置是否符合规格……” 范翕一一应下,不管臣子们如何争执,他都从中调停,寻到更妥善的法子。待过了一个时辰,所有人的要求都被范翕一一满足,众人才心满意足地离去。待舍中人走净了,侍女们将茶盏等物收妥,该是公子洗漱时间。小厮泉安在外打听好了消息,回舍时见公子懒懒地卧于榻上,右手撑额,几分倦怠。 将舍中香换了,泉安跪坐于氆毯上,将净手的帕子递给范翕。侍候着公子,他掩饰不住语气中的欢喜说道:“公子,我跟去偷听了一路,那些大臣都夸公子知人善用,待人和善。公子可放心了。” 范翕眼尾飞挑入鬓,语气瑟瑟自怜:“是么?他们赞太子有君主之风,也赞九弟才倾天下。到我这边,却只余‘知人善用’‘待人和善’。许是我才甚庸,先生们夸不出别的了。” 泉安:“……” 公子带着笑说出这样的话,他实在不懂公子是嫉恨太子和九公子,还是只是随便闲话家常。不指望泉安说出什么来,范翕闭目压下心中厉狠意,再次睁眼,眼内已一派清涛万里无波,温煦如意。范翕:“我开玩笑的,你没听出么?” 泉安:……可能确实不太能听出。 不再和小厮闲话,范翕欲从袖中取卷宗,却不料摸到一香袋。他半晌没想起这是什么,取出香袋打开,拿出两枚红珊瑚耳坠放在手心,范翕眨了眨眼。 泉安看到耳坠,顿时找到鼓励公子的话了:“公子,我们前往吴宫,说不定便能见到那位玉女。她反反复复捉弄人,公子可狠狠惩戒她一番。” 但是范翕惊愕的:“什么?谁是玉女?” 泉安晕厥:“……” 玉美人绝代风华,他激动数日,公子竟将那美人给忘了? 不提范翕是否记得玉纤阿,身在吴宫的玉纤阿在忙另一些事。她向织室女史建议,织室清苦,可投宫中夫人所好,以兹改善织室环境。女史不解,因先前有织室宫女投靠宫妃,她们未看出玉纤阿的建议和先前的区别。玉纤阿便耐心解释:“此举非为单个女郎寻福利,而是为整个织室着想,大公大义下,夫人们大都会善心发作。” 女史目光闪烁,将玉纤阿细细打量一番。之后在女史们的思量下,织室将目光盯在了一位宫妃身上。那宫妃想吃“杏花糕”,正巧织室院中杏花开得最繁,织室女史便派玉纤阿拿杏花讨好宫妃。 玉纤阿将花送去宫妃,回返织室路上,且见一路楼阁亭榭,池林婉转,湖上簌簌飘着花瓣。花瓣在水中打着卷儿飘荡,檐角墙根,一丛浓密桃红伸出枝蔓,几片嫣红花瓣落在甬道小径上。 玉纤阿转出长廊一角,听到有女娇如黄鹂的说话声。两边宫墙高耸的甬道上,立着少年少女。那女郎一身鹅黄窄袖深衣,衣着虽简,发上朱钗华胜流光艳艳,可见身份不低;那少年郎却是皂衣长袍,皮革束带,一身宫中卫士的打扮,腰背挺直。 少女扯着少年的衣袖,又是跺脚又是撒娇:“你好心帮帮忙,放我出宫吧。你就当没看见我好吧?” 少年郎轻松无比地拨开她:“公主这么大一活人,我怎能当没看见?请公主回宫,不要给臣添麻烦。” 少女恼怒:“吕归!” 玉纤阿听到这里,转身抬步就走。宫中秘密多,她不打算知道太多秘辛。但和少年公主说话的少年郎,他一身宫中卫士的打扮,武功自然也高。耳朵一动,他听到了声音,与公主说话时冷淡轻松的语气一改,他手扶腰间刀剑,厉声:“谁?” 玉纤阿脚步一顿,只好出去,向二人请安:“奴婢见过公主殿下,郎中令。” 被叫“郎中令”的少年郎握刀手一松,与公主对视一眼,都有些茫然地看着这位宫女:“……” 还是公主咳嗽一声,负手佯佯走来,弯腰将玉纤阿细细打量一番。此女柔婉多姿,公主心中惊艳一把,装模作样问:“你知道我是公主,是因他方才唤我‘公主’。可是你怎知他是郎中令?我可没叫他‘郎中令’啊。” 玉纤阿轻轻一笑,答:“公主想出宫,请这位郎君放公主出去。郎中一职,掌管宫廷宿卫。但公主千金之躯,寻常郎中又岂敢阻拦公主进出?能阻拦公主的,自然是郎中的长官,郎中令。” 公主和郎中令:“……” 二人不语,玉纤阿微笑,知自己猜对了。 公主不自在道:“好吧,我叫奚妍,是王九女。这位呢,还真是郎中令,他叫吕归。不过你猜对是猜对,见到我二人说话,你躲什么?闹得我们像在偷偷摸摸做什么坏事一般。” 玉纤阿柔声:“奴婢没有躲,奴婢只是抄近路回织室。”她言辞简单,抬手还真的从她欲走的那个方向,指出了一条回织室的近路。 这下,不光公主如吃了瘪般瞪着玉纤阿,连郎中令吕归都上上下下地打量玉纤阿——他们都觉得玉纤阿是在怕听到什么宫廷秘辛,是以躲着他们;可是玉纤阿不承认,还给了他们一个正当理由……这女子聪敏的,他们无言以对。 奚妍公主看着玉纤阿喃喃:“你说你在织室?你长成这样,居然在织室?我父王他……”瞎了眼么? 她的“瞎了眼”没说完,旁边的郎中令吕归便打断提醒:“公主,勿妄议大王。” 奚妍长相娇小玲珑,闻言瞪了一眼那郎中令,她一派天真烂漫,也不记得自己想出宫玩了,只好奇地围着玉纤阿打转:“你真是织室宫女?那你女红定然极好了?能让我看看么?” 玉纤阿垂眼,眼尾余光忽到了拐角处一道赤袍衣裾。周王朝崇黑崇赤,黑赤衣裳只有达官贵族才可穿。玉纤阿心中顿然,想到宫中卫士如吕归这样,官服都是皂衣。可在吴宫自如穿赤袍的,只有王公。而吴宫的王公,不是吴王,便是各位公子。 此地段己近出宫路,吴王不可能来此,那前来的,自然是公子。无论是哪一个公子……都挺好。 玉纤阿思量时,缓缓从袖中取证明自己是织室宫女的证据。而旁边的郎中令吕归侧耳听到动静,神色一正,将奚妍向后一拉拽,低声:“有贵人入宫,快让道。” 同时,玉纤阿袖中取出一方帕子,帕上绣着花鸟虫鱼,千姿百态。奚妍感兴趣地伸手去拿玉纤阿递出的帕子,但吕归一拽她,她的手便与玉纤阿错过。奚妍微愕,眼睁睁看着玉纤阿递出的那方帕子她只沾了一下,帕子就随风向后飞去了。 玉纤阿惊讶,向前追两步:“啊!” 出拐角,只见排面广阔,布障工整。左右两军,仪仗队吏者数十人。群臣相随,王公在前,望之森然。奚礼身着朱红禅衣,带路而来。他身旁,缓缓行着一位郎君,长冠绛衣博带。玉纤阿手中飞出的那方帕子,随风向男子中间飞去。 奚妍吕归二人已吓得目瞪口呆,那方帕子,罩在了奚礼带来的那位郎君面上。 群臣前吏者一懵:“大胆!” 玉纤阿身子轻轻一晃,面似吓得惨白,她跌跪在地,肩膀瑟瑟。而她长睫轻颤,不安地仰目看去,一只修长的手,将覆在面上的帕子摘下来,露出一张暮霭尘烟般清逸的面容。 温柔含情,足让人心动。 他撩目望来,盯她片刻后,彬彬有礼地侧头问奚礼:“此女是谁?” 这一次,玉纤阿是真正的微怔,非做戏—— 拿了她帕子的人,乃周王室七公子,范翕。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9章 第9章 郎中令拉着公主奚妍让出御道,二人皆惊愕地看到帕子从奚妍的手中飞了出去。看到那位宫女反应飞快快速地下跪,奚妍傻傻地低头搓了搓自己的拇指与食指指腹,没懂为何自己没接住帕子。而公主再定睛,看向那美人宫女的帕子所罩向的郎君—— 少年公子立于她兄长奚礼身旁,若说奚礼巍如断山般不可摧,这位公子,便是罗罗清疏,云起鸿飞。他侧头与奚礼说话时,深目削颊,仪姿又雅,声线又朗……这样的郎君,千人爱之,万人仰之。 奚妍看得晃了一下神。 她的兄长,奚礼冷目盯着这几人半天,尤其是目光落在玉纤阿身上,几要从玉纤阿身上看出一个洞。半晌,奚礼才忍耐着介绍:“这位是代天子来巡我吴国的公子翕。” 奚礼又瞪一眼垂头的玉纤阿,尴尬地再次和范翕介绍:“她只是一个宫女……” 奚妍和自己的兄长同父异母,关系并不相熟。奚礼冷冰冰地介绍,她便只是忐忑地行了礼,目光仍梭向跪着的宫女那边。向范翕行过礼,奚妍就迫不及待的:“公子,这个宫女她是与我玩耍才丢了帕子,她不是故意的……” 奚礼不耐:“九公主,禁言。” 郎中令吕归皱了皱眉,他神情有些隐晦的桀骜,看向那被冒犯的少年公子。他本预料会看到一个被冒犯后气怒的少年郎,但看到那公子温润面容,吕归愣了一愣。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不见得罕见,但时刻维持一种让人如沐春风般的气度……吕归只见过范翕这么一位郎君。他见范翕手握帕子,低头望一眼后,他缓缓一笑。 到宫女面前,范翕蹲下身,伸手将帕子递出。 玉纤阿后倾,他递前。玉纤阿故意作出不敢直视其尊的怯怯模样:“请公子责罚。” 范翕微笑,他不言不语,将手中帕子再向前递一分。拉锯战透着一股古怪的氛围,怕身旁人察觉,玉纤阿红了耳根,伸出手,攒住了他递过来的帕子。没有任何多余动作,他指骨修直,规矩地将帕子放到了她手心。玉纤阿忍不住抬目,与他垂下的带笑眼眸对上一瞬。 范翕含笑站起,背脊亭亭,长袍微扬起一弯弧,他对身后的奚礼:“走吧。” 奚礼一顿,手指玉纤阿:“那她……” 范翕摇头轻叹,语气中终于带了一丝在他身上难得会出现一次的孤高:“孤从不为难弱女子。” 一行浩浩荡荡的人马,从跪在地的玉纤阿面前走过。擦肩之时,浓睫下,范翕垂垂的视线,若有若无地扫一眼美人的衣襟,他唇角笑意加深——一会儿,一个小黄门快步跑了回来,悄声告诉公主奚妍:“公主,您快些回宫梳洗打扮吧。世子让您参加今晚招待七公子的筵席。” 奚妍:“啊?我和兄长……”并不熟啊。兄长怎会突然想到让她出席? 她无措又茫然,看向身畔的吕归。吕归皱着眉,低声和公主说话,将公主劝回宫舍。而玉纤阿握着那方刚才被自己故意丢开的帕子,站了起来。她揉捏自己纤细的手腕,腕上还留有方才范翕所触碰后的余温。可惜那人只是将帕子还给她,隔着帕子手轻轻挨了一下她的手腕…… 他没有趁机唐突她。 方才他递帕子时拉锯战疑似调戏;现在这样规矩……是对她没兴趣? 思考自己如今处境,玉纤阿心沉了沉。她的运气不算好——吴宫巍巍,前途黯然。她年少貌美,又心志极高,想做人上人。然她不愿屈于年龄过大的吴王后宫,作为宫女碌碌一生亦非她愿。一开始她指望范翕,可惜未料到范翕中途与她们分开;之后入吴宫,她将目标放到吴世子奚礼身上…… 然而奚礼性傲志高,瞧不起她,她想与他平起平坐,这条路便走得艰难又漫长。 正是这样左右为难之际,公子翕入吴宫了。 奚妍在后说:“那个宫女,你叫什么?我要回宫了,你呢?” 玉纤阿回神,与吕归一道,温声细语地送公主殿下回宫,再自行回织室。中途一路,她心中主意渐定——不能错过晚上的筵席。 下午回到织室,玉纤阿便一直注意着院外的动静。照她所料,晚上有筵席,君臣同欢,办宴的宫舍人手未必够用,或许会从织室借人。而若是不借人,玉纤阿便打算求助将将结识的九公主,自己作为公主的侍女随她入宴。自然此乃下策,不到万不得已,玉纤阿暂时不想用上九公主这层关系。 上天眷顾玉女。下午时,果然有“汤官”派人来织室借人。玉纤阿抱着织好的衣裳去见女史,女史随手便将玉纤阿与其他几女一同派给了“汤官”。紧接着,玉纤阿和众女去膳堂帮忙,又听女官的指使布置筵席。 玉纤阿被女官派去为晚上在筵席上表演歌舞的舞伎们送酒水食物,她方进门,便被咒骂着出来的一位女官撞了一下。听那女官边走边骂:“不说只是风寒,哪怕病得爬不起来。晚上该上场,也推辞不得。倒真是平时娇贵养着,忘了自己的身份?” 玉纤阿温顺地让了路后,进了舍内,将端来的食物放在食案上。她弯腰,将一位哽咽的舞伎从地上扶起来。旁边也有其他舞伎走来走去,但都不敢扶起这位被女官斥骂的舞伎。玉纤阿扶人时,被扶的舞伎感激:“多谢。” 玉纤阿清凉的手抚摸向她的额头,摸到灼灼一片。玉纤阿柔婉眉眼垂下,担忧地看向她:“你病得这样厉害,晚上还要跳舞么?” 舞伎被她柔和的目光望着,心中委屈,泪水顿时又落下腮帮。她强笑道:“无事。” 玉纤阿喃声:“可是这样病会加重呀。我实在担心你。” 舞伎愣愣地看着她,神智昏昏间,舞伎已不记得自己进宫后,多久未曾被人如此关心了。眼下这位宫女,不仅人美,心更善……舞伎忽一声呜咽,扑入玉纤阿怀中,颤抖着:“我没法子!我只能上场,因我是领舞者,无人能替我……” 玉纤阿垂眸,低声:“若我能替呢?” 她能替。哪怕此舞伎无病无灾,她也会制造机会上场。她唯一担忧的,是怕在宴席上被吴王看到……然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随机应变吧。 舞伎愕然,抬眼,看向她。见女郎俯眼噙笑,纤丽明华,宛如下凡仙娥。 半刻后,玉纤阿领着这位瑟瑟的舞伎一同去见女官。被她拉着的舞伎一路感动又躲闪,怕女官生气,为难自己。玉纤阿却轻言细语地告诉她,若有法子,定要试一试。 见到女官,舞伎缩在后,看玉纤阿和女官解释缘故:“我入宫前本也是舞女,舞艺甚佳。这位姐姐得了风寒,她又是领舞者,我唯恐姐姐中途出了意外,毁了舞戏便是毁了今晚筵席,恐大王与世子都会怪罪。既然如此,何不让我替姐姐,解诸位燃眉之急?” 和颜悦色与自己说话的人,少有人会完全不假辞色。女官上上下下地打量玉纤阿——美人身量纤瘦气质极佳,确实像是舞女出身。 女官被玉纤阿说动了七八分。 女官不知,玉纤阿关于自己入宫前到底是何出身,已经给予不同的人好几种不同说法。然玉纤阿坦荡如此,谁也不曾怀疑她先前出身。 女官迟疑:“舞女们所练的是‘七盘舞’,其余舞女都难替换。女郎好心相助,我自然感激。只恐女郎匆匆上场,不能立即习得此舞,与诸舞者配合。” 玉纤阿沉吟一下,说:“不如让舞伎姐姐先教我如何跳此舞,我与诸位稍加练习。筵席前再由您验收。若是女郎觉得合适我再上场,女郎觉得不合适,那便只能还是麻烦舞伎姐姐了。” 如此,女官和舞伎都满意道:“善。” 玉纤阿与舞伎返身离开时,那女官唤住她:“不知女郎如何称呼?” 玉纤阿欠身行礼:“妾名玉纤阿。” 女官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背影,隐隐有一种感觉——此女不凡,小小一个吴宫,恐困不住此女。 晚上迎接公子翕的筵席,不光群臣参与,许多日不上朝的吴王都入座,与范翕喝了两盏酒。只是酒过三巡,吴王就以不胜酒力为借口,将陪同范翕的任务交予了世子奚礼,自己回后宫躲懒了。看眼宾者座上公子翕噙笑的模样,奚礼心中几多恼怒,觉得父王又让外人看笑话了。 奚礼让人倒酒:“飞卿,此酒名为‘野王甘醪’,你定要尝尝。” 范翕客气地一饮而尽。 看范翕始终清醒矜淡,奚礼眸色一闪,吩咐仆从让舞女入场。当即殿中四方烛灯灭了一半,七方大鼓被力士摆入殿中。帷帐飞扬,管弦乐起,舞女们相继入场。 灯火一点点如游,全都暗下,听得殿中仆从搬运烛台的窸窣声音。 范翕手持酒樽,并不在意这歌舞。他心知这不过是随意应酬,不值一提。奚礼的真正目的,是望他为色所迷,或灌醉他,探出周王朝对吴国的态度。范翕上身微微后靠,长袖挡酒樽,他抬眼向亮起光的七盘舞当中看去—— 七盘中央那女郎梳方山冠,面覆纱,赤脚系铛,单脚轻勾作起舞式。 然面纱未罩住的她的明眸,脉脉含情。 范翕递到唇角的酒樽停住,另一手扶案的手曲起。他愣一下后,忍俊不禁:……一日重逢几多回啊?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10章 第10章 盘鼓舞,乃当朝潮流。鼓有一面、两面,盘从一到七,数量不定。眼下筵席上所见的,七盘一鼓,名唤“七盘舞”。“七盘舞”是盘鼓舞中技艺需求最高的舞蹈,是以见到玉纤阿独立七盘中央那面鼓上,众人皆对她有所期待。 范翕带笑而望。 奚礼则凝目,盯着盘中间那遮面美人。不知为何,他隐隐觉得那美人有些眼熟……未等他细想,竹弦管乐声起,多数舞者立于地开始动作,而鼓上那美人,衣带蹁跹,裾尾飘风。 春日宴,声乐清畅,高殿辉煌。玉纤阿垂着目,她舞蹈时,心知座下男子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无论是奚礼,还是范翕。她唇角噙着一丝笑,闭目时神情带份漫不经心般的圣洁,霏霏飘飘若雪在后。灯火烛光摇落如星,招摇飘荡,香风缕缕。 七盘列于鼓前,只见那女郎飞身下腰,长袖甩舞。一身红衫白底的舞裙,随着她踩鼓下腰的动作,整个人如烈火燃烧般明媚。起初,筵席上尚有窃窃私语般的说笑声,帷幄后的男女宾客以手指着那舞女,言其身量之灵巧,覆面之朦胧。若摘了面纱,不知此女该是何玉面修容。 而不管她面容如何,当她未被遮住的眼睛清如泉水,静静望来一眼时,满场阒寂—— 如同溺死在她眼眸中一般。 众人纷纷交头接耳:“不知此舞伎是何人,愿观一尊容。” 又有人道:“公子翕有福了。” 公子翕含笑饮酒,心知周围人如何嫉妒自己。通常情况下,将舞伎献给宾客,乃是贵族之间心照不宣的一种礼仪。此女很明显是给他的礼物……范翕看向奚礼,却见奚礼面色古怪复杂,有些难看。 范翕手叩案面:奚礼这态度……不对啊。 玉纤阿听得周遭窃窃之声,不加理会。她素来专心,一心一意地将毕生技艺献于此舞,当自己代替先前舞者上场时,她便不再想那些无谓的,只想跳好这支舞。 玉纤阿在心里数着节拍,当音乐骤转如急雨时,舞者们的舞动作开始转笔密集,而玉纤阿也跟随着动作变快,越来越快。这段是此舞的难点,玉纤阿并非专业舞女,她下午时跟随舞伎练习此段时,就屏息凝神全神贯注。而今,当音乐再一次变化—— 玉纤阿定神,她抬腿高跳,身俯鼓面,整个人从大鼓上纵身飞跃而下。 如雪如鸿! 宾客皆惊,几位公子更是神情紧绷,唯恐此女从鼓上飞落摔下。然却见此女从鼓上跃至盘上。她脚步不停。身形未站定,人便在七面盘上旋转起扭。一段又一段的大跳,雪白裙裾一次次飞扬,坠腰长发如马尾般跃动,托着她面纱摇落,其后容色如玉…… “善!” 喝彩声从宾客席间传来,几位好舞的郎君更是激动地站了起来。这一次,不只是郎君们惊艳,就如筵席上公主奚妍这样的女郎,都惊得合不拢嘴,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上美人。 范翕目光定定看着。 奚礼握杯的手攥起。 他们听音乐越来越急,舞者动作越来越快,心跳也跟随加快。沙沙沙,又听乐声轻缓下来,舞者动作重新慢下。如同一场春日筵席慵懒的结局。丝竹声戛然而止,而鼓盘上的美人。如最开始起舞那般,单腿轻勾而立,赤脚系铃。 美人背对席上宾客而立,只见得纤纤背影,烛火照纱,纱下面容朦胧。 那片覆于面上的纱,始终没有落下。 众人轻轻一叹,心中皆有些怅然。一时间,场上无人说话。那立于鼓上的舞女向众人俯身行礼后,她抬目,幽幽望了某个方向一眼,便退下。众人才惊,想起该为公子翕将此美人留下,谁知那美人退得太快,吴世子奚礼又紧跟其后淡声:“下去罢。” 范翕静静看了奚礼一眼。 奚礼:“飞卿想留下她?” 范翕和善叹:“不,客随主便。” 心里冷笑,想你如此迫不及待要将此女送下场,可见其中出了某些意料之外的变故。毕竟你是我的多年老友,世人皆知,我怎会扫你的兴呢? 玉纤阿下场退出,到了后舍,她才摘下面纱,便被先前那不能上场的舞伎一把搂住。望着女郎鼻尖上细细的汗水,舞伎感动十分:“玉女,多谢你。你跳得太好了。” “戴面纱也甚美。”舞伎眼睛轻轻闪烁,有些疑惑地看着玉纤阿。 她起初只是单纯感激玉纤阿相助。后见玉纤阿貌美如此,舞艺极佳,场上男女都为之摄魂,便觉玉纤阿的目的不只是帮她,还是为了成为筵席上某位贵族郎君的入幕之宾。为此,舞伎心情复杂,一边感激玉女,一边恼玉女心机深沉。 然而……一整场舞下来,玉纤阿的面纱到最后舞毕都未曾摘下。无人观她玉颜,也无人将她收入帐下。 舞伎心中羞愧万分。此时玉纤阿下来,她便自愧无比地握住玉纤阿的手:“我原先还以为你跳舞是为了投人所好……现在我才知我多么狭隘。你如此帮我,我却那般想你……玉女,我对不住你。” 玉纤阿柔声笑:“无妨。能帮到姐姐,我已十分开心。” 将手腕从舞伎手中抽出,她自己轻轻揉着,心中慢慢想,其实舞伎猜得也不错。她代替舞伎上场,本就是为了或引起奚礼的注意,或勾起范翕的回忆。那两位郎君都不是蠢笨之人,她若摘了面纱,未免太刻意……如此这般,若有若无,若远若近,适度正好。 不信这段舞全然留不住人心。 玉纤阿在后殿与舞女们一同消磨时间,少顷,门幕掀起,女官进来,告知她们筵席已经结束,舞伎们可以退下休息了。公子翕没有留下她们任何人随侍……其余舞者目光若有若无地看玉纤阿,她们心中想法百异,奇怪公子翕怎么不让玉纤阿这样的人留下。但是玉纤阿其人温柔婉约,舞女们虽只相处了一下午,心中已爱她。 眼下见玉纤阿被忽视,她们非但不冷嘲热讽,反倒去安慰玉纤阿:“也许公子太累了,玉女你的舞已经很厉害了。” “公子会记住你的。” 玉女蹙眉,无奈地解释自己只是替代那位舞伎,并无他念。众人将信将疑,但见她不难过,此事便揭过不提。玉纤阿跟随舞女们出后殿,返回自己居住的宫舍。她是织室的宫女,出了殿就与其他女郎分道,返回织室。 但出殿下阶时,玉纤阿微微怔了一怔,因石阶左右两列,她立于左列,右阶上,站立的乃是公子范翕。 玉纤阿定定神。低头缓下石阶,作谦卑宫女模样。而右侧,公子翕与宾客们辞行,由仆从侍女掌灯,撩袍下阶。 玉纤阿目光轻轻向后瞥了一眼。 逢他看来一眼。 玉纤阿移开了目光,她低头抿笑。 玉纤阿提着灯,独自缓行于永巷长道。夜风清寒,凉气渐至,她慢慢拢起袖衫,冷得有些发抖。忽然,前侧右道上行来一个黄门。那黄门直冲冲撞过来,让玉纤阿停下步子,若有所思看去。那黄门走到她面前,与她低声:“女郎请随我来。” 黄门本以为自己要费些口舌解释才能让玉纤阿跟上,谁知他才说了一句话,玉纤阿一声不吭,就跟在了他身后,让他惊愕万分。 宫女与黄门手持灯笼在夜宫长行,并不引人注意。那黄门将玉纤阿引到一处宫舍,与门内人低语一二。玉纤阿在宫外迟疑一二,一只手便从斜刺里伸出。那只手冰凉又清润,将她拉入了院门内。而引路的黄门眼观鼻鼻观心,始终未抬头跟入。 玉纤阿被人拉了进去。 漆黑中,哪怕她心中有数,心跳也怦怦两下。 那只手猝不及防地摸向她脉搏,指尾在她腕上轻轻一勾,撩拨一般暧.昧酥.麻。 玉纤阿向后一退。 后方无路,她靠在了铺满蔷薇的面墙上,后背被蔷薇刺轻轻扎了一下。头顶传来郎君温声:“心跳加速,说明玉女还会怕,很好。吾以为玉女胆大妄为,随意跟随一黄门夜行,完全不知‘怕’为何物。” 玉纤阿心轻轻的,再次重跳。 此人声音清冽含情,将“玉女”二字念得缱绻爱怜,柔肠百转,让人心生异念。 玉纤阿缓缓抬眼。 公子翕立于她面前。他已换下方才的典服,着一身纯色常服,未束冠,只以玉色发带束发。他垂目向她看来,长发垂于肩腰,面容白冷。比起方才筵席上的儒雅高贵,此时的他,寒逸隽美。 越是隽冷闲适,越是如淫.药般动人。 范翕见她不语,他蹙了眉梢,用手指轻轻勾起她下巴,柔声:“怎么不答我,嗯?” 玉纤阿怯怯的:“不答公子,是因妾位卑,不识公子。” 范翕微愣,扬眉:“嗯?” 玉纤阿撇脸躲过他勾她下巴的手指,婉婉垂目:“郎君白日不是与奚礼殿下说,不认得妾身么?” 玉纤阿微笑:“妾身也不认得公子。” 范翕抿唇顿住,神色微妙地俯看这个记仇的小女子:“……”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11章 第11章 寒夜墙风微弱,隐听得远处夜歌隔水寥寥。巍峨吴宫如夜间大兽般蛰伏而下,伏灯千里,黄门宫女持灯于道。而一墙之隔,在玉纤阿不知道的宫殿内处,只有她与公子翕站立于墙下树影深处。 温润如玉的公子俯眼看她说不认得他,他脸色微微沉下,低声:“竟这样和孤说话。大胆。” 玉纤阿从善如流,他一说“大胆”,她便伏身向下跪去。但范翕更顺手,直接抬手握住她手腕,阻止了她的跪拜。男子冰凉的体温触摸她凝脂一般柔嫩细滑的腕内肌肤,彼此身上的香气若有若无地传入对方鼻间。 范翕和玉纤阿手都轻轻颤了一下。 但范翕仍握着她手腕,没移开。 玉纤阿被他制止下跪,她抬眼,如玉清眸看向他。他也正在看她。 可见方才的“大胆”叱喝只是做戏,这位公子本性温柔,他又是扶她,又是看她,眼中还带上了三分笑意。似嗔怪一般,玉纤阿偏过脸,唇微努。听他在她耳边低低柔声:“你这便要跪我了?我不与你相认,是怕为你惹去麻烦。我这样为你着想,你却非但不认我,还两次三番戏耍我。你实在伤我心,让我肝肠寸断。” 玉纤阿微愕。 肝肠寸断? 何至于此? 她做了什么,竟让他感触这样深? 玉纤阿原本做戏着想对他若远若近,但他这样一说,她便忍不住悄悄抬目打量他。公子翕正伤心地垂睫望她——范翕相貌本就出众,一身清霜加身,何等风采。但他说他难过时,眉头紧锁,脸色微白。那失魂落魄的模样,加重了他身上的脆弱孤立感。 玉纤阿不禁想,莫非公子翕不只是一位温暖和善的少年公子,他同时是一位脆弱的公子? 玉纤阿面色赧红:“我何时戏耍过公子?我不知。” 范翕不答其他的,只含笑:“承认认得我了?” 他再次伸手,去撩她下巴。不妨她侧头便躲开,范翕手僵了一下,语气温温中透着一丝怪异:“我倒是忘了玉女冰清玉洁,抱歉,唐突了你。” 玉女说着无妨,顺便解释了自己为什么会跟黄门走,免得范翕误会自己又在戏耍他:“公子让自己的仆从假扮黄门来寻我,但黄门面上无须,公子派来的假扮黄门的那人下巴却有青茬。我自然看出那是假黄门。如今宫舍无外臣,我见到那假黄门,便猜出是公子寻我。怕公子有事,便过来看看。” 范翕深深望她:“我爱玉女机灵聪慧。” 玉纤阿低头作秀:“我爱公子莫说这样惹人误会的话。” 爱字说来如风吹过隙,这般轻巧。范翕心脏停跳一瞬,才揉捏她手腕,低头柔声抱怨:“可是你过来做什么?不愿与我春风一度,不愿做我入幕之宾,你生生过来,岂不是勾得我心痒,又什么都不给我?这般吊着我做甚?” 玉纤阿听他半真半假的抱怨,面容得他浅浅呼吸喷拂。她仰目见他抱怨嗔怪的样子,明明她是做戏,却见他温柔下竟有这样孩子气的一面,心中也不由觉得有趣。在他嗔来一眼时,她忍着笑,红了腮帮。 往旁侧退开,玉纤阿道:“我没有故意吊着公子。我只是想知道公子寻我有什么事。公子若是再这样调.戏我,我再不来了。” 范翕顿一顿。 他俯眼,一直观察着她,判断她到底是如何想的。玉纤阿在他看来,聪明而神秘。他时常疑惑她的许多事有些巧合,但是她都有理由,半真半假的……他现在也不清楚这美人是如何心思。只不愿彻底惹恼了她。 不想这样快与她生分。 范翕便道:“寻你也无他事。是你舞跳得太好,我特来夸你。” 玉纤阿且讶且喜:“你知是我跳的舞?” 范翕低头笑,他流云一般的丝绸长袖与她的袖子轻勾,绵延一处。他俯着眼,静静看着两人在地上交叠在一处的身影,如他搂抱她一般。玉纤阿余光也看到了,但她故作不知,仍用一种惊喜般的目光看着他。 看他暖声道:“我见过你跳舞,自然知道那是你。玉女,你容色佳,气质好,舞艺也出众。我寻你出来不为别的,只想告诉你,你是我见过的最出色的女郎。小小一个吴宫,不该困住你。” 玉纤阿心中笑,知道他又在夹带私货,暗示她跟他走了。 但是他真挚夸她美,被如此俊逸郎君当面夸,哪怕是玉纤阿,心中都觉得欢喜……玉纤阿低怅:“多谢公子厚爱。然我只是一介孤女,生平无大志,只愿常日安康,无病无灾便好。” 范翕轻叹:“我本以为到吴宫,会见到一位‘玉美人’。我当向你道喜。” “美人”乃后妃中一类品阶,范翕的意思,是指她当入后宫。 玉纤阿又听他道:“但吴宫没有一位‘玉美人’,我更开心些。” 他声音醇醇,低悦动听。说话时,眼睛漆黑专注凝视她,脉脉诉情。玉纤阿红了颊畔,侧了脸,似赧然,似慌乱。她再退开,故作镇定:“我不懂公子的意思。” 范翕便不说话了。 他眼神几多阴鸷——两次三番听不懂他的话,莫非是不愿懂?做他的女人,竟还不如在吴宫了却残生?或是她瞧上了奚礼?想高攀奚礼? 良久没听到动静,玉纤阿抬眼。 他眸底又是温柔笑了。 范翕几分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罢了。我寻你,还有一事。因我眼下在吴国,今年的花朝节便由我主持,吴世子请我选女做‘百花仙’,为女祈福祭祀献花。可我并不识得什么女郎,只认识你一人。你可愿帮我?” 玉纤阿目有哀色,自怜而拒:“非我不愿帮公子,是我无德帮公子。吴宫王妃公主美人甚多,我一介小小宫女,去越俎代庖,实在不妥。公子请另寻他人吧。” 她顿一下,试探范翕道:“我观九公主年少貌美娇俏,可为公子解燃眉之急。” 范翕温温和和的:“九公主么?好。我记下了。” 玉纤阿无言。 半晌,两人都再无他话。见范翕有些心不在焉,玉纤阿深知不可操之过急,她提出告辞,范翕未拦,也没有与她相约什么。但她推开他,才走了两步,忽听到范翕在身后声音飘飘渺渺的:“玉女,你可知,今夜你本该是吴国献于我床榻上的美人?如此算来,你我已有两次擦肩之缘了。” 玉纤阿肩一僵,低声:“我不知。” 范翕慢慢的:“哦。” 他闲话家常般,语气仍柔柔和和的:“我还以为是奚礼殿下与你有什么,才不愿将你献于我。” 玉纤阿一僵,回头。 他垂着手,玉立如竹,笑吟吟道:“若是玉女当真与奚礼有什么,可不能骗我,我会……伤心的。” 公子翕明明在笑,“伤心”两个字,被他说得透着汹涌杀意。他温雅面容一半藏于树荫下,树的影子打在他高挺鼻梁上,他被衬得,又高贵,又阴冷。但他其实何等和善。 玉纤阿对他嫣然回笑,后转身离去,浮光掠影般。 玉纤阿走后,泉安进了宫殿,提着灯笼跟随公子回殿。他判断一下公子唇角的淡笑似心情不错后,便道:“我观玉女离开时是带着笑的,可见玉女与公子谈得不错。” 范翕笑得浅淡,眼睛从玉纤阿离开的院门口飘过,凉薄而寂静。 泉安迟疑道:“公子难道真的要如之前奴才开玩笑时说的那样,要对玉女始乱终弃?这样,不好吧?” 范翕:“胡说什么。我怎么忍心那样对她?” 泉安连忙点头,心里松口气。他也觉得玉女柔弱善良,若是公子那样负人,此女太可怜。 谁料范翕道:“我见她是天下难得一见的温柔美人,无人不爱她。她有些机警,有些聪敏,人却无志,只想做一宫女,在吴宫了却此生。我便想着,如此佳人,不为我用太遗憾。便想色.诱之,让她爱我多些,帮我套些吴国的秘辛之事。做个细作吧。” 范翕低喃:“是她来招惹我的。她不回应我,我与她不死不休。” 泉安:“……” 而当夜,玉纤阿回织室后,与女史说了筵席那边的事,便回舍休息。洗漱后,舍中其他宫女已经入睡,玉纤阿独自坐于床铺靠墙处出神。一捧乌发落于掌,她手中玩着一把木簪,目中流光摇曳如星落,并无睡意。 奚礼倨傲薄情难讨好,公子翕却温润尔雅易掌控。 公子翕脾性甚好,从未瞧不起她,也不对她美色起过度贪意。一而再再而三,感情拉锯本就如此。谁心机深些,谁的成算就大些。 但公子翕当是对她有好感的。 玉纤阿垂眸而笑。其实范翕有话曾说得对,色.诱者,所图甚大。 她图的,便是人上人之位。 这位公子翕,她要想想如何让他爱她多些,愿为她一介贫女放弃坚持,给她应有名分地位。可怜他温善可欺,为她所用……但无妨,她不会让他看出的。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12章 第12章 吴世子所居的“承荫宫”特意派宫人来织室。原是先前世子奚礼用过玉纤阿整理后的书舍,觉得分外方便;过了几天,书舍恢复原状,奚礼觉得反而不好用。宫人无办法,只好求助姜女,姜女便又硬着头皮来请玉纤阿出山。 在织室诸人复杂的目光下,玉纤阿礼貌地向织室女官辞行。 女官看她花容月貌半晌:“你初来织室时,我便知你非池中物。然算下来,你仍让我大吃一惊。短短几日下来,你被外派的时间,倒远高于你留在织室劳作的时间。” 玉纤阿柔柔道:“女史勿怪,纤阿惭愧。奴婢拉下的活计,回来定会补上,不敢让女史为奴婢操劳。” 女官缓缓点头,对她不恃宠而骄的态度分外满意:“也罢。你去吧,若是入了世子的眼……织室也请你照拂了。” 玉纤阿答:“女史说笑。织室的恩情,奴婢不敢忘。” 她态度始终这般好,不骄不躁,不卑不亢。在织室劳作时任劳任怨,眼看寻着高枝儿了,她也没有忘本,对女官们仍然恭恭敬敬。这样的女郎,哪怕她真的要飞黄腾达,得过她照拂的人,被她始终和善相待的人,又有几人当真能厚下脸皮阻她前程呢? 世上无聊的人总是少。是以女官睁只眼闭只眼,放玉纤阿离开织室,前往“承荫宫”。 玉纤阿前往“承荫宫”,一路眼观鼻鼻观心,宫人将她带到了书舍。姜女早已坐在书舍地上围着一大堆竹简唉声叹气许久,玉纤阿缓步进来,姜女已经熟悉她的到来,回头欣喜。而玉纤阿趋步行前,跪于姜女身畔。她将一盏灯放在案头,一边熟练地整理书,一边温声细语:“我教你如何自己整理这些书吧。总不能每次都请我。” 姜女不以为然:“我不识字呀。” 玉纤阿耐心劝:“我也不识字,依样画葫芦而已。我教你几个关键字样,你记住这几个字便成。” 案头有一盏清水,玉纤阿以尾指挑起清水一痕,俯身趴在案面上写字。姜女虽不识字,但长日服侍吴世子,她看出玉女这字清秀灵美,笔法古雅隽永。姜女皱眉,不禁对玉纤阿说自己不识字产生怀疑。 玉纤阿抬眼:“姐姐不学字,看着我作甚?” 姜女无聊地托腮。她一开始对玉纤阿几多嫉恨,但在吴宫时间长了,眼看指望不上什么,玉女又还不如自己清闲,一时间对这样的美人反多了许多同情。造化弄人,她和玉女都这样美,倒是小双普通些,结果现在竟是小双爬的位子最高,还不屑理她们这些可怜人。 姜女狐疑地打量玉纤阿,她凑上前:“玉妹妹,你真的要教我怎么整理书舍?教会了我,你可就没机会再来‘承荫宫’了。” 玉纤阿抿唇笑:“我来‘承荫宫’做什么?” 姜女道:“见吴王世子啊。你生得这样,我看世子待你也不一般,你心中毫无想法?我不信你是这样单纯的人儿。” 二女边整理书舍,边在舍内说话。她们也不曾关门,奚礼殿下在外大步行来,走到殿门前,听到舍中二女说话,他猛地一个刹步停住。同时。奚礼伸手,虎穴卡住身后差点冲进去的小黄门。透过过廊屏风,奚礼眼眸沉沉,看到屏风上映着的女郎纤秀婀娜身形。 再听到玉纤阿的清泉般声音:“姐姐想多了。我从未对世子有想法。正是怕大家都这样觉得,我才想教会姐姐整理书籍,再不来这边了。” 姜女皱眉,她正要开口再试探,听到了后方脚步声。二女一起回头,皆惊而起身请安,看到奚礼面容沉冷地站在了她们面前。 被世子针锥一样冷锐的目光灼灼戳着,姜女心中七上八下。她服侍奚礼殿下月余,殿下平时不爱说话,但颇严厉,待人丝毫不手软。恐是她与玉女闲话,招了奚礼殿下的眼。姜女后背出汗,正绞尽脑汁想着如何补救……奚礼的目光越过她,移到了玉纤阿身上。 玉纤阿心中实有数。 昨夜她代替舞伎跳舞,奚礼当是认出了她。然奚礼殿下日理万机,恐也没心思找她算账。但是不凑巧,她正好在第二日出现在了奚礼面前,一下子勾起了奚礼的回忆……吴世子想忘了这个小女子,都忘不掉。 玉纤阿垂着眼,跟奚礼到了殿外廊柱边,恭恭顺顺地站在下风口。 她只是想要人上人的地位……她凉薄无情,不管是奚礼殿下还是公子翕,谁先给她她想要的,她就先爱谁。 奚礼回头,看向这个小女子。见她柔柔弱弱地站在自己面前,他却并不开心,心中仍是满满的不悦。奚礼开口:“昨夜迎公子翕的筵席上,领舞那蒙面女郎,是你吧?孤真是看不出,你手段这样多。就这样迫不及待地往上爬?你想要什么?想要上公子翕的床么?” 玉纤阿仍垂着眼,不言不语。 奚礼讽刺无比地扯嘴角,他冷冰冰的:“孤阻了你的前程,你是不是还在心里骂孤?怪孤多管闲事?想如果不是孤阻拦,你早就是公子翕的人了?” 女郎不抬头,不说话。她如世间每一个宫女那般温顺,但奚礼俯眼盯着她的侧脸玉颊,盯着她细长的白颈,心中感到一阵烦躁。奚礼上前一步,一把拽住她手腕。她吃惊般地向后退,奚礼却握住她手腕不放。 他冷声:“孤告诉你,公子翕根本不可能对一介宫女上心。他一个王朝七公子,上有最得天子信赖的太子殿下,下有最受皇宠的九公子,他母亲还是罪女,被锁在丹凤台不见天日。这样的人!能走到今天,他就绝不可能是会为美色折腰的人!你别看他脾气最是温和,但孤与他相识多年,竟从未见他于女色上放纵。” “凭你一个小宫女,想上他的床,死心吧!” 玉纤阿大脑轰轰,心中震撼无比——奚礼无意中说出太多讯息,是她这样眼界受限的人无从得知的。她只知公子翕是周王朝七公子,尊贵得足以让她仰望。但是那样的人物,竟然有一个被帝王锁在丹凤台不见天日的母亲…… 玉纤阿没来得及想太多,因为奚礼握她的手腕,握得她好痛…… 一滴水,凉凉地溅在奚礼手上。 他被烫得一缩,愕然地松开手,后退一步。 见一直被他斥责的女郎,终于抬了眼。她眼中清澈,湖光粼粼,清水漫漫流动。她只看他一眼,他便失了神,讷讷不能言。 奚礼微滞:“你……” 玉纤阿轻声哽咽:“我不是你想的那般。” 奚礼开口欲再说话,一个黄门匆匆奔前,在廊柱的另一头小声唤:“殿下,公子翕到访。” 玉纤阿一惊,低头抿着唇。她脸上颜色苍白,抬手用手背擦去面上的泪。低着头,玉纤阿快步转身离开。奚礼眼睁睁看着,追前一步,却又停下来,懊恼无比地低下头。他失神,想着: 他竟惹她哭了? 难道他猜错了,玉女温柔可怜,从未诱过公子翕? 范翕到访吴世子的宫殿,与奚礼相谈政事。二人入殿入席,奚礼肃穆端正,范翕温雅一派风流。奚礼坐在主座打量范翕,范翕含笑而望。两人沉默时,后方贴身侍女让人来上茶。正巧姜女和玉纤阿一同出来,侍女就将她二人派去。玉纤阿迟疑着欲拒绝,却被侍女递过托盘推入舍内。 奚礼看到侍女,神色微顿。因看到侍女是姜女和玉女二人。 二女跪在地上,为两位公子端茶递水。玉纤阿不抬头,大约有些赌气。奚礼神色微暗。而范翕原本未看,但触及奚礼的目光后,他也跟着看去,目光落在两个侍女身上。玉纤阿蹲在他案前,将茶盏茶杯一一败落,十指如笋。 她目下似有泠泠湿意,手下规矩,倒茶时无一点小动作。范翕敛目,手臂撑着凭几。大袖下,他的手,与她的手轻轻碰了一下。 玉纤阿抬眼,目中仍含着泪。 妙目与他微愕的目光对视,看他温雅的模样,玉纤阿心想这人可真是……他真的如奚礼所说,在王朝众公子中,出身不算太好?难道她的曲意迎合,终究是错付了? 但玉纤阿不能让自己和范翕的小动作被奚礼捕捉到,她的手从他手中脱开,端着茶盘起身走向主座。奚礼心浮气躁,正觉得范翕那边气氛有些古怪时,他一思量,见姜女跪下为范翕递帕子,范翕彬彬有礼接过。 奚礼想到自己方才疑心玉纤阿和范翕,又忽而想到自己最初留下姜女的缘故。 他开口:“飞卿可是满意此女?” 范翕一顿:“……” 被指的姜女和没有被指的玉女都一顿:“……” 知道内情如何,姜女心里直慌,玉女静静跪着。范翕垂着眼,眼眸半阖,眼尾上挑若桃晕。玉纤阿低着头侍弄茶叶,杯中水汽弥漫而上,晕染她眉眼。她美丽的面容浮在水雾下,眼中含泪,他眼睛不看她,心下想着她,已随着她肝肠寸断。 奚礼淡道:“听闻飞卿甚爱姜女,我若将姜女相赠,不知飞卿愿不愿接受?” 范翕:“……”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13章 第13章 范飞卿一心二用。 他听到了奚礼问姜女的话,将心思从玉纤阿那里收回,望向姜女。他不解为何奚礼总在说自己和姜女情投意合。 姜女心里慌乱,在范翕的凝视下,想起玉纤阿让自己说的自己和范翕情投意合的谎话。她用这样的话在吴宫过得不过,但现在大难当头,玉纤阿柔弱地跪在一旁不吭气,她又有些怪当初怎么会听了玉纤阿的。姜女手下发抖,手颤颤地碰到茶杯,茶壶中的茶一下子倾满,溢了出来。 滴滴答答淋在茶具上。 范翕动作极快,在茶水要浸湿自己的衣袍时,他撩开下裳站起,俯眼下望。姜女跪在地上,其实面对范翕这样温柔的公子她并不太害怕:“奴婢、奴婢……” 范翕莞尔。 猜到姜女说谎了——他拧眉:怎么,姜女告诉奚礼自己和她情甚笃? 他暂时不懂姜女为何要撒这样的谎。这谎他根本不会兑现,对她又有何好处?他没有想明白其中的玄机,恰恰姜女撒的这个谎,对他来说也没有什么吃亏处……范翕便噙着笑,心中留一心眼记着此事,面上已决定先认下此事再说。 范翕俯身,温如玉的手隔着袖子扶起脸色煞白的姜女。他回头,在奚礼探寻的目光下,怜香惜玉道:“殿下,何必强人所难?姜女弄洒茶水,可见心乱无比。显然比起跟随我,姜女更愿意跟随殿下。这样如花似玉的美人,殿下怎好辜负呢?” 奚礼:“……” 他淡淡剜了姜女一眼。 奚礼和范翕的目光含量完全不同,这一次姜女腿一抖,真的被吓得跪了回去。 范翕已经这么说了,奚礼只好道:“也好。” 姜女和玉纤阿在两个公子各异的心思下退出大殿,出去后,玉纤阿走得缓慢,姜女一把拉住她手腕,拉着她快走。走到无人处,姜女回头看玉纤阿,见她仍是悠悠闲闲、心不在焉。姜女抓住玉纤阿手腕,拉着她低而急声:“都怪你!让我撒那样的谎,今日差点露馅。要是被公子翕揭穿,我怎么办呀?” 玉纤阿低头看她拉拽着自己手腕的粗鲁动作,蹙了下眉:某类人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自己待姜女这么和善,姜女竟然一出事还怪到自己身上。 再想到公子翕方才对姜女的态度,玉纤阿拿姜女当实验品,实验出了范翕对女郎的态度:他看上去怜香惜玉,实则都没有多看姜女一眼。说明公子翕当真不好色,对和他同处一室过的美人都不屑一顾。 想靠美色得他心,果然不太容易。 玉纤阿今日本就因为在奚礼和范翕面前相继做戏有些累,美人眼中含泪而不落也是一种体力活……现在看到姜女如此,奚礼对她态度又那样,范翕也不在乎姜女。姜女已失去了她实验的价值,玉纤阿便懒得在姜女身上多浪费时间了。 姜女看她低头不语,急声重复:“玉女!你说话呀。” 玉纤阿妙盈盈的美目向她望来,温声反问:“公子翕可有当众揭穿你撒谎?” 姜女一怔:“那倒没有……” 玉纤阿笑一下:“说明公子翕是善人,你可以放心了。” 言罢,她将手从姜女手中挣脱,转身便离去。姜女傻眼,追上她:“不是这样的呀。公子翕今日不揭穿我,也许是有什么顾忌。他在吴宫要待这么长时间,他和世子殿下又是多年好友,他一定会跟奚礼殿下说出真相的……我骗了奚礼殿下那么久,到时候就没有活路了啊。” 玉纤阿腰肢细软,背影纤柔,她娉娉袅袅地走路,裙裾垂发若云飞扬,压根不理会姜女。 姜女追上了她,想拉她的手,玉纤阿向旁侧一躲,回头,温柔地问姜女:“与我何干?” 姜女愣住。 她意识到玉纤阿要抛弃自己了……恍神道:“怎和你无关?这是你建议我这样做的啊!” 玉纤阿柔声:“我是你何人,你那样听我的话?我要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这样的话,谁会信呢?你自去跟人说吧,没人信你的。” 姜女呆呆的。 看玉纤阿对她嫣然一笑,再次擦过肩。姜女这次真的怕了,她不可置信追上,小声:“玉女,你怎么了?你先前不是还管我的么?为什么现在不理我了?是我做错了什么?你教我撒的这种谎,眼下我即将有性命之忧,你要帮我圆谎啊。” 玉纤阿道:“这话我只说最后一次,之后无论任何人问,我都不会再承认。” 她转头看向姜女:“当日教你撒谎,我已救过你一命。你不是我什么人,我没必要一直救你。姜女,我怎样对你,你心里有数。我帮你良多,你理所当然,却不尊重我。那我也不必再救你。” 她望着姜女煞白的脸含笑,纤秀的手拂过姜女衣襟上的云纹。在远处黄门看来,二女如同姊妹般亲昵。而玉纤阿实际上在温柔地告诉姜女:“姜女,你这样美,又这样蠢,连如今的双姬都不如。没有我相助,你在吴宫的日子会过得很艰辛。” “朋友相处,终有一别,恕纤阿要与你辞别了。” 姜女怔怔的,看玉纤阿离开,她心中有巨大恐慌,好似一直以来的护身符抛弃了她。没有玉纤阿的机敏才智,她如何在吴宫生存……姜女咬牙:“走就走!我不信离了你,我就全无办法!” “玉女,我瞎了眼,当初竟觉得你善良。你是天下第一伪善之人!” 当日,范翕离开“承荫宫”后,回到宫舍,武官文官早已等候在列。范翕请众人入座,与人说了自己从奚礼那处探得的,文臣尚在思考,几位武人已激动道:“公子,且让我几人夜探吴宫,查探吴国是否藏有违.禁兵器器具。” 范翕道:“这样不妥吧?” 曾先生看他好似又要因为和奚礼的交情而心软,原本曾先生还有点犹豫,这下子一下子站到了武官那方:“公子,勿要因私废公!” 范翕要的就是他们统一战线,他温柔一笑:“我的意思是,真有违.制.物,恐不会藏在宫中。且即便真查到了……我也依然不觉得此时是大动干戈的时候。周王朝诸侯国众多。天下王公列侯都看着,为防引起动荡,我等应寻更妥善的法子处理此事。” 曾先生:“这……也有道理,但是……” 范翕慢声:“先生,太子殿下请诸位相助我巡游列国,想来,是希望诸位听我的话,而不是我一直做诸位的牵线木偶吧?” 帷幕遮风,落地梅花灯前,一身白袍的范翕袍袖垂地,端然挺拔,沉寂如天神之姿。他敛目,神色诚恳。 又有太子殿下在上方压着。诸人便道:“且听公子安排。” 夜里,刺探军人先出行后,范翕换了装束,跟随其后。范翕心里笑,知道现在这些军人说是自己的人,其实更听周王的话。但没关系,这些军人最感动什么同袍情……且容他做做戏,争取到这些人为己所用。 吴宫戒备宽松,对这些武艺高强的军人来说实在轻松。不妨他们中途遇到了宫中郎中令亲自带领的巡查队伍,郎中令吕归见得暗影在树枝间掠过,神色一凛。吕归按下腰间刀剑,追至某处,察觉侧后方衣袍一闪而过。他当即取出□□,跃墙而上,带领军队追去。 范翕成功将人引开,为了给自己人争取时间,一路带着宿卫军在宫中绕来绕去。普通军人资质一般,那位郎中令却不好惹。 范翕不恋战,东绕西绕拖延时间。郎中令吕归立在墙上,赫然如钢。他盯着黑暗宫城中飞掠而走的身影,手中□□张开,一支箭向那人后背扎去。那只箭旋转着刺入那人手臂,让那人的步伐趔趄了下。 范翕咬牙,拔掉手臂上的箭只,暗怒那位郎中令箭法之厉之准。范翕气力再提,又拐入一座宫殿,双方的距离再次拉开。范翕额上渗汗,体力渐不支,猜出那箭上竟然有毒。他抿唇,眼见前方一座宫池,顾不上多想,越墙而入,只想甩开后方的人。 夜宫荒凉,罕见人迹。范翕踉跄步入了一处院子,看到一女郎蹲在院中水池边不知做什么。他目色凉凉,第一反应就是杀了这宫女。他扑将而去,身形如电,手掌眼见要扣住那女郎细长的脖颈时,那女郎好似察觉到动静,回了头。 静池畔,美人如花,玉净花明。 一时间,双方皆愕然。 对上美人盈盈带讶的目光,范翕心顿住,他手一颤,无法去掐住那女郎的脖颈。他力道这么一泄,眼前发黑,人便摔倒下去,单膝跪在了女郎身前一寸之地上。女郎吃惊地弯下腰扶他,手摸到他手上的汗意。 玉纤阿忧声:“公子?” 年轻公子长发掠唇,颈间锁骨因轻喘而哽动。秋水为神,玉是他骨,一身凄色的郎君,何等风采。 玉纤阿垂目盯他玉色脖颈片刻,失神时,见范翕仰脸望向她,虚弱道:“玉女,白日见你落泪,我心甚痛,特意趁夜来看你。本不想惊扰你……是我的错。” 玉纤阿感动轻声:“……公子这样多情,妾甚愧于心。” 她心想:公子,你这副惨淡苍白模样说自己来夜探香闺,骗鬼么?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14章 第14章 玉纤阿扶范翕入舍,短短几步路,到将范翕扶到榻上时,就着月色,玉纤阿看到他额前鼻尖都出了汗。但他温柔又怜惜地望着她,眸子漆黑清正,似对她情深不许。 玉纤阿蹙眉,回忆方才两人相撞时所见:公子翕扑将而来,片刻之间似见他面容沉冷淡漠。如今想来,他不似来调情,倒似来杀人。 为何杀人? 玉纤阿自认为自己小心谨慎,日常碰上吴宫禁忌都掉头就走唯恐给自己惹麻烦,她不认为自己会惹上杀身之祸。那公子翕何以找上自己……且他当时面露异色,显然不知道是自己。 范翕心中也知自己那谎言毫无技巧。 但他轻轻蹙眉叹气:我也不愿啊。 平时他对撞见了这种事的女郎,都是直接杀了永绝后患。他既不愿被人撞见自己在吴宫自由出入,也不信活人的嘴会比死人更保密。可是、可是……这个人是玉纤阿啊。 年轻的公子心里满是惆怅犹豫:花一般云一般的美人,我第一次碰上。我都未曾采摘,就这般杀了她,实在不甘心呀。 只好哄着她、骗着她,让她不要告诉别人今晚见过自己。 玉纤阿沉思时,发觉有人轻勾自己腰下垂绦。她俯身低眼,见是范翕用手轻轻在扯她。寂静中,他含着笑,一眼又一眼地看她。许是气质太清雅纯正,他做这样的动作不显轻佻,衬着他春水般的眉眼,生生多了许多柔情缱绻。 玉纤阿微怔,想:我还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郎君。 范翕忍着臂上伤痛,后脊湿了一片,却柔声和她说:“我本只想在院外看看你,不想打扰你。想知道你白日为何落泪,是不是很伤心。你若有难处,当与我说。我虽不是吴宫主君,但仍有法子助你。” 他又怨她:“都怪你当日非要入吴宫,若是跟了我……” 玉纤阿心想,若是跟了你,以你对姜女的薄情,现在我指不定已经被你弃了啊。 她垂目与他眸子对望。 玉纤阿低声:“公子,你说的是真的?” 范翕:“自然。” 玉纤阿轻声:“我今夜才换了新屋舍,之前住的都是通铺。你当真知道我住在此间?” 范翕:“……” 大意了。 他眼眸不可查地细微收缩了一下,面上作出落寞样:“你不信我么?” 短瞬间,玉纤阿心中一晃,想,若要有所得,必得大胆些。她明知范翕此夜有问题,若只一味在边缘徘徊,那她始终与他只是萍水相逢之暧.昧,走不到他心里去。若她大胆走一步,也许遭他杀人灭口,但也许……就是靠近他的机遇。 可是当她这么想时,她再一次想到了奚礼白日和自己说的,范翕母亲被囚于丹凤台。 玉纤阿不知何为丹凤台,不知公子翕的母亲犯了什么错,可是拥有这么一个母亲……公子翕的前程,未免太黯淡。自己值得为这么一个人上心么? 范翕垂坐,说了一番掏心窝的话,见她只是瞅着自己却不说话,眼神略探寻。范翕心里一顿,猜她到底聪慧,是不是看出今晚的问题,想将自己交出去。他试探道:“今夜打扰你这样久,我这便走了……” 范翕想:她若不拦我,那便是心里有鬼,我就杀了她。 而玉纤阿尚未想清楚,见他起身,心里已一惊:他若是就这么走了,自己那要不要和他续的缘分不等自己想清楚,可就彻底断了呀。 一个不是真的想走,一个有心留人。范翕慢吞吞迈开一步,玉纤阿抬手便搭上了他衣袖,追上前一步。她含羞带怯地唤一声“公子”,迎来他即刻的返身,目中满是惊喜。他眼如星光般亮起,玉纤阿都怔住了,想我也没做什么呀。 事到临头,不容反悔。 玉纤阿柔柔一笑,轻声:“公子若信得过纤阿,可许纤阿帮你处理下伤?公子若这般出去了,惹人怀疑。” 范翕手臂上的伤口,透过衣料渗出了血。玉纤阿不能当没看见,在范翕思索时,她将他重新让回床榻,出去去湖边打了清水,又取了纱布回来。中途,玉纤阿甚至有空,从一个路过的宫女口中得知与自己同住一屋的宫女在和同伴一起玩耍,短时间内不会回来。 在湖边打水时,玉纤阿低头看到地上的一点血迹。她不动声色,拿履尖舀水,往血迹上浇了几滴,将痕迹掩盖住。 当她再看不出哪里还有纰漏时,她才端着纱布剪刀重新回了屋舍。范翕本垂坐于榻上出神,见她关门进来,他似受了一惊,仓皇看她一眼,目有赧色。玉纤阿疑惑坐下,说:“妾身为公子打理伤口吧。” 范翕轻声:“这样不妥吧?” 玉纤阿怔了一下:“有何不妥?” 范翕半天未吭气,玉纤阿满头雾水。她素来心机过敏,却实在想不通他在迟疑什么。莫非是仍不信自己?这样出身的公子,都对人有警惕心。 玉纤阿寻思着如何让他信自己,见他低着头,迟疑又迟疑后,抬头微妙而怅然地望她一眼。紧接着,范翕修长的手落在了领口,稍微向下一扯,他的上袍衣带扯开,靠近玉纤阿的大半个肩露了出来。他面容微红,默默望着她。 心照不宣,示意她处理伤势。 玉纤阿拿着剪刀的手一抖:“……” 看到他露出的肩,她面颊一下子热了起来。 她只是让他挽袖,他为何脱衣啊! 范翕一边不好意思地偷看她,一边看她面一点点泛红,心里忍俊不禁。他磨蹭地靠近她,手挨近她臂肘,见玉纤阿尴尬地稍微后退一分。范翕便不动了,垂着眼,眼睫纤长。他委屈解释:“伤口离肩近。” 玉纤阿:“……嗯。” 她看到了。 不光看到了狰狞的还在渗血的伤势,也看到他的肩头、锁骨、颈间胸前大片雪白肌肤。泛着玉一样的光,在她面前晃来晃去。 玉纤阿咬牙,沉默着身子倾前,为他处理伤势。她并不知范翕臂上的伤还有毒,便只是用寻常包扎的方式。范翕也不提醒她,他本就不打算让她知道。但是毒对身体的侵害无法制止,范翕拼着内力强行逆停,面上渗汗,便拿玉纤阿来消遣,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范翕低声:“……好看么?” 玉纤阿低声:“蛮可怕的。” 范翕顿一下:“我是说我的身体。” 玉纤阿手下再次一颤,仰头,与他落下的眸子对视。 说实话,她长这么大,从来只见她自己诱人,从未有郎君以美□□她……喜爱她的郎君,大都强取豪夺,视她为自己的所有物,哪需要以色相诱呢。男子大都觉得只要武力高,女子便会屈服。 而范翕…… 当真温柔啊。 玉纤阿红了腮畔,她嗔恼地瞪了他一眼,便偏过脸,不再看他。范翕心中一动,将她那又嗔又羞的眼波在心中品呷片刻,只觉心神不守,肠子都要软倒在她那一眼中了。他侧脸,咳嗽了一声,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 沉寂中,二人都不说话,屋内便觉得越来越热。气氛古怪,闻得对方的呼吸声若有若无在鼻端,谁的身上都出了点汗。玉纤阿有些不知所措,便与他闲聊:“公子,我听吴宫旧人说,公子母亲被囚于丹凤台,是真的么?” 心想,是真的话,我就放弃没有前途的人另择高枝了…… 范翕愣了一下,目底有阴鸷色浮动,面上他却温温道:“是。母亲被囚于丹凤台,永生不可出丹凤台。这样的公子,你是第一次见到吧?” 玉纤阿抬头,静静仰望他。 他带着笑:“我幼年时还见过母亲,后来只偶尔才被允许见她一眼。周王宫可比吴宫大得多呀,我没有母族相护,实在是……幸好太子殿下爱怜我,一直带着我,教我诗文骑射,教我君子处事之道。太子殿下是我最敬爱的兄长,他对我的再造之恩,我永世感激不忘。” 玉纤阿轻声:“太子殿下当真是好人。多亏他,周王朝才多了一位温润如玉的公子。” 范翕反问:“你觉得我温润如玉?” 他淡淡笑:“世人都这样说。君子之风,唯有如玉。温和良善,不争不抢。然我为了维护这点表象,分外辛苦。我待人其实不热情,却只能热情。我不喜很多人,但只能装出喜爱他们。而我真喜欢一个人,反而会考虑值不值。为了得到想要的一件东西,我可以忍受多年漫长的等待和加诸我身的耻辱……世间无人真心爱我。我从来就不是什么温润如玉的公子。” “你若那般要求我,日后会后悔的。” 玉纤阿望着他。 看着他黑暗中高贵自嘲的面容。 她忽而伸手,搭在他垂于膝上的手。 范翕看来。 玉纤阿柔声:“公子,你是温润如玉。” 范翕皱眉,心生厌。 却听她说:“只是你非暖玉,而是冷玉。” 玉纤阿低了头,轻声:“公子,纤阿不爱暖玉,只爱冷玉。” 她的手,一下子被握紧。 那温度烫得,足以灼伤她。 却突然间,门外“笃笃”声响起。范翕身体紧绷恐是武力值极高的郎中令吕归寻来,玉纤阿怕是同屋宫女回来。慌张之时,听门外男声沉沉:“玉女,开门。” 玉纤阿心里一惊,听出了这人的声音。 同时,握着她手的范翕脸色猛地寒下,瞬间看向她,眼神诡异。 玉纤阿硬着头皮,将戏往下唱:“郎君是何人?我不认得郎君。” 范翕心想:这句话是不是太耳熟了……她也对自己这么说过啊。 门外人顿一顿:“你听不出孤的声音?孤乃,奚礼。”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15章 第15章 夜静人闲。 一门之隔,奚礼世子人在门外,侍女们持灯候在院中,断续听得螽斯声不绝;舍内,床榻边缘,玉纤阿与脱衣露半边肩头的范翕面面相觑。寂静中,舍内这位七公子看向玉纤阿的眼神已分外诡异,玉纤阿后背出了汗。 她心咚咚跳,因做贼心虚,因自己确实不曾想到脾气那般孤傲的吴世子会来寻自己。 范翕盯着玉纤阿,玉纤阿抬头,妙目如水,看上去一派无辜。他手按在她手腕上,玉纤阿跪坐于他下首,不见心虚,柔声回答舍外的世子殿下:“如今夜凉,奴婢已就寝,不便开门。不知公子有何事要嘱咐奴婢?” 玉纤阿给门外的人找了多好的理由啊,谁知奚礼不知是不是没听懂,他沉默了下,居然说:“孤没有事要嘱咐你。孤是为白天的事……” 玉纤阿的心高高吊起。 与她对坐的范公子抽回了握着她的手,他虽温柔,此时却分明觉得自己被玉纤阿耍了,脸色有些奇怪。玉纤阿心惊地想着如何补救时,听门外那郎君接着说:“孤从宫外回来,刚办完政务,身边宫女正好跟织室的宫女有事嘱咐,孤随意走动而已。” 玉纤阿微微一笑。 喃声:“原来如此。” 谢他装模作样,不肯承认特意来看她。 她从未如此感谢奚礼的榆木脑袋。 她妙盈盈的眸子望着对面范翕,做足了无辜娇弱状,以示自己不曾招惹过奚礼殿下,自己是茫然的。范翕心中却起疑,不太信她这番话。他眸底神色诡谲,想到当日玉女跳舞时奚礼的异样,想到白日竟然会在奚礼宫里见到玉女……难道此女竟脚踩两条船,这样戏弄自己? 范翕面色仍一贯净和似雪。 他倏地摘下了自己发间的银冠,长发披散了下来。在玉纤阿惊愕下,范翕慢悠悠整理仪容,拢了半开的袍袖,走向舍门。玉纤阿伸手去拦他,他反手背后,不给她机会。而公子那清雅无双的身子,便飘飘渺渺的,越来越长,映在了窗门上。 玉纤阿骇然看他走向门,他手轻轻扶过腰下的剑鞘——难道范翕还要开门与奚礼殿下相杀? 奚礼却是情感微妙的。 他隔着门与玉女说话,玉女含含糊糊不肯应他,他心中恼,想她一个宫女凭什么要自己纡尊降贵。玉女半晌不开口,奚礼一甩长袖,转身便欲走,但眸光一转,冷不丁看到门上所映的身影越来越近……他且惊且喜,停下了步:“玉女?” 端端正正跪坐在床上一步也未挪的玉纤阿:“……” 身子靠在了门上、与自己的多年好友一门相隔、手抚摸着腰下剑的披散长发的范翕微微笑了一下。 清霜加身,他面容在光下一半明一半暗,鼻梁高挺,眉目英朗……这样俊美的郎君,居然被门外的奚礼认作是女子…… 公子如此放得开……玉纤阿良久不能回神。 为消除这位公子的疑心,玉纤阿硬着头皮,回答舍外的人:“嗯。” 奚礼当真以为玉女与自己一门之隔了。 虽然也疑惑为何影子看着高大了些,魁梧了些……但是烛光影子大都会骗人,这也不足为奇。 奚礼想到玉纤阿温柔低垂的面容,和她目中盈盈的泪意,还有她颤声“我不是你想的那般”。他怎般想她呢?想她面容如雪狐般柔婉惊艳,想她舞姿清绝似仙娥,想她……怎能做他父王的后妃! 奚礼故作冷漠:“你可为白日孤弄哭你伤心?” 范翕望向玉纤阿——弄哭你?怎么个弄哭法? 玉纤阿轻声:“殿下是说白日你骂我故作姿态,装作舞女勾引公子翕的事么?殿下教训的是,奴婢已经知错了。” 范翕讶然拧眉——勾引我? 而门外的奚礼噎住,他一时狼狈:“你说的这样详细作甚?孤已问过舞伎,知误会你了。” 玉纤阿:“殿下没有误会,奴婢就是那般坏。” 范翕盯着玉纤阿看。想她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还是她当真对他、对他…… 一门之隔,奚礼殿下则心烦意乱,以为玉纤阿仍生他的气,在说反话……奚礼焦躁无比,从未在这种事上花费这么大力气。他再一次:“你开门。” 范翕靠在门上,望着自己好友的身影。 玉纤阿则配合着他,执拗地小声:“不。” 奚礼手肘撞在门上,范翕手按在腰下剑上。玉纤阿鼻尖渗汗,不能真看着公子翕在此刺伤吴世子,或者杀了吴世子,或者发生其他意外……奚礼一心儿女情长,范翕满脑子在想玉纤阿是不是耍自己,而玉纤阿大脑混乱,一向柔婉的声音带着几分急促:“殿下,纤阿已经睡了!纤阿知道公子厌我,请殿下莫逼迫纤阿!” 奚礼哑然。 好似在她声音中听到哭腔。 一时又想到她在自己面前落泪的模样。 奚礼烦闷地在门外踱了几步,他转身欲下台阶,回头又看到“玉纤阿”的身影仍映在门上,分明一步也没动。他心中动起,以为此女一边请自己走,一边又不舍自己,恐她还在隔着门落泪…… 她到底在哭什么呀! 奚礼再次转身回来,隔着门,他深深凝视着门上女郎的身影。他看出女郎散着发,额头贴着门,似在聆听门外动静。奚礼让自己不要那般强势,他垂头,鼓起勇气:“玉女,其实我、我……” “其实我、我……” 范翕心想:你什么? 玉纤阿心想:请你不要说下去了! 而奚礼殿下面孔涨红,深情无比地盯着门上影子。他高贵矜傲,一句话竟鼓了几次气,越说越结巴:“我、我……” 他想说我不是厌恶你。 我是心悦你呀。 但是他只是:“我、我……” 门中二人一惊一怕,都在等着奚礼殿下的告白。偏奚礼说不下去,而这时,脚步声急促从院外而至,向吴世子请安:“殿下,宫中捉到刺客,郎中令让臣来寻殿下。” 吴宫有刺客! 奚礼一下子面容沉了下去,瞬间想到公子翕就在吴宫住着。他迅速问:“公子翕呢?” 通报的人迟疑着答:“是、是宫内事,尚未通知公子翕。恐、恐不方便让公子翕知道……” 奚礼讶然,看下属支支吾吾,似是刺客一事有内情,还与公子翕无关。他当下不在小小的织室耽误时间,隔着那道始终不肯开的舍门,奚礼低声:“孤有事先走了,改日再谈。” 不拖泥带水,阵势极大,吴世子来时悄无声息,走的时候,院中灯火游龙般浩荡相照,侍内属臣紧跟吴世子,一路拐弯远去。 院子很快重新静了下来。 玉纤阿几乎是瘫了般坐着,一颗心放回胸腔——可算走了。 但她垂下的视线,看到一片玄黑色袍裾。玉纤阿仰头,看到公子翕蹲在了自己面前。她心里疑惑,想刺客明明是公子翕,她还怕奚礼要搜宫找公子翕,到时自己难以自保。可怎么方才吴世子那些人却说和公子翕无关? 范翕在今晚这件事中,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公子翕,他温柔和善。但也许,他不只是温柔和善……他还有别的面孔。 范翕俯身,捏起她下巴,审视着她:“玉女,你若是骗我……” 他话才起一个头,便听到了又有叩门声。范翕皱眉不解,疑心奚礼又回来了。玉纤阿同样如此,她脸微白,被范翕盯着。她勉强对他一笑,正要绞尽脑汁寻借口时,听门外女郎声:“玉女,你锁着门做什么?” 玉纤阿“哎呀”一声。 这才想起这间屋舍非自己独住。之前因为她总是出入吴世子宫舍的缘故,织室女官忌惮,为她换了更好的房舍。但宫女的房舍再好,也不可能如主公般独处一室。玉纤阿与一宫女同住一屋,眼下是那宫女回来了。 那宫女回来了!范翕却还在她屋内! 这可如何是好! 她一咬牙,低声:“得罪公子了。” 范翕惊愕,眸子微瞠,看这小女子一把推倒他。他心脏猛跳,瘦长的手紧张地抓住榻缘。看她俯身而来,面容如狐,透着泠泠艳色。范翕心头如雷大震,手指酥起……却是她将他压在床上,被褥往他头上一罩。 她自己却不曾拥入他怀里。 被闷在被中的范翕:“……” 玉纤阿在不耐的叩门声中,摘了发簪弄乱衣衫,踢了云头履,下榻扬袍开门去:“我已睡了,忘了姐姐未归,姐姐勿怪。” 范翕咬牙切齿,面色阴沉——玉纤阿! 此女甚坏!又欺他! 而同时,奚礼赶到了一宫舍前。见郎中令吕归立在一灌木前,面色古怪地看着一对赤身男女在面前瑟瑟发抖。原是宫中今晚有刺客,刺客为了和一宫女苟合,让郎中疲于奔波。 奚礼不可置信,问郎中令:“当真如此?” 吕归立在那男子面前,盯着对方手臂两顿。并未在对方身上看到任何受伤处,任何箭.弩的痕迹。少年郎君沉默半天,在奚礼再问一遍时,吕归竟然缓缓道:“确实如此。” 少年巍峨淡然,乃吴地武艺最强者,当让人信服。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16章 第16章 郎中令吕归带领着大批郎中,将被捉到的在苟合的宫女与刺客围在中间。那刺客低着头发抖,眼角余光看到一双长靴。知道是郎中令在低头打量着他。刺客心里发虚,不知自己能否瞒过这样的人物,只能默背自己打好的腹稿:“元娘本是我表妹,我们青梅竹马,不想吴王派人到处搜寻美人,将元娘捉入宫做了宫女。我心中不舍,就偷偷溜入吴宫……” 吴世子奚礼将将才到,只觉得宫中出现这样腌臜事很丢脸,让公子翕看了笑话,还耽误了他和玉女诉情……奚礼厌恶地看了被围住的发抖的两人一眼,说:“杀了。” 刺客早已认命,低着头不言语。 谁料吕归再次看了这边一眼,跟吴世子说:“此人说话不尽不实。那元娘虽是宫女,主宫夫人却是常姬。常姬夫人近日因扶持双姬上位,而得大王欢心。这样时候,刺客入宫和常姬的贴身侍女混于一处,恐不寻常。” 奚礼若有所思:那是后宫内斗,还是牵扯上了朝堂事? 奚礼嘱咐:“先将此人关起刑讯。”顿一下:“防着他自尽。” 刺客顿时面如死灰。 吕归又瞥了那刺客一眼,后拱手而应:“喏。” 奚礼盯着那苟合男女,沉思竟有人擅自闯吴宫,到底是哪方臣子不安分。此夜之事不寻常……他始终觉得公子翕置身事外不合理……奚礼扭头,对吕归道:“随我去拜访公子翕,看今夜之事是否惊扰到他。” 吕归拱了拱手。 他淡然随意,少年郎身量何等挺拔,暗蕴神力。奚礼舒展了眉,问他:“听人向孤报,郎中令处理完宫中最后事务,下月便会卸职离宫。不知郎中令打算去往何处?真不留在吴宫了?郎中令这样的人才若愿意留在吴宫,孤愿以黄金百两相赠。” 吕归答:“吕归本是一游侠,天地为家,实不愿被缚于王宫。望公子见谅。” 奚礼叹:“也罢。” 吕归跟随殿下等人,走过那刺客。那刺客一径低着头,吕归走过他身畔时,脚步不禁顿了一顿—— 他有个短板,乃是他即将卸职离宫,不会在吴宫多待。若是他今晚如实汇报宫中发生的事,为了彻底解决后续事件,他少不得要多在吴宫留段时间。而吕归不愿在吴宫消磨时日。 不知这个短板,是否被人所用? 窗外檐端悬月,清辉洒向舍内。公子翕正被闷于玉女的被褥中,局促难堪。鼻端身前左右,皆闻到女子身上的香气。那香暖而清,丝丝缕缕地缠向他。他一时因手臂上的毒而全身发麻,一时被香气弄得周身不自在。 玉纤阿在外柔声低语:“为防同屋人发现,委屈公子了。” 范翕再一次在心里骂:可恶的玉女! 范翕心里气怒不已,想自己凭什么要帮她瞒着与她同住的宫女。她和奚礼纠缠不清的事情还未说清,他这就掀被去杀了此女……范翕面上平静无波,手攒紧被褥一角,当机立断就要掀起。 不料玉纤阿忽坐于床边,发觉被中异常,她的手伸过去想拽下被角。而恰时范翕掀被的手伸出,一外一内,正是那般巧,玉纤阿伸来的手投怀送抱一般,被范翕握在了手中。 玉纤阿:“……” 范翕:“……” 女子的手纤柔,肌肤莹润嫩滑,只是握着,便如投香于怀一般。她是世间难得一见的佳人,手被握住,挣了挣,却被握得更紧。 虽手挣不开,但被褥中没了动静。 玉纤阿唇轻轻地翘了一下,觉得公子翕竟这般好哄。 她坐于床榻边,进来的宫女打着哈欠散发洗漱,扭头一见月色秋罗帐子后,美人曼妙身形影影绰绰,惹人遐想。宫女奇怪:“玉女,你不是说你已睡了么?莫非我吵醒了你?对了,我与你说……” 宫女向玉纤阿这边的床帐走来,眼见着要上榻与玉纤阿夜话家常。 玉纤阿心惊,猛低头咳嗽,在宫女讶然时,掀开自己的被褥,人就钻了进去,声音低柔虚弱:“姐姐,我身体不适,先睡了。” 她红着脸,钻入了自己的被中。为了防止宫女查探,干脆整个人埋了进去,连脸都钻入了被中,被外只留几绺青丝散在枕上。而她一钻入被中,铺天盖地之时又觉束手束脚。她的腰肢被人一把搂住,那人本侧躺着,在她进来时,身子起覆,在被中翻了个身,一下子将她压在了身下。 玉纤阿张口,唇被他一把捂住。 范翕语气带着几分戏谑:“莫叫。两人同睡一床总是不寻常些,少不得要压着玉女做戏,让人以为褥中只有玉女一人。为防同屋人发现,委屈女郎了。” 玉纤阿眸若清水,静而不语。同屋宫女在外唤几声,见玉女不回答,只好作罢。而被褥中,呼吸声浅浅,慢慢适应了黑暗后,玉纤阿微微地,看清了压在自己身上的郎君。 膝盖跪在床上,一手揽在后脊出,一手捂着她唇。 方寸之地,男女的呼吸缠在一处。彼此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钻入对方鼻端,衣衫相挨,长发缠绕,默然无声。心跳声,砰砰砰,剧烈而快速。范翕盯她一瞬,移开目光,复又看来一眼。 他捂着她嘴的手出了汗,他轻轻抖了一下,挪开了自己的手。再次移开目光,却又再次望来她一眼。 寂静黑暗中,他心中大颤,如被恶鬼纠缠一般,一眼又一眼地看她。莹润的肤,乌黑的发,春山秋水般的眉眼,红艳的唇。她如明珠如春花,熠熠发光,悄然绽放。那般美,却偏偏不带攻击性,不耀人眼。 如雪中狐妖般,柔婉似水,向他盈盈望来一眼。 让人心尖颤。 让人身出汗。 范翕面隐隐发红,垂下了长睫。 男女相压,姿势暧.昧下,玉纤阿也盯着范翕。 他是隽逸如山水的公子,容色一绝,气质出众。这样的公子,是玉纤阿所识中人地位最高贵的一个。她来吴宫前,从未见过任何一个公子。他还不是寻常王侯家的公子,乃是周王朝的公子。她小小一介卑微女子,竟和这样的公子同处一舍,同藏一褥下。 玉纤阿出着神: 看他眉如远山,目似含星。这通身的雍容华贵,何等高高在上。他的衣衫材质那样柔软华美,是她从未想象过的;他束发的冠与簪不是金就是玉,金玉养出了他一身雅气;他襟口的香,暖而不腻,是她从未闻过、叫不出名的;哪怕是他腰下带子悬着的刀剑,刀鞘上都镂刻着繁复花纹。 这是一个与她不在同一世界的公子。 他的烦恼是公子之间的倾轧,王侯之间的争斗;她的烦恼是如何认得更多的字,学到更多的才艺,让自己不要住通铺,吃粗食…… 她在他面前,卑微低贱,若非美貌不类凡人,恐他根本不会看她一眼。 玉纤阿温柔地看着这位公子,与他双双出神: 不知他在想什么,她想的是成为人上人,想日后穿与他一样华美的服饰,熏一样昂贵的香,能写诗作画,像他一样气质高雅为人所瞩目……她要享受与这位公子一样、或比他更好的荣华富贵。 玉纤阿外表柔弱,内在野心勃勃。同一被窝中,范翕为她美色所惊,又岂知她深情地凝望他时,心中在想何事。 当夜后半夜再未发生惊魂动魄之事,范翕猜奚礼定会探查自己,他只失神一会,便掀开被窝,弄晕那与玉纤阿同睡一舍的宫女。他低头不与玉纤阿多话,忘记了与她算奚礼的账,失魂一般地离去了。悄悄赶回自己的宫舍,范翕正好与寻来的奚礼碰上。 他撑着精神,虚与委蛇,哄走了半信半疑的奚礼。只那郎中令吕归,看了看范翕苍白的脸色,目光下落,盯着他手臂半天,若有所思。 待大批人马离开,范翕再撑不住,晕了过去。一夜人仰马翻,他的人马悄然为他寻找解药。 之后几天,周王朝派来的人以公子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了吴王安排的几次朝会。在吴国君臣猜忌之时,范翕三日后悠悠转醒。那夜非要去刺探吴宫的军人跪在公子榻前,感激公子当夜的相助。 诸人后怕:“我等次日才知那吴国郎中令,竟非常人,而是吴国武艺最高强的人。竟劳公子救我们,还让公子中了毒……我等心中甚愧。” 范翕撑着虚弱身体,下床扶起他们。他不责他们一句,只问:“那夜可寻到吴国军马兵器等违禁的证据?” 军人们这才道:“不负公子所托。” 范翕松了口气,他羸弱而苍白,向后晃了晃,跌在榻上。众军人看他点头含笑,气度何等温和,心中更是羞愧。诸人连连认错,说:“日后但听公子安排,再不敢自作主张了。” 范翕叹气:“何需如此?” 但诸人坚持以他令为尊,他推拒三次,后在诸人的坚持下无奈受了。一个时辰后,诸人拖拖拉拉地走了,仆从泉安这才忙碌着换香熏衣,好生服侍公子。将客人们的茶倒了,泉安好奇问公子:“公子那夜受了那样的伤,竟还撑到回来,可是有奇遇?” 范翕微赧:“是玉女救了我。” 泉安当即:“啊……我想起了,公子先前说要从玉女口中问出吴国相关的情报,想拿玉女当一细作用。那晚公子可是从玉女那里收获了些消息?公子当真算无遗策啊。” 范翕偏头一愣:“我忘了。” 正在夸公子的泉安:“……啊?” 范翕垂目,不言语:他忘了要拿玉纤阿当细作的事,他光顾着和她勾勾搭搭。 范翕自言自语:“无妨,还有机会。” 他拿玉纤阿当细作用,绝无……他想。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17章 第17章 “闭阁藏新月,开窗放野云。” 院中植绿竹,栽夏荷,林林望去,一片杨柳榆树,丹桂百合。公子翕居住的宫苑甚为清幽。 清晨时分,凉风习习,侍女仆从们忙碌着打扫院落,透过窗缝看到香烟袅袅,纱帐后靠着凭几,公子身影清瘦单薄,跽坐之势却分外端正。仆从们叹息,心中怜爱公子,想公子尚病着,每天这样早,就要听臣子问话。 舍内,竹帘垂放,挡住外头日光。范翕的毒刚解了,没什么精神却强撑着身体和这些臣子讨论政事。那帮武臣看到范翕这样态度,心中自然更愧是己方的鲁莽让公子受了伤。如果不是他们太心急,直接撞到吴国郎中令吕归手上,公子也不必…… 一位军人上前,将他们搜罗的吴国违制证据交付于公子。范翕让一旁的仆从泉安接过,说自己要整理查看证据,几位郎君辛苦了。诸人连说“不苦”:“听闻那夜,郎中令他们扣下了一个刺客。公子,我们要不要救下那刺客?万一那刺客咬出公子,就糟了。” 范翕讶然抬目:“为何要咬出我?我与那刺客又无关系。” 臣子以为他在说笑。 范翕无奈:“原来连你等都误会了,难怪奚礼这几日见我总是态度很怪。那刺客当真与我无关,我并未收买他于那晚帮我等脱罪。他与他表妹苟合是真,他背后的人是吴国一大臣也是真。那刺客根本不知我是谁,我也从未让人与他接触。我只是恰好知道他和他表妹苟合,利用了此事,将事端引向吴国内斗而已。” 曾先生道:“公子明明受了伤,那郎中令怎么不指出?莫非郎中令是公子的人?不对,公子第一次来吴国,又整日与我等同处,怎可能识得吴国郎中令。难道这仍是巧合?” 范翕含笑:“算是吧。我到吴国,曾派人查吴国君臣之间的关系。那郎中令吕归本是一游侠,当日是身上钱财尽用光,恰碰上吴九公主奚妍,九公主向王后举荐了吕归。但吕归与吴国相约的五年之期已到,吴国内斗,和吴国与周王朝的博弈,两者之间孰轻孰重,我想郎中令自然看得出。” “吕归若是不想将自己牵扯进吴国和周王朝之间,他当日哪怕伤了我,只要没有直接证据,他当也不会与人说出来。” “这只是我的些微浅薄推测。侥幸猜对,翕惭愧。” 众人:这心机,不花什么精力,就转移了矛盾…… 范翕喝口茶,长睫垂下,噙笑着观察这些面面相觑的臣子。他通过受伤赢得他们对自己的惭愧,又通过谋划赢得他们对自己的敬重。不花一兵一卒,他要慢慢收这些臣子为己所用。 他已十八,再两年,及冠成人后便可封王,将有自己的封地。这两年正是他积攒自己势力的时候,朝中臣子倒向他的多些,哪怕父王不喜他,有文武百官相护,周天子也没办法废除他。 只待他去了封地,再想法子将母亲接出丹凤台。不回洛,不面圣。身在封地,除了周天子,无人将小觑他。他自让母亲不再受苦,自己娶了娇妻美妾。山清水秀天地广阔,他有红袖添香,每日与妻妾们游山玩水写诗作画,何等逍遥自在。 而周王朝内部主君与不安分的诸侯国之间的争斗,就交给太子兄长去烦了。他顶多偶尔帮帮太子……范翕自知自己本性扭曲不类常人,但他愿意一直忍耐遮掩。只要他得到他想要的,他一辈子藏着自己的本性做一个人人称赞的温文尔雅的君子又有什么关系。 对了,若是……能带走藏于吴国的那绝代佳人,玉纤阿,便更好了。 范翕心情甚好,手指轻轻叩着案面。却忽而,竹帘掀开,一个脸色难看的下属步伐匆匆地进了舍门。见到公子和臣子们,该下属羞愧十分,面孔涨红:“公子,有一事臣疏忽了。当夜按公子吩咐,将吴世子调出‘承荫宫’,好让吾等去‘承荫宫’搜集证据。那晚吴世子不知何故不等臣等施力就主动离开了……” 范翕脸上带笑,他当然知道奚礼那晚去了哪里。 那下属接着说:“臣大意了,当夜在世子宫中搜集书信时,被一宫女撞见。那宫女大约是起夜,糊里糊涂,也没有看清臣,就走了。臣这两日辗转反侧,始终觉得此事不妥,便一直寻机会想潜入吴世子宫舍确认那宫女不记得臣。但‘承荫宫’因刺客之事加固了防守,臣实在没寻到机会……” 曾先生立刻震怒:“荒谬!出了这样大的纰漏,你现在才报?!“ 下属道:“公子这两日昏迷,臣想先自己解决,无奈……” 他遭了周围人的斥责。但范翕并未责怪他,范翕皱了眉,脑子念头千万,尽是一个“杀”字。他温声道:“不论此女记不记得你,终是一隐患。不如杀了了事。” 臣子们都点头,纷纷说道:“不能抱有幻想!诸位都想想,那晚若是碰到什么宫女黄门,千万不要怜香惜玉心怀不忍,现在说出来想法子除掉。” 那晚范翕遇到了玉纤阿……范翕尴尬了一下,故作无事地转移话题:“可惜吴宫现今守卫严了许多,恐不好行事……” 曾先生试探道:“公子不是与吴世子是多年好友么?若是稍加利用……” 范翕沉默一下,唇角笑意微凄凉:“我竟要利用我的好友……” 曾先生当下觉得不好意思,想反口,但范翕已凄然叹道:“也罢,为了大业,我只能对不起他了。你所说的那宫女叫什么,什么模样?我看能不能寻得机会,管奚礼要了那宫女。” 他心想他要作出一副好色模样了……哎。希望那宫女稍微有些姿色,太丑的人,他实在说不出“爱”字。 下属一边感激公子,一边回忆道:“那宫女甚美,花容月貌一般……臣画给公子!” 范翕不以为然,不觉得吴宫会有什么花容月貌的宫女。有玉女在前,谁又敢说自己美……他心中又嗤笑,想吴王真瞎了眼,竟把玉女这样的美人放去做宫女,反收了一堆鱼眼在后宫藏着……范翕不知不觉地走神,不过片刻,那下属已将画像给出。 范翕本随意看一眼绢布上的画像,一看之下,想起来了:“这不是姜女么?” 他唇角笑意勾起。 吴宫春日,刺客之事弄得人心惶惶,宫中卫士增加了几倍。但这些对织室影响却不大,织室讨好宫中一位夫人,曾让玉纤阿送了杏花。那夫人投桃报李,跟大王进了言,让织室宫女的活计减轻,休息时间多了些。一事不烦二主。织室女官便将感谢那位夫人之事交给了玉纤阿。 玉纤阿笑着应下。 她采了花做了香袋,打算送去那位夫人,夫人自看不上,她下面的宫女们却会喜欢。得了宫女们的欢心,玉纤阿的行事也方便自如些。 人人都知,玉纤阿建议织室讨好的那位夫人,乃是常姬。 但很多人都不知道,入宫前与玉纤阿同路的女郎小双,如今的双姬,正住在常姬的宫苑中,奉常姬为主宫夫人。双姬日日看常姬喜爱玉纤阿,又见玉纤阿美貌在面前晃来晃去,心情何等复杂,又害怕——不知玉女在做什么!多怕玉女被大王看到,纳入后宫! 玉纤阿把握着分寸和时间,她倒不是想入后宫,她就是捉弄一下双姬……觉得小双这种担惊受怕的心事,蛮有趣的。 这一日,玉纤阿将自己做好的香袋收好,与女史打了招呼,便再一次地去见常姬夫人。长长巷道深处,玉纤阿慢慢走着,拐了个弯,她看到一对男女在说话。杏花葱葱郁郁,粉□□红落满地,池畔凉亭下,黑色皂衣的少年器宇轩昂,少女公主手撑在栏杆上,半个身子晃着,和那少年说话。 娇俏无比。 玉纤阿眼皮一跳,未看清,她转身便走。 那黑袍少年:“站住!” 多熟悉的话。 玉纤阿无奈转头,跟人行了礼。公主惊讶地看来,郎中令吕归皱眉,上下看她。九公主奚妍惊喜又奇怪:“你怎么每次见到我们都要躲啊。弄得我和郎中令好像做了什么坏事似的。” 玉纤阿心想你们未必在做好事。她柔声:“奴婢不是躲避,奴婢本就是要去那个方向。” 郎中令吕归啧啧道:“你这么快就想出理由了?” 奚妍却道:“咦,那不是公子翕么?” 他们看去,见公子翕身后跟着三两臣子,慢悠悠行在道上。看到他们,范翕微微一笑,向这边拱大袖。长带飘飞,金玉束冠,他优雅隽逸,在花树下行走,风姿迢迢,何等赏心悦目。奚妍却撇了撇嘴,小声:“装模作样。” 吕归咳嗽一声警告公主。 范翕向这边走来。 玉纤阿默默向后退开,怕范翕是冲着自己……谁知范翕看也不看她,对公主奚妍笑道:“吾有事向公主请教。” 奚妍不可置信:“我?我与公子你……不熟吧?” 公子翕身后的人悄悄看玉纤阿,觉这宫女极美。但范翕一个眼色也没有送来,他深情而温柔地看着与他不相熟的公主奚妍……玉纤阿低着头,抿了抿唇。 她有些恼。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18章 第18章 凉亭旁一排花树落英缤纷,那花纷纷然落在玉纤阿身上。哪怕她穿的只是寻常宫女的血牙色深衣长裾,但架不住肤色白皙,身形纤娜。她只静静站在公主奚妍身后,奚妍对面所站的公子翕身后的几人,目光就时不时地飘向她。 她如天上月。美得遥不可及,却又如影相随。 公主奚妍也是美人,但是凡人的娇憨灵动,如何与天上月比? 公子翕却大约瞎了眼。那样的美人站奚妍身后,范翕余光都不给一个,他清泉温玉一样的眸子,专注地凝视着奚妍,向公主讨教:“花朝节即至,吴世子请我主持,选女作‘百花仙’。我并不识得诸位夫人王姬,只当日筵席上见过公主一面。公主乃我生平仅见之美人,又心善纯然,翕不自量力,想请殿下帮我。” 他除了第一声自称“吾”,之后都是“我”。而公主的兄长奚礼,随时随地都是自称“孤”。 奚妍不禁感叹:这公子也太谦逊了。 范翕身后的人,和奚妍身边的郎中令吕归一起:“……” 吕归甚至掏了掏耳朵:这位公子在说什么?公主是他生平仅见之美人?他瞎了么? 吕归余光瞥一眼那安静立着的玉纤阿,为此话脸红。哪怕他和九公主交情好,站在玉纤阿面前,他也没法厚着脸皮说奚妍美色胜过玉纤阿。这公子翕说瞎话的能力……和那个玉女差不多啊。 吕归的目光瞥向公子翕手臂,沉思:不知那晚的刺客,到底是不是这位公子…… 不过他确实不打算多管闲事,反正吴世子也挺提防此人的。 诸人念头百转,九公主奚妍却已经被范翕夸得脸红耳赤,心花怒放了。她上一刻还不喜这位公子,觉得这公子装模作样,在他来吴宫后,他就靠着一副好皮囊不知勾了多少宫女的心……但是范翕这样好看,他盯着一个女郎夸赞时,谁能不心动呢? 又有哪个女郎不喜欢被范翕这样风采的郎君夸美呢? 奚妍勉强维持定力:“百花仙?往年都是王后与夫人们扮的。哪里轮的上我。我在王姬中又不出众……” 范翕微笑:“公主倒与我处境一样。我在周王室公子中也不出众。正是你我二人处境一致,公主更需帮我。” 范翕弯身持礼,向奚妍行了一大礼。 奚妍吓一跳。她一个分封诸侯国的小小王姬,哪里敢受周王室正统公子的礼?她忙避让,还了一礼。 听身后一声笑。 奚妍看去。 玉纤阿唇角笑意忙收敛,垂下眼,不安地向二位认错。范翕神色不变,公主奚妍不恼只好奇:“你在笑什么?” 玉纤阿目光轻抬,轻声:“奴婢只是觉得,公子与公主站在一处,郎才女貌,本就十分般配。二人面对面互相行礼,倒像是婚宴对拜似的,颇为有趣。” 郎中令面色沉冷:“大胆!” 玉纤阿就等着他这话,吕归一喝,她从善如流地告罪,跪了下去。她的泠泠美目,无辜地扫了眼涨红了脸的公主,还有范翕。她小小试探范翕,范翕若有所觉,眸色闪动。 唇角仍噙着得体的笑:他喜看她吃醋。 公主奚妍其实还好,但她有点担心这小宫女冒犯了公子。她不安地看去,范翕沉静敛笑,只嗔怪地望一眼那宫女,他再次说先前的事:“百花仙的事……” 范翕那一眼,似喜似怨,勾勾搭搭,看得玉纤阿面红低头。她心里想:自那晚同处一室,她知范翕背后有周王朝太子的影子,对范翕上了些心,但范翕对她竟没动静了。现在一试,才知他心思还在她身上。那就好。 没人知道乖顺跪在地上的玉纤阿在想什么。就如没人知道范翕来请公主做什么“百花仙”,源于玉纤阿当初对范翕的试探。明面上,范翕温温柔柔、和和气气地请求了公主几次,脸嫩的奚妍就定性不够,摇摆了:“好吧好吧,公子莫要这般客气,我受不起公子的大礼。” 范翕这才笑了。 又与公主说了几句闲话,公主随口问起公子去哪里。范翕顿一下,说:“去吴世子的宫舍。” 玉纤阿想:他停顿一下何意?莫非故意说给我听? 范翕正垂眼,与她视线一触,他镇定移开目光。他和奚妍说完了正事,不再多留,寻借口告退。等公子翕和几位臣子的身影远去,奚妍才捂着被公子夸得跳得飞快的心脏,扭头和郎中令吕归说:“我真不喜这位公子翕。” 郎中令挑眉:“公主请勿妄言。” 他一本正经地训了她,过了一会儿,却又好奇问:“为何不喜他?” 奚妍想了下:“我明明不想做‘百花仙’,却硬被他说服了。” 郎中令慢慢看她一眼:“那是你定力差。” 言罢,不等公主什么反应,吕归道:“时辰差不多了,臣要去巡宫了。请公主回宫去,不要再想着出宫,为难臣了。” 奚妍瞪他,但他说完,看了眼还在跪着的玉纤阿,就那般走了。奚妍气半天,觉得这些男子都一个样。玉纤阿慢慢站起,她打算静静地退下时,奚妍转头和她抱怨:“你不知道我与郎中令的渊源,我现下悔死了。当年还是我举荐他入的宫,但是自他来后,我出宫一趟就变得分外困难。” 玉纤阿抿唇笑了一下。 奚妍奇道:“你又在笑什么?” 她觉得这位宫女未免太喜欢笑了吧? 玉纤阿声线柔和道:“奴婢只是想,郎中令不许公主出宫,许是宫外混乱,郎中令怕伤了殿下千金之躯。” 奚妍不以为然:“我知道呀。但是宫中这么无趣,我不愿待着。” 玉纤阿继续:“公主若真想出宫,一哭二闹三上吊也许作用都不大了。郎中令既然关心公主,公主不妨叫他陪您一同去,我想郎中令不会拒绝的。” 奚妍若有所悟。 她回头,意外而诡异地盯玉纤阿三刻。奚妍说:“我觉得你甚聪敏……你还在织室么?不如你来我身边,做我贴身宫女吧?” 九公主天真烂漫,异想天开,主意一时一个。她欢喜地眨着眼望玉纤阿,自觉自己是给了特赦。织室多清苦,来侍她又多轻松。玉女定会同意。 然玉纤阿出神了一下,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奴婢的事还没做完,请容奴婢告退。” 公主愕然,看这位宫女缓缓离去。 她自不知玉纤阿那百转千回的肠子里想的事——你并不在意我,只是同情我,那我去你宫舍也无太多必要。你真看出了我的好,诚心请我去做你的贴身侍女,那我才去。 人与人机遇差距大,公主不想做的“百花仙”,是她想要、却因地位不够不该要的。玉纤阿多欣羡公主的出身。 玉纤阿在常姬宫中待了半日后,才离开。她知道范翕去了奚礼宫舍,为了防止范翕又觉得她总去奚礼宫舍,是和世子不清不楚。玉纤阿多等了几个时辰,觉得范翕一行人应该离开了世子宫舍,她才慢悠悠地跟常姬辞行,前去“承荫宫”。 她和姜女的关系已至冰点。 姜女上次被奚礼献给范翕却遭范翕拒绝,如此姜女失去价值,在吴世子宫中的地位会一落千丈,玉女也没必要多费心思。 玉纤阿这次去吴世子宫,是打算解决她和姜女关系的最后问题。她会故作不知姜女如今在世子宫中的地位,会在众人不屑的目光下,彻底教会姜女整理吴世子的书舍,不管姜女还需不需要这项技能。 而之后,玉纤阿再不会去吴世子宫了。 男子多贱。你越是凑上前,他越是不以为然;你往后退两步,他反而会凑上来。 玉纤阿想的不错,但她到了“承荫宫”说明来意,为首宫女脸色怪异,上下看她几番,语气微妙道:“你来的不巧。姜女方才飞黄腾达了。” 玉纤阿愕然。 那宫女道:“半个时辰前,姜女被我们殿下送给公子翕,她欢喜地跟着公子翕走了。从此后再不用帮我们殿下整理什么书舍了。” 玉纤阿心里一慌——公子翕不是对自己上心么,怎会看上姜女?难道他是随意一个女子都可以勾搭?或是有好几位红颜知己,她只是其中之一? 可是这与他给自己的印象不符啊。玉纤阿不解,默然不语时,与她说话的宫女已不在意地吩咐人将姜女屋舍中的旧物扔了烧了。大约姜女走得太急,来不及处理。 玉纤阿不动声色:“我与姜女是好友,几位女郎不想要的姜女的旧物,不知可否留给我……” 宫女根本不在意那姜女,玉女柔声细语地请求,那宫女随意点头,让人带玉纤阿去姜女屋舍。玉纤阿觉得不寻常,她打算查探下,看能否在姜女屋中发现一些痕迹。关了门,玉纤阿打量姜女的房舍,她站到书案前,意外地看到案头散乱地扔着书。 玉纤阿一叹,想姜女不识字却要如此,也是辛苦。她低头整理书籍,目色却忽一顿,因她看到床榻后,男子衣袍下的长靴。 有男人藏于这里! 她惊怒:莫非是公子翕?他这样爱姜女?或好.色?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19章 第19章 玉纤阿缓缓放下手中卷轴,想不经意地踱步过去,看看那藏于姜女舍内的男子到底是奚礼,还是公子翕。但是她才直起腰,手指轻擦过自己袖口的绣纹纹路,便又否了这个观点。 姜女只是一个美貌些的小宫女。 不值得奚礼或范翕藏于此处等她。 更何况,方才有宫女说姜女半个时辰前就随公子翕走了。那是众目睽睽之下。公子翕绝无可能偷偷潜回。而至于奚礼……整个“承荫宫”都是他的,他做什么都不需要藏头躲尾。 片刻时间,玉纤阿后脊出了汗。 意识到一桩秘辛正藏于自己身后,藏于那躲在床榻帷帐后的陌生男郎身上。 玉纤阿为人准则,是绝不涉险。她当机立断,觉得自己不应再在姜女舍中探寻什么,而是应该若无其事地走出去,当做什么也不知晓。心下念头起,玉纤阿眼尾余光不乱扫,自言自语了句说给藏于身后的那男子:“我与姜女将将交恶,乱动她的东西不好,还是离开吧。” 玉纤阿向舍外走去。 身后一片沉静,没人阻拦。玉纤阿轻轻松了口气。但她大袖翩翩,为摆脱不祥而走路略急,腰下垂绦随她走动而飞扬,勾上了一旁的梳妆台。玉纤阿心事重重,没有当心,不想长带勾住了梳妆台,让她脚步略微踉跄,差点摔倒。 同时,台上的铜镜被玉纤阿的走路动作扯下来,“哐”一声清脆声,镜子摔到了地上。 玉纤阿抚着胸口,本能垂目去看地上摔得四分五裂的镜子。正是这一眼,她的目光,与地上裂开的镜子上反射过来的男人的一双寒目直直对上。 直接看到了人! 她果然不认得! 玉纤阿在女子中反应已是极快,她意识到自己看到了不该看的,那藏于姜女舍内的陌生男子一定不饶自己。她立刻转身,不再掩藏,快步向舍外奔去。同时口上高声而喊:“救——” 她声才出口,身后一把匕首直擦而来。玉纤阿眼角看到雪色亮光,被吓得收声,慌张躲避,向旁侧猛退,上身向后倾。那匕首就擦过她的脸颊,锋利无比,削断了她颊畔飞起的一绺乌黑发丝。 “叮——”匕首钉在了门板上。 玉纤阿摔在地,面色苍白,唇翕动着颤抖。 她何曾遇过这种杀人灭口的架势? 慌张回头,看那男子果然从床榻后步出。他身形高大修长,肌肉匀称,目色冰凉,看她的眼神如看死物一般。那男子向她走来,架势是欲除掉她。玉纤阿咬破舌尖,舌尖一点血逼她思维冷静下来。她颤抖着从地上爬起,看身后人追来,她扑向前方杂物架,用尽全力将架子推倒。 一地器物噼里啪啦,一是阻碍身后人追杀她的步伐,二是为引起舍外人的注意。 但姜女平时为人大约太讨人厌了,她舍中发出这么大的动静,外头竟也没人听到! 玉纤阿发着抖,跌跌撞撞地向门口奔。只要她开了这扇门,“承荫宫”到处是卫士,她就安全了!她口上喊:“救——” 身后寒风如电,玉纤阿又是才喊出半个音,那男人已扑杀而来,一把捂住了她的嘴。男人一手捂她嘴,另一手将她拖过来。 跌坐在地,男人蹲跪着俯眼看她。玉纤阿挣扎,手脚被人一敲,她就酸软无力。 男人皱眉,看这屋内一地碎片,也是惊讶一个小女子给他惹出这么大的动静。今日被撞见,此女不当活。他眸底浮起杀意,想一个小宫女而已,哪怕死在“承荫宫”宫中,把尸体运出去就行了。他手掌抬起,转眼就要杀掉这女郎。 但他低头时,微微一怔。 因被他制住的女郎惶惶抬眼看他,肤色如雪,容色如花。她眸中含着水雾,如同濛濛三月细雨,淅淅沥沥缠缠绵绵。 这惶惶一眼望来,凄美而柔婉,又因太美,而透出三分妖冶。 她眼中一滴泪滚落桃腮。 男子捂她嘴的手力道半松,欲杀掉她的手,也半天没落下去。玉纤阿目光闪烁,趁他被她美色打动发愣之时,她抓住机会努力张口,在他虎口上狠狠一咬。男子吃痛放手,但同时也回了神,眼底再现杀意。 而玉纤阿逼他松开了他堵住她嘴的手! 电光火石,玉纤阿眼看这男子的手掌向自己拍来。她吓得闭眼,再顾不上其他的,只能堵一把—— 她声音急促:“我是你们公子的情人!” 那掌眼见就要落到她额上,闭眼的玉纤阿已经感觉到了掌风,那人却硬生生停了下来。缓了一会儿,没有动静,玉纤阿睫毛颤抖,睁开了眼。 男子讶然又古怪地打量她,终于开口:“你知我家公子是谁?” 玉纤阿柔柔道:“公子翕,对么?” 男子望着她,不语。 玉纤阿心放回肚子里,知道自己猜对了。她心中苦笑——果然,前几天救范翕,刺客事件根本没有结束,只是她这样地位卑微的宫女不知后续而已。公子翕和奚礼面和心不和,谁知道公子翕派人潜入奚礼的地盘是要做什么呢。 偏偏她眼尖心慧,看到了。 男子打量她,看美人跌坐在地,因刚受了惊吓,神色不安。她肌肤娇嫩,唇边被男人的大掌捂出了一片血红色,透在雪白的面上,如红梅点点。明明这样狼狈,但她坐在那里,柔弱可怜,让人生出多少保护欲。 这般花容月貌,男子已信了七八分她是公子翕的红颜知己。只有这样的倾国绝色,才会让公子俯首折腰。 但此女又慧,不能听她一面之词。 男子问:“你说你和我们公子是何关系?” 玉纤阿心口再一次发颤。 她知道自己不能反悔,否则小命不保。她低下视线,怯怯的,再次镇定重复:“我是公子翕的情人。公子翕甚爱我,所以你不能杀我。” 男子停顿好久。 说:“与我去见我家公子。” 玉纤阿心中苦笑。 面上却要将这出戏唱下去:“喏。” 她乐观想——也许见到公子翕就好了。 范翕温文尔雅,定不会像他这个仆从这样动不动就要杀人。 然世间万事,仆从随主。 此时的范翕,正坐于自己宫苑的书舍,姜女跪于他旁侧一坐榻上。 香炉紫烟,袅袅而升。隽逸优雅的范翕坐于案后,手肘搭在案上。他手撑着头,正微微偏头,专注地听着姜女讲述这段时间的事情。 姜女抬头,悄悄看一眼他的玉容,自觉公子温柔耐心。她本在公子的要求下,说自己在吴宫的见闻,一开始还有些结巴,现在就顺畅了很多。范翕目光含笑看她,她受到鼓励,说得分外用心。 连自己前几晚夜里起夜时撞到一个宫中卫士,都被范翕哄骗着说了出来。 她低着头讲述,不知道她说出自己看到了一个卫士后,她自己只是奇怪世子宫中没有此人,范翕却目光冷冽,已对她起了杀心。 但范翕不言不语,仍撑着额,温柔无比地听她讲述。 姜女说完了,已无话可说。她抬头,看公子仍在盯着她。姜女面微红,大着胆子:“公子,夜已深了,是否就寝?” 范翕微笑:“是到就寝的时候了。” 但他不动。 姜女作为一介美人,只做了一宫女本就不甘心,而她与范翕几次见面,都见他待人和善,面容俊秀气质高雅。若成为这样郎君的内眷,实则比入吴后宫好。姜女生了念头,起身走向坐在高位上的郎君。 范翕手仍撑着头,只微偏头,看她跪到自己身边做什么。 姜女手颤颤地扯住他袖子,含羞带怯:“妾身伺候公子就寝。” 范翕玉白修长的手抬了起来,明秀而隽永。 姜女心跳砰砰,看他手向她伸来。 范翕冰凉的手贴着她脖颈。姜女还在羞涩,喉咙忽被范翕一把掐住。她呼吸困难,慌张抬眼,看他眼中仍噙着笑,温柔无比:“姜女,就寝吧。” 陌生男子在天黑后,领着玉纤阿到了公子翕的宫苑,在书舍外求见公子。公子用得最顺手的仆从泉安有事不在,候在书舍外的是一侍女。那侍女吃惊地看眼略有些狼狈的玉纤阿,答:“公子与姜女在书舍,恐不方便见人。” 男子便遗憾,转身示意玉纤阿,待会儿再来。 玉纤阿目色却一闪——公子翕和姜女独处书舍?两人在做什么? 她今日已这样狼狈,再多一事,好似也无妨。 玉纤阿面上乖顺,听陌生男子的话转身,跟他一同下台阶。她眼角余光看那侍女跟随她二人转身,玉纤阿故作不小心,袖中一只簪子落在了地上。那侍女一脚踩在簪子上,滑了一跤,倒向玉纤阿。玉纤阿受惊一样本能抬臂去挡,将侍女向后侧推去。 这一动作下,那侍女趔趄地倒向门。整个人大力下,将屋舍门撞开。 玉纤阿当即看去——本以为会看到公子翕和姜女郎情妾意。 然她看到公子翕的手掐在姜女颈上,他眼神含笑而冰凉,手下姜女已奄奄一息。舍门不经意推开,范翕向外看来,微有些惊讶。 姜女昏昏沉沉中看到门外的玉女,使出自己毕生之力,推开微怔的范翕,跌跌撞撞地向舍外扑来:“玉女,救我——” 被人看到自己杀人灭口的一幕,范翕慌张收手起身,露出不安神情。 领着玉纤阿的男人无视求救的姜女,指着自己身旁美人介绍:“公子,此女说她是你的情人,你甚爱她。” 玉纤阿脸色红红白白,发着抖跪下:她继续装弱。 范翕:“……”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20章 第20章 宫苑明明许多人,然一派沉寂,无人说话,只闻几声微弱的咳嗽。 差不多去了半条命的姜女趴伏在地上,手捂着自己被掐的喉咙艰难地咳嗽流泪;无意中撞破了门的侍女瑟瑟发抖跪地,她与众人一样以为公子与姜女在舍内浓情蜜意,哪知道现实如此。 而明显是公子翕下属的陌生男子倒是理所当然而立,只手指玉纤阿,向公子示意。 公子翕心中沉沉,又带几分忐忑。他做惯了世人眼中的温善郎君,在玉纤阿面前一贯那个做派,如今被玉纤阿发现自己的真面目……真是难办啊。不过她居然和人说她是自己的情人,这是自救,然她当是对他有几分意思,不然为何她不说是奚礼的情人呢……范翕且忧且喜间,他隐晦地向跪在地上的玉纤阿瞄去几眼。 玉纤阿面色白如雪,身子轻轻颤。 她今日遭遇可真是……先被杀,后看到公子翕杀人。公子翕颠覆了一贯在她心中的印象,她有几分接受不了。又紧接着更加害怕……撞见了别人秘密的人,焉能独活? 而什么姜女,即便在一旁喘着气小声呼救,玉纤阿目光直直地望着自己面前的地砖,也没有将姜女考虑到自己的计划中。自身难保,管他人做什么? 玉纤阿将自己情绪放大,将心中的七八分怕,放大成十分。她指望范翕看在她羸弱可怜的面上不要杀她……这样想着,不自禁的,她的泪珠断线,一滴滴滚落眼眶。 她抬头,凄然地望向范翕。 范翕看到她满颊噙泪的模样,微微一震。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春。美人含泪而泣,娇弱凄美。他不自觉的,手指尖都战战栗栗的,起了一层麻意。大脑空白,他自己未想分明的时候,人已经俯下身,手扶住她手腕。 容止端雅的少年公子目若点漆,柔声:“莫哭。” 玉纤阿扬起泪莹莹的眸子。 范翕轻声道;“不是说你是我的情人?纵是有天大的麻烦,情郎也能帮你兜住呀。不都是这样么?” 玉纤阿美目波光流转,被他托着手扶起,又听他这样说,她破涕为笑。泪水还挂在粉腮上,人已经笑了起来,又惧又嗔地望来一眼。任何男子被这样看一眼,魂儿都要酥了吧? 范翕含笑以望。 拉着她绕过书舍,进厢房去。 二人都觉暂时稳住了对方。 只是经过姜女身畔时,姜女抓住一线生机,猛爬起捉住玉纤阿的裙裾。她吓了玉纤阿一跳,玉纤阿身子不由倾倒向后,被范翕在后扶了一下。范翕目光冰凉地看一眼姜女,姜女吓得半死,更是抱住最后一根稻草一般求助:“玉女,救救我,救救我。公子翕要杀我……” 玉纤阿心想蠢货。 你在他的地盘叫嚷着他要杀你,除了惹怒他,你能得到什么呢? 但玉纤阿要维持自己白莲一般善良纯美的形象。她在心中思忖,她若是对姜女不屑一顾,范翕恐在心里想她凉薄冷血;她若是哭着非要救姜女不可,范翕一个公子,他有自己的职责和考虑,恐接受不了一个太过单纯良善的女郎。最关键的是,在救不救姜女之前……玉纤阿得确保自己无事啊! 左右都难把握尺度,于是玉纤阿不吭气,只作出被姜女吓到的样子,发着抖往后退。跌入范翕怀中,她又受惊般移开。范翕心中生怜,手扶在她肩上,俯眼望一眼姜女:“先将她带下去。” 范翕扶着玉纤阿进自己的屋舍。 那领玉纤阿过来的男子微愕,追上前一步:“公子,她……” 他指玉纤阿,意思是玉纤阿身上有问题,不能留。 范翕回头,温柔而清晰地说:“你且好好审问姜女,玉女的事,我自有分寸。” 男子:“……” 公子也偏心得太明显了吧? 殊不知,范翕也是满心惆怅。 玉纤阿如同他的克星一般……他的什么秘密都要被她撞上,巧合得他都要以为有人故意针对他了。她次次撞上他不想被人知道的事,他为了守住自己的秘密,当然应该杀了她。 可想到她的一颦一笑,想到她的机灵柔情,想到她瑟瑟落泪的模样…… 这可怎么办呀? 面色温柔、心思凉薄的公子翕,为难坏了。范翕头痛地想,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扶玉女回了自己的屋舍,发现她手上出了汗,当是吓的。他悄悄看她,见她面色那样透白,唇抿着,睫毛飞快地抖……范翕叹息一声。 金炉紫烟,翠幕珠帘。窗子关着,几束花枝映在窗上,纵横如藻影。舍内,玉纤阿跪于氆毯上的坐榻上,仍然满心惶惶。玉纤阿心中悔极,反省自己还是地位卑微,不知他们大人物之间的博弈,才胆子太大了些。她这次若是能活下去,定要再再小心,不要卷入他们大人物之间的争斗。 可是,她如何才能活下去啊……玉纤阿心中一动,想公子翕不是一直对她有若有若无的好感么?她几次拒了他,若是这一次应了他……他是否就放下戒心,留她一命呢? 范翕见她低着头,他蹲下身,手探向她,想为她拭泪。 他修长白净的手伸过来,玉纤阿眼皮直跳,不受控地想到方才见到的他掐住姜女脖颈、眼中噙笑的模样。她不自觉地向后一躲,不敢让他手碰到自己。范翕一怔,手停在她脸前三寸。 他心里猜到她在怕他了。 玉纤阿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暗恼自己还是不够沉稳,她抬眼怯怯看他,见范翕失落地一笑,将手移开,只在她肩上拍了下。 范翕柔声宽慰她:“今日发生太多事,吓着你了。我知你现在见谁都怕,我不为难你,你且独自坐一会儿,我让侍女给你送茶,好不好?” 玉纤阿作出感激又不安模样。 范翕起身,对她一笑,转身出去了。范翕一走,玉纤阿装模作样的害怕表情便消失了。她快速从坐榻上爬起,探查这间屋舍该不会又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同时,玉纤阿脑子飞快转动,想一会儿范翕回来了,自己该如何自救……玉纤阿在屋中想法子的时候,忽听到细微的不明显的说话声。 她犹豫了下,走到窗口,将窗子轻轻支开一点,透过缝隙,看到三五丈外的廊庑下,黑袍宽袖的公子翕,与方才带自己来的男子在低声说话。说话声轻微断续,隔着一方净池飘飘渺渺地传来—— 范翕道:“成渝,你如何想?” 那叫“成渝”的武士大:“属下在姜女屋舍中找过,姜女确实没留下痕迹,告诉人她撞见了不该看到的。公子既然将姜女带到了身边,杀不杀其实危害不大,反正她离不开公子的视线。但是那位玉女,咳咳,即公子的情人。属下觉得该杀。她在吴宫自由出入,得知这样的事情,说出去了怎么办?” 范翕迟疑道:“……既是我的情人,与我在一条船上,当不会多话吧?” 成渝再次:“公子三思!此女机敏,恐不如姜女那般好控制。” 范翕犹犹豫豫的:“可是玉女爱我呀……” 他是故意这般说,他当然知道玉女不爱他。果然他这么一说,成渝也沉默了。 范翕与自己的下属说着话,眸子轻轻往侧后方瞥。看到方才悄悄开了一缝的窗子,这时重新合上了。一盏灯烛,美人的影子映在窗上,良久未动。范翕唇角含笑,想那偷听自己和成渝说话的某人,应该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了吧?该明白他是想保下她的吧? 他就爱玉女柔情似水的同时,又不蠢笨啊。 范翕做完戏回到屋舍时,见到玉纤阿还在跪坐着,垂着眼似在想什么。他坐于她对面,她惊了般抬起莹黑眼珠,看向他。玉纤阿声音柔婉:“公子。” 范翕敛目,看到她面前几案上的茶水,她完全没动。 范翕自怜道:“你为何连茶也不动?莫非你觉得我会在茶里下毒害你?我在你眼中,那样坏么?” 其实玉纤阿心中就是觉得他说不定会下毒来杀自己,所以她滴水不沾。 可是玉纤阿不承认,她说不是。范翕望来时,她面还红了一下,踟蹰道:“只是不方便饮茶。” 范翕手撑着下巴,下巴微扬,漆黑眼珠盯她,他奇了:“如何不方便?” 玉纤阿支支吾吾,半晌不答。 范翕叹气,怨恼地盯她,怪她道:“玉纤阿,你还是不信我。” 他说的像是与她多恩爱,她多不该提防他似的。范翕第一次完整地喊她“玉纤阿”,声音低柔缱绻,勾人魂魄……玉纤阿红着腮,连说不是。在他再三逼问下,她好似害羞得没法,又好似破罐子破摔,小声说道:“我咬坏了舌,不能喝热茶的。” 范翕心里惊疑,他不信。他说:“当真?” 玉纤阿睫毛颤抖,嗔怨看他一眼。美人在他面前闭上了眼,灯火照在面上,玉白墨黑。她张开了红唇,羞涩地,舌尖向外探一点,让他看到她舌尖上的伤—— 美人在面前伸舌,纯净圣洁又勾人魂魄,这般可怜可爱,而她不自知。 范翕怔怔而望,浑身发热,手脚发麻—— 她在男子面前伸舌! 这、这……让他怎么活呀!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21章 第21章 织珠为帘,兰室飘香。窗外虫鸣一时重一时轻,而人心中燥火又生。靠着紫檀雕几,跽坐于白象牙簟上,范翕浑身发僵。他疑心玉纤阿是偷听了他和成渝的话,刻意来勾引他。可是他仓促一看,见她舌上的伤已不再流血,看上去不是刚弄上的……她是真的受了伤? 但是她也……太好看了。 范翕不敢多看她舌尖,他兀自害羞一阵,心里想:保住她!必须保住她!谁要让玉女死,就是与他为敌,他绝不放过! 玉纤阿舌尖上的伤,是白日时她在“承荫宫”姜女房内,被成渝所扮的坏人追杀,为让自己清醒而自己咬破的。方才玉纤阿在屋中看侍女倒茶,想着如何勾起公子翕兴致,便想到了这个主意。 她欲作一单纯不知事的无辜女郎。 玉纤阿闭眼伸舌的时候,实则自己也很紧张。怕分寸把握不好,弄得范翕以为她“淫”“荡”。是以玉纤阿在心中默数了三个数,就忽然觉得不好意思,醒悟一般慌张睁开了眼,捂住了自己的唇。她睁大黑莹莹如墨子的眼眸,不安地看眼范翕。 流波婉转。 范翕身子不控制地倾前一分,他面色古怪,又让自己定下来。望着这个羞怯的女郎,他捕捉到她的赧然,他自己也跟着更不自在了些。范翕咳嗽一声,开口说话,竟发现自己的嗓子有些哑。他哑声说:“伤了舌,这可不好。我给你上药可好?” 他不提今日之事。 玉纤阿也不提。 玉纤阿垂头,轻轻“嗯”了一声。 范翕便出了屋舍,一会儿真捧了一个镶着珍珠的小圆盒回来。他重新坐到她面前,打开盒上机扣。玉纤阿扬目看去一眼,见是一盒药粉,分为两层,下面一层有一个小匙,此时被范翕拿在了手中。 玉纤阿心里嘀咕:这药粉没毒吧? 但她面上不显,在范翕用小匙舀了一勺粉末,他乌黑的眼睛望来时,玉纤阿红着腮,重新闭上了眼,伸出了自己的舌尖一点。她睫毛轻轻颤,雪白的面上如染红梅。透着火烛光,范翕靠近她,他的呼吸如羽般,拂在她面上。 于是她闭着的眼上,睫毛颤得更厉害,脸上的红晕也蔓延到了耳根脖颈。 她是这样清纯。 但有时过分清纯,就是妩媚。 范翕握着药匙的手轻颤了一下。他沉静了一瞬,细碎的药粉,才点点滴滴,洒到了她舌尖上。 玉纤阿始终闭着眼。因为闭眼,其他感官便更为灵敏。她搭在膝上的手,感觉到郎君熏着香的大袖衣料轻薄而冰凉,拢住她的手。她汗毛一点点竖起,因察觉到面颊上郎君几乎挨上自己的呼吸……太近了。 她的一眉一眼都将被他看得清楚无比。 玉纤阿对自己容貌自信的同时,又不禁带了几分忧色。因自己一整日都处在狼狈不堪中,恐妆容有损,容色也要比常日里差上两三分。这样的她,不知能不能打动公子翕…… 玉纤阿胡思乱想间,忽察觉到下唇冰凉,贴上一柔软物。 玉纤阿:“……!” 她心跳忽快,一下子闭了嘴,睁开眼,与范翕近乎贴着她的面容对上。范翕已经上完了药,他含笑望她。一手托着那药盒,另一手,就贴着她唇角。他手指冰凉而柔软,在她睁眼后,仍贴着她的下唇,轻微摩挲了下。 他俯下长睫,试探一般的看她。他已摆脱了方才的害羞,此时调.戏她,戏得游刃有余。 玉纤阿与他怔怔相望,心想这位公子……在羞涩和放纵之间,切换得也太自如了吧? 范翕声音仍带着一丝哑意,却柔声道:“你唇上沾了药粉,我帮你擦去。” 玉纤阿尴尬的:“……嗯。” 范翕面容再贴得近一存,他高挺的鼻梁几乎撞上她。而范翕指腹贴着她唇角,轻轻压了一下。看她一抖,范翕目色一暗,含笑问:“我有事请教女郎。” 玉纤阿已有所察觉,她顿一顿,低下视线,看到他的大袖果然搭在了她膝上。他靠她靠得这样近……玉纤阿定定神,声音柔婉道:“公子请讲。” 范翕柔声问:“我见你唇上落了粉,好心为你擦拭。你为何突然睁眼?你以为贴着你唇的是何物?嗯?” 这问题! 身如过电,玉纤阿手背上鸡皮疙瘩跳起,她盯着他,半晌不能答。好一会儿,在范翕眼中笑意越来越加深,他的手指移开她的唇角,要摸她的脸时……玉纤阿偏头躲了下,温柔答:“妾身以为自己不当心留了口水,郎君在用帕子为妾身擦拭。妾身不安,是以睁眼。” 范翕:“……” 满腔柔情打住,女郎不解风情至此,玩弄他至此……他目中暴风雨起,瞬间掠起极怒极恼色! 范翕淡下了脸,眼神冰凉,心中恼恨无比。 他如此对她! 她明明该死,他为了保下她做到如此地步!而她竟然羞辱他!她是瞧不起他么?她明明偷听到了他和成渝的话,却仍不打算投靠他。她是觉得宁可死,也比跟着他好? 一瞬间,范翕面容近乎扭曲,脑子里浮现过自己过往受到过的所有耻辱……他恨不得掐死这个女子! 范翕不愿再搭理她,觉他再给她机会,就是犯贱。他扔了药盒,叮咣之声撞上地砖,吓了玉纤阿一跳。她抬头不解看来,而范翕起身便走。玉纤阿却伸手,扯住了他衣袖。 公子翕做惯了温文尔雅的人。就是此时怒极,他也是彬彬有礼:“你还有何事?” 玉纤阿心知若是让他就这样走了,今日就是她的死期。 玉纤阿不动声色,将方才说了一半的话说完:“妾身当时心中失落,因不愿在公子面前形象不堪,给公子留下糟糕印象。妾身希望自己在公子心中,永是美人。公子日后即便回了周都洛地,也不忘妾身。” 范翕回头俯眼看她。 她抬眼与他对望,目色迷惘,又暗藏着几分期许。目光泪光盈盈,湖水潋滟。范翕俯身,手指缓缓按在她眼角,她眼中的一滴泪,便滴在了他手指上。将他手烫得颤了一下。 范翕轻叹一声,喃道:“玉女……” 玉纤阿仓促擦去自己眼角的泪,低下头,微微哽咽。她颤声:“妾身自知自己今日犯了大错,死不足惜。妾身不敢求公子怜惜,那恐会为公子惹去后患无穷。妾身只想在妾身死后,公子仍会记得妾身……” 她忽而失声。 因范翕蹲下来,一把将她揽入了怀中。 屋舍静谧。 年轻俊美的公子,紧抱着在他怀中流泪颤抖的美人。 他缓缓放开她,再望她濛濛噙泪的面容一眼。他倾前身,面贴着她,与她摩挲。 范翕轻声幽怨道:“玉女,我有一法保你平安。可是你心中又……到了今日,你仍是不愿跟随我么?” 玉纤阿低声自卑:“并不是不愿跟随公子。是怕自身卑贱,让公子失望。” 范翕顿一顿。 他作出乍喜状:“那你便是愿意的?” 玉纤阿作出害羞模样,闭眼不语。 范翕便再次拥她入怀。 二人都是聪明之人,并未明说,情意也表达得差不多。当夜范翕让泉安送玉纤阿回去,回来后,泉安见范翕一边烹茶,一边出神。俊雅郎君,唇角含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满庐清香。 泉安凑前:“那玉女……” 范翕打断他:“不过是为了换情报,临时起意,想沾些便宜。没有旁的意思。” 泉安心想:……我也没说什么啊,你这般急于否认干什么? 范翕仍温温和和地吩咐:“既然被玉女看到姜女,那便不杀姜女了。省得玉女日后不见姜女,以为我是人前温和、人后心狠手辣的人。” 泉安“呃”一声,心想:难道你不是么? 范翕道:“吩咐成渝喂姜女一副毒,用毒吊着她,好生调.教调.教。日后,把她做我身边一侍女用吧。” 泉安:“那玉女……不杀了?” 范翕嗔怪瞪他一眼,责道:“你怎这般心思狠毒?玉女是我情人,她那样温柔良善,你也舍得下毒手。我怎么有你这样心狠的仆从?” 泉安:“……” 好吧。 面慈心软是公子。 心狠手辣就是他。 范翕不经意般问泉安:“你可知如何让一个郎君装出深爱一女子,诱她爱他爱至不会暴露他秘密的模样?” 泉安:……他觉得公子真是谦虚了,这样好的演戏态度,也许不用装。 而当夜,玉纤阿回了织室,确保自己还活着,大大松了口气。她去浴池泡了一会儿,长发淋在水上,花瓣覆于胸颈。美人入浴,烟雾寥寥。若有若无的,玉纤阿肌肤滑润的后背上,隐隐一个什么纹,被水波潋滟堪堪挡住。玉纤阿透过镜子,张望了一下自己的后背,就后怕地缩回了水中。 怕人看到自己后背的痕迹,玉纤阿小心地将背贴在木桶上,这才放了心。 洗漱之时,玉纤阿心中怅然,知自己走向奚礼的那条路已被迫断了。她认真思考一个问题—— 今日应了公子翕,日后便要谨慎行事,不能再与吴世子走得近。这可如何自处啊? 她定要让公子翕觉得自己深爱他,爱到不会与任何人说出他的秘密,她才能自保。 嗯……她要如何虚情假意,调动自己的感情,作出爱一个郎君的样子呢?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22章 第22章 在吴宫中,位高权重的周王室公子,想与一位卑的宫女幽会,也是蛮难寻到机会的。尤其是接下来几日,宫中为了迎接“花朝节”,不管男女皆忙了起来。玉纤阿作为织室的宫女,其他宫人手不够时,她也要被派去做工。 因今年的“花朝节”乃公子翕主持,“百花仙”又是第一次由年少的九公主奚妍所扮。 吴宫公子王姬们众多,哪怕在王后名下的子女,奚妍也不是最贴吴王后心意的女儿。初闻公子翕邀请奚妍主持“花朝”,吴王后惊讶之余,想与吴王讨论一番。 金玉帘箔,明月珠壁。幡旄光影,照耀一殿。帷帐飞飞落落间,吴王正与美人们在酒池里醉生梦死。王后寻来时,厌恶地瞪住那几位陪着吴王的美人。几位夫人小心躲开王后,王后这边人又费了很大力气才唤醒醉醺醺的吴王。坐在浴池中的吴王听闻王后的来意,非常随意地笑道:“大约公子翕与阿九情投意合吧。” 王后呆住。 吴王心里打起了算盘:“孤懒得年年去周都朝拜,懈怠了几年,那些人就疑心孤对天子不敬。不如叫阿九嫁给那公子翕,双方联姻,又保我吴国百年啊。” 王后大惊:“阿九才十四!” 吴王奇怪地看她一眼:“你嫁我时也不过十五。有何关系?” 王后半晌无言,见吴王说完这事,便又色眯眯地低头抚弄着趴于他怀中的美人。王后难堪地别过眼,她心中现在对吴王已无指望,不在意这位王侯如何玩女人。只要她儿子奚礼的大位可保,眼前这死老魅就是死在女人身上,王后也不想管了。 王后再说一事:“听闻公子翕此次巡游,是诸侯国小动作纷纷多起,周天子心有提防。大王可有打听其他诸国对周天子的意见?可有想过公子翕巡游吴国,有警告之意?” 王后板着脸说了这么多,吴王不耐了。 吴王的王位是从他叔叔那里抢来的。早年小心谨慎战战兢兢,取得王位得周天子承认后,他也丝毫不敢懈怠,整日殚精竭虑,想让吴国在他手中富强。但前些年吴王得了一场大病,差点病逝,病醒后吴王就想通了——何必这样操劳? 之后吴王再不愿在政务民事上耗费心力了。 眼下王后提起政事,吴王非常不耐的:“这些琐事,你问世子不行么?吴国上下事务,不都是他在把持?还有公子翕巡游,孤不是已给了方法么?将美人送给他!年少小孩儿,哪有不爱女人的。” 王后:“……” 她唯恐吴王再提起将九公主奚妍嫁给公子翕之事,只怕吴王兴致一来,当场要定下这门亲事。王后为了女儿,只好强笑道:“那大王继续休憩,臣妾告退了。” 吴王后出了吴王宫殿,便让人召世子奚礼问话。当吴王后和世子奚礼谈论“公子翕是否对九公主有心思时”,玉纤阿捧着一卷绢布衣裳,与众宫女缓缓行在柳林宫墙下。 宫女接到主宫夫人们的话,要布置好“白鹭台”,好为明日的“花朝日”做好准备。而作为织室的宫女,玉纤阿则是要将织室为公主准备的“百花仙”的衣裳送到公主宫殿去。 奚妍见到玉纤阿分外惊喜,玉纤阿温温柔柔的,说话轻言细语,不似侍女,倒比主人还有涵养些。年少的公主恐没见到过这样有气质的宫女,拉着她说了半天话,才去试衣。 不过一会儿奚妍出来,便摇头道:“襟口的兰花竟扎了我一下,还有肩那里也有些紧,不合适。” 玉纤阿顺从地跟进去查看,记下公主的尺寸与要求。其实这件衣裳原本是为宫中另一位夫人准备的,是范翕要奚妍做“百花仙”,织室才临时改制。虽则如此,玉纤阿这些宫女为这件衣裳也熬了大半个月。在玉纤阿看来,衣裳其实已经非常完美,非常合身了。 但是作为公主,哪怕已经合适,也一定要指出一两个不合理的地方让下人去改。 这是贵女的骄傲与礼仪。 玉纤阿跪在地上,何等欣羡。恍惚间想到,不知自己何时才能享受这样的尊贵…… 她在九公主的宫舍中待了一个时辰才离开,之后将衣裳送回织室后,又匆匆去“白鹭台”听令布置露台。“白鹭台”宫人杂多,玉纤阿低头行路时,不经意被旁边人一撞。 她趔趄了一下,手中被塞了一块布。 玉纤阿常日在织室,那布一被塞入她手中,她就摸出布的材质。此布乃清河缣,上等绢布,比她方才给公主送衣时那衣裳所用的绛绮縠,也不差什么。玉纤阿心惊,抬头。 见一宫女走过去,回头看了她一眼,暗示地对她一笑。 玉纤阿握紧了手中的清河缣布——知是公子翕送来的。 她心跳快两顿,压力蓦生。作为一小小宫女,与公子翕那样身份的人私通,她还是有些怕的。 玉纤阿找借口寻到宫墙脚下,没人时,她才疑惑地打开那绢布,惊讶地看到布上写了字。玉纤阿顿一下,心想平时普通人要写字,只知道用竹册,用竹简。只有公子翕这样地位的,才舍得用华贵的布匹写字吧。 想到奚妍对衣裳的嫌弃,想到公子翕写字的布匹……玉纤阿心中羡慕了一会儿,才轻轻一叹气,抿了抿唇。 她低头去看他在布上写了什么字。 半晌,玉纤阿茫然:“……” 她尴尬地红了脸,因不认得范翕这是写了什么字。 比起寻常宫女的目不识丁,玉纤阿自己一直在偷偷认字学字,平时也因为这些得了些主君们的赏识。可是她只认得一些简单的字,范翕写给她的这张布条,字非常复杂不提,行笔流畅之余分外狂放。 十几个字,他一笔从头勾到尾,中间一点笔都不顿。 字迹潇洒风流,又雍容雅致。 分外有欣赏价值。 玉纤阿几乎能从这笔字中,看出公子翕的文学素养与平时修养。他也不加掩饰,甚至在炫耀一般。玉纤阿低头努力地辨认字迹,觉得每个字都不认得……他就好似一只开着屏的孔雀,在向她展示他的羽翼有多华美一样。 玉纤阿颔首而笑;嗯,很厉害。 可是不知道他写的什么。 玉纤阿一时为自己的文字素养贫瘠而羞愧,暗下决心定要努力学习,一时又疑心范翕在向自己炫耀他的才学有多好……她该跪倒在他脚下顶礼膜拜。 玉纤阿唇角微微翘了一下。 天气不太好,阴云黑沉沉地压着天,一阵凉风起,吹动女郎的裙裾。玉纤阿攒紧布条,不动声色地抬眼看向四周,见方才给她递字的宫女泯然众女间,已经寻不到踪迹了。既然寻不到踪迹,玉纤阿也就无法了,只能放下此事。 当夜雨大如注,瓢泼铿锵。 这样大的雨,宫中巡察的卫士和宫人都少了很多。 公子翕傍晚时忙完公务,晚上洗漱更衣,之后看时辰差不多,便由泉安撑着伞,一主一仆去相约地点。一路大雨,寥寥无几人,泉安问范翕:“公子怎么竟与玉女约在‘白鹭台’?那与我们宫舍有段距离啊。” 范翕温柔道:“可是与玉女所住的织室近啊。” 泉安一愣,道:“公子体贴。” 范翕微微一笑,心想这才哪到哪呀。泉安是没见过他待人好,他真使了浑身解数去讨好一个人……连太子都没有这个福气。 范翕心里微赧微羞,想到玉纤阿,羡慕了她一番:哪怕别有用心,他也自觉自己待女郎之温情款款,世间绝对再无第二人。玉女运气真好,竟得自己这样的温柔郎君款待。 他也巴不得有自己这样善解人意的人讨好喜爱自己呢。 到了“白鹭台”,主仆二人站在宫墙下,一道望着黑魆魆天际出神。泉安问公子:“您当真与玉女约好了?” 范翕沉默一会儿。 勉强笑道:“定是织室比较忙,再等一等吧。” 而此时,身在织室的玉纤阿,待同舍宫女睡下了,才挑着一盏灯,坐在案前,拿手指沾了水在案头写字,临摹着范翕那字条玩。仍然辨认不出字条上写的什么,玉纤阿为自己的才疏学浅红了脸。大风刮窗,窗外的雨滴滴答答,玉纤阿写字时,托腮望了窗外一眼。 蹙眉心想:这样大的雨,不知公子翕在做什么呢?也许已经睡了? 他不与她私会,大约是等着她主动? 漆黑天幕下,范翕在大雨中淋了半宿,没有等到女郎,他只好沉着脸大步凛然回宫。他心中羞耻气怒,头一阵阵地痛。他被她气得浑身发抖、目中滚烫,几要落泪—— 玉女!玉女! 他要杀了她!他一定要杀了她! 泉安看范翕脸黑如盖,都不敢与他说话。 泉安一路跟着公子,见郎君面白如鬼、神色僵硬。难得见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公子将情绪摆在了脸上,泉安心中不禁为公子愤愤不平:那玉女拿乔,可真狠!竟敢爽公子的约……她怎么这样坏啊!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23章 第23章 睡梦中恍恍惚惚间,玉纤阿被窗外的炸雷惊醒。亮光在窗外一闪而过,玉纤阿愣了愣,有些担心明日“花朝节”会不会因此受影响。但是想到“花朝节”,玉纤阿就想起了公主要她们改制的那件衣裳。 玉纤阿盯着范翕写给自己的自己不认识字的字条,心弦缓缓一拨,想到了一种可能—— 通常郎君给女郎递字条,除了炫耀自己文采,也许八成可能,是约此女私会。 可她不认得他写了什么,那可如何与他私会? 玉纤阿决定补救一番。 玉纤阿披衣持灯,看帷帐中同屋的宫女睡得香甜,压根不会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玉纤阿冒雨出了屋,去缝制坊,拿着钥匙将公主白日那件深衣从木匣中取了出来。将灯烛放在明台上,玉纤阿望着这件流光溢彩的华美衣裳,指尖从布匹上慢慢滑过。她寻思一会儿,取出针线,为这件衣裳再添些细节。 一灯如豆,窗外雨声磅礴,天地间泻如倾洪。 一夜雨后,天放晴,百花被雨打湿洒落在地,枝上却也还有些未落的,花露重重。绿蔓青芜,莳花扶墙,在凉爽的风中曳曳招摇。“花朝节”至,倒真有些万物复苏之象。 宫中主人在今日给宫人放了假,天刚濛濛亮些,女儿们全都笑嘻嘻地赶向“白鹭台”。因今年的“花朝节”,在“白鹭台”所办。有来自周王朝的公子翕主持,往年不会来的公子王姬大王王后,竟都会来。 奚妍早早被宫人们簇拥着来了“白鹭台”,有些困顿无聊。她和捧衣的玉纤阿在舍中换衣,隔着帘子看到窗外宫女们嬉闹,竟也勾起了兴致,趴在窗台上看。奚妍托着腮帮看半天,见外头无非是放纸鸢、扎红花。她看到一个宫女和另一个宫女追逐,撞上了人,宫女吓得跌倒在地。奚妍看得有趣,噗嗤笑出声。 玉纤阿笑问:“公主看得有趣?” “嗯……”奚妍原本这样答,但她回头看到玉纤阿温柔含笑的模样,莫名觉得自己像个小孩儿一样,好像什么反应都落在对方预料中。奚妍皱了皱眉,这种感觉让她不甚舒服。 奚妍便翘着下巴,满不在乎答:“也没什么呀。宫外可比这些有意思多了。现在这些都是小玩意儿,我早看惯了。” 玉纤阿微微一笑,不置一词。 奚妍奇了,追问:“你笑什么?” 玉纤阿不答。 奚妍追问再三,舍外女官催促她们换衣快些,玉纤阿便跪在地上将手中托盘捧得再高些,让为公主换衣的侍女方便拿取,而玉纤阿回答奚妍:“奴婢是笑,这宫中多少荣华富贵,公主却不看在眼中,反慕宫外生涯。而宫外的人,真正艰苦的,公主恐也从未见过。” 奚妍沉下脸:“胡说!吴国繁荣,百姓安居乐业,哪里过得艰苦了?我回回出宫,看到的人都很开心的。” 她劝诫玉纤阿:“玉女,定是你入宫前过得不甚好,才觉得世人都过得艰难。你这是狭隘,对我父王兄长没信心。” 她一介王姬,金枝玉叶,不知人间疾苦。 玉纤阿也不和她辩,只答:“奴婢受教了。” 金冠华胜,琳琅满目。待奚妍换好了“百花仙”的衣饰,便被侍女宫人们簇拥着带了出去。玉纤阿本跟在后,被人一挤,便远远被挤开了公主身畔。之后,丝竹管弦乐声起,玉纤阿立在簇拥人群中,看公主被扶着登上车辇。 车下围观者哗然。 因扶公主上车的郎君,乃是公子翕。幡旄摇动,车饰以明珠翠羽。范翕原本就在车上,但摇晃的幡旄挡住了他的身影,当他站起时,内赤色曲裾长袍,外罩黑色广袖深衣。他立于车上,弯身向车下的公主伸手,含笑以候。刹那间阳光浮在他面上,光影交错瞬间,奚妍都恍惚了一下,红了脸。 车下的宫女们兴奋得疯了般—— “公子翕和九公主一道游宫!” 她们不断地将鲜花果蔬掷于车,又有礼官卫士稍微相拦,阻止她们伤了贵人。诸女们一路追车,而车上的公主红了半天脸后,反应过来自己的职责。她接了女官们早已准备好的“琼枝花露”,洒向车下。 作“花神赐福”。 玉纤阿被挤在人群中,被熙攘人群拥着追着那车。点点滴滴的花露洒下,不过是一种祝福。玉纤阿拭了拭睫毛上沾着的水雾,再一次仰头看向那车中的男女。 公主娇美,公子清雅。 她在人群中,他在人群巅。 位卑者与位尊者之间的距离,实在遥远。想一路扶摇直上,直入青云……玉纤阿再一次意识到其中艰难。 范翕往人群中望来一眼时,看到了玉纤阿。在一众宫女中,她的美实在出众,想不看到都难。被挤在人群中的玉纤阿脸色苍白,乌发垂腰,她眼睛莹黑地看向他的方向,眼神和周围人的狂热比,分外冷静。 玉纤阿也看到了他望过来。 她露出恬静的笑,如杏花般清新明丽,含笑看来……范翕刷地扭过了脸,不看她。 玉纤阿微愕:她何时得罪了他? 之后一整日,都是范翕和奚妍交换着主持“花朝节”,女子中的各类游戏,奚妍都做了裁判。还有歌舞、赋诗,奚妍都跟着范翕一一完成。吴王和王后坐在高座,看到女儿娇娇美美的,她与范翕时不时对望,她用眼神问范翕自己该做什么,看在旁观者眼中,则是郎情妾意、欲语还休……吴王就对王后说:“看吧?吾早说该将阿九配给公子翕。” 吴王后这样看来,也觉得小女儿和温文尔雅、容止端庄的公子翕分外般配。但是将女儿远嫁去周都,王后始终犹疑。吴王后说:“大王不可这样说,我等尚不知公子翕婚否。” 吴王不在意道:“问世子,他定然知道。” 吴王又说:“婚不婚的没什么关系,即便公子翕已有妻,将阿九赠给他做妾室也无妨。他妻子定是洛地名门……” 吴王后厉声:“我吴国公主,怎可给人作妾?!” 吴王不悦:“妇人之见!为保吴国百年兴盛,公主给人作妾如何?就是赠去为奴,也是她身为公主责无旁贷的义务!吴国百姓供养她,侍奉她,她就该为吴国献出自己。” 台下本注意着妹妹言行的奚礼得仆从报,抬头一看他的父王母后在高座那边脸色难看,似又吵了起来,且有大打出手的意图……奚礼头痛一瞬,不再观礼,而是上去劝解二位。 晌午时分,吴王和王后走后,公主的礼也完成,“白鹭台”却热闹不减。宫女们自由玩耍,看王姬夫人们写诗作画,也有的,大着胆子和公子们说话。但很多宫女梭巡公子们,却遗憾地发现方才还跟奚礼殿下在一起的公子翕,此时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吴世子奚礼为人严肃冷漠,宫女们即使在过节时,也不敢去扰他。但是那位公子翕却为人和善,温柔多情,宫女们都想和他说话,求他一顾。 外头热闹时,范翕在一凉舍间休憩。 昨夜淋了雨、今天又一直作秀,女子们的嬉笑声尖叫声,吵得他头好痛。寻到机会,范翕就从人群中脱身,自己去休憩了。 玉纤阿被泉安领到舍外,她意外地看到姜女垂头侍在外。玉纤阿走过姜女时,脚步停顿了一下,姜女抬头看她,眼神一亮,又暗下去。玉纤阿发现姜女好似苍白憔悴了许多……她若有所思地走过。 看来姜女在公子这里的日子不好过呀。 公子翕没他表现出的那么和善温良。 玉纤阿打起精神来,而旁边泉安不安地再劝:“我家公子此时当真不想见你,你确定非要忤逆他的意思么?” 玉纤阿看他一眼,觉得这个一路阻止自己面见公子翕的仆从,实在话多。她含笑:“这种事,如何说得清?” 泉安:……哪种事啊他真不懂! 范翕揉着额头,手撑着案闭目养神。忽舍门开了,有人绕过屏风,向他走来。范翕低着头,看到是侍女的裙裾鞋履。 他心中厌烦扭曲至极,恼人来打扰他。 他拼命抑制住自己发怒的冲动,不抬头,轻言细语道:“我不用人伺候,你们下去吧。” 那女子跪于他案前,汩汩水拨动,她在为他倒茶。 范翕抬手按住她手腕,抬头……他瞳孔微微一缩,看到美人言笑晏晏,跪在案头另一边,手腕被他握在手中。他抬头看她一眼,她凝目望来,笑盈盈道:“有美一人,同处一舍,公子倒好大的火气。” 范翕缓缓张望四处空荡的堂舍:“哪有美一人?在哪里?” 玉纤阿愕了一下,转眸说:“自然是公子了。” 范翕扬眉:“……” 此女深情看他,夸了许多:“公子在妾身眼中,器宇轩昂,朗朗如夜间珠,鹤立人群……妾身再未见过公子这样出众的郎君了。” 范翕唇角忍不住翘了下,握她的手腕松了松。他握她手腕的手指微麻,想到:这嘴也太甜了。范翕赧然,他心里的甜言蜜语就要泛出来夸她……但紧接着他就想到,不能为她花言巧语所骗。 她才爽了自己的约!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24章 第24章 玉纤阿跪地,手臂伏在面前长案上,仰头与他说话。她面容干净秀美,不染尘埃,一双明眸噙笑,盈盈若春水三千,又含着几抹若有若无的愁绪。她的长相与她的身份太不相配,不说她是宫女,谁都会觉得这位伏案仰面看自己的美人,更类那超凡脱俗的仙娥。 年少的公子翕手肘搭在案头,长睫密若蛾翅。僵硬中,他感受到一种古怪的棋逢对手的压力——他有点懂平时那些人与自己相处时的感觉了。 永不生气,永是温和,才永是不败。 范翕语气又古怪,又温软,还有几分怨怼:“为何爽约?” 他再加一句:“可是瞧不起我?欺我孤身一人在你吴宫,无父无母无兄照应?” 玉纤阿愕然:“……” 欺他? 她哪里敢? 他说爽约……玉纤阿想到了昨天他托人给自己递的绢布字条。 她心里暗道糟,想原来那果真是约了她相见的意思。可惜他的书法太厉害,字选得全是复杂的,她一个堪堪认得几个常用字的白丁,真不懂他写了什么。但是玉纤阿自忖,想自己先前在公子翕面前为博他同情,说自己曾是贵女出身。贵女出身的人,焉能不识字? 这个谎,她必须撑下去。 玉纤阿带点儿试探道:“公子指的是昨夜?” 范翕:“也许是今早?” 他这意思,便是昨夜了。玉纤阿放下了心,想幸好自己预防过……她蹙了翠眉,柔声道:“今日‘花朝节’,公子与公主同车,又见巫师祷祝,鲜花盈车,何等热闹!” 范翕摸不准她说这个做什么,便身子再伏低一分,手试探地摸上她手腕。他迟疑:“你可在吃醋?” 玉纤阿躲了下他手的抚摸,侧过了脸,只留侧脸耳坠对着他:“奴婢不敢。为了今日公子与公主的这番风采,奴婢昨夜赶了一夜公主的礼服,天亮时才将将睡下。” 她自怜道:“奴婢只是小小一宫女,主公交代下来的活计,堪比性命般重要。奴婢不敢丢下公主的礼服,去赴公子的约。让公子生气,是奴婢的错。” 她越说,范翕的面色越和缓。他不气她有理由,他气的是她欺辱他。如他这样的人,平时装温柔和善装久了,脾性倒真有几分好说话。范翕确实未曾想到玉纤阿这样忙这样苦……他便半真半假地试探她:“我曾让你来我身边,谁让你不肯?” 玉纤阿猜他让她去他身边,是为监督她不说出刺客秘密。但如此一来,玉纤阿便会将自己完全置于下风。如今的姜女,就是她的下场。玉纤阿抬眼:“公子可是怨奴婢?” 范翕柔声:“玉女莫要总是自称‘奴婢’,你我如今……关系不同往日,大可不必如此客气。” 他面容微红,眼神闪烁,几分不好意思。 他面红,玉纤阿也面红,小声说了一个字:“是。” 良久,无人吭气。 玉纤阿小心掀目,向范翕看去。范翕也垂目,正探寻望她。四目相对,他面如白玉,目似星辰。玉纤阿不禁弯唇,嫣然而笑。范翕一愣,也对着她露出笑。 舍中气氛温馨,范翕低声怜她:“你昨夜一宿未眠?膝盖跪得痛不痛?我帮你揉揉?” 玉纤阿言笑晏晏:“不敢让公子劳累。我本是卑贱之人,爽了公子的约,自是要来赔罪的。” 范翕目有笑意:“我怎舍得卿卿赔罪?” 他说“卿卿”,玉纤阿又没听懂。 她心里一叹,压力极大,想与有文化的公子谈情说爱,可真难。她为了装出一个贵女的模样,私下得用功了。玉纤阿怕自己说出不合适的话露怯,便只抿唇一笑,故意漏过范翕的话,她起身,趋步向他。玉纤阿走到范翕身后,倾身,温凉的手搭在他太阳穴上,为他轻轻按摩。 玉纤阿柔柔道:“公子恐也担忧了玉女整夜,是玉女不好。” 美人袖中藏香,手贴在额上,公子翕只觉得神魂飘荡,酥酥麻麻。顷刻间,他想把仆从泉安拉进来,让泉安学学玉女的说话技术—— 听听!什么叫会说话! 他明明是气了她一晚,到玉纤阿嘴里,就成了“担忧”她一整晚。嘴怎么甜成这样! 她这样好,从来都是自己待别人温柔的范翕也不枉多让,势必要压过玉女一筹。玉纤阿只为他揉太阳穴片刻,范翕就倒茶亲自请她。玉纤阿喝茶喝了一口,就忧心范翕累不累;范翕不甘示弱,关心她今日好不好,苦不苦。两人越挨越近,嘘寒问暖—— “玉女,这茶有些烫,你小心些。” “公子独坐一室,必是心情不佳,妾担心公子。” “玉女,你指尖莫不是被针扎破了?我帮你上些药。” “公子,你的发冠歪了,我帮你整一下。” 棋逢对手,越来越客气,越来越殷勤,因不信世上有人会比自己更宽和温润……情意古怪半晌,范翕和玉纤阿均感到一丝压力,因有些温柔不过对方。此时两人已经站起,范翕看到她腰间垂绦有些乱,抢得一机会,要为她理好。 范翕想:此举同时可以碰到她的腰。 玉纤阿嗔怪他一眼,没拒绝。范翕立于她对面,俯身要拥玉纤阿入怀时,舍外门突然一开,有人进来……走路步声一来,玉纤阿俯身一挨,从公子腰旁钻了过去,故作无事地撩发而立。 范翕扑了个空,且趔趄了一下。 玉纤阿低头,作出乖顺侍女模样,余光看到是公子的仆从泉安进来。 泉安不知舍中为何气氛怪异,只急声道:“公子,奚礼殿下要进来了。” 范翕敛下心神,吩咐泉安带玉纤阿从后侧门出去。只是泉安经过公子身边时,范翕冷不丁抬手,在仆从的肩上重重拍了一下,拍得泉安踉跄两步。泉安抬头看去,范翕温和笑:“你肩上有灰,我好心帮你拍去。吓到你了?” 泉安委屈:……他知道他一定是哪里得罪公子了,但他不知道是哪里。 下午时分,玉纤阿与宫女们混在一处玩耍,时间倒也过得快。宫女们玩得累时,说起上午九公主所扮的“百花仙”,一时都有些羡慕—— “衣裳真好看。” “说的词虽然听不懂,但也好听。” “巫祝拉着公主跳舞时,公主动作也好看。” 这样说着,宫女们便凭着记忆模仿起公主所扮“百花仙”的动作。“花朝节”是女儿们心中的重要节日,人人想做“百花仙”,公主不在的时候,她们便都学着公主的礼数,过一把瘾。 众女围在凉亭旁侧的□□上,一女去模仿,其余女笑嘻嘻后,也竞相模仿。玉纤阿笑盈盈地坐在草地间,看她们嬉闹,并不动作。众女们玩了一遍,发现只有玉纤阿没有起身,便纷纷让她起来。 隔着一道溪水,玉纤阿看到溪水对面的公子们转过水台,水台半圆,他们总要转到此方向来。她目中闪烁,百般推拒,推拒不得后,便无奈起身。 玉纤阿闭了闭眼,回忆着“百花仙”的风采。 她容貌温婉,气质出尘,不类凡人。当她再睁眼时,缓缓向前走了两步,大袖甩开,口中念道:“天地四方,春气奋发。九侯淑女,多迅众些。” 众女惊愣,她们不知玉女念的什么,但隐约听着和公主带领她们一道祷祝时念的词一样。 玉纤阿高雅而美丽,她在□□间迈着步,念着向天祭祀时的词。这些词,她学了好久,因心中羡慕好久。虽用不上……但此时能用上。众女被玉纤阿的架势唬住,直觉她就是那下凡的花神一般。玉纤阿伸手向外一探,便有女送上芦苇枝,作“琼枝玉露”用。 从远而近,公子们跟随世子奚礼和公子范翕,商讨着政务。忽听到女郎的吟哦声,不觉一怔,向那方向走去。 玉纤阿手持芦苇,向周围扬起。她目中噙笑,柔婉中带几分调皮:“吉日辰良,听吾祷天——” 众女笑嘻嘻应:“喏!” 玉纤阿手中芦苇点向一女:“赠尔侍君有闲。” 被她点的宫女正是一位公子殿中侍女,闻言惊住,没想到玉女会记住自己。她且惊且笑,屈身行一礼应下:“谢仙子赐福。” 众女笑作一团。 玉纤阿也微微笑,她迈着清步,帛带飞扬,长发垂云。手中芦苇再挥开—— “赠尔千金裘。” “赠尔美玉堂。” 众女跟随她,见玉纤阿走到□□尽头,转身时,她手中芦苇玩笑一样地点向拐弯处。长袖纵横,佩玉琳琅。柳暗花明再一路,众女看玉纤阿手中递出的芦苇,直直指向一人鼻间—— “赠尔白首约!” 那郎君赫然立于小径分岔处,长身如松,山水之迢,点漆眼眸低垂,若有火星光溅起。他面如玉,鼻梁高挺唇角紧抿,眸子幽亮而邃,目不转睛地看着指向自己的芦苇。 乃是公子范翕。 范翕身后,奚礼等众公子,全部旁观,看玉纤阿手中芦苇直指范翕。伴着一声女郎清婉的“赠尔白首约”,清风徐徐,拂动二人长带衣衫。 世间百态,意外巧合,冥冥中自有天意。赠尔白首约,相爱永不移。 众人:“……”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25章 第25章 宫女们在后,公子们在前,着粉红色衫子的玉纤阿长眉连娟,唇齿流丽。风拂起她腰间裙边的黑色宽带,其上所饰的连珠纹几要在风中飞起。而她下巴微扬,眸子清而黑,手中芦苇直直指向面前公子。 公子面容不染尘埃,他长睫覆眼,低着眼,眼中倒映对面小女子。芦苇影子连着光,照在他如刀如悬的鼻弓上。如同水墨氤氲开,暗的亮的都浮出水面,流光潋滟,范翕眼睑轻轻上掀,那勾魂摄魄般的光影向对面直射而去。 玉纤阿身后的宫女们刹那间都被看得红了脸。 玉纤阿一怔,神色也略微慌乱,向后收起自己直指公子翕的芦苇。 范翕身畔的公子们呆呆看向对面那宫女,似没想到他们的父王如此好.色,宫中竟然还能留下这般美人没有被祸害。而吴世子反应过来,心中涌起极大的不适感。他沉着脸盯向对面玉纤阿,喝道:“放肆!” 玉纤阿淡然,她在奚礼这里,经常听到的就是“放肆”“大胆”之类的词。 玉纤阿本就是要奇货可居。她目的达成,奚礼殿下一喝,她直接便要行礼退下。范翕却和奚礼不一样。一样的冒犯,奚礼大怒,范翕却向前一步,躬身伏腰,长袖垂地。他含笑向女郎行了一礼:“多谢仙娥赐福。” 范翕含笑:“我若寻得心爱人与我定下白首约,他日定亲自来谢女郎。” 他这般一说,温温柔柔,对面的玉纤阿面凝新荔,与他面对面地俯下身行礼。 奚礼却皱了眉,看一眼范翕:……范飞卿这是何意?为何说要再和人许下白首约,他不是早就许过了么? 奚礼在范翕代周天子巡游天下前便打听过,范翕那位未婚妻家里,位高权重,在洛地赫赫有名。当时奚礼还感慨范翕在公子中不甚显眼,倒是给自己寻了门不错的亲事,可极大提升他的地位。也许范翕日后的封王,都要托他那位未婚妻娘家的福…… 怎如今听范翕的意思,倒像是不愿意承认那门婚事?唔,范翕十五岁时就定下亲事,到今范翕已十八,他也不提婚娶……其中莫非另有隐情? 奚礼到底只是和范翕相识一场,说是朋友,他们也没有熟到对对方的事了如指掌的地步。眼下听出不对,奚礼若有所思,便没有开口打断范翕。 而范翕喊住欲退下的宫女们,他深情缱绻的眉眼盯着为首的玉纤阿,笑道:“可是吾等扫了女郎们的兴致?今日是‘花朝节’,我方是客,尔等才是主。何不将方才祭祀演绎完毕?” 宫女们不知所措,偷偷看对面的公子们。公子们却只盯着她们中那最漂亮的玉女出神,而最不为美色动摇的世子奚礼,又在沉思什么,也不开口。宫女们茫然时,见玉纤阿胆大,她上前向公子们行了一礼后,就持着芦苇,将方才的赐福仪式继续主持了下去。 宫女们也都惶惶地配合着她。 范翕立于对面,目光盯着玉纤阿。 玉纤阿将礼做完,念了最后礼毕时的词:“成礼兮会鼓,传芭兮代舞;姱女倡兮容与;春兰兮秋菊,长无绝兮终古。” 她声音清婉如泉水,这样复杂的诗赋念来,也不磕绊。将祭祀仪式做完,宫女们向这些公子们行礼告退,范翕不开口,奚礼也不开口,心有遗憾的公子们便眼睁睁看着这些宫女们踏溪而去。 年轻貌美的宫女们在水边行走,衣连娟,发如墨,身形与春日的杏花桃花玉兰叠在一处,青春靓丽。 拥在人群中的玉纤阿微住步回首,向这边看来一眼。 长带飞袖,碰触到范翕的目光,她浅浅一笑,嫣然若花堆簇雪,灼灼无比。得周边人推搡,玉纤阿转了头,再未回头看来。但那桃花般鲜妍好看的容色,如花落水池,妍丽动人,岸边公子们的心,全都微微麻了—— 明明非艳丽相貌,明明柔婉无比,却这般让人一见难忘。 岸边公子间,气氛有些古怪。奚礼转头看向范翕,似斟酌了良久,他试探道:“你与玉女相熟?” 身边公子们伸长了耳朵:那位美人名唤“玉女”么?果然人如其名,琅琅似玉美。 范翕只温和笑了笑:“不甚相熟。” 奚礼不信,沉冷的眼盯着他。范翕天真道:“我也不知为何有这般奇遇,她手中芦苇为何正正指向我。许是天地缘分,命运使然吧。” 奚礼一滞,心头思绪略微扭曲。 而公子们纷纷:“……” 无言以对。 玉女在公子们中留下印象,但碍于奚礼和范翕的缘故,公子们回去只让人打听此女是谁,并不敢公然接触。他们看出奚礼和范翕的面和心不和,想也许玉女是契机,公子们自然不敢妄动。但此事显然没有结束。 次日朝事后廷议,范翕本来到吴宫后就没怎么见过吴王,这一次吴王却大驾光临,来听他们的廷议。众人为吴王让位,吴王坐在主座上听奚礼和范翕双方讨论政务,商讨大致后,他们向吴王请教。吴王淡淡点头,称世子的意思便是他的意思。 奚礼应下,让人去定下章程,心里却奇怪。他父王现在几乎不上朝,今日来一次,看样子也不似寻他的错。那吴王这是为何? 等到他们政事谈完,吴王寒暄两句,终于说起了自己的真正目的:“寡人听闻,昨日‘花朝节’时,你们曾见过一仙娥般的宫女?据说比寡人后宫中的夫人们都要美。寡人却不信,特意来问问。” 吴王感兴趣道:“不知是何美人?惹得寡人的儿子们齐齐发愣,见之难忘?” 奚礼一愣,道:“昨日琐事多,儿臣倒不记得有这样女子。不知是谁在父王耳边多舌,许是传错了。” 他冷冽的眼,向身后公子中剜了一下,公子们一抖,也连忙说自己也不知什么美人。 吴王却不那么好糊弄,他手支下颌,慢悠悠道:“寡人还听闻,此女叫什么玉女纤阿。” 奚礼再次否道:“恐父王听错了。不是掌月者‘纤阿’,而是天上仙人那个‘仙娥’。宫女们昨日玩笑,在‘白鹭台’芦苇荡旁模仿妍儿做‘百花仙’祭祀礼。每个宫女都站出来扮‘百花仙’,自称‘仙娥’。至于什么玉女,也不外乎是自己脸上贴金,自比为‘玉’。宫女们难得有节日玩耍,吾等自然不加干涉,随她们玩闹。不想惹了父王误会,实在该罚。” 吴王沉默下来,盯着自己这个儿子。 奚礼冷漠少言。 他难得见奚礼一下子说这么多话…… 但是当着外人的面,吴王不好不给奚礼面子。淡淡撩起眼皮,吴王问起旁边范翕:“听闻公子翕昨日与我儿在一处,难道当真不曾有什么美人压过寡人宫中夫人?是寡人听错了?” 听吴王问话范翕,奚礼心中紧张,暗自捏了把汗:范翕! 他心知范翕温和良善,恐范翕说出实情,将玉纤阿推入他父王后宫……奚礼看向范翕,目锐如鹰隼,面容紧绷,希望范翕能看出自己的暗示。 范翕本坐在仅次于吴王的座上,吴王和奚礼一来一往,他都不动声色。现在吴王问话,范翕眉心轻轻一动,意识到吴王对玉纤阿产生了兴趣。不知当初玉纤阿是如何摆脱了入吴后宫的命运,但昨日玉纤阿的风采显然被人传到了吴王耳中……范翕看一眼,吴王不过四十多,却眼皮耷拉、皮肤松弛,因常年纵.欲,已有老态,看着年近六十。 这样的老匹夫,也配肖想他的玉女? 范翕缓缓起身,大袖拂动,向殿上高座拱手。 他和颜悦色道:“翕倒不记得什么玉女月女,不过大王与世子说起此事,我想起一笑话。吾到吴宫,见吴宫宫女着粉色裙衫,衣领、袖口皆有黑缘宽带,上饰红色连珠纹。说来好笑,吾记得周王宫中,宫人们也是这般穿着。想来莫非是吴地宫人仿周王宫风俗,竞相自作主张?” 他含笑:“这真是有趣极了。” 殿上却无人随他笑一声,群臣面面相觑,吴王也失去了问什么美人的兴致。因范翕虽然言笑晏晏,却直指他们规格违了制——吴国不过是周王朝的分封属国,吴王不过是一诸侯王,何以吴宫规格与周王宫那般相似? 往大里说,这是谋逆。 廷议结束,众臣出殿。范翕在前方缓行,奚礼从后追上。沉默了一瞬,奚礼拱手道:“无论如何,仍多谢你未说出玉女。” 范翕心里冷笑。想我的女人,凭什么要你来谢? 他面上惊讶道:“殿下以为我方才在殿上说的那些话,是开玩笑么?” 奚礼一怔。 范翕望他,明明在笑,奚礼却从他笑中捕捉到一寸诡异的阴冷凉薄感。范翕倾身,与他近乎贴耳,轻声:“吴国违制,此谋逆大罪。你若不想祸及整国民众,便要与我好好相商了。” 丹墀前风云涌动,气氛凝滞僵冷。 奚礼冷目抬起,与面前玉冠帛带的俊朗公子面面相对。奚礼缓缓道:“范飞卿,或许我从未认识到你的真面目。你是威胁我么?难道你要借此机会,大开杀戒?” “或者,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好处?”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26章 第26章 奚礼盯着范翕,见霞光熹微,拂对面公子半张俊颊。得他如此不客气的话,那博衣裹带、修身长立的公子翕也只是落寞般地微微蹙眉,透着一股自怜自伤感——似烦恼奚礼怎么说出这么无情的话来。 奚礼怔了怔,他一向知道,范翕面容秀气漂亮,是那类极为讨女子喜欢的好看,与他这样英武肃然却让女子惧怕的相貌完全不同。自范翕来吴宫,不知多少宫女主动凑上去。昨日就连玉女都…… 奚礼思维飘飞时,听范翕浅浅一笑:“殿下误会我了。我的意思当真是与殿下商议吴国违制一事如何处理,你是我多年好友,我也不想你出事。我不过是想提前告知殿下,好让你我就此事商议个章程出来。” “此事如今只控制在我知的范围内,倒还好解决。若是传到周都洛地,那才是最糟的。” 范翕说话又这么温温和和,一时让奚礼觉得迷惑。奚礼多看了范翕两眼,疑心自己是不是猜错了范翕,是不是将范翕想得太狠了些。若是泉安在。便知奚礼想多了。范翕只是习惯性地滴水不漏而已。 奚礼沉吟下,道:“你说如何商议?” 范翕道:“殿下今晚戌时三刻来寻我,可好?” 奚礼眼皮轻微跳了两下:今晚,他本是排查好了时间,要特意去寻玉女说清楚。他不满玉女昨日在众公子面前的表现,也不喜玉女和范翕的那番一唱一和。因为吴王不理政事,奚礼平日政务繁忙,他是难得才能抽出这段时间……范翕却要与他相约。 范翕观察奚礼的神情,温声:“怎么,殿下已有安排?” 奚礼抹了下脸,心中叹口气,想算了:女人哪有政务重要。改日想起来再教训玉女好了。 奚礼道:“无事。” 和奚礼分开后,回到宫舍听泉安说起自己的门客曾先生病了,范翕连脸都不及擦,便又驱车出宫,去曾先生下榻的院舍拜访探病。曾先生舍中本已有两三个武臣在探病,听闻公子驱车来探,众人一震,感动非常。曾先生连鞋履都来不及穿,便慌忙出舍相迎。 曾先生得了风寒,说话喘气如烧火,沙哑却激动:“听闻公子与吴世子廷议,奔波劳累。老夫这点小病,怎敢劳公子亲自探望。” 几个武臣跟着,看公子翕将曾先生一路扶至榻上躺下,接过小童递来的药碗。范翕为曾先生喂药,并道:“先生如我再生父母,出洛后对我一路照应,翕感激涕零,愧无以为报。如今只是探病,先生折煞我了。” 曾先生忙道:“公子不可再说什么‘再生父母’之类的话。公子的父亲是当今天子,老臣怎敢和天子相提并论?” 范翕微微一笑,不说话了。 主公臣子这样谦和来去,不管曾先生口上如何说,心里对范翕的行为都熨帖十分。喝了药,喘得不那么厉害了,曾先生才问起公子翕今日在廷议上发生何事。范翕如实相告,曾先生未说话,两个武臣之一先愕了:“公子怎么将吴国违制的事说与他们了?不是说等我们整理好全部证据再说么?如今证据不足,公子就露了把柄,那便扳不倒吴国了。” 范翕叹:“若是他们就此改了,便是我此行的善举了。” 两个武臣还是禁不住想说话,但看眼曾先生对他们使眼色,便闭嘴了。范翕和他们又寒暄了半个时辰,才登车离开。公子走后,两个武臣迫不及待地发表不满:“公子就是太心急了,那刺客还被奚礼关着,公子着急地跟奚礼说抓到他们把柄,不怕奚礼联想?” 更关键的是,如果吴国半途警醒,他们忙了大半天的功劳,不就得折半么? 曾先生摇头:“你们呀,还是不懂。公子从来就不想和吴国动武,他说了那么多遍,你们欺他脾性好,就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中?亏当日你们刺探吴宫,被郎中令差点捉到,还是公子救了你们。” 武臣红了脸,听曾先生说:“公子从头到尾,都只是想吴国警醒,大体上不出错,他便可以离开吴国了。吴世子终归是公子多年好友,公子不愿和世子生分,自然是能帮衬便帮衬了。” 武臣说我们都明白,但是:“公子还是太柔了。” 曾先生若有所思叹:“这样的公子,总比杀伐果断的主公更让人放心。若是公子在吴国对世子斩草除根,根本不顾念旧日情意,我等才是要怕了公子。” 文臣武臣们照范翕希望的那样,为范翕补充好了他想营造出的美好形象。至于范翕真正的想法,不过是吴国乱不乱和他有什么关系,只要在他巡天下的时候不出错就行了……甚至,范翕带着一抹恶意,还更希望这天下的诸侯国出些乱子。 给他的父王,当今天下君主,周天子找些麻烦,那才好看。 范翕坐车回了宫,中途车马怀了,他体恤车夫,半道下车,一路走回宫舍。离所住宫苑稍有段距离,一直沉默跟随在他身后的侍卫成渝突然上前,向范翕说了几句话。范翕侧头,含笑的目光顺着侍卫所指,看到旧宫丛木后,姜女本想匆匆走开,不妨被范翕捉了现成。 姜女吓得两股战战,但除了姜女自己,跟随公子回宫的一行人,都不理解姜女在怕什么:公子可是有名的好脾气,不发火,姜女至于吓成这样么? 待范翕回了宫舍,洗漱换衣用膳后,才无意般的,让泉安将姜女唤来。姜女有苦难言,她现在在外人眼中,是公子养在身边的侍女,恐时不时还可伺候公子床笫之事。但只有她自己懂,在公子翕的宫苑中,她简直被当犯人一样看押着,根本近不了公子的身。 偏范翕虚伪。“花朝节”的时候范翕故意将她带在身边,不知招了多少眼。 范翕就是一个伪君子,大恶人,疯子。偏世间无人相信! 姜女战战兢兢到范翕舍中报道,隔着门,她听范翕温温和和地喊她进屋,姜女硬着头皮推门而入。关了房门,她堪堪转个身,呼吸猛一滞,人被压在门上。范翕长发半束半披,灯烛火光映照,他冰凉俊美的脸倾下,修长的手掐在她喉咙上。 姜女呼吸一下子困难。 她目露惊恐色,两手仅仅抓住范翕掐她脖颈的手,怕他用力。她额上渗汗:“公子,饶、饶命……” 范翕轻声:“奚礼让人找你?” 姜女发着抖,看范翕缓缓放手,但她跌坐在地。心中明白,原来范翕什么都知道。恐怕范翕不杀她,也是为了麻痹奚礼。姜女心里发苦,今日她被世子的人叫出去问范翕宫中情况,她一面是真的不知,一面是太怕公子翕发疯而不敢说……那宫人责她错认主公,若再这样,世子定不饶她。 姜女忽而给范翕跪下,磕头:“奴婢什么也没说!奴婢什么都听公子的,日日喂毒奴婢也不会逃的……只是奴婢愚钝,不知道怎么帮公子。” 范翕顿在她面前,抬起她下巴。姜女与他俊秀面容对视,但是现在,面对范翕的俊容,姜女知道他是如何表里不一后,再生不出以前对他的那种妄念。她只是怕他,无比怕他……听范翕柔柔和和道:“下次奚礼再派人问你话,你就说一些。至于说什么,待我编给你。” 姜女哆嗦:“喏。” 范翕手指摩挲她下巴,彬彬有礼问:“奚礼的人今日问你什么话了?” 姜女答:“他问我、问我……公子有没有提过自己的未婚妻。公子与那位女郎是否恩爱……奴婢真的没有答他!因奴婢真的不知道!” 她颤颤抬眼:她根本不知道公子翕有未婚妻。 范翕站起来,丢弃姜女,转身垂下眼。他唇角含笑,笑意却冰凉,思维蓦地顿了一下——原来奚礼在好奇他的未婚妻啊。 夜间月冷,照亮半开窗扉。范翕独自窝在榻上饮酒,面容微醺。泉安进来,见他如此,大惊:“公子,您一会儿还与世子殿下有约,怎可饮酒?若是醉了……” 说出不合适的话,那可如何是好? 范翕慢慢抬眼,瞥了泉安一眼。泉安迟疑一瞬,跪于榻下,问:“可是姜女提起那位女郎,让您心中生厌?” 范翕不吭气,泉安已心疼他,为他抱不平:“公子,您别再想她了。今日我们已经离了洛地,她再骄横,也欺不到您头上了。” 范翕道:“胡说什么?她千娇百媚,洛地人人爱她,得娶她,不知多少人羡慕我平步青云。都说我一个罪女的儿子,是高攀了她……若是没有她,我还出不了丹凤台。你怎能说她不好?” 泉安道:“可是公子偏偏不喜她。她仗着千人爱,万人宠,肆意欺辱公子,她将公子呼之则来挥之则去,却自称此为爱……并不是人人爱她,公子便要爱她。人人给予她想要的一切,公子就也要给予……” 凉月照床,青衫颓然,仆从喋喋不休地为公子抱不平。良久,范翕忽而起身,手持一壶酒,悠悠然,他向外走去。 泉安愕然起身:“公子,你去何处?” 范翕笑道:“……寻玉女啊。” 泉安急忙跟出去:“不、公子你不能去……” 你和奚礼殿下已经约好了啊! 你不能心情不好就去找你喜欢的玩啊! 你这是私通!私通!何况你可能喝多了酒,神志不清啊……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27章 第27章 月落梧桐枝,宫门将将下钥,钟声从吴宫四角传来,寂落之音,如覆一层霜。 玉纤阿刚浣完一批纱,离了中庭才两步,玉纤阿便在院门口遇上侍女相候。她定定神,见是宫门前月下墙角处,容颜娇美的九公主奚妍转了头,腰下禁步随裙招摇。 玉纤阿沉静欠身,奚妍却上前,一把扶住她欲请安的动作。公主嗔道:“玉女,我专程来谢你的。你还要跟我行礼,我多不好意思呀。” 玉纤阿目光略略向宫门外瞥了一眼,隐约看到外头有卫士们挺拔的影子映在墙头。她猜是吕归这位郎中令带着卫士们等候在外。玉纤阿笑问:“可是公主如愿请郎中令陪您出宫了一趟?” 奚妍立马服了,回头对身后人笑道:“你还真猜对了,玉女什么都知道。” 从宫门外,缓缓的,革带紫授、腰佩长刀,乃是少年郎中令吕归走来。 吕归深深看了玉纤阿一眼,说:“她自然是聪慧的,不然不会教公主来磨臣。” 奚妍扮了个鬼脸,悄悄对玉纤阿说:“别理他,他面黑心善的。” 郎中令恐怕觉得玉纤阿不是什么好人,他直戳戳站那里,眼睁睁看着奚妍和玉纤阿聊了半晌。有这样一尊武神的压力,玉纤阿说话比平时更柔更弱了。奚妍无法,只好再多谢了她几次,说改日再有麻烦还会来请教玉女。 郎中令吕归护送公主回宫舍去,玉纤阿目送他们离去,她沿着宫墙行路,斜刺里伸来一只手,将她拉了过去。 玉纤阿本要惊叫,但那拢着她唇的袖子,她闻到一股极淡的香气,是她曾在公子翕身上闻过的。玉纤阿心口怦怦跳两下,强行压下去涌到喉间的尖叫冲动。她被人拉入了黑暗中的墙根,被压在墙上,抬头,果真见到公子面容隽冷唇弓如月。 他蹙着眉。 玉纤阿轻微眨了两下眼,她低头轻声:“公子,你此举不妥。” 范翕却没在听她说话,他侧头,看那大摇大摆的公主仪仗在甬道中走远,拐入一角从视线中消失。玉纤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目色一闪,心想:他为何盯着九公主的仪仗看?他可是心慕九公主? 不料范翕收回目光,低头伸手抚她面,摩挲着掌下女郎娇嫩肌肤。玉纤阿被他这般深情抚弄,弄得不自在,见他俯脸来,低声问她:“你可是受委屈了?那公主可是欺你了?” 玉纤阿眨下眼。 范翕目光澄澈,神志清明。他压根没一丝醉意,玉纤阿与他不熟,只是觉得他有些奇怪。 玉纤阿答:“公主与我夜话,不曾欺我。” 范翕怜爱道:“胡说,我都看到了。她和吕归杵在那里,还非要与你平等对话。你一个宫女,如何与她平起平坐?不过是在应和她而已。她让你这样辛苦,还一派无知,竟说日后还要来烦你。世上怎有这样讨厌的人?” 玉纤阿:“……” 她吃惊于公子翕的感情丰富敏感:奚妍是好心来谢她,虽然一个公主来谢一个宫女,不太妥当,若她只是一般宫女,少不得被人嫉恨使绊。但玉纤阿相信奚妍是意识不到自己给玉纤阿带来的麻烦的……公子翕却为玉纤阿抱不平。 玉纤阿低声柔道:“公子不要这样说。公主只是不知道这些。她命好些,想要什么都有人捧于面前送于她,她自然不知这些算计腌臜。若有可能,我也愿像她那样命好些。” 范翕低头,面容不挨她,呼吸却与她相错。玉纤阿晕晕然,似闻到酒气……但他轻蹭着她,男子与女子挨这么近,让玉纤阿不太适应。她脑子浆糊般没有主意,只能听他声音低柔地抱怨不休道:“那些上天厚爱的女子想要什么都有人给,因为命好,养得一派天真,实则是傻蠢。她们整日拿着傻蠢做可爱,想要人人爱她。” 他想到自己的心事,喃喃道:“然而,我只嫉恨,我偏不爱。” 他低着眼,眼底深处隐藏的扭曲阴冷,若有若无地浮出水面。他嫉恨得天独厚的人,他幸灾乐祸那些人的运气有朝一日被收回去。 玉纤阿妙目如水,盈盈望他。 看他垂眼,手指压着她面腮,怨她无情道:“玉女,你为何不说话?你不知我爱谁么?” 玉纤阿别过脸,耳红如血,唇角噙笑:“我怎知你爱谁?” 四目相对,暗香流动。呼吸若远若近地缠绵,她含嗔带笑,目光不看他,他心脏就热得滚烫。这般明知故问,最是撩人心弦。范翕手指轻梭,想道:他真是要死于她手中了。这样美人,他怎么办呀? 他拉拽玉纤阿入怀,玉纤阿百般不适,他已一把搂住她腰肢,魅影一般飘忽,忽而拔地而起窜上墙头。 玉纤阿惊叫一声,她被人冷不丁搂腰,还未回过神,又被他搂着腰飞上了墙。玉纤阿气息不定,范翕自信道:“我们出宫玩。” 玉纤阿:……可是宫门已经下钥了啊! 泉安气喘吁吁,小心翼翼。他先是追公子的步伐出了宫舍,但是出了宫苑,公子轻功了得,他跟丢了人。怕出意外,泉安急急忙忙去找公子用得最顺手的卫士成渝,帮忙一起寻公子。成渝平时不跟着他们,专做些范翕不方便做的事。他难得大材小用,被泉安用来找公子。 泉安说范翕去了织室找玉女,他心惊胆战,怕范翕被武艺高强的郎中令逮到。毕竟上一次,范翕就失手于吕归。但是成渝去织室里里外外走了一遭,干脆利落答:“公子不在织室。” 顿一下:“玉女也不在。” 泉安脸色难看,成渝无所谓。成渝问泉安:“现在如何?吴宫这么大,随处溜达可能撞上宿卫军,撞到郎中令手中更糟。说是找喝醉酒的公子翕更更是糟。” 泉安只好道:“先、先……随我去‘承荫宫’,向奚礼殿下告罪,说忽来一阵疾病,公子病倒了,要与他今晚失约了。之后的事……等公子酒醒了后他自行处理吧。” 有人在吴宫夜中携女用轻功疾走,不将宿卫军放在眼中。玉纤阿说:“公子,我不出宫!我明日要早起劳作,我不能出宫!” 范翕不以为然道:“我帮你告假好了。” 他挟着玉纤阿掠风而走,忽高忽低,玉纤阿一颗心脏怕得要死要活。她已看出他的不正常,只怕出宫变数更多。玉纤阿在自己手上狠狠掐了一下,她眼前顿时湿润,眨了眨眼,艰辛无比地挤出了两滴泪。 这两滴泪落在风中,正正好,滴在了范翕手上。 范翕一愣,低头看向怀中目光濛濛的女郎。 他微慌,忽听到动静,忙拉着玉纤阿躲入一道宫门内侧。而玉纤阿隔了一会儿,才听到门外仪仗行过的动静。她与范翕站在门内侧,看到月光清凉照于地砖,宫人持灯而过,辇座上,帷帐纷飞,是吴王的辇。 听到高辇上传来的吴王与其后妃的调笑声,玉纤阿倏而听着声音眼熟,抬目悄然而望。见影影绰绰,那位宫妃,竟是与她同时入宫的小双,现在的双姬—— 吴王道:“张姬啊,方才观星台上风景可好?” 小双尴尬道:“大王,臣妾是双姬。那星星,自然是好看的。” 吴王道:“那可不是寻常的观星台。本王建的观星台,可比周王宫中的观星台还要大,还要高。这是当今天下最高的观星台!” 大辇远去,玉纤阿立于范翕身侧,美目望着双姬和吴王模糊的背影。她蹙眉,心中一时不知当初自己的选择是对是错。若是当日她入了吴后宫,今日坐在辇上的、可去那天下最高观星台的人,便是她了…… 范翕手搂美人肩,笑得古怪:“唔,吴国又违制了。” 玉纤阿掩嘴:他今夜也太奇怪了。温润尔雅的公子竟然会幸灾乐祸?他是在笑话吴王目光短浅么? 范翕低头对她慢悠悠地笑一下,忽起念头,揉她面颊:“你可是羡慕那后妃?可是想去观星台?出宫或去观星台,二选一,快选。” 玉纤阿拧身,不许他碰她脸。 半个时辰后,“承荫宫”中,奚礼送走了公子翕的仆从。夜谈被取消,他百无聊赖,干脆唤侍女持灯,去织室一趟,寻玉女。他要问玉纤阿“花朝日”那天的事,他还要将自己当初没有说完的话说完。 但是玉纤阿此时,战战兢兢,被范翕带去了观星台。他们进不去观星楼,范翕竟带她上了屋顶,立在了屋檐上。 玉纤阿欲晕厥:站这么高!宿卫军一抬头就能看见他们吧! 范翕却神清气爽,丢下独自神伤、蹲在地上生闷气的玉纤阿,他在屋顶青瓦上走了两步。抬头朗月明星,身畔红颜相伴。自觉人生圆满未来可期,范翕侧头:“也没什么了不起。吴王有的,孤也会有。” “日后孤也是王,会有自己的封地。到时你想去哪儿,孤就陪你去哪儿。你便是想要天上的星星,孤也摘给你。” “大好河山,天地广阔,你想要什么,都是你的!” 他立于屋顶,大袖宽广,玉树琳琅。风采当真无双,他笑问:“玉女纤阿,你可感动?” 孤?感动? 玉纤阿蹲于鸦青檐角,只是不敢动。她懒得跟一个醉鬼作秀装温柔装深情,扭过脸,不理这个对着她狂口许下承诺的疯子,并啐了他一口——他还什么都没有呢,就做白日梦来了。他自己做也就罢了,还强迫她与他一道做。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28章 一更 天呈静谧薄蓝色,星槎照天,四野空旷。高处不胜寒,空气中有玉兰花香弥漫,此处的风声好似都比下处要大很多。 范翕在后向玉纤阿招手:“玉女,过来。” 玉纤阿没理会他。 自判断他喝醉酒后,玉纤阿便卸下了自己的伪装,不再在他面前蓄意奉承他、讨好他。喝醉酒的人醒后都不会记得今晚事情的,玉纤阿不理他,她落寞地在檐角蹲了一会儿,便小心翼翼地扶着青瓦片,坐在了檐头。 手撑着貔貅石兽,美人的裙裾被脚下风微微吹拂,她用一木簪扎束长发。乌发在后挽结成椎,尾发一绺,垂至腰侧。耳畔几绺细碎的发拂着美人白莹似玉的面容。她似极为惬意,微微眯眸,眼如月牙下的清泓一捧。 玉纤阿笑着拒绝他:“不。” 范翕顿一下。 他说:“我明白了,原来你平时和顺温柔都是装的。你现在真是大胆,连我的话也不听。” 他一会儿“孤”一会儿“我”,可见神志真的不比寻常。 范翕心中几分委屈、气恼,他瞪着玉纤阿坐在檐头的纤秀背影半晌。他说不动她,心有不甘,只好自己纡尊过去,坐于她身畔。他抬头仰望天上星辰,看星光如银河般浩瀚垂地,心绪不由微飘忽,想到了些很久远的事。 幼年时他不住在周王宫,而是随母亲一起被周天子禁在丹凤台中。 丹凤台是楚地一景,四面临水,水上山谷空阁起。而范翕的母亲,世人称其为“虞夫人”。 天下传说奇怪得很,说“虞夫人”是天上的仙娥,总有一天要回去天上,是以人间天子修建了丹凤台困住她。身为虞夫人的儿子,范翕自然知道那些都是假的。书中帝王所修困住仙娥的宫苑都华美辉煌,但他母亲所居的丹凤台却清苦寂寞。 虞夫人是个甘于寂寞的美人。丹凤台清苦,她日日吃花饮露,也那般过了下去。不过丹凤台那样的日子,对于幼年时的范翕却太苦了。小孩儿在山中总是生病,惹得虞夫人担忧无比。所以后来范翕有机会离去时,虞夫人便将儿子送了出去。 洛地人士都说公子翕君子之风,且不好美色。前者是范翕刻意营造的形象,后者说他不好色,则是无稽之谈。他对美色无动于衷,不过是因为他此前,从未见过比他母亲虞夫人更美的女子。洛地再有名的美人,在那被关在丹凤台的虞夫人面前,都黯然失色。 唯独雪中初见,玉纤阿且美且柔。初时觉她如狐妖般美得清冶,之后见多了,却觉得玉纤阿更是人如其名。她的美,如天上月。月出皎兮,佼人僚兮。她不沾凡尘,好似遥远,然月影影影绰绰,实乃形影不离之象。 范翕手撑额头,他想自己恐真的喝多了。竟会想到这些琐事。但玉纤阿安安静静的,不打扰他,或者压根好似不存在。她的存在如此温情,让他不必自我压抑,让他思绪放逐,想到了很多往事……丹凤台、周王宫;虞夫人,周天子,周太子…… 范翕一膝曲起,另一只手的手指在青瓦上轻轻扣了几下,高处风寒,吹他衣襟,而他悠悠然,忽漫声而歌:“红墙杏花摇,绿雨新芭蕉。花儿逐着鹿,鹿儿覆着月……” 玉纤阿侧头看他。 难得见他如此落拓洒然的形象。平时范翕客气有礼,此时他手搭在膝上唱小曲的模样,倒有几分不羁。不过曲儿带着软糯甜柔音,不是周王朝的官话,他唱这样的方言小曲,听着有些奇怪。 玉纤阿随之而歌:“花儿逐着鹿,鹿儿覆着月。那月儿,月儿,追着郎君泊头走……” 范翕顿住,侧头看来。 玉纤阿声音轻柔婉约,唱完后,她对他微微一笑。范翕却非常吃惊:“你怎会唱这个?” 玉纤阿道:“这是姑苏小曲,唱的便是姑苏丽人行,姑苏之地,人人会唱。公子,我便是姑苏人士。” 她第一次与他说起自己的出身,说了后忽觉得失言,因想到自己曾跟他说过自己曾经是贵女过。自己说了自己是姑苏人,他若有心去姑苏查探,查出她是哄骗他的可如何是好? 不,范翕喝醉了。他醒了后不会记得的。 心思辗转,玉纤阿面颊微微红了,她反省自己的随意。但她侧脸,看到范翕用一种古怪的、发亮的眼神看着她,看得她心里发毛……玉纤阿唯恐他察觉自己话里的漏洞,她不安地问:“怎么了?我是否哪里有不妥?” 公子翕道:“不。” 他说:“我只是突然知道了原来这个我一直会唱的小曲儿,是姑苏小曲。原来我是姑苏人士。” 他略微怅然。 玉纤阿心想,莫非这曲儿是他母亲教他的,只他不知这是姑苏语?姑苏便在吴地,吴地都城梅里,离姑苏实则不算远……范翕竟不知道。 有点儿奇怪。 不过玉纤阿不问那么多。她只笑了笑,柔声:“原来我与公子是半个同乡人呀。” 她放置身侧的手,被公子温热的手握住。 玉纤阿被他轻轻勾肩,侧过身看他。 他目光紧盯着她,眼中光闪烁,极为明亮。他是玉一般的郎君,此时的眼神却幽暗如夜,与寻常印象不符。他只是用目光盯着玉纤阿,玉纤阿便觉得心胸气短,微有些不自在。 她目不转睛。 看他喃声:“玉女,你怎这样好呢?” 生得美丽,让他忍不住一眼又一眼地看向她;性情柔和,不会与他矫情动气;人又聪敏,在吴宫她都不会被人欺负;眼下,还帮他解开了他母亲的身世之谜。 范翕身子轻轻颤抖,握着她肌肤柔嫩的手,不住摩挲。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她,觉得她简直是为自己量身定做的。 哪哪都好,哪哪都让他舒心。就好似上天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美人,特意造了这样的美人,等着他来。 玉纤阿怔住,不解他为何这样说。 范翕俊容微红,缓缓向她倾身而来。 玉纤阿肩膀略微绷起。 他的视线低垂,鼻息忽有些乱,玄玉眸子盯着她粉红色的唇瓣。 玉纤阿身子绷得更紧,她看出气氛良好,他想亲她了。 范翕轻轻一叹,闭上眼,贴向他一直向往的朱唇。他早就想这样做了……当日第一次见她,他就想这样了。 玉纤阿上身向后微微退。 他一点点向前; 她一点点不动声色地退。 范翕满腔柔意爱意,只想一亲芳泽。他以为自己暗示明显,但他闭目倾了半天身,仍然没有碰到佳人一下。范翕睁开眼,愕然见玉纤阿上半身后仰得厉害。他前进一分,她便退一分。亏得她习过舞,腰肢柔软异常,不然就她这样不断地向后折腰,腰非要断了不可。 范翕:“……” 玉纤阿眨眨眼,一派天真单纯,问他:“公子一直向我倾身是何意?” 范翕:“……” 女郎用这样无辜的眼神看他,显得他如饿狼般饥渴卑鄙一样。 他低声:“你觉得我这是何意?” 他心里发冷,想她总是这样!总是拒绝他! 他想她就是在玩弄他!待他杀了…… 说罢,范翕不再动作,而是抽身离去。玉纤阿却太懂得他在想什么,他抽身时,她又伸手拦住了他。范翕垂目看去,玉纤阿仰脸。她面腮染血,红得近乎发烫。她眼睛又水洗一般清亮,咬着唇对他小声说了句话。 范翕眉轻轻一扬。 因她说:“公子,你想不想抱抱我?” 说完,她便似极为害羞一样掩了口,目中露出几抹对自己的暗恼色。她从范翕手中抽手要走,范翕哪里会放?他伸手一拽,她一声惊呼,便跌入了他怀中,正好被他抱住。 范翕低头,勾着她下巴,迫她仰头。 他眼神几多怪异,问:“既肯让我抱,为何不肯让我一亲芳泽?” 玉纤阿心想:因为看出你眼神不太对啊。 她忧心忡忡,已经觉得范翕恐怕远远不是她最初以为的温柔公子了……他今夜形象,方才那眼中极快的扭曲杀意,和往日区别极大。而通常说来,人醉酒后的性情才是真实性情。 玉纤阿有些想后退了——她不愿惹上一位不好惹的公子。 但眼下显然不是后退的道理。 玉纤阿低头柔道:“公子喝醉了,我不愿与公子的第一次,在此浑浑噩噩之际。” 范翕盯她半晌,一声长叹,将她搂入了怀中。 朗空星垂,佳人如玉。二人坐在观星台屋顶,风吹衣袂,他们那般俊俏,真如神仙眷侣般,坐在星河浩瀚中,看万家灯火在眼底红尘中招摇。 玉纤阿和范翕在观星台屋顶坐了许久,在玉纤阿百般劝说与拒绝后,范翕终不情不愿地带她离开了观星台。他们一路在巡夜郎中眼皮下躲躲闪闪,范翕将玉纤阿送回了织室。范翕心中不舍她,不愿离去,想再在她屋舍中坐一会儿。 玉纤阿一晚上胆战心惊,岂容他继续赖在这里? 她劝说他说自己同舍的宫女即将回来,为了不被人发现,公子还是走了的好。 范翕只好叹一声,又几分怨怼:“你那同舍宫女真是烦。” 玉纤阿连说是。 范翕被玉纤阿柔情蜜意地劝了好久,一晚上糟糕的心情被她说得好了很多。他终如玉纤阿的愿向屋舍门口走去,打算离开。但范翕的手才碰到门上,意外便生。外头有人走动声传来,玉纤阿心里一惊,因她听到吴世子奚礼的声音:“玉女。” 玉纤阿暗道糟糕。 她快速抬眼,看到范翕侧脸秀美,眉却微蹙着,显然不虞。上一次范翕持剑与奚礼隔门相对的印象,玉纤阿记忆犹新。且那时公子翕是清醒的,此时公子翕是个醉鬼! 醉鬼公子翕唇轻轻一勾,笑意微凉。他一点迂回也没有,听到奚礼声音,手推门便要出去。 他忽听玉纤阿在后低唤一声:“公子,得罪了。” 范翕连头也没来得及回,女郎袖间递出一根簪子,狠狠扎向他后脑脖颈处。范翕身子一僵,缓缓回头,他不可置信地睁大眼,怔怔看着美人手中尖锐的簪子。范翕张口欲说话,眼前却发黑,撑不住身子,他倒了下去。 玉纤阿张臂,将男子轰然倒下的身子抱入怀中,与他一同跌坐在了地上。 玉纤阿松了口气。 半个时辰后,泉安再一次寻来。成渝弄晕了玉纤阿同屋的宫女,泉安和成渝一起眼睁睁看着玉纤阿从床榻下,将他们昏迷的公子搬挪了出来,不好意思地归还给他们。范翕奄奄一息地昏迷着,面色苍白,长发半散,鼻梁甚至被蹭了尘土。被玉纤阿搬出来的年轻公子,形象前所未有的狼狈。 成渝:“???” 泉安:“???” 你居然这么对待我们公子?!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29章 二更 当夜闹剧终是结束。 奚礼前来寻玉纤阿问她“花朝节”时与范翕往来是何意。他总是高高在上,将她批评来去。玉纤阿便匆匆与他见了一面,因心挂屋舍中被她弄晕的范翕,她对奚礼答话颇为简洁,直接说:“我非殿下宫舍中人,殿下实不该将我呼来喝去百般问罪。我若有罪,也是织室女官来问我。” 奚礼一滞,微急:“我……” 玉纤阿不卑不亢道:“殿下还是不要总来寻我的好,惹人误会。” 奚礼皱眉,说:“孤和其他人自然不一样。” 玉纤阿“嗯”一声:“殿下位高权重,确实和其他宫人不一样。” 奚礼再次被她抢白得说不出话:他不是那个意思!他是说他与玉女关系,岂能和旁人一样…… 但是奚礼世子不善言辞,为人又太冷肃,他总共说了几句话,大部分都没说下去。最后玉纤阿来了句:“夜深露重,殿下请回吧。” 奚礼算是被玉纤阿气走。 之后再弄走了公子翕,同舍宫女睡了,玉纤阿坐于榻上独自发愁。范翕醉酒一事,她始看出他真实性情恐和平日表现出来的不一样。这般表里不一的人,通常所谋甚大。玉纤阿自己便是这样的人,深知自己的坏处,她不愿再招惹这样的郎君。 偏偏她曾撞破范翕杀人的秘密,她又不能与他远离,否则他会疑心她,会杀了她。 玉纤阿拧眉,心想公子翕不可能在吴宫待一世,他总会离开吴宫的。如果她保持一种与他若即若离的关系,让他心中喜爱她几分,却也不会太过喜爱。他不至于想除掉她,但也不至于喜爱她到想带她离开吴宫……等他离开吴宫了,她不就摆脱他这个麻烦了么? 到时无论是奚礼,还是任何一个公子,对玉纤阿来说都会安全很多。 自然,在范翕人在吴宫的时候,玉纤阿也不好与其他公子明目张胆地往来。 唔,这其中分寸,有些难把握。即便对玉纤阿来说,也是个从来没有过的挑战。玉纤阿打起精神来,思量起自己日后该如何行事以把握分寸。 次日天亮,范翕醒来时,后颈微钝,有些痛。 面容清俊、眉却拧起,略有些轻郁色,他撑臂坐于榻上,缓了一会儿神。听得鸟鸣声啾啾,范翕眼皮略微一掀,看到屏风后的小厮探头探脑。泉安见到公子醒来,才召侍女进来服侍公子起身换衣洗漱。 范翕手却一直撑着额头。 侍女们持着拂尘下去,泉安坐于席上为公子烹茶。火炉上水沸声汩汩,泉安摇着扇子,时不时抬眼,轻轻打量一下神色有些憔悴的公子。 范翕清醒时候,一贯温和。他一边揉着自己后颈,一边抬眼对偷窥他的仆从泉安笑了一下:“可是你在我醉后用木槌重击我脑后?如今才这般不安地看着我?” 泉安大惊:“公子后脑勺疼?” 范翕愁道:“是呀,也许被你一棍子闷傻了。” 公子又在调.笑他。泉安冤枉死了:“哪里是我敲的?是公子自己撞的啊。” 范翕瞥他。 泉安发誓道:“真的,成渝可以证明。昨夜我们偷偷将公子接回来,正是那玉女说公子自己走路不当心,撞到了柱子上,把自己撞晕了。” 范翕怔住。 他喃声:“玉女……” 模模糊糊的,他有些想起昨夜自己喝了酒后,去找玉纤阿了。还恍恍惚惚地记得他与她在观星台上耍酒疯……他好似出了不少丑。范翕心里暗惊,拼力思考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但是针对泉安的话,范翕垂下眼,似笑非笑:“我自己撞的?岂能撞到脖颈处?你没脑子么?” 泉安:“……” 他喃喃道:“……那就是她拿棍子敲晕了公子。” 范翕面色如常,目中透着清愁。他神情恹恹地坐于榻上,因未束冠,整个人显出几分羸弱脆弱感。泉安气愤道:“我便知道!我早知道那玉女可恶!昨夜我和成渝接回公子时,本就不信她的鬼话。如果不是她信誓旦旦……公子可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玉女为何、为何……敢用棍子打公子?” 范翕说我不记得了,他问:“你们去接的我?当时情形如何,如实说来。” 泉安便如实说了公子翕的可怜。被那个可恶玉女从床榻下搬出,束发簪子都歪了,脸上也沾了泥土。那玉女对公子一点都不好,还欺负公子,打晕公子后将公子当货物一样处置,太坏了。 范翕脸色微微扭了一下。 有些狰狞痕迹。 幸被他多年伪装后强大的自制力压了回去。 范翕轻声叹:“也许她是不得已而为之也未可知。许是我哪里得罪了她。” 泉安最生气旁人欺辱公子,尤其是女色上。范翕不怒,他替范翕说出范翕真正想说的意思:“那是绝无可能的。公子你性情这样和善,哪怕是喝醉了,公子你都没有闹出不好的事来,怎么就会单单得罪了她?我看她就是对公子不满,在报复公子。” 范翕垂下眼。 他心中其实就是这样想。 他隐约记得昨夜断断续续几个场景,一个分外明晰的场景,是他想碰一碰玉纤阿,他只是想亲一下她,她却拼命躲着。昨夜他脑子不太清醒想得不明白,今日想来,范翕心里却顿了再顿。 一个女子百般不肯让那郎君挨身……除了她根本不喜他,只是与他虚与委蛇,难道还有别的原因么? 她恐是担心她在撞破他秘密后被他杀了,才不得不委身于他……不!她甚至都没有委身于他过! 范翕心里扭曲万分,恨不得立即去质问她—— 她到底是如何想他的? 范翕吐口气,压下心中郁结。慢慢说道:“玉女不傻,她当亲自向我解释道歉,且等等吧。” 但范翕却好几日未曾见到玉纤阿。 他心里隐着怒意。因他觉得似乎他不去寻她,她就不会出现在他面前。明明之前总是能遇到,为何现在总是遇不到?明明是她伤了他,为何他不去找她,她就不知主动来道歉? 她在玩他么? 泉安贴身伺候范翕,公子翕连续几日,不断出神,又时而揉自己的后颈。他跟随公子行于宫道上,看到宫女过来,公子便会不自禁地望去一眼,再不露痕迹地移开目光。与诸位大臣谈政事时,几位臣子都看出公子翕的不在状态。 泉安心里发寒,想莫非公子真的喜爱那位玉女? 公子竟会因为一个女郎而恍惚! 不过是一个身份卑贱的宫女而已! 仆从之职,便是事事为主君着想筹谋。公子等不到那位玉女的道歉,心情一日日低落,泉安看着难受,便自己主动去找玉女。泉安寻到玉纤阿时,乃是趁着宫中一个筵席之机。当夜风凉,泉安给织室女官递了银钱后,在织室大院的水池边见到蹲在水边浣纱的玉纤阿。 空寂一院落,捣衣声笃笃,众位宫女都在水边浣纱。泉安立在她们身后,见月色濛濛,照于玉纤阿身上。那么多的宫女,他竟只看到她一人。见玉女侧脸温秀,睫毛于眼下遮出一道浓影。泉安看得心中一派惊艳,想难怪公子会为此女这么为难。有美若此……此女还不独独有美色。 泉安立于玉纤阿身后,咳嗽一声:“玉女,我有事与你说。” 玉纤阿惊讶起身,她不安地将手藏于裙后,看到周围浣纱的宫女都若有若无地看来。她明明认得泉安,但她疑惑不解地看着泉安。 泉安面皮抽搐,想此番好演技,他只在公子身上看到过。 幸好那在监督众女劳作的女官看到玉纤阿的不安,女官立在庭前淡淡说道:“既有主君有事吩咐玉女,玉女你便去歇一刻吧。” 玉女跟随泉安出了院子,站到僻静墙角下。泉安还没如何,就见方才还装不认识他的玉纤阿,此时恭恭敬敬地欠身向他致歉:“我身份卑微,方才实在不敢与郎君相认,怕折辱了郎君。” 她美目抬起,妙盈盈而望。 泉安被她看得脸红了。 他尴尬道:“无事,无事。我只是替公子来的……玉女,你那晚用棍子敲了公子吧?你伤了我们公子,竟不来道歉?难道还等着公子主动寻你么?” 玉纤阿心跳快些。想公子翕不是醉了么,怎么知道是自己打的?她又心想我不主动寻人是觉得你家公子不好惹,想两人关系冷淡冷淡而已。你家公子都不急,你着什么急。分明多事。 玉纤阿不承认自己打了公子翕,说泉安冤枉自己。她面上带着柔柔笑:“我事务繁忙,郎君你也见到了。且公子位高,见公子一面太难,我并无那样本事。我虽爱慕公子,但若不当心些被人发现,少不得我被人盖上‘私通’罪名。公子却是没有这样的烦恼的。” 泉安本就没有她打了公子的证据,直接被她绕晕了:“……” 他看玉纤阿洋洋洒洒,轻而易举就说出一堆她没法见公子翕的理由。 玉纤阿解释完了,再次抱歉一笑,转身便欲离开。泉安更加为范翕不平,厉声:“玉女,你这般无情,莫非是玩弄公子么?我家公子对你上心,他连喝醉酒都主动寻你。这般爱你,你竟这样薄情寡义,在他喝醉时打他还不道歉?” 玉纤阿微侧头,再次说自己没打人。她不能承认,因她不希望奚礼寻她被人知道。 且看泉安表现,泉安根本没有证据。美人思索一下,轻轻笑道:“不寻公子,并非我无情,我是身不由己。且我与郎君说句私心贴己话,难道旁的男子对我好些,我定要千百倍地报答回去么?旁人爱我慕我,若不得我心,与我何干?我可有强迫旁人如何待我么?辱我骂我时我无话可说,爱我恋我时,我便要为此心动折服,以身相许?” “你我同为仆,当知我之卑,有口难言。既是位高者与我相处,便当有此认知。” 泉安被她口才辩得几乎说不出话。 他强声:“我们公子是第一次喜爱一个女郎……” 玉纤阿笑:“我感恩戴德,可否?他第一次喜爱谁,那是他的事。这只能说明我得人喜爱,魅力些许有些大。但我何其无辜,需要对他诚惶诚恐呢?” 玉纤阿柔声:“郎君,男女感情之事你来我往,本就如此,你莫再操心我与你家公子之事了。” 泉安:“……” 他完全被玉女说服了,他近乎憋屈地看着她离开,背影婀娜。 泉安失魂落魄地回去屋舍,公子正迎世子奚礼进舍谈事。奚礼负手入舍内,范翕含笑相随。但范翕脚步落后几步,瞥一眼泉安。他问泉安:“你得到什么答案了?” 泉安:“……” 他愕然仰头,与范翕对视几眼。 他立即明白范翕知道他去哪里了。 泉安面色当即羞愧:“……我说不过她……” 范翕哼一声,在他肩上重拍一下,掩住怒意:“废物。” 一个女人都搞不定! 要他何用! 难道还需自己亲自找玉女?明明是她错!若是他服软,成何体统!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30章 三更 殿堂烧香,东西两翼烧着儿臂巨灯。地铺绒毯,几案窗架上,古锦斑斓。隔着窗,竹影萧疏侍女们将湘妃竹帘放下,便悄然退下,将屋舍中聊天的地段留给两位公子。 奚礼跪坐于一张青玉案后,见旁侧窗上照着灯烛黄光,光照着对面范翕低垂的面容。范翕浓长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浅浅阴影,而其下,修鼻朱唇,范翕相貌极为端正。远比奚礼认识的所有周王朝公子都要端正。 想来,这应当是遗传自他的母亲,那位奚礼从未见过的、至今仍被囚在丹凤台中不得下山的“虞夫人”。 许是遗传自虞夫人,范翕不像旁的公子那样吃穿用度奢华无比,相反,他只喝清茶,吃素不食荤,常服多是旧衣,连宫苑布置都分外简单。没有夜明珠,没有白玉壁。几分清苦下,范翕亲自为奚礼倒茶,让奚礼受用十分。 不太好看的脸色也缓了缓。 奚礼问:“听说你前几日病了?” 范翕略微停顿一下,才答:“是,不得已爽了与你的约。好在现在已经好了,劳殿下记挂了。” 奚礼淡淡点了点头,他不爱与人寒暄,更喜直接进入主题。喝了一杯范翕倒下的茶,奚礼就点明了他的目的:“你指出吴宫多处违制,不禀告周天子,而是与我私下说。你可是有何目的?” 范翕温和地笑了笑。 他说:“我只是不愿见天下动干戈,不愿罪因你我而起。吴国确实有违制,但我亦能理解。周王朝地域广阔,古来中原地区比南蛮之地更得天子重视。天子虽封吴国为诸侯国,却只享受吴国的侍奉,对吴国的需求不理不睬。时日久了,吴国王侯心有怨言,在所难免。是以吴国自治,稍微违制一些,并非什么大事。” 奚礼的脸色更好了些:范翕说话确实说到了他心里去。 周天子他一直视长江以南地区为南蛮之地,既是南蛮,又何必享受其侍奉?既许其自治,又何必插手插脚? 然范翕又不好意思地说:“我能理解你的处境。我也帮吴国在几位大臣面前说话,但我地位不够,几位大臣并不听我的。然天下无人不爱利,大臣们也并非尽是愿意打仗之人。我想吴国若是愿意让出一些利,诸位臣公便不至于向天子多舌了。” 奚礼沉默半晌。 他问:“是你要利,还是周王朝的臣公们要利?” 范翕眼皮轻轻掀了下,他反问:“殿下问这么多,于你并非什么好事呀。问这般清楚做什么?” 奚礼唇紧了紧,沉默着,他与范翕对视。 他意识到范翕仅是脾气好,不代表他不是政客。政客只看重利,哪管其他的事务。是,奚礼确实不该多问。最简单的方式,是他给了范翕范翕想要的。至于范翕怎么和那些臣子交代,范翕怎么和那些臣子分摊功利,奚礼知道的越少,于自己越安全。 奚礼慢慢说道:“我只怕你不能做主此事,与我说也是白说,还让我白费功夫。” 范翕道:“我母亲曾是姑苏人士。” 奚礼讶然看他,显然并不知道。 范翕心中讽笑,想自己可真是政客。他才知道自己母亲也许是姑苏人士,就拿来利用了。他对奚礼说:“我母亲是姑苏人士,这才是我一定要代天子巡天下,要来吴国的缘故。这里曾是我母亲的故乡,谁会愿意自己母亲的故乡血流成河呢?我既然答应帮你与大臣们周旋,我便自有我的主意,便自会确保此事不会多生事端。” 奚礼默然片刻,问:“那你要什么?” 范翕微笑垂眸:“我要黄金千两,军队万人,刀枪一万,矛盾两万,宝马五千。” 奚礼立刻:“你要这些做什么?!” 他紧盯着范翕:“你不是才说你不愿动武力么?你要这些东西,岂不是要打仗?” 范翕无奈笑道:“这些都是分给诸位大臣的。我拿不了多少。何况我即将封王,我父王厌我,恐不会给我什么好词。而太子兄长一举一动又牵扯太多,他没法给我太多帮助。我总要能够自保呀。” 他虚虚实实,说话半真半假。奚礼不见得信他,却也没再多说。 只沉默一会儿道:“你要的太多了。吴国给不出那么多。” 范翕:“无妨,并非立时便要,我会给殿下准备时间的。” 范翕和奚礼商谈的事自然不会一朝一夕便能谈好,两人就此事讨论了许多日。有时是范翕去奚礼宫舍,有时是奚礼来见范翕。为了避免涉水太深,奚礼只与范翕谈,并不见周王朝那些臣子。这种方式,给了范翕很多可以操控的机会和范围,范翕和奚礼都心知肚明。 政事顺利,情场失意。 范翕已许久没见玉纤阿了。 越久不见,他心思便越淡。玉女在他脑海中萦绕不退的一颦一笑之美好形象越来越淡,涌上而来的,是滔天迁怒意。 她见过他杀人,见过他酒后失态,还拿棍子敲晕过他!她更是不道歉,不找他! 这样的女子,存在着对他就是威胁。他当日猪油蒙了心,怎么会觉得她面善可亲,对她难忘无比? 范翕从情情爱爱中抽身而出,偶尔想起来,也会心中一惊,觉得自己以前是否被狐媚魅惑了——不过一个美人而已,他是多没见识,竟被她牵制住,束手束脚? 不过一小女子,不在意时根本不会如何。 范翕让侍女收起了玉纤阿曾留在这里的明月珰,眼不见为净,他想待自己彻底不在意那小女子了,便让成渝去杀了玉女。彻底将此女解决掉,他才可放心离开吴宫。吴宫已是他巡游的最后一国,离开此地,他便可以回周都洛地了。 然有时候便是很奇怪,范翕已打算放下玉纤阿,已觉得她没什么时,不经意的,便再一次见到了她。 那日清晨,范翕从朝会上退下,得吴王召其问话,他换了身禅衣,便前往后宫。公子步行而走,泉安等人跟随在后。到一狭窄甬道间,一列绿衣宫女缓缓从另一拐角行来。自范翕说过吴宫宫女衣饰违制后,吴宫就将宫女的衣饰换了。此时一列宫女行来,范翕本不在意,但那列宫女手捧方盘,他不禁好奇多望了一眼。 便见为首的宫女,带领众女停下脚步,众女低着头向侧方宫墙角退,她们欠着身,将宫道让给公子翕。 范翕眼皮轻轻扎了一般,看向那为首宫女。 范翕脚步停在她面前。 玉纤阿低垂着眼,恭敬无比。她捧着方盘,盘上整齐叠着白色的罗绮绸缎。绸缎色泽明亮,衬着她托盘的玉手修长纤细,莹润剔透。 范翕看了她一眼,移开目光。停了一息,他再次看了她一眼。范翕心里讶,想她站在首列,莫非她已经是织室的头等宫女了?她可真厉害。范翕瞥一眼,克制住自己收回目光。郎君抬步便行,并不搭理那宫女。而他身后的泉安松了口气,唯恐公子方才主动开口,输给那玉女一筹。 郎君衣袍从眼前掠过,玉纤阿抿了抿唇,带领宫女们抬步跟随。 这列织室宫女出行,乃是为各个主宫送去春制衣裳。玉纤阿步伐轻盈地领路行走,身后一宫女看她们竟与公子翕前行方向一致,不禁迟疑问:“玉女,我们是要去这个方向么?” 玉纤阿非常肯定的:“是。” 其实不是。 但是玉纤阿与公子翕已经快十天未曾见面说话了。她心知范翕恐怕对自己心有怨念,自己若再放弃,两人关系彻底冷淡下去,便是公子翕对她动杀意的时候了——她这几日,总是想到那日开门所见,公子翕手掐姜女咽喉、目中噙笑的模样。 自那之后,除了“花朝节”那天,玉纤阿便没有见过姜女的面。 谁知道姜女是不是已经被范翕杀了? 她怕惹上公子翕,但她也不想自己落到姜女那个地步。 玉纤阿深吸一口气,继续领路而行。 不用泉安提醒,范翕也发现玉纤阿一列宫女与自己这行人方向一致。同一狭窄甬道,他在前列,她也在前列。他行于右,她带领宫女行于左道。她比他稍微落后三个人的距离,手端端正正地捧着方盘置于胸前。托盘托得稳妥端正,一点儿不晃。宽带托着盈盈一把纤腰,范翕低头,看她裙下鞋履轻轻一点,如绿叶般晃动。 玉佩禁步,裙裾扬起小小一道,女郎行走间,娉娉袅袅,如分花拂柳般动人。 泉安轻轻扯一下范翕的衣袖,示意公子不自觉间,脚步就停了;他脚步停了,己方跟随的人自然莫名其妙也停了;那比他们稍微落后三个人距离的宫女们的行走,也跟着停了。 范翕侧头看去,玉纤阿仍低着头,她视线端端正正地摆在她手中托盘上,没有抬头看一眼。 范翕心中忍怒。 再次抬步。 但再走下去,他心中忍不住另起异样,越来越古怪——他走出甬道,玉纤阿跟出甬道; 他走在湖泊右方,湖泊上白鹤悠悠啄羽,水边灌木蓊蓊郁郁,年轻公子的余光,看到湖泊的左侧,那列宫女逶迤而行,为首宫女侧脸秀美,气质独好; 他走过亭榭,她长裙曳地,走在亭榭另一侧; 他侧头看去一眼,玉纤阿目光盈盈望来; 范翕心中古怪地移开目光,余光又看到她耳珠微红,也略仓促地移开了偷看他的目光; 范翕特意在一个宫苑多停了一会儿,他走出那道宫道的时候,竟见那列宫女也从一处宫苑中绕出,又与他打了个照面。他怔然而望,对面美人也有些愣,对他抿唇,幅度极小地笑了一下。 范翕移开目光。 两列队伍,不同目的,却始终同道。走着走着,好似其他人都不见了,只有范翕与玉纤阿并列而行一般。过水潭,经假山;绕楼阁,踩花.径。双方静默,彼此不言不语。范翕再次看来一眼,她唇轻轻抿起,似笑了一下。 一声不吭,心知肚明。 心中乱起,酥酥发软。 玉纤阿那列宫女终是与他们不同方向,陪了范翕一段路,范翕便再不曾见玉纤阿从宫苑出来了。他低下了视线—— 那羞耻、生怒,怨恨、牵挂,冲动、懊恼……是为了什么? 他不愿再与她生纠葛,目光却随随便便地一次次觑过去。所有混乱组合到一起……他不知何时开始欣赏起她的美貌,觉得她可真好看。 见公子兀自微笑,眉目含春,泉安在后小声提醒停步不走的公子翕:“公子,吴王还在等您。” 范翕这才收回心神。 道不明说不清,无话可说间,只见得阳光洒落,风吹着落花悠悠然洒下,春光正好。 当夜,泉安为公子烹茶时,得见成渝进来,向公子汇报情况。成渝说起当日被郎中令吕归捉入地牢审问的那个刺客在牢中自尽了。成渝看一眼无动于衷的公子,说:“如此一来,当夜发生的事,九成已经没有任何痕迹了。” 范翕蹙眉,看去:“九成?” 成渝说:“还有一成意外,便是公子的红颜知己,玉女。我等即将离开吴宫,我不知公子打算如何处置那位玉女。” 范翕沉默许久。 他问:“你觉得该如何?” 成渝答:“自然是杀了。” 范翕没反对。 成渝说:“公子若舍不得……便由我动手吧。” 范翕仍然没吭气。 他素来如此,不吭气便是默认,只因他是人前温润如玉的君子,许多话都不会明说。泉安悄悄看范翕,范翕喊住了成渝。泉安皱眉,担心公子心软。见范翕起身,柔声道:“玉女……我亲自去杀吧。” 泉安:“……” 他轻轻一叹。 只因公子向来说一不二。 可怜那花容月貌的美人,终是要死于公子心狠手辣之下了。 范翕觉此事不宜再拖,他今日白日于宫廷中见玉纤阿时,那种已经压抑下去的情感又莫名其妙地向上泛……竟让他有些惶恐。他始终不愿自己有软肋,不愿自己再回到前段时间那样卑微时刻。 于是,成渝出去后,范翕独坐一会儿,喝完一杯茶后,换衣出去了。泉安看公子目色冷淡,知他是亲自去动手杀玉女,泉安怕自己多话惹得公子难受,便也不敢多说什么刺激公子。 范翕主仆怅然愁苦之时,玉纤阿正在织室的中庭拿着一竹竿挑树上桃花。她要这些桃花有用,夜已经深了,宫女们纷纷回去休憩了,只留她一人在院中打花。玉纤阿向来如此,宫女们已经习惯她最后一个才走。 玉纤阿仰脖子仰得脖颈酸痛,一朵花飘飘然落在她眼睫上,她眨着眼低头,又揉了揉自己的脖颈,觉得眼泪都要出来了。玉纤阿低头揉脖颈时,旁侧忽伸来一只手,将她拉到了树干处。 玉纤阿:“……” 她看到了面色微憔悴、正低头望着她的公子翕。 范翕握着她手腕,暗想自己对她不过是假情假意,杀她也没什么。 玉纤阿虚情假意地惊喜道:“公子来寻我,我很高兴。” 范翕:“……” 他到口中的冷酷无情的“你错了,吾是来杀你的”这种话在女郎温温柔柔地望来时,咽了回去。他俯眼看她半天,目光幽幽若若,他也不说话,只盯着玉纤阿出神,玉纤阿被他看得浑身不适。好一会儿,玉纤阿默默向后退时,他扣紧她手腕,将她重新拽回来。 范翕仍然不发怒,只温声问:“你那日为何要用棍子敲晕我?你为何对我这样狠心?” 他装模作样故作姿态,声音愁苦自怜,几多委屈。 玉纤阿比他更委屈:“……我没有呀!” 心想难道他一直不来找她,竟是这个原因? 可是……他冤枉她。她没有拿棍子敲他,她是用玉簪扎的他啊。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31章 第 31 章 “胡说。”范翕道。 玉纤阿睫毛轻轻扬了扬,看向他墨玉般的瞳子。世上少有他这样的人,他低皱着眉,目中染哀须。公子翕连斥她都说得温温柔柔,没有力度,像是与情人私语一般。 公子翕的风采,让玉纤阿恍神了一下。 就这片刻,他已经上前一步,扣住了没来得及后退的玉纤阿的手。 二人立在满园桃树下,落花缤纷,玉女脚边扔着一个装花的袋子,另一没有被范翕捉住的手握着一用来打花的竹竿。他突然催近,俯着视线,眸子一眨不眨地望来。漆黑天幕映着桃色花瓣,花树下二人距离极尽。呼吸可闻,范翕如同拥抱她一般。却并未拥。 他只用眼睛盯着她,那瞳子中的万千情意,欲语还休,惹得玉纤阿偏过脸,脸颊微微滚烫。 她更不自在了些。 她始终知道公子翕是俊美的。她自第一眼看到他时,就会忍不住再看第二眼。若有若无的,他向她望来时,其实她也看了他好多次。她不曾与这样俊秀温柔的郎君玩过心眼,当真玩起来时……觉得如自己原先想的那样不动心,是蛮难的。 玉纤阿低下眼,轻声:“你如何说我是‘胡说’?” 声音也低柔,如诉情。 范翕脸颊微热。他却扣她下巴,迫她仰脸。美人面容与他相对,范翕明明是温雅柔和,此时却刻意板着脸,轻哼她道:“你以为我是泉安,那样好哄骗?你不是与泉安说你不稀罕我么?你恐就是不稀罕我,才打我的。打我还不道歉,罪加一等。” 玉纤阿美目妙盈盈,她撇过脸,小声:“我哪里有不稀罕公子呀。我只是不想与他人多说。我爱不爱公子,与旁人何干呀。” 范翕俯下脸,鼻梁几蹭上她腮。他看到佳人明眸躲闪,还嗔带娇,身子不自觉酥了半边,再向前凑一分。闻到了她脸上的香气。而她又害羞又难堪,向后小小退开一步。范翕便也跟着不自在起来,但他僵硬着,舍不得后退。 他心中哀怨,想她甜言蜜语,真是自己的孽。 他明明是来杀她的,为何要与她聊这个? 范翕努力冷着心肠:“却是打我的事就这样算了?” 玉纤阿眸子转了下,她抬目怯怯望他一下。惹得他沉醉,忍不住搂住了她的腰肢。玉纤阿又低下视线,道:“我不愿与泉安多说,因我打你,是你唐突我在前。我拦不住公子,公子醉酒后蛮吓人的。只好碰了公子一下……我只是想公子不要欺负我,并不是想弄伤公子。” 范翕愕然:“……我唐突你?” 难道他除了在观星台上耍酒疯,送玉女回去后又耍了一次酒疯?他与她独处一室,他见色起意,想与她……她不肯,女子力气却弱,拦不住男子,不得已砸晕了他? 他竟唐突她? 这、这、这……范翕扣着她下巴的手指酥起、僵硬起,他的耳根一点点红起。他与她对视,想佳人在侧,美人如玉……他撑不住,想动手动脚,也许……是可能的。 他虽不明了自己对玉纤阿到底是何想法。但他想与她靠近,他自己是清楚的。 范翕低声尴尬:“这样啊……” 玉纤阿目露哀怨,见他不好意思地垂下目光,他脸都微微红了。她眼中又带了笑,觉他可真好哄骗。她便更想哄骗他了:“嗯!就是那样!” 范翕看她。 花纷纷然洒落,二人同立花下,一时静谧。本是花好月圆之象,范翕心中却涌上一阵阵的危机感。他怔怔看着这样的美人,想他只是与她靠近一分,只是看她笑,他便忍不住想待她更好些……然而,他终究不是他表现出来的那样良善模样。 他初时只是想玩弄玉纤阿,美人若此,他若连碰都碰不到一下,未免吃亏,未免不甘。可是他真的靠近她了,却觉得她又美丽又聪慧,又狡黠又善良。她会故意逗弄他,会故意吊着他……他有时觉得她不是一味温柔,但片刻疑虑就重新被自己说服,被自己压下。 他喜爱看这样如花似玉的美人。 这样是危险的。 范翕只是见色起意,他此时却是有些怕了。怕自己当真动了心,怕玉纤阿成为自己的软肋,怕玉纤阿迁制住他……他本就是周王朝中处于弱势的公子,拿玉纤阿当一美妾用还可,但若是再谈爱,那多可笑! 范翕本性冷酷无情,不愿真正为谁折腰为谁动心。此时他察觉到自己的这个倾向,他默然,与玉纤阿对视良久。 玉纤阿看他漆黑的眼睛,忽觉得周围空气好似有些冷。倏忽间,她想到那一日自己见到的范翕亲手掐姜女时,他便是这样的眼神……玉纤阿心里不安,察觉到危险,她仰着脸小声唤醒他:“公子?” 她这次没有成功。 范翕盯着她,手揉着她下巴,心里想:太美了。既然拿她实在无法,既然怕自己动心……就还是在一切未开始前,杀了她吧。 范翕心中杀念动起,玉纤阿不知,她只是忽然听到脚步声,有人向这处来了。此处是织室中庭,宫女们原本都走了,无人再回来。此时听到脚步声,玉纤阿心头慌起。她放眼四周,尽是桃树、玉兰花树、杏花树。脚步声越来越近,如此躲藏? 她心里慌了,最怕被人看到自己与男子在宫闱之地私通。 她仰脸哀求范翕:“公子!” 范翕看着她,他心里的杀意毫无动摇。本不想帮她,但是玉纤阿恐是急了,她拽住他衣袖哀求,见他不理,她目中哀色渐重,泪水滴滴答答盈满满眶。泪水映着星光般的眼眸,碎碎细细,范翕大震,心神都被震碎。 她哀求他:“公子、公子!” 玉纤阿一叠声地唤他“公子”,比旁人叫一万遍“公子”的效果还要好。范翕的手臂被晃得酥麻,脚下发空,大脑空白。他尚没有反应过来,在看到玉纤阿眼中泪水欲落时,范翕伸手,将她抱入了怀中。 玉纤阿的鼻尖撞上他胸脯,闻到他衣襟处的香草芬芳。 范翕带她拔地而起,上了树。他仍搂抱着她,与她一道站在树枝上。他低头看她,她攀着他手臂,对他感激露出笑。四方天地尽是花落如雨,她在桃花中对他露出笑,范翕心脏砰跳,狼狈般地忽然松开了手推开她。 他懊恼——我明明是打算杀她了。我在做什么? 玉纤阿被他一推,人向后倒。见她要摔下去,范翕又连忙伸手想将她拽回来。但他伸出的手臂又顿住,没有碰到她的衣袖一角。因玉纤阿踩在树枝上晃动,似随风摇落欲跌下树时,她晃悠悠间,张皇无比地抬臂控制自己的身体不要向后倒。 这样高难度的平衡动作,她看着那样危险,但她习舞底子当真太好。范翕怔怔看她,见她衣袂飞扬,丝带缠发。她小心翼翼地踩着树枝走动控制身形,身子前倾一点,又后仰一分。惊鸿一面,山鬼之色。 范翕被她美色所惊,见她摇摇晃晃的,如同仙子跳舞般,她终是寻到稳妥处坐在了树枝上。脚悬空,衣随风,玉纤阿抬头,对靠着树干伸臂向她、却怔然出神的范翕,露出浅浅笑容。 范翕定定神,平复自己的呼吸,挨了过去。他恼她——为何这样勾人魂魄! 范翕武艺高强,玉纤阿走得趔趄的树枝路,他如履平地淡然走过。长袖一撩,坐于美人身侧,玉纤阿抬眼震惊看他,范翕心中又涌上自得感,觉她小题大做。二人坐在花树上对望之时,听到树下女官走过—— “不是说玉女还没离开么,怎么不见她?咦,树下扔着竹竿和香袋子。玉女人不在?” 说话的女官奇怪地拿起竹竿,仰头看向树上。玉纤阿怕得浑身僵硬,本能后缩,一下子缩入了范翕怀中。她又羞涩,慢慢移开。 范翕:“……” 他心中默念:不要动摇。我是要杀她的。我、我……且待一会儿人走了再杀她。现在,就让她抱我一会儿吧。美人在怀,也不是什么坏事。 那女官仰头张望,花树密密麻麻,她一会儿就看得脖颈发酸,但夜光暗暗,她什么也没看到。同行的另一女官便说:“也许玉女有事走了,无妨,你我拿钥匙进库房拿布匹也可。” 前一四下张望玉女的女官觉得奇怪,也只好应了。二女在树下走,前者抱怨:“都怪那公子翕多事。” 树上抱着美人而坐的公子翕本人怔了一下,蹙眉:怪他做什么? 树下说话的女官二人为他解答道:“若不是公子翕说我们宫女衣裳规制不对,世子就不会下令让所有宫人在一月内将衣裳全都改了。吴宫宫女黄门、夫人王姬、公子王侯这样多。公子翕说一句话,所有的活计都到了我们织室这里。我已经三天未曾合眼了!各宫夫人还有怨言,怪我们送衣裳送得太慢,让她们都无颜出门了。” “春服宫女一人两身,夏服再一人两身。夫人们王姬们,公子们王侯们……林林总总加起来,我恐织室忙到六月都闲不下来。” “还要谢玉女与常姬关系好些,她打算打些桃花做些糕点,送去常姬宫中求情,请对方缓我们两日。若是没有玉女在,不知我们活计还要再多多少倍。” 两位女官说着走远,去仓库中取了布匹,回到树下时,仍没见到玉纤阿的人。她们疑惑着,捡起地上的香袋子和竹竿,放到了旁边石凳上。坐在枝头的范翕听两位女官出了院门,吩咐人去寻玉纤阿。听闻没见玉女出去后,二位女官对视一眼:“那倒奇怪了……” 来织室寻找玉纤阿的公子黄门总是比旁人多些,宫闱禁忌多,寻不到一个宫女,两位女官只对视,她们和玉纤阿关系不错,便不再多管此事。她们说着,关上院门,疑惑着离去了。 中庭门合上,院中花树间,终留下了玉纤阿一人。坐于公子身畔,玉纤阿手抚着自己胸脯,将动摇的心神缓了下去。觉得旁侧公子在望着自己,玉纤阿低头整理了下衣容,歪头看向他。 玉纤阿柔声:“公子?” 范翕低声问:“竟是我害得你几日不休不眠,你却不怪我?” 玉纤阿微笑:“为何要怪公子?公子又没有做什么恶事,此事源头本就是吴宫违制,公子只是指出了而已。公子没有做错事,我不会因自己劳累便怪公子的。公子做的是好事,此时公子指出,总比王室怪罪下来好。吴国当谢公子大恩呢。” 范翕轻声:“可我还怪你不来找我,还生你气……你恐是根本没时间来寻我。玉女,你忍了多少委屈呀……为何不提?我对你这样坏!” 玉纤阿红了腮,似赧然他的羞愧一般。实则自己做了什么,旁人提的效果,比自己提起来好用得多。玉纤阿不答,觉郎君大袖垂下,不动声色的,袖中的手搭在了她手腕上。玉纤阿有些紧张,她侧过脸,看满空落花。她大约想开解范翕,便作出轻松模样,笑道:“公子,我不累的。能与公子一道坐在这里,与公子说一说话,我便很开心了。” 范翕目蕴清愁,不置可否。 玉纤阿坚持道:“真的。公子,你不觉得这样很美么?我小时候呀,便特别想在树上建一座树屋。树上搭出一个小小屋子,不用很大,能置一方榻,一张几便可。树当是会开花的树,当离地最少八丈,让下方的人爬着梯子才能上去。我呀,便想与心爱郎君整日坐在树屋中,不理俗事,不为人打扰……唔。” 范翕忽倾身,在她唇上点了一下。 如遭雷击,玉纤阿呆住,住了口,仰头看他。 他向后退了一寸,仍与她面对面。 遥遥然,花瓣纷飞,在二人周边旋转洒落。置身于芬芳花香间,男女二人对视,时间如凝滞一般。洋洋洒洒间,一瓣花瓣落在了玉纤阿的唇上。粉红色的花瓣覆着女郎水红色的唇,她又仰着面看他,那样纯美。 范翕与她鼻尖轻蹭。 唇张开,他缓缓说道:“你不是说,不愿与我在我醉酒时荒唐么?你不是说,不愿与我的第一次,在浑浑噩噩间发生么?” 玉纤阿眸子瞠大,心跳加快——那是他醉酒时她说的!他竟记得! 范翕垂着眼,声音低柔如醇酒:“你不是说,你心慕我么?” 他漫不经心的,又带着蛊惑的:“你觉得,眼下如何呢,纤阿?” 玉纤阿不动,只怔望他。他眸子扬起,似笑而非地望来一眼。他从不强迫她,她不愿,他便向后退。但玉纤阿看他漆黑幽冷的眼眸,意识到他下定的决心……她咬牙,知自己今日绝无法子躲过去了。 愿意就是愿意,不愿意就是不愿意。 范翕将她逼到尽头,她若此时都不愿意,那他就知她果然不爱他了。 玉纤阿鼓起勇气,她拉住他欲抽走的手。在范翕眸子微微一闪时,她倾前身,伸手揽住公子脖颈,她闭目,唇挨上他的唇。 二人呼吸平平,他俯眼看她。如同石化,年轻隽秀的公子翕低着眼,眉蹙着,好似没想清楚,该不该做什么。 玉纤阿眸子潮湿,脸上带着难为情的笑。她再次胆怯向后退时,忽惊叫一声,后侧腰肢被公子一下子搂住。她惊恐地叫一声:“郎君!” 范翕搂住她的腰,将她扣入他怀中。他低头,亲上她唇瓣。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亲吻,不是之前的碰一下而已。他唇与她碾磨,与她厮缠。叩她贝齿,吮她舌尖。攻她城,掠她池。 进她心房,俘获她心。 刹那间,桃花灼灼烧其肤! 玉纤阿眼眸睁大,呼吸变得急促。她手搭在他肩上,初时惶恐,不想牺牲如此大,想推开他。但是他亲吻她,玉容与她丝丝相挨,他的眼睫下落,眼眸深情凝视她。他的呼吸紊乱,他的唇瓣与她吸吮时,那样轻柔怜惜,反复碾转。 夜风拂过,大片桃花郁郁飞散于空中。 缠缠绵绵,不说不休,情意自现。 那刹那间轰然而至的情意,如暴雨狂风间浇向二人。玉纤阿手搭在他肩上,她起初想推他,现在她想拥住他。他搂她腰肢的手轻轻颤抖,他俯眼与她对视。玉纤阿茫茫然然的,心如飘在半空中,在郎君的亲吻中,她感受到他的喜爱怜惜之心。 玉纤阿曾与泉安说,旁人爱我,与我何干。 想来不过是大话。 范翕若爱她……若爱她……岂能与她无关?岂能与她无关! 范翕一手搂她腰,一手扣她后脑勺。纷纷然,花瓣落在两人唇边,被人吮吸入口腔。一片花碾碎成蜜,甜美汁水在二人唇齿间周转往复。断断续续,两人相贴的面颊滚烫,脸颊红了又红,如同渗血般。神韵渐散,心神飘忽,从未想过这样一个吻,便让人神魂失守。喘息痴缠间,他们茫茫然地望着对方,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湿润氤氲水汽。 想着他(她)是有情的。 他(她)是有情的! 那花落如雨,芳香在空气中穿梭飘移,包围着树上的二人。浅浅的,听得喘息声,听得吟.哦声。一吻再还一吻,一吻再舍不得一吻。触了又分,分了又忍不住靠前。 血脉偾张,四顾茫然,只余那桃花,添了密,染了红,谢了再开,开了再落。那桃花影影绰绰,葱郁茂盛。那大片浓艳的芬芳环绕着树上男女。 庭院内,桃花铺天盖地绽放。头顶寒星当空,星转如斗,那星下花海,置身于树间的公子美人相挨,衣裙垂落在树杈间,随风而悠然摇曳。 恍如住在桃树上的仙人般,风华无双。 泉安在宫苑中等了许久许久,他一边给熏炉中添香,一边看漏更时辰。半个时辰,一个时辰……时间那样缓缓流过,范翕没有回来,泉安越来越不安,越来越怕公子出了意外。 不知等了多久,范翕从月洞门外步来,他似有些失魂,脸色苍白,唇有些湿润。范翕一身清霜,魂不守舍,走一路都不知道在想什么,时而唇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范翕抬手抚上自己的唇,似想到什么,再次笑了一下,忽眼前一道影子,范翕差点撞上去。范翕皱眉,抬头看到等在廊下的仆从,愣了一下,唇微微勾了一下。 范翕不言不语地进了屋,坐在了窗口凭几旁,手臂搭在案头。郎君进屋连衣裳都不换,就坐在窗边出神。 泉安唤退屋中伺候侍女,跪在公子身边,为范翕倒了杯热茶。不想刺激公子,泉安只低声道:“公子,节哀。” 心知公子回来,那如花似玉的美人,大约是陨了。 那样的美人没了……公子心里难过是正常的。任何男子对自己稍微有些动心的女子下杀手,都会不忍些。何况范翕这样冷清薄情,他这么多年,也就对那么一个玉女稍微有些心动。 范翕微愕,从自己的思绪中抬了头:“你说什么?” 泉安看他茫然,想他受打击甚大,心中更不忍了:“……公子节哀,玉女已经死了。” 范翕斥他:“你怎这样胡乱咒人死了?” 泉安:“啊?” 看范翕含笑喃声:“她没有死。” 泉安惊。 公子伏下身,趴在了案头上。灯烛火光照着窗子,窗下公子清瘦单薄,似憔悴,似狼狈。泉安低头探查公子,见范翕脸藏在双臂间,如云袖子搭着几案。范翕微微发着抖,袖中手臂至今发麻。而他脸埋于双臂间,恍恍惚惚的,好像闻到自己袖间所沾的花香,和美人身上的香气。 昏昏沉沉间,范翕睫毛颤抖飞快,神志不清一般地喃喃自语:“我要死了。” “我要死了。” 他没有杀了她,反而与她亲吻。 他茫然又冲动,他实在爱美色。他是发了疯,才会被她俘获。他依依不舍,他激荡满怀,他要——死了! 怎么办呀! 范翕舍不得玉女,他无法下手杀她,他只想亲吻她,拥抱她,和她缠缠绵绵,卿卿我我。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32章 一更 清宵月明,照君窗下。明月照亮了窗扉,之前半夜发生的事历历在目,如此清晰。 侍从泉安出去为公子重新沏茶,他站在廊下隔着帘子看了一会儿靠窗而坐的公子翕。范翕披着单薄青袍,长发半披散。他寂静坐在窗下,手扶着额头,连夜批阅宗卷。 成渝立在窗下听范翕说话。 远远看着,公子有些清癯,眸色漆黑,面白如玉。先前因女色而涌起的情涛波澜,这会儿在他身上已经看不出什么痕迹。单单这样看着,公子翕当真是温润如玉,触手也凉。 范翕缓而清和地对侍从下着令:“去曾先生府上一趟,说是我的意思,吴世子已经与我们达成共识。将这封书交于先生。” “曾先生回信后,你看下与我的意思是否相同。不同的话,就无视那封信,转将这行字交给那几位武臣。他们有几人不识字,为不让人尴尬,又预防有人疑心我处事不公,你直接将这行字读给他们。” “将武臣的回话和曾先生的回信拿去吴世子宫苑,让他过目,让他知道我帮他拦了多少麻烦。” 他一一嘱咐下去,语气玩味,不紧不慢地挑拨着臣子们和吴世子的关系。让彼此三方人马,渐渐分心,都只听范翕自己的话。他不怕他们几方互相对词,他们彼此有猜忌,关系没好到那个地步。待他们的势力分散得厉害了,他们便都是自己这方的了。 范翕这份心机,和他平时面对曾先生、武士、吴世子他们表现出来的过分谦卑,完全不同。 泉安微微恍神了一下,想到了更年少时的公子翕——那时谁会想到,瘦弱多病的公子翕能从一条绝境,走到今天这可以代天子巡游天下这一步呢。 泉安自幼就陪范翕住在“丹凤台”,陪着范翕与他母亲虞夫人在山中清修。后来一位小女郎闯入了山中,对公子辱骂棍打,公子默然承受。不知公子哪里触动了那位小女郎,那女郎竟然带范翕离开了“丹凤台”。那位小女郎,就是范翕心里一直厌恶、却不想得罪的他日后的未婚妻。 再之后,泉安跟着公子翕在周王宫生活。无权无势,背后非但无靠山,还有一位被囚的母亲,初入周王宫的公子翕被那些宫人欺负的实在可怜。后来是遇到了周太子,范翕百般讨好了那位太子,他们在王宫的日子才渐渐好了起来。再之后,曾经欺负过公子翕的宫人,在周王宫中一个个默默消失……泉安也装聋作哑,从来没问过公子。 泉安不会怪公子私下阴狠、表面装得光明磊落。他只心疼公子。 成渝离开了,泉安默默地端着茶盘回来。范翕惬意无比地喝了杯茶,准备再翻一翻竹简时,泉安担忧着问他:“三月一过,若是一切都照公子心意般妥当,那我等四月便会离开吴宫,回返王都。公子安排好了其他一切,独不对玉女做安排么?” 范翕顿一下。 他太阳穴轻轻抽了一下。 他手微微蜷曲于袖中,声音略不自在:“我何必对她作安排。不是说了,待我离开吴宫,就让成渝去杀了她么?” 泉安:“……” 他心想你何时说了?你还说你今夜要去杀她,你不还是下不了手。 范翕脸微热,稍微侧了下脸。泉安和成渝不同,成渝是帮他做那些腌臜事、帮他杀人越货的。成渝很少发表意见,对他的事情也不甚了解。但是泉安,对范翕的事了如指掌。想哄泉安,还是蛮难的。 范翕道:“我只是突然想到玉女还有些用处。你不知她如今在织室,经常为各方主宫送衣裳。接触的宫舍多了,她知道的吴宫事就多些。我不过是牺牲自己,骗取她一些情报罢了。” 泉安心想:那我看着,你牺牲挺大的。 其实公子翕喜不喜爱一个女郎,都没什么打紧的,只要整件事控在可控范围内。但是那位玉女的相貌,实在是太……泉安不得不提醒公子:“公子,您定要好生将此事在吴宫了结,不可带出吴国。若是您带玉女离开了吴国,你那位未婚妻得知了此事,恐对玉女下杀手。到时,您自然不会拦……但您只会比现在更伤心呀。” 范翕眉目不动,他手中茶磕在案上,重重一下。泉安看去,见他目中几分阴郁。 他淡淡的:“我的人,她凭什么动。” 泉安:“那位女郎家中地位极高……” 范翕微微笑了一下。 他对泉安说了句实话:“我不会爱上玉女,不会为她放弃原则,不会为我自己惹上麻烦的。我会在吴宫中就将与她的这桩私事结束,绝不会让旁人发现这桩事,拿来胁迫我。” “我目前,也不会与那位撕破脸。我手中权还没到与她翻脸那一步,太子也不会支持我。我有时候想着,娶了她回来,将她供在家中,好处还甚多。她既爱我,我又不亏,何必与她翻脸?不过是同床异梦,各玩各的罢了。” 泉安静默了一下,说:“您这样行事,夫人会伤心的。” 范翕慢慢道:“不让她知道就好了。总之她整日被囚……我不说,她也不会知道的。” 范翕向后倾靠在垫上,漫不经心道:“情爱于我,本就无谓。情爱不过是年少时春日里随意开的花,这花,在人间,到处都是,没必要特意护着。情爱于我无用,我可以不护。” 泉安心想:情爱于你,你可以不护,但你也可以护。 端看公子愿不愿意承受损失,愿不愿意与人翻脸。 但那些都是日后未知的,泉安一面希望公子遇上真正喜爱的女郎,一面又怕这□□为公子招来祸端。毕竟玉女,看着并不是什么好相与好哄骗的。泉安现在见公子与玉女相处,公子投入的心力……他只怕公子日后会栽在那女郎身上。 女郎美丽不怕。 怕的是她既美,又慧。 不过范翕低下头,又忽然想到自己这里还留着她的明月珰耳坠。范翕不自在了一下,心想这也算是私相授受,二人交换定情物了吧? 他这里有她的耳坠。 她……留有他的绢布字条。 哎……希望她不要太爱他,不然日后她会伤心的。 同一夜,玉纤阿也在辗转反侧,想着公子翕的事。她坐于床榻前,一手持一玉佩反复看,另一手指按着自己的唇,想到重重叠叠的桃花树上,那个让她失魂的吻。她心中有点儿快乐,但同时又冷静地想自己不该在那位郎君身上多放心思。 她为了生存,经常在郎君们中间周转。为了自保,她从来不与这些男子过度肢体接触。 甚至可以说,她是厌恶被男子碰触的。 玉纤阿低头,再次盯着自己手中的玉佩看。恐怕旁人不会想到,如她这样身份卑微的人,身上竟然会有一块上等和田玉。玉色碧绿玲珑,雕刻着一幅姮娥奔月的画像。 玉纤阿闭目,想到曾经一位主公对她的赐名—— “你被领养时,身上便有这玉佩,我便为你赐姓为玉。玉上既刻着姮娥奔月,当是丢弃你的父母为你赠的寓意。纤阿驾月,伴夜星辰。你就名为‘纤阿’吧。玉纤阿,便是你从此以后的姓名。” “此后,你做一侍女,随在女公子身边服侍,不可忘了尊卑。” 而再之后,她又做过舞女,被一好心老翁养过……再之后,辗转落入吴宫。 玉纤阿握着手中这枚玉佩,她闭着目,唇角轻轻噙笑。 她是被丢弃的女婴,也许生时也得过父母的祝福,但后来她留下的,不过唯有这枚玉佩。这枚玉佩材质上等,证明她确实是贵女出身。但她父母也许死了,也许她父母嫌恶她是女婴不要她了。 无所谓,她为人心冷肠硬,她并不怪自己的父母生下自己却不养育自己,让自己过得分外辛苦。年幼时玉纤阿曾为自己的美貌日日胆战心惊,觉身边所有人都是豺狼虎豹,觊觎着她;现在她已经满腹心机,不再是那个惶恐不安的玉女了。 吴王何妨,吴世子何妨,公子翕何妨。 美丽既是上天的馈赠、补偿,她当好生利用,为自己谋利。 玉纤阿伸指,手搭在窗上,轻轻勾勒图画。窗外的景色照在窗上,玉纤阿手中没有笔没有竹简,她这样卑微之身,用不起那样贵人才能用的东西。她想学画,就只能就着窗上倒映的影子,手指隔着虚空勾勒。 寥寥几笔,她勾勒出了一轮冰月。玉纤阿脸贴着冰凉纸窗,呼出的气缓缓结霜,而她低声喃喃: “纤阿驾月,伴夜星辰。我不会主动爱任何人的。谁对我有用,我才爱谁。” 同屋宫女已经入睡,呼吸浅微。玉纤阿掀开被褥,娉袅婀娜地下了床。她从自己的箱匣中翻出一张绢布,上面有字,是范翕曾经给她的。玉纤阿当时怕范翕日后追问,将这字条留了下来。 但现在,那位公子估计早就忘了这回子事。宫中私相授受本就是忌讳,留着这字条,玉纤阿自己也一直怕东窗事发。现在他已经亲到她了,当不会再想着什么字条了。 玉纤阿拿着灯烛,凑到字条前。她清黑温润的眼眸,温柔而安静地看着灯烛火舌吞并了范翕写的那张字条。她压下心中一点儿不舍,想自己这也是不得已呀。 玉纤阿发愁地想着:“希望公子翕不要太过爱我,连这张字条都会计较。”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33章 二更 九公主奚妍又来织室寻玉纤阿说话了。 她觉得玉纤阿善解人意,说的话动听,还不只是一味听人说,而是会发表意见,给出非常不错的建议。玉纤阿却非常忙碌,她在织布时,公主就无聊地坐在一旁,说起王后要她择夫、吕归下个月就要卸职离开吴宫的事。 公主抱怨道:“我母后平时也不管我呀,最近却突然问我夫婿的意见,还问我公子翕好不好。” 听到“公子翕”的名号,玉纤阿织布的动作一停,昏暗屋舍中,她抬头看向奚妍。奚妍以为玉女在专心聆听自己说话,就与她发泄道:“谁喜欢公子翕呀。我总觉得公子翕皮笑肉不笑,我不信世上有人如他这样,总让身边人如沐春风,满意无比。如果世上真有这样的人,只能说明这人是装的,是刻意讨好身边人。我觉得公子翕就是这样。” 玉纤阿蹙了下眉,轻声:“公主不可这样说公子翕,让人听见了不好。” 她又偏了偏脸,试探问:“王后想让公主与公子翕联姻么?” 奚妍摆手,说:“怎么可能呢?我平庸无才,根本配不上公子翕。公子翕平时也没有与我多说过话……恐就是我母后的瞎想吧。” 奚妍鼓腮帮,垂下美丽的眼睛,难过道:“我现今最烦的,是郎中令要卸职的事。他若走了,吴宫就没人理我了呀。” 她的姐姐们都嫁人了,比她大好多;兄长们各有各的事,不会和她胡闹;下面的妹妹又太小,同样和她玩不到一起。九公主在吴宫诸位公主中自小便平庸,她夹在众兄弟姐妹间太过不起眼,平时连个玩伴都没有。 玉纤阿织布的动作缓慢,五彩丝线在她眼前流连抖动,她若有所思:王后问公主对公子翕的看法,自然不会如公主以为的那般是瞎想。难道吴国想与周王朝的七公子联姻? 王后在为自己平时不怎么搭理的女儿筹谋啊……看一眼托着腮帮轻快与自己说话的奚妍公主,玉纤阿心中有些羡慕这位不知愁为何物的小公主。小公主的烦恼如此简单……因她得人庇护,她的苦早有其他人为她屏蔽了。 无论是玉纤阿,还是奚妍,此时都不知范翕早已有未婚妻。范翕从未与人宣传过,他讳莫如深,可见对此的忌讳。 玉纤阿安慰了九公主一番,其中其余宫女进进出出,将女官的要求说与玉纤阿听,也有过来拿走布匹的。各宫与各宫之间的要求不同,有些宫女忘了事着急地跺脚时,奚妍看玉纤阿也不着急,仍然柔声细语地安抚宫女,条理清晰地帮宫人回忆起忘记的事……最后玉纤阿总能得到一批又一批宫女的感激。 再一批人走后,玉纤阿坐下去织布。奚妍盯着她,忽然说道:“玉女,织室实在太劳累,而且对你来说有些屈才。反是我身边更需要你这样善解人意的侍女,上个月我有位宫女病去了,身边正好缺一个贴身侍女。你离开织室,过来我身边吧。” 玉纤阿眼眸一闪,抬眼向公主看去。这是奚妍第二次邀她离开织室了。 实则她早就嫌弃织室活计太多,太辛苦。只她委婉,不会主动与人说自己嫌织室苦。 还有一原因,是范翕与吴世子奚礼,总时不时起心思来找她。范翕还好,最大的意外便是奚礼。玉纤阿有些后悔自己当日刻意交好过那位世子,现在她被范翕弄得骑虎难下,她最怕的就是世子与她诉情。尤其是已经被范翕撞见了两回……凡事可一可二不可三呀。 这样私通,被人发现就不好了。 若是能到公主的宫殿去,起码吴世子,是不好意思去妹妹宫舍找一宫女的吧?而范翕,在有侍卫临列、郎中令又经常光顾的九公主宫殿那边,他应该也有忌讳,不会太频繁地找她。 玉纤阿怕范翕不喜她,会杀了她;同时也怕范翕太喜她,非要带她离开吴宫。 若是去了九公主宫舍,与范翕见面的机会少了,便可更好把握其中度吧? 奚妍心中忐忑,怕玉纤阿再拒绝自己一次。然这一次玉纤阿想了半晌,低头答应了她。玉纤阿温温柔柔的,奚妍心中雀跃了一把。小公主忍不住唇角勾起一抹笑,不好意思地与玉纤阿说:“那太好了呀。玉女,我从未见过你这样温柔的人。我觉得你就像我的姐姐一般……我姐姐们的脾气可坏多了。” 玉纤阿说不敢:“奴婢卑微,不敢类比公主们。” 此事便这般说定了。 九公主奚妍开心起来,本当下就要去找织室要人。但玉纤阿让她等一等,容自己与织室的宫女们告别后再走。奚妍便再次感慨玉纤阿的温柔可人爱,点头答应了下来。 而真实情况,是玉纤阿琢磨着该怎样将这事告知范翕——她唯恐她不说便离开了织室,公子翕又要觉得她可恶,不将他放在心上。 玉纤阿没有烦太久。当夜晚上,她托病早早回了屋舍。同屋人还在劳作,玉纤阿则将未赶制好的春衫带回了房舍。她做女红不知做了多久,听到窗子轻轻嘣了一声,玉纤阿扭头看去,见俊美无双的郎君翻窗而入。 与女郎明亮温婉的眼眸对上,范翕怔了一下,柔声:“你竟这样早便在屋中?” 玉纤阿答:“我与女官说我身体不适。” 范翕蹙了眉,他吃了一惊,立即担忧地俯下身,一手托着她肩,另一手冰凉,贴上她额头。他蹲跪在侧,大袖拢住她身,望她的目光溢满愁绪,好似在望着自己最深爱的人一般:“你病了?哪里不适?” 玉纤阿被他的深情忧虑目光看得一愣,身子又被他碰。 她拧身躲开他的手,低头轻声:“我没有病。” 范翕搭在她肩上的手顿住:“……” 他瞬间了悟到她的言外之意:她并没有生病,却告诉女官说自己病了,那她的目的,自然是回来屋舍等着自己来了。 范翕俯眼。 玉纤阿抬眼。 四目相对,火光轻轻那样“砰”一下溅开。 二人目中含着若有若无的情,都在片刻间,明白对方听懂了自己的意思。 范翕柔声:“我若今夜不来呢?” 玉纤阿眼中透出一分天真无辜:“那我便一直等着公子呀。” 范翕握她肩膀的手,一下子用力。情意在他猝不及防之时涌上,将他浇灌得如落汤鸡一般。他深深凝望她,目光落在她嫣红朱唇上,定了两刻。玉纤阿看他眼神不对,忙移开目光,她胡乱从自己腰间取出一香袋。范翕目光看来时,玉纤阿停顿了一下。 她心中忍痛一瞬,想这可是自己好不容易赶制出来给自己用的……她自己难得用这种上好布绸织就的香袋子。 但是范翕看着她……玉纤阿心中艰难,面上柔笑着递出:“这是我为公子做的。公子喜欢的话,自己可用着;公子若嫌麻烦的话,送给自己身边侍女也可。” 范翕柔声:“我岂会将你送我的东西转送他人?” 他心中欢喜,握住她的手,与她一道抓住那香袋子。他低头看到香袋的织功,针脚非常细密,绣的山水画草都栩栩如生。哪怕他不懂,都知这香袋子必然花费了很长时间……范翕明知不该,可他如此疑心病重,他试探道:“……看着不像是一两日便能绣好的。” 玉纤阿说:“嗯。” 她没有解释。 范翕目光轻轻掀起,他俯身,与她面容相贴。她微微向后倾,后背却仍靠入他怀中。范翕问:“……你早就想送我了?竟那般早就心慕我?” 玉纤阿作出害羞状,抿笑不语,实则心中在滴血。她目光追随,看范翕珍重无比地收好香袋子,她心中更痛本是自己给自己的奖励,为何便宜了他……但公子翕温柔不只是口上说说。他收了她的礼物,面容微赧,他蹲跪在她面前,伸手搭在了她膝盖上,轻轻揉了揉。 玉纤阿微惊,以为他起了歹意。 但他手没有移向不该移的位置,他老实地为她揉着膝盖,低声:“你对我这样好,我无以为报,听说你整日劳作,一跪便是一整日。我心中不忍,不知这样可能让你舒适些?” 玉纤阿怔住不语。 他一手搂着她肩,一手揉她膝盖,低下的玉白面容若有若无地与她面颊相贴。他温情款款,为她揉了半天,抬头问她可有不适。 玉纤阿喉中轻哽。 美人目光盈盈若若,星河一般动人。良久,玉纤阿侧了脸,身子轻轻绷起。她从未得人这样怜惜过。她不适地躲避,他以为他揉得不舒服,抬眼来看她。玉纤阿低声:“郎君不要为我做这些事,若是旁人看到了不好。” 范翕低声:“你怎是旁人?” 他拢着她肩,将她罩在怀中,轻柔地为她揉捏膝盖。渐渐的,他收她肩的力道加重,他抬眼看她时,见她目光温和地望来。灯烛火光噼啪,范翕手下动作轻了,他呆住,呼吸不禁紊乱,眸色变得更为幽黑。 一眼又一眼,二人眼眸对上,头颅挨得越来越近,水润红唇轻轻张开如诱,不知谁的心越跳越快。目光飘移开,又忍不住移回来看。烛芯忽然轻爆,烛火灭了,屋中黑暗下来。黑暗涌入夜,玉纤阿起身要看:“烛灭了……啊!” 小风袭来,她腰肢被搂拽而下,身子完全被罩入男子怀中。呼吸急促,心跳变急。情急难耐,范翕从后抱住她,俯脸贴于她脖颈,不管不顾地便要亲吻。脖颈被郎君唇舌吮住,玉纤阿吓了一跳,扬高脖颈躲避他:“公子,不要!” 黑暗中的隐秘难言,疯狂难退,带着禁忌般的刺激感。年轻公子灼热呼吸喷拂她脖颈,并未开口。 麻意窜上修颈,浑身战栗。玉纤阿害怕这种不受控的感觉,她挣扎:“我有话与公子说!” 范翕轻叹着:“就这样说吧。” 滚烫的吮吻,腰肢的紧勾,欲如火烧野草般燎原。玉纤阿又怕自己跟着他一道沉沦,又担心有人进来。她呼吸乱糟糟道:“我那同舍宫女即将回来……” 范翕轻笑:“无妨。” 小小一个宫女,不在话下。 玉纤阿咬牙,闭眼高声道:“公子,我要入九公主的宫舍,不会再留在织室了。” 范翕动作停下。 他从她颈间抬起脸。 诡异的,也许是光线太暗看错了,玉纤阿看到永远温润的公子,看她的眼神阴冷如蛇。 黑暗中,月光渗入窗子,范翕垂着眼睑,眸子含一丝笑。他温柔地、慢慢地问她:“去九公主宫舍?可是觉得与我私通太过方便,怕我总来,你特意躲开我?” 心中怒意戾气,猛地涌起!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34章 第 34 章 漆黑屋舍,郎君从后相拥,脸与她相贴。月光浮照,他脸上神情几多怪异时,玉纤阿心中大震—— 她料到公子翕可能会不高兴,但她未想过他敏感成这般,且直觉这样准。 但她当然不能承认她搬去九公主那里就是为了躲他。 玉纤阿说不是。 她静一瞬,侧脸看一眼他,面露几分伤心色,似乎被他的猜忌弄得很伤怀一样。但玉纤阿仍是温柔可人怜的美人,她伤心之时,也轻轻柔柔地解释自己的一番行事:“奴婢在织室劳作,最多也只能与其他宫女同住一舍,无法分得单独的屋舍。公子来寻奴婢,奴婢日日胆战心惊,唯恐被人撞破丑事,惹出大祸。既九公主相邀,奴婢去做了公主的贴身侍女,可独处一舍,从此后公子来寻奴婢,就不必总担心奴婢的同屋人回来了。” 范翕神色稍微缓和,随即又皱起眉:他察觉她又开始“奴婢”来,“奴婢”去了。 但是他心中有气,不愿搭理她——她去了九公主那里,自己寻她,分明不方便得多!九公主再不得宠,也是一公主。她的宫苑,哪里比得上织室荒凉,可让他自由出入? 范翕别过脸,唇抿着。 玉纤阿歇过眼看他,看出他仍气着。她轻叹口气,从他拽着自己的动作中挣扎出了手。她张开自己的手指,十个纤纤手指伸递到了范翕的眼皮下。范翕向后仰了下,意外地看她。 玉纤阿手在他眼皮下摊开:“公子,你看奴婢的手。” 低头便是她的漂亮的手,范翕心跳快一下,略微不得意。他硬着心肠,如背书般夸道:“十指如笋,匀称如节。世间女子少有玉女这样好看的手。玉女这样自得,让我夸你,可是如愿了?” 玉纤阿:“……” 好端端的,谁让他夸她手了?她哪有那般顾影自怜? 她被范翕将一军,喉头一滞。她被他真诚的语气夸得羞赧了一番,心中好笑,玉纤阿仍柔声:“奴婢是让公子看,奴婢也曾娇贵养着这双手,但织室活计甚重,奴婢整日不是缝衣便是浣纱,手粗了不止,连指头都扎破了好多次。” 她这样一说,范翕便心怜地握住她手,凑到他眼皮下仔细观察:“当真?” 玉纤阿道:“是呀,织室太苦了,公子就不心疼奴婢么?若是能到公主殿下那里……啊!” 她惊叫,酥酥麻麻的感觉从指尖蜿蜒向四周,羞红色也瞬间浮上来面颊。她呆呆地,看范翕捧住她的手,低头,轻轻将她一根指尖轻吮入口。男子温软舌尖包裹着她的手指,玉纤阿不自禁地轻轻发抖。 范翕抬眼,清润眼眸如濛濛烟雨覆拢,吮入她手指的唇嫣红水润。妖孽一般,他在幽暗中深情凝望她。 玉纤阿呼吸乱起,将手直抽:“公子不要这样!” 郎君吮着她手指,含糊道:“叫什么?公子在心疼你呀。” 如此色.狼行径! 玉纤阿红了腮帮,软在他怀里,她别过脸咬紧唇,身子动弹不得,因被他紧扣住腰肢。 范翕握紧她手腕,不让她退缩。且他从后拥她,她躲又能躲到哪里去?怀中小女子挣扎摆脱,她摆脱不掉,脸颊渐红如血凝。范翕心里微微一笑,才张开了口,放过她那根手指。范翕贴着她面,看到她眼中湿润无比。俊秀面容上浮起红晕,他酸酸麻麻的,睫毛轻刷她娇嫩面孔,柔声疑惑道:“旁人指尖渗了血,不都是吮掉血渍么?我为你吮去血,你怎不感谢我?” 玉纤阿呼吸紊乱,全身僵而软。她觉得—— 公子翕学坏了! 之前他与她说话都会不好意思,现在却会这样对她!是因为……那晚的吻么? 玉纤阿低着头喃喃道:“奴婢手上没有渗血。” 范翕脸红一下,他当然知道,但他不承认。女郎漂亮的手指递到他眼皮下,他被晃得神志不清,哪里顾得上其他的?范翕轻声:“那便是我看错了。” 玉纤阿与范翕双双沉默下去。 气氛暧.昧而僵持。 玉纤阿悄悄抬眼看他,心想:她可真是牺牲大了。公子翕怎么这么喜欢对她动手动脚? 她发愁地想,以他这般下去,下一步岂不是就要将自己送到他的床榻上去才能让他满意? 范翕也在悄悄打量她,察觉到她也偷看过来,他一愣,然后唇角露出一丝笑。玉纤阿松口气,心想他笑了,今晚之事大约就可过关了。玉纤阿被他拥在怀里,他的呼吸拂在她侧脸上。 她努力不在意,轻轻柔柔地补充道:“奴婢也知道公主宫苑守卫森严,公子进出不便。奴婢会想法子留下记号给公子,奴婢若是在公主宫苑外的石狮后方墙上划了一道,那便说明今夜可来。公子可让身边仆从稍微瞧一眼,便知道了。” 范翕轻笑,他又低脸与她相蹭,笑盈盈道:“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玉女,玉女,你这样聪慧,让我拿你怎么办呀?” 竟还想出了与他私会的暗号!这可是打算长久下去? 范翕心中怜她,叹气想:玉女这样柔弱自怜,喜爱他不敢说,两人好了后,她也不曾主动向自己要名分。自己可记得她昔日将名分看得极重啊……矛盾重重,若她不是另有打算,便是极为爱慕他了。 范翕是不打算与她长久的。由是此时见她这样可人怜,他便忍不住心软,想在与她相处中,对她好一些,再好一些。 而玉纤阿则在想:男子可真是色.狼。被她稍微以美色相诱,就顺从了。 就这般,玉纤阿与范翕一人刻意相诱,一人刻意入局。互相望对方一眼,再羞赧移目。虚情假意郎情妾意你侬我侬,这场戏唱得分外生动,情深义重得恐怕连他们自己都要深信了去。 次日,织室果然迎来了侍内,说是九公主来要人。织室这方早就知道这样的小地方留不住玉纤阿这样的绝色美人,女官们平时睁只眼闭只眼,对玉纤阿颇多宽容。但是来要人的是九公主,女官们仍惊讶了一番。 她们以为如玉纤阿这样美人,不是吴王来要人,便是吴世子那样身份的。怎么会是一个公主呢? 无论如何,与织室诸人依依不舍地告了别后,在做苦力的宫女们羡慕的目光中,玉纤阿背上包袱出了织室中庭。走出大门那刹那,穿堂风迎面袭来,吹起她的裙裾,头顶温煦阳光洒在周身。她修背挺拔,腰肢盈盈一握,抬步跨过门槛,回眸对身后目送她的宫人们微微含笑—— 她走出了织室。 她曾从一侍女,沦为一舞女,再入吴宫时,因被奚礼世子嫌恶,被下放到宫中活计最重、待遇却最清苦的织室中。她不曾怨天尤人,不曾就此便打算屈服于吴王入他后宫,不曾向奚礼殿下自辱般求他放她一马。 她没有依靠那位明明对她有好感、却故意欺负她的世子,就离开了织室,去到了公主宫舍中。 她相信,自己也不会只永远是一个公主身边的贴身侍女。待寻到机会,她当扶云直上。 她自不用屈身于可做她父亲的男子身下,自不会为人奴为人妾一辈子。她自会得到自己想要的荣华富贵,嫁于真正爱她的、且有权有势能护住她的俊美郎君。她从不觉得一开始做了奴婢,日后便永无翻身之日。她将一步步走出现今困境,得到她真正想要的。哪怕期间会非常漫长,然无所谓,玉纤阿惯常忍耐。她不怕等待,她只怕永无明日。 进了公主的宫舍,将包袱放入偏舍中,一年长女官便来带领玉纤阿介绍公主的住所。原本玉纤阿当亲自向公主去请安,但女官说公主今日不在,她去和郎中令骑马了。 玉纤阿便欣羡:我也想学骑马呀。 女官带着玉纤阿走过公主宫舍的边边角角,她回头打量这个美貌得过分的婢女,疑虑重重道:“我也不知公主让你来,是为你安排好了什么。她这两日不在宫,待她回来了你再去请教她。公主不在的这两日,我也不敢分配你重活……” 女官沉吟了下,问玉纤阿:“你可识字?” 玉纤阿讶道:“奴婢略微识得几个字。不过,伺候公主殿下必须识字才可?” 她想到以前姜女在吴世子宫中服侍时,明明大字不识,却天天被拉去收整书舍。玉纤阿觉得压力大了几分,暗想以前做侍女时,也没要求这样高呀?她心里嘀咕时,那女官松了口气,笑道:“也不是。只是今日一宫女病了,我派你去打扫书舍。” 玉纤阿伏身:“喏。” 这位女官便带玉纤阿去了公主的书舍。玉纤阿低着头并不多看,女官吩咐一路,见她颇为知礼数,满意地点点头。到一边书架前,女官伸手一指:“这一排书目你要记清楚。公主其他的书不怎么看,最爱这一架的。公主若是想要,你当立刻拿去给公主。” 玉纤阿“嗯”一声,她好奇公主喜爱看的书是什么样的。在女官不阻止下,她伸手拿了一卷竹简,翻了翻,大略看出是民间搜集的传奇故事这般。玉纤阿笑了笑,明白小公主的爱好了。她将竹简摆回去,因书架与书架间间缝小,她扬起的袖子勾住了身后一书架。书架上一卷竹简掉了下来,玉纤阿连忙俯身将竹简捡起来。 她看到了最开始的几行字——《飞卿集选》。 玉纤阿目露疑惑:“诗集么?” 女官答:“是。” 她说起闲话:“你可知这飞卿是何人?” 玉纤阿摇头。 女官道:“飞卿,便是如今身在吴宫的那位公子翕。飞卿是公子翕的字。这诗集,自然是公子翕的诗集了。” 玉纤阿惊愕,握着诗选竹简的手不由一紧。她与范翕认识这样久,她能看出范翕出身高贵、学识渊博,但她确实没看出来范翕有写诗的爱好。他可从来没表现出来过,甚至可以说,除了当日他写过一笔字给她,玉纤阿都没见他对文学有多喜爱过。他平时说话,从来没有随口吟诗作赋的习惯。 女官也不太了解,却说:“你这样惊讶做什么?你又不认得公子翕,但日后在我们这边,你便能常看到公子翕这样的大人物了。他与我们公主交好呢。” 不! 范翕恐从未与公主交好过!他喝醉时,还表示过他厌恶公主这样的女子!他喜欢的……明明是自己这样的! 玉纤阿心里古怪了下。 所有人都不知她与公子翕私下那样好……这种感觉,让她心跳过快。 玉纤阿掩饰住自己的情绪,低眼轻声:“原来公主这样喜爱公子翕呀。竟还会看公子作的诗。” 或许九公主和范翕在一起时便会写诗作赋,而如她这般没有文化的,范翕就从不让她红袖添香,不和她聊诗词歌赋? 可他又不知她没文化。 他是否瞧不起她? 玉纤阿抿了抿唇。女官没来得及说公主正是不喜欢看公子翕的诗才将其束之高阁,但是王后非送来这书让公主看……玉纤阿已经抬眼,对女官羞涩笑道:“公主这两日不在宫舍,不知奴婢能不能将书拿去观阅两日?待公主回来后奴婢就将书还回来。” 女官说:“无妨,你随意看吧。” 反正九公主也不看。 玉纤阿握着竹简,继续跟随女官参观书舍,心里只想道:我倒要看看范翕写的诗多好,让人那样爱,他偏不与我说。我倒要看看他文采是有多好,才瞧不起我! 不过,范飞卿……范飞卿……这名字,倒是与她的名字有些契合啊。 玉纤阿红着脸,转过了这个心思,不敢再多想。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35章 第 35 章 玉纤阿入九公主宫舍的第一夜,为了定范翕的心,她留了暗号给公子来寻自己。而为了装模作样,玉纤阿特意坐在案前,仔细阅读那册《飞卿集选》。中间字迹复杂她看不懂的她都跳过,她选了其中有灵性的几首诗背诵下来,想寻到机会用这几首自己背诵下来的范翕自己写的诗去讨好他。 当夜月影移廊,院中清风拂花之时,公子翕手持一壶酒,翩然而至。 他从窗口跃入,玉冠帛带仍带有与白日臣子商议政务时的雍容贵气,但他持着酒壶、对扭头来看他的美人含笑注目的秀丽面容,又分明风流倜傥。范翕将窗关上,晃了晃手中雕刻虫鱼鸟兽的玉壶,对端坐榻前的玉纤阿拱手正经道:“翕特意带了蒲陶酒,来庆女郎乔迁之喜。跟了九公主,女郎往后可就飞黄腾达了,勿忘了照应小人。” 玉纤阿忙起身相迎,她明目灿亮,噙着微微笑意,恭恭敬敬地立在范翕对面,与他对拜了一番:“君是小人,谁堪为大?不敢当公子如此大礼。小女子卑贱,日后还请公子相照应。” 范翕扬眉,玉纤阿的柔和恭维得他心中愉快。他低头轻轻一笑,望她滴水般的美眸一眼,郎君拳放于唇下,佯装威严。他看她一瞬,爱她貌美如花、腰细纤纤,忍不住伸手将她搂入怀中。女子身上的香气撞怀,范翕轻轻一叹,只觉得一日郁气,在看到她时便都不见了。 他都能原谅她偏跑来九公主的宫舍,让他一通想念却无法常见的行为了。 他脾性温和,已不怪她来九公主地盘当职。 范翕搂着玉纤阿的肩,勾着她一道往案前走。他将手中酒递出:“我这不是照应你来了么?从西域传来的蒲陶酒,连吴王那里都只得一坛,我也只有两壶。我将其中一壶送来给你喝。旁人有的你有,旁人没有的你也有。你爱不爱?” 玉纤阿心中轻轻一动,想西域传来的酒,他直接拿给她了。他怎对她这样好? 玉纤阿恍神羞愧自己对范翕不够用心时,范翕见她不搭理,便低头失落道:“难道你不喜?” 玉纤阿回神,柔声答:“我甚喜公子对我的照拂。只我不饮酒的呀。” 范翕便高兴了:“我也不饮酒,没想到我二人脾性这样相投。” 玉纤阿:“……” 你又骗鬼哦。 你上次喝醉的事忘了? 玉纤阿蹙眉,幽幽瞥他俊美面容一眼,忧虑道:“公子怎又饮酒?上次你……” 耍酒疯耍得还不够么? 范翕脸红了一下,佯作不适咳嗽一声。他自觉自己在玉纤阿面前掉了面子,不那么威武英气了,竟连喝几杯酒都能醉醺醺。但是他今日参宴时,看到下臣进贡的蒲陶酒,再看筵席上舞女们的舞蹈,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将这稀罕物给玉纤阿。 他若待一个人好,便什么都会想着她。 范翕羞涩道:“我幼时身体不好,多年养着,已不敢多饮酒。是以酒品不佳,上次让玉女见笑了。这酒我是不喝的,只是觉得美人名酒相配,想要拿给你尝尝。” 范翕勾着她腰,低头在她鼻尖上轻轻吻了一下。她红了腮帮,头稍微一偏,似仍不适应他这样的亲昵。范翕当她是害羞,便只一笑,拉着她的手与她卿卿我我道:“你我都不能饮酒,便都只浅尝而止。稍微喝一点便好了。玉女你尝尝呀。” 玉纤阿应了。 她找出两个酒樽为二人倒酒,怕范翕又醉了,她决定自己先尝尝。范翕并不在意她的逾矩,他撩袍跪坐在屋舍中唯一的那方几案前,手撑着下巴,噙着笑看玉纤阿为她自己倒了一杯浊酒。她眨着眼盯着酒樽中的浊色液体,也是分外稀奇,她长长的睫毛低垂而下,刷在眼帘下方。 玉纤阿口碰酒樽,想要尝酒时,她似有顾虑,抬眼观察一番范翕。 范翕连忙别目,低头将目光放到案上摆着的卷轴上,他作出翻看书简的模样,好似并没有注意到玉纤阿在做什么一样。 玉纤阿美眸一转,她长袖掩口,小小地伸出粉红色的舌尖,轻轻舔了一下酒液,闭目品尝。 呷了两下,似觉得味道不错,她又试探着用舌尖舔了第二口。 范翕一手托腮,一手搭着书简,他侧着头,看着她笑。他目中星光一样摇落,满眼都只看到她偷喝酒的模样。 像只小狐狸一样。 他向来见玉纤阿温婉体贴,善解人意,哪里见过她这样灵气逼人的惹人爱怜模样?何况美人偷喝酒,舌尖轻舔酒液,她闭目时腮染红晕,何等妍丽美妙。 范翕看得后脑勺发麻,眼里的笑意越来越痴。他觉自己这样像个偷窥狂魔似的,可她那样有趣,他舍不得移开眼。 玉纤阿偷尝了两口酒,觉得似乎不会醉人。她脸上笑靥绽开,扬目向范翕看来。如此她一眼便看到范翕正在偷瞧她,目光一眨不眨。他唇角露笑,长袖拂颊,手托着腮偷看她,不知道看了多久。 玉纤阿大嗔,柔声怨道:“公子怎这样捉弄人?” 范翕眸色转黑,转幽。 他再次低咳一声,移开目光,暗恼自己真是色鬼。光是看她这样,他就……为掩饰失态,他这次真的在随便翻看她案头上摆着的这卷书。范翕漫不经心地翻开卷轴扫几眼:“你在看什么书?” 他心中认定她是贵女,看书什么的都是正常的。 他从未想过他心悦的玉女可能是个白丁文盲。 这随便一翻看,范翕便看得怔住了,因他发现她在看的,是一本《飞卿集选》。 范翕脸色顿时变得很奇怪,他望她一眼。 玉纤阿以为他是感动无比,便放下酒樽于氆毯上,膝盖蹭着地,小步挪过来,依偎在他身畔。她倾身向那卷书看了一眼,笑盈盈道:“公子瞒我倒是瞒得很紧。我今日才知道公子表字飞卿,也曾写诗作赋,也曾精通书画。公主与我说,公子诗赋一绝,这本《飞卿集选》,是她最爱的公子诗集。” 玉纤阿说公主,是为了试探范翕和九公主之间是否有情。谁料她说完,大胆抬头望他一眼,却看得怔住—— 范翕脸上总体带着那股子温和状。但隐隐的,他太阳穴青筋轻轻抽搐,脸色总是透着一丝古怪。 范翕手搭在案上,垂下眼,没回答她公主如何,只若有所思地问:“你觉得这本诗集如此?” 这正是玉纤阿表示自己也有才华的好机会了。 她回忆了一番自己背下的诗句,自觉心中有把握,不怕他拷问,便自信满满地笑道:“我读来,觉得口齿噙香,诗写得甚好啊。” 范翕追问:“哪里好了?” 玉纤阿心喜:来了! 果然来拷问她。 她便若无其事地背了其中自己最喜欢的一首小诗,从各种角度隐晦地夸了他一番,用尽她生平恭维人的本事:“……惟妙惟肖,寄情于景。总之,公子这诗写得颇有灵气,恐就是让不识字的三岁小童读,也会觉得是好诗。” 范翕笑了笑。 玉纤阿总觉得他笑得不是很开心,甚至还有几分敷衍。但不等他探寻,范翕将竹简摊得更长些,随手再指着另一首诗问:“这首如何?” 玉纤阿头大了一下。 范翕手指的这首诗用的生僻字极多,典故极多,她都看不太懂,自然回答不出什么有深意的答案来。为防止范翕考究,玉纤阿沉吟一番,给出了一个答案:“我觉得这诗不及方才那首有灵气,也不及那首朗朗上口。这诗,中规中矩,恐是公子写得随意了些。” 她倒仍是在夸他。夸他随手写的诗,就这样工整,典故生僻字一个接一个。 范翕望她两眼,脸色却更淡了。 玉纤阿察觉到不对,忐忑问:“我说得哪里错了么?” 范翕低声笑答:“无错。” 但他的笑容带着一丝冰凉味。他手指前一首被玉纤阿夸写得好的诗:“这不是我写的。是我九弟写的。我九弟是当朝有名大才子、大诗人,我哪里比得上他。他随手戏作的诗,已压过我所有的才能。” 再指她评为中规中矩的诗:“这才是我写的。我父王斥我喧宾夺主,极尽炫耀之能事,却实则无才,连我九弟的项背都不可及。他说既有我九弟写诗,我何必在九弟面前自取其辱。” 玉纤阿脸色慢慢发白:拍马屁拍错了…… 范翕漆黑的眼眸抬起,温温柔柔地对她一笑:“这本《飞卿集选》,是我生平最悔的作品。我不爱写诗,不爱作赋。我父王说我上比不得太子的胸襟气概,下比不得九弟的才华横溢,我不过是中庸俗人,不值一提。” 玉纤阿喃声:“公子……” 范翕心中怒意汹涌,羞辱感极大,满是恨意。他并不喜爱写诗作赋,甚至他生平最恨这些。因早年拿这些玩意儿讨好周天子,盼望周天子夸他一两句,周天子对他的评价,却让他耻辱万分。 周天子甚至失望说:你怎可能是寡人的儿子? 范翕满心扭曲,只觉得天下人都在嘲笑他的自作多情。他努力忍下那些屈辱,作出惶恐不安状接受周天子对他的不喜,对他的批判。但从此以后,他心中也牢牢记得这些……他本就极厌世人辱他,旧事已经过去,玉纤阿却再次揭他疮疤。 范翕气得想伸手掐死她! 他气得浑身发抖,却努力忍下自己的羞耻感。怕自己再待下去会被扭曲怒意冲昏头,伤害到玉纤阿。范翕苍白着脸,趔趄站起来,对她匆匆一笑别过:“我突然想到宫中还有些琐事,先别过了。” 玉纤阿愕然。 范翕脸色太难看,她一时受到惊吓,没敢吭气。待他人不在了,她看到氆毯上放着的酒樽酒壶,才想到他就这样走了。 想到范翕说的那番话……玉纤阿心中震惊又复杂,想范翕好歹是一位公子,先前自己仅以为他不过是有个被囚的母亲,现在看来,周天子不喜他不喜到了这个地步? 上比不得太子,下比不得九公子。 他夹在中间……有短暂一瞬,玉纤阿心中发痛,竟有些怜惜他。 但她很快压下自己的怜惜之情:我何德何能怜惜他呢?他怎么样都是公子,我一个小宫女凭什么怜惜人家。我哪来的资。 玉纤阿硬下心肠,让自己只顾利益,不思考感情。 灯烛微光下,女郎独坐一舍。舍中再无了郎君的踪迹,一人静坐半晌,竟有些孤寂。玉纤阿叹口气,她手持公子扔下的酒樽,面无表情地,将樽中酒一饮而尽—— 她又欺骗了公子翕。 玉纤阿和不善饮酒的公子翕根本不是脾性相近。她见多了这些男子的伎俩,为防着他们,她的酒量远非常人能比。他一杯即倒,她千杯不醉。 方才不过是装痴装娇,诱他让他心悦她罢了。 公子翕只是心悦她貌美吧?他也不过是一俗人罢了。 如此也好。他的喜悦浅尝辄止,就他那般复杂的背景,她也不想跟着他受苦。 心中那样冷硬地想着,但玉纤阿端详公子翕留下的玉壶,想到他那样欢喜又深情的告诉她这是他专为她留的……玉纤阿目中濛濛生雾,又有一瞬失神。 公子翕呀……她该拿他如何是好呢? 九公主好几日未归,玉纤阿留了几次暗号,都没有等到范翕来找她。她疑心范翕因那夜的事生了她气,思量片刻,她想着自己的身份,觉得也不适合找他。但是玉纤阿这里还留着范翕的玉壶……她一个婢女喝了蒲陶酒无人知道也罢,她留着这样东西,岂不是给自己留下一大隐患? 所以玉纤阿仍坚持留暗号,希望公子翕的人来把玉壶拿走。她只等那边三天,三天之内如果仍不取走玉壶,她便会直接将玉壶烧了,不留下任何痕迹。 而身在九公主的宫苑,九公主人虽不在,玉纤阿却适应得分外良好。第一日的时候,宫苑中宫女们忌惮她的美貌,不愿多与她打交道。第二日的时候,玉纤阿就凭着自己的厨艺、温声细语的口才,迎得了□□成宫人们的喜欢。九公主还未回宫,她宫中宫人已经将玉纤阿当做了自己人般看待,动不动就呼唤“玉女”。 想世上怎有如此一言一行都让人如沐春风、美貌无比却不带攻击性的美人呢? 这样的美人,竟然只是一宫女!太奇怪了。 不过玉女这样的人留在九公主宫苑中,宫人们都觉得是己方的福气。 这日傍晚,吴王后召九公主去说话,因公主还未回宫,宫人们一得知王后召唤,便都有些慌张。玉纤阿和一宫女一起去向王后回话,王后听得女儿几日未归,皱了皱眉后便斥这些宫女无能,看不住一位公主。另一宫女吓得口不能言,玉纤阿却跪在地上,条理清晰地为公主辩解:“……公主在王宫并无玩伴,颇为寂寞。公主常日觉得无趣,只是王后事务繁忙,并无暇管公主。公主又不曾做恶事,只是出宫骑马打猎,想来也不是什么坏事。且公主身边有郎中令陪同,想来不会受伤。若公主回来,定会前来向王后请安。” 王后凝目看去,盯着玉纤阿:“你倒是话多。抬头我看看。” 玉纤阿抬脸。 美人含娇,她长眉连娟,唇若点樱,盈盈向上望来一眼,如烟波浩渺,目中染着若有若无的愁绪。这般玉净花明,婉婉动人。 王后微惊:“……竟是你。” 玉纤阿目露疑惑。 王后却目光闪烁,不再多说什么,让她们下去。因吴王好色缘故,吴王后吃尽了美人的苦。她对世间美人都有一丝警惕心,觉得美人皆不安分。吴王后从未对玉纤阿有过好感,当日派她去织室时,吴王后就想过有一日这个女郎会留到自己儿子身边……她只是没想到玉纤阿跟随的主公不是世子,而是她的女儿。 王后疑虑:她为何不勾世子,倒讨好我女儿?莫非玉女不类寻常美人那样不安分,玉女并不想沦为世子的玩物? 王后因玉女身在公主宫苑,倒高看了这个女郎一分。但双方身份差距太大,王后只是记得这个人,只要玉女不入吴王的后宫,王后并不打算对玉女做什么。 玉纤阿与同行宫女回公主宫苑,同行女一路对她大为赞叹,说你竟敢在王后面前为公主辩解。玉纤阿抿唇而笑,说身为仆从,自当为主宫考虑。同行宫女连连点头,她与玉女说起闲话,好奇问玉纤阿入宫前是做什么的,什么样的环境,竟养得玉女这样气质。 玉纤阿心想气质乃我自身努力,与环境何关。 但她轻声细语回答道:“舞女。” 宫女好奇十分,想见识玉女的舞功。二女行在宫道上,玉纤阿拗不过同路宫女的请求,便含笑舞开身,大袖飞甩,腰肢细软,她舞动起来,当如蒲柳扶风,映着明婉眉眼,当真好看。 宫墙枝头的花从从容容洒落,落在美人发顶。再一枝花从枝头栽下,玉纤阿轻轻仰目,睫毛颤抖,阳光落入她眼中,她伸手接住了那枝花。玉纤阿含笑低头,在花上轻轻一嗅,美人面容与花交相辉映,何等烂漫明耀。 同行宫女心跳砰砰,看得近乎呆住。 还是玉纤阿拉着她往旁侧躲,为一行来的容车让道。容车是宫中夫人们专用的车,慢悠悠走过两位宫女身边,二人都闻得车上的芳菲花香。和那芳香比,玉纤阿手中所持的花枝何等普通。但是容车到玉纤阿身边时,却停了下来。 车上帷帐被一只手掀开,一位美人垂目望来:“玉女。” 玉纤阿欠身行礼:“夫人。” 车上坐的那位后妃,她认得,正是双姬。但双姬进吴王后宫后,便不再与之前的同路女联系。之后玉纤阿频繁出入常姬宫中,双姬胆战心惊。这还是第一次双姬主动停下车,与玉纤阿说话。双姬垂目打量玉纤阿,心中微酸,想玉女一个宫女,竟长得这样好。 双姬叹道:“你我昔日也是同行人,如今怎么竟成了陌路人?” 玉纤阿心里失笑,想小双一个大字不识的人,当了宫妃,都会说“陌路”这个词了。 厉害。 环境造就人呀。 她含笑答:“奴婢贫贱,不敢类比夫人。” 双姬心里叹,想玉纤阿无论何时礼数都这样得当。双姬正是方才在容车上看到了玉纤阿的跳舞,才心中动起。双姬说道:“听闻你去了九公主宫中?何不来我宫中呢?你舞甚好,我需要你相助。念在旧日友人份上,我可照拂你一把。” 玉纤阿心里忍笑。 想双姬莫不是在拉拢自己?难道是双姬从常姬那里学了手段,开始明白女子间不该一味防着,而是适当拉拢?怎么,双姬想靠自己,去讨好吴王么?若玉纤阿愿意入吴王后宫,何必等到今日? 玉纤阿柔声答:“奴婢只听九公主的吩咐。” 双姬听懂了。 她叹一声,不再多话。放下帷帐,从玉女身边走过。 玉纤阿和同路宫女再次上路时,看到一个甬道转出一位郎君,她认出是公子的贴身仆从泉安。玉纤阿目光一闪,寻了个借口支走了宫女,她再次前行,与等在御道尽头的泉安见面。 泉安对她不满,低声责怪:“你怎日日做暗号?公子一日不来,你当心中有数。日日这样逼迫,被人发现了可怎好?” 玉纤阿道:“多谢郎君关心我。” 泉安吓一跳:“……我可没关心你,你别胡说。被我们公子知道了,我还活不活?” 玉纤阿只是揶揄他一句,当下也不再多说,而是说起让泉安收了玉壶。泉安无奈接受,要走时,玉纤阿迟疑一下,试探问道:“可是我哪里惹了公子不快?公子怎好几日不来找我?” 她泫然欲泣:“可是厌了我?” 心想若是厌了她,还不杀她,那可真是太好了呀。公子翕对知道自己秘密的人这样仁慈嘛。 泉安却摇头,打破了玉纤阿的幻想:“公子病了。” 玉纤阿若有所思,看泉安模样,想莫非公子翕没告诉泉安当日二人的争执?泉安长吁短叹,为公子的身体忧愁,说公子定是太劳累了,才病倒了。他余光看到美人玉容,突生灵感,看向玉女:“你不如来看望看望公子,也许我们公子正是需要你呢。” 玉纤阿:“……不好吧。” 泉安劝她:“来吧!你与我们公子关系匪浅,说不得他见了你,病就好了。” 玉纤阿讪笑一声。心想你们公子可能正是被我气病的……我去干什么?刺激他病得更厉害些么?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36章 一更 当夜,公子翕的宫闱深处书舍,只有范翕独自静坐。 泉安说他病了不是假话,他精神不好,面色苍白,连曾先生这些人见了,都劝他好好歇息,保养身体。范翕自知自己底子不太好,幼时就是多病之身。是以旁人一劝,他便顺势歇着了。但就是休养,这几日他不出门,也在宫中接见了几位门客,对下属做一些事务安排。 “咳、咳咳……”书舍中,豆灯之下,范翕半散发,长袍宽松,坐在方案后,手持卷轴。 炉香缕缕,馥郁满室。坐在案后的范翕颜色苍白,神色倦怠,看着十分憔悴。但郎君相貌又是真的出众,这番病容之下,他垂目敛神之时,如同雪做的人一般。不是北方那样的厚重鹅毛大雪,而是南方落雪,不甚浓重,只稀稀疏疏,带着三四分瘠薄的透明色,晶莹剔透。 他是这样一个连病起来都好看的郎君。 范翕伸手拿案上的茶,抿了一口后发现凉了。他手揉额头:“姜女,倒茶。” 姜女如今成了专门服侍公子翕的人了。 “吱呀。”侧门推开。 一个侍女端着托盘进来,范翕不抬眉眼,已知这侍女是跪在案前,将案上的凉茶给换了,又为他重新倒了杯热茶。但做完了这一切,该侍女却仍不退下,而是继续跪在案后。 范翕开口时,声音都有些沙哑:“下去。” 案后的侍女却并不动。 范翕心中大怒,只觉连一个小小侍女都欺自己。何况姜女被他喂了毒,他倒真不怕在姜女面前暴露本性。范翕一怒之下,眼神冰凉,他不再多话,抬目,手中卷宗向对面那不长眼不长耳的侍女脸上砸去。 但是他这一抬眼,愕然看到跪在自己对面的眉眼温顺的侍女,并不是姜女。 而是玉纤阿。 看到当面砸来的卷宗,那竹简劈来之势夹带风声,玉纤阿一瞠,眼眸睁大。这么近的距离下,她显然没有能力躲开。 范翕却也一惊。 娇滴滴的美人,怎么能就这样被他砸了?砸伤了脸可怎生是好?他本能倾身伸手,去拿回那被他扔出的竹简。先前扔时有多狠厉,现在往回捡时肌肉就有多紧绷。手臂上青筋暴突,范翕扑伏在案上,握住了那竹简,手臂却因太用力而发酸发麻。 他呼吸呼吸,喘息不匀,伏在案头,一边庆幸地抬目,一边咳嗽得厉害。 玉纤阿看他,衣裳宽大,衬得身量瘦削单薄。他眼睛看向自己,面容如雪,眼中因病而几多湿润,咳嗽得厉害时,他眼角带一抹苍红色。放下袖子时,公子的唇色微微破皮发白,不复往日的绰约风采。 看他这样脆弱,玉纤阿心中生了几多怜惜。没料到他抢着将砸出去的竹简收回、还因用力伤到了他自己,玉纤阿怔然,睫毛轻轻颤动,心想:砸到她就砸到她了吧。她不过是一侍女,他何必这样多情? 范翕哑声道:“你怎来了?是不是泉安让你来的?该死的泉安!” 玉纤阿道:“我是来还公子玉壶的。” 范翕“嗯”一声,他侧过脸,低声:“还完了,你便回吧。” 玉纤阿柔声:“公子是为我落的病么?我怎能这样就走了?” 范翕心想就是因为你气的我! 但是他又不想承认,觉得因为被人一气自己就病了,太没有男子气概。更何况他对玉纤阿始终感觉和旁人不同,他愿意在旁人面前装弱扮柔,在玉纤阿面前,他却不想自己看着比她一个女子还要虚弱可怜。其实因为玉纤阿喜欢他九弟诗赋的缘故,范翕心里是极为生气的,但是他现在没心思和玉纤阿算那回事,他只有心思对自己的病深觉丢脸—— 他可是男子啊! 他怎能比被自己抱在怀里的女子还要弱! 范翕不愿在玉纤阿面前露弱,他便侧过脸,狠下心不看她,低声:“与你无关。你走吧。我不愿你看我病容。” 玉纤阿说“不”。 范翕愣住。 他扭过脸呆呆看她,显然没想到总是温柔顺从的玉女会说“不”。但是隐隐的,他又觉得她的“不”听着好熟悉。好似玉纤阿反抗他驳回他不是一两回了……莫非是他喝醉酒的那日? 玉纤阿说:“郎君,你且看我呀。” 范翕向她看去,玉纤阿与他隔案而坐,当他看来时,玉纤阿抿唇一笑。她落落大方地从袖中取出一卷起来的竹简,摆在书案上,示意他看。范翕奇怪地将她送来的竹简摊开,一看之下,范翕脸色已是难以掩饰住的,气得铁青。 他极怒,刷地丢开那卷竹简,手重重一拍大案:“你、你!” 她竟然把他最厌的《飞卿集选》给他拿来了。这是什么意思?故意刺激他么?不把他气吐血她心不甘么?枉他对她这样怜惜,连竹简可能砸中她的可能性都不允许,他手臂到现在还抽痛着,她就这样来伤害他…… 范翕气极,胸脯起伏,他上身后仰,被气得话都说不出来。 玉纤阿观察他半晌后,对他盈盈一笑,看出他当不是装病,而是真的病了。不然她这样欺他,再脾性好的人,也不会只干坐着生气却不起来。何况据她思量,范翕脾性没表现出来的那样好。 玉纤阿试探出了结果,心中怅然,更嫌他一分。想他出身复杂,怎么竟连身体都不类寻常男子那样强壮?生个气都能气病了?莫非是心眼太小? 玉纤阿面上自然不会表露出来,她对他一笑,将被范翕砸在地上的《飞卿集选》捡起来,珍爱无比地拍了拍其上尘埃。范翕冷眼看她如何动作,见她长身玉立,端详那竹简一二,徐步走到火炉前。 玉纤阿低声吟了一首竹简上写的诗,道:“公子说这诗是周王室的九公子所作的么?诗是好诗,可惜了。” 范翕反口想问她“如何可惜”。 不等他开口,他便发愣地看着立在火炉前的美人挽起长袖,五指扣住卷起的竹简,置于火炉之上。她垂着眼,长睫飞翘如檐,雪色面容被火光照得呈瓷玉色。玉纤阿唇角含着一丝笑,极为淡然地张开了手,她手捧的卷轴,便“噗通”一声,砸入了火炉中。 火舌迅速吞没竹简,飞溅起来的几片灰与火星,落上女郎的裙裾袖角。玉纤阿并不惧怕火光,她低头,神色淡漠从容,就那样端详着燃起来的大火将整个卷轴烧得一干二净。 范翕看得眸子缩起:刹那时间,他透过女郎从容淡色,看出她心之狠,之坚。 原以为玉纤阿是位柔弱可怜的女子……现在看来,她并不是他一开始以为的那样啊。 范翕皱眉:这却糟了。他喜爱的是柔弱美人,他并不爱强势女子。性强势的女子与他不对付,他只爱顺从自己的。 这二人也是有趣,互相看到对方真实的一面,便各自嫌恶。玉纤阿嫌他体弱,范翕又嫌她不够弱。二人各自嫌恶,却偏偏谁也不肯在面上表露出来。 范翕出神片刻,玉纤阿当着他面烧完了竹简后,回过头来,目光妙盈盈地垂下,看向端坐案后的公子翕。她对他嫣然一笑,笑容轻柔若雪,直击范翕的心脏,击得他全身发麻。 范翕心跳加快,否认自己的疑心:不不不,玉女是柔弱可爱的。她一笑,我都要死在她的柔情似水里了。她怎会是我以为的强势过坚女郎?不会的,不会的。 玉纤阿缓缓走回来,对范翕柔声道:“公子,眼下好了吧?” 范翕矫情道:“你说什么?我不懂。” 玉纤阿盯着他,轻声:“公子说,太子殿下雄才大略,九公子才华横溢,独您夹在中间,两不沾边,为人所排挤。我听了公子的话,实在为公子伤心。我由此向公子立个誓,请公子做个见证。” 范翕俯眼,心里暗喜,口上却说:“你要立什么誓?太狠毒的誓我可不见证。” 玉纤阿已走回案前,她长袖扬起,拧过身来,盈盈跪于他面前。她仰头看他,目色迷离一瞬,她重新垂下眼,一字一句地柔声道:“我向公子起誓,从此以后,我只读公子一人的诗,只习公子一人的字。不管天下人如何夸太子,夸九公子,我只觉得公子的诗才是最好的。” 范翕:“……!” 他瞳眸猛地紧缩,万道光芒就此绽出。他撑在案上的手伸前,一把握住玉纤阿的手臂。他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他紧盯着她,厉声:“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玉纤阿抬头。 她明丽的面容与他对视。 她慢慢重复:“从此以后,我只读公子一人的诗,只习公子一人的字。” “纵是天下人夸太子有为君之能,夸九公子是天下最厉害的诗人才子。在我心中,他们都不如公子翕好。我只会觉得公子的诗才是最好的。公子不得世人赏识,公子却不必自怨。公子当记得,永有纤阿喜爱您的诗,喜爱您的才。” “他们是错的,我才是对的。” 范翕与她长久凝视。 他渐渐地放开她被他抓得极痛的手臂,而是握住她的手。他盯着她,判断她是否是真心话。良久良久,范翕目中闭起,若有泪意,他轻声:“玉纤阿,纵你这话是哄骗我的,纵有一日你违了誓言,但只消有你这句话,我便会保你一次。” 玉纤阿低声:“我没有哄骗公子,我说的是真心话。” 范翕轻声:“罢了,罢了。你说话总是这样好听,你嘴总是这样甜。你当我不知么?” 玉纤阿心惊,以为自己的伪装被他看穿。 他一针见血,好似早看出她的本性。 但也许范翕早就看穿,可是他始终不愿计较多想。 一如此刻。 玉纤阿惶恐时,见他轻叹着:“罢了,罢了。” “纤阿,你过来。” 她不动,他叹口气,起身主动绕过长案,走到她面前,跪于她面前,将她搂入怀中。他与她额贴额,她抬目,觉得他目中湿润,泪意闪烁。他轻搂着她,缓缓道:“你总在有些时候不听我的话,我让你过来你也不动。你还不愿让我碰你的身,挨你一下你就僵硬……你怎么总是这样奇怪。你当真是心慕我的么?” 玉纤阿真的,身体开始僵硬了。 她反驳:“我自然是真心的。” 范翕轻轻笑,笑中带着几抹哀愁。他微微退开一点,看她美丽的面容一刻。他再次将她搂入怀中抱着,他自怜自嘲道:“随意吧。我只是想抱抱你。玉女呀,你若是骗我,便一直这样骗下去,不要让我梦醒哇。” “你说你从此以后只读我一人的诗,只爱我一人的诗。你定要记住,你不要违背你自己的誓言。你若是爱别人的诗,读别人的诗,我与你不死不休。” 他爱怜地,温柔地,轻轻地,在她鼻上轻轻吻了一下。 他一只手轻柔十分地揉着她后颈,揉得她浑身不自在。她被他的手揉得不住靠向他,只觉得面红耳赤,想他这手段真的厉害。她被拥搂入郎君怀中,闻到他身上的药香,混着极淡的熏香。他喋喋不休地与她说了很多话,她总觉得他似难过、似开怀,似声音里总带着哭腔一般。 但范翕自然不会哭。 他只是这样柔情蜜意,抵着她的额,许下了许多对她的承诺。他说日后他若封了王,他有什么,就给她什么;他说他会对她更好些的,让她常常眷顾他些吧;问她喜不喜欢那个茶这个糕点,她若喜欢的话,他悄悄带了给她…… 玉纤阿心中发颤,她喃声:“公子……” 她何德何能呀? 她闭目,抬手臂,第一次主动地搂住了他的肩。她脸贴着他胸膛,感受到他的心跳,恍恍惚惚间,她产生一种错觉,好像她和范翕当真是一对相恋的苦命鸳鸯一般。 玉纤阿本来只打算待半个时辰便走,但她硬是被范翕多留了半个时辰。但是留下了人,范翕又问她:“我这样强行留你,会不会给你惹下麻烦?” 玉纤阿清水眸撩他一眼,似笑非笑:“我与人说我去织室,和先前相熟的宫女见面。左右公主不在,我自由一些。但是我为何没出现在织室,后面的谎言,便需公子为我圆上了。” 范翕便满意了,轻笑道:“如卿所愿。” 月色清霜照在地砖上,枝木摇晃影子如水中藻动。檐下影一重重变动,柏树叶子在廊下所挂灯笼的昏光下,显得纤细而晶莹。踩在霜上,姜女等女在廊外踮脚,轻轻向舍中看一眼时,看到舍中场景,心中忍不住大震。在姜女看来,没想到那阴狠的装模作样的公子翕,还有这样温情的时候。 他让玉女靠睡在他腿上,玉女闭目侧躺,他俯首与她轻柔说话,并以指抚顺女郎乌黑的长发。 他低头看玉纤阿的眼神,眷恋情深。 而玉纤阿闭目枕着他大腿,唇角含一丝笑,面颊绯红。她恬静婉约,终如水中月。 姜女看得怔愣,她既知范翕的本性,又知玉纤阿的本性。她恐是唯一一个见识过这二人彼此真面目的人,于她看来,两个心机深沉的人躲在一处柔情蜜意,卿卿我我,这架势……实在诡异得可怕! 她一时都看不出是公子翕技高一筹,还是玉女技高一筹。 一个时辰后,玉纤阿要离开了。公子翕不舍,让成渝送玉纤阿回宫。玉纤阿走时,披上公子翕的斗篷,她看一眼面无表情的成渝,想到前段时间,这人还想杀了自己呢。 人生际遇如此有趣。 若是没有这些人,人这一世该多无聊啊? 被玉女含笑觑一眼,公子翕针扎一样的目光随之刺来,成渝后背挺直,瞬间感受到压力。他僵硬地送玉女出门,不知为何,竟有些怕这小女子,在公子枕边说他的坏话,让公子杀了他。 成渝心中担忧,因他曾多次建议公子杀了玉女……若是玉女知道了,岂能饶他? 玉纤阿走了,范翕独坐舍中饮茶。泉安进来换茶,看公子一眼,便笑道:“公子这下满意了?您看,玉女专程来看您病,她心中是有您的。” 范翕瞪他一眼,怪他多事。 泉安故意问:“公子,您找玉女问的什么情报,当真有问出一点么?” 范翕:“……” 心知泉安调侃自己,范翕咳嗽一声,淡道:“自然有问出一些。她有告诉我,九公主近日不在宫中。” 泉安心中想,那我实在没看出这样的情报有何意义。 他以为范翕对玉女也就如此了。是以看公子神情不错,好似病都好了一半,泉安一笑,端着托盘便打算出去。范翕却叫住他,迟疑一二后,道:“我记得,玉女曾与我说,她曾是贵女出身。又隐约记得,她似乎说过她是姑苏人士,与我是同乡人。” 泉安奇怪:“咦,公子您是姑苏人士?怎么我不知道?” 范翕懒得与他说这些,只沉吟道:“你让人去探访一番,她是否是真的贵女。或家中已败落了,只要有个痕迹,便给她安个玉姓着人收养也无妨。” 泉安大震,呆呆看公子:“……我不解公子这是何意。” 范翕抬了目,淡声:“我欲带她离开吴宫,回返洛地。” “只要她有点儿身份,不是奴不是婢,我欲纳她为妾,许她荣华许她富贵。只要她留我身畔。” 泉安急道:“可是——” 范翕摆手说无妨:“我自会护住玉女,不让她被那位恶女所伤。” 但他又低声笑,喃喃自语:“纤阿多慧。也许她根本不必我护呢。” 泉安头一阵阵晕,觉得公子果真沦陷了。这可不好……听听!他竟然唤玉女“纤阿”。如此亲昵!公子这是要做什么啊!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37章 二更 范翕让成渝送玉纤阿回去,自然是因为成渝武艺高强,可保护玉纤阿安危。事实也如此,中途回去,他们撞见宫中卫士,成渝当真帮了玉纤阿许多次。只是面对如花似玉的美人,成渝全程不敢多看,不敢多碰。 他心知公子的忌讳,绝不敢跟玉纤阿扯上一丝半点儿的关系。 玉纤阿温温柔柔地问他:“郎君是一直跟随在公子身畔么?” 成渝答:“嗯。” 玉纤阿再问:“不知郎君武艺这样厉害,是怎么到公子身边的?” 成渝说:“一言难尽。” 便不再多话。 他不敢不回答玉纤阿,因公子翕现在对玉纤阿的态度奇怪,成渝怕自己对玉女太恶,玉女在公子面前给自己穿小鞋。但他也不想多和玉纤阿说话,是以能够用一两个字回答的,他便不会多说几个字。更罔论主动和玉纤阿搭话了。 玉纤阿似觉得他有趣,扬了扬眉。她穿着宫中侍女新春刚做好的翠绿春衫,外罩一件范翕赠她的斗篷。美人面容掩在斗篷下,漆黑夜中,她微微抬脸,斗篷上的金银链子便水波一样浮动,扫过她面容。 可惜成渝木讷,抬头挺胸,不懂欣赏她的美。 玉纤阿抿唇自笑,她颇是善解人意,看出成渝不愿与自己多话,便也不再故意激他。但玉纤阿一双妙目一路上若有所思地打量成渝,看得成渝压力越来越大。 他觉得玉女厉害无比。 深恐这厉害女郎勾引自己,让自己为她所用。 他见多了那种勾得主仆反目的狐狸精,他觉得玉女能从即将被杀到今日公子舍不得她,可见此女就是一顶尖的狐狸精,勾得公子晕头转向。 明眼人都看出玉女不是寻常人,偏偏公子看不出来! 若是玉纤阿知道他所想,定然觉得这个侍卫可笑极了。不过玉纤阿并不知道,成渝将玉纤阿直接送回了她居住屋舍的外头,长舒了口气,转头就要告别。玉纤阿叫住他,将披着的斗篷递过去,让他还给公子。 成渝才不接这烫手山芋,摇头示意你自己还。 玉纤阿温柔道:“我不便留公子的衣裳,郎君帮个忙吧。” 成渝坚定摇头。 玉纤阿便笑道:“郎君若是不帮我,我下次便告诉你家公子你觊觎我美色。” 成渝脸色沉下,冷声:“你威胁我?!” 玉纤阿俏皮偏头,难得露出温婉以外的活泼样:“你猜?” 成渝憋屈地接过了她递来的斗篷,玉纤阿彬彬有礼地欠身向他告别,转身走向自己的屋舍。她走在花树下,背影婀娜纤细,身段极好。成渝沉着脸,手臂上搭着千斤重的斗篷,踩上墙正要离开,目光忽然一闪,看到庭中花树另一侧的走廊中,一个小黄门走了过来。 成渝正要开口提醒玉纤阿有人来了,那个小黄门倒是先喊了正要开门进屋的玉纤阿一声:“纤阿姐姐!” 玉纤阿侧过头,看向那走来的年少内侍。 年少内侍面色白净,手持拂尘,急急道:“纤阿姐姐怎么才回来?公主殿下回来了,你快去拜见殿下吧。还有,你之前让我找给你的竹简笔墨……” 成渝听得不对,耳朵伸长,眯眼看向灯火阑珊处。 那玉纤阿手置唇间轻轻“嘘”了一声,左右看了看,制止黄门再说下去。玉纤阿将小黄门拉入了屋舍中说话,关上门,成渝想了半天,觉得她既是公子的内眷,自己自然不好扒过去听人家的墙角。若是公子知道了,该如何想他? 为了自保,成渝果断离开,走得潇洒。 他自然不知,将小黄门拉入了屋舍,关好门窗后,玉纤阿才说:“你呀,莫要这样大声叫嚷,让人都知道我偷偷摘抄公子翕的诗集了。公主若是知道,岂不误会我喜爱公子翕?” 内侍奇怪说:“喜欢公子翕又如何?宫中喜爱公子翕的宫女多的是,也没如何呀。纤阿姐姐生得这样美,若是有本事攀上公子翕,想来公主也会祝福……不提那个,我找纤阿姐姐,主要是过来拿书,将那本《飞卿集选》给送回书舍去。万一公主想看那本书,却找不到呢?” 玉纤阿说了“稍等”后,去屋门后的木匣中,将一卷竹简取了出来,正是一套《飞卿集选》。内侍翻看了一下,看无出入后,便笑逐颜开地收好了竹简,跟她道别。因对玉纤阿有好感,他临行前还提醒一番:“你快去见公主吧。莫要说你去织室见以前朋友,入了一宫,先前的可就要断了,不能再作数了。” 玉纤阿道了谢,温温柔柔地将人送走。她立在屋门口,拂了拂自己衣襟上的云纹,唇角轻露一个戏谑自得的笑,感慨自己可真厉害呀—— 她统共认得几个字,自觉写得也不甚好,但为了取信公子翕,她特意找人要了笔要了简,临摹《飞卿集选》那本书。 晚上将书递出给范翕时,玉纤阿既存了试探自己笔力的心,又想知道他对那书是否熟悉。范翕没有骗她,他果然不太熟悉他自己那本书。玉纤阿临摹的竹简,其实只写了前面的,后面便是大片大片的空白。当范翕拿到竹简时,玉纤阿手心出了一层汗,心中拼命为后续寻借口。 幸而,范翕没有认出这书册是假的。 玉纤阿再当着他的面烧了那本假的。 得他欢喜。 又除了隐患。 一本假书换范翕一句“我日后会保你一次”这样的承诺,是值得的。 玉纤阿垂眸,直觉得自己对范翕可真是无情呀。但她很快说服自己没关系,她只是偶尔利用他而已,她又不曾伤害他。而且她会补偿他,会对他好极的。在他离开吴宫前,自己这个红颜知己,又是供他抱又是供他偷香,他该知足了。 玉纤阿当夜去拜了公主奚妍,奚妍随郎中令打猎回来,坐于主位,一身窄袖骑装,面色微红,透着隐隐的兴奋。奚妍大方地让宫女们去分了她打猎打回来的礼物,玉纤阿说了王后找公主的话,奚妍便又夸了一番玉纤阿的口舌厉害。 奚妍欣喜道:“那日后这些口舌上的事,便交给玉女了。” 玉纤阿谦虚说着不敢。 如此,公主回来,玉纤阿便开始自己正式的当职了。确实比她之前在织室时要轻松的多。做公主的贴身侍女,只要察言观色做得好,便会省力很多。而这恰恰就是玉纤阿的专长,自从她来到公主身边,奚妍觉得自己身边事省心很多,自己想要什么都随手可以得到。 奚妍夸玉纤阿一通,赏了玉纤阿许多东西。 同时,范翕病好后,得到玉纤阿的暗号,也会偷偷地来这边与玉纤阿私会。每次来,他都会给玉纤阿带些小礼物,百般讨她欢喜。玉纤阿自然投桃报李,服侍公子翕服侍得范翕前所未有的舒心,只觉得认识她实在是太晚了。 他若是早认识这样的美人,何必抑郁至今? 只是范翕发现,玉纤阿是真的不喜欢被他碰。若是没有必要,她都不会主动过来与他亲近。范翕心中愁苦,但也不愿如猴急色狼一样勉强她,只能徐徐图之。然他实在太爱她美色,爱她一身细皮嫩肉,他心中时刻想勾她上床。 范翕暗自疑惑,旁的郎君偷欢偷到他这个时期,不至于碰一下情人的衣角都那么难吧?不早就在床上行事了么? 上榻不应该是情投意合的男女之间很容易的事么? 怎么就他这么困难? 怪他实在不好意思勉强她,实在不好意思表露自己想与她享床笫之欢……玉女整日装傻装无辜,范翕脸嫩,只好暗自努力。 而玉纤阿在九公主宫舍过得着实不错,不管是九公主奚妍,还是与她私通的范翕,都不是难说话的人,她都可轻易掌控。她唯一烦闷的,是范翕喜欢给她送礼。他带些吃的喝的,她可以解决,但他有时候会给她送一些泥人,纸鸢,甚至上等布匹这样的礼物。 这就让她分外难办。 寻常男女敢在宫中私通,身边一定会留下情人的一点儿痕迹。但玉纤阿不愿自己被人抓住把柄,她便不想留下任何范翕给的物件。但她明确表示,范翕难免伤心,疑心她不信任他,或者对他不上心。玉纤阿说过几次后,发现范翕不以为然,玉纤阿便不再多说。 只她染上了怕冷的毛病。 已经进了三月,玉纤阿还要在屋舍中摆上炭炉烤火取暖。 人们不见她在屋中烧范翕留的物件的一幕,只人人心怜她,说玉女病弱,怕冷怕得厉害。 三月上旬一日,玉纤阿伺候完公主出来,被一个宫女拉入一间偏舍。进去一看,大半公主宫中的宫女都在,大约只等着她了。玉纤阿一进去,所有的宫女别头看来。玉纤阿踩过门槛的脚步停住,她怔愣,心里发突,还以为自己做的什么坏事被这些人抓住把柄了。 但是她转念想到不应该,真被抓到把柄,也该是公主审问她,这些宫人哪来的资。 玉纤阿便镇定进屋,不多言。 在玉纤阿之后,又陆陆续续来了三四个宫人。玉纤阿暗自观察,见公主这里的宫人除了正在伺候的几个人,都在这个屋里了。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玉纤阿不动声色,见人来全后,公主这边地位最高的那位女官便站起来,说了召集众人的目的:“你们都知道,三月中旬是公主的生辰。王后昨日召见我,我才知道王后要大办公主的这次生辰。” “因我们公主今年生辰,就是她的及笄礼。从此后,她就可嫁人,为人妻为人母了。” “我等自然要好生操办公主的及笄礼。玉女,你来负责可好?” 玉纤阿心中在想我的及笄礼都不知道在哪里,我就已经十六了,贵族女郎运气可真是好呀。被女官喊到,她点头应下此事。见那女官一一吩咐了诸人要忙的,最后笑道:“既是陪着公主一道长大的,公主及笄了,我们也该有所表示。我等虽然贫贱,送不起昂贵的礼物,却也不必妄自菲薄。我等量力而为,每人送公主一件自己的礼物,便可以了。” 女官说得有道理,屋舍中的宫人们频频点头,各自欢喜,都为公主的即将及笄而开心。 玉纤阿观察她们,想公主有这样的忠仆,真是厉害。 公主奚妍即将及笄,今年的生辰将要大办,在吴宫并不是什么秘密。但范翕只是让泉安备好了礼物,他并不觉得一个公主的及笄礼,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但是某一日,范翕与奚礼在宫道上讨论政务时,他得王后召见。 范翕满心疑惑地去见了吴王后,吴王后拉拉杂杂说了半天闲话,范翕耐心十足地一一解答。吴王后观察这位年轻公子,见他相貌气质一绝,说了这样久的话也不见不耐,仍然彬彬有礼。可见气度之好。 吴王后暗自点头,心想若是奚妍真的要被吴王送去献给周王室,公子翕背靠太子,又与妍儿年龄相差不大,总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吴王后虽然听世子奚礼说了范翕已定亲,但奚礼同时说了范翕不急着成亲,吴王后疑心公子翕对那门亲事不算满意,便想为自己的女儿争取一把。 吴王后与范翕说道:“妍儿过生辰,行及笄礼,当邀公子你去观礼。公子从都城洛地来,当见得吴国有些礼数不够。想请公子指点宫人些礼数,为公主办好这次及笄礼。毕竟女儿家一生就这一遭,公子又不算外人,不知公子可愿指点?” 范翕轻轻扬了下眉,心想我怎么就不算外人了。 他对九公主奚妍并无太多感觉,想来公主对他也一样,两人自来相处客气生疏十分。但不知为何,外人看他和九公主这样,反觉得两人关系不错。范翕最近听九公主名号听多了,都是因为玉纤阿身在公主身边,她时而会说起公主如何如何。 范翕心中还挺厌玉纤阿总在两人相处时提起另一个人。 哪怕那人是女子。 是以,范翕对九公主奚妍的印象实在不是太好。 吴王后竟然想他帮忙办公主的及笄礼?范翕不想引人误会,一口便要回绝。 但他将要回绝后,又听吴王后自言自语般说道:“妍儿那边的宫人,竟派得玉女来主持操办。实在胡闹。玉女才多大,恐耽误了我妍儿的终身大事。我定要找她们问话才是。” 吴王后自语片刻,想到公子翕还在殿上,她忽觉不好意思,问起范翕的意见。 范翕微微一笑,将王后的请求答应了下来:“能相助公主,自是翕的福分,不敢请辞。” 吴王后自然心悦无比。 但范翕想多了,他以为自己和玉纤阿见面机会太少,想借这次机会多见她几面。但那位吴王后,次日就找公主的宫中女官,斥责她们将这样大任交给一个十几岁的女郎,实在不妥。玉纤阿便从第一线退去了后方,范翕去了九公主宫舍几次,都没见到玉女,他心中也对这及笄礼生了厌,后来便不怎么喜欢去了。 只让泉安送自己的话过去。 人已懒得来回奔波。 但无论他们各自如何想,奚妍公主这场及笄礼,仍然操办得分外盛大。及笄礼从早上便开始举办,各位夫人王姬、女公子、公子都前来观礼,吴国仿了周王宫的庄重礼数来为九公主举办及笄礼,请了公子翕指导,吴宫中人都觉新奇十分。 而流水筵席、舞女杂耍无数。 奚妍分外开心,因她向来觉得自己并不受重视,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及笄礼会被父王母后这样重视。一整日下来,公主都笑逐颜开,兴奋非常。 当夜筵席丰盛,宫人皆来公主殿中庆祝公主成人,流水般的礼物送入宫中,公主这边的人忙碌十分,谨慎将礼物登记好。玉纤阿在其中也是出了不少力,直到筵席开始了,她才稍微歇一歇。 玉纤阿行在宫道上,忽被一人拉入墙角。她心口砰一下。 因已熟悉某人这样作风,她咬着唇,并没有惊叫出声。被人拉入了墙角深处,玉纤阿被男子搂住腰肢抱在怀里,她抬头,果然看到范翕噙笑的温润面孔。玉纤阿被他含情目一望,脸颊微烫,又因周边皆是宫人来来往往,她有些害怕。 玉纤阿不安地看看四周,小声:“公子这是做什么?快放开我。” 范翕不肯,他指腹抚上她面颊,冰凉的手指贴着她柔润肌肤,他低声:“方才在宴上我看你,为何你一眼不望来?你没看到我在看你么?” 玉纤阿低头笑:“看到了。” 正是看到他几乎一目不错地盯她,她才心里惶恐,不敢回望回去呀。 玉纤阿道:“公子也太大胆了。” 范翕含笑,说无妨。他低声:“你是我的人,你怎总这样怕被人看到?难道真被人看到了,我会保不下你么?你也太小心了。” 玉纤阿说:“我不愿让公主伤心而已。” 见范翕要开口,玉纤阿不愿与他再讨论这事,左右他不过是暗示她到他身边服侍罢了。玉纤阿转移话题问:“听闻今日公主及笄礼上的那些礼数,和周王室的礼数一模一样,是公子主持的?公子可真厉害呀。” 范翕目有笑意,谦虚说这没什么。 他端详怀中美人的面容,突然觉得奚妍得这样的生辰,他的玉女这样美,岂能比奚妍差了? 范翕便对她许诺:“你若是生辰,我也为你大办,不让你被你家那位公主比下去。”他说起“你家那位公主”,语气泛酸,显然不满玉纤阿是公主府上的人,却不是自己府上的人。范翕说完,顿一顿,柔声问:“不知你是哪日生辰?我且记下来,来日亲自为你操办。” 玉纤阿一静。 她心想她哪来的生辰。她连自己父母是谁都不知道。她永无生辰。 但她抬目,目光与范翕对视许久。 玉纤阿缓缓开口:“今日。” 范翕:“……”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38章 第 38 章 墙头种着一树紫藤,枝叶虬曲劲逸,在夜中悄然绽放。近处是墙下私语,远处隔着水榭,可见灯火辉煌,宾客坐在水榭帷帐中,推杯换盏,看着舞伎杂耍艺人在堂中展示才艺,愉悦众人。而宫人们行在宾客间,屈身跪坐,有宫女直接被喝醉的公子搂入怀中偷香,宫女只是吃吃而笑。 范翕随意扫了一眼,心中生厌,想到自己的玉女也是宫女,她若也那般依偎于男子怀中,自己定然会发疯不止。他自心喜玉纤阿,便忧心她过美相貌,不愿她与其他男子有瓜葛……他想好生待她,但他盯着玉纤阿时,心中陡然生愧。 他听到她泠泠轻语的“今日”生辰。 他愧疚自己竟帮一个全不相干的公主办及笄礼,对玉女却这样疏忽。非但疏忽,他还让她在她自己生辰时为公主办宴。玉女站在九公主面前时,心中该如何难过呀。 端是想一想,范翕便不忍心极了。 玉纤阿仰脸盯着范翕,看他目露愧色,她拂了拂脸颊发,微微笑了一笑。她并没有要范翕为她操办大宴、让她与公主抢风头的意思。玉纤阿此前从未过过生辰,也这么过来了。玉纤阿不过是想逗弄范翕,想看他生愧,想让他记得他亏欠了自己的今日。 这样,日后他离开吴宫了,出于这份愧疚心,也对她的安排留些余地吧。 是以,看范翕片刻,玉纤阿便开口,打算岔开这个话题。但是范翕低目沉思片刻,在她开口前,忽扬起春水秀目,望她一眼后,他握住了她手腕。范翕对她轻声而坚定道:“好,那我今日就为你庆生。” 玉纤阿怔一下,转目笑道:“公子说笑了。” 范翕柔声:“我并未说笑,你很快便知晓了。今日时间虽已晚了一些,但我寻思着仍可做些安排。” 他深深望她,抬手为她拂发,道:“玉女,你自会知我的好,知我不会亏待你的。” 玉纤阿心里却开始慌了,她的聪敏劲儿在看着这位素以温润见人的公子时,开始失措了——他这是准备做什么呀? 范翕看似是温善软弱之人,实则下决心要做什么时,胆子极为大。 他说完了那话,将玉纤阿往怀中一搂,欲拖着她出墙角,口上高呼:“泉安!泉安——唔!” 玉纤阿惊骇,闻他高呼,她面色煞白,极怕自己被他拖于怀中被水榭那方的男男女女看到。公子翕为叫唤自己的仆从,声音压根不压,玉纤阿奋不顾身个地扑上去,以手捂住他的嘴制止他开口。她颤声:“公子,你要害死我么!” 范翕嘴被她堵住,他难得看到玉女这样失措的样子,她平时总想与他保持距离,这会儿她整个人都扑了上来,将他压在了墙上。她身子埋于他怀里,手发抖地捂他嘴,她怕他再走,整个身子都紧贴他……严丝合缝。 她胸脯轻贴。隔着衣衫,如蓬蓬春山在呼吸,柔弱间,似乎在融雪;她贴着他腰际的腰肢被他的手轻轻勾一下,他只虚虚一握,便觉得那腰极软,水一样波动,在他腰间潋滟…… 范翕不好意思地垂下眼,不敢多想,却忍不住多想。他的感官被集于一点,魂儿都要跟着酥了。想倘若这时候玉女袖中突然抽出一柄刀要杀他,他都是回不过神的。 可是她没有刀,只有蓬蓬雪山。他的刀,却快要出刀鞘了…… 范翕低头轻笑,笑声低而闷,他害羞地撩一眼玉纤阿,玉纤阿微愕,觉他古怪,不知道他笑什么。 范翕不想她察觉自己的失态,便搂住她腰将她提抱起来,稍微挪开自己的腰下部位……玉纤阿低头瞄了一眼,看他腰那样挺那样细,下方却……她涨红了脸,讪讪松开捂他嘴的手,别过脸不看他,美人绷起了腮帮。 而这时,两人藏身的墙外角落,传来泉安偷偷摸摸的唤声:“公子,是否送玉女回去?” 范翕低下视线,瞥到玉纤阿仍别着脸,她绷起的腮颊红如滴血,不过是硬撑。范翕当真是温柔似水,看心爱女郎生气,他便主动迎上去握她的手。他握她的手在唇下轻轻一吻,哄她道:“你可是生我气了?莫要生气,我几时枉顾过你的意思,置你于险境?难道你以为我偷偷来见你,不寻人放个哨么?泉安本就在旁边等候,非我高呼才将他唤来。” 玉纤阿从来都是给台阶便下,她从不和人过度生气,不肯谅解。拿乔这种事,范翕从未在玉纤阿身上见过。 所以他才随意给了个理由,玉纤阿便缓了神情,回过脸来轻声:“那公子也不该声音那样大。” 范翕柔声:“我错了,我只是太心急。” 他垂目,她抬眼,四目相对。玉纤阿并不太会作出撒娇的样子来,她一贯婉约恬美,温柔望来一眼,范翕恰恰就爱她的柔情似水。二人相视一笑,范翕抬手便要将她搂入怀,玉纤阿心一跳,看到地上踩到的影子,连忙躬身一让,躲开了范翕的搂抱。范翕又扑了个空,面色不虞,顺着玉纤阿的目光,看到了墙后露出的一点月白色衣角,是泉安的。 泉安一直在等着他们。 范翕忍下不快。 范翕走出墙角,对泉安低声附耳说了几句话,泉安微惊,扭头来看公子身后跟随的妙龄女郎。玉纤阿不解泉安为何这样打量自己,已听范翕说了一句玉纤阿自己能听见的话:“安排好这里的事,我带玉女出宫庆生。” 玉纤阿大惊,忙道:“出宫?我不要!” 范翕回头对她温和一笑:“由不得你哦。” 玉纤阿失神:“……” 难得见他会说这样强势的话。 但是玉纤阿真的不愿出宫! 她是奚妍身边的贴身宫女,今日对奚妍来说极为重要,她这个宫女自然要小心侍候,中途消失了算怎么回事?玉纤阿是宫女,她哪里能随意出宫?她暗自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哄骗公子翕说今日是自己的生辰。她并不奢望过什么生辰,她只不愿出错! 玉纤阿百般哀求范翕放过自己,范翕却执意要带她走。 幸好他还顾忌她身份,给她寻了个借口。玉纤阿被范翕拖出公主的宫舍,上了马车前,她见到多日不见的姜女早已不复当日的气势嚣张,如今正非常乖顺地低头立于公子车旁。玉纤阿来不及多看一眼,就被范翕抱上了车。帷帘放下,她听到泉安嘱咐姜女:“公子要带玉女出宫,你去与九公主身边的人说你多日不见玉女,想念玉女。宫中人人知你是玉女的好友,你说你将玉女带走回了公子宫苑。九公主与我们公子不相熟,她自然拉不下脸来要人。” 姜女心跳厉害。 她抬眼,悄悄隔着帘子,隐隐约约地看到坐于公子翕身旁的美人。那美人仍在低声说话,似劝公子让自己下车;那美人嗔怒,还挣扎了两下,却挣不过范翕……原来公子翕真的在与玉女私通。 她不知该说玉女大胆,还是狐媚。她不知该说公子翕张狂,还是惯会伏低做小骗貌美女郎玩。 泉安吩咐下来,姜女僵硬着点了头。反正她现在已没有别的法子,为了活命,只能事事听公子的吩咐。 宫车行在宫道上,玉纤阿已对前路没了指望,眼见离出宫路越来越近,她便越知范翕将自己送回去的可能性低微。她暗自懊恼,怪自己为何要哄骗范翕,眼下改口只会让他生气;转而她又怪范翕为何这样爱她,非要给她过什么生辰。贵族郎君不该随意一些,只将女子当玩物,不在意女子么? 她不就该只是一个供范翕玩乐的红颜知己么? 哪有公子为自己的玩物过生辰的? 玉纤阿轻轻捂住了脸,脸颊红透。她并没那样野心,要做他心中什么顶重要的娇妻美妾什么的……可是不知为何,玉纤阿心里怨范翕多事,同时,心中又会涌上蜜一般的感觉。 她怪范翕太重视自己,可恰恰是他的重视,又取悦了她。玉纤阿咬唇,想世间女子,哪有不喜这样大胆得敢带私通宫女出宫庆生的郎君啊。 她也只是一俗人呀。 车在出宫门前被拦下,例行检查,此次是郎中令吕归在负责。范翕暗道不好,他记得吴宫这位郎中令可与自己有过节。果然,前面的车出宫,吕归放行;公子翕的车,吕归要查。车被拦下,车中静坐的女郎惶然看来,目光清莹含水,颤颤问他:怎么办? 范翕低声道:“得罪了。” 言罢,他搂住玉纤阿腰肢,起身将她压在了座上。玉纤阿怔住,看公子隽秀如青山黑水的面容向自己俯来,眸子漆黑,清晰地映着她的影子。车帷中空气变得滚烫,玉纤阿面红推他,却推不动。范翕修长的手拔掉她发间簪子,女郎如云如夜的秀发便披散开,落在他臂弯间。 范翕眸子暗黑。 他轻轻一叹,脸贴于她面上,侧过脸,唇靠着她的发。帷帐招摇,男子唇逼着女郎玉色的耳珠耳坠。他与她耳鬓厮磨,万般缱绻。 鱼儿戏水一般,在融融春日中,青尾缓缓扫过。水面上的水红色花瓣顺着水声向下流。明明现在是夜晚,明明离宫中宴席相距甚远。可是遥遥的,如同患了耳鸣一般,玉纤阿仿佛听到谁的轻轻叹息声,谁在耳边的幽静歌声。 玉纤阿捂住自己的嘴,眸子清澈,倒映着面前的郎君。他如春山般靠近她,她心脏好似定住一般。 玉纤阿目中盈盈生了水,头向后仰,被范翕挡在她颈下的手揽住。她折腰于他怀中,长发云雾一般长铺开,垂至毯垫上……浑浑噩噩,玉纤阿闭上眼,手指勾住他衣袖,蜷曲又放开,茫然地只知道咬唇忍住。 便如那巫山中的男女相逢般,云雾缭绕间,行行重行行…… 玉纤阿轻颤着,长发与闭着的眼睫一样黑。范翕便转脸来,他面孔与她轻挨,是自那夜桃花树亲吻后第二次挨上她。玉纤阿恍惚间,突觉得有人掀了帷帐,向车中提灯看来。她心中惧怕,是以不敢阻拦范翕,只敢拼命躲在范翕后方。 吕归掀开帷帐,诧异地看到公子翕正衣衫不整地将一女子压在身下,声音极其含糊不清。公子翕侧头向车外的他看来一眼,眼眸微扬,亮色中隐隐含勾,又带着一丝笑意。吕归尴尬低头,不敢多看,放下了帘子,对卫士道:“放行吧。” 躲过了宫门前的检查,玉纤阿一下子推开身上压着的男子,捡起地上的腰带、扯住自己被褪到肩下的衣帛,低着头躲到了车中远离公子翕的另一面。她低头整理自己的衣襟,轻声:“多谢公子相助。” 范翕被她推开,手上脸上仍残留着方才碰触到的雪般芳菲。他心里发荡,面上却不显。范翕遗憾地被美人推开,恼她无情。他看向车中斜对面低头系腰带的女郎,光线流离间,他仍瞥到她肩胛骨处的骨节肌肤……范翕咳嗽一声,给自己倒了杯茶冷静。 他酌一口茶,揉了下自己湿润的唇,笑问:“为何这样紧张?莫非玉女是第一次?” 因此年代男女情事不忌,范翕也不知玉女此前是否委身于旁的男子。观她这般绝色,曾委身于其他男子简直太过正常。但方才见她反应那般青涩慌张,好似不曾与男子这般过……范翕心中忍不住涌上一丝愉悦感。 玉纤阿偏脸,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柔声道:“为何公子这般熟练?可见公子身畔美人无数呢。” 范翕却也不明确答,他深深看她一眼,柔声:“我这样的身份,这样场景,多半见多了。你该知道才是。” 玉纤阿垂着眼,低声笑:“是嘛。原是以色诱之。我生平却最不喜这样手段。” 范翕颇有同感道:“哦,我也不喜。我最厌人以色图之,我果然与玉女是同道中人呀。” 二人互相看一眼,心中皆想:你不喜?看不出来啊。你勾我的时候,不就是靠的好皮相么?不过随意吧,顺着他(她)总是没错的。 宫门风波后,马车驶出了宫城,进入民间。视野很快开阔,人也渐渐多了起来,隔着车帷,能隐约听到外面的达达蹄声,还有人们说话的声音。玉纤阿原本紧绷的心情,在发现自己已无法回返吴宫后,也放松了下来。 她很久没有心情这样看民间游戏了。 她悄悄掀开帘子,看向外头。才看到灯火光一闪,范翕在后道:“莫要这样看,脖颈要酸痛了。” 玉纤阿轻轻“嗯”一声,她从不给人添麻烦。范翕不许她看,她便放下了帘子,乖顺坐好。但从来都是她迎合他人,现在坐于她身边的范翕,却也是个惯来喜欢迎合他人的。范翕怕她脖颈酸痛,她放下帘子后,他便坐过来,手托着她颈,轻柔为她揉捏。 玉纤阿的余光看到他垂下的秀美面容,得他温声细语问她难不难受,玉纤阿暗自羞愧,想自己怎么竟然温柔不过范翕? 范翕却显然打算好生伺候她,要她今夜开心。为她揉完了脖颈,他便贴心问她要不要下车走走。 玉纤阿心中一喜,点了头,被她扶下车。他非常顺手地从泉安手中取过斗篷,为她披在身上。他手揽住她肩,将她完全护在自己身畔,旁人路过的行人都不能碰到她。玉纤阿心有异常,想她可从未被人这样护过。 她回头,看一眼马车,又想:我还是第一次从马车上被人抱下来呀。 此年代只有贵人才有权用马车,她只见别人用过,自己还是第一次。 而范翕柔情似水,将她当做易碎瓷器般珍爱,玉纤阿垂眸,唇角含了丝笑。女子对男子的这番用心恭维,不论真假,总是高兴的。就如男子喜欢美人取悦自己一般。 范翕带着玉纤阿在街头行走玩耍。泉安等仆从立在巷头的马车边等着二人的时候,泉安又吩咐人去做公子方才安排的事。范翕和玉纤阿行在人中,范翕低头观察玉纤阿,不好意思地对她说:“此处人太多,恐挤伤了你。你若是不喜,我们便回车上吧。” 玉纤阿道:“不,我喜欢公子的这样安排。” 范翕想说这不是我安排的,但是玉纤阿愿意把逛街一项的愉悦感安顿在他头上,他也不否认。 名都多妖女,京洛出少年。 宝剑值千金,被服丽且鲜。 范翕高高在上,对天下民众怀着一种主君看望子民的心。玉纤阿却是第一次站在他这个角度,稀奇地作为旁观者看民众如何生活。一路行走,楼观壮丽,酒肆林立。他们行在烦恼的梅里街市间,立在人群中看弄丸跳剑、叠案倒立、冲狭燕濯……玉纤阿眼睛看得亮起,看到有趣时,她也会忍不住拍掌与周围人一同喝彩。 但瞥一眼一旁安静站立的公子翕,玉纤阿又会红了脸,觉得自己失态,放下手维持自己的淑女风范。 范翕见她这样,实在觉得她比在宫中时的那个玉女,鲜活了不知多少。他心中叹,原来玉纤阿除了温柔,还有这样生动的活泼一面。他心中生怜,想她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女郎,看到新奇处觉得好玩也是正常。 宫中实在压抑了她,让她那样胆战心惊。 两人又在街头看到老人与小童击壤,一堆人簇拥着看。击壤,即击打土壤这样的游戏,从上古时期就流行,如今在民间倒热门十分。玉纤阿和范翕立在人中,看那老人技艺甚高,赢了许多人,老人大言不惭地放词,说迎了,便赠送一尊小泥人。 玉纤阿低头看那泥人,捏得惟妙惟肖,也实在有趣。 她抿着唇笑看人们玩耍,但范翕只望了她一眼便看出她喜欢。他挽袖上前,要大展身手,玉纤阿忧心劝他,她觉那老人技艺甚高,范翕若是输了,面上实在不甚好看。范翕却不愿被她看低,硬是上前。好在范翕撑住了场面,输了两轮后就开始赢,玉纤阿才放下了心。 两人离开时,捧着一怀抱的泥人,当真春风得意。 而见男女背影,那郎君鲜冠组缨,绛衣博袍,女子虽只是寻常衣裳,容颜却极美。周围众人深为二人容貌所惑,不住看向他们。 二人玩得差不多了些,怀中物件都要抱不住了,范翕拉玉纤阿入了一成衣坊,要为她换衣。玉纤阿摇头不肯,说之后还要回宫的,不必换衣。范翕劝她:“那公主的及笄礼,有你们准备的礼服。怎你过生辰,一身宫女装,便准备一直穿下去?你才貌双全,是哪里比那位公主差了去?我是身边实在无女子合适的衣衫,才不得不带你来成衣坊,心中本就觉得对不住你。若按我本意,你怎可穿外面这些衣衫?” 玉纤阿望他,轻嗔他:“公子不要这样说公主坏话。” 她心想宫人总传范翕与奚妍看对眼,但她不知在范翕这里听了多少他对奚妍公主的抱怨……玉纤阿唇轻轻翘了一下,进里间换衣去了。 待她出来,长袖束腰,丽女盛妆,脚步袅袅行前,额前华胜随走动而摇曳,伴着她明眸,何等勾魂摄魄。范翕看得怔住,因从未见过玉女盛装。他知道玉纤阿相貌美,但玉纤阿因身份缘故,她从来没有盛装的机会。且她相貌偏雅偏仙,哪有仙娥整日涂脂抹粉装扮明艳的?玉女美而柔,容色不带攻击性,范翕一直私以为玉纤阿素衣薄衫最美。 今夜才知,原来她盛装,竟如明珠夺目,这般大气堂皇,如一座宫殿般华丽耀目。 范翕皱了眉,问那店主再说了一句话。玉纤阿疑惑走到他身边,不安问:“可是我这样装扮不好看?公子要我换了么?” 范翕搂过他,轻声:“在外叫我什么‘公子’,我不欲被人知道身份。你唤我……” 他本想说“郎君”就可以。 但玉纤阿美眸流波,脸腮又红了,柔柔讶问:“你可是要我唤你‘夫君’?” 范翕:“……” 他一愣,转而笑起,暗喜道:“嗯,甚好。” 玉纤阿扭了脸,目中也噙了笑。而刹那间,范翕拿过了店家递来的幕离,他给玉纤阿戴上,珠玉帘子瞬间挡住了她的美貌。而他说道:“我还要给你办宴,但我不愿旁人看到你美色。” 他低声:“你是我一人的,我不愿与他人分享。” 说完,他又觉得自己好似太霸道了些,怕她不喜,他担忧问她:“可否?” 玉纤阿偏头,目光濛濛,她轻声将手置于他手中,温声道:“妾身自然是夫君你一人的。” 隔着幕离,玉纤阿顿一下,却也调皮笑:“不过夫君也是妾身一人的。” 二人本性之独之霸道,于只言片语中,可见痕迹。只是气氛太好,二人只顾着盯着对方卿卿我我,没心思去想对方话中透露出的性情一二。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39章 一更 金翠耀目,罗绮飘香。范翕与玉纤阿在街市上逛了一遭,说起之后还有筵席,两人便重新回到车上了。车轱辘辚辚,车前挂着彩绘华灯。灯笼的光照进车内,玉纤阿轻轻抬眼,悄悄看对面,见火光照在公子翕的面容上。 他有极致秀美的眉眼山根与面容轮廓线条,一如浮生最美的图卷。自他来到吴宫,不知迷了多少女郎的心。而正是这样的郎君,穿罗缨,束银冠,始终含笑以候。摇晃马车中,范翕广袖垂委在地,他温润眸子如星,向车中另一旁的美人望来。玉纤阿作出赧然状,移开了目光。 她心中好奇,不知范翕会如何为自己办筵席。 她一个奴婢,并无仆从,也无友人为她生辰庆贺;而范翕虽是公子,但他是周王室的七公子,又不是吴国的公子,他在吴国除了几位公子,当也不认得什么人物。他如何能请来人为她庆生呢? 正是觉得说不通,玉纤阿才对此更感兴趣。 马车不知道行了多久,越走越僻静,玉纤阿隔帘子看外面,只看得到一贯青楼画阁、绣户珠帘离他们越来越远,眼前房舍屋宇渐变得越来越庄严精致。玉纤阿便知这是到了城中贵人们住的坊间。贵族人士自然不会和寻常百姓住在一处,恐生了龃龉,而失了身份。缓缓的,马车停了下来。 范翕仍坐在车中不动。 玉纤阿不是贵族女郎,她不知那些礼数,但幸而她伺候的人都是贵族人。范翕不动,她便也不动,悄悄效仿着他的行为,不让自己露怯。 玉纤阿听得车外的泉安在与人说话—— “是曾先生将郎君介绍于我们的。我家郎君欲为家中女眷办宴,得知郎君这里都是现成的,便想借此一用。” “这……曾先生倒是与我相识,但他并未说起这事。家宴小宴,恐怕不好为外人所用吧?” 泉安怔住,显然没想到对方会拒绝。他一时着急,怕车中人等得烦了,他语气便急促许多,近乎是央求。这家主君却是本来就有点犹疑,看泉安态度这样急切,更怀疑其中有问题,便始终不肯松口。 车中的范翕听着,简直羞怒。 恨泉安无能,让自己在玉纤阿面前失了面子。哪有他要为人办宴,结果借个地方都借不到的道理?真借不到也就算了,泉安私下沟通不好,还闹到了明面上!让玉纤阿看了自己的笑话。 范翕一时怪曾先生怎么推荐了这么个愣头青给自己,一时怨泉安粗笨,办不好这点小事。范翕不愿被晾在巷道中被人继续看笑话,仆从无能,便只能他这个主人亲自出马。范翕深吸口气,轻声:“泉安,莫要胁迫他人。” 车外人听得车中郎君一把琅琅如玉撞的男声,都有些失神,未敢再开口。 而见帷帐一掀,车门打开,泉安反身去扶人,这家府宅门外,主君连同仆从,一起看到一位巍巍如玉山倒的郎君撩袍下车。这郎君容止端雅,气质出尘。他目光清澄明朗,看人时,眉目间却藏着几分忧郁色。不说门口偷偷看的侍女们看得脸红了,就是这家主君,都没想到曾先生介绍的这位客人,竟是位少年郎君,相貌还这样出色。 猛然想到如今在吴宫的公子翕正是一位少年郎君……这家主君脸色微变,疑心眼前这位目中带愁、气质温和的年轻郎君,正是他想投靠、却寻不到机会的公子翕。 范翕不等家主问话,便主动抱歉地开了口:“深夜劳烦郎君,是我家仆安排不妥,实在抱歉。若是没有其他法子,我也不愿求于郎君。我与我家中小妾来此游玩,吴国山水清秀,我二人流连忘返,误了归期。但我家中小妾生辰却到了,寻常年月也罢了,这次她得了风寒,病了好久不起。我想为她大办此次生辰,好借生辰之喜为她驱病。郎君不能稍微通融一些么?” 范翕记仇,他自知他说出公子翕的身份,面前人肯定会答应。但他偏不说,而是以情动人——他就是不想让对方以为助了自己这次,便可挟恩要挟他。 车中玉纤阿听得仔细,听完了范翕的话,她心中却一阵怒—— 他这是何意? 竟与人说她是他家美妾,还咒她生了重病? 他是觉得她身份低微,不配为妻只能称妾,旁人才会信?不管他没有成亲,不管他家中是否有妻妾,眼下他身边总是没有的吧?他此时明明身边没有女眷,可他仍然说她是“妾”。 难道她玉纤阿这般登不上大雅之堂,入不了他的眼? 玉纤阿咬牙记恨,偏她也是心机深沉之人,被范翕气了一通,也不在明面上表现出来。那车下与范翕说话的家主本来就已经有些意动了,又听得车中一声娇美甜腻的女声唤道:“郎君!” 听车中美人这样唤,没见过玉纤阿面的人还好,只是好奇,范翕却后背发麻,差点绷不住地回头——玉纤阿声音向来偏柔偏婉,说话语调不急不缓。他爱她柔爱她婉,他几时听过这样娇滴滴得似能掐出水的声音? 她叫得他血液逆流,脸一下子红了。 甚至想看看她是不是被调包了——这娇滴滴的声音,绝不是他爱的玉女! 玉纤阿掀开了帘子,手捧着心,裙裾长摆曳地。美人裙尾绣着一丛天目琼花,伴她风姿,何等沉着古艳。她俯身,柔柔弱弱地欲下车。她美目撩来一眼,这家主君和仆人都被她美貌慑得呆住,范翕也是一怔,然后本能上前,扶她下车。他低声忧虑道:“你,怎么了?” 怎么这么娇,不像他认识的玉女? 玉纤阿掩袖咳嗽,面色苍白,目中含有隐隐水雾。她本健康无比,偏她这时娇弱无力地倒在范翕怀中,范翕不得不以手臂扶着她娇弱的身子。看她一步三喘,一直拿着帕子咳嗽,范翕都要疑心她是不是真的病了…… 玉纤阿的戏是真好。 所有人都看呆了时,她在范翕的搀扶下,走到了那家家主面前,屈膝对人婉婉行一礼。家主忙说不敢受礼,看这位羸弱苍白的女郎虚弱一笑后,靠在她夫君手臂上,目中泪光点点,她仰面喘着气与范翕说:“夫君,既然人家不愿,便算了吧。妾身自知您爱姐姐深重,姐姐被主母杖杀后,您是爱姐姐至深,才将妾身纳入府中,一直将妾身当做姐姐的影子。今日不光是妾身的生辰,也是死去姐姐的生辰。妾身心知夫君说是为妾庆生,实则也记挂着姐姐……夫君一人同时爱上二女,虽均非主母,然如此情深义重之心,想来总有人能体谅夫君的。” 她柔弱自怜道:“可惜妾身不知自己能不能撑到那时候了……” 家主与自己仆从:“……” 泉安:“……” 范翕:“……” 范翕脸上温和流畅的线条即将皲裂,他眼角直抽,呆呆看着靠在他臂弯间拿着手帕嘤嘤落泪、伤心得梨花带雨的女郎。他俊美的面容上,表情如被雷劈一样。 所有人的表情都如同被雷劈,都在悄悄打量范翕,心中唾骂—— 听听他家小妾话中说了多少内容! 看这郎君长得衣冠楚楚,没想到竟是个衣冠禽.兽!他宠妾灭妻!姐姐做小妾死了,就把妹妹也弄进府。一直把妹妹当姐姐的影子也罢了,连给妹妹过生辰,都想着那位姐姐! 家主沉着脸,心想这位郎君品性实在不堪,自己不愿与这样的人为伍。但是他本想拒绝他们,看一眼那个可怜的美人小妾,又心生怜意,长叹一声:“罢了,你们进来吧。” 范翕拱手正要道谢。 家主黑着脸,抢在范翕前头,没好气地对范翕唾道:“我是看在你家中小妾可怜的份上才让你们进来办宴的。至于你,这样没有担当的人,不必互通姓名。吾绝不与尔小人为伍!” 范翕:“……” 泉安觉得公子太惨了,他都不忍心看公子此时的脸色。但他同时觉得这位家主可怜,这位家主一直想投向公子翕门下,如今公子翕就站在他面前,曾先生都把机会送来了,这位家主居然唾弃公子翕! 泉安好心,犹豫着劝和那家主:“还是互通一下姓名吧……” 家主拂袖而走:“不必!” 泉安:“……” 心想我敬你是个狠人!第一面就惹了我们家公子,我们公子是绝不可能看在你为玉女办宴的份上日后饶了你的!我家公子可是睚眦必报的。 范翕全程面如雷劈,只偶尔能勉强露出几丝笑容,还被那家主拂袖厌之。他一时恍惚,都不明白这是如何发生的。他扶着玉纤阿,随泉安等人入府。待过了好一会儿,范翕才反应过来玉纤阿是如何欺负了他的。 他极恼,极羞。走到花道上,看得不远处灯火筵席招摇,他一把将玉纤阿拉入自己一侧,将她拽入花道旁边的假山后说话。泉安等人眼观鼻鼻观心,当做没看见。范翕拉走了玉纤阿,拉她到幽僻处,不可置信地抓着她手臂:“玉女,你怎如此说我?让人如此误会我?你不再爱我了么?” 玉纤阿说不是,她抬头,面容可怜而无辜。 她又拿着帕子咳嗽了一声,作娇弱无力道:“这不是郎君为我安的身份么?我是郎君府上小妾,还病重。我觉郎君逻辑不通,怕那家主生疑,就好心为郎君补充了身份。毕竟哪有只带着自家小妾游山玩水、非要为小妾办生辰的主君呢?若是小妾只是一替身,这逻辑才说得通啊。” 范翕扬眉。 他素来敏感,抓住了她话里的“小妾”“病重”。 他了然。 低笑出声。 猜她不满他给她安的身份。他只是随口一说而已呀……他只是本来就想将她带走做小妾,才忍不住说出口的啊。他只是讨厌洛地他那位未婚妻,是以对“妻子”无好感,才说玉纤阿是“小妾”的啊。哪想到玉纤阿不开心呀。 她不开心,还能将他一军,让他被人误会。方才那片刻之酸爽,所有人感受到的酸爽……玉女当是一人才!真让人念念不忘啊。 月夜风清,范翕满心震撼,眼睛含情,目中发亮地盯着面前低头的美人:玉纤阿……简直颠覆了他对她的认知。她骗起人来,说起谎来,怎么如此……美丽动人啊! 让他爱死了她! 玉纤阿本以为范翕要为此发难,她都做好了准备,谁知只听到他胸腔传来的闷笑声。她不解抬头,他俯身一把将她搂抱入了怀里,他温柔地吻她额心,笑不住:“你怎这样、怎这样……让人惊喜呢!我实在太爱你了!” 玉纤阿被他又搓又揉,被他亲得脸红了。玉纤阿呜咽着挣扎,心中茫然并慌乱:他在笑?他是真的在笑吧?有什么可笑的啊! 他这人有病吧! 她都这么欺负他了,让人觉得他衣冠禽.兽,她在报复他啊!他非但不生气,他还笑得出声。他如此受虐,更说爱她爱得要命。 他当真有病吧!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43章 第 43 章 奚妍留心了一下自己的贴身宫女玉纤阿最近的动向。因奚妍始终不喜公子翕那样温文尔雅的人,因她常看到自己兄长们之间的权力争斗,奚妍觉得公子翕那样看上去斯文的人,才是一肚子坏水。 奚妍很担心玉女被那样的人骗了身心。毕竟范翕相貌太唬人,他又是周王室的公子,对每个宫女来说,都算是很有吸引力的一类人。想来玉女也会被那样的男子吸引。公主自己才刚刚十五岁,她就老气横秋地,开始担忧自己的宫女被人骗走——若是把玉女给骗走了,谁来做她的贴身侍女啊! 毕竟玉女这样好用! 谁能像玉女这样,说话又温柔,做事又会看人眼色,什么事都能提前安排好,让人舒舒服服地候着啊? 奚妍自己被这么多宫女伺候过,玉女才来到她宫中不到一个月,小公主就觉得自己已经离不开玉女了。 奚妍偷偷问身边人玉女最近有没有和公子翕接触过。玉纤阿平日行事多么隐晦,她可不会露把柄给人。是以公主身边的宫人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只想起一件事:“玉女最初来内宫时,公主那时不在,玉女曾去书舍借过公子翕的诗集看。但公主回来后,玉女就将诗集还回去了,之后再未借。” 奚妍当即一拍手,从榻上站起,又喜又忧又气:“哎呀,我就知道!” “我可怜的玉女呀!” 她喜自己如此聪慧,果然抓到了玉女爱慕公子翕的证据;又忧心玉女怎么爱慕那样一个人呢;最后气公子翕太坏,竟这样勾无知少女入他内帷。 奚妍公主徘徊一会儿,心中纠结半晌,还是决定再试探一下玉女。若是有可能,她希望将玉女拉回正常轨迹。她要看看玉女的心,看玉女与那个斯文败类的公子翕进展到了哪一步。作为一宫之主,奚妍自然会为自己的宫女向范翕讨个说法。 她便问身边人玉女此时在何处。 内侍答:“今日不是玉女当值,玉女不当值的时候,通常是在公主的书舍中待着。” 奚妍听后一阵怅然,恐玉女又去她的书舍偷看公子翕写的书了……哎,奚妍也不懂为何她母后巴巴地要将公子翕的书送给她让她好好读一读。她本就不爱读诗,纵是分封国讨好周王室,那也该是吴世子奚礼的事,与她何干呢? 奚妍公主到底年少,从没想过她父王母后对她婚事的一步步安排。 而吴世子自然察觉。但奚礼虽与九公主一同被养在王后膝下,对于九公主这样的连吴王后平时都不怎么管的小透明公主,一国世子自然不相熟。何况在他看来妹妹去联姻也无不可,公子翕不是什么恶人,如今又和自己有利益关系的牵扯……奚礼便静默以待。 奚妍寻到了书舍,隔着一个书架,她趴在架子上,看到了背对她而立的玉纤阿。玉纤阿手捧一卷轴,靠着书架,她手指一点点划过卷轴上的字,默默诵记。玉纤阿知道自己没文化,怕在范翕面前露馅,便一有机会就来这里补充知识。她正读得专注时,身后传来女子幽怨怅然的声音:“你可是在读公子翕写的书?” 玉纤阿一惊,连忙返身,看到了身后双手趴在架子上、隔着数道卷宗与她对望的公主。 玉纤阿定定神,走出去向公主请了安,并向公主展示自己正在看的书。不过是寻常传记,和公子翕全然无关。奚妍有些失落地“哦”一声,为自己没抓住玉纤阿的把柄。奚妍想了下,忽然走到书架一侧,找出一宗卷递给玉纤阿:“玉女,你是在学字吧?我觉得公子翕的学问不错,我这里有一些他写过的书,例如这本便是……你拿去看吧?” 玉纤阿却笑着退后避过。 她不愿再找范翕的书翻来看了。谁知道名义上是他写的书,实际上是不是又是他哪位兄长或弟弟开他玩笑,为他代的笔。若是她辛辛苦苦背下来,到他面前展示,他又来幽幽一句“这不是我写的”,那她多浪费时间。不光浪费精力,还得哄着被她戳了心事后难过的范翕。 玉纤阿再不愿行那费力不讨好之事了。 玉纤阿便轻声回答公主:“公子翕自是学问极好,但奴婢却实在才疏学浅,不说看不懂公子翕的书,恐连字都认不全。公子翕的书,暂时不太适合奴婢。” 玉纤阿这样说也没错,她记得范翕好似分外喜欢写复杂的字,生僻的字,大多数人不记得的典故…… 奚妍失望地点了头,她盯着玉纤阿片刻,心中有些茫然。望着玉女清澈若泓的干净眼眸,奚妍对自己的猜测产生怀疑。小公主不禁咬唇,想自己莫非猜错了。这样一想她更觉得慌,若玉女不是与公子翕偷情,而是与其他人,若是内侍,若是她的兄长……感觉更糟呀。 玉纤阿却扬起长睫,柔声问公主:“公主最近很在意公子翕么?” 奚妍理所当然地回答:“自然是。” 玉纤阿眸子一闪,暗暗垂下了视线。心想难道及笄后,九公主终于情窦初开,开始爱慕人了……宫中这么多人,公主不可能爱慕内侍,也不可能和她的兄长乱来,吴宫现今唯一一个丰神俊朗的贵公子,便是公子翕了。 玉纤阿抿着唇,心里一时有些乱:若公主喜欢公子翕,那她该……如何自处? 心中不觉有些怨范翕太过俊俏,为人又为何那样温柔,惯会勾得无知少女喜爱他。 玉纤阿存了这样的心思,接下来几日,不觉关注起身边宫人对范翕的态度。她见平时众女提起公子翕,都会面犯桃花、一脸神往。某日几位宫女坐在一处边做女红边说闲话,说起宫中的公子们,诸女便说起世子太严肃不敢亲近,某位公子太放荡不想靠近,说来说去——“还是公子翕最好呀。” 她们吃吃笑:“若是能服侍公子翕便好了。玉女,你不是与公子翕身边服侍的那位姜女相识么?听说她是世子献给公子翕的美人啊。哎,若是我们有姜女那样的美貌,也能去公子翕宫苑服侍多好。” 玉纤阿沉吟半晌,说:“都是做侍女,其实也无区别。公子翕宫苑,未必比其他地方好。” 一宫女不以为然:“怎么会无区别?公子翕那样俊美,对谁都和颜悦色。我有时候在宫中见到那位公子,他还会对我笑呢。不管谁得罪了他,我都不曾见他生气过。他可是公子呀!脾气比我们世子不知好了多少。” 她们讨论得热火朝天,越说越兴奋。玉纤阿忍不住轻声打断了她们的畅想,提醒她们道:“表面人品佳,不见得私下也是如此。” 一宫女便突得红了脸笑道:“你是说他私下可能品行不端么?那也无妨,若是公子翕肯对自己的侍女下手,能与公子翕行鱼水之乐,哪怕日后他不给名分,我们也不算吃亏呀。” 此年代民风大胆,宫女们畅想与俊美的郎君行床笫之事,也不见得真为了什么名分。在此年代的女子眼中,能从中享乐,能与俊俏郎君贪欢,已是值得高兴的。 玉纤阿被她们说得面色有些难堪。 她剪刀绞着膝上放着的绸缎,看众女面露红霞,便知她们都在思.春想公子翕……想到她们想与范翕那样,想到范翕温润含情的眼眸可能望着其他女郎,想到帷帐高烛……玉纤阿忽然觉得有些气短,她不太舒适地抚上自己胸脯。 其他女见她面色不好,便笑:“不知你为何这样不待见公子翕,总说他不好。玉女你这样相貌,不知你觉得谁人才好些?” 玉纤阿柔声道:“我只是一婢女,哪敢肖想贵人们。诸位姐姐们寻得好去处,才能轮得到我。我等着诸位姐姐的照应,不敢抢姐姐们的风光。” 众女当即嘻嘻哈哈,因太爱玉女的嘴甜。不管是否真心,玉纤阿总能说得她们眉开眼笑。众女在屋中玩闹时,有一内侍在外敲了敲门,道:“玉女,公主要去给王后请安,点明要你跟随,你快些来吧。” 玉纤阿应了一声,丢下手中活计,整理了下衣容便出去了。 玉纤阿跟随公主一路去王后宫中拜见,一路上并未有什么稀奇事。玉纤阿想公主叫她,无非是因看中她会说话,可适当帮公主挡一挡王后的话。玉纤阿一路低眉顺眼地跟随在奚妍身畔,她们进了王后宫殿,垂着眼的玉纤阿,却忽地听到声音清和带温的男声。 隔着屏风,她忍不住抬了眼,果然看到那玉山倾倒般的黑袍白底少年郎君,端坐于客座与王后说话。得黄门报说公主来了,范翕即刻起身,长袖拱于胸前,弯身向公主行礼。奚妍真怕他这样得体的礼数,连忙回了一礼。 范翕的目光悠然又随意地望过来。 奚妍心头一跳,几要回头看自己身后的玉纤阿,是不是也抬了目与公子翕对视。 玉纤阿却是早就垂下了眼,不多看一分。王后满意玉纤阿的礼数,她淡淡地与奚妍说话,引着自己的小女儿和范翕说话。奚妍一派无知,范翕却猜出王后的意思。他再次忍不住看向玉纤阿,宫内伺候的人却都以为他看得是奚妍。 范翕轻轻蹙了眉,因玉纤阿跪于公主身后,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抬过眼皮。玉纤阿温温柔柔地为公主倒茶,回答王后的问题,帮公主说话……但每逢范翕开口,玉纤阿绝不会开口插话。 这样的礼数,自然让人满意。 范翕心中却生了不满。 他总是忍不住偷看玉纤阿,但据他观察……他总觉得玉纤阿心中不在意他。她从来不会偷看他! 女子若喜爱一个男子,怎会如她那样冷静,如她那样平静无波,如她那样……随时都不会失了礼数? 范翕目染愁色,与王后说话时便有些心不在焉。 吴王后则是试探了自己的夫君几次,发现吴王似觉得派公主去联姻是个不错的手段,已经打算把此事定下了。王后因一些往事,平时与小女儿不太亲近,但婚姻之事,既然女儿无法反抗,她便试图在一切定下之前,让女儿与公子翕培养些感情。若二人当真你来我往两情相悦,这场政治联姻,便也不那样苦了。 奚妍自是不知王后的良苦用心。范翕虽然知道,但他并不愿多搭理——他已许下的那位未婚妻家世太好,他可不认为吴国会愿意与他那位未婚妻拼家世。 总之是成不了的婚事。吴国没有给出足够吸引他的东西,范翕便不会为了吴国去和自己那位未婚妻退亲。他那位未婚妻,家世厉害得足以毁了他现在的所有筹算。范翕虽吊着她,迟迟不愿娶她,但他同时也不打算现今就与那女子反目。那吴国的算盘,终是要落空的。 王后实则与自己的女儿也不太亲近,说了几句话,便无话可说。公子翕告退出殿时,奚妍也提出离开。王后巴不得二人可以同路行一段,便点头允了。出了王后的宫殿,九公主奚妍与公子翕并立而行。大道在前,二人各走一边。 在走下丹墀,拐弯入后宫时,玉纤阿终是没忍住抬了眼,悄悄向斜侧方向看去。 她一眼看到范翕并未离开,而是站在丹墀石阶上。他手扶着石栏,长袖拍石,郎君正目光清澄地望来。看到玉纤阿抬眼,范翕一愣后,目中露出了笑意。 玉纤阿却瞪了他一眼,移开了目光。 范翕怔忡,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她。 而奚妍则神情复杂——当一个人一直警惕另外两个人的眉来眼去时,便不可能什么都看不到。 公子翕分明是向玉女抛了媚眼,只玉女守礼,没接那公子的调.戏。哎,她就知,是公子翕勾引她的贴身侍女在前。 奚妍沉思几日后,决定与玉女好好谈一谈,问问玉女的想法。 奚妍将玉女唤来自己身边服侍,玉纤阿站在她身边等了快一个时辰,奚妍时不时看她一眼,欲言又止。玉纤阿心里奇怪,且也被公主的目光看得几多不自在。玉纤阿主动询问:“公主有话与我说?” 奚妍:“嗯……” 她红了腮,因觉得和自己的侍女讨论男女之事,有些不好意思。 奚妍委婉道:“你近日夜里是否睡得不好?见你白日精神不济。” 她是暗示你是否夜夜与公子翕行床.事。 玉纤阿却是真的没有。甚至因为她最近不开心公主对公子翕的喜爱,她怕自己见了范翕后忍不住对他生气,说出不合时宜的话,她都没有留下暗号与范翕私会。于是玉纤阿坦荡十分:“入了春,院子里虫鸣声太大,睡得不太习惯。不过奴婢几人已经想了法子,拿药水喷在了院子里,想来今夜便能睡得好些。多谢公主关心。” 奚妍一愕,再次委婉道:“玉女,你腰下这玉佩材质极好呀……” 想说莫非是公子翕给你的定情信物。 玉纤阿侧过身,温婉又不好意思:“是我父母留给我的。” 奚妍无话可说:……她竟然不能从玉女身上找到一件公子翕送给玉女的礼物!公子翕是否太过小气?! 面薄的公主支支吾吾半天,都没说到正题上。且她越说,玉纤阿看向她的目光越是不解。奚妍正要一狠心直接问“你是不是夜夜和公子翕私会”时,有侍女在外报,说是吴世子奚礼来了。 奚妍惊讶,连忙起身相迎——她这位兄长,可从来不到她这里。 玉纤阿扬目看去。 帷帐飞扬,阳光从外照入。隔着竹帘,斑驳光影闪烁浮照间,尘埃飞扬,一位身量巍峨、高大英气的黑色禅衣男子负手而入,大步凛凛。他威严的不苟言笑的面容,让九公主奚妍十分不安,唯恐自己做了什么错事,这位兄长亲自来教她。 吴世子奚礼感觉到一道目光在打量自己。他抬眼,一眼看到了站在珠帘舍内的玉纤阿。一时间,美人修身长立,容艳昳丽若舜华。她盈盈望来一眼,奚礼只觉得半个肩发麻,恍惚感突来乍到,他想到自己好久未曾见过玉纤阿了。 他曾去织室寻过她,知道她到了九公主宫中。因奚礼与公主不熟,奚礼便勉强放下了这桩心事。本以为自己已完全忘了玉纤阿,冷不丁,他在九公主的屋舍中再次见到了玉纤阿。美人如玉,惊鸿一面下,旧日那些心思重新反转…… “兄长!兄长!”九公主唤他,小心翼翼,“您有事寻我?” 吴世子目光盯着玉纤阿,奚妍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玉纤阿何等机敏,觉得世子的目光太过直白时,她屈身向公主行了礼退出宫殿:“宫中茶叶好似用完了,奴婢去要一些来。” 她退出宫殿,背影看不到了,奚礼才神色平淡地看向自己的妹妹。 奚妍看兄长好似对玉女很关心,便有些想和兄长讨论一下。但她面对自己的兄长仍然是赧然,奚妍只说:“兄长是否觉得玉女好似比以前你见她时,漂亮了许多?我听说若是与男子……” 奚礼心不在焉地含糊打断:“唔。” 奚妍:……“唔”是何意?你没听出我话中暗示么? 奚礼心早已不在妹妹这边,他与妹妹随口说了自己的目的:“过几日宫中会办今年的狩猎骑射赛事,公子翕会参加。母后让我通知你一声,你到时也去。” 奚妍眨眼问:“郎中令去么?” 奚礼一顿,回头看向妹妹:“去。不过你问郎中令做什么?” 他目光太锐,奚妍后怕地退后一步,尴尬道:“因、因我觉得你们比试都没什么技术……还是真正武艺高强的,狩猎才好看些。若、若是郎中令不在,我觉得这狩猎也没甚意思。” 奚礼面无表情道:“原来如此。不过你不该这样关心郎中令。郎中令现今已与下一任郎中令交接职务完毕,待月末,他便会卸职离开。我没见郎中令有留任的意思,你与他既然相熟,当也知道他会离开吴宫。你一介王姬,还是关心下自己该关心的事吧。” 奚妍眨巴着眼,被兄长说得脸红,却又有些委屈。她不懂自己只是问一下吕归会不会去,单纯觉得吕归骑马打猎很英俊,为何吴世子要这样训自己。而且,她茫然地想,她并不知道自己一个王姬,该关心的事是什么事。她一个吴宫透明人,最近一两个月才频频和大人物打交道,虽则如此,她依然是一个不重要的王姬而已。 奚礼教训了一顿,见妹妹半懂不懂,懵懂十分,便也不想多说了,唯恐错过自己的一次机会。说完王后的意思,奚礼转身甩袖出了妹妹宫殿,留妹妹一人迷茫。奚礼始终面容沉冷,行走步伐极快。待出了公主的宫殿,奚礼向等候的内侍瞥去一眼。小黄门连忙靠近世子身边,对世子耳语几句。 吴世子便领人,向一个方向追去。 春景明媚,玉纤阿一人独自行在吴宫御苑中,背影婀娜。她漫不经心时,忽听到身后的杂乱脚步声,她极为知礼数地退步避让。但玉纤阿只退了一步,自己的胳臂就被一手紧紧握住了。 她吃惊仰面,雪白面容迎着日光,见是面容沉静的吴世子。 长睫轻颤,似有羞意,玉纤阿喃喃:“殿下……” 奚礼觉得自己握住她手臂的手都在滚烫,他沉默一瞬,问:“你还好么?” 玉纤阿惊愕一眨眼,然后抿唇莞尔笑。想这位殿下真是不会说话,她自然还好。她正要温声回答奚礼,身后再传来一道不紧不慢的清和男声:“世子殿下!” 玉纤阿后背一下子麻了:“……” 她听出了是范翕的声音。范翕撞见她和奚礼一处! 玉纤阿猛地挣扎,向后退开,离奚礼三步远。奚礼也觉得被好友看到自己勾搭一宫女很尴尬,玉纤阿一挣,他便故作无事地松了手。而范翕已经分花拂柳,缓缓行来。他身后跟着泉安等仆从卫士,泉安气哼哼地瞪一眼那个低着头的玉女。 见范翕原本言笑晏晏地与吴世子打招呼,似随意一低头,他看到了玉纤阿,作出惊喜状:“你怎在此处?” 你怎在此处……这么熟稔的语气。 奚礼沉默着,目光望向玉纤阿。 玉纤阿心中煎熬,面有些僵。她抬目含笑解释:“因奴婢与姜女是好友,常去公子翕宫舍探望姜女,才与公子翕相识了。” 范翕轻轻一笑,似极为自然地搂住她的肩:“纤阿,你我的关系,就只有如此么?” 纤阿……这么亲密的称呼。 奚礼愣住:“……” 玉纤阿后背渗汗:“……” 她僵硬地抬眼,飞快地看一眼范翕。范翕目中仍含着笑,看到她目中的恳求。听到她说:“公子不要开奴婢的玩笑了。” 范翕却不。 他心中早将玉女看作自己的所有物,他并不觉得公开二人关系会如何,他不信自己会护不住玉女。方才远远见到玉纤阿和奚礼在一起说话,范翕心中就忍不住生疑,泉安还没看到人呢,范翕就非要过来和吴世子说话。 范翕非要向吴世子公开自己和玉纤阿的关系,让奚礼不要再觊觎他的女人。 玉女是他的!纵然玉女也和奚礼相识,但不过是相识!玉女有和奚礼同处一屋么?有与奚礼接吻么?有和奚礼上了床么?没有吧?但他几乎都有! 范翕唇角噙着笑,勾着玉纤阿的肩,似随口说说般地害羞说道:“世子,既然你看到了,那我便直说了,我和玉女,早已……嗳!” 他的脚被人重重一踩,腰也被人拿着长指甲狠狠一掐。 他痛得要命,当即松开了揽住玉纤阿肩膀的手。玉纤阿作出一脸关切状,弯身扶他:“公子,您怎么了?是不是哪里痛了?奴婢和姜女相识,您不必瞒奴婢,奴婢知您身体不好,恐精神有些衰弱,有些旧疾的。” 范翕气得浑身发抖:什么?他有旧疾?他身体不好?他精神衰弱?明明是她踩他脚,掐他腰。 他就不懂了,他和玉纤阿已经到了这一步,到底有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 她对奚礼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 范翕一边被她狠掐着腰,吃痛不住,一边冷笑,她非不让他说,他非要说。范翕当真心狠,他一边忍着被人掐的痛,一边仍坚持要与奚礼说话。范翕分明是一派炫耀的语气,就是要人知道他和玉女关系不寻常:“我们已经……” 玉纤阿头皮发麻,不敢回头看奚礼的表情。她额上渗汗,只想稳住公子翕。她高声:“公子,您已经病得神志不清了!莫要说胡话了。” 奚礼皱着眉,心中已经觉得玉纤阿恐和范翕关系不寻常了。心中有刺,他深觉难堪耻辱,也不愿再看。奚礼拂袖而去,淡声:“飞卿既然身体不适,便好生歇着,孤改日去探望你。” 而奚礼一走,范翕便一把握住满身虚汗的玉纤阿的手,质问她:“你为何不让我说?你是否怀有二心,背叛了我?我本就与你关系亲密,我何曾有说胡话?我只不过让他不要觊觎你,离你远一些,你就如此……” 他气得满心凄苦:“你果然对他有好感,怪我拦了你的路吧!我是否拦了你的路,你说!” 泉安在后全程看着:“……” 目瞪口呆。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44章 1 奚礼世子怒而走,玉纤阿的紧张却也只缓了一半。到底范翕抓着她手腕,与她立在大庭广众之下质问她。公子翕一派无谓态度,玉纤阿却后背僵直,紧张地环顾四周,唯恐有人过来看到她与范翕牵扯不清。 而正是她这样的表现,让范翕抿唇,目中火焰高涨,阒黑的眼眸却是缩紧。 他始终不解她何以如此避讳? 她到底在怕什么? 玉纤阿不敢抬眼,只一个劲地注意周围是否有人过来。她低声哀求范翕:“公子放过我吧,我寻机会向公子解释。” 范翕蹙起眉,极怒之后,他觉得荒唐,一心凄凉:“什么叫我放过你?我难道在逼迫你么?你与吴世子是有多好,我竟连说都说不得?” 玉纤阿说不是。 隔着宫墙,其实她已经听到了道另一边过来的脚步声。宫中叙旧始终不是个好场所,玉纤阿面容雪白,她想范翕武艺高强,他肯定也听到了脚步声。然他握住她手腕一点反应也没有,显然他想将他与她的关系公开,不是一两日。 玉纤阿暗道糟糕,她哪里料到自己战战兢兢,竟还是和范翕走到了这一步。 她实在不理解地位尊贵如范翕,为何对她一个小宫女如此追着不肯放。仅仅因为她知晓他的秘密么? 伴着即将过来的脚步声,玉纤阿手腕挣扎,想躲出范翕的钳制。她挣不动,仰头看他,见他眼眸漆黑,目中却流着极淡伤感之色。玉纤阿只想先稳住他,她求他道:“我与世子绝无干系,请公子信我。其余的,我再寻机会向公子解释。只求公子现今先饶过我吧。” 范翕盯着她,他后退一步:“你跟我来。” 他不忍看她这样为难,但他疑心这样重,又不肯轻易揭过此事。他拽着她手腕拖着她走两步,跟在范翕身后的泉安大着胆子瞅了一眼,见公子翕唇紧抿,面容如冷玉般清寒。对范翕这样脾性好的人,此时已经是他气怒的表现。 但范翕终究顾着玉纤阿一些。他想拖她去一稍微荫蔽处,将此事说清。 玉纤阿却拒绝。 她看范翕的脸色,满心慌乱,觉得他似要不管不顾地公开二人关系。她哀求他半天,他铁石心肠不理会,与往日那个好脾气的温柔郎君全然不同。玉纤阿慌张下,只得自救。范翕尚握着她手腕,玉纤阿追上前一步,侧过脸张唇,一口狠狠咬在范翕握她手臂的手腕上。 范翕手腕瘦寒,肤色玉白青筋单薄,因用力握着女郎而青筋凸起一条长线,长线直入袖间,分外流畅好看。但是玉纤阿一口咬住他手腕,力道不留余地,范翕吃痛急喘一声,不自觉地松了自己的手腕。他本能反应便是甩手,一下将那人甩出去。 阴气裹厉风,如刀子般刮向玉纤阿,泉安都吓得惊叫一声,见玉纤阿被范翕本能摔出去,跌坐在地。 美人伏在地,奄奄一息如花之败。范翕一愣后慌张,本能要追上去扶她,关心她是不是被自己摔伤了。谁知玉纤阿被摔在地,咳嗽着,余光看到范翕跨前一步,她目露惊恐,竟然抚着自己胸口挣扎着起来,向远离范翕的方向趔趄了一丈有余。 她回头,看着范翕冷黑的眼睛。 这一眼看去,她觉得范翕的心都要寒透了。而同时,玉纤阿看到范翕垂下袖口,被她咬一口的手腕上鲜血淋淋,正在缓缓向下渗。玉纤阿心中怜他,却不敢靠近他,只低声道:“公子快些处置伤口吧,我改日求见公子。” 言罢,她捂着自己的胸口,闷咳着,向与范翕相反的方向走去。那一墙之隔的脚步声,已经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范翕没有追上前。 他一动不动,盯着玉纤阿的背影,厉声:“玉纤阿,你今日胆敢离开一步,日后你便再不用来见我了。你我恩断义绝,我只当从未认识你!” 情人之间,这话说得极狠。 何况他的语气这样幽静。 背对范翕的玉纤阿肩膀轻轻僵一下,范翕敏感注意到她远离他的步伐的片刻踟蹰。范翕心中稍有满意,见走了几步的玉纤阿回头来望他,她穿着宫女深衣服饰,简单而明朗,耳坠拂面,唇红面白。此时美人睫毛沾着水,眼中盈盈溢水。流转水光晕着日头,潋滟之下,泪水欲落未落之时,她分外难过地咬唇望着他。 目光之凄楚,直让人身死魂消。 她颤声:“公子……” 范翕被她这一眼看得怔住,更多的狠话,在她这样哀伤的目光下,好似都说不下去了。而她飞快低头,拿袖子拭一下眼角。范翕看到有水溅在地上。刹那间,他心好像被割了一块似的,钝钝地难受。 杏花从墙头纷纷然洒落,深红浅红晕晕沉沉,一道夹在乱风中,落在地上。风吹起公子翕的广袖,他琳琅似玉,巍然若鹤。抬目处,看宫墙拐角处,一辆容车缓缓驶来。 玉纤阿便站在墙根下,她退后低头,为容车让道。 隔着帷帐,坐在车中的双姬,看到了离自己最近的玉纤阿,也看到了立在风口、广袖飞扬的公子翕。作为后宫妃嫔,双姬见到公子翕的机会并不多,偶一相见,见他面容清隽气质高洁。艳阳天下,他长身玉立,风采如昔,一目相错下,双姬面颊一下子绯红,心跳加快,忍不住在车中坐得更端正了些。 可惜公子翕没有望来。 他只站了一会儿,在容车到来前,玉纤阿的身影拐入墙角看不到了,范翕便转身走了,身后仆从跟随。 坐在容车中的双姬咬了唇,心中怅然若失,回头向身后看了眼:方才好似看到玉纤阿立在墙下。玉纤阿竟与公子翕距离不远……她记得当日入宫前,她们几人还被公子翕的车队救过。那时,正是公子翕亲自救的玉女。 然之后机缘巧合,自荐枕席去公子翕身边的,竟是姜女。 但是今天看到公子翕和玉纤阿,分明那二人有些距离,也没有眉来眼去互相说话,双姬却就是觉得哪里有些问题。她已识了情.爱滋味,早已不是当日初见公子翕时冰清玉洁的少女,眼下她看公子翕和玉纤阿时,便心有怀疑—— 若同行的男女二人相貌皆极为出色,且男对女有救命之恩。 但这二人始终不曾靠近,不曾当着旁人的面说话,甚至都不会多看对方一眼。他们连倾慕对方、讨论对方的表现都没有过。 这是很奇怪的。 像是刻意作出来麻痹世人的一般。 双姬若有所思,忍不住想弄清楚公子翕和玉纤阿为何今日出现的距离这么近……但是转而,她又失神,怅然一叹,心想自己弄清楚这个做什么。她难道想给玉女制造什么机会么? 并不。 她只是、只是……常日服侍吴王那样的,偶见到公子翕这样年轻又俊美的,春心荡漾,却心中失落,知自己已永无可能了。 人总是这样贪心。已经拥有的东西往往不足以去珍惜,没有拥有过的,却会念念不忘,始终不能忘。 范翕闷头回宫,因宫中有事务等着他,他没空在其他事上多浪费时间。泉安趋步跟在他身后,听得环佩相撞声,见范翕走得又快又急。他去看范翕的面色,见又是苍白,又是矜冷,又是自暴自弃。 泉安心中自然向着范翕,为他鸣不平道:“公子,你实在不必多想着那位玉女。她走前不过是在装可怜,掉两滴眼泪,惹公子怜惜她罢了。” 范翕轻声:“怎能这样说?她哭了,自然是很难过。” 泉安:“……” 他一时都不知范翕是在说反话,还是他真的那么觉得的。 泉安自觉玉纤阿聪慧,擅长利用自己的优势,但玉纤阿也没有太藏着掖着,男子当看出她不是蠢笨之人。可为何公子翕就非要给玉女安上“温柔善良单纯无辜”的设定? 是否公子在自我麻痹,不愿计较,不愿承认自己喜爱的女郎,也许并不是他想象中那样? 但无论如何,今日之事,都是玉女不对……泉安听范翕轻哼道:“她竟说改日寻机会解释给我。改日?哪来的改日?” 范翕字字铿锵,狠声道:“我说过了,我与她恩断义绝。我绝不会再覥着脸去寻她,看她脸色了!” 泉安问:“哦……那公子是打算让成渝去杀了玉女么?” 范翕顿时无言:“……” 泉安连忙当做没说过那句话,转而提起其他话题,才让公子翕的面色好了些。 而待他们一行人回到了宫苑,范翕的脸色恢复正常,曾先生早已领人在院中候了许久。曾先生心中暗自奇怪,想朝会该早就结束了,公子怎么会晚到这么多。曾先生正思量时,刚进院子的范翕已含笑相迎:“先生来了?” 范翕的有礼客气,总让人如沐春风。面容板着、皱纹如酷暑干的曾先生,一听到年少郎君温雅如春风的声音,面上就笑开了,也连忙迎上前。而跟在曾先生身后的客人,鼓起勇气去看一眼那被曾先生夸赞的公子翕是何等人物。这一眼,客人却石化一般—— 面前这温雅如玉的俊美公子,不就是那夜带着他家小妾来找自己借宴的郎君么? 自己当时好像还唾了这人一口,骂这人品行败坏,耻于互通姓名…… 客人的脸色青青白白,在曾先生和那位公子一道走回来时,范翕的目光如看陌路人一样温温和和地望过来,眼中还满是疑惑:“先生,此人是谁?” 客人在心中怒吼:你不认得我了么!我曾唾过你!借过宅子给你小妾办宴! 曾先生介绍道:“这位便是我之前向公子介绍的当地贵族张铭。张家上三代是商贾出身,后机缘巧合入了上流士族。然吴国士族各大家地位早已稳固,张家在吴国贵比不上三大大姓,却又比下面落败的士族强些。他家财万贯,士族中瞧得起他的人却也不多。我一次巧合遇到了张郎,得知他的困境,便将张郎介绍给公子,为公子所用。” 范翕含笑:“原来如此,我自信任先生,却觉得张郎品性高洁,恐看不上翕这样位卑之人。” 张铭恐慌地连摇头摆手:“不不不……” 公子翕说自己位卑,谁还敢说话啊?张家不过是觉得在吴国待不下去了,家族地位得不到提升,他们想攀上公子翕,日后作为家臣跟公子翕迁去公子的属国,从此寻得家族发展的新机会。虽然公子翕在周王室的公子中地位并不算高,甚至传言公子翕被周天子所厌。但是张家在吴国其实也差不多……张铭也是有决断之人,他花了大量银钱攀上曾先生,再靠曾先生引荐自己给公子翕…… 他目标便是公子翕的家臣。 谁晓得他还不认得公子翕的时候,就将公子翕唾骂了一通。 张铭面红耳赤,只觉难堪尴尬,恐怕自己这次机会就这样没了。 但范翕却是何等和颜悦色一人,他微微一笑,虽然疏离客气,却还是给曾先生面子,和这个张铭说了些话。曾先生看出张铭恐和公子有过节,公子却还给自己这个面子,曾先生也分外感激公子。张铭怀着战战兢兢的心情,和公子翕说了一个时辰的话。将走之时,张铭犹豫下,还是想争取一把。 他猛然想到自己家中才得了一株极好的珊瑚,公子翕既宠爱他那位小妾,自己可通过给那位夫人送礼,来讨好公子翕。 张铭便问:“夫人病尚未养好么?” 曾先生茫然:“夫人?” 公子什么时候有夫人了?公子身边哪来的女郎?难道张铭说的是洛地那位公子的未婚妻?可是洛地和吴地相距甚远,那位女郎病不病,公子翕会知道么?不曾见公子翕关心过啊。 一直端茶倒水听他们谈话的泉安在旁,为这个张铭捏一把汗:这人真倒霉。怎么又触了公子的霉头啊。 果然,在张铭的笨拙讨好下,范翕将清茶一饮而尽后,他长叹口气。范翕目染郁色,缓缓道:“她早已病逝了。” 泉安:“……” ……您这样咒玉女死了,不好吧? 张铭尴尬的:“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曾先生更加迷茫了:“……???” 哪来的女郎?哪来的病逝?他们在说什么?为何自己都不知道的事,那张铭会知道?张铭莫非早去讨好过公子了?还得到了公子的赏识? 曾先生大大不满,只不当场表态。出去后,曾先生不满地拉着张铭,追问张铭说的什么意思。 玉纤阿当夜为公主守夜,没有离开公主宫舍去寻范翕。玉纤阿心中叹气,压力极大,想多等一日,不知范翕又是何等大的不满。她满心忧郁地为公主守夜时,睡在床榻上的公主奚妍,也在研究着玉纤阿眉目间的郁气。 奚妍自觉自己是位好女君,明知侍女私通,还不责罚,还给侍女机会。 她想过了,她会找机会抓玉纤阿一个现成,让玉纤阿没有借口狡辩。到时自己就为玉纤阿做主,看自己的侍女是何打算—— 奚妍,你可真聪明!你可真善良!你可真是宽容大度呀! 奚妍公主在心中夸自己,随即又腮帮绯红地在床榻上朝里一滚,拿枕头盖住了脸:哎呀,不要这样得意。自省,自省。 嘿,她要奖励自己的宽容大度,不如明日找吕归出宫玩去吧。 玉纤阿哪里知道公主的想法,公主次日出宫玩耍,倒是给了她歇息的时间。玉纤阿想了许久,在下午时进了灶房,轻声细语地向厨娘借一枚“兴渠”(洋葱)。“兴渠”是产自西域的东西,由梵文直译而来,主涩辣感,可做一调味品。玉纤阿入宫后,来到公主宫中,才第一次见到“兴渠”。第一次吃时辣得两眼落泪,从此后她就记住了兴渠的功效。 厨娘不解:“为何要兴渠?女郎是要做什么菜么?不如告知我,我直接为女郎做好便是。女郎是服侍公主的,岂能做这类粗笨活?” 玉纤阿含笑解释:“非是做菜。昨夜诸女在我房中吃了鱼,今日回舍时闻到一些怪味,我想拿兴渠去去味儿。” 厨娘这才将兴渠借给了玉纤阿一瓣。 当夜傍晚,公主还没有回宫,且今夜也不是玉纤阿当值。她寻了个借口,说自己去和姜女说说话,便披上披风,持着灯笼出门了。到公子翕院落,她却不被允许进去。玉纤阿也是不急不躁,三言两语就让卫士放了行。 泉安在院中和一侍女吩咐什么事,一回头,看到了裙裾曳地的美人。泉安瞪她一眼,却也松了口气,想这位可算是来了。若再不来,公子恐怕就要发疯了。 泉安领着玉纤阿进寝舍去见公子,泉安先进去,对卧在榻上的公子俯身说了几句话。站在珠帘外的玉纤阿隐隐看到范翕一身家常白衫,背对着她卧在榻上,他长发半束半披,乌黑如绸。郎君恹恹卧在榻上,清瘦一如月光般。 玉纤阿进了屋舍,沉吟一下后,握紧自己藏于袖中的兴渠。见范翕仍然背对她而卧榻,压根没有起来的意思,玉纤阿坐于榻边,默然无比。 舍中燃着香,却没有人说话,空气静谧而尴尬。 范翕等了许久,也等不到她开口。他心里起疑,虽明明能听到她的呼吸声在身后,却又觉得这么安静,她莫不是走了。他心思不定,猛地起身坐起,回身时,一眼看到泪眼婆娑、俯眼望向他的佳人。 玉纤阿手持一香帕,放于唇边。帕子掩着她微弱的哽咽,她眼中泪断若珠,濛濛望来一眼,范翕身子一麻,觉得半边身子都要被她望得断了骨。 范翕强行偏过脸,不看她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他硬声:“你又来这套!你是否觉得我如此好哄,你哭哭啼啼,我便又能原谅你了?我在你眼中这样卑微?” 他冷声:“我早说过与你恩断义绝,你还来做什么?你走吧,我不愿见你!” 玉纤阿心想你若真不愿见我,泉安就不会领我进来了。 她哽咽着,伸手去握范翕置于榻上的手。范翕啪得甩开她的手,不肯被她握。玉纤阿便又去扯他的衣袖,范翕往榻里面一坐,仍是扭着头不肯回来搭理她。玉纤阿迟疑踌躇,胆怯地试探着又握了几次他的手。他手曲着放在榻上,始终不肯给她碰。 玉纤阿望着他背影和侧脸,失神一下,泪水落得更多了。心想多亏了那兴渠,不然自己哪来的这么多眼泪。 玉纤阿口上哽咽:“那你要我如何?” 范翕听她声音,就忍不住回过脸来。见她腮上沾泪,柔柔弱弱地噙泪望他,范翕心口发颤,无法装聋作哑,口上偏自嘲:“我要你如何有什么用?你总不肯。我要你承认你与我的关系,可只是一个吴世子,他与你又不曾有关系,你都不肯承认。我还能要你如何?” 玉纤阿目中发红。 她似难过极致,又似极为崩溃。温柔的女郎第一次说话抬高音量:“公子这样任性,从不曾为我考虑过么?我只是一介宫女,初入宫时被派去最苦的织室,短短几月便到了公主的宫舍。我又因容貌出色,宫中不知多少人妒我恨我,等着抓我的把柄。公子当吴世子是爱我么?不,他是厌我。我初初入宫时,就是他派得我去织室。我日日战战兢兢,不敢行差踏错,被人寻到机会责罚。若是我背上私通罪名,我名声便就此毁了。” 她哭得泪水盈盈,娇弱可怜。 她对面的范翕,却跟她一道红了眼。 眼尾赤红,周身轻轻颤抖。范翕声音沙哑,握住她手臂柔声问:“那我便比你容易些么?我不知我遭了什么样的罪,连喜爱一女郎都不能光明正大讲。我早说过我会带你离开吴宫,你为何一直不愿,反而在意什么名声?” 玉纤阿泣道:“我不过是公子一玩物,公子一时爱我,又岂会时时爱我。我孤苦无依,只愿留一退路。” 范翕红着眼,虚弱无比道:“那你便是如此不信我。你不信我会带你走,会宠你爱你。你妄自菲薄也罢,何以认为我那般浅薄,只爱你美色?” 玉纤阿哭道:“你莫说你初次见我,不是好色。” 范翕惨笑一声,唇似渗血,全身发抖:“难道你便不是么?你初时见我,不曾勾我么?谁与谁初相识,不是见色起意?难道一时见色起意,往后便都是了么?你为何这样不信我?我心中有你,我真的想带你离开。你也许是知我母亲被囚,父王不喜我,我在公子中不显眼,你便瞧不上我么?” 玉纤阿推他手臂,别脸:“你这样说,便是枉顾了你我的情意。” 范翕向后靠,徒然落泪道:“那你便跟我离开吴宫吧。不必考虑什么私通,你就是我身边人。你陪我两年,只要两年,待我及冠封王,我便带你回我的属国。到时在我的属国中,但凡你想要的,我有的,我都会给你。纵是我没有的,你想要,我也会想法子取给你。只是我现今艰难,做不到罢了。” 玉纤阿垂着眼落泪,帕子被她绞得快要断掉,她哭得浑身发抖,拧着身不让范翕看她的泪眼:“我怕吴宫不肯放我,怕我配不上公子,怕公子带不走我。” 范翕低着眼,眼尾红如血,他急切握住她手,难过道:“我也怕你不爱我,说配不上我只是你的谎话。你实则看不上我,不愿跟我走。你不愿跟我走,纵我强行带走你,又有何意义?” 玉纤阿即刻反身,反握他手:“公子,不要这样说。” 范翕哽咽:“那你也不要再说什么不愿跟我走之类的话。” 二人四目相对,眼中皆有泪意。 一时惊愕。 心想对方这泪……似比自己还要多些。莫非自己情意不够投入? 二人一时握着手,坐于灯烛火光下,怔怔相望,又使尽浑身解数,让对方为自己屈服,为自己心动。 窗棂外,姜女端着茶水,左看右看,看得几乎舍不得走了—— 瞧瞧这戏。 公子翕和玉女,这戏可都是唱得太好了。 她真的想看看,这两人谁才更胜一筹。 泉安在她身后问:“你站着干什么,为何不送茶进去?” 姜女颤抖一下,却依依不舍,不愿走开。自来服侍公子翕后,姜女觉得自己人生也没什么指望,索性看看戏吧。她便答:“我见公子和玉女执手相望,互相落泪,恐我送了茶进去,二人也没空喝。我便想在这里多看两眼,寻个机会。” 泉安咳嗽一声,也干脆透过窗,偷偷摸摸地观望。心想公子翕让他准备的兴渠,据说是可以泪落如珠,也不知够不够用……泉安凑在窗口,随姜女看一眼屋中执手含泪的二人,泉安怔了一怔。 这哭得泪人一般……公子和玉女,莫非在比谁更惹人怜爱?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45章 1 屋舍中人互相做戏,真真假假说了许多,抬眼凝视着对方惨然面容与目睫上的水雾,范翕与玉纤阿都有些傻眼,不知如何将戏唱下去了。因自感自己做戏极为情深,但也不知为何,对方比自己还要动情。调动太多的情绪总是太累,藏于袖中的“兴渠”快要不够用了……且好听的话儿说了一个囫囵,也没有见出什么效果。 范翕恹恹地身子后倾,后腰枕着玉枕,玄色深袖搭在榻边凭几上,他垂着眼淡着脸,眉毛轻拧,颇有些萧索感。而玉纤阿云鬓花颜,垂坐于榻边,同样垂首不语。 趁着二人不吭气的功夫,在窗外悄悄观察二人的泉安推了姜女一把,示意姜女赶紧将茶水送进去。姜女没得戏看了,连忙进屋去。她向公子请了安,范翕大约正忙着做戏没空理会她,难得的,在范翕面前,姜女没有做出害怕得要晕过去的架势。甚至她往案上摆茶具的动作都有些慢,磨磨蹭蹭,想留在屋中看玉纤阿和范翕吵架。 姜女偷偷抬起眼皮,冷不丁对上玉纤阿垂下望来的眼眸。她吓一跳,没想到这个功夫,玉纤阿竟还有心思看她……可见玉纤阿对公子翕果然一点都不上心啊。 玉纤阿对姜女勾唇轻轻笑了下,她婉声谢姜女的茶;姜女一个哆嗦,在范翕冷目瞥过来时,姜女如受惊兔子般跳起,端着茶盘就急匆匆地退了出去,不敢再留在屋舍中等着看戏了。 玉纤阿自然不动侍女送来的茶,她始终记得自己今夜的主要目的。她要在公主奚妍回宫前将此事谈妥,好避免被公主发现。姜女退下,屋中重新静下后,玉纤阿微微侧过头,看向同榻的范翕。 他侧着脸,乌发贴着冷面,侧脸线条干净清朗。 即使眼眸微微发红,他依然清俊有度,还是当初那个初相识时,她在雪地狼群环困中,一眼看到的少年公子。 玉纤阿拿着帕子,眨掉眼睫上的泪珠,她向范翕倾过身子,想望他的面容:“公子又生气了?” 范翕不答,甚至她凑身望他,他直接扭肩躲开。 玉纤阿不以为然,仍然想靠近他引他再来说话。只要他肯理她,她总能让他回心转意,拖着他,直拖到他离开,留她在吴宫。不想到她和范翕真真假假,互相哄骗对方做戏,但那些假惺惺中,总是有几分真情在。例如范翕开了口:“终归到底,你是不信我。” 玉纤阿开口便本能地含笑反驳:“我哪有……” 范翕声音凄而淡的打断她的辩解之词:“你说你曾是贵女,但我当日见你时,你不过是一被吴国官吏送往吴宫讨好吴王的美人。到今日,你已经沦为一介宫女,半分自由也没有。我可以想到,你有如此美貌,那在你落难后,你被迫辗转于不同人之间,身不由己,际遇恐不甚好。你当见惯了男子对你美色的觊觎,见过了男子面对你时的丑恶嘴脸。” 玉纤阿怔怔地听住了,她目光若水,望着公子翕的侧脸,没有打断他。 听他继续说道:“是以你当日撞破我杀姜女之事后,不得不讨好于我,以换生存。这些我都知道,我也不愿与你计较这些。但我最伤心的,是我待你如此,你仍然不信我。” “你我自相识,我不曾强过你半分。什么时候,不是你不愿意,我便不会逼你么?你不喜与我碰触太多,我也没说过。你不愿与我私下见面太多,我依然不在意。你不来就我,我便去就你吧。谁让我喜爱你呢?我送你礼物,帮你办生辰,我明明不愿你去九公主宫中当职,你非要去,我也没怎样你。” 范翕低着眼,自嘲一笑,他越说,他自己越伤怀:“我自认若男子爱一女子之心有十成,我对你的心,起码做到了七八成。” “我现今是在做什么为难你的事么?也不是。我只不过不满你的态度。我好似看不到你的心……玉女,你为何让我看不到你的心呢?你为何这样欺我?” 玉纤阿静静地听着。 良久良久,他说得哽咽,说得双肩颤抖,说得几乎要落泪,他情绪激动又伤感,玉纤阿都没有打断他。 而等他说完了,玉纤阿才轻轻一笑,喃声:“公子说的不错,我并不信赖公子。因我和公子的地位,始终是不平等的。公子是君,我是臣,是妾。任何权利都在公子手中,公子随意一个吩咐,都可能伤害到我。我是为了自保,才不得不如此,告诉自己不可沉浸于公子对我的好中。” 玉纤阿同样自嘲道:“我受过许多苦,听过许多谎言。我无法确定公子是将我当一雀儿般哄着我,还是真的对我好。我不敢奢望的。” 范翕缓缓坐起,他回头,看向她。 范翕久久凝视她,然后伸手,抚摸她俯下去的冰凉面容。他分外温柔,手托着她的腮,让她一点点抬脸。他目中潮湿,看到她眼中的泪意,范翕赤红着眼,好似也想落泪。但他实在掉不下泪,他只好轻轻笑道:“你我之间,是又要开始苦情,对坐着互相哭了么?” 他可实在哭不出来了。 玉纤阿的泪水本来都要掉出眼眶中,得他这突然一句,她一愣,被范翕托着抬起的脸,美目与他垂下的眼对望。她被他这话说得又尴尬又羞窘,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泪水在眼中一眨便落了,美人眸子如同清水洗后的琉璃般,流光溢彩一样好看。 范翕嗔她:“这有什么可笑的?” 他伸手,将她揽入怀。他又生气,又怜爱她。范翕沉吟道:“总之,你并非喜爱吴世子,才不愿我公开你我关系。你怕的只是我会弃你,对么?” 玉纤阿眼中噙泪,点头。 范翕搂着她,让她脸贴着他肩,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眼中的寒气消了些。范翕柔声:“那就好。若是我知道你背着我爱其他人……不是那样就好。” 沉默许久,他其实也茫茫然的,说不清自己对玉纤阿的心意。他原可以冒然许诺,天马行空地承诺于她。但听了玉纤阿方才那话,范翕心中涌起一丝羞愧和对不起她的感情。觉得自己不够爱她。觉得自己不过是爱她美色,不该那般让她生起不该有的期许。 范翕叹一声。 他和她做戏这么久,终是忍不住对她说了实话:“玉女,我想带你离开吴宫,让你长伴我身畔。我不知未来会如何,但我可与你发誓,这一世,只有你舍我弃我的时候,绝不会有我舍你弃你的一日。我爱着你时会对你好,我若不爱你了,有你我今日之情,我也会养着你,护着你,不让世人欺了你去。我愿让你与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往日这世间,但凡我不被辱,我便不会让人辱了你。” 被他手托着后脑勺、脸埋于他肩上的玉纤阿身子轻轻一震,便要抬起脸。 范翕却不让她抬起。 他闭着眼,许着他对她的美好承诺:“我现今也许不够强,但我总有强大的一日。我幼年时过得也不好,我能理解你的处境,你对世人的不信任,我不会怪你的。你会与人玩心机,我知道你有时也在讨好我……但我都不会鄙你薄你。” 他脸微微红。 他不好意思让她抬眼,让她清澈的眼眸看到他现在是何等羞赧。 他缓缓地,温柔地说:“你是我第一个喜欢的女郎。我见你第一面就喜欢你,我知道你也是。那天雪地上,你坐在地上,风吹起你的斗篷。那白色绒毛托着你的脸,你像水中月一样遥不可及,却触手可及。你看我那一眼时,我便知道你定是喜欢我的。” 玉纤阿没吭气,没反驳。 她实在不用多说,因范翕说的是事实。 她若不是看他第一眼时就有感觉,日后她和范翕之间,就不会生出那么多事。男女之间看彼此一眼,那一眼中,是一定会有什么东西暴露出来的。玉纤阿和范翕实则一直心知肚明,知道对方对自己有感觉。正是知道,才可肆意行事,才可勾着对方不断上勾。 只是她从来没有对范翕亲口承认过那时的情意。 范翕柔声:“既然你是喜爱我的,我对你也有情你当是知道的。那你便跟我离开吴宫吧?你若实在不信我,我可写一手书给你,签字画押给你。我好歹是周王室的七公子,我承诺于你,是无法反悔的。这样可不可以?” 他搂紧她纤纤肩膀,且叹且喃:“你便与我走吧。” “好不好,纤阿?” 玉纤阿红了颊,她怔愣许久,蹙着眉。听着他在耳边的温声细语,想到过往范翕对她所做的种种。他始终是不和她心意的公子。然而玉纤阿被他搂着,被他温柔地哀求着,她不自觉地想到范翕对自己的好—— 他母亲是被囚,周天子是不喜他,但他依附于太子,太子是未来的周天子,只要太子不倒,他便不会倒;他是脾气不像表面那么简单,他表面是温柔和气的贵公子,私下又是扮刺客夜闯吴宫,又是杀姜女,但是他始终没有伤害过玉纤阿;他为她庆生,为她放烟火;她相信他不过是一寻常男子,他一直想与她行鱼水之欢,但是她那个作假的生辰那日,她都主动坐到了他怀里,他明明心动,却还是拒绝了。 范翕也许不是她心目中那么完美的公子,可是他对她,已经足够好了。 玉纤阿心中天平动摇,耳边听着他柔柔哀求她,她那天平一点点向他倾倒而去。想到他浅浅的笑容,想到他抱她吻她时的样子,想到他喝醉酒时自大的许诺,想到他屡次命令她她不听话时他无奈的样子……玉纤阿微微露出笑。 她心想女子果然是感情用事的。 纵她见多了世间这些男子的甜言蜜语……可她还是想给范翕一个机会,给她自己一个机会。 她在心中承认:是的,我第一次见他时,就为他风采所倾心。可我知道我是不能倾心的。但若是,我可以接受他呢?他说他会疼我爱我宠着我啊,他说只要他有的,他都会给我啊。我早就不对谁动真心了,但若是这人是公子翕……他是我第一眼就心动的那个人……我也才不过十六,即使选错了,代价,我当也是承受得起的吧? 玉纤阿轻轻开了口:“公子。” 范翕喜爱听她温柔地喊他“公子”,他应:“嗯?” 玉纤阿道:“我愿应公子,答应听公子你的安排,随公子离开吴宫。” 范翕惊喜,一把拉开她。他控着她肩膀,低下眼打量她,眼中满是光华:“你说的是真的?” 他的欢喜,取悦了她。 玉纤阿抿着唇柔柔笑,红着腮道:“只要公子写手书,签字画押承诺于我。不管发生任何事,公子都不可伤害我。伤我心这样虚无缥缈的定义我不敢让公子定下,但是公子至少要做到不伤我身。任何情况下,都要护着我。” 范翕盯着她的目光,刹那凝结。 他一时心情复杂:……他随口说的话而已,她怎么还真的让他写下承诺书? 跟他走对她来说是好事一件吧,怎么倒成了他求着她一般? 玉纤阿观察他那凝滞住的表情,她微微一笑,偏了头,略有些俏皮地问:“怎么,公子连这个都做不到么?” 范翕心中沉思,想她的条件。她不过是怕他带走她,却又中途弃了她而已。何况她的条件仅仅是他不伤她的身……范翕自认为自己再无情,即使日后不爱玉纤阿了,也不至于丧心病狂地要去杀她砍她以为乐。他虽然不是什么良善人,但他也没有病态到那个份儿上。 何况玉女这么温柔懂事聪明听话,他怎么可能不喜欢她呢? 范翕便忍下心里那一丝不舒服,非常大度地应了她:“好,我写承诺书于你。下月初,我离开吴宫之日,我可是一定要与吴王说,带走你的。到时不管你愿不愿,此事都无反悔机会了。我可不会再被你的眼泪哭得心软了。” 玉纤阿柔声笑,催促他:“我信公子的承诺。” 她明亮而温和的眼睛专注地凝视着他,范翕眸子微暗,倾身想亲她一下。玉纤阿侧过脸,拒绝了他。她的美眸又向他望来,范翕看懂了她的意思,只好无奈起身,高声:“泉安,拿笔墨来!” ——他恐是世间第一个为了带走自己的女人,还要写承诺书写保证的公子。 真是丢脸。 泉安一会儿便领着数位侍女,取来了笔墨和绢布。泉安好奇地想站在一边围观,但范翕不想让泉安知道自己的丢脸事,他盯泉安一刻,泉安只好出去了。而仆从都走后,玉纤阿温柔地服侍着范翕,为他磨砚,为他递笔。 范翕脸色实在不太好看,但玉女这样温婉,他不情不愿地坐到案前时,因被她服侍得太舒服,他心情又好了起来。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范翕伏案,挥墨写字。他字迹古拙,然分外潦草,一挥而下,雪白绢布很快沾满了墨迹…… 玉纤阿坐于他右后侧方,看他写字。她原本自信满满,觉得自己能认得他写的什么字,但是看着看着,玉纤阿脸上的笑微僵——她还是不认识他写的什么。 不禁想到了范翕第一次给她写的那个约会,就是这么一笔潦草的字……真的,她不是书法大家,她哪里认得他写的什么字? 玉纤阿现在多读了两册书,认的字已经比当初多了很多。但是公子翕,他不仅喜欢写连笔喜欢写草书,他还喜欢写生僻字。明明很简单的字能表达的意思,他一定会用更复杂的说法……例如现在,玉纤阿认真地盯着绢布上的承诺书看,也只能勉强认出“翕”“玉女”“不悔”等少数几个字。 范翕,可真是一只……炫耀得非常低调的孔雀呀。 范翕余光看到她在笑,他不知道玉纤阿根本没认出他写的都是些什么,他只问:“你觉得如何?” 玉纤阿柔声:“好。” 她仍嫌不够一般,再次夸他:“我看着呀,公子这写的真好,每个字都这么好,莫不是书法大家?我的郎君,怎么这样厉害呢?” 范翕手臂一震,他抬眼回头,看到她浅浅的笑靥。他低声:“再说一次。” 玉纤阿不解:“再说一次什么呢?” 范翕道:“我不信你听不懂我的意思。” 他眼睛与她无辜的眼眸对望,颇有几分嗔怨。怪她很多时候明明聪慧,可她就是装作不知道,非要戏耍他不可。玉纤阿美目与他一对视,四目相对,她便明白范翕知道她懂。她一时赧然,又一时欢喜。有时候她的故作无辜,被另一人看穿,不是什么坏事,倒是心意相通。 玉纤阿看他的承诺书已经写完了,她放下了心,便打算满足范翕。她向来内敛,不在他面前失了半分礼数,唯恐被他看不起。但是此时不知为何,她情难自禁,玉纤阿主动张开手臂,搂住他脖颈。她软蓬蓬的胸贴着他手臂,她美丽的面容与他面孔相贴。 玉纤阿仔细地望着他俊容,笑盈盈:“我是说,我的郎君,怎么这么厉害呢?公子翕是什么样的神仙人物,让我这样喜爱呢?” 范翕笑起来:“油嘴滑舌。” 他扔了笔,就将她搂着腰拽到自己怀里,与自己的腰贴着。他低头亲她鼻梁,她美目轻眨,他不禁吻了吻她的唇。他怕玉纤阿仍是不太喜欢他碰触她,他自要让她喜欢他,自然只是轻柔地吻啄她唇珠,不敢惹她反感。 亲了半晌,范翕忽想到:“这承诺书……” 玉纤阿说:“就留在公子身边吧。我信公子。” 实则她是不愿意收下公子翕的物件,万一自己被人发现,说不清楚。 范翕又道:“承诺书的内容……” 玉纤阿再保证:“只你我知道,我不会告诉旁人的。” 范翕满意,经她这几句,对她逼着他写什么承诺书的那么零星一点儿不满都没了。他搂紧她亲吻她,将她抱入自己怀中。玉纤阿实在乖顺,他如何亲她她都只是柔和地笑,不太抗拒。而正是她这样温软,他才更喜欢她…… 不过玉纤阿仍没有在公子翕这里多待,即使两人之前说通了很多事。正情投意合间,埋于范翕怀中的玉纤阿忽然一僵,她似突然想起来时间差不多了一样,起身就要告辞离去。范翕对此很不满,但是想到只要再等一个月,玉纤阿跟自己离开吴宫后,自己想让她待在自己屋中多久便多久……范翕又觉得现今是可以忍受的。 恋恋不舍中,成渝送玉女离开。 泉安进来之前,范翕赶紧藏好了自己写给玉女的承诺书,怕泉安笑话自己被一女子所控。之后他端庄托腮坐于案前,长眉秀目,含笑出神。 泉安进来收拾东西,忽说道:“公子,好重的兴渠味儿。玉女聪慧,您这样做戏,玉女该不会闻出了味儿吧?” 范翕:“……” 他低头嗅了嗅自己的袖口,责备泉安道:“不是让你将熏香熏得多一些,盖住兴渠味儿么?” 泉安说:“已经很多了,我进来都被香呛了一口呢。” 范翕不吭气了,他开始满心不安地低头闻自己的袖口,慌乱想到:玉纤阿那么急匆匆告别,该不会是闻出了兴渠味儿,知道了他对她的做戏吧? 这可如何是好。 同一时间,与成渝沉默行在宫道间的玉女,也在想着同样的问题。她方才在舍中与范翕相挨,若有若无地闻到兴渠味儿。正是她闻到了,她才有些慌,怕公子翕发现她对他的欺骗,才匆匆告别…… 为证明自己的假设,玉纤阿问成渝:“郎君,你可在我身上闻到什么味儿……” 成渝立刻远离她三丈,警惕她道:“莫要勾引我。我不像公子那样,会被你狐媚住的。” 玉纤阿:“……” 她一愣,然后忍俊不禁:“……那你也得有公子的五成容貌啊。” 一句话说得成渝黑了脸。 但是逗弄完成渝,玉纤阿依然发愁,满心忐忑:公子翕到底有没有闻到兴渠味儿?到底知不知道她的哄骗…… 公主奚妍此时还没有回宫,她坐在回宫的马车上,兀自沉思许久。郎中令吕归出了宫城,便将自己当做一游侠。他着黑衣短衫,分外潇洒地在外为公主驾车,送公主回宫。 不过他也看出奚妍今晚心事重重,一直闷闷不乐。 但公主不与他分享,他也懒得探究。 一会儿,马车驶入宫城后,辚辚车声中,奚妍掀开了车帘,小声:“吕归,你是月末便要离开了是吧?” 吕归淡然:“嗯。” 奚妍难过道:“真可惜,以后不能与你玩耍了。” 吕归以为公主是舍不得他,他温了眉眼,安抚道:“只要公主过得舒心,即使见不得面,也没什么。” 奚妍“嗯”一声,她与吕归闲话了半天,借舍不得他离开的话题让吕归对她的态度好了很多后,奚妍终于扯出了自己真正的目的:“……是这样。你比我年长一岁,当比我有些经验。我有些事想不明白,想向你请教。” 少年郎君屈膝坐于车上,黑夜中,他背脊挺拔,长身如剑。少年公主娇俏无比,在后掀帘与他说话,他非常大度地一挥手。少年郎君的几分跳脱,不再是人在宫中做郎中令时老气横秋的模样:“你说吧。” 奚妍说:“我有一位朋友,我朋友自然是女子,她爱慕一男子,和该男子情投意合,经常私下见面。但她二人身份悬殊,本不该在一起。我无意中发现了此事,我是否该揭开此事,将他们私下的感情挑明。我是该分开二人,还是祝福二人,给他二人制造机会,或者直接让他二人在一起?” 吕归:“……” 他背脊一下子僵住了,他虚弱道:“你说的朋友,该不会是你自己吧……” 奚妍反驳:“自然不是了!” 吕归却沉默了。 他僵坐着,皱着眉,不相信公主的话。因他知道,公主没什么朋友。什么身份悬殊,什么女子和男子常常私下见面,奚妍之前又问他是不是快走了,依依不舍地留了他半天……怎么听着,都像是九公主倾慕他,暗自向他告白啊。 吕归尴尬而僵硬。 奚妍问:“咦,你为什么流汗了?你回答我呀?我是经验不丰富,才向你请教的啊。你不是总跟我说你走过大江南北,做什么都经验非常丰富么?我向你请教,你却不知道答案么?” 吕归虚弱道:“我觉得……你分开这二人,就挺好的。” 他可不愿接受公主的告白啊!他是游侠!他可不愿被困在吴宫。 奚妍:“……哇,原来你是这么冷酷无情的人。” 吕归手心出了汗,闷闷道:“……对不起。我太自私了。” 奚妍:“……???” 手放在少年肩上,年少公主小声:“虽然我觉得你冷酷,可我也没要你向我道歉啊。你有什么错了么?” 马车又行了一会儿,浓雾森森,宫灯越来越近。吕归沉默许久,回头看她一眼,心情复杂地说:“……我拒绝你你也不生气?你还是这么善良啊。” 奚妍倒是认同他这个评价,笑着点了头:“对呀。” 二人鸡同鸭讲半天,竟还将话题如常进行下去。夜漫漫,二人相视一笑。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46章 1 上午时分,公主奚妍没有出门,在自己的宫殿中认真学琴。教了一上午,琴声清越如泉,玉纤阿站在帐外,一边随侍一边观看女官教公主如何弹琴。玉纤阿自己稍微有些经验,但也只是看旁人弹,自己不曾系统学过。如今有这样机会,虽然听得半懂不懂,玉纤阿仍然接了这个差事,趁随侍的机会学琴。 两个时辰后,玉纤阿送女官离开宫舍。她回返和其他几个宫女帮公主将古琴挂到墙上时,奚妍托着腮看她,若有所思:“玉女,你留下,我有话与你说。” 几个宫女相互交换个眼色,纷纷告退。宫舍中无人了,隔着竹帘,候在外服侍的宫女也悄然退下,玉纤阿意识到恐怕出了什么事。她心里突了一下,但想到公子翕喂自己吃的定心丸,再加上自己不曾留下什么把柄,她又重新镇定下来。 反是奚妍很不好意思与她说这种事。 奚妍在心里为自己鼓劲,告诉自己要镇定,自己可是公主啊。嗓中轻咳一声,奚妍望向站立的玉纤阿,喝道:“玉女,我已经知道你的事了,你还不跪下认错!” 玉纤阿疑惑又忐忑:“奴婢不知公主说的是什么。” 奚妍点她:“我让人搜过你的屋舍。” 果真如此。 玉纤阿心里顿一下,面容低垂,口上柔声:“奴婢不曾私藏过什么。” 奚妍便要为此赞她一声“清廉”,却还是要说清楚:“昨夜你离宫时,我让卫士跟着你。你进了公子翕的宫舍,之后被公子翕身边的卫士送回来。你若当真只是和你那位交好的宫女姜女夜谈,公子翕的卫士也不会亲自送你。” 玉纤阿抬目:“……” 她原本还有很多话可以辩解,她可以为此找出很多理由。但是她抬眼,望向九公主。奚妍眼中不是得意,不是抓住她把柄的骄傲,而是对她处境的担忧。一位公主,竟担心她一个侍女的处境。玉纤阿静了片刻,缓缓跪了下去:“是奴婢私德有亏。” 奚妍松了口气。 她其实只是隐隐猜测,她始终没拿到证据。现在玉纤阿承认,九公主一下子蹲下,她到玉纤阿面前,激动又好奇:“所以你真的和公子翕私下交往么?” 玉纤阿轻轻点了下头:“请公主责罚。” 奚妍不责罚她。 但奚妍握着她的手,着急道:“你怎这样糊涂啊。若是被人发现,他一旦不保你,你会被乱棍打死,背上一个‘勾引公子’的罪名啊。玉女,你这是无媒苟合,宫中严禁此事的。” 玉纤阿心里低低笑了一声。想她这样的身份,想要有媒也不可能啊。公主真是天真。 奚妍急声:“你笑什么?说话呀!你若是被人发现了,从我宫中被带走,我可救不了你啊。” 玉纤阿反过来安慰她:“公主不必担心,奴婢与公子翕情投意合。公子翕已承诺于奴婢,他会带奴婢离开吴宫,回返洛地。只要公主不说,奴婢不会被发现的。” 奚妍讶然,她知道公子翕大约下月初就会离开。但是公子翕竟然打算带走玉女……奚妍扯着玉女的袖子,仍然很忧心:“可是真的?他会这样做么?我看他实在不像好人,你不要被他的表面骗了啊。” 玉纤阿轻声:“……公主怎么这样说?公主不是心慕公子翕么?” 奚妍吓一跳。 她连忙道:“我?没有哇。我怎么会慕他?我和他都不甚熟哇。” “这样……”玉纤阿喃声,想到种种蛛丝马迹,她抬目,“公主最近这样关注公子翕,原来是为了奴婢么?奴婢真是……无以为报。”是她狭隘,将小公主想的太单一了。 奚妍不在意那些,她只是更担心玉纤阿被公子翕骗了。奚妍忧心忡忡:“玉女,你真的要看清他啊。我自来在宫中,不知道见识过多少宫女被我兄长们抛弃……我的兄长们,他们也是公子,那些想自荐枕席的宫女们都觉得自己不一样,以为攀上了公子就能飞黄腾达。实则我兄长们只把女人当玩物,他们根本不在意的。玉女你这样温柔可怜,我只怕你受伤,怕你被公子翕骗去了身心,最后却什么都得不到。” 玉纤阿沉默一瞬。她想奚妍看着这样单纯,原来奚妍也看到过很多事……只是作为一个王姬,奚妍选择当做自己不知而已。如今奚妍诚心与她劝这些,早已超过一个公主对侍女的用心……玉纤阿心中有些羡慕公主这份纯真的心,因她自己没有。 她这样心机深沉的女人,没有公主那样单纯的心,也没有宫女们那样的自信。公主何必为她担心呢?她只是玩心机,她不会被公子翕玩弄的。 但是这些话,玉纤阿也不愿对公主说太多。奚妍是天真善良的天之娇女,她是吴国公主,永远不用体会自己这些烦恼。说与她,她也不会理解。玉纤阿便只挑最简单的来说:“公子翕对奴婢发过誓,奴婢与他情投意合。他是否骗奴婢,奴婢是看得出的。请公主相信奴婢。” 奚妍:“你为何这样自信?” 她偏脸,红了下腮,轻声:“因奴婢入宫前就与公子翕相识,然而至今,奴婢未曾被公子翕碰过身。” 奚妍握着侍女的手,一下子僵住了。虽民风大胆,但她一介公主,显然没机会接触这些事。奚妍迷惘地“啊”一声后,彻底红了脸。她好似比玉纤阿本人还要害羞,不敢多提此事。但是奚妍也想到,若玉女与公子翕相识了这么久,公子翕都对玉女这样有礼……这二人,大约是真的相爱? 何况玉女是聪慧的。玉女应该不会被骗吧。 茫茫然想了这些,奚妍一点点放下心。她不再担心玉女的安危,只心中怅然,想玉女若是走了,自己又失去一个得力侍女。但是转而,奚妍又为玉纤阿高兴起来。奚妍说道:“若是公子翕真的会带走你,那我是要祝福你的。能成为公子翕的姬妾,玉女你以后就不必再受苦了。周王室,总是比吴国厉害的。何况公子翕日后必然会被封王,你到时,也许会成为他身边一位夫人。到那个时候,也许你我主仆一场,还有机会再见面。” 姬妾,是奚妍在自己的理解范围内,对玉女最大的祝福了。一位公子的妻子,势必贵女出身。玉纤阿自然不可能,玉纤阿能成为姬妾,能有个名分,在奚妍看来,已经十分了不得。 玉纤阿也只抿唇笑了一下,只心中想,这怎么满足我? 说完了这些,奚妍又会好奇:“不过,你和公子翕平时都如何相处呢?我听说,男子都喜欢对心爱女子亲近。我见公子翕那样温雅,他私下也会如其他男子那般么?” 玉纤阿红着脸,小声回答:“会呀。” “他也会想靠近奴婢,寻借口握奴婢的手,与奴婢说话……” 奚妍又问:“那他私下会说荤话么?” 玉纤阿窘道:“奴婢不知。不曾听他说过。不过想来公子高洁,应当不会吧?” 奚妍跪在玉纤阿身边,与玉纤阿小声探讨着她未知的世界。十五岁的九公主奚妍尚且不知自己被安排好的宿命,她对爱情憧憬,对自己的侍女口中的爱情好奇。她没有机会接触那些,她知道的都是从旁人口中听说的。玉女是她第一个发现的接触到那个未知领域的人,她实在太好奇,自然拉着玉纤阿问个不停。 而玉纤阿也当真温柔,再是不好意思,也柔声细语地回答公主。 她只是留了心眼,不敢多说范翕的事,怕奚妍对她口中的私下里的范翕产生兴趣——她不想与奚妍这样的人争一个男子。 因她知道公主一定玩不过自己,不是自己对手。然奚妍对自己很好,她不想伤害奚妍。 自公主知道了玉纤阿和公子翕的私通,像保守一个秘密般,奚妍自觉自己和玉纤阿成了同一战线。她会主动为玉纤阿提供机会,让玉纤阿和公子翕私会。原本公主的宫舍守卫森严,奚妍还有点头疼,怕郎中令吕归来寻自己寻得太频繁,影响了自己的侍女私通。 但是也不知为何,郎中令现在躲着九公主,路上遇到时不得不打个招呼,平时吕归再不会主动来公主这里,为公主宫舍提供免费防卫了。 这样一来,公子翕来约玉女,便方便了很多。 奚妍有时候好奇,然而公子翕武功太好,她从来没有见到过范翕本人…… 三月下旬,吴宫在落山办下狩猎骑射赛事,今年邀了公子翕参加。吴世子奚礼私下和公子范翕商议,借此赛事,偷偷将那些挑选好的兵力过给范翕。吴国和公子翕的交易一直私下进行,范翕自然亲自来狩猎大赛了。 九公主自己本来是要来的,她知道玉纤阿和公子翕的事后,便把玉纤阿也带了过来,为玉纤阿和公子翕提供机会。站在赛马场上,刚刚结束一场赛马比试,九公主摇着扇子,伏在栏杆上看着围场中的青年才俊。她时而偏头,与自己身边的玉纤阿说话。 奚妍小声告诉玉纤阿:“我打听过了,我五哥和公子翕被起哄,要求他们两人比试马上功夫。一会儿等时间差不多了,我就带你去看公子翕的比试。” 公主口中的“五哥”,便是吴世子奚礼。玉纤阿想说不用这样,她并不想和范翕往来这样频繁。何况还有一个吴世子在,为防止范翕吃醋误会,她还是不要去比较好。 玉纤阿便说身体不适,不愿意看了。 奚妍好失望,她觉得玉纤阿太温柔了,这样不争取可不好。奚妍正要再劝玉纤阿几句,余光忽然看到一个英姿飒爽的影子,她手中的羽扇当即捂住嘴,眼中放光,小声尖叫:“好俊俏呀!” 玉纤阿好奇地看去,见围场进来的门口,一个少年郎君骑着高头大马。这也没什么,稀奇的是他手中缰绳长长短短,牵了起码十匹马。加上他胯.下那匹,十匹马围在他身边,棕红色、雪白色、黑鸦色,团团簇拥着他。而少年郎君要板挺直,他口上吹一声唿哨,控住这些马,抽空,他又扭头,高声和四五丈外的赛事主管说话。他距离公主这边有段距离,但围观的女眷中,目光全都盯住了他,和围着他的十来匹马。 有人窃窃私语:“郎中令将他养的宝马牵过来了,是为公子们准备的吧?” “听说这些马只听郎中令的话,只有郎中令可以操控这些马过来。” “郎中令挺俊的啊。可惜听说要离职了,不会待在宫中了。” “那怎么办?郎中令是我吴国武艺第一啊,他走了,谁来保卫吴宫啊?” 听着那些女郎和郎君的讨论声,奚妍面容发红,眼睛亮亮地看着日头下骑在马上、懒洋洋控马的少年。她转头与玉纤阿说:“我一直觉得,狩猎骑射这些赛事,每年参加的都是些花架子。只有郎中令和他们不同。郎中令这样的才是真正该下场比试的啊。只要郎中令下场,定没有我那些兄长什么事了。” “但是吕归向来不下场,他只负责保证大家不在赛事上出事。” “不过我还是愿意每年来看赛事的。因为虽然吕归不参赛,但是每年的第一匹马,第一只箭,都是他先来,给公子们做个样子。大家才会去比。我每年啊,就等着看他出场。” “日后他不在了,这王宫多寂寞,我就再不来看这赛事了。” 玉纤阿安静听着,冷不丁问:“公主喜欢郎中令?” 奚妍愣一下,道:“怎么可能。” 她笑道:“我十岁的时候就认识吕归了,他是我好友,我怎么可能喜欢他呢?只是你看,这满场的人,难道不是只有他最厉害么?” 玉纤阿说:“公主,不要说了。” 奚妍以为她不认同,便拉着她一个个人比过去,非要玉纤阿认同:“我哥哥中最喜欢的是五哥,五哥长得威武些,可他也打不过郎中令。公子翕呢,看着清瘦单薄,说是文人也可,武功的话,也要输给郎中令……” 她侃侃而谈,身后冷不丁传来一道微冷声音:“九公主,你在说什么?” 奚妍后背一僵,她回头,看到赫赫公子们跟随,吴世子奚礼和公子翕宽袍玉冠,缓步而行,向她们这边走来。显然奚妍说的话,被他们听得一清二楚。这群公子的到来,惹得女郎们惊呼。奚妍当着自己哥哥们的面说了那么多他们的坏话,此时也红了脸,讷讷不敢多说。 奚礼的目光落在妹妹身边玉立的侍女身上,玉纤阿屈膝向公子们行礼。 范翕的目光,也轻飘飘望玉纤阿一眼。玉纤阿目光轻轻抬起时,看到他眼中的笑。 玉纤阿心口怦一下,再次垂下视线不敢多看他。 二人这般眉目传情,欲语还休,身边总有人注意到。奚礼沉默了一下,对范翕说:“走吧。” 之后再与范翕同行,看范翕文质彬彬应对所有人,奚礼心中却不太舒服。恍恍惚惚的,奚礼想到了方才玉纤阿那个抬起又垂下的目光。他觉得玉纤阿在偷看范翕,他疑心玉纤阿和范翕当真有什么……但是奚礼心中拧了根刺,想到:那我呢? 玉女最初,是被他派去织室的! 当初在“承荫宫”中哭着说自己没有勾引公子翕的,也是玉女! 每日特意来“承荫宫”为他整理书舍的人,同样是玉女。 难道那些都是他会错了意?可她也曾偷偷看他,也曾对他笑过……奚礼闭了闭目,想到前日王后与他说,说他年纪差不多了,身边当收一姬妾服侍。那时候,奚礼心中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玉女。 想谁能如她那般呢? 心中有些闷,奚礼沉思许久,仍决定自己不能就这样算了。他暗自后悔,当日为何不留下玉女……奚礼向身边侍从嘱咐了一声,快步离开了。 而当是时,奚妍被自己的兄长撞见,也不敢在这里多看了。现在的比试没什么意思,公主说要回帐篷中歇一歇精神。送公主回去后,玉纤阿独身行走,前往灶房为公主要一些糕点和清水,好等公主睡醒了看赛事时吃。 玉纤阿低头行在路上,旁侧是密树林,其中忽然伸出一只男子的手,一把拽住她,将她拉扯了进去。玉纤阿没有挣扎,只心里跳一下。她以为是范翕。因范翕总是如此。她低垂着眼,被搂入人怀中时,唇角已经含了一丝笑。 她羞涩抬目:“公子……” 抬起的眼睫却轻轻一凝,因这搂住她的男子,并不是范翕,而是多日不见的奚礼。 奚礼高大而威武,观察着她的反应。看到她的笑容,他心中笃定,语气松了一丝:“孤就知道,你心中是有孤的。” 玉纤阿:“……” 她尴尬地后退,挣扎想躲开奚礼。她口上道:“殿下误会了。” 奚礼却不愿她总这样欲迎还拒。他目色一暗,握紧玉纤阿的手,拖着她行走:“你跟孤来,有些事,我们应当说清楚才是。” 玉纤阿愣了一愣,目中一闪,她也默认下来。是啊,她应该跟奚礼说清楚才是。她现在已经有了公子翕的承诺,她已经彻底放弃招惹奚礼了。 奚礼将玉纤阿带走之时,回到自己的帐篷,范翕刚看完一篇卷宗,揉着额角。他想到刚才那个小公主说什么他太过“清瘦单薄”,一看武功就不行。玉纤阿竟然也没有反驳,竟然也没有说他是她心中最厉害的……范翕轻轻哼了一声,心想奚妍那小屁孩,懂什么。 一点眼光也没有。 最恨的是玉纤阿什么都不说,只知道向着她那位公主说话。 想到此,范翕思及一会儿他与奚礼被人撺掇着的马上武功比试,心想定要好好展示一番。他可不是旁人心目中清隽的不能武的柔弱公子。范翕去虎啸屏风后换下了常服,穿上束袖银铠战袍,披上雪白披风。 这样其实有些夸张。 但范翕沉着面,想只有如此自己才能显得威武英气一些。他换好衣袍从屏风后出来,见帐篷中多了一人,是泉安。泉安脸色有些不太好,在帐篷门口徘徊,大概想心事太专注,都没听到范翕出来的脚步声。 范翕轻声:“看到那么多的女郎,思春了?” 泉安回了神,看向走出来的公子翕,愣了一下。银冠束发,披风曳地,窄袖束腰。行出来的公子翕巍峨似玉山,俊美中又带了几分不一样的感觉,和平时的样子不太一样……泉安想到这大约是因为方才,某位女郎只是低着头笑,却不开口夸自家公子一句的缘故……泉安沉默一下,说:“我被人撞了一下,没什么事。” 但范翕何等了解自己这位仆从。他横泉安一眼,小心撩起自己好看的战袍坐下。范翕低头温柔地拂去自己衣袖上的皱褶,口上温和道:“说吧。我脾气这样好,难道你说了什么事,我能吃了你不成?” 泉安心想您脾气可不好啊! 但是泉安只能说:“公子可还记得您让我派人去查玉女身世的事?” “记得。” 范翕目中更柔,笑道:“怎么,结果出来了?泉安,你觉得,若玉女是贵女出身,我是否可以……她是否可以和洛地那位相抗衡呢?” 泉安苦笑。 他心想公子这次输得不是一般惨。 泉安跪了下来,尽量平缓地只陈述,不发表意见:“公子,玉女骗了您,姑苏之地根本没有什么玉姓贵族过。从来没有过,即使往前一百年,姑苏都没有出过姓玉的贵族的痕迹。倒是在姑苏确实找到玉女留下的线索。她曾在姑苏城中最大的舞乐坊做过活,之后一位郎君买下她,将她带走。但是那位郎君中途上,又弄丢了玉女,之后玉女被一位老翁收养。我已让人快马加鞭将那位老翁请来梅里,让那位老翁告诉公子,玉女美色被为吴王选美的官吏看中,才被选入吴宫。” “无论如何,她都不是贵女出身。” “舞乐坊的人说她根本不识字,只会跳舞而已。说她心机深沉,弄伤了客人,私自逃跑。姑苏至今官寺都有捉捕她这位‘逃妾’的告示。” 泉安低着头将自己查出的情况一一说出。 他良久听不到范翕的吩咐。 泉安小心抬眼,他第一次在范翕脸上看到面冷如霜的表情。泉安有些不安,小声:“公子?” 眼见着,范翕面上覆着的一层霜渐渐褪去,他玉白的面上,浮起了一丝笑意。那笑意越来越冰凉,越来越扭曲,阴鸷无比。泉安暗暗心惊,他早知自己公子是何等阴暗内心,但实则范翕从未当众展示出来过。但是此刻静坐于案前的公子翕,眼眸冷黑,唇角噙笑,面容雪白……明明这样俊美,却阴沉扭曲得如同地狱中爬出的恶鬼一般。 范翕开口,声音古怪:“爱上她,可真刺激啊。” 泉安张口,不知说什么,见范翕忽地撩袍而起,身后披风被他拂起如剑之光。他大步向帐外走去,到帐门口,就问:“成渝!玉女人在何处?!” 范翕一径向外走,泉安和成渝等人连忙跟随。不知范翕要做什么,也不敢劝。范翕让泉安问人玉女在何处,泉安问了,有人说看到吴世子拖着玉女的手将她带走。听到“吴世子”几个字,泉安心疾跳,想:完了。 果然听到范翕低笑:“吴世子?好。” 他继续向前大步而行,寻着吴世子拖走玉女的踪迹走去。中途赛事开始,负责赛事的官员到处寻找公子翕和吴世子。吕归牵着两匹马,慢悠悠地跟着官吏。官吏找人半天,忽然看到长廊上公子翕走来……官吏连忙道:“公子,您和吴世子的赛事……” 范翕回头看了那官吏一眼。 他微笑道:“这不是正在寻人么?” 跟在官吏身后的郎中令吕归怔愣,神色一凛,只觉公子翕这个回望过来的眼神不对……吕归吩咐愣住的官吏:“跟上。” 奚礼将玉纤阿拉到一竹舍中说话,想问她愿不愿意来自己身边,自己可许她姬妾的身份。他握着玉纤阿的手,低声:“你我之前,确实有些误会……” 范翕行到竹屋前,隔着七丈距离,与奚礼的卫士们面面相对。且他目如冰雪,看到了窗内那奚礼和玉纤阿手握着手诉情。范翕冷笑,他手按在腰间,一柄长剑哐哐被拔出。长剑如鸿如飞雪,擦亮郎君漆黑的眼眸。 长袍在身后被扬起浪潮,范翕手中剑飞出,直掷向窗子那对私会的狗男女—— 身后气喘吁吁跟上的官吏惊声:“公子,比试正要……” 范翕大步向竹舍方向走,直面那些拦他的卫士。他含笑:“这不正是在比么——!” 竹舍中人感到凛冽寒风,侧头便看到一柄长剑直刺而来。玉纤阿脸色一变,因看到了明明面上含笑、气势却杀气腾腾的公子翕。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47章 1 剑的来势汹涌,护在屋舍外的卫士们看到公子翕带着大批人马闯入,第一时间就是拔剑向舍中世子掷去。卫士们只觉得公子翕这是要当众谋杀世子,一下子“刷刷刷”声不绝,卫士们齐齐抽剑拔刀,包围住舍外的公子翕。而范翕身后跟着的卫士,当即也拔出剑来护住公子。 双方对峙,气氛僵冷,一点即燃。 而范翕看也不看将剑锋对着自己的卫士们,雪色长袍在身后扬起惊鸿弧线,他眼睛盯着屋舍中那疑似偷情的男女,盯着自己扔出去的剑。他大步向前,拿剑锋对着他的卫士们也不敢当真刺伤了公子翕,只好步步后退。有大着胆子来拦范翕的人,步子才上前,范翕垂目瞥来,手肘挡住那人的攻势,再手臂一掀一翻,扣住那人的手臂拧起。 骨节断裂声清晰而细微。 那人惨叫着跌倒在地,范翕再向竹屋方向近一步。 卫士们大怒:“公子翕,你这是要做什么?” 范翕不理会他们。 他眼睛盯着那柄剑,那柄寒剑破窗,向屋舍窗口执手诉情的奚礼和玉纤阿擦去。玉纤阿面色苍白,看到他出现,她意识到什么后,神情有些慌。奚礼却先注意到这剑,剑破窗向他和玉女杀来,他一把搂住玉纤阿,将玉纤阿护在自己怀里,再快速移了位置,飞身纵扑。他抱着玉纤阿在地上翻滚,那刺来的剑堪堪擦破他的衣角。 “哐——”窗子破了大口,木屑纷飞。 飞来的剑被奚礼躲过,直插入他们后方的墙上。剑入墙几分,露出墙面的剑柄颤颤晃着,而墙被震出零星裂缝来,可见掷剑人气力之狠。屋舍中,玉纤阿跌坐在地,手臂被压在下,疼得她面色更加白。奚礼缓过来,顾不上其他的,先关心自己怀中的美人:“你可有受伤?” 玉纤阿来不及说什么,只抬头,看到范翕出现在窗口,她急声:“公子……” 奚礼抬目,看向窗外。被面容如冰的范翕站在窗口看着自己和玉纤阿跌坐在地,古怪的,奚礼心中升起一种被范翕“捉奸”的感觉。但他转而又想自己何必心虚,自己又不曾做什么……奚礼沉声:“飞卿,你这是做什么?” 范翕跨窗而入,走向扶着玉纤阿站起的奚礼。他看也不看玉纤阿,目光竟直盯着奚礼。 而再外,牵着两匹马的郎中令和小跑得气喘吁吁的官吏也赶到了。看到这里剑拔弩张的两方人马,吕归愣了一下,继而拧眉,紧盯着他们的状况。舍外排除万难好不容易挤进卫士包围圈的泉安看到这一幕,心里暗道惨了,他那温柔和气的公子,眼看这会儿正在发疯呢! 可不能让人看出公子正在发疯啊。 泉安高声:“奚礼殿下,你与我家公子的比武时间到了,我们是来找您的!” 屋舍内听到泉安提示的奚礼才恍然,范翕已拔下被他刺入墙中的剑,他手持寒剑,向奚礼这方挥来。明明玉纤阿也被包在奚礼所站的范围内,范翕竟全然不顾及。他这架势,分明是若玉纤阿不长眼被他剑所杀,那杀了就杀了,说明她命该死在他刀剑下。 但是奚礼显然不会让玉纤阿受伤。范翕手中剑到,他一把将玉纤阿向旁侧安全处推开。自己则疾退向后! 范翕轻轻一笑,慢声:“倒是怜香惜玉。” 他的形象,可真像是拆散一对有情人的恶毒坏人啊。 玉纤阿跌入墙角,尘土飞扬,她捂着唇咳嗽着,转头看去,见范翕将奚礼逼得后退,奚礼几次想拔剑,但范翕手中剑所挥出的剑光如网罩住他,他疲于应对,手已经扶到了腰间剑柄上,却几次寻不到机会拔出剑。 屋中空间就这样小,范翕将奚礼逼得简直无处躲藏! 奚礼沉着面,看到一根柱子在后,他直反身踩柱上了房梁,趁机抽出了手中剑。当即立马反身,剑迎向自己身后追来的范翕。 “叮咣——” 二人的剑相擦,火星溅出,映着两位年轻公子英俊的眉眼。 奚礼绷着声:“倒看不出飞卿武功这样不错。” 范翕唇勾了一下,似在笑:“彼此彼此。” 玉纤阿面容如霜,那二人在屋舍中厮杀,她躲在一个架子后,好让自己不被波及到。她心里有些不安,只觉得范翕恐误会了自己和奚礼的关系。因范翕那走来的架势,分明是要与吴世子拼命的样子。 范翕平时看着那样温柔好说话,但他好几次都露出想杀了吴世子的模样……当日与吴世子一门之隔,后来醉酒时他听到吴世子的声音就要拔步出门,再如今日,一言不合直接拔剑…… 玉纤阿不知现在情况如何,模模糊糊觉得莫非是她引起的。但无论如何,两人打得不可开交,她可不能在这时候露面。 而显然,这竹屋空间太小,根本不足以范翕和奚礼施展身手。二人打着打着,竟一前一后跃窗而出。院中相对的两方卫士们谁也不敢先动手,兀自僵持着,就看两位公子从屋中飞跃而出,向前方郎中令手中牵着的那两匹马纵去。 吕归即刻松了缰绳,将一旁被两位公子的杀气吓得坐倒在地的官吏拉扯而起,带着人纵步跃上廊子屋宇上方。他带着官吏站在高处,冷眼看着范翕跨步上马,奚礼紧跟,二人骑马纵步间,手中剑势仍不停歇! 两匹马高声长啸,四蹄扬起,向外围冲去—— 官吏被郎中令提着后领战战兢兢地站在廊子顶头,看到两位公子骑着马打了出去,直问:“这、这……郎中令,现今这是怎么个情况?” 吕归沉吟,道:“大约是两位公子这就开始比武了?我们跟上,看谁输谁赢。” 被他提在手中如鹰抓小鸡姿势的官吏一声惨叫,因吕归又提着他向下方跳下!起码八丈的高度,吕归直接提着这可怜的官吏跳下了廊子。吕归轻轻松松地提着这个负责记录赛事的官吏,运用轻功向马蹄飞溅出的尘土方向追去。 同时吕归高声向后:“两位公子在比武!你们两方不要打了——” 玉纤阿听得外头动静小了,才悄然出了屋,只看到大批卫士们向外冲去,追赶着两位公子离开的方向。玉纤阿也不敢托大,她总觉得方才范翕那眼神不对。思了一二刻,玉纤阿提着裙裾,跟在他们身后出了院子。玉纤阿没有去寻还在睡觉的公主,因心里不安,她直接向打斗的范翕和奚礼追去。 然玉纤阿一个娇弱女子,哪里追的上那他们? 待玉纤阿白着脸气喘吁吁赶到比武场中时,围栏护着的场外早就围满了围观男女们,卫士们林立,众人都在观看场中两位公子的比武。人群中时而爆发出喝彩声,一时叫着“世子厉害”,一时为公子翕的风采折腰。玉纤阿说着对不起,努力挤进人群,向围栏最里处挤去。 当她终于能看到场中二人身姿时,愕然发现那两人又换了比试的武器。两人仍骑在马上,但手中剑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马侧方拴着的箭筒,与两位公子手中的弓箭。 马蹄震震,呼喝高嚷,气氛极为热烈中,玉纤阿只关心范翕状态。 见他银色战袍上已经布了许多尘土,发冠束着的长发有些蓬乱,几绺发丝贴着他面容。他右手拇指带着引弦抠,缓缓拉开弓箭。一张牛皮弓在他手中拉如满月,他手指一松,飞出的箭头流光般,旋转着飞向与他并马而行的吴世子。同时奚礼的一支箭飞来,范翕伏身卧于马上,马踏步长跳,那箭正好从他发冠旁擦过! 范翕抬起面容,阳光映在他玉容上。即使面上染了尘土,比起他平时的温和,此时多了许多的英武气概,倒让围观的女郎们尖叫发痴。 玉纤阿立在人群中,已不知听了多少贵族女郎捧着腮犯痴—— “公子翕穿这身铠甲好是英俊。” “腰这样细!原来公子翕腰这样细!” “腿长肩宽背直……好想嫁于公子翕啊。” 玉纤阿看得暗自着急,她急得在原地跺了跺脚,可是等不到比武结束。 这比武,在她眼中怎么看怎么惊险。她觉得公子翕的杀气,与其说是对着奚礼,倒更像是对着她似的。但是她毫无证据……她觉得范翕不至于因为看到她和奚礼在一起,就受刺激这么大。 无论如何,玉纤阿心中就是不安。 沉思一下,玉纤阿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她要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玉纤阿垫着脚,顾不上看场中两位郎君的比武,她伸长脖颈,到处找泉安那些公子翕身边人的身影。她不停踮脚,站在前排还要跳几下,不知被周围人翻了多少白眼。但是贵族女郎对她翻白眼,被她挤过的贵族郎君正要发怒,一低头看到她的貌美,心一下子就软了:“这位女郎……” 这位女郎从他身畔挤过去,根本不给他搭讪的机会。 范翕和奚礼在比武场中闹出的动静下,玉纤阿在人群中挤来挤去造成的轰动也不小。 泉安那边正忧心站着,和旁边的卫士讨论公子的武功,泉安听到人群哄乱中,女郎细弱又清如泉的声音:“泉安,泉安……” 他扭头,看到是玉纤阿就这样挤过来了。 泉安面色有些古怪,玉纤阿看他回了头,倒是对他露出一个笑容。她笑起来甚美,如月华般柔婉。泉安被她笑容闪得失了下神,心里暗叹: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玉纤阿终挤入到了泉安身边,乱哄哄中,她正想开口与泉安说话,打听出自己想要的消息。泉安面容一凛,打断她的话,目光望向场中:“公子赢了!” 玉纤阿不自觉地跟随着泉安的视线看去—— 见比武场中,两位公子的比武从弓箭换成了长.枪。他们不累,跨.下的马却受不了这样长时间大精力的奔波。马屁吐着粗气,奔跑的步伐越来越慢。而同时,范翕和奚礼都决定弃马。两人不约而同,手中长.枪挑向对方的马,将对方的马绊倒。 座下马匹轰然倒地,两人一前一后地跃起。 长.枪扎向对方! 奚礼已有些疲态,范翕却面容如水,眼神不复方才那般阴鸷,却显然并没有停下的架势。二人又借着打了十来个来回,奚礼一个恍神间,手中的枪被挑破。奚礼暗道不好,向后大退,他在半空中后翻躲避前方刺来的枪。趔趄间,长袍被尖锐刺头撕开一长条,范翕另一只手向他臂间握拳杀来。 临到面前,拳功又变成掌力,一掌拍向奚礼胸口。 奚礼闷哼,跌摔在地。他想要再翻身而起时,脖颈一僵,因枪头俯下,直指着他。 奚礼慢慢抬头,对上范翕的目光。 奚礼道:“孤输了。技不如人。” 范翕盯他片刻,他缓缓收了枪,唇角露出一丝笑。显然这场发泄,让他的神智回来了。他弯下腰,握住奚礼的手,将人拉了起来。此时,场外鼓声响起,荣耀加深,众人惊叹声中,范翕便这样微笑着下了场。 奚礼低着眼,走向自己卫士的方向。他余光看到什么,打一个顿,他猛地回头,果然,这次他看得分明,在公子翕走出赛场后,公子翕的卫士们包围的方向,一个纤柔婀娜的女郎正与公子翕的人一同焦急地等着范翕下场。 那是玉纤阿。 奚礼目色一暗,沉默下去。今日比武之事,范翕当时之狠……莫非和玉女有关? 玉女和范翕……果然情投意合么? 范翕下了场,泉安迎上时,玉纤阿竟然不顾她平日的顾忌,浑不怕被人发现她与公子翕私通一般,也与泉安一道等着范翕。范翕看到女郎忧心的美丽面容,想到了泉安告诉自己的玉女的谎言,再想到自己所见到的玉女和奚礼执手相望的深情场景……范翕一顿,面色如常地走向前。 泉安担心地看了一眼浑然不知的玉纤阿。 玉纤阿走向公子翕,范翕向她看来,她面红一下,伸手递过帕子让他插手。范翕盯她一刻后,缓缓抬臂接过她递来的尚热着的帕子。心中想到她连帕子的温度都掌握得正好,心机何等深啊。 他竟被她哄骗得团团转! 想来肉眼所见的,不止如此! 玉纤阿柔声:“公子可有受伤?” 范翕停顿一下,还是选择柔声回答:“不曾。” 而他的这个温柔态度,让知情的泉安打了个哆嗦。 玉纤阿看他用帕子擦过手,将帕子扔给后方仆从后大步便走,没有多与她说话的意思。玉纤阿咬一下唇,追他一步,伸手扯住他衣袖。范翕回头看她,玉纤阿低声:“公子,我今夜……去寻你吧?” 范翕道:“不必。” 说完,他觉得自己大概语气太冷硬。范翕又放柔了声音,忍着心中的极厌之情,伸手握住玉纤阿的手,低柔道:“你放心,你我之情,我不会疑你的。” 玉纤阿略微放下了心,抬眼对他一笑。 范翕回她一笑,才转身拂袖而走。前一刻,范翕脸上还挂着温柔怜爱的笑容,下一刻,他转身抬步向外走,如同变脸一般,脸上的笑容骤然全部消失。他眼冷了下去,唇抿着,一丝笑也没有。黑沉沉的眼盯着前方,那片刻时间,范翕面无表情,很有几分阴冷扭曲感。 泉安心想完了。 公子这前后变脸的态度,和他之前在洛地时面对那位未婚妻是一模一样的。人前有多温和,人后就立马翻脸,一点都不想让对方碰一下。公子翕之前多喜爱玉纤阿啊,难道从此以后,在公子这里,玉女的地位,会变得和洛地那位女郎一模一样么? 不,玉女远比那位女郎惨。 公子动不了那位女郎,但公子可以对玉女为所欲为。 狩猎比试一共三日,范翕只在第一日露过面,之后便以身体抱恙为由,不再露面。奚礼原本想找玉纤阿说清楚两人的事,但谁知道范翕那样认真,人都病了,范翕还非要把奚礼拉到自己的帐中讨论政事,根本不给奚礼和玉纤阿见面的机会。 而三日后,回到吴宫,第一日深夜,泉安就将一位老翁带入了宫中。据说正是这位老翁收养了玉纤阿,泉安将人带入宫中听范翕问话。老翁战战兢兢,不知自己为何会被带到这里。被人问起“玉纤阿”,老翁连声为那女郎说好话,说那女郎是为了不连累自己,才入的吴宫…… 范翕冷笑:“听着她倒是可怜,好似出于善心才做的这些。” 老翁:“不知这位郎君……” 范翕拂袖,让此翁退下。宫殿中只亮了身后一盏灯,范翕手拂额,静静坐在殿中。泉安以为公子回屋舍休憩了,他回来收拾茶具时,被黑暗角落中静坐得如鬼魂般的公子吓了一跳。泉安:“公子……你也不必这样吧?” 真的,这太吓人了。 漆黑宫殿中,白衣郎君独坐,一身清霜傲雪。范翕抬目,幽幽道:“成渝呢?成渝怎么不劝我杀了玉女了呢?” 在宫殿外候着的成渝:……因为他不太敢劝啊。 公子翕本性暴露,阴鸷古怪,成渝也不敢和这样的公子多说话……谁知道范翕这个时候会发什么疯呢? 范翕只冷笑:“我倒要看看她还骗了我多少东西。” 范翕当夜直接不等玉纤阿的暗号,闯入了九公主的宫闱中。幸而郎中令现今躲着公主,不敢来公主这边,才给了范翕方便。范翕直奔玉纤阿的屋舍,他跳窗而入。进入屋舍中,连灯火也不用,就着清凉月光,端详这简陋屋中的布置。 他入了内室,掀开帷帐,看到玉纤阿闭着目沉睡,长发披散。她在睡梦中,眉目如画,美得一如往昔,但此时在范翕眼中,充满了恶心感。 范翕袖中手颤一下,几次抬起想掐死她。但他不甘心,他使了很大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杀了她的冲动,将帷帐合上了。范翕漫步在她屋中,在她屋中寻找她欺骗自己的痕迹。范翕以前尊重她,从不曾乱翻她的地盘,现在却不一样了。 他打开匣子、柜子、妆奁,他将她的衣物扯出来,看她扔在案头的竹简。他将这间屋子翻来覆去,越找越心寒,越找越气得浑身发抖,想重回内室掐死她……因他在她的这间屋中,寻不到一丁半点他和她私通的痕迹! 他送给她的那些字画,那些灯,那些泥人玩偶……一丁点儿都不见。 他最后站在她屋舍正中盯着那火炉,盯了许久。昔日他奇怪已经春日了,她屋中为何还有火炉,她说是自己怕冷。但是现在,现在……他全明白了。 范翕气得脸色苍白,眼中泪意滚滚,胸中气血翻涌——他甩袖离开她的屋舍,只觉得这间没有自己痕迹的屋子,他一时一刻都待不下去。 范翕独自行在夜中,满心凄凉与愤怒交织。 想到她往日的笑容,想到她跪在自己面前与自己说话,想到他求她跟他走……他发着抖,觉得自己这样丢脸!这样丢脸! 他竟然求她! 竟然求这种女人! 她是否每一次面对他时,都在心里嘲笑他的自不量力,嘲笑他对她的爱慕。她被他亲吻时,心里是不是在想他可真是个傻子,被她玩弄于掌骨间,全然无知。当她准备献.身时,他出于珍重她竟然拒绝,她心里、她心里……笑破大牙了吧! 范翕厉声:“玉纤阿!玉纤阿……你竟这样辱我!” 泉安在后小步跟随,不敢和这样的范翕说话。 范翕却仍嫌自己受的刺激不够一样。他非要弄清楚那个小女子到底骗了他多少。 他在寒夜中静坐一宿,一宿未睡,次日天亮,泉安来看他时,竟见范翕坐在案前写字。泉安跪在他旁边看了一眼,暗自心惊。因泉安看到范翕竟然在模仿奚礼的语气,和玉纤阿写信。 范翕模仿着奚礼的语气和字迹,以一派生疏、难堪、又忍不住靠近女郎的语气,说自己对玉纤阿的思慕,请玉纤阿出来与自己见一面。 泉安看着,看他家公子如何模仿其他郎君,对玉女说出那么充满爱恋的话语……泉安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偷偷看范翕,只觉得公子越来越病态了。 他竟为了试探玉纤阿,模仿自己的情敌给自己的情人写信! 讨厌玉女的话与她摊牌就好!偏偏要模仿情敌写情书! 这是什么样的脑子有病的人,才能干出的事啊! 范翕写完了信,面容竟还很平静,笑了一下。他笑得泉安肝颤,泉安无言以对,看范翕慢悠悠将写好的字条交给泉安,慵懒道:“去,给玉女送去。” “我倒要看看,她是不是还一边骗我,一边和奚礼情投意合。” 泉安只好将信送出,当日未探查出结果,泉安回来后,一脸庆幸地告诉范翕:“玉女并没有赴您模仿的奚礼世子提出的约会,可见玉女并不爱那奚礼,玉女纵是其他方面骗了您……应当还是喜爱您多些。您看她都不在意奚礼!” 范翕说:“也许是她不认字。你忘了那舞乐坊的人说她根本不识字?” 他表情扭曲道:“她以前就爽过我的约!她根本不是想爽约,她是不认字!” 泉安大气不敢出,又听范翕道:“但也许是我信写的不够好,她那么聪明,才不信。等我再写一封来。” 泉安:……不是,您这非要逼着您喜爱的女郎和您的情敌私会,您这是怎样的毛病啊! 但他现在显然不敢劝自家这位理智随时会崩溃的公子。泉安磨墨,伸长脖子,见范翕又模仿奚礼的字迹,重新给玉纤阿写了一封情书。这一次,奚礼斥责玉纤阿的大胆,然后威胁玉纤阿,若是她再不出来与自己私会,自己就告诉世人她平时都耍过什么样的心机勾.引自己。 泉安喃喃:“……原来还能这样威胁玉女啊……” 范翕吩咐泉安送出信,想了一下,又说:“寻一下奚礼衣裳的尺寸,与他平时用的什么香。” 泉安一抖:“公子这又是打算做什么?” 范翕轻笑:“自然是以‘奚礼’的身份,和玉女私会去啊。” 他沉着眼,心想他要去捉奸!他要看看,玉纤阿是不是真的会去见奚礼! 玉纤阿最近则是心思一直不宁,总觉得要出什么事。奚礼世子莫名其妙地给她送了一封情书。玉纤阿现在早就学会了很多字,只要不是范翕那种刻意的草书和生僻字,寻常的文字还是难不倒她的。只是奚礼世子这封情书……玉纤阿看得面红耳赤,又满心疑惑。她心想奚礼竟这么喜爱自己?这可不好。 因为怀疑,玉纤阿并没有听奚礼殿下与她约定的时间出去私会。 而且玉纤阿觉得太奇怪了。 她自问自己和奚礼不曾到这一步。 于是次日,玉纤阿便寻了借口,去“承荫宫”见吴世子奚礼。奚礼对玉纤阿主动来找自己说话,分外受用。他绞尽脑汁想与玉女谈谈心时,玉纤阿遮遮掩掩地说起他的情书。 奚礼怔住,道:“孤不曾与你写过什么。” 二人都愣住,盯着对方。 玉纤阿轻声:“也许有人陷害世子殿下。” 玉纤阿垂目:“若那人再来信……不知世子可否随奴婢一道去,捉了那人?” 奚礼长在吴宫,一瞬间脑中就有了很多阴谋诡计。他在脑中想着是何人在利用自己,或者准备加害于自己。玉女主动提出这样的提议,奚礼沉思一下,点了头。玉纤阿松了口气,对他一笑便要告退。 奚礼唤住她:“玉女……” 玉纤阿侧身,轻声:“殿下,奴婢将这信让您看,您当懂奴婢的意思。” 她的意思是,她不愿与他有感情纠纷。 奚礼沉默下去,一声苦笑,问:“是否当日我不将你派去织室,你我今日便会不同?” 玉纤阿背对着他走出大殿,长袖飞扬,她含笑不答。 再过一日,玉纤阿又收了所谓的“奚礼”世子写给她的私会信。她急匆匆告知了奚礼殿下,当日下午,玉纤阿紧张地跟随奚礼殿下出门,去捉那陷害奚礼世子的恶人。 而范翕换上平时奚礼会穿的衣裳,熏上奚礼才会用的香,也是冷笑着出门,出去捉奸!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 阁楼三层,风雨将窗子催开,屋舍内藏有的箭弩和弓刀挥砍而出。黑魆魆中,帐帷飞扬,那被锁住咽喉的将领骇然地回头一看,窗外电光大亮,照亮了他身后人的清寒俊容。 这才是范翕 范翕锁住这个将领,并不将人杀死,而是扣住人,一边躲避四方射来的箭,一边发令“你们将领已在我手中,你们还不束手就擒” 那周围从黑暗中冒出来的兵士却丝毫不犹豫,仍持着盾牌冲上前。范翕那声“我才是公子翕”是贴着将领耳边说的,屋中其他人并没有听到,他们仍一窝蜂地冲向那被逼到窗口的郎君,和他手中所捉的侍女面前。 那被错认的郎君抵不住这么强的攻势,和那侍女说了句话,二人在刀光剑影中,竟破窗,向下跳了下去。三层阁楼一跳而下,惊动下方兵士。然他们才跳下,郎君手中所提的侍女闷不吭声,郎君低头看时,见侍女唇鼻渗下乌黑血迹,竟是死了。 提着侍女的人,被人错认为“公子翕”的人,正是泉安。他有些茫然地松了手,看那侍女奄奄一息地跌在地上。雨滴滴答答,他喃声“飞鸾姐姐” 他小小年纪,被带去丹凤台,小公子病弱,虞夫人冷情,正是虞夫人身边的侍女飞鸾,一路耐心地带着他。飞鸾的母亲本服侍虞夫人,她母亲病逝后,就换她跟着虞夫人。飞鸾教泉安如何服侍年幼多敏的公子,教他如何在这般清寂的丹凤台生活得更好些 那些年,丹凤台人烟罕至,仆从极少。每每日升日落,陪着两位主子的,正是他二人。泉安在十岁后就随公子出了丹凤台。他再回来的时候,飞鸾听他讲起外面的世界,分外羡慕他。 二人靠在窗前,坐在栏杆上聊天。夕阳余晖铺满天空,他们望着江湖水波浩渺,泛着金色熔浆一般的光泽。飞鸾说起自己的愿望“我也想有朝一日能离开这里。到时我年纪大了,就向夫人请辞。我呀,想到处看看这片山河。” 彼时飞鸾也不过不到二十岁,现今飞鸾也不过不到三十。 而今,飞鸾死在泉安面前,死在大雨中。 泉安怔然,手轻轻一颤,他跪下想再看看时,周围冲出了无数军队包围向他。泉安抬目,目中血丝密布,他一言不发,拿起武器,一剑剑杀向这些人丹凤台本是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却被权势所染,被他们所污 灯烛火光在廊下闪烁,范翕这边掩护的人看到自己人跳下后被敌军包围,他们也如计划般,从林木阁榭幽暗处冲了出来。所有人,眼中都是仇恨,都是杀戮 “杀啊” 雨水如注。 天地大寒 屋中的箭只射击亦不停 几只箭堪堪擦过范翕的手臂,刺破他的衣襟。他的行动受到牵制,面容却依然沉稳。一只只箭飞来,他将其一一引向窗外那只大鼓上。箭头撞上牛皮鼓面,鼓面很快被锋锐的箭头戳破了。但有节律的“咚咚咚”声极大极响,已经传了出去 而同时,范翕手中扣着那将领,见敌人不因他扣住首领而攻势稍减,那将军冷笑“公子翕,你若以为拿下了我就能阻了我军的计划,便是痴人说梦” 范翕打斗间,抽空回了此人一句“这么说你便是没用了” 将军大义凛然“总是不会成为人质,钳制我军” 黑暗中,将军能感觉到两面刀剑和箭只无情地招向他们,多少次差点射中他们。哪怕口上说的无谓,心里到底捏把冷汗。范翕应对了一拨攻势后,终于轻轻说了一声“好。” 将军不解此人何意时,就见范翕将他往自己侧方一扯,原本一只箭射向范翕,范翕侧身和后方冲来的两个军人对打,他没空再应付侧方的攻击。范翕本打算挨了那攻势,此时见将军没用,直接那人当盾牌用。 那箭直直射中将军的胳膊,换来将军一声惨叫。 他大骂道“狗孙子谁射我” 那阻挡他们的军人们动作稍微迟疑了一下,为将军没忍住的怒火。范翕解决了那两人,两具尸体被他向地上一抛,他扣紧将军,含笑“你看,你还是有用的。” 将军心里暗惊 然后向四方大吼“别管我不管我说什么,都要拿下公子翕” 范翕幽声“为何只是拿下我,却不是杀了我呢” 将军还没回答,就听范翕淡声“懂了,原来你们是齐卫的。只不知是齐国,还是卫国,还是两军合二为一” 因为范翕的婚姻缘故,两军对敌,大约只有齐国或卫国会对他网开一面。 将军“” 轻易地被范翕套出了身份,将军怒目圆瞪,却不敢再说话了。而范翕也不再言语,他狠辣无比,完全那这位将军当盾牌用。他不杀了此人,只用此人挡剑挡刀。敌军自然接到命令不受制于人质,可是见己方将军满身是箭、被折磨得鲜血四溢,他们也会犹疑。 口上说着不在意,实际上到底会受牵制。 这便是人性。 范翕冷笑一声。他丝毫不介意别人觉得自己冷血,觉得自己冷酷。他拿下这将军,自是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他只要人留一口气就行,打斗途中,他自是借用敌人的手,百般折磨敌军人 他们带走了他的母亲,他自然不会对他们心软 范翕连拖带拽,将此人当做破抹布一般甩来甩去,此将军被他拖到窗口时,已经鼻青眼肿、满面血污了。身后箭只追着他们,范翕带着人,从窗口向下纵去,跃入下方的打斗中 范翕与泉安汇合了。 范翕见四方敌人向他们涌来,再战于他们已不利。他当机立断“走” 泉安抹把脸上的雨水和血水“是。” 这不到百人沿着一个方向,冲破敌军的包围撤退。飞鸾的尸体与一群军人的尸体混在一起,在雨水中被血冲刷得面目全非。泉安手中持器,与人一道为公子开路。他回头,看了一眼被抛在身后的飞鸾。但只看了那一眼,他便放弃了。 只是朦朦胧胧中他想到,是否奴的命,就如飞鸾这般 凡事冲在主君前面,死,也要死在主君前面。 “咚咚咚”的鼓声停了。 虞夫人坐在黑暗中,浑身被绑,无法动弹。她被关在黑暗中,却不惊恐,也不如疯婆子一般大吼大叫。她被关了一日一夜,仍安安静静的,让人几乎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但鼓声在天地间响起后,过了一会儿,一位将军气急败坏地开了门,举着火把进入了关着虞夫人的室内。陡然的光亮,让虞夫人不适地闭了闭目。那将军被她的沉静美色惊了一下,火气小了一些,却仍冲到虞夫人面前。 他厉声问“那鼓声是什么意思是否是公子翕在给你传讯” 虞夫人淡声“我不知道。” 将军抬起手就要箍她一巴掌,但在她睁开眼后向他淡淡看来一眼时,将军又犹豫了。他放下了手,冷笑“夫人,我等敬你,不愿伤你,也盼你多配合些。你若非要吃苦头,我也没法子。” 虞夫人不言不语。 她素来如此冷清清,沉默寡言。昔日连周天子都经常被她这样的反应刺激得暴跳如雷,其他人又能拿她有什么法子 这将军在美人面前不想说太多脏话,却仍骂骂咧咧了一刻钟。然不管他怎么骂,不管他怎么逼迫,虞夫人都不说话,也不生气。他用恶毒的语言羞辱虞夫人,用阴暗的揣测攻击虞夫人虞夫人依然不吭气。 将军气急,阴毒地笑“原来是个木头美人。难怪天子当日将夫人囚禁,想来是夫人不够知情识趣,不懂如何服侍男人吧” 他提起“周天子”,却看虞夫人依然没反应。将军拿她没办法了,只好再次怒气冲冲地摔门离去。 而虞夫人坐在黑暗中,睁眼望着虚空出神。 范翕的那鼓声,是让她放心,说他会救她的。 然而虞夫人满心忧忡。她并不愿被救,并不愿自己成为牵制任何人的工具。她只想让范翕离开这里,逃得远远的,平平安安的 虞夫人闭目,喃声“翕儿” 她独活这么多年,都是为了范翕。她的生死,都是为了自己的儿子希望他能扛过去,不要太在意她。 希望那个玉女,能够劝范翕离开这里。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实在不愿因为自己,范翕留下 还有、还有她也希望范宏不要来救她。他自去做他的冷血君王,他千万不要为她打破原则她希望范宏和范翕这对父子,薄情如世间所有男子。 范翕和泉安一行人重新躲回了山谷林木中。 敌军自然知道他们躲在这里,敌军也在不断地梭巡。他们在林中躲躲藏藏,与敌军不断遭遇,但到底还活着。 重新躲回来,再一次捡了条命,所有人的精神稍微松懈一些。他们进入了一个之前山中野兽所居的洞穴,范翕阴沉着脸,进去后就将自己一路扣押着的敌军将军交给了泉安,让他带人去审问。 为防止敌军发现,他们并不敢点灯火。 范翕一路走,一路将湿淋淋的衣袍脱下。他坐在洞穴最深的角落里,赤着胸,头靠在山壁上。他锁眉凝目,神情并不好。耳边不断传来己方人审问那敌军将军、将军惨叫的声音,那声音越凄惨,范翕心中越暴怒。 为何敌人这么多 这次他试着偷袭,试着给母亲传个讯息,试着丹凤台中的兵力结果分外不乐观。 敌军太多了,且越来越规整。就凭他们这不到百人,无论如何突击,都是成不了什么大事的。然而,就因为己方人少,他便要放弃自己的母亲么 绝不可能。 他绝不可能丢下母亲母亲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母亲是他最开始一切希望的来源他纵是自己死了,也不可能离开这里,放弃母亲。 而这样想的时候,范翕脑海中又乱糟糟地想到了玉纤阿和成渝他们。 不知楚宁晰肯不肯帮他保护玉纤阿,不知成渝有没有借到兵 范翕不知在幽暗湿冷的洞穴中坐了多久,耳边听到泉安疲惫的声音“公子,审问出来了。” 范翕睁开了眼。 敌军是齐国军队,齐国军队在不断地深入楚国。他们要拿下丹凤台诱周天子来,而即使周天子不来,他们也要让楚国,成为第二个蜀国,完全听齐国的吩咐。 卫国军队没有南下,卫国的兵力,前往宋国,对付太子。太子对付九夷,而黄雀在后,卫国也不关心九夷会不会损害大周的利益,卫国只想对付太子。 大周其余公子,王侯,都被两国控制。 百余年的分封诸侯,让齐卫这样的大诸侯国养大势力,野心勃勃。如今天下,几乎没有诸侯国可以与这两国的兵力相抗。昔日周王室便警惕诸侯国的狼子野心,让公子翕巡游天下。但周王室无法与大诸侯国翻脸,天下该乱,仍是乱了。 而今,丹凤台,就成了齐国宣扬自己武力、震慑天下的一个标志点。 无论周天子来不来,丹凤台都要成为齐国的了。 这是泉安从那将军口中审问出来的。那将军说完了这些,又被逼着说了些己方目前在丹凤台的兵马几何。那人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后,已断气去了。泉安来向范翕回话,主仆二人皆是情绪低落,看出情势之差。 范翕手捏着眉,他仰起的面色青白,神色清淡“楚国不知做什么吃的。在平舆折腾了那么久,还是被齐国看中。” 泉安叹“楚国没有国君,所有的事都是公主和大司马商量着来。失了那层关系,到底有些影响。那将军说齐国与楚国合作楚国大约也是不想损失太多兵力吧。” 范翕道“若向齐国屈服,日后楚国在齐国面前,楚国的事让齐国事事插手,失了颜面。我要是楚宁晰,宁可死了,也不受这样的辱。” 泉安道“公主或许觉得,能保全楚国,王室受些辱,并没什么。” 范翕冷淡道“王室受辱,百姓自然会随之受辱。” 泉安张了张口,却没再辩下去了。楚国的选择,让他们的处境变得更糟。泉安忽然道“公子,飞鸾死了。” 范翕在黑暗中静坐着。 许久,他才声音低哑“我看到了。” 主仆二人便良久,都没再说话。 很长时间过去,泉安声音带着颤“我愿追随公子,即便战死在此地,也要为飞鸾报了仇请公子选一条牺牲最少的路,莫再让无辜人士牺牲了。” 范翕冷漠道“我方人少,无论怎么选,都要和敌军见面。牺牲最少的路没有,悍勇无畏、不要怕死,倒也许能救你们一命。” 他站了起来,道“我知此战是死战,我等胜出的可能性极低。然无论如何,我都要去救我的母亲。你们中若有胆小惜命的,自告诉我一声,在这里躲着些。” “但是即使躲着,日后齐军楚军占了这里,你们都得不到好果子。不如随我杀敌,搏一线生机。” 众人在黑暗中不敢高声说话,只压低声音“是。” “尽听公子安排。” 战事无法拖,越拖,对范翕这方越不利,反而能让敌军做好更充分的准备。范翕这边只是稍微修正了一下,军士们换岗歇了一夜,范翕却一夜未眠,脑中勾划着丹凤台的地势。他以指为笔,在泥土上写写画画,力求找出一条牺牲最少的偷袭敌军的路。 泉安的话他没有应下,但他到底记在了心里,他自然比任何人都不愿死更多的己方人。 他需要尽快。 己方人还能再撑一撑,但时间太久,需要吃喝,需要休息这样的问题出现得越多,他们所处的劣势越大。无论如何,范翕都没考虑过撤退。 第二日白天,天放了晴,范翕一行人在林间和敌军冲突几次,打了野味,饱餐一顿。傍晚时分,范翕等人就重新整兵,按照范翕画好的舆图,沿着一条荒僻的路,重新进攻敌军。 经过昨夜的战斗,敌军也时刻提防着他们。当敌军人马死了好些人后,将领意识到公子翕那群人又开始突袭了。 将领本在接待楚国公主楚宁晰,得知消息后,面色分外不好。公子翕那些人人数太少,不可能对他们造成太大危机,但是对方武力凶悍,又了解丹凤台地形,不断地这么折腾,己方人马损失实在是个不小数目 席上,楚宁晰看到将领灰白的脸色,略一沉吟,道“丹凤台也是我楚国土地,我幼时入过丹凤台,也了解此地地势。将军不如将机会给我,我此次带兵,帮将军解决公子翕如何” 楚国公主投来,将军根本不担心公主变卦。因楚国昔日的遭遇,无人会认为楚国会和公子翕合作。更甚者,齐国将军认为,楚国公主恨不得对公子翕杀之以图后快。 如此,齐国将军将领兵之权交给了楚国公主,看那位公主带兵出去,英姿飒飒。将军心中叹楚国这位公主之强势盖是被周天子逼的。 范翕等人一路拼杀向上,起初敌军没反应过来,死数众多,之后敌军慢慢摸清了他们的路线,援兵不断到,反变得范翕这边处处受制。但是范翕等人也不能退,他们没有后退,一味偷袭,终不能救出虞夫人。他们始终要和敌军交战。 这个时机,被范翕定在了这个夜里。 天一点点黑了下去,此夜无月,云层浓密成阴翳,只有黯淡星光。如此天象,适合杀人越货。 敌军围来 密水一般包涌,阻止他们,围杀他们 范翕武功高强,可面对密密麻麻的敌人,也不能突围而出。他心中焦虑,但越是焦虑,他面色越沉静,越让人看不出。己方人互相将后背交给自己人,一路向上冲。本来他们杀过了这段地方,便可重新躲入楼中稍微歇一歇。然而,敌军再增 范翕冷声“上” 泉安手臂酸痛,他本不擅武,此时却行在一路鲜血中,面色不改。然时间久了,也开始变得麻木。敌军汹涌杀来,头顶一柄长刀刺向他。他趔趄退两步,精神恍惚之下,险些要被那刺来的长刀刺中了喉。 那长刀却在即将刺中他时,猛力掠开,向后一甩。 那长刀挑中了身后的齐国一小兵,一刀将小兵杀死 泉安跌坐在地,为这变故看得呆住,万没想到敌军怎么还自己杀自己人他仰头看去,见从高处跳下、手持长刀的披铠人是位女子,是泉安脱口而出“公主” 楚宁晰站在他面前。 后方有人怒“公主,你怎杀自己人” 一将领冲上来理论,楚宁晰眼睛都不眨一下,又是持刀将其杀之 楚宁晰立在泉安面前,目光在人群中梭巡,与不远处的范翕目光对上。范翕盯着她,她立在敌我两军处,周围人因她行动变得迷惑,看楚宁晰走向范翕。范翕警惕地盯着她时,见此女忽向他眨了个眼。 楚宁晰将长刀向地上一顿,高声“楚国将士听令” 打斗中的楚国将士们“到” 楚宁晰声音嘹亮“随我援助公子翕,夺回丹凤台” 齐国将军目眦欲裂“楚国公主你在做什么” 楚宁晰回头面对范翕,淡声“我既承诺你,自会守约。” 范翕目中疑虑一闪而过,不知自己何时要求过她来相助了。他想到了玉纤阿但是大敌当前,他也没空多说。只是楚国兵马阵前相投,范翕此方兵力大增,他信心增加,觉得救出母亲的希望到底能看到了些。 夜越来越黑,变故越来越多。 将军暴躁无比,震怒楚军临阵变卦,居然投靠公子翕。 而紧接着,一个新的消息急匆匆报道“将军周天子出现了哨兵看到周天子出现了” 将军一惊,然后大喜“快放狼烟所有兵马迎战周天子” 放狼烟,是告诉齐国和卫国,周天子出现了。这一次,定要让周天子死。 而高兴在于,他们准备了这么多兵力,围困丹凤台,当然不是为了公子翕而是为了周天子啊。 乌云将月遮住,周天子范宏站在船上,船上龙宿军装备精良。一艘艘战船,驶向丹凤台。而丹凤台中四面火光渐渐亮起,无数箭只对上了船只。丹凤台四面也出了船只,向周天子的船包围而去。 “儿郎们,随我迎战”龙宿军中的大司命下令。 整只军队高声“到” 杀 丹凤台中杀戮不断,丹凤台四周的水上同样杀戮惨烈。 楚宁晰和范翕背身共迎敌,楚宁晰知道虞夫人被关在何处,自带着这批兵马攻上。而敌军包围他们,数量越来越多。但渐渐的,有些消息就藏不住了“周天子来了” 范翕目色一凝。 楚宁晰握刀的手微微一绷。 二人对视一眼。 楚宁晰冷声“我不救你父王,我只帮你与你母亲。” 范翕道“即便如此,我们仍是弱势。” 楚宁晰吐口血,将背后袭向范翕的一人挑起而刺,将人抛开。她面无表情“无妨。” “杀不要再留手了公子翕执迷不悟,就不要留他一条性命了” “杀了天子” “哈哈,天子一死这天下,才真正是我们的主君才能真正放下心来” “龙宿军来了又如何我们还有后援我们放了狼烟后方兵马还会相助” 周天子在船上下令“今夜丹凤台,一个都不留。” 范翕与楚宁晰下令“今夜丹凤台,一个活口都不留。” 而齐国的统帅同样下令“今夜丹凤台,谁也不能逃出” 齐国统帅目中闪着暴虐和兴奋,他疾奔到关押虞夫人的黑暗屋舍中,将虞夫人从中扯了出来。统帅让人绑着虞夫人,随他一起登上了丹凤台最高的天露台上。 天露台上点起了灯火,备起了筵席,有仆从端着食具,一一摆弄。此处之安静,与他处之厮杀,全然不同 虞夫人盯着这里安详的一切,眼眸微暗。 那统帅走过来,不再怜香惜玉,而是一把拖住她,将她拖到天露台边缘上而站。寒风凛冽,统帅大笑“夫人,即便公子翕、楚国公主、周天子都想救你,可是兵力不足,现在占据上风的人,仍是我方” “我甚至迫不及待,想让他们过来,想将他们一网打尽” 统帅道“夫人与我坐在这里,静观其变。等着你夫君和你儿子的尸体送上,夫人与我一同宴饮如何” 虞夫人轻轻颤抖“你做梦” 统帅疯狂大笑。 他高声“夫人恐不知,我齐国为了引出天子,投了多少兵在楚国今夜就是天子的死期你若肯投我国君,我主君或许会饶你一命。” 虞夫人别目,已不肯理会此等小人。 统帅大笑之后,吩咐身后将士“将消息传出去告诉公子翕,告诉周天子我就与虞夫人坐在这里宴饮,看他们肯不肯来救夫人” 统帅掐住虞夫人的下巴,满怀恶意道“夫人,我告诉你,你儿子与你夫君的兵马,都是远弱于我齐国的。到了现在,他们应该也看出自己不是我方对手了。你猜,他们还会不会拼命来救你” “这里的兵马,才是最严的你猜他们会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自投罗网” 虞夫人闭了目,脸色苍白,两行泪落下。她依然浑身动弹不得,她知道自己到底成为了一个靶子,被敌人拿去威胁人。 虞夫人心中,浮起了一个念头 若是、若是她死了便好了。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_46 天露台下战火燎原,血海汹汹。天露台上,统帅硬拖拽着无法反抗的虞夫人,满怀恶意地让虞夫人同自己一起宴饮。虞夫人苍白着脸,听着耳边遥遥天际传来的鼓声和呐喊声、兵戈撞击声,她的心脏如撞金石,一寸寸皲裂。 听那统帅将自己和虞夫人宴饮的消息传到下方,之后不断有士兵来,向她身边的统帅报最新的消息 “报,天子登了岸” “报,楚国公主左臂重伤” “报,天子带领的军队仍向天露台打来” “报,公子翕与楚公主仍向天露台打来” 虞夫人面色更加白。 他们都没有后退都要来她心中疯狂地喊着“不要来”,她宁愿他们负心无情、薄情寡义范宏不是一直如此么他不是一直做得很好么 为什么现在他要来 她睁开眼,看统帅用意外眼神看她。统帅说“本以为增加兵力后,他们会舍弃你。许是夫人太过貌美,让天子念念不忘,天子和公子翕,才会都要来救夫人。看来我捉来夫人,是捉对了。” 他又若有所思“夫人如此绝色,此战结束后,不如随我面见我王夫人若想活命,去服侍我王君如何” 虞夫人目光虚虚的,落向露台下方的战火。黑夜中,即便坐在高处,那些也是看不清的。她轻声回答统帅的问题“我其实早就不想活命了。” 统帅愣一下,然后以为虞夫人是拒绝去服侍齐王。他面色铁青,怒视这位夫人。 虞夫人却好似没注意到他那凶恶的眼神一样,而即便注意到了,也没什么。她静静地说“十八年前,我就被杀过一次。十五年前,我再一次地生不如死。我早就不想活了,若非是为了我的翕儿他不是一个好父亲,我若走了,他会折磨我的翕儿。我是为了翕儿才撑到现在的。” 统帅愕然,想了一阵子,才意识到虞夫人说的是天子和公子翕。这女君在他面前空虚虚地说着陈年往事,统帅一时间,目中都闪过几丝怜惜。其实天下人并不知道周天子和虞夫人真正的仇怨,但周天子将虞夫人囚禁十多年,这是大周王朝的独一遭。任何女子被囚这么久,都会了无生意。 统帅这是还要用她,怕她真的心存死志,统帅劝了一句“夫人何必想那么多如今天子为夫人而来,天子自然还是向着夫人的。这样,我为天子留一全尸,赠给夫人。” 虞夫人不语。 统帅举酒樽向虞夫人,继续诱虞夫人跟随自己,事成后面见君王“夫人喝点酒吧,喝点酒会好受些。夫人也不容易,被关在这里这么久。我国君也是救夫人出去啊被关这么久,连筵席夫人都很久没见过了吧” 虞夫人低头。 看向丰盛的流水筵席。 其实丹凤台清苦,这里什么都没有。但是这批齐军登上丹凤台时,就带来了大量物资。丹凤台在短短几天内就变得不再是以前那个丹凤台,这里到处是兵马,到处是敌人 寒风猎猎,虞追忽然觉得有些冷。她拢了拢手臂,抱臂而垂目。眼睫在眼下投出浅浅阴翳,灯火昏黄色,然衬着她的脸,她的面容依然又白又冷,让统帅被她颜色晃得晕然时,又觉一阵烦躁。 虞夫人开口“其实我从来就不喜欢筵席。” 从四方环水到中心的天露台,狼烟猎猎燃烧,敌军将领和虞夫人在天露台上宴饮等天子的消息,传遍了四周。 龙宿军的大司命领军上岸,与敌厮杀。初时范宏不动手,但后来敌军太多,密密麻麻,丹凤台不知被围了多少兵,天子就也拿起了武器。龙宿军与公子翕的军队联系,双方照应,向一处汇合。 范宏持着剑,他难得在众人面前持器,敌军面对他时,都有些本能的对天子的敬畏。看这个脸色苍白的瘦削男人,面无表情,杀人如麻好似他常年高居天子位,竟也从来不怕杀人一样。 只有听到虞夫人在高台上与敌宴饮时,范宏才失了下神。 他抬头,看向那被旗帜、狼烟、树丛遮挡的灯火辉煌的去处。旁边大司命见天子愣神,他回头援助天子时,听天子喃声“不该设宴的。” 大司命在厮杀中没听清,他高声问天子“陛下说什么” 范宏目中杀意浓浓,血海涛涛,有敌袭来,他这次杀人的手法乃是直接抹脖,更为干脆。范宏淡声回答大司令“她不喜欢筵席。” 统帅口边的酒液一滚,他诧异向坐在旁边的女君看去。 虞夫人仍低头盯着食案上的鱼肉炙烤,幽幽道“我不喜欢筵席,因为我不喜欢人多,又因为他杀楚王的事发生在那场筵席上,他烹了楚王的肉去喂狗之后我讨厌所有大宴。我再不曾随他出席过所有筵席。” “他初时气急败坏,拿剑指我,扬言要杀了我。但其实他那人,太过无情。无情在他能轻易杀了任何阻他步子的人,无情在他不知该怎么对付我。我便见他装疯卖傻他一直逼我,他或许以为只要逼迫,他就能得到他想要的。” “我不再参宴,他以为我在胁迫他。他强逼我随他一起参宴,我在宴上吐得要死要活,见到肉食就恶心,我再无法看到一点肉腥他才知道原来我真的不能再参宴了。我于此道,已被他废了。” 统帅无言了许久,心想天子真是狠人。面对这样佳人,天子也下得去手。 一时间,统帅茫然,也不知天子为何会真的来丹凤台。 天子对虞夫人这样怎会来救虞夫人 统帅勉强道“夫人就没有一些有关天子的美好些的记忆么” 虞夫人怔了半天,她说“也是有的。” “他脾性极爆,但在他与我翻脸前,我都是不知道的。我甚至以为他温文尔雅,是文弱又秀美的男子。他追慕我时,整夜整夜地站在我楼下等我一句话,每日每日地送小物什给我。” “我刚到楚国时,和楚王没见过几次面,他倒是夜夜来找我。” “之后我们回到周王宫,我才知他身份,才知他妻妾成群。我与他争执,闹得王后都来问我为何要箍天子。我以为他就此再也不来,但他仍忍气吞声,夜里来找我,让我不要在众人面前不给他面子。” “我成了虞夫人,我说不喜他的妻妾,他便让人不来打扰我。我说想吃鱼,他亲自下水为我捕鱼。我站在水边,看他在寒夜中下水,黑色衣襟尽被泅湿。他前一刻还在和人问话政务,后一刻就连深衣也不及换,就来找我。那时我觉得我又重新爱上他了。” 虞夫人目中怔忡的,失落的“可是他真的不懂情为何物。” “他做错了太多事,一意孤行,妄图以战来解决所有事情。到他发觉已经解决不了的时候,我们便彻底结束了。” “他将我囚于丹凤台,他说若我不肯爱他,他就一辈子不放我出去。爱他从世人那里学到了这么一个字,就套用到我身上。他自己都不知道那是什么的东西,他来要求我我是曾爱过他的,可是我爱他的时候,他根本不知道。” “我在丹凤台这么久,这么久我才想明白,也许从一开始,他就不懂情。我没有在最开始就发现我不够聪明,我是世间那类最笨的、只有美貌、兀自清高的美人,我根本不懂他的难处。既无法远离他,又无法帮助他我们便这样一直挨着,挨到了今天。” 虞夫人闭上眼。 两行泪水挂在腮畔上。 统帅为这个故事所震惊,明明满是战火,他盯着落泪的虞夫人,良久未回神。直到小兵再匆匆来报“公子翕与天子汇合了” “什么”统帅站起来,面容一阵扭曲,“为何还没有人死” 他暴躁“再增兵增兵” 小兵断断续续地报道着下方战况,明明齐军几倍于对方,但龙宿军悍勇,楚军又有公主亲自率领、士气大振,这两支军队合二为一,竟然抗住了齐军的攻杀。不但抗住了,他们还在不断地猎杀齐军人。而公子翕所带的那些人,更是良好的刺客。不断偷袭,让齐军不堪其扰 算下来,统帅有不祥预感,觉得自己所带的军,竟是要奔着和他们同归于尽的架势去的。敌军人少同归于尽还可理解,但是齐军这么多兵力同归于尽岂不太可笑 虞夫人安静地听着统帅对小兵咆哮,让兵马聚拢,全去堵杀敌军。统帅想拿虞夫人做饵,但敌军真的如此凶悍,统帅又怕了虞夫人听统帅喃喃自语“不如,让丹凤台外增兵来援他们可都等着啊。要不是为了战功” 虞夫人心里猛惊。 丹凤台外面仍有齐军等着随时也来援他们未曾来,只是因为这个统帅想要战功,抢了机会 看那统帅锁着眉头喃喃自语,有念头深种的倾向虞夫人忽地伸手,打掉了案上盛满酒液的酒樽。统帅阴狠的目光向她看来,虞夫人说“我为君舞一曲,以庆宴,可好” 统帅意外她居然如此顺服,但天下绝色美人连天子的脸面都不给,却要为他舞一曲统帅自然欣然而应,见虞夫人起身,走向露台中央。 统帅欣赏着虞夫人的舞姿,忘了自己方才想向丹凤台外求援的心思。 范翕满身血污,楚宁晰左臂大脉受伤不能再动,二人背对着背,杀敌杀得都有些麻木。反是在他们不远方杀敌的泉安,先注意到了向他们靠拢的军队,认出了那军队中的黑衣男人泉安惊“陛下” 范翕和楚宁晰身子同时一僵。 范宏缓缓将脸转过来,看到了他二人。 站在一地尸体间,范翕陡然见到自己的父王居然和自己在一起杀敌。虽然早听到了天子来,但亲眼见到天子他心情复杂,待要行大礼,又无暇顾及,只唤了一声“父王。” 楚宁晰绷着身子,被范宏冷淡的眼神瞥一眼,她心中极大的惧意和恨意同时袭来。她左臂疼得钻心,右臂紧握着兵器,她拼力制止着自己想反水杀范宏的冲动。她艰难无比地行礼“陛下” 周天子没和他们说什么。 楚宁晰惧怕又恨怒,范宏却不认得她。或许他知道她是谁,但他并不在意。范宏只看了二人一眼,就重新与敌相搏。他如此冷淡,范翕早已习惯天子面对自己时的漠然反应,楚宁晰却是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活生生地站在天子面前,没有杀天子,也没有被天子所杀。 她颤抖着 范宏开了口“若是无力,退下便是,不要连累人。” 楚宁晰一愣,才知天子居然在和自己说话。她抿唇,握紧武器,大步上前援助范翕“我为何要退我是来帮范翕的” 她忍耐不住一样多说了一句“帮助我的兄长,哥哥” 说完她心跳剧烈,手心出汗。 到底年少不服输,她竟敢这么刺激周天子。想到当初在周王宫看到的周天子阴狠的样子,楚宁晰暗恨自己为何沉不住气但范宏只是冷冷瞥了她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杀敌的动作都没有因此凝滞一分。 楚宁晰怔愣,想着周天子现在的印象,和她记忆中那个想杀掉她的可怕男人,好像不一样了她发呆时,范翕已厉声“楚宁晰,你在做什么还不过来” 范翕回头,与范宏对视一眼。 他亦不愿楚宁晰和自己的父王站在一起。他既怕范宏面无表情地杀了楚宁晰,又怕楚宁晰一个没忍住,在天子背后给人一刀。此时根本不是内讧的好机会。虽然他也不喜自己的父王,但他偏偏要调剂更不和的两人。 父子对视,一样的冷冽眼神,都没有说话,转身就重新迎战。 范宏根本不和自己的儿子多说话,他此一生,都没和范翕多说两句话。儿子面无表情地杀敌,不情不愿地和他汇合,天子都看在眼里。范宏心里冷笑,范翕不亲近他,范翕从小在他面前装模作样,难道他不知道么 虞追口口声声她将她的儿子教得好,可是从范翕回到周王宫第一日,范宏就看出范翕对自己的厌恶与不甘。 儿子既不喜他,他是天子,又何必作秀 他便也薄待范翕,冷眼看着范翕何时向他求饶。然范翕此方面又和虞追太像,他无论受到什么样的薄待,遭受什么样的屈辱,他都不肯去求天子相助自己范翕就好像不知道,在整个天下,只要他父王说一句话,他的所有不好遭遇都可以结束。 范翕不开口,范宏就不理。 任范翕折腾,任流言中伤,天子都置之不理。 而今,父子于战场上见面,范翕依然是那副虚弱又作秀的模样范宏不悦地哼了一声,辨认了一下,认出了范翕身边的泉安。他招手“泉安,过来。” 泉安受宠若惊,万没想到天子居然知道他是谁,天子从未正眼看公子,更别提公子身边的他了恍恍惚惚中,泉安看范翕一眼,见范翕没有制止,泉安就奔向天子身边。 泉安心中茫然地想为何天子会知道他是谁难道天子一直很关注公子身边的事么 天子默然而观,可他从不出手,公子一直、一直泉安身子颤抖,更为心疼自家公子,觉得天子有病。 怀着这样的心到天子身边,泉安请安得不情不愿。却是范宏一扬手,一个铜牌向他丢来。泉安手忙脚乱地接过那牌子,夜黑沉沉的,四面都是敌人,泉安半晌辨认不出天子给他的东西是什么。 范宏冷淡回答“号龙令,可召天下龙宿军为己用。” 泉安“” 范宏道“小声点,别让你公子听到。” 泉安握着令牌的手微微发抖,他抬头,瑟瑟道“陛下,是否我们都要死在这里陛下只让公子逃出去” 范宏皱眉“说什么屁话。” 泉安“” 范宏“我只是要出海,看中原不太平,让他做点事。但我单独吩咐他,他必然推拒。你先拿着牌子,待我们出去后再交给他。之后我再教他如何用这牌子调兵。” 泉安发着抖,无言。龙宿军调动龙宿军不是向来是天子才有权么 泉安看着范宏苍白的脸,隐有不祥预感。狼烟滚滚,泉安抬头看一眼,知敌军与己方一样在等着援军,算着时间。可是齐军实在太多了,齐军是否将一国的兵力都搬到了这里来范宏从他身边走过,淡声“必要时候,保翕儿。” 泉安脸色一下子白了。 虞夫人在台前跳舞。 没有歌声曲声,只有她一人之舞。 看起来像是对她的羞辱一般,她如舞伎一样跳舞给别人看。若让父母知道,必然百般羞耻。然而拜范宏所赐,虞夫人早就没有父母了她也不觉得羞耻,她静静地跳舞给敌人,她心中毫无波澜。 统帅的酒却是喝得越来越烦躁。 虞夫人的舞姿也不能让他如最开始那般赏心悦目。 小兵的战报不断报上来,所有兵都向山下汇聚,对方开始吃力,但是对方仍不退。而谁不知道大家都有援军未到齐军就在丹凤台外候着齐军占据先机但若是他再等下去,丹凤台中的齐军和对方同归于尽,这差事可办得太不漂亮了 统帅下定决心,要下令“来人将我命令发出,立刻改狼烟讯号,让台外援兵啊” 他忽一声惨叫,话没说完,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原来是跳舞跳到离他距离稍近地方的虞夫人,竟抓起灯烛,向他眼睛砸来。那火一下子蔓延开,统帅一时不提防,惨叫着捂眼倒地。他推翻了食案,酒液流淌下去,遇火后一蹴而就 筵席上烧了起来 虞夫人白着脸向后退,那眼睛流血的统帅闭着眼就伸手扣住她,拉着她一块倒下。他掐住她脖颈,再不复怜香惜玉状,眼睛又痛又刺,大汩血留下,他凶狠狰狞“贱人暗算我我杀了你” 虞夫人被压在身下,眼看着四方起火。兵士们慌乱来扑火,这统帅掐她脖颈不放,她脸被憋得发紫。她心中松一口气,想统帅没有发出那个要增援兵的命令。她心有死志,本想就这样被掐死算了但是脑海里浮现范翕含泪而望的凄楚模样,她心中不忍,又咬着牙,强撑住一口气。 统帅抱着她在大火里翻滚,火烧上二人的衣容,统帅眼睛看不见,惨叫着只想掐死这个女人。将士们匆匆奔来“将军快,救火” 虞夫人喘气着,眼前阵阵发黑时,她摸索着摸到一个金器,向身上的男人头上砸去。统帅痛地放开了她,她跌跌撞撞地向火外爬,长发凌散,衣裳尽是火星“扑”一桶凉水浇来,止了火势。 然而将士们痛呼“统帅死了怎么办” 他们回头,怒盯着瘫在凉水中的发丝凌乱的女人。他们大怒,抓起旁边的大刀,就向虞夫人身上一刀刀砍下去“贱人你杀了我们将军” 虞夫人倒在地方,背部被从后刺刀刺剑。她脸埋于自己双臂间,被火烧的极大疼痛和刺刀自后的舞动一起向她袭来,她眼前变得模糊,她一动都动不了。 茫茫然中,模模糊糊中,她在心中想不要来谁也不要来 她流着泪,心想我没有求死,我是在救他们我帮了他们,我死了不冤。 我这样笨拙的人我到底也帮了他们一次 那些将士们震惊之下拿虞夫人出气,拿着刀剑从后一遍遍刺杀那美人。美人动弹不得,奄奄一息,但是统帅已死,时间又来不及一直盯着虞夫人。虞夫人背上全是血,一个将军抓着虞夫人的头发将她提起来,看她曾经美丽的面孔现在一片死白。 将手放于她鼻下。 将军道“她死了。” 其他人“那丹凤台怎么办” 他们咬着牙关,都觉得需要增加援兵,但是除了死了的统帅,无人知道讯号如何发出。他们只能再报复般地在虞夫人后背上扎了一刀,怒气冲冲“走不必想什么战术了所有人随我冲下去,和他们死战” 火焰燎燎的天露台,筵席被烧得黑漆漆,狼狈无比,地上倒着死人。那未完的筵席,草草结束。 天露台上燃起了大火。 遥遥的,对敌的军队们都看到了。范翕面色一下子发白,他手脚发软,一把敌人的刀从后刺来,他险些没有躲开。他喃声“母亲” 母亲就在天露台中 他突然疯了一样,他不再顾眼前的战局,他发了疯要向天露台冲去。无数敌人挡在他面前,他浑身冰凉,眼睛里只有火。他一剑剑地杀过去,他踹开这些挡路的人,他双目赤红“让开让开让开” 楚宁晰惊叫“范翕,你疯了” 看刀剑挥在范翕身上,范翕没有感觉一般,强自扛下攻击向前。只前进短短几步路,范翕后背就渗出了一大团血丝。楚宁晰伸手想拽他,但她左臂无力,被范翕一躲就挣开了。眼见范翕要求死,又来一只瘦长的手,从后扣住范翕,将他拖拽回来。 范翕红着眼,回头看到是自己的父王。 他面无表情“让开。” 天子淡漠“敢这样与我说话。” 将范翕向后一推,他道“你在后掩护,集所有战火。我和龙宿军登天露台,去救你母亲。你吸引所有战火,为我求一机会。你若是因此死了,也没办法。” 他上前便走,手被范翕握住。 范宏漠然回头,看到范翕微红的眼。 范宏怔了下,看向这个儿子。见他面容清隽却染尘血,睫毛纤长颤抖,目中水光潋滟。范翕目中含雾,文弱苍白,俊美得如女郎一般回头这一眼,范宏从范翕身上看到了虞追的影子。 范翕声音绷着“你确定能救我母亲” 他道“我不怕死,我可以帮你吸引所有战火。但你一定要救我母亲。你若是救不了我母亲,我就杀了你。” 泉安在一旁惊吓“公子” 公子怎能这样和天子说话 范翕瞳眸黑漆漆的,湿润润的。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父亲,要一个承诺。 范宏盯他半晌。 向来不屑多话的他,说“好。” 推开范翕的手,向前杀去。 范宏看泉安一眼,泉安忍着惊惧,想到两人之前的约定,轻轻对范宏点了下头。而为给自己的父王开一条路,范翕深吸口气,厉声“再战” 天露台大火。 越往上,登台的路反而越容易,敌方将士们越少。 看这般情形,大家心里都有了数。随天子向上攀登,龙宿军开路,大司命几次想说夫人也许已经但是看一眼天子的侧脸,他又不敢说出。 最后范宏一人登上高台。 大司命所领的龙宿军在城下战斗,他们无法再陪天子前行。大司命想让天子等等,范宏却是扬长而去。 范宏踏上了天露台。 看到了惨烈而凄凉的台上光景。 烧得乌黑的筵席酒器,扔砸在地上的果盘杯盏。烧毁了的旗帜,倒了的台柱。 还有地上那伏着一动不动的女人。 范宏静静站了一瞬,他绕过地上的尸体,走向那个女人。 他翻开女人,没看她背上被血浸湿的衣裳,他将她翻过来。他低头看她的苍色面容,将她抱入了怀里。 范宏面无表情,伸手到她鼻下试探。他捏住她人中半晌,她在他怀中忽然咳嗽起来,睁开了眼。 虞追睁开了眼,茫然中,竟看到了范宏的面孔。她懵懂地望他,记忆混沌,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而他素来没表情的脸上,看到她睁开眼,他缓缓地露出一个笑。 他道“醒了。” 范宏将她抱入怀中,将她抱了起来。他无视她胸口被扎出的洞,无视那在渗着的血。范宏将虞追抱起来,抱着她向天露台外走。怀中女人一声不吭,与他相挨的肌肤体温冰凉,一如死人。 范宏都当做没看见。 他抱着她向外走,眼神也不阴鸷,甚至很平静,安和。他淡淡开口“你为何总也不说话我就这般让你无话可说么” 虞追根本开不了口,她意识模糊地贴着他的胸,她知道自己活不了了。恍惚中,她觉得她回到了以前,很久以前而范宏还在淡漠的“我带你离开,我们去治疗。虞追,与我一道出海吧。” “我近年头痛得厉害,几次晕死。医工说我命不久矣,我要出海寻医。你看你现在这样,心脏都被洞穿了吧,血流那么多,你也命不久矣了吧。你就跟我一道出海吧,我们一起去治疗。” “就忘了之前发生的所有事吧。我们从头开始,好么” “其实我也知道不可能。可是我都做完了,我有什么法子。我也在想上天重新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回到最开始。” 他抱着她,在空旷的高台上、在寒风中行走。她身上的血向下滴,向外渗,那乌血浸湿了他的衣袍,他都感觉不到一样。范宏眼睛看着虚空喃声“让我们回到最开始。你不要登上去楚国的船。” “你站在姑苏虞家的门口,吴王握你的手登车时,你就不要走。你站在那里,等我找到你。” “我再不骗你了。再不撒谎了。我就说实话,就说我妻妾成群,就说我不是什么好人。但我求你跟我走” “我再不杀那个楚王了,你们要说话就说话,要笑就笑,我再不杀他了。我也不去吴国了湖阳就不会和我结仇,就不会恨我了我们就在王宫中,哪也不去。我们一起抚养翕儿长大,这世上,再没有什么丹凤台” 突然,范宏身子一僵。 身后有个声音惨叫“天子” 一只箭从后射来,刺中范宏。只是普通小兵的一支箭而已,竟然能够刺中武力高强的范宏。若非只在乎怀里的人,怎会被一个喽啰所杀 范宏跌跪下去,怀里仍抱着虞追。他回头,看眼身后士兵。他拔下自己胸口的箭,向后掷去,那逃跑的小兵被他一箭钉在了地上,就那样死了。 小兵撞到了灯台。 灯烛倒地。 天露台再次燃起了大火。 野风猎猎,四望无光。这片空旷的地方,只有范宏抱着怀里的虞追,再没有人登上来。 那火势熊熊,向二人席卷而来。 范宏低头,注视自己怀中睁眼含泪看他的虞追。总是对他没好脸色、呵斥他不要靠近她的虞追伸手,抚上他面孔。她努力地抬起身子,抱住他的肩。虞追专注地凝望他,眼中含泪,她喃声“范宏。” 范宏看着她,不说话。 虞追轻声问“你知道你爱我么” 你知道你爱我么 你知道你折腾这么多年,你念念不忘不能释怀,你知道这是爱么 你知道么 范宏闭目。 泪水从他眼角滚下。 他苍白憔悴,无情寡然。 他道“我知道。” 虞追泪水掉落,她在他怀中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她闭上了眼,本就没有几口气,不过在强撑。而大火滚滚,范宏动也不动,他抱着虞追彻底冰凉的身体,任火席卷了他们。 天从黑魆魆中,走向微微一点亮光。 杀也杀不尽的敌人,走也走不出的地势。范翕等人全是身心俱疲,受伤极重。所有人都抱着必死之心,在此煎熬天露台大火起,那火光再次照亮天边,格外亮。 天子去了那里天子说会救虞夫人 范翕抬头向那火光看去。 他脸色发生变化时,泉安忽从后伸手。范翕从未提防过泉安,没想到泉安从后伸手,冷不防地点住了范翕的穴道。让范翕无法动弹,亦无法说话。楚宁晰在后厉声“泉安你做什么” 泉安走到了前面,直面范翕不可置信、怒视他的目光。范翕僵硬着,被楚宁晰在后扶住。泉安将怀中一个东西塞给了公子,他深深地看公子一眼,道“公子,你必须走了。” “天亮若还看不到丹凤台的消息,齐军必会增援。我们的军队即使来了,也不过是新一轮的厮杀,兵力仍不够最好的法子,就是让丹凤台发生的一切都消失,让无人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事。” “公子,你必须活下去。” 泉安道“公主,你也必须活下去。请你带公子一起离开,再晚就谁也走不了了。” 楚宁晰颤声“那你” 泉安道“自然是结束这里一切了。” 泉安道“请公子和公主将所有兵交给我,我为你们开路。” 泉安走上前,高喝“诸君听我令,与齐军战,不死不休” 他手持武器大步向前,奋勇杀敌。他脑海中想到了死去的飞鸾,想到了周天子交给他的牌子,想到了天露台上的大火他目中湿漉,他忍不住回头,看向身后全身发抖却动弹不了的范翕,还有咬牙扣住范翕向后撤退的楚宁晰。 泉安与范翕对视,露出一个悲伤的笑。 他高声“公子翕在此来战” 他带领大批军,迎向那些听到“公子翕”名号,就向他冲来的敌军。敌军淹没他,包围他这正是他的宿命。 就如飞鸾一样。 奴,死在主君之前。 让丹凤台不存在吧。 让这一切都结束吧。 范翕和楚宁晰一起登上了一只小船,只有他二人。船上太小,没有桨,楚宁晰只好用手划船。她努力地将船划离丹凤台,她发着抖,却知自己不能犹豫。她不能死她还有楚国要顾忌 周天子死了,齐卫势大,她不能让齐国针对楚国 她左臂受伤,却也奋力划船。血落在水上,湿淋淋的,已不知是什么。轰然声从丹凤台传来,楚宁晰回头,看到了丹凤台被火席卷。她盯着丹凤台望许久,渐渐的,却看到四方隐隐的火光朝向这边。水上行着许多大船,向这边追来。 楚宁晰四顾茫然。 旁边突伸来一只手,抱住她肩。 范翕能动了。 他没有吭气,拉着楚宁晰,一起跳下了船,跌入了水中,躲开那些追来的船只。 丹凤台被大火包裹。 落在水中,四面火星燎燎。 范翕在水中,沉沉浮浮,他凝视着那大火包裹的方向 “红墙杏花摇,绿雨新芭蕉。花儿逐着鹿,鹿儿覆着月。那月儿,月儿,追着郎君泊头走” 火海中,一切烟消云散。那些快乐的,难过的,怨愤的,惆怅的,失落的,迷惘的如冰川沉海一般,全在血腥火海中沉下去。 八月节时与太子太子妃一起宴饮、与玉纤阿在丹凤台中相许终生的誓言、幼时随虞夫人在山间行走、周天子的怒火、虞夫人的无悔都在这里消失了。 丹凤一梦,大抵浮生一梦,就此彻底消散了。 丹凤台卷完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_47 范翕与楚宁晰在大船向他们追来时,跳下水求生。之后二人于水下携手,一同杀了追杀他们的船上的所有人。 次日天亮,二人上了岸,隔岸而望水中心的丹凤台。云雾渺渺,丹凤台掩在濛雾中,什么也看不清。 当日登丹凤台的人一波又一波,事情结束后,只有他二人活着。 楚宁晰本想再与范翕联手,悄悄登上丹凤台,她想辨认尸体,想为死去的人偷偷做个墓碑。 范翕却摇了头拒绝。丹凤台事已毕,他们不能再登丹凤台,引他人察觉了。 因丹凤台全灭后的次日清晨,等在台外的齐军从熹微天光中辨认出丹凤台起了大火,齐军整队,登丹凤台查看情况。而范翕和楚宁晰,就躲在泊头暗处,静静观望。 楚宁晰有些茫然 都结束了。 所有人都死了。 她带领的军队灭了,泉安死了,虞夫人死了,周天子死了她所有的仇恨,好像全失去了动力,失去了方向。她亲眼看到那把火吞没天露台,亲眼看到火光吞没丹凤台。不会有人能在那样的火中还能活下来。 从此后,她再不必小心谨慎,既惧怕天子,又仇视天子。她再不必养精蓄锐,只为向天子报仇 而旁边的范翕 楚宁晰侧过头,看向与自己一起站在桑树下的年轻公子。经历一夜变故,范翕衣裳被撕扯弄乱,被血污所染。他的发冠早丢了,只好用发带半束了发。一半乌黑青丝掠肩垂下,几绺湿发贴着额、贴着颊。他眼睛冰玉一样盯着烟雾浩渺的方向,神情空茫茫的。 头上像是悬着一把刀,那把刀已经掉下来一半,砸中了他。 他兀自撑着,长身修长挺立,但垂于身侧的手却轻微发抖;唇紧抿着,他脸颊的肌肉却在颤抖。他拼命忍着自己的情绪,潮湿的发带和长袍一起在风中飞扬,拂动牵连他的乌黑发丝。 范翕安静站着,瘦削单薄,脸色白如冰霜。宽大的袍子裹着他的身体,如浪拍案。他看着状态实在不好,好似随时会倒。然而他长身玉立,脊骨里好似有一根韧筋撑着,让他越是凄凉,越是逆反。 越是酸楚,越是强硬。 楚宁晰盯着范翕,她从未这么专注而认真地看过他。她总觉得自己和范翕是仇人,她不愿和范翕有太多牵连。但是丹凤台并肩作战的情谊下来,她又好像多了解了范翕一些,发现他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讨厌。 她尚有楚国在后,可是范翕身后,还有谁呢 他失去了能护住公子们一切退路的父王,他最为敬爱的母亲,最为忠诚能干的仆人他近乎失去一切。 范翕回了头,看向她。 从昨夜出事到今天,范翕终于开了口说话。他声音沙哑,和往日清冽温柔全然不同“我们就此分手吧。你要小心些,齐国知道了天子死,便再不会有顾忌。齐军已入楚国,齐军兵力强,你若不想让楚国沦为战场,便还要与他们周旋。丹凤台出了事,所有人都死了,只有你活着,他们也会怀疑你。随便你怎么编故事,但你不要告诉他们,说我在丹凤台过。” 范翕道“消息没有传出去过,外面的人只知道父王在,当不知道我在。也好也好,就让他们都这般认为吧。” 他身子晃了一下,转过身,步伐空空的,向一个方向走去。 显然是要和楚宁晰分开。 楚宁晰追上,握住他的手腕。她喃声“你去哪里” 范翕声音茫茫的“玉儿去找过你就走了吧我就知道,她不会乖乖听我话,不会听我说的,去找你保护她我要去找玉儿,找我的兵马,找太子想办法与他们汇合。” 他垂下纤长的睫,目光静静的。 因想起与人联络这种事,原本都是泉安在做可是泉安已经不在了,他只能自己来。 楚宁晰咬住唇。 玉纤阿和她的约定,范翕没有问,事已至此,他已经猜了出来。更多的话,他也已经不想说了。 楚宁晰轻声“要不,你先别离开,我让人去找玉女来见你好不好你这样的状态一个人离开,遇上齐军,我怕不安全。不若你留下来,楚国护你” 她说出了原本自己以为自己绝对不会对范翕说的话。 她说了就咬舌头,面容发红,觉得羞耻。但话出了口,她又眼睛明亮地盯着范翕,希望他答应下来,留下来。她信心满满地想,自己是楚国公主,即便要和齐国周旋,但偷藏一个范翕,保护一个范翕,不在话下。 她有能力给范翕一个避风港的 范翕摇了头,他推开她的手,仍向前方走去。 楚宁晰愣一下,再次追上他“范翕范翕范飞卿要不,你我结义做兄妹吧虽然你总是虽然我” 她别别扭扭的“但是我们认识了这么久结为兄妹,互相照拂,不是很好么” 她从来没有过兄长。她一直仇视范翕,可是心底深处隐隐约约的,她一直当范翕是哥哥,只是她不肯承认。之后她从大司马那里知道了范翕不是她哥哥,又经过其他佐证知道周天子只是发疯,范翕和她并无血缘关系。松口气的时候,楚宁晰又会失落。 想天地浩浩,全族尽亡,她还是始终一人。 而若是和范翕结了兄妹 范翕停步,他回头,俯眼看她。他凝视着她,轻声“我不愿与任何人结拜什么兄妹。楚宁晰,你不必因可怜我,就想照拂我,我没那般脆弱。我不与你结兄妹,你能够顾好你自己就不容易了你看着吧,天下要变天了,才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我走了,别送我,也别找我。不要和我有任何关系。你不仅是一个人,你还是楚国唯一王女,你要顾念整个楚国。” “我不会与你结拜的。但你日后若向我求助只要你开口,我会帮你的。” 他说完了这些,说得楚宁晰目中泛了红。楚宁晰看他再次抬步,她不再追他了,只声音带一丝颤音问他“你还好么你还撑得住么” 范翕淡漠道“还好。” 他还好。 他撑得住。 他不灭了齐国,不灭了卫国,他哪里敢倒 他们弄没了丹凤台,害死了父王母亲,杀死了泉安他不折腾得他们全灭,他哪里敢倒 范翕目光冷漠,独自离开楚国,一路北上。来的时候身边尚有四五卫士跟着,回去的时候只有他一人。曾经少时他最厌自己父王脸上一个笑影都没有,总是恹恹地看他而今,他也笑不出来了。 他终是如母亲担忧的那样,与他的父王越来越像。但是昔日母亲在时他会压抑。而今天大地阔,他再不想压抑了。 他一步步向前走,身上常年束着他的铁索链子一寸寸断裂。温柔恬静的公子翕在他身体中死去,强势阴狠的公子翕在他魂魄中睁开了眼,活动筋骨,复苏出来。 十月桑落。 范翕由南向北。 天下变乱极大,天子彻底死后,齐卫最后一个顾忌都没了。他们收服了南方的诸侯国,又和北方的诸侯国或结盟或和谈或打仗,将北方的国土也一一纳下。在共征天下的途中,齐国因远征楚国、在楚国所耗损的兵力多了些,渐渐的,齐卫二国的联盟中,卫国势渐大,齐国势渐弱。 十月上旬。 卫国国君入周洛,在齐国等大诸侯国的簇拥下,卫国国君改国号,登天子位。从这一日起,大周王朝覆灭,大卫王朝取而代之。 范翕仍然北上。 十月中旬。 先大周太子终在鲁国彻底平定九夷之乱,九夷彻底认输。但转过头来,新国大卫的人在后,看押前朝太子。明明是范启平的九夷,但是九夷投降后,却是向大卫王朝谈和。为怕天下人逆反,又因诸侯国王室间和前大周王朝的血脉总是沾亲带故,大卫王朝便不杀太子,只是让范启入洛邑再说。 正是整个鲁国驻满卫军,范启被限制出行的时候,范翕到了。 丹凤台之事,齐国内部知道是他们在丹凤台诛杀了天子,但他们并不知公子翕在那里。而对外说法,是丹凤台失了火,火已扑灭,整个水中山谷却没保住,被烧得满目疮痍。 而如今,公子翕和前周太子的身份又万万不一样。 随着卫君登天子位,卫君的侄女于幸兰地位比昔日周天子在时更加尊贵。而于女郎的未婚夫公子翕,哪怕身上流有范氏血脉,有于女郎在,谁人敢不尊公子翕 范翕见到了范启。 范启本与使臣谈回洛邑的事,得报范翕来了,他一怔,站了起来。待看到从门口进来的白袍少年郎君,范启目中光闪动,无言地看着范翕。范启尽量声音平静地让人退下,关上舍门。 待范翕入座,凝视着弟弟瘦得有些凹陷的面颊,范启垂目叹“你如今地位和昔日已不一样,你该直接回洛邑才是。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范启温和道“我如今自是阶下囚之位,你不要与我走得太近。” 范翕望着兄长即便被人看押、却依然温润淡然的模样,他有些不解,问“你便不着急么平定九夷明明是你的功劳,你怎么愿意赠给卫国为何不干脆与九夷联手,以鲁国为据点,和那卫国相抗” 范启抬目,反问“那你为何不与楚国联手,共抗齐国呢” 不抗,只是因为时机不对,兵力不足。抗不过。 范翕怔忡,缓缓道“兄长知道丹凤台发生的事了” 范启和气道“我不知道,只是玉女来了,我大约听到了一些说法之后齐卫给出的说法是丹凤台不小心失了火,我猜虞夫人七郎节哀。但我仍想听你说说丹凤台发生了什么变故。我知道绝不可能是失火那样儿戏的事。” 范翕静了好久,才说出那些事。范启无言,轻轻握住他的手。看范翕抬目,目中有冷色“我绝不会放过他们。” 范启点头。 只低声道“七郎,暂且忍耐。无论你要做什么,都不要失去理智洛邑来使臣要我回洛,到时我遇到的,必不会是什么好事。父王已经不在了,我作为大兄,自应该护住你们兄弟。到时候不管问起任何事,你但凡给不出说法的,都推到我身上便是。” 范翕怔一下,然后摇头。他要开口,范启却打断他“卫国国君不会杀我的,我身上还有九夷之事。哪怕为了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他也不敢杀我。我左右是站到了他们的敌对一面,身上再多几桩错事也没什么。但是七郎你就不必搅这个浑水了。只望卫国尊你之时,你能够稍微帮我护一下昔日兄弟们。我知你不喜他们但让兄弟们不要死在卫君手中,便好了。” 范启温温道“再耐心等上些年” 范翕冷声“要等多少年要等多久不,我等不下去我度日如年,我不能听兄长的话耐心蛰伏下去,我要” 范启微叹,知范翕心中俱是仇恨,他正要再劝,听到了急促的“笃笃”敲门声。范启揉了下额,以为是来监视他的使臣又来了。他让外面人进来,门推开后,屋中二人却都怔了一下,因门口所站的人,不是使臣,而是美丽的女郎。 是玉纤阿。 玉纤阿见开了门,她看到了坐在黑暗中的范翕。她心中大石落下,露出笑容“我听说公子来了,所以来看看公子。” 她越过门槛走进门,她尚不知丹凤台发生了什么,只是见到范翕平安归来,她心生喜悦。她与太子行礼时,略略将范翕周身扫视一遍,看他容色如昔,只是瘦得脸颊上都没了许多肉,但他站起身看向她时,她见他身上没什么大伤。 至少没有影响到他行动的伤。 玉纤阿的笑容便更真切了些。 她再上前一步“许久未见,公子安好” 当着范启的面,她不好太忘情,便只是柔柔问候范翕一声。范翕当还她礼。但是玉纤阿垂目等了许久,不见范翕开口。她妙盈盈的美目撩起望去,却一下子微怔。范翕神色变化极小,可是她看到他盯着她时,眼圈却红了。 玉纤阿迷惘,心里一咯噔。 范翕走上前,一把将她抱到了怀里。他当着兄长的面,紧紧将她抱在怀里。他抱她的手臂用力,抱她时,他浑身轻轻发抖。 他失去了所有,他没有了母亲,没有了泉安他只有玉纤阿了。他抱着玉纤阿,才觉得自己从悲痛中缓了回来,才走出了丹凤台那场大火。他紧紧地拥着她,心想绝不让她离开自己。 他只剩下她了。 他要紧紧抓住她。 范启见范翕与玉纤阿有许多私密话说,便主动将空间留给了二人,自己离去。范启回到寝舍,过一会儿,昔日太子妃、今日也不知算是什么身份的祝吟推门进来。祝吟见夫君疲惫地靠着长榻而卧,她不言语,只跪到榻上,玉温手指揉上他的太阳穴,为他缓和他心神的焦虑。 范启睁开了眼,握住了她的手。 祝吟低头对他一笑,笑容恬静安然。她被范启搂住腰,靠坐在了他身畔。范启低声问她“黎儿睡了你身体还好” 祝吟生的早产儿活了下来,范启为幼儿取了大名,为范黎。而祝吟因为产子的缘故身体亏损太多,元气大伤。几月以来,她一直或多或少地病着。医工说,祝吟身体的亏损,许要养上两三年才能好。 祝吟温和答了范启的话,又问他“我听说七郎来了,玉女去见他了。夫君,难道七郎要与我们一起回洛邑” 范启道“七郎如今遭了些变,我看他眼神阴鸷得快要压不住了恐他心有魔念,就此做错事。” 祝吟便问出了什么事。 范启将范翕告诉他的说了出来。祝吟听得怔住,又怅然。天子竟这般死了她一介庶女出身,去年她能嫁范启为正妻,还是因为天子先点了头的缘故。虽天子冷漠些,祝吟心中却有些感激天子的成全。 天子只让太子跪了三天就答应了娶妻,但是当时周洛的王公臣子们,恨不得杀了祝吟呢。而今天子死了那些都过去了。 虞夫人竟也去了。 祝吟不知天子和虞夫人纠葛半生的情恨,只知道七郎的母亲十分可怜,被发疯的天子囚禁半生。而今虞夫人去了,祝吟只叹道“七郎必然十分伤心。” 范启沉默许久。 他迟疑着对祝吟说“你既身体不好,不如回洛邑一事,你就不要跟着我了吧或许,你可以去投奔你弟弟” 祝吟弟弟在韩国做大夫,范启希望祝吟去投靠。 祝吟怔了一下,莞尔问“夫君可是担忧我” 范启道“算是吧我也不清楚。” 他感情淡漠,很多事情他也分不清自己突如其来的念头是为什么。他只知道祝吟身体不好,他回洛邑必然没什么好果子吃,祝吟不必跟着他受苦。 祝吟低头凝视他片刻,慨然一笑,张臂搂住他,柔道“夫君不知,你这般行为,是关爱我。你自觉如此便能保护我。但是夫君的一双儿女都送走,若是再将我和黎儿送走,夫君一人回洛邑,就再没人能陪夫君了。” “我觉得我身体没事。我心中喜爱夫君,当日成亲时你我发誓同甘共苦,难道我只能同甘,不能共苦么夫君,把黎儿送走吧。我愿陪夫君一起回洛邑。不管等着我们的是什么,我都愿与夫君一同面对。” 范启睫毛轻抖,看向她。 祝吟脸与他相贴,与他共抵额。她道“范启,祝吟。你看,连你我的名字都是要我们同甘共苦的启与吟,有口有今,才是我们的家啊。” 范启抱紧了她。 迟钝的感情让他无所适从,他难以分辨他心中的些微难受和不适是为什么。但是祝吟说陪着他,他又是真的高兴。谁不愿意有人陪着自己呢 玉纤阿哄了范翕入睡,她陪了他一下午,离开时,她的情绪也十分低落。 没有人知道虞夫人和泉安对范翕意味着什么但是她知道。她亲眼见过范翕提起他母亲时发亮的眼睛,知道他母亲也曾弃过他时的难过。她亲眼见过泉安和范翕说笑,泉安有时挤兑范翕,范翕只会害羞或生气,却从不处罚泉安。 甚至比起虞夫人,玉纤阿觉得泉安更重要。 泉安和范翕一样大,和他一起长大,一起在丹凤台淋过雨,一起在周王宫中挨过鞭。二人一起读书写字,一起学习四书六艺范翕还与她说,泉安年龄渐渐大了,不应该只做一个仆从,泉安应该投身更广大的天地,帮范翕做更多的事。 范翕最信任的人就是泉安。 说是仆从,更像是朋友、兄弟。一起玩,一起笑,一起长大。 泉安那般维护范翕,会因为玉纤阿对范翕不够好而生玉纤阿的气,会找玉纤阿解释他公子有多值得她爱。范翕还总调侃泉安,总说你再找玉女,玉女也不会爱你 然而就是这样的泉安,代范翕死在了丹凤台。一十八年的情谊,在大火中草草结束。 虞夫人和泉安都死了,范翕必然心痛欲死。可他连发泄都没有,就那般撑着。只是在见到她时,眼圈那么红了玉纤阿坐在灶房摇着扇子,她出神间,眼中也微微带了水雾。 那般鲜活的人,就这样 姜女声音在后“玉女,你在做什么” 玉纤阿擦了下眼睛,柔声“我熬一点儿白粥。” “为公子熬的”姜女走进了灶房,打量她,“你方才怎么在哭怎么了,公子不是回来了么对了,泉安怎么不回来啊” 玉纤阿道“泉安死了。你日后不要在公子面前提起此事,也吩咐下去,不要让任何人在公子面前提起泉安。我怕他受不了。” 姜女愣愣地点头。 她迷茫地想泉安死了,那日后谁给我解药啊我身上还种着毒啊。 但是她现在自然也不敢提这事。 姜女转而想起更重要的事“我们是不是要去洛邑了玉女,你很快就能嫁给公子了吧” 她想到如果玉女嫁给了公子,那她的解药就可以求玉女了。而且公子那么喜欢玉女,说不定她可以求玉女,为她永久解毒不要再这么吊着她了。 玉纤阿愁眉拢起,不如姜女那般单纯。 她跟着太子和范翕的时间长了,见的听的多了,便知洛邑的局势更为复杂。太子回洛邑,不知道会等来什么。范翕好一些可是范翕依靠的,是他的未婚妻局势好似更复杂了。 然玉纤阿现在不能和范翕讨论这些。他没有这样的心情,他需要她照顾。 范翕只和衣睡了一会儿,太阳穴突突地跳,梦中兵马厮杀、战火喧天,他一下子从噩梦中惊醒。他扯开床帐,看到空旷的屋舍,便心生恐惧。他哑着嗓子下床,慌乱地“玉儿、玉儿” 他一把扯过墙上所挂的剑,大袍飘扬,他赤脚踩着凉澈地砖,长发披散。他额上渗汗,目中寒冽。他提着剑向外走,心想他们一定是捉走了他的玉儿,他要救他的玉儿 玉纤阿推开门,与提着剑杀气腾腾的范翕几乎撞上。推门就是一个人、一把剑,她被吓得跌了下,手中所端的那碗粥差点被吓得泼出去。幸好范翕反应快,在她手颤抖、人向后倒时,一把托住她的手腕帮她站稳。 玉纤阿心脏噗通通跳,不解地抬头看他这是提着剑发什么疯呢 见到她好好地站着,范翕目中仍阴沉沉的“不是说好陪着我么为何醒来后我不见你” 玉纤阿道“你才睡了一个时辰吧我去熬碗粥而已。” 她向屋内走,范翕就如她影子一般贴着她,跟在她身后。玉纤阿没意识到他现今的变化,她施施然行进屋内,将粥放在食案上,转身要招呼范翕用食时,她一回头,又差点撞上身后的人。 接连两次被范翕撞上、被他吓到,玉纤阿抚着心脏,愕然“你总跟着我做什么” 范翕垂着眼问“你当真只是熬粥熬给谁喝我才睡了一个时辰,你就饿了为何要出去熬粥,为何不让侍女做她们是不是不听你的话你不必包庇她们,待我杀了她们” 玉纤阿蹙起了眉。许久不见,他的神奇思维更上一层楼,她都要跟不上他了。可见病得更重。 她拉住他的手,道“我是为你熬粥。” 范翕怔住了。 他说“我不饿,我只想你在我身边而已。” 玉纤阿静静看他,她心脏在幽幽深渊中向下坠落。她多么聪明,她意识到范翕压抑多年的那些病态因子,开始往外冒出了。她握紧他的手,不再多话,而是从他手中夺过他的剑,远远丢开。 范翕低头看着她。 她对他露出一个笑,按着他坐下用膳。他说他不饿,不想吃。玉纤阿便道“我特意为你熬的,你也不吃么” 范翕怔然而坐。 自从离开丹凤台,他确实很长时间都浑浑噩噩,觉得不怎么饿,没什么胃口。他精神恹恹,一点儿不想吃东西。但是玉纤阿温柔的眼眸望着他,鼓励着他。他迟疑一下,怕她离开他,他便不情不愿地抬起了手捡起勺子,舀了一勺粥,慢吞吞喝着。 他低头喝粥时,玉纤阿在后而坐,观望他瘦极的面容和身形。她目中微微噙了水雾,从后抱住他的腰身。她的脸贴着他后背,感觉到他的瘦骨嶙峋,她目中的水光便更多。 范翕垂着眼,被她紧抱着,他迟缓地感觉到赧然。又觉得她这般抱他,让他不好就食。 范翕目中的戾气一点点淡去,他手搭在她置于自己腰间的手上,语气比起方才的生硬,温和了许多“怎么了” 玉纤阿柔声“没什么,只是太想公子了,抱一抱公子。公子用膳吧,不用管我。” 而她在他背后,紧抱着他细瘦腰身,她情绪不外露,却忍不住垂着睫,无声落泪。泪水涟涟滑落腮帮,她冷冷地想谁让他变成了这样子谁将他害到这般地步 她绝不放过那些欺负她的公子的人 她想得深沉时,清脆一声“咚”,范翕丢开了勺子,说“不吃了。” 猝不及防,玉纤阿还没来得及擦自己脸上的泪,范翕就转了身,将她抱到了怀里。她目中闪过一丝慌,怕他问她为什么落泪。但是范翕没有,他低头就缠上她的唇。 手开始解她腰带。 玉纤阿“” 她挣扎“干什么” 范翕俯眼,仍是秀美一公子,只思维更奇怪了“你一直抱着我的腰,在我后背哭啊哭的你暗示这般明显,此时又作秀什么” 玉纤阿红了脸“不管你收到了什么样的讯息,那都不是我的暗示。我没有暗示” 范翕温温和和说“不,你暗示我了,你想与我上床,连饭都不让我好好吃。” 不等她反驳,他手拢着她后颈让她抬头。他与她缠绵亲吮,不顾她的挣扎,将她强行抱在怀里,起身走向床榻。 玉纤阿“” 她觉得自己刚才流的泪都喂了狗。 此人就会欺负她,不值得她同情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_48 玉纤阿陪了范翕一日一夜,努力说服他不必时时刻刻要把自己栓在他身边。大周已覆灭,大卫刚起,在这个时候,谁认识玉纤阿,谁会拿玉纤阿做什么文章呢 待范翕情绪终稳定些了,他终于能睡得着了,她才能缓一缓。之后又观察一日,玉纤阿见范翕依然安安静静的,没做什么奇怪的事,她的警惕心才松懈一二分。 玉纤阿到底是未嫁女郎,她虽关注范翕,却也知自己不好总和他待在一起。白日时待一起时间久了还能找找理由,夜里范翕总要她陪,在卫国那些使臣和太子殿下的眼皮下,玉纤阿也做不到这般厚脸皮。她询问过范翕,劝解过他后,便仍是回自己的寝舍睡。 与范翕分开第一夜,夜里四鼓起,玉纤阿从一个梦境中醒来,她忽有所感,不期然地睁开眼。月色清如水,床帏落下轻扬,她的床上外侧,坐着一个男人,正低头看着她。 玉纤阿心先猛跳,待月色随飞起的帐子一起飘入床内,她眨着眼,看到一片月色落在郎君垂下的雪容玉颈上。 玉纤阿“公子” 正是范翕坐在她床头看她入睡。 玉纤阿迷离了一会儿,她捂紧被衾,问“公子为何半夜三更不睡觉,来我这里” 范翕见她醒了,他答非所问,幽幽道“别人家女郎看到情郎偷偷来看她,都会分外高兴。但我见你只有惊没有喜。为何你不期待我来看你我觉得你确是不爱我。” 玉纤阿“” 她好好地睡觉,这人就一顶帽子向她扣了过来,说她不爱他。 可谁家情郎是夜半三更坐女郎床头,跟鬼魅似的不言不语,就盯着人家女郎看再喜欢情郎的女郎,被人这样半夜趴床上盯着,都得吓疯吧 玉纤阿揉额头。 她转了下身,侧睡着朝向范翕。一头秀浓青丝瘫在绣枕上,玉纤阿声线温软“公子为何不睡” 范翕道“我睡不着。” 玉纤阿蹙了眉梢。 她轻声“可是你我到底是未婚男女,你总夜里找我,被人看到了,闲话未免太多。” 范翕不语。 他只固执坐在她床边,姿势也不换一个。 玉纤阿叹“公子,与我说句话吧你到底什么意思呢” 范翕低声说话,语气带几分自厌“你睡吧,别管我了。我只是睡不着,夜里醒了,屋中空荡荡的,没有人陪我说话。我一个人待了一会儿,去找太子兄长。他们夫妻已经睡了,我又找曾先生,曾先生他们也睡了。我想大家都睡了,但我屋中太静了,我不想回去。” 他声音凄楚虚弱“你让我在你这里坐一会儿吧。我不打扰你,你让我看看你就好了。” 玉纤阿睫毛颤微。 她垂下睫,道“你这个坏蛋,故意招我。” 但她拿他没有办法。 他凄凄凉凉,冷如月光。他如鬼魂一样随意飘荡,不知去往何处。以往他睡不着有泉安陪他,现在他身边没有一个贴己人玉纤阿叹口气,她将自己的被褥向上拉开了一点儿,留出了一丝缝,黑莹莹如玉的眼珠子盯着范翕。 十月已凉,屋中生了炭,将被子拉出一道缝后,凉气灌入,玉纤阿的面容不知因何缘故,红了一瞬。 范翕低着头看她。 玉纤阿微恼“莫矫情了,进来睡吧。” 范翕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他脱了鞋,直接倾身便拉开她的被褥要躺进来。玉纤阿被他身上的丝绸衣料冰了一下,她要他脱衣服再进来,范翕说“我只躺一会儿,我又不睡。” 玉纤阿道“你只是蹭一蹭,你又不进来。” 范翕“” 玉纤阿叹“哎,男人。” 她性情温柔和顺,范翕不想脱衣,她干脆坐起来帮他脱。帮他解腰封,帮他摘发冠而范翕这才反应过来玉纤阿居然跟他开了黄腔,他愣了半天,才突然搂住她“噗嗤”笑起来。他一月以来难得大笑,搂抱着玉纤阿笑倒在床上,笑得眼泪都掉出来了。 范翕抵着她脖颈,在怀里对她又磨又揉,他声音里噙笑“你呀你这嘴巴,太坏了” 他将她抱在怀里,让她脸贴着自己脖颈。他在黑暗中,目中带着凄色,声音却温柔怜惜“玉儿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他要拿她怎么办,才能让她一直不离开自己呢 玉纤阿被他捏着后颈抵在他颈间,并不能抬头看到他目中的酸楚,自是不知范翕又在琢磨什么。她只是见他这样睡不着,想他确实受苦了。 玉纤阿害羞一会儿,为他放低了自己的要求,温声道“公子,你日后若夜里再睡不着,不要折腾别人了,就来找我吧。我为公子留一盏灯,公子没人说话,喊醒我便是。我只有一个要求。” 范翕疑问看她。 玉纤阿道“公子小心些,不要让人看到就好了。我不愿被外人发现。” 范翕立时搂紧了她。 外面暴风雨狂烈,摧枯拉朽,只有玉纤阿让他感受到温情。他真的什么都没了,他只有她了。 玉纤阿答应让范翕睡不着就去找她。 其实丹凤台事变后,范翕经常睡不着,常常睡一个时辰就被惊醒,夜里再难入睡。玉纤阿让他去找她,范翕就放过了其他人,一睡不着,就去找玉纤阿。他本就想照玉纤阿说的那样,喊她起来陪他一起说话。 但是他坐在她床头,见她睡得香甜、面颊粉红,他粗糙指腹擦过她雪腻面颊,便又不忍心将她喊起来陪自己熬夜了。 她一个弱女子跟随他跟到这般地步,他何苦折腾她呢 好在玉纤阿为他留了一盏灯。 范翕不喊玉纤阿起床后,他在她屋舍中转一圈,便坐到了案前。范翕翻一翻玉纤阿看的书,都是些内容浅显的、初识字阶段之人才会看的书,想来玉纤阿在抓住一时一刻地读书习字。范翕对此不感兴趣,他将玉纤阿的那些册子丢到一旁,自己找来一空白卷轴,开始懒洋洋地提笔写字。 一盏灯明,帷内是他心中最爱的女郎睡得痴酣。范翕每每难受时,他在屋舍中徘徊,起身拉开帐子看她一眼,见她还在睡着,他就重新安定了下来,重新踱回案前写字。 玉纤阿起初奇怪自己怎么没被喊起来过,次日醒来她检查自己的帐内床榻,发现也并没有范翕睡过的痕迹。她满心不解,心里多多留了神。而再一夜她提防了起来,范翕再翻窗而入时,她便知道了。 她侧卧于榻内装睡。隐约见范翕只是拉开帐子在她旁边坐了一会儿,就起身走了。她以为他要离开,却发现他只是坐在书案前写写画画。床帐垂落,玉纤阿在床帐内悄悄翻个身,面朝着外面,看到郎君清隽无比的身影,与书案一起照在窗上。 玉纤阿好奇无比。 她掀起帘子,披衣而起。手持一盏灯烛,玉纤阿袅娜步到范翕身后。她见他伏案提笔,以为他有何闲情雅致,或者在处理什么公务。结果她站到范翕身后,看范翕居然在画一张家族谱,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人名除此之外,他还在作画。 非常细致地画出人像。 范翕的诗画其实都很普通,他不是那类多么浪漫多情的才子,他的才能不在于此方面。所以他诗文不出众,书画也不出众。在此方面,分外务实。范翕画不出如昔日周王朝九公子那样惹人遐想惊艳的画作,他画的人像,更适合狱卒拿着去牢狱里一一认人脸。 非常务实的画人像方式。 玉纤阿看他画的人像,想若是现实中这人出现,自己定能凭着画像一眼认出。 只是范翕画的人像全是男的,一个女子都没有。 玉纤阿手搭在他肩上,另一手将端着的灯烛放下,让案上的光更亮了些。她手掩秀口小小打个哈欠,问道“于怀扬,于封,于博岚这些都是谁啊还有公子这些画,又是画的何人” 范翕阴沉沉道“于姓是齐国王室之姓。这些人像,是丹凤台出事那夜我见过的军人相貌。” 玉纤阿“” 她轻声“丹凤台的人不是都死尽了么” 范翕冷笑“死尽了也还有其他人,总有人给他们下令,总有人在负责更详细更私密的事。齐国于氏,卫国姜氏,我都是要一个个算账的。可惜我和他们都不太熟没关系,我们马上就回洛邑了。我自然会弄清楚他们谁是谁。” 他手中的竹简上已经写满了密密麻麻的人名。 但他认为这还不够。 玉纤阿不知如何说,只沉默而立。她想范翕是要报仇,这些名字,就是死亡名单,他要拿着名单一个个折腾过去。范翕的手段她是不担心的,她只怕他步子走得太大,伤到他自己。 然范翕如今是谁的劝都听不进去的。 即使是她说,他都不会理。 他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他必须要发泄。他若是不发泄出来,他必会逼疯他自己。玉纤阿是不拦着他这样的,甚至太子妃祝吟让她劝劝范翕,玉纤阿都不开口。 玉纤阿叹口气,留范翕一个人坐在灯下,折腾他的死亡名单,她自去睡了。 他们随范启,和卫国使臣们一起回洛邑。一路上,听到新天子迫不及待颁布的新政策,无非是大赦天下之类的。不过沿路而行,并不见百姓多高兴。好似天子换不换,对寻常百姓都没什么影响。 但是隐约的,玉纤阿也听到一种传言,说卫国君虽在洛邑登了天子位,但是他手中没有龙宿军支持,诸侯间总是颇多微词。这些声音被人禁了,因龙宿军在大家听来就是个传说,没见过昔日天子真的动用。都说龙宿军在各国诸侯间都有,可是连诸侯国王都不知道军队藏在哪里。岂能卫王一登位,就要什么龙宿军响应才算真的天子 而从另一方面说,卫君其实也有这种名不正言不顺的担心。 他派使臣亲自接昔太子范启入洛邑,便是想从范启这里试探,看号令龙宿军的牌子玉玺之类的信物,是不是在范启这里,或被范启藏了起来。 范启自说自己不知道,然而使臣不信,卫君也不信,范启也无奈,想只好亲自当着卫君的面解释了。 他们于十月底入洛邑。 离洛邑越近,那些笼罩着整只队伍的不安就加深。不过曾先生等人跟随公子翕,不安中,又有几分庆幸,倒还好说。除此之外,从未来过洛邑的其他人更好奇高兴一些。 例如与玉纤阿同车的吴国九公主奚妍,还是贫女出身的姜女。 她们几女坐于马车内,当车外一位卫士骑马行来,告诉诸人下午便可进入洛邑之时,车中的九公主奚妍还能勉强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姜女却已迫不及待地掀开帘子向窗外看了。 奚妍面容绯红,眼眸灿亮。她也是第一次进洛邑,虽贵为吴国公主,但是吴国那样的小国,哪里能与整个王朝的都城相比。奚妍坐在玉纤阿身边,念念有词“吕归以前就来过洛邑,他说洛邑格外繁华,遍地都是贵人。在洛邑不敢随便得罪人,哪个贵族身后,都盘枝错节。” 玉纤阿面上含着笑。 奚妍都在洛邑大城面前露怯,更何况她呢但是她向来能撑得住场,即便心里生怯,面上只不显。 而小小掀开帘子打量窗外景致的姜女忽然哆嗦一个,发出一声急促的“啊”声。姜女身子后倾,一下子放下了车帘,向后贴着车壁而坐。玉纤阿和奚妍疑惑看去,发觉她们的马车停了下来,车门打开,一个俊美郎君上来了。 范翕手中提着一壶酒,他上来后,瞥无措的奚妍和姜女一眼。 他对姜女直接下令“出去。” 姜女在他面前一个字不敢多说,范翕让她走她反而松一口气。姜女一走,车中只多余了一个奚妍,奚妍在范翕面前也是不太自在的。昔日范翕还会温和有礼地与她打招呼,和她商量事,现在范翕脸上毫无笑意,黑如冰玉的眼瞳看向奚妍,奚妍就僵住了。 奚妍也扛不住现在的范翕,她尴尬地对玉纤阿一笑,勉强道“我、我去与其他人坐一车好了。公子陪陪玉女也好。” 奚妍也迫不及待走了。 玉纤阿手轻轻盖住自己滚烫的面颊,咬住唇,觉得太不好意思了。 而车中只剩下了玉纤阿和范翕二人,马车才重新悠悠然地走开。范翕跪坐到玉纤阿对面,将手中所端的酒壶放到案上,拿起一个酒樽倒酒。玉纤阿瞪他,说“你现在越来越放肆了。” 范翕不搭理她这话。 他倒完了酒,才抬目看向她,目中噙着温温笑意。 玉纤阿怔了一下。 因她已经好久没看到范翕这样温和的面容了。他这段时间来,越来越古怪。不是整日如游魂般在队伍中晃来晃去,就是夜里坐在她帐外写他的“死亡名单”,冷笑着翻他的画册子。他变成了那个奇奇怪怪的样子,所有人都同情玉纤阿,玉纤阿却觉得还好。 因外人看着范翕阴沉,但范翕真的很少来烦她,他大部分时候只是需要她在场,他自己折腾自己的事。 外人想象中的范翕如何逼迫她、如何利用她来缓解他的悲痛,都是没有发生过的。 但是范翕虽然在玉纤阿这里表现得还好,他又确实是真的很久没露出如昔日那般温婉柔美的笑容来。 清雅无匹,如花照水。他浅浅笑起来,目中若有若无地流着华光。 玉冠博带,大袖络绎。他又是那个温文尔雅、羞赧沉静的公子翕了。 玉纤阿心中几乎生起惊喜状。 她禁不住倾身,握住他冰凉的手。他愣一下,玉纤阿凝视他布满星辰的噙笑眼眸,柔声“公子,你终于好些了么” 范翕奇怪,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说。 他心跳剧烈。 但他仍然唇角带着浅淡笑意,害羞地垂下眼。他不敢多说多问,因知道玉纤阿聪敏,他在做坏事时,也怕露出自己的狼子野心被玉纤阿察觉。范翕只柔声“这些日子,辛苦你照顾我了。” 玉纤阿摇头。 范翕道“下午就到洛邑了,玉儿,我觉得我精神仍不够好。我怕我夜里仍要麻烦你,是以,你能否到时就入我的私宅,在我的地方先住下呢” 玉纤阿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呢。 她微笑“我自是愿意的。我不住在公子的地方,我又能去哪里” 范翕抬头,看她时他眼中的笑容,更真切了些。 而看他露出笑,玉纤阿也与他一般开心。 范翕就蹭过来,与她抵着膝,他继续柔声说自己的要求“我知道你第一次来洛邑,你也想多逛逛玩玩。但是你看,我现在身边的事这样多,对不对你也知道我刚刚丧父丧母,又失了泉安,我太难过了。我需要你。玉儿,我在洛邑的宅院,我已经快两年没回去过了。宅院必然荒废,颓唐。你能否帮我,如女君那样,在我忙碌时,你于内院帮我布置收整我的宅院呢” 玉纤阿兀自脸红。 他简直是把她当他的妻子在用。 但他们明明可是范翕盯着她,玉纤阿侧头咳嗽了一下,点头答应了下来。 范翕便更高兴。 他高兴的表现,就是将他带来的那壶酒中倒出的酒液,推给玉纤阿喝。一杯酒樽推到玉纤阿面前,玉纤阿见他只倒了一杯酒,有些奇怪地看他。范翕便低头轻声“我不能饮酒,你是知道的。你替我喝了便是。” 下午要入洛邑,范翕确实不能在这时碰酒了。 玉纤阿就答应下来,揽袖扬颈,将酒液一饮而尽。她喝完一樽后,见范翕目光沉沉地盯着她。那瞬间感觉,她像是被蛇盯着一样。那眼中,饱含占有欲,强烈又霸道,像要将她吞吃入腹一样。 玉纤阿一凛。 但只是一个眨眼,她放下酒樽时,范翕又恢复了之前含笑又羞涩的模样,继续温温柔柔地看着她。刚才那眼神,好像是玉纤阿自己的错觉一般。 范翕柔声问“酒好喝么” 玉纤阿酌了一下,道“不错。” 范翕便又笑了,他再次为她倒了一杯酒,说要她代他将他那杯也喝了。玉纤阿揉了揉额角,觉得头有些晕。她心中诧异,不知范翕这是从哪里弄来的酒,竟让她这样千杯不醉的都有点儿晕。玉纤阿便蹙了眉,不愿再饮了。 范翕便艾艾求她“我又不能饮酒,但是我想敬你酒,你怎能不怜我呢” 玉纤阿被他缠得无法,他都端着酒樽将酒送到她唇边了,玉纤阿只好张开了口,就着范翕的手,又喝了一盏酒。这一盏酒后,她觉得头更晕了。马车摇晃着,玉纤阿有些不适,她从未喝醉过,此时却觉昏昏沉沉,意识变得模糊。 她睁开濛濛水眸,看范翕的面容都在她面前晃得厉害。 她身子轻轻一晃,向旁侧歪去。范翕将她搂住,手揉着她脖颈,担忧唤她“玉儿,玉儿你怎么了” 玉纤阿头歪在他肩上,她难受不已。她低声“你给我喝的什么酒我竟这样晕” 范翕说“普通的酒而已。你自己说你千杯不倒,我才倒了醇度高的给你” 他凉如玉的手贴在她额上,忧心忡忡地贴着她滚烫面颊一会儿,范翕叹“玉儿,你醉了。你睡一会儿吧。” 玉纤阿也觉得自己八成醉了,她含糊地应了一声。因此人是她心爱情郎,她并不疑心范翕。她被范翕抱起来,他按了车中一个机关,车中几张板子就拼出了一个临时小榻来。范翕将怀里面容晕红、软绵绵瘫着的女郎放置在榻上,他又试探地唤了她两声,她沉睡中蹙着眉,睡得极为不适。 范翕伸手抚平她眉梢,他又取了一张大氅盖在她身上,将车中的炭火拨了拨后,才下了车。 下了车后,立在寒秋中,范翕方才在车上还有的秀美笑容便消失了。 他沉沉地站在车前,看天空中飘了初雪。 范翕冷漠无比地吩咐旁边侍从“将此车赶到最后,入洛邑后直接驾入我府邸。下午入洛邑,不管发生何事,都不许打开车唤醒玉女。” 他漠然道“你们几个人守在车边。要是让于幸兰看到了她,我让你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在洛邑,谁让于幸兰和玉女见到面,我就杀了谁。” 侍从们一凛“是。” 范翕目光沉冷地盯着远方,想到于幸兰,他闭目,半晌,再睁开时,做出了一副温柔款款的伪君子模样。他上马策行,雪花纷纷然,落于他长睫上。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_49 入洛邑城门后,御道清出,榆杨荫下,车马交驰,彩楼相对。百姓们入城后站于道旁观看,见仪仗庄严,数排卫士临列两道,侍女端金带玉随后。花团锦簇簇拥之间,骑着高头大马的,乃是一妙龄少女。 女郎骑在马上,颜色娇俏身量玲珑,眼尾以金粉箔片饰之。她未曾拥有多么夺人眼球的相貌,但本身也算美人,又兼妆容精致,步摇华胜镶嵌,放眼望去只见金光满目,流光溢彩,自然也十分明艳。 女郎本是闲闲坐在马上,架不住身后跟着的四五个女郎簇拥着她说话。顿时将她的高身份托举了出来。 此女正是于幸兰。 她是今齐王的孙女,现卫天子的侄女,姑母正是当今大卫的王后。新朝初立,卫国王侯入洛邑,一些贵族也迁入洛邑。迁入洛邑的贵族家中年轻女郎们不了解洛邑情势,她们被家中长辈们授权,都在巴结着这位身份尊贵的女郎。 于幸兰今日到城门前迎接她的未婚夫君,这些整日跟着于幸兰拍马屁的女郎们便非要跟过来。此时,于幸兰坐在马上,手中无聊地绕着一根金银色的九节鞭。身后女郎们的吹捧不让她得意,反让她烦不胜烦。 因她今日是专程来等范翕的。 大周覆灭,范翕身份变得尴尬,她自然要在第一时间抬高范翕,让洛邑的那些狗眼看人低的都瞧清楚,范翕是她的人,谁也不能因为大周覆灭了而欺范翕。但是原本是她期待已久的见面,那些女郎偏要跟过来看于幸兰黑着脸,最烦一群女郎跟着自己一起等范翕。 最烦她们夸范翕俊美。 她最不愿范翕身边被围着莺莺燕燕。 想到范翕清隽的面容,便想到二人已经快两年没见过面了,于幸兰心中又禁不住雀跃,伸长脖子望着城门方向。她时不时催促卫士去城楼前打听,看先太子入洛的队伍何时才能到。 在不断的消磨时间中,车队终于到了。范启与祝吟坐在后方车中,范翕倒是在最前。女郎们围着于幸兰吹捧她,忽听于幸兰高喝一声“闭嘴” 于幸兰御马行前,双腿夹紧马肚就向前冲去。她脸上露出喜色,挥舞着手臂向城门口立在旗帜下的青袍郎君招手,大声“范翕范翕” 众女郎连忙跟上,心想定要顺着这位于女郎的脾性,不管她那未婚夫是何样貌,都要闭着眼睛夸。而她们刚要开口,见车队前,那立在城门口与守城卫士交接“过所”说话的郎君听到唤声,转过了脸来。 这些从没见过范翕的女郎们齐齐怔住,一句闭眼夸的话都说不出来 艳艳冬阳,郎君身形清逸瘦长,披着鹤氅,衣领襟口有细白狐毛所饰。他闻声转过身来,大袖飞扬如撒,人如细雪飞月。 玉冠琳琅,黑目莹莹,自如芝兰玉树,满身风流。 这样的俊美郎君乍入女郎眼中,人人都看得出了神,谁还顾得上说话女郎们愣愣地跟着于幸兰一起下了马,看到于幸兰出现,那郎君目中先是清寂寂的,待人奔到了他面前,他才露出一丝笑。 几分清浅,几分冷冽。 但在女郎们眼中,谁会在乎这样俊的郎君笑容有点冷呢 于幸兰张臂就要抱住范翕手臂,范翕轻轻向旁躲了下。在于幸兰向他不解看来时,他垂着眼皮,睫毛覆于眼上轻微颤抖,面容几分红。他似羞赧“这么多人看着。” 于幸兰便怒他的不争气“你看你就是太在意别人眼光了我们未婚夫妻,做什么都天经地义,你就是一味守礼,让人笑话。” 范翕轻声“我” 于幸兰皱眉“不许插话我还没说完你就是太过软弱了,这一路吃苦了吧活该我当初就不让你走,你非要走。幸好有我姑父在,不然你能好好地活着回来” 她的姑父,就是当今卫天子,谋取了大周天下的人。于范翕想来,丹凤台事变,卫天子也脱不了干系。 范翕垂着目听她继续说话,心里一阵冷笑连连。而于幸兰身后的女郎们有点不忍,然于幸兰绕着范翕走了一圈,仍在训范翕。 后方车队中,奚妍公主坐在车中听到训话,愕然无比地掀开了帘子观望。她真的从没见过范翕被人说成这个样子,连个还口的机会都没有昔日范翕在吴国时也温柔十分,但是他不卑不亢,不曾如这样子啊 小公主想下车帮范翕时,与她坐于同车的先太子妃祝吟拦了她一下,轻声叹“莫要出去观望,徒给七郎难堪了。” 祝吟摇头“于女郎的脾性,还是这样。” 奚妍忍不住“她待公子翕未免太凶,公子翕如何能忍得住” 上午她和玉女坐于同一车时,范翕眼神阴寒睥睨她,吓得她逃出车来找祝吟同车范翕连她都忍不了,怎么能忍得了于幸兰当众对他这样大呼小叫奚妍在车中移了移坐姿,小声道“于女郎这般凶啊。那玉女怎么办” 奚妍皱眉,有些担心玉纤阿。玉纤阿也是个厉害人物,但是玉纤阿温温柔柔,恐凶不过这女郎 祝吟叹“七郎一味忍着于女郎。昔日我与他兄长都觉得是因他宽容,他喜爱于女郎才能忍受。现今看七郎和玉女恐于女郎这边不太好说。我只怕玉女一心护着七郎,见到于女郎这样责骂七郎,她就忍不住下车理论,再被于女郎教训。” 祝吟心知玉纤阿对范翕的维护。 可是于幸兰身份极高,不是玉纤阿能惹得起的。祝吟揉着额,也不知这三人之间的情债要如何算。但她胆战心惊等了许久,车队中安安静静,玉纤阿并没有下车。 于幸兰将范翕说了一顿,看范翕并不反驳,她才满意地点了头。又看他一眼,重新变得喜欢他起来。于幸兰迎上前,想再搂他手臂。他先前一动不动,这时竟再次后退,躲开了她。 于幸兰吃惊“你是在跟我闹脾气么” 范翕抬目,目如流光,望了她一眼。 于幸兰便让了步“好吧,我不说你了。我们走吧。” 范翕这才露出一个笑。 但于幸兰又抬手,让自己身后的卫士上前。她一把拽住范翕身前衣料,盯着他的面容问“我问你,和我分开快两年了,你有没有背着我找女郎第一次离开我这么久,你有没有和女郎背着我厮混” 范翕轻声“我” 他心里其实不着急,根本没打算说什么。而果然如他所料,他才慢悠悠说出一个字,于幸兰就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婆婆妈妈。我最见不得你这慢吞吞的说话样子了。算了,我懒得问你,我还是自己看吧。” 她扬下巴,吩咐身后卫士“把这进城的车马检查一遍,每辆车车门都打开,男男女女都下车来,我要检查一番。” 她身后的女郎都觉得她做得过了,小声“这样不好吧哪有这样不给郎君面子的” 于幸兰不在意“没事,范翕不介意。” 被说不介意的范翕冷冷漠漠地站在旁边,露出一丝笑。他笑意冰凉,回头看他的那劝阻于幸兰的女郎冷不丁看到范翕这个笑,她打了个哆嗦,再看时,又觉得范翕的笑容温柔而羞赧,并没有透骨杀意。 于幸兰要检查车队。 跟着范翕行了一路的侍女们哆哆嗦嗦地下了车,向于幸兰行礼。于幸兰提着鞭子走过她们身边,她粗略扫她们一眼,忽目光一凝。于幸兰看到了立在侍女中的满目茫然的姜女。 姜女相貌极为出众,若非玉纤阿和范翕拽着她,姜女的相貌,为妃都是足以的。 此时姜女立在侍女群中,非常不解地观望着这里的情况。她觉得范翕在于幸兰面前,和在他们面前,简直是两个人待于幸兰站到了她面前,姜女都茫茫然的,被旁边侍女催促着行了礼。但是姜女并没搞清楚这是做什么。 于幸兰眯起了眼,当即指着姜女问范翕“她是何人” 范翕温声“吴国送我的侍女,我和她没什么关系。” 于幸兰用同样的问题问姜女,姜女自然连忙说自己和公子翕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于幸兰盯着她半天,仍冷笑“你一介贱民出身,从吴国一路跟范翕跟到今日,你还说你一点想法都没有我不信。” 抽出鞭子,她就向姜女身上甩去。 姜女吓傻了没料到此女这么狠啊昔日楚国公主楚宁晰也是个狠人,但是楚宁晰没这样动不动挥鞭子打她啊 而范翕站在后方,目光阴凉地盯着姜女,压根也没有阻止的意思。而于幸兰手中挥起的鞭子,直冲着姜女的脸。姜女若是被她打中,便要毁容了。姜女吓傻之时,眼见就要被打中,忽有一郎君从旁侧伸手,一把扯住了那在空中横飞来的鞭子。 同时一个女声“住手” 于幸兰暗惊,她拽着自己的鞭子想夺回来,但握住她鞭子的少年郎君武力极强,对她又不相让,她憋得脸红了,都夺不回自己的鞭子。而一辆马车上,下来一位妙龄少女。那少女道“吕归,放开她鞭子吧。” 下车的人,正是吴国九公主奚妍。 吕归放开了手,于幸兰生恼,指着奚妍大怒“你又是何人” 为何又是一个她没见过的女郎 她鞭子才收回,就要又打下去。吕归冷哼一声,自是不惯她,当即上前夺鞭。吕归从她手中抽走了鞭子,于幸兰不服,立刻让自己这边的卫士齐上。于幸兰向奚妍大步杀去,奚妍向后退,那被人困住的吕归却武功实在高,竟能从中周旋开来,在于幸兰的手要挨上奚妍的肩时,咔擦一声,他捏住了于幸兰的肩。 于幸兰一声惨叫,白着脸后跌。 她气极“你敢动手来人,把他给我关起来” 范翕就始终这样安安静静地观望着。 本是他惹出的事,但他一句话不说,就将矛盾转移到了奚妍和吕归身上。那边卫士自去捉吕归,于幸兰自是在乎奚妍和姜女在乎得不得了那就和他的玉儿一点关系都没有了。这些人闹得一团乱,他无动于衷,只要不是玉女就好。 场面实在乱得不成样。 祝吟本不想管这事,现在却不得不出面了。她下了车,无奈叹“于女郎,九公主,都停下来吧,莫要闹了。” 于幸兰这才悻悻地收了手,过来犹疑地请安“嫂嫂。” 毕竟已经不是太子妃了,她也不知该如何称呼祝吟。 祝吟摇了摇头,温声“于女郎,你看在我的面上,先让了路让我们进城可否” 于幸兰问“太子不,夫人的夫君呢” 祝吟道“夫君先行入洛,比我们进城得早,你没见么” 于幸兰茫然摇了头,又红了脸。她只顾着等范翕,根本没在乎范启。 现在有祝吟拦着,于幸兰才让了步,放过这行车队。而之后,范翕入王宫拜见卫天子。于幸兰又转了性,不凶他了,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一起进宫,好为他在自己的姑父面前多说几句话。 范翕和范启兄弟都被留在了王宫,夜里未回。 而傍晚,公子翕的车队入了自己在洛的府邸,昏迷的玉纤阿被侍女们带入一屋舍继续睡。玉纤阿睡醒后,已经满天星斗,天光昏昏了。待在陌生的屋舍中,玉纤阿将窗子打开。立于窗前,她拧着眉,手揉额头,想不通为何自己会睡这么久。 下午那酒竟让她昏睡到了现在 姜女从外进来,玉纤阿与她闲话两句后,看姜女端盆动作极为费劲。玉纤阿吃惊“你手怎么了” 姜女就迫不及待告状,说下午时那于女郎有多凶悍。姜女挽袖子让玉纤阿看,她的手臂竟肿了一些。姜女说若不是奚妍公主阻拦得及时,她的脸就要毁容了,现在只是手臂被鞭子擦了一点,已经算那于女郎仁慈了。 玉纤阿眉皱得更深,更恼“我竟睡了一路,没见到那位女郎。” 之前她入洛邑前,还想过见见范翕那未婚妻。 不管是玉纤阿还是姜女,此时都对范翕没有疑心,都以为玉纤阿只是喝了不能喝的酒,醉晕了一下午,将那事给睡过去了。 玉纤阿让姜女坐下,拿了药膏给姜女的手臂上敷药。低头时,玉纤阿目光闪烁,喃声“这世上竟有能将我喝倒的酒,我第一次碰上。” 姜女不以为然“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你说你千杯不倒,但你也未必如你所说的那么厉害。世上总有能灌醉你的酒。” 玉纤阿轻轻摇了下头,没多说。 然她此人生性多疑。 她因爱慕范翕,不曾疑范翕在酒中下了药害她。她只是觉得世上有能灌醉她的酒,这让她十分不安。 她自幼在薄家长大,不知喝了多少名贵的酒下肚。她喝酒如喝水,从来不醉。她正是靠这样的技能,与那些觊觎她的男子们拼酒,也丝毫不惧。世上从来没有能喝赢她占她便宜的郎君。 如今世上突然多了这么一种能灌醉她的酒,玉纤阿是不允许任何意外发生的。 次日,玉纤阿便想向范翕问话。 但范翕回到洛邑后就格外忙,玉纤阿扑空了几次,府上仆人都说公子被天子扣在王宫中,每日走得早,回得晚。女郎若有事,告诉他们一声便可,他们自会转达公子。 玉纤阿自然不是那类在郎君忙碌时还要去打扰人家的人。 她问起她那日的酒,仆从们就茫然了。仆从们为玉纤阿带来了一些酒,玉纤阿试了几天,却觉得不是那天的味道,且她也并未醉。仆从们再没法子了,玉纤阿不为难他们,她准备自己出府,去酒肆中问。许是洛邑有她没喝过的酒。但是这一次,她想出府,就换成渝出现了。 成渝是玉纤阿认识的。 立在府门口,成渝说“我可将洛邑独有的酒带来给你,你不必出府。” 玉纤阿温温和和道“不必如此麻烦。我自去酒肆问问便是。” 成渝“公子给你喝的,民间可不会有。你问也问不出。” 玉纤阿“我自有我的手段,不必你操心。” 她上台阶,仍向外走,想要出府。成渝一滞,他说不动玉纤阿,但他又得到了公子的命令,公子让他时时刻刻地跟着玉纤阿,不准玉女出府。于是成渝拦在了玉纤阿身前,玉纤阿缓缓抬眼看他时,他近乎恳求地重复一句“我去求公子把酒给你送来,你不要出府。” 玉纤阿定定看他一会儿。 成渝在她的目光下身体僵硬,目光闪烁。 玉纤阿问“为何总是不让我出府” 成渝道“洛邑情势危险,为防你受伤,自然是待在府上比较好。” 玉纤阿若有所思地盯着高大魁梧的郎君。 成渝低下了头,心中生了羞愧。他低头看到玉纤阿抬步走向他,但他并不退后。玉纤阿站到了他面前,他低着头,也知道她在打量自己。良久,听玉纤阿轻声道“好吧,那我不出府了。” 成渝正要松口气,要请玉纤阿回去,却听哐一声,他刷地抬眼,看玉纤阿趁他们不在意,一把抽开了旁边守门门卫腰间的一把长剑。成渝瞪直眼,看玉纤阿手中提着与她纤纤身形完全不相配的长剑。 三尺秋光照日,扎向成渝的眼。玉纤阿手里的剑向前递,抵在了成渝胸前。 成渝“玉女,你要干什么” 玉纤阿提着剑向前,她手里拿着武器,成渝深吸口气,对指向自己的锋锐剑锋岿然不畏。他转手就要来夺剑,却见玉纤阿手腕一转,那指着他的剑换了个方向。 玉纤阿横剑于颈,长衣飞起 成渝“玉女” 他又怕又怒,不敢靠近她了“你这是要自刎你这是做什么你是在威胁我么” 玉纤阿剑抵在自己脖颈上,看卫士们一个个如临大敌,却都不敢靠近她。她站在府门口,那些卫士包围着她,却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听到成渝怒声,玉纤阿微微一笑,她垂目“我在威胁你们么我怎么觉得,你们在威胁我” 玉纤阿道“难道你们要软禁我于这里,我连府门都出不了了” 成渝急道“自然不是那个意思” 玉纤阿“那你们就退后,让我出府。不然,我就自刎于你们面前,你们拿着我的尸体,去和范翕交代吧。” 成渝急“你、你先放下剑你等等,我、我这就派人去找公子这就去问公子” 玉纤阿目中含笑,悠然道“哦,原来是范翕不许我出府门。” 成渝“” 他咬了一下舌,暗自后悔。知自己又被此女套路,让此女得知了想关着她的人,是公子翕。 成渝忍气吞声“你待我去找公子” 玉纤阿道“不必。我等不了那么长时间,我现在就要出府。” 成渝气“你又没什么急事” 玉纤阿将剑横得再靠近脖颈一分,她垂目微笑“成郎,你知道我没有学过武,身手也没有。我现在举剑就举得很累,若我手腕酸痛,一个用不上力,剑向下一压,我脖子就要渗血了。” “如此紧急关头,你怎能说我没有急事呢我可等不了你去找公子翕问话。一时一刻都等不了。” 她柔声“我现在必要出府,要么你带上我的尸首去见你的公子,要么你开府门放我出去。只有这两个选择,郎君看着办吧。” 成渝傻眼公子怎么将这么难缠的女郎交给他看着啊玉女这么厉害,他怎么看得住 成渝正左右为难之际,府门大开,范翕和一众卫士候在门外。范翕神色本沉沉冷冷的,带着一股子戾气。然府门一开,他便瞠目结舌,见玉纤阿横剑于颈,立在府门口,与他面面相对。 女郎衣裙若飞,乱发拂面,横剑之时,身长如玉 范翕“” 成渝立刻松了口气麻烦转移了。 范翕袖中手握紧,颤声“玉儿,你这是做什么有事好商量,你、你先放下你手中的剑” 他别目怒瞪府中一群废物连一个小女子举剑都拦不住么 玉纤阿仰脸,凝视着范翕半晌,她道“我要出府。” 范翕立刻“好、好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你先将剑放下。” 玉纤阿微笑“范翕,我觉得你在玩我,我有点儿不信你。我只怕我一放下剑,你就扑上来控住我。我看你的意思,怎么像是想囚禁我” 范翕“我从未有这样的念头这都是误会我只是近日太忙玉儿,玉儿你先放下剑” 玉纤阿“你先退后我出了你这个府门,我才能信你让开让你的所有人都让开” 范翕看看府门口的卫士,再看看玉纤阿横在颈上的剑。他眉心疾跳,有心想拦她,可是他又怕她真的拿剑自刎。他自然觉得玉纤阿不是那种会自尽的人,且为这么可笑的事自尽,太过丢脸但是他怔怔站在府门口,他就怕万一。 无论他做了什么,他都是不想失去她。 范翕颓然挥袖,让己方卫士退下。只他自己跟上她两步,凄艾无比地“玉儿,玉儿你不要走。你要去哪里,让我与你一起好不好” 玉纤阿低眸,剑仍在她手中,他站在她一丈外向她追来。玉纤阿意外“你要跟着我我以为你不敢跟着我。” 她还以为到了洛邑,范翕是忌惮于幸兰,才不敢和玉纤阿同时出现。 她见多了男子这样的嘴脸,她心中都要生起失望了,谁料 范翕凄楚道“我不在意那些玉儿,别提防我,这都是误会。你容我解释好不好你要去哪里,你告诉我好不好或者你你梳洗一番,好生打扮一番,我绝不拦你的。” “玉儿,让我跟着你吧。” 玉纤阿盯他片刻,轻轻叹一口气,终是心软了。她手腕酸得厉害,剑向下一压,眼见剑锋就要刺破她的脖颈。范翕眸子一寒,立时向她扑纵而来。就在他自己的府门口,他一把将她推倒,与她一起跌在地上,利索无比地夺走了她手中的剑。 将剑远远抛开,让玉纤阿绝对碰不上。 玉纤阿被他扣在怀中,他抱紧她,浑身肌肉绷得颤抖“别这样吓我了” 他拉她起来,要带她回去。玉纤阿步子不动,范翕回头,玉纤阿轻声“公子忘了,我是要出府的。难道公子拿走了我的剑,就要出尔反尔了么” 范翕权衡一番。 他已惹起了玉纤阿的疑心,他不敢再轻举妄动,让玉纤阿真的开始提防他。一旦她开始防着他,他想瞒她的事就没那么容易了范翕心中念头百转,有了主意后,他口上温和道“你这是说的什么傻话你真的是误会我了。我只是带你梳洗一下,你若想出府就出啊。” “我只是怕你有危险,才让成渝” 他目露凄色,凉声“我没有了父母,也没了泉安我不能再让你出事了。” 他这般一说,玉纤阿目中就温软了下去。她心里一叹,想范翕只是太怕失去她,不过是爱之切而已。他并没有什么坏心思。 范翕引起的玉纤阿的怀疑,在他红着眼看她时,她到底心软,让他平安过了关。然洛邑情势百变,并没有一劳永逸之说。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_50 出府并非目的,试探范翕是否有其他心思才是目的。 试探他是否因于女郎的缘故要与她保持距离,试探他是否想囚禁她 范翕暂时打消了玉纤阿的疑心,不过玉纤阿仍留了心眼,并未亲自问那日范翕给自己喝的酒是什么酒,为何自己之后再未寻到。她打算自己慢慢琢磨这件事,慢慢搞清楚到底是自己真的醉了,还是范翕在中间做了什么手脚。 范翕在丹凤台事变后像是变了个人一样,整日阴森森的如游魂一般神出鬼没。先太子妃偶尔流露出几句意思,是怕范翕复仇手段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玉纤阿不知看到过多少次范翕在夜里写他的“死亡名单”然到了洛邑,范翕又瞬间变回他以前的样子,重新变得温柔和气 玉纤阿初时惊喜他是从丹凤台事变中恢复了理智。 但从她醉酒之事开始,从她几日出不了府邸开始,她隐约察觉范翕并未恢复理智。 他只是在做戏。 他在和所有人做戏。 也许也包括她。 她但凡记得范翕夜里坐于她床畔上幽幽盯着她的模样,她便不会觉得范翕能够恢复得这么自然。玉纤阿从不托大,从不认为自己只是开解范翕几句,范翕就能从旧日阴影中走出。她自信自己的能力,同时又有自知之明自己对范翕的影响没有深到这种可以左右他性情的程度。 说来有些伤怀,然她必须要能够出府。因她爱的人,不是一个会毫无保留对她说实话的人。 而对于于幸兰玉纤阿好奇,欣羡,却并不想如何对付人家。 她不占理,且对付一女子始终是下乘。 玉纤阿本心不愿自己如寻常女流一般被困一宅,整日盯着范翕身边的女人,盯着他的未婚妻,嫉妒,猜忌,心思摇摆,患得患失。她因为爱着范翕,已自束手脚,退避至此。她不想退避得失去尊严,卑微得只能苦恼他到底要哪个女郎。 是范翕要爱她,不是她求着他。 玉纤阿有时也恼范翕为何有这样一个远比她光明正大、可以站于他身旁的未婚妻。但事已至此,多怨无益于幸兰是范翕的问题,不是她的问题。她目前只想旁观,不想出手。 范翕答应了让玉纤阿出府,他不知玉纤阿出府做什么,便只让她先梳洗打扮再说。 将玉纤阿留在屋中,范翕在外头廊庑下问成渝到底是怎么回事。成渝说玉女对那酒起了疑心,说要亲自去酒肆询问。范翕心里突的一跳,因他最清楚玉纤阿醉酒的真相。 世上并没有可以让玉纤阿喝醉的酒,她之所以一下午不醒,是因他在酒中下了药。他不想让玉纤阿和于幸兰见到面。 既怕玉纤阿被于幸兰伤害,又怕玉纤阿毁了他刻意营造的对于幸兰讨好后的关系。 他确实有其他想法瞒着玉纤阿。 于是,趁着玉纤阿梳洗的机会,范翕立刻吩咐成渝去外头找一家酒肆,给店老板施压,创出那日给玉纤阿所喝的酒来,好哄骗玉纤阿真的是她醉酒。成渝要走前,范翕眉心向下轻压,若有所思问“于幸兰昨日与我说她今日与几位公主去郊外玩耍,她此时当已经出城了吧” 府上卫士自然时刻盯着于女郎的动向。 成渝给了范翕肯定的回答,范翕才松了口气,如此,他就不怕玉纤阿和于幸兰见到面了。 范翕挥挥手,示意成渝去办事吧。成渝却又迟疑道“公子,我发现于女郎似对公子产生怀疑,她在我们府外布置了暗桩。” 范翕眼眸幽下。 他喃声“疑心我什么她发现我对齐国军务的上心了知道我前日和她一起去见那位将军是打算杀了那人她居然关心这种事情难道她听出我与她说话时的试探了两年不见,她对政治这般敏感了这倒难办了若她发现得太多,我只有杀她了” 成渝“” 他面无表情地听着公子喃喃自语,尽是如何杀这个人,如何骗那个人。范翕回过头来,便见成渝一言难尽的眼神。 范翕阴测测地盯着他。 成渝抹把脸,艰难无比道“属下以为,于女郎只是觉得公子这次回洛后与她不够亲近,又有姜女和吴国九公主的存在,于女郎怀疑公子身边有其他女郎。是以派暗桩盯着我们府邸。” “于女郎应该没有太多的心思,以为公子想对付齐国。” 公子那敏感至极的念头并非正常人能有的啊。 范翕却仍是阴沉沉的“那也不一定。” 他冷笑“可惜现在大胜的是卫,齐国在楚国损了兵力,打不过卫国,只能让路,还把洛邑让了出去。我该多从中挑拨而已可惜现在洛邑成了卫王都,不是齐国的,齐国王侯除了于幸兰都不在洛。” 他摸索下巴“我该想法子让于幸兰带我入齐国王都去。你可有建议” 成渝道“公子若想去齐国,必然要离都。而以公子前周王室公子的身份,想要离洛,只有得卫王信任,得以封王一路。不提卫王几乎无可能信任公子,就说封王公子今年不过十八,男子及冠才可封王。公子想要离洛去齐,几乎无可能。” 范翕缓缓道“还是有一种可能,让我能光明正大去齐国搅浑水的。” 成渝愣住。 听范翕说“和于幸兰成亲。成亲后,与齐国公主一起回齐国王都定居,光明正大。” 成渝张张口,半晌只艰难说道“可是玉女” 范翕目中冷意掠过,让成渝闭了嘴。半晌,范翕沉默不语。想及冠,他还要等两年两年,太久了和于幸兰成亲,他又怕玉纤阿范翕冷硬的心中难得生起一丝烦躁感。想来玉纤阿的存在,仍让他束手束脚,无法一狠到底。 范翕只对成渝说“把府外监视的卫士讯息透露给负责王都安危的卫尉。卫齐互相提防,齐国在卫国都派卫士监视前周公子的府邸,这对卫天子来说可不是好兆头。借卫尉的手,除掉那些监视的人。半个时辰后我与玉女出府,我要这些人都被卫尉带走。” 他顿了顿“这事,安排曾先生去做。” 成渝领命走了。 范翕在廊下又多立了一会儿,他淡着脸阖目,修长的手指搭在栏杆上,想着今夜该拜访哪位大夫,或者是否该杀哪个人玉纤阿出了屋舍,便见冬日景枯,范翕靠在廊柱上,一半面容被冬日所照,一半面容藏在廊下阴影中。 被日光所照的半张面秀美温雅,躲在阴影中的半张脸阴鸷森然,透着诡异的静。 他手不动声色地抚着栏杆,骨节微凸,韵律轻缓。他唇角含着一丝笑,不是温煦多情那类柔和的笑,而是生死不屑充满了阴谋诡计的凉笑。 范翕睁开了眼,看到玉纤阿正站在门口望他。他愣了一下,慢慢收回自己方才那凉薄的神色,他大袖飞扬,悠然走向她,牵住她的手。范翕柔声问“玉儿,你想出府去哪里” 玉纤阿便低头看眼他握自己的手,她笑问“公子真的敢和我一起出门” 范翕说“我有何不敢” 玉纤阿仰脸,盯着他的面容。丹凤台事变后,他一直这么瘦,脸上肉凹陷,容颜不比往日温润光鲜。他纤长的睫毛覆在眼上,小心翼翼地来拉她的手,就怕她拒绝玉纤阿眨眨眼,眨去自己眼中酸楚。 她忧心他瘦了太多,觉他身体又不好,整日这样下去他会撑不住。她心中生了愧疚,想他已经成了这副样子,她该多帮他补补身子才是,怎能不帮他呢 玉纤阿便微笑道“好吧,我让姜女取一幕离戴上。” 范翕怔住。 见她轻轻推开他的手,向屋舍方向走去,扬声唤姜女。范翕站在原来的位置不动,见姜女取来了一珠玉所织的幕离,玉纤阿将幕离戴上。雪白飞纱罩面覆身,她大半个身子被笼在了幕离下,轻盈纤细。而她美丽无比的面容,自然也看不见了。 玉纤阿戴着自己的幕离,提起裙裾下台阶。忽听到身后焦急脚步声,郎君从后奔来,伸出手臂,从后将她抱入怀中。范翕紧紧地拥住她的腰,隔着一层细纱,他面容埋于她颈侧。 范翕声音微哽“玉儿,是我不好,害你如此事事避之” 玉纤阿眸中微潮。 她却作不解,噙笑道“不知公子在说什么。我只是觉得我容颜太盛,不愿被太多人看到,才戴幕离的。和公子并没有什么关系。” 范翕紧拥着她,不说了。 可他心里知道玉纤阿是为了他,怕人看到他和一貌美女子同行,为他在于女郎那里惹出麻烦事。自入了洛,玉纤阿从不曾问他和于女郎的事。她心里体恤他,他更觉得对她不起。 他心中想,无妨,无妨。我日后会补偿她的,我会对她好的只要,忍过现在这段时间。 范翕做足了准备,和玉纤阿一起出府,本以为玉纤阿要去酒肆一一问那什么酒的问题,不想玉纤阿并没有那个打算。她只是显然散步,与他一起在民间街市随意行走。 洛邑繁华,人口众多,远胜玉纤阿待过的其他地方。 街上郎君和女郎同行者不再少数,玉纤阿戴着幕离,虽范翕俊一些,盯他们的人比其他人多了些。但既然范翕都不介意,玉纤阿也懒得理会旁人悄悄打量她的目光。只是难得见到都城繁景,玉纤阿唇角噙一丝笑,叹道“从越到吴,从吴到楚,如今再到洛邑。走的地方多了,见多了不同的风土人情,我愈发觉得自己何等渺小。” 她说“可惜我受出身所限,读书识字的时间太晚,见识胸襟都不够宽广。若多给我几年,我书读的够了,我便想多走些地方,看看山水,增加阅历眼界。” 范翕笑一声。 他怅然道“我昔日梦想,便是寻一红颜知己,与我共访山水,红袖添香。” 他昔日的梦想,其实还多一个妻妾成群。 不过这个自然不必跟玉女说实话。 玉纤阿回头,隔着幕离,与他望一眼。她柔声“公子不必丧气,公子总有一日可以得偿所愿。” 范翕摇了摇头,不提此话了。那都是很久以后他才会考虑的事了他现在,根本没有那种心情。 肆意闲走时,范翕也弄不清楚玉纤阿到底要去哪里,他不敢多问,便只是陪着她。范翕和玉纤阿立在一个摊位前,看摆摊小厮和一女郎争执货物真假,玉纤阿看得有趣时,范翕一搂她的腰,将她往路旁带,轻声“卫尉清道,我们让开些。” 范翕带玉纤阿往路旁让开,过了一会儿,玉纤阿才听到兵马行来的步伐。果然如范翕所说,王城卫尉们前来,让百姓向道两旁散开,让出了中间大道。玉纤阿和范翕立在人群中,玉纤阿疑惑地仰脸,用目光询问范翕为何清路。范翕摇头,表示不知。 然一会儿,他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九夷使臣入洛。 牛马车队远道而来,银铃声清脆。有坦胸露腹的异族女郎戴着面纱,侧身坐于牛马背上,手臂脚腕戴满银钏金链,光华闪烁。洛邑百姓们观望,新奇不已,那些九夷人士也大大方方地招手含笑。 卫国卫尉相护,九夷使臣骑着马,穿着绫罗绸缎,趾高气扬 一时间,街道上热闹得如同庆宴一般。 九夷被先周太子打败,然周王朝已覆,九夷便向卫王朝投降认输。九夷先前侵入周洛,便有人疑心有齐卫的暗示在里面。但大家都没证据。现在九夷来洛和谈,卫王朝摆出这样相迎的架势 范翕讽笑,贴着玉纤阿的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九夷战胜,我们打败了。” 玉纤阿蹙眉,也觉得卫王朝对战败国表现得太恭敬了,这让先周太子范启看到,情何以堪 玉纤阿听着两边百姓们的窃窃私语,都在指着那几个坐在白马上的异族女郎看,称其奇其美。玉纤阿便也认真打量那几位女子的相貌,比起中原女子来说,那几位异族女郎眉眼轮廓深邃,眸子幽蓝如碧海。她们又极为大方地向百姓们招手,百姓们倒很矜持 玉纤阿轻声“也是美人。” 她心里一动,抬头看范翕。范翕也与她一起看着那几个美人,他目光一寸寸地从几个女郎身上扫过,简直恨不得将人全身扒一遍似的。幕离下,玉纤阿微抿了下唇。她问“不知公子觉得她们美么” 范翕道“寻常而已。” 玉纤阿“” 她一愣,又失笑,觉得自己这是问的什么问题。范翕看美人眼光极高,他自己留有虞夫人美貌至极的血脉,心上人又是玉纤阿这样的美人寻常女子于他眼中,确实是不过尔尔。然再是尔尔,郎君总是喜欢新奇些的女郎。 玉纤阿试探“我觉得这样的美人入洛,不寻常。” 范翕道“自然不寻常。应当是打算献给卫天子的。” 玉纤阿还没弄清楚,就听范翕幸灾乐祸道“卫王后是齐王之女,卫王后与卫天子少年夫妻,情笃十分。这齐国王女呢,极为善妒,又强势,不爱夫君身边女郎太多。这卫天子啊一直挺怕王后的。都沦为诸侯间的笑话了。” “而今卫王成了天子,少不得为了利益后宫多纳些夫人。那卫王后,我看快气疯了。如今又有九夷美人献上卫王后一定会与卫天子闹起来的。” 玉纤阿嗔他“你呀,小声点儿。幸灾乐祸什么呢” 范翕笑得清冽。卫王后代表齐国势力,卫王后与卫天子有矛盾,才是他乐于见到的。 过一会儿,范翕想起一事,又松口气道“不过看到九夷使臣来洛,和谈一事自然需要我大兄出马。毕竟那仗,是我大兄打赢的。暂时我大兄没有性命危险,我也放心了。” 玉纤阿说“对了,我出府来,便是想去拜访你大兄大嫂,不知可行否” 范翕微愣。 他没料到玉纤阿出府的目的是这个。倒也不是不行范翕迟疑一下,点了头。 现在范启自然不能再住在东宫,卫天子客客气气地给他安排了宫外一府邸,配置了仆从侍女。大概看去,皆是监督之意。也亏得范启夫妻能屈能伸,不管卫天子如何试探,范启都不曾表现出恼羞成怒来,倒闹得卫天子有些悻悻。 玉纤阿和范翕来府上拜访,范启又被天子召入宫了,应当是为了九夷和谈之事。府上只有夫人祝吟,祝吟见到玉女,分外惊喜。如今范启身份尴尬,他们府上就没有人敢来拜访的,范翕和玉女来,算是府上头一遭客人了。 只是看玉纤阿言笑晏晏,祝吟又担心于女郎欺负她。 玉纤阿问了些祝吟过得如何的问题,祝吟倒是还好,她向来安然,昔日她嫁太子时,外界如何毁她唾她,她都能熬下来,如今只是没人搭理她,祝吟反觉得自在很多。祝吟又劝范翕不要来的太多,说“你兄长让我说你,不要与我们走得太近了。你好不容易靠着能在天子面前说几句话,若天子见你和我们走得近,恐猜忌你。” 范翕垂目,露出一个有些伤感的笑。 玉纤阿说道“我来洛后,也是整日无所事事,颇觉寂寞。公子,不如我搬来与夫人做个伴吧” 范翕心里猛跳。 他愕然抬眼,脱口而出“不行” 他道“玉儿,我已允你出府,你不能这样” 玉纤阿只试探他一下,看他这般激动,双目赤红,她便怔了怔,笑道“公子莫急,我只是问你一下。我只是觉得孤独” 范翕抿唇。 他盯着玉纤阿美丽的眼睛。 他想脱口而出于女郎不够你忙的么,你孤独什么你有什么好孤独的可是于幸兰是他和玉纤阿之间的忌讳,他这几日又确实不见玉纤阿有打探于女郎的意思范翕心中生起烦躁,他身子轻轻颤抖,不知该如何开口。 祝吟见他二人这样,便打断道“玉女若是觉得寂寞,可偶尔来寻我,或吴国公主说说话便好。然我与吴国公主身份都不够高,恐无法招待玉女。玉女还是留在公子身边好,搬来同我们住的话,便不要再说了。” 范翕立即感激地看向昔日太子妃。 祝吟对他一笑。 玉纤阿拧眉,似有些迟疑。祝吟便说服她“玉女,你可知,湖阳长公主殿下,如今仍居于洛邑若有机会,我带你去登门拜访也可以。” 玉纤阿愣住。 然后心跳微快。 她的身世她看向范翕,见范翕目露迟疑之色。但范翕见她看来,就抛下了那点儿迟疑,说道“我不介意,只要你不搬离我府上,你想见长公主我也随你。” 祝吟沉吟“可是我该如何介绍玉女” 玉纤阿答“越国薄氏女,越国大司徒是我义父,夫人忘了么” 祝吟这才想起来薄宁这人,面色便又重新变得古怪 八月节时,楚国公主楚宁晰信誓旦旦说自己要绑着越国大司徒薄宁成亲,玉纤阿却认薄宁做义父,玉纤阿又和公子翕是这样关系祝吟摇头叹“你们这些年轻人,乱来一气,随你们吧,我是弄不清楚了。” 这一日,得偿所愿,范翕和玉纤阿间气氛不错。 晚上回去,玉纤阿入睡后,范翕又是睡不着。他在书舍想着他的阴谋诡计想得一身寒气时,成渝来向他汇报白日的事。 范翕淡淡点了下头,说“日后玉儿想出府你还是要拦着。但是拦上三次,可允她一次。你就说我是担心她被人欺负,她若生气了,你就开门放她走。但你从此后时刻跟在她身边,一切以她的安危为先,保护她。” 成渝愕然“公子是将我从此派去她身边么” 范翕阴郁地点了下头。 成渝说“可是玉女狡黠。很多时候她的命令是和公子反着来的,我不知到了那个时候,我是该听公子的,还是听玉女的。” 范翕冷笑“我是派你去保护人,监视人,不是让你去当她仆从任她使唤的” 成渝艰难道“公子原是让我去监视玉女啊。” 范翕“” 他端坐着,缓缓抬目,看向脑子不好使的成渝。他看了成渝半晌,忽露出一个凉澈的笑。范翕闭目,声音寥寥“我有些想泉安了。” 若是泉安在,这种分寸,何须他事事把控。 若是泉安在,这种小事,何须他亲自过问。 范翕手撑住额头,成渝愧疚地退下,留一室清冷,范翕独坐一夜,一夜不曾睡。 然范翕担心得太多。 他发现玉纤阿其实出府的次数并不多,出府时她大部分时候都是去祝吟那里坐坐,去奚妍那里坐坐。她将自己腰上的玉佩重新戴了起来,但范翕也不见玉纤阿去拜访湖阳长公主。 范翕慢慢松懈。 想玉纤阿只是为了证实他没有囚禁她,她并不想多惹事。 范翕自去忙自己的事,只依然防着玉纤阿。只可惜百密一疏,总是露出了一点端倪。 一日,范翕和于幸兰去一位大臣府上做客,那臣子是齐国人士,不日便要离开洛地。于幸兰也不知范翕现在对政务这么上心是何必,但是他身份尴尬,他要多见些人,她还很高兴。 很高兴范翕日日和自己在一起。 于幸兰派去监视范翕府邸的卫士不知怎么招惹了王都卫尉,于幸兰为此还进宫向王后回了话。她烦的不行,干脆撤了监视。但是于幸兰见范翕对自己态度淡淡,总疑心他背着自己和女郎勾搭只不知道是那个貌美的侍女姜女,还是吴国公主奚妍。 但是这种事,于幸兰向来不问范翕,而是选择自己动手。 奚妍身边有吕归,那少年武功极高,于幸兰吃了几次亏后放弃;再是姜女,于幸兰连面都见不上。她百爪挠心时,范翕整日和她在一起,便没空想其他的,于幸兰又微得意放心。 从大臣府上出来,于幸兰要范翕陪着自己一起去参加一个宴。范翕本不愿,于幸兰说“你自回来后,就不参加这些,旁人不见你与我同行,都猜忌你我关系不如以往。我正要打消他们的念头呢。” 范翕应付她道“你我关系,何必为外人道。何况,我们不是一起拜访大夫么” 于幸兰哼道“那些不算我要让洛邑的贵族男女们看到你我还是恩爱如昔” 范翕不愿惹她不快,又生事端,便跟着她一起去了。 寻常一宴,范翕并没有放在心上,打算随便坐一坐,就找借口离开。而他万没有想到,他与于幸兰一道下了车,入了园林,他抬目随意一望,便如被雷劈般,目光直直地看向前方。 于幸兰奇怪地顺着他目光看去,目中生了不悦 看到湖水对面,坐了一排年轻男女,侍女仆从们穿梭着为郎君女郎们服侍。冬日湖面结冰,年轻贵族男女们居于亭中煮茶自得。这些并不起眼,招人眼球的,是众贵族郎君们,围着一个女郎。 那女郎坐于昔日太子妃祝吟旁侧,原本这些人不怎么搭理祝吟,因为此女,众男故作不经意地靠近,与人搭话。 那被祝吟所领来的女郎,细润温和,眉目清婉。她安安静静地跪坐于榻,皎皎如云间明月。 冰清玉洁,不染凡尘,当如天上仙娥。 众男围着她 “玉女,你初来洛邑,又孤身一人,不如去我府上借住我也与越国薄家相识,我这就回去给薄家去信,邀你同住。” “玉女,不知你多大了,可能婚配” “玉女” 范翕呆呆地看着这本以为万万不可能出现的美丽女郎。 而玉纤阿在众男包围下,抬起眉眼,看到范翕,她有些惊讶,却不动声色。她目光清清地掠过范翕,落到他旁边和他并肩而立的于幸兰身上。她第一次见到于幸兰,却仍沉静无比,并不动弹。 于幸兰见此女之貌,目中生了惊艳色。但再看范翕看得近乎魂不守舍,她立时大怒。她拽着范翕的手腕,拖着范翕一起过去。见到她过来,郎君女郎们回头看她。于幸兰盯着玉女,玉纤阿缓缓站起,向她行了一礼。 于幸兰问“你是越国薄氏女可我见别人称呼你为玉女,姓氏不同,我不解这是何意。” 玉纤阿还没回答,旁边已有一郎君解释“玉女是薄家家主的义女。” 于幸兰瞪那个多嘴的人一眼,又问“你可曾婚配可要我介绍” 玉纤阿仍然没回答,她旁边的郎君又迫不及待开口“于女郎,你莫要咄咄逼人。我们知道你是何意,你放心吧,玉女性情高洁,是不屑与你抢男人的。若玉女愿嫁,我立时便回家求我阿父阿母。三媒六聘,请于越国薄家” 于幸兰脸色难看。 范翕目光盯着玉纤阿,见玉纤阿只微微一笑,并不反驳那郎君的话。他脸色苍白,万想不到她竟然毫不解释,竟然压根不说她和他才是自是不该说,可是她为何就不说 范翕哑声“我” 玉纤阿开了口,柔声“这位便是公子翕与于女郎吧听闻二人未婚夫妻,情意甚笃,妾也颇为欣羡。若妾身能留于洛地,觅得良婿,到时能与公子翕夫妇同饮,是妾身荣幸。”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_51 于幸兰盯着向她和范翕行礼的玉纤阿,在女郎柔柔说话时,她脸色仍是僵的。 玉纤阿是那类温柔、我见犹怜的美人相,她有一种羸弱的易让人生出保护心的气质。她又容色惊人,非寻常人能比。 于幸兰看到她第一眼,就觉得此女不寻常,觉得危险。她和范翕相识这么多年,她有一种本能直觉,范翕就喜欢这一类的女郎相貌。这个玉女的相貌,就是范翕会喜欢的那种于幸兰立刻转头去看范翕。 范翕侧过脸,在看其他男女。 他脸色有些白,神情恹恹,于幸兰与他袖子轻挨,察觉他袖中的手也在微微发抖。 这一下子,于幸兰立时忘了玉女的威胁,而是扶住范翕,脸上写满了担心“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我们快些坐下。叫人拿一碗茶水来。” 范翕身体底子不好,于幸兰也心知肚明。 如此,二人就这样落了玉纤阿的礼。其他女郎都被范翕突然的病弱所吸引,郎君则对那二人忽视玉女的行为有些微词,但是玉纤阿只是微微笑了一下,就坐了回去。她重新坐于祝吟身旁,隔着一张长案,她观看对面的于幸兰扶着范翕入座,对那人嘘寒问暖。 一位郎君还帮那二人解释“玉女莫怪,于女郎和公子翕自来恩爱如此,于女郎此时只顾着公子翕忽视他人,也不算第一次。” 玉纤阿慢悠悠喝口酒,柔声“无妨,我不介意。” 她声音极低极婉,但她说完这句,就觉得对面有灼灼目光向她刺来。她不必抬眼,都能感觉到范翕那种充满了愤怒和忍耐的目光。而于幸兰又在同时更担忧了“范翕,你脸色怎么更差了难道是中暑可是冬日怎么会中暑” 范翕烦不胜烦,勉强道“你让我独坐坐一会儿,别理我。” 于幸兰才不理他,他向来如此温柔柔弱,说话轻声细语,于幸兰便仍按照自己的意思,呼唤侍女来伺候。 玉纤阿只慢悠悠喝酒,目光若有若无地看向对方。她不想和于幸兰对上,她只是好奇于幸兰和范翕平时如何相处。如此她算是看到了玉纤阿脸色淡淡,身边郎君们却也多关心她。 而这样一来,对面的范翕更为嫉恨。 祝吟在旁轻轻一叹。 连她都觉得这场面有些刺目,这两人啊。 祝吟侧头问玉纤阿“不如我们走吧” 祝吟带玉纤阿参加筵席,是因今日之宴,是昔日的湖阳长公主、今日的湖阳夫人的大女儿的小姑子所办的,小姑子办的宴,也许湖阳夫人的大女儿会来参宴。但是方才又听这家小姑子说,嫂嫂和她哥哥出远门了。 洛地现在是非之地,贵族们各自保平安。湖阳夫人作为前朝的长公主,身份尴尬,她女儿自然也要避开卫王朝。 而湖阳夫人本人,前些日子祝吟邀请玉纤阿来府上玩的时候,那位夫人还在洛地。但之后祝吟就从范启口中得知,湖阳长公主被夺了封号,她自觉离开洛邑,和夫君一起迁往湖阳居住保平安了。 而今洛邑还有的湖阳夫人的血脉,一个是她的女儿成宜嘉,还有一个是她的儿子,成容风。成容风难见,成宜嘉好见。可惜如今看来,她们连成宜嘉都见不到面。 且来前,范翕曾对祝吟说过“成容风似在帮卫王朝做事。奇怪。” 眼下局面,既然成宜嘉不在,范翕和于幸兰又突来乍到,不如祝吟和玉纤阿离开。 玉纤阿再听对方大呼小叫关心范翕,她心里冷笑,面上对祝吟微微摇了下头。纵是她不打算做什么,可她也是寻常女子,她也会嫉妒。玉纤阿垂目,纤白手指捻了一颗蒲陶入喉。 突然,她用帕子捂住口,低着头剧烈咳嗽,作出一副被蒲陶噎住的不堪模样。 她侧过脸咳嗽得厉害,眼泪都从清水眸中眨了出来,满面雪白,楚楚可怜。她旁边关注她的郎君们见此好机会,立刻一涌而来,都来关心她“玉女,怎么了被噎到了没事吧” 他们又是递水又是递帕子。 一个郎君手拍着玉纤阿的肩,另一手搭在玉纤阿手背上他才这样,就听“咚”一声惊天震响,吓得这个虚搂着玉纤阿的郎君惊愕直起身,听到于幸兰怒道“范翕你发什么病” 他们看去,玉纤阿也撩起眼皮,一边咳嗽着一边偷看见对面的食案,被范翕一脚踢翻,他直接站了起来,满面铁青,双目赤红。 于幸兰要去拉他,他长袖一甩,就将人甩开。他声音里透着一丝哑和极度的厌恶“我说了不要碰我” 于幸兰“不碰你怎么看你有没有病着你疯了吧你敢这么和我说话” 她瞪视他,见他垂目阴阴看来一眼,这一眼中肆意杀气和忍耐不住的狂躁,让于幸兰怔住。她向他伸出的手抖了一下,在这一眼中,竟没敢伸出去。她心中震起,因她从没见过范翕这样子她喜爱的郎君,是温柔和气的,是任打任骂任捉弄任安排的。 可是他竟然,也会生气么 范翕似气急了,他盯了于幸兰一瞬,他像是强忍着什么一样。有一瞬于幸兰觉得他非常的烦,烦得想要杀她一样于幸兰愕然“你怎么病得这么严重,是非常难受么” 范翕痴痴地站了一会儿,他快速低声说了句“抱歉。” 他不和任何人打招呼,拂袖就走,背影瘦遒,步子踉跄。 范翕走后,筵席上的男女们都有些无措地看着于幸兰沉冷的脸色。玉纤阿不解,旁边一女郎小声解释“反正我是第一次见公子翕不给于女郎面子。” 这女郎小声地幸灾乐祸“我就觉得公子翕和于女郎的感情未必如我们看到的那般好。现在瞧见了吧公子翕也会生气。哎呀,于女郎到处炫耀她的未婚夫君对她有多言听计从,现在后悔自己把话说得太满了吧” 于幸兰耳尖,立刻回瞪过来“你说什么” 那多话的女郎不怕她,还呛她道“你神气什么又不是我们招惹的你。” 双方竟这么隔着案吵了起来。 祝吟在旁看得头痛,玉纤阿却托着腮,观看得津津有味。她观看二女争执,从侧面了解于幸兰在洛邑的地位,从侧面看于幸兰的脾性如何。她看于幸兰如烈焰一般,忍受不了任何委屈,那女郎说了两句,于幸兰就抽出鞭子来。于幸兰与那女郎扯着要去马场比试,那女郎有点儿生怯,却被于幸兰扣住手臂直接扯走。 这位女郎,确实如外人所说,性强,凶悍。 身份也够高。 然而玉纤阿想,到底她只是齐王的孙女,不是卫天子的女儿。她叫卫王后一声姑母,叫卫天子一声姑父。这姑父呢,总是不如自己父母亲些。于女郎看似鲜花着锦,实则烈火烹油,在洛邑居住,也并不会如表面那般光鲜。 众女众男簇拥着去马场看于幸兰比试。 祝吟再次说了一次“玉女,我们回吧” 玉纤阿柔声“不若夫人先回,我之后再说我还想看看于女郎的风采呢。” 祝吟“” 万想不到玉女也是个爱看热闹的。 不过祝吟觉得自己去看小女孩儿胡闹不太合适,便只让玉纤阿去,她则仍然坐于席上等候。祝吟既然带玉纤阿出来,自然也会将人好好地带回去,还给范翕。只是眼下看,这次还回去,七郎恐气得不轻祝吟揉了揉额头。 玉纤阿跟随诸人向马场而去,她和一个郎君随行,那郎君一路上跟她介绍洛邑风物,热情地邀请她改日一起出门玩耍。玉纤阿只是含笑,却不接口。她并不愿太频繁地出府,出来一次就很费劲,怎可能日日出门交际呢。 这郎君见她只笑不语,更觉得她娴静温婉,是仙子一样的美人。这位郎君开始畅想若是娶了此女,从此过上神仙般逍遥的日子,该是何等快意此女这般美,虽家在越国有些远,但那又有什么关系他遐想得飘飘然之际,后颈被人一切,他眼前一黑,向下跌了下去。 一个郎君声音从后冒出,冷冷地吩咐“处理一下他,让他醒来别怀疑。” 玉纤阿才回个头,手就被人抓住了。她看到自己身后从树深处突然钻出来的范翕,也看到了不知何时出现在范翕身边的神出鬼没的成渝,还有那个可怜的被范翕敲颈倒地的小郎君。玉纤阿才观望两眼,她就被范翕拽住手腕,向他身边拖。 他拽着她,满脸阴沉,健步如飞,向树深处走去。 又托又拽,玉纤阿几要被他拉扯得摔倒。她穿着深衣,哪里能走得像他那么快玉纤阿脚下趔趄欲摔时,范翕托她手腕的手一紧,他一下子回转身,扣住她腰不让她摔倒的同时,逼近她,将她压在了树身上。 青翠满林,叶飞云荡,清幽天地间,只有他二人。 范翕目光沉沉地盯着玉纤阿。 玉纤阿先婉婉道“我以为公子已经走了。” 范翕讽笑“走了就任你与其他男人勾搭么” 玉纤阿心平气和“为何这样说公子自己不也和于女郎打得火热么日日相伴,夜夜谈心。公子自己有佳人相伴,就见不得我出来散散步么” 范翕握她手腕的力道加重。 他怒得全身颤抖,眼中泛着红血丝。他怒到极致,咬牙切齿“我何时与她日日相伴,夜夜谈心了你只是寻常散步么你都、都都和人握手了我和她,根本没有你那么过分我不过是虚与委蛇,而你、你你是在报复我玉纤阿,你报复我” 玉纤阿道“那我便不知了。左右你日日和她在一起,你们做了什么没做什么,只你自己心里清楚。我也没有报复你,我只是也需要认识些朋友。” 范翕目中赤红“你管那叫朋友你” 他说到一半停了话,玉纤阿抬头,看他目中泛着酸涩和潮湿。他情绪忽然低落下去,盯着她喃喃道“你为何要这样对我你这么聪明,你明明知道我是不得已。我若有选择,我岂会和她日日做戏我不过是做戏,你却是在往我心上插刀。” 范翕目中水光流动。 他闭目向后退,轻声“玉儿,你是不是恨我” 他心如刀割,一时觉得她恨他,报复他,就觉得生不如死 玉纤阿抬手,捧住他面容。他没有再后退,而是睁开眼,看玉纤阿的手放在他面上。她专注地仰头凝视他,他蹙着眉低头看她。看一会儿,他便紧抱住她,握住她的手指亲吻。范翕声音颤抖而低落“玉儿,玉儿” 玉纤阿轻声“公子,你不是没有选择,你是有选择的。可是你觉得另一个选择太难,你想走捷径。” 范翕抬目,凝视她。 他目中有了恼意,像是被说中心思一样气急败坏道“我知道,你是和于幸兰生气,你是嫉妒她。那你去找她好了,找她算账好了。你为什么报复我” 玉纤阿脸向下一沉。 她道“范飞卿,两个女人的战争,从来和你这个男人脱不了干系。于幸兰是你的事,不是我的事,你休想推到我身上。我绝不会为你去放弃原则,做我最不耐烦的那类女郎。整日为你捻酸吃醋,被你弄得魂不守舍。于女郎何苦我又何苦” 她冷道“于女郎,是你的问题。我的问题只有你。” 范翕怔然,然后垂目,艰难道“我懂了。我会处理好的,我不会将她的问题带到你面前。” 玉纤阿便露了笑。 她温声“其实这样挺好的,对不对我们各做各的事,回到府上的时候我依然爱你,关心你。在场外不过是作秀。你是为了你的大业,我是为了我的身世。各取所需,不要太强求。这样不好么” 范翕眼神有些古怪,他想说不是这样的但是他又不知道该如何说。 难道他要承诺他和于幸兰保持距离,立刻退婚么他做不到。他的报仇大业就在眼前,只要将于幸兰扣在手中,他就能接近齐国王室。只要这个机会利用得好,他就能杀掉那些造成丹凤台事变的人他无法说服自己后退。 范翕便低了眼,默不作声。 玉纤阿便也转开脸,当做无事。 为防玉纤阿被发现就住在范翕府上,两人回去的时候,还多绕了一段路去范启祝吟府上待了待。二人邀请范翕玉纤阿用晚膳,范翕有些魂不守舍、失落无比,玉纤阿则大方地回答范启和祝吟,说公子身体不适,他们要回去用膳,就不留范启府上了。 范启又关心了范翕几句。 但范翕依然不吭气。 范启和祝吟交换一个眼神,祝吟摇头,示意范启不要多说。 玉纤阿和范翕就这般回去了,回去后二人便如常用膳。其实自来到洛地,范翕几乎不在府上用膳。他整日在外边,赴这个人的宴,吃那个人的席。洛邑表面风平浪静,内下波涛汹涌。他们被卷在这个局势中,范翕需要找到最合适的位置。 回到洛邑,范翕才第一次和玉纤阿一起用膳。 他自来脾胃弱,几乎不能吃荤,只能吃些素食。不管旁人如何大鱼大肉,他向来只动几箸做个样子就结束。而今在府上用膳,玉纤阿吩咐灶房做的,便全是他能吃的那些。熬得香软的米粥,炖得醇香入味的五菜 玉纤阿坐于他旁边,看着他用膳。她就如府上女君一样,照看他的一饮一食。下午在外面发生的事,她好像一点也不介意、一点也不在乎一般。侍女们退了下去,舍中只有二人,静悄悄的。 范翕垂着睫。 听玉纤阿声音柔婉在侧“公子近日劳累,该多吃些。我观公子面色更憔悴了些” 范翕忽然回头,看向她。 玉纤阿不解,向他眨了眨眼。 范翕盯着她,似在想什么。他莫名其妙地来了一句“玉儿,我好像很久没有亲过你了。” 玉纤阿愕一下,然后面红失笑。她侧过脸,耳下坠子是个银色秋千,贴面而晃,流光溢彩。女郎薄嗔道“说这个做什么。” 范翕不言语,倾身而来。她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便也没躲。范翕坐过来,手扣住她后颈,面容一点点向她贴来。被他手搂住后颈,玉纤阿身子轻微地僵了一下,因他贴来时,她闻到了他身上不属于他自己的熏香。 也不是她惯用的。 而是属于另一女子。 玉纤阿身子僵硬,闭目颤睫。她努力忽视自己那个敏锐的观察,告诉自己无妨。不过寻常做戏,她也这样。只是熏香而已范翕搂住她,柔弱的唇贴上她。他温柔的,试探着她,观察着她。她敏,他未必逊色于她。 他轻捏她后颈,指一点一点在她颈上轻勾。 玉纤阿闭着目,搂住他的颈。情若春水般潺潺,他们贴着额,好似又找到了以前的感觉。 范翕轻喘一声,他突然失控起来,搂她的力道加重。他不再满足于这样温情款款的亲吻,他激动起来,一下子将她推倒,自己翻身覆上。他身上衣物端整,其他的却纠缠一起。 长发缠在一起,空气变得灼烫。 玉纤阿闭着眼,睫毛颤如翼。 却忽然,她忍耐不住的,一把推开了范翕。她推开的力气大,范翕跌在旁,脸色萧索地看着她。他看着她有些难受地蹙着眉,盯了许久,他阴凉凉地笑“我就知道,你在嫌弃我。” 玉纤阿声音轻微“你换了这身衣服,也许我就好了。” 范翕冷声“不必了。你心里厌我,嫌恶我,不齿我。我换多少身衣服也没用。” 他垂下眼,脸上神情空落落的。 他就那般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了。 玉纤阿起身,想追上他解释,但是站起来后,她又静一下,重新狠下心坐了回去。范翕必然要做选择,他若选择于幸兰,她就不可能接受他。她就是这般霸道的人,他早就知道玉纤阿坐在食案旁,默默地想,权势,仇恨,美人多难的选择。 可是他必须选。 然后她又茫茫地想,是否自到了洛邑,她的爱情,就在渐渐失去呢是否从一开始,她就不该来这里 玉纤阿坐在黑暗中想得出神时,方才范翕走时被怒气冲冲关上的门“砰”一声被外面人一脚踹开,玉纤阿抬头,看到范翕手中提着一个木桶,竟重新回来了。他站在门口月光下,玉纤阿惊愕看他,见他一身雪袍,发丝与发带混于一处,格外凌乱。他不知做了什么,衣襟和袖口都一片潮湿。 他立在月光下,一身清寒被风吹拂,又是清隽,又是冷冽,又是萧瑟。 面容雪白,唇瓣粉红。 瞳眸跳跃,神色几多不正常。 范翕盯着坐于舍中仰头看他的玉纤阿,他一字一句道“我没有和于幸兰发生任何关系,我与你想的不同,我没有碰过她。你为何怀疑我” 玉纤阿怔怔答“你身上有她的熏香” 范翕“好。” 他举起他手中那个木桶,玉纤阿猛地站起,她怒叫了一声“范翕” 他那一桶水,毫不犹豫地被他当头浇了下去,泼了他一身水。冬夜冷寒,他将一桶水泼下,玉纤阿震惊站起时,已能看到他身上泛着的寒气,看到他的唇色变得苍白。他浑身湿漉漉的,被冻得发着抖。 他面色却呈不正常的潮红,向她抬眼,道“现在好了吧我还是我,身上没有别人的痕迹了吧” 玉纤阿“你疯了” “这是冬天” 她大脑空白,向他奔去。她摸到他冰凉的手,如冰块一般。她着急地抚摸他的脸,他眼神垂下看他,湿发贴着脸,这么点儿时间,他冷得颤得更厉害。她靠近他,他一把就抱住了她的腰。 玉纤阿哽咽“你会生病的疯子。” 他淡漠“我不在乎。” 他低头,挨上她仰起的脸亲吻她。他这样疯狂又病态,可是这也不是他的错。他胡乱地亲她,玉纤阿眼中的泪掉落。她心痛又生气,又怜惜他,又恨他心狠。她摸他的手,摸他渐渐被冻得硬邦邦的衣料,她哭出来,道“你不要命了” 范翕垂目“我不要命,我只要你。” “玉儿,别不要我。你不要我,我会死的。” 玉纤阿抱住他,二人跌坐下去。她抱着他瑟瑟哭起来,搂着他,与他抵着额。她哽咽连连,被他低头索吻。她不再躲他,不再退避。她心中有他,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她都是爱着他 他的苦肉计,终是让她心疼。 然她并不会因心疼他就纵容他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_52 夜半风静,残月上窗。 床帏落下,月光照在床下两双鞋履上。床间,范翕拥着玉纤阿,由她青丝铺臂,背对着自己而睡。范翕手指缠着她一绺秀发,盯着她笼在被衾中的身形出神。 他今夜闹她闹得有些狠了,因太久没碰她,终是有些忘情。玉纤阿临睡前被他折腾得已是眼噙泪雾、精神不振,她嘱咐他吃药洗漱、莫要真的被冰水浇得次日病了后,被他一放开腰,她就昏昏睡了过去。 还是范翕抱着她,帮她事后清洗。他是极为享受这种她茫然不知、任由他拿捏的时刻的,是以帮她洗漱时,范翕分外耐心。有一瞬他盯着怀中美人沉睡的恬静娴雅面容,手指拂过她脸颊时,范翕忍不住心中生愁生怅。 他赌气地想若是她永远醒不过来,就如现在这般听话窝在他怀中便好了。 他想要任意拿捏玉纤阿。 他理想的佳人当又美丽,又温柔,又柔弱,又不过分依赖他,过分听他的话。然而玉纤阿未免也太不依赖他,太不听他的话。他说什么,玉纤阿从来是听听就算了。该怎么做,她心里有自己的主意。 静夜中,佳人已经入睡,独范翕一人清醒着。 范翕生着闷气。 他手指搭在玉纤阿肩上,见她睡得着,又有些羡慕她的好心态。他烦她身边的男人烦得不得了,为何她根本不和他闹于幸兰的事她是否终是不够爱他范翕有些想推开玉纤阿,拉她起来陪自己夜谈。 但是他手搭在她肩上,又放弃了。算了,今夜他苦肉计一顿试探她底线,她也掉了眼泪,他不想再欺负她了。 可是他真的睡不着。 自丹凤台事变后,范翕日日夜夜心中焦灼,玉纤阿想了很多法子帮他入眠,他哄着骗着她说自己差不多好了,但其实他还是睡不着。一闭眼,就是泉安临去前望着他的悲伤眼神,就是天露台上的大火,就是丹凤台被火淹没的场景仇恨刻骨铭心,他如何能忘 范翕轻声试探“玉儿” 玉纤阿没有回应,她呼吸平缓一如之前,当是睡得香甜。 范翕便慢慢上身起来,将被她青丝所压的手臂从她颈下抽出,另一手小心地按着她圆润肩头。他动作轻缓,将手臂从玉纤阿身下抽走后,将被褥好生给她盖上。他揉了揉自己被枕得酸痛的手臂,便下床穿衣。临走之前,范翕又吩咐侍女加了次炭,好让她夜里不被冻醒。 范翕独自回了书舍坐着。 他之前淋了冰水,若是不及时吃药,次日少不得生病。但是泉安已经不在了,没人这样事事盯着范翕,范翕一人坐到书舍,侍从端来了药碗,他却静看着,压根没有喝的意思。 一会儿,听到窗外树枝上的动静。 范翕侧过了头看去,果然门被轻敲两下,成渝进来了。成渝进来后,先向他禀报自己杀了谁,栽赃到了谁人身上,保证不让人怀疑到公子身上。 范翕恹恹地“嗯”了一声。 成渝看去,见案上放着一碗已经凉了的药。他迟疑一下,犹疑着劝公子喝药是不是自己的职责。这般一犹豫,成渝见范翕手腕一翻,他突然从袖中取出了一块铜牌,拿在手中把玩。 成渝盯那铜牌,见自己并没有见到过。这才是他的职责,他放心问了出来。 范翕道“号龙令。泉安临走前扔到我怀中的。我本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但是回到洛邑后,卫天子日日逼问我大兄如何号令龙宿军,龙宿军到底藏身哪里。我才想起来,也许泉安给我的,便是号龙令。” 范翕手撑着额,盯着自己手中浮雕古拙的牌子“龙宿军藏于野,藏于诸侯国间。传闻中龙宿军以神名来命名,最高首领是大司命,而天子的神职在龙宿军中被称为东皇太一。现在想来,我父王昔日离开洛邑,没有带走兵马,启用的就应该是龙宿军。当日在丹凤台与我并肩为战的军队,应该就是大司命所领的那支藏于洛邑的军队。” 范翕讽笑“可惜了。前任大司命已经死了。东皇太一也死了。我手中徒有这块牌子,却都不知如何用。都不知这支军队在哪里” 成渝沉默。想公子昔日手中的军队,如今都是不能用了。若用,就是跟卫王朝对着干。卫王朝刚建,怎么可能允许一个前朝的公子手中有兵然而公子手中有“号龙令”龙宿军原来是真的存在虽然他们都不知藏于哪里,也不知如何号令。 成渝中规中矩地建议“公子若是能离开洛邑,就能想办法和龙宿军联系了。公子手中有号龙令,只要找到他们,便能用了。” 范翕喃声“离开洛邑” 若非有特殊原因,他现今的身份,卫天子是不可能放他离开的。他心中再次琢磨起自己和于幸兰成亲是否可行,念头才起,他想到晚上玉纤阿的眼泪,便又迟疑。 范翕烦躁。 他眸色幽幽,喃喃自语“是否有法子,让玉儿离不开我,必须跟着我她无法离开我半步,不管我做什么都只能听我的。不会跟我闹,不会算计我,不会报复我” 范翕喃喃自语,本没指望榆木疙瘩成渝能搭上自己的话。但是成渝这次灵光一点,居然开了口“有,倒是有。” 范翕抬目“你不会是说下药吧我能药倒她一次,难道能一路药倒她,骗她跟我去齐国再说,总是用药对玉儿身体不好。我不愿这样。” 成渝说“玉女若是怀孕了,若是怀了公子的孩子,起码怀孕前期,玉女即便是为了腹中胎儿着想,也不会离开公子。而等她胎儿稳住,我们便必然已到齐国。月份大了,玉女更不会离开公子了。” 范翕怔住。 他抬头看向成渝,盯着成渝半天“” 成渝心中愧疚,觉得这样对不起玉女。但是他毕竟是公子的人只是公子面无表情地看他半天,又让他生怯。成渝几乎以为范翕否定了自己这个法子时,听范翕喃声“可她并未怀孕啊” 成渝不语。 见坐在那里神情恹恹了许久的范翕好像突然振作了起来,低声说“请医工来为我配药。我觉得也许我需要喝些什么易让女子受孕的药。” 成渝咳嗽一声。 公子说的这么委婉,其实不就是补肾的药么。 他尴尬地应一声要走时,范翕道“把玉儿的避子汤也换了。” “还有,再帮我开些药。” 前面的成渝不说什么,最后的成渝忍不住劝“公子总是服这样的大补药,医工说这不过是饮鸩止渴,是提前过度耗损公子的元气精气。一旦公子撑不住了,反噬回来” 范翕淡漠道“没事,我觉得现在很好。我有太多的事要做,我觉得我现在精神比以前好的多。待我忙完这段时间,我自会调理的。” 成渝不赞同“公子” 范翕闭眼,疲惫地露出一丝笑“怎么,你以为我在自杀么放心,我不会的。卫国和齐国好好的,我的玉儿无依无靠这些事结束不了,我是不会放心死的。我心里有数,你且去吧。” 公子翕心狠,极能忍极能撑。外界加诸他身上的痛苦有多重,他的韧性就有多强。越是弱,越是强。范翕向来如此。 成渝便叹一口气,就这样出去了。 次日,玉纤阿醒得晚。她本以为自己醒来会是独自一人睡在帐中,没想到拉开帐,竟然见范翕拿着一卷卷轴,坐在她这里看书。玉纤阿意外地盯着他的清寂背影看,他回过头来,对她微微一笑。 范翕低垂着眼,放下书卷,过来坐于她旁边,小心地搂过她腰肢,为她轻轻揉着。玉纤阿避一下没避开,腰线被他的手指碰勾上。她咬唇忍羞,一阵颤颤酥感顺着他手指碰到她腰的方位向四肢蔓延。 玉纤阿腰眼发酸,歪倒倾于他怀中。清晨醒来尚未梳洗,长发凌乱,她的脸便贴于他颈间,被他轻轻揉着腰。 范翕温柔而怜爱地道“昨夜苦了你了。我这样帮你缓解,你有没有好受些” 玉纤阿喜欢他的这样照顾,又奇怪“你为何今日未曾出面” 范翕低头露出一个有些忧伤的笑“我不想见于幸兰。玉儿,别赶我,让我陪陪你吧。” 玉纤阿心想外面又不是只有于幸兰,还有朝务,他不是一直积极地想掺和么怎今日犯懒了不过他这样说他不想见于幸兰,虽然心里知道范翕在甜言蜜语地哄她,玉纤阿仍是忍不住唇轻轻勾了下。 谁不喜欢郎君爱的人是自己呢 玉纤阿轻轻推他“让一让,我要穿衣了。” 范翕便让开了位置,他随意找了一榻坐下,看玉纤阿因有他在,特意将床帐重新放下,躲回帐中穿衣。窸窣声细微,范翕竟也安静坐着,没有想偷看的意思。她在里间换衣,他手支着下颚,脸上方才还有的柔情款款的笑意消失,而是心事重重地转头,漫无目的地看着窗的方向。 玉纤阿换衣半天,突然想到范翕竟然没有发烧,她手扣着自己腰间帛带,一下子失了神。按照她对范翕身体的了解,他即使昨夜吃了药,今日也该病了。昔日在吴国王宫中时,范翕就因为小事情病了好几次,且每次都要花很长时间才能调理好。可他竟没有 玉纤阿一下子掀开帐子,看向范翕。 范翕回头,奇怪地看向她。 他面容雪白,坐在日光下,清瘦寂静,如日下的一捧细雪,与阳光融于一处。那般的孤寂寥落,好似随时会融化消失一般。 玉纤阿静静看着他,她的眼眶渐红了。心知他必然是用什么手段强行改变了他的体质他连病都病不起。 然他身体本就不好,若是连病都不病,日后反噬回来,该有多糟 范翕看她目中水光粼粼,他一怔,然后有些慌,以为玉纤阿猜到他要换她的避子汤。他心中发虚,又害怕玉纤阿和他发怒。他坐在原地,手指连着手臂,一点点发麻。他心头绝望,恐玉纤阿质问他。他脸色便有点儿白。 他近乎自暴自弃地问“怎么了” 玉纤阿下了床,脚踩青丝履,腰系素杂裾。她帛带束腰,长袖络绎,向他行来时,飘带飞扬,随风而曳。当如仙娥。 她走到范翕面前,跪于他面前。玉纤阿眼中含泪,却只对他温柔一笑。她不多说别的,伸手搂住他腰,埋于他怀中。玉纤阿轻声“没什么。公子,我亲自为你做膳,你吃一些好不好” 范翕心喜她的主动靠近,但是提起吃饭他推拒道“不必了,我不饿。我、我看着你吃可好” 玉纤阿便心中更酸。 是啊,不困、不饿、不累他现在都快成仙了。 她早该注意到他的问题才是。怪她整日沉浸于自己的事情中,猜忌着于幸兰,竟没有关注范翕这样折腾自己。 玉纤阿低声“公子,你不想永永久久地与我在一起么” 范翕愣住。 他说“你怎么说这个啊。” 一直是他强求,她可从来不向他承诺。她现在说这个做什么 玉纤阿从他怀中抬脸,轻声“飞卿,你有没有想过,我身体这样健康,你却如此多病。你现在还好,是因你母亲在你幼时一直为你调养。但你若糟蹋下去,有朝一日,你我成了亲,你病歪歪地躺在家中出不了门,只能看我一人出门玩。你便不嫉妒么不担心其他男子觊觎我么” “再说,若是你先去了,留我一人于世间。我也许嫁于他人你在黄泉之下,就能忍得住” 范翕“” 他握住她手腕,惊喜道“你说你我成了亲玉儿,你是愿意等我的愿意与我成亲” 玉纤阿“” 她艰难地将手从他那里抽出,瞪他一眼道“我的重点不是那个。” 她的重点是劝他不要急功近利,好好养身体。 范翕再次握住她的手,正要拉着她再承诺云云。他正要再说些什么时,姜女端着一碗药站在了屏风后。姜女低着眼,知道范翕在,她连头都不敢抬,只快速道“女郎,你的药熬好了。” 玉纤阿“嗯”一声,知道是她的避子汤。 她退开范翕,起身去屏风外喝药。范翕跟着她站起,盯着她的纤纤腰身看。他出着神跟在她后面,如鬼魂一般几乎贴着玉纤阿。屏风外,姜女抬头看到范翕那阴测测的眼神,吓得后退了一步,努力抑制自己不要转身就逃。 而范翕目光复杂地盯着玉纤阿。 想她若是怀了胎她自是没法子逃离他身边了。 可是那样的话,若是出了什么事,玉纤阿不就被困无法自救么。若怀了胎,一身两命就如昔日太子妃一般。昔日祝吟因怀胎,依靠玉纤阿才能脱险。然而因为怀子,祝吟差点死了。即使那般,生下的孩子也羸弱,祝吟自己也伤了底子,一直养到现在都不见好。 范启有话没敢告诉祝吟,却跟范翕说过,他说祝吟伤了元气,不可能再有孩子了。 怕祝吟伤心,范启并未说。范启又自得其乐,说没孩子也好。以他如今尴尬身份,若多几个孩子,反而拖累了孩子,没有也省得他操心。 虽兄长这样说,然范翕与兄长站在一起说话,他侧头时,仍看到了范启寥落萧瑟的神色。范启感情格外淡漠,即便如此,他都会自嘲若这样的事发生在范翕身上若是范翕毁了玉纤阿若是玉纤阿因此出了什么事,范翕觉得自己恐怕就要活不成了。 他不如他兄长。 想到玉纤阿若是被怀孕拖累出事,他心痛如麻,几喘不上气。 玉纤阿低头,正要将药汁喝下去。后方范翕忽然上前,柔声“我喂你喝。” 玉纤阿没有反应过来,她手中的药碗就被范翕抽走。她没料到他突然来夺,手便没来得及松,他又抽得急,一副要和她抢药碗的架势。这样争夺下,玉纤阿松了手时,范翕竟然没有端住。 “砰”药碗摔地。 铜碗在地上打个旋儿转,一大滩黑浓的药汁,全洒在了范翕身上。范翕嘶一声,被烫得站起后退。玉纤阿慌忙起身,焦急地取出帕子为他擦。她又气又怕“你干什么有没有被烫到” 范翕说“药洒了,再端一碗吧。” 一直观看的姜女“” 她都看得傻了眼。 如果她没有看错,范翕是故意松手,故意撒了那碗药的。图什么图玉纤阿可以对他投怀送抱公子翕已经有病到这个程度了么 玉纤阿根本不在乎药有没有洒,只关心范翕有没有被烫到。范翕出去说他找医工上点药,顺便重新给她端一碗药。玉纤阿惊疑地看他一眼,范翕走得步伐轻快。她追出门,他人已经走出了七八丈,她是追不上了。 范翕走在廊中,召来一仆从重新叮嘱“重新熬一碗避子汤。就是以前的药方。” 他沉着目。 玉纤阿不能怀孕。至少不能在现在怀孕。 玉纤阿立在屋门口,看范翕的身形出了院门,就看不见了。她在门口站一会儿,姜女支支吾吾地跟过来“玉女,我方才看到” 玉纤阿道“范翕故意打翻了药碗是吧我知道。” 姜女“” 行吧。 你们两个互相演戏,技术都挺高的。反正公子翕的不小心演的很好,我看你关心他也关心得情真意切你们厉害。 玉纤阿低声“姜女,他在犹豫,他想对我下手,又不敢。这个状态,不会持续太久的。” 姜女“啊不会吧。我以为这是你们之间的小情趣。” 玉纤阿轻笑一声。 回过头她面向姜女,姜女见她笑意不达眼。姜女有点儿慌,她的命就靠公子翕和玉纤阿吊着。这两人要是闹翻了,谁给她解药啊 玉纤阿若有所思“方才那碗药,必然有问题姜女,你用帕子捡几样药材,改日我们出了府,寻医工问问。” 姜女点头。 玉纤阿盯着姜女美丽又认命的面孔,盯了许久。她心里有了一个想法,一个念头,她几乎要脱口而出但是想了想,觉得还是先寻医工问清楚这碗药有什么问题再说。 之前让她昏迷的酒,现在的药玉纤阿沉沉地想,她必须要尽快想法子搬离范翕的府邸了。再住下去,他丧心病狂的程度加深,她对付起来就有些难了。 可是如何才能搬出他的府邸呢 范启和祝吟的府邸被日日监视,搬去住非但不好,范翕也不可能同意。九公主奚妍和吕归能管好自己就不错了,吕归武功再高,对上公子翕这大批人马,恐也没办法。 那么,若是她真的是湖阳夫人的女儿便好了。 湖阳夫人的一双儿女,成容风与成宜嘉都在洛邑。成宜嘉和她夫君近日离了洛不知去了哪里,成容风整日不见踪迹,也不曾在洛邑的各种筵席上见过此人。众人都说湖阳夫人低调,已经十多年没见过了。夫人膝下的这位郎君,几乎继承了他母亲的低调,整日神龙见首不见尾。 这般下去,如何才能见到面 玉纤阿默默地盘算着,想以自己的相貌若是真与湖阳夫人那样像,那见了面,夫人的一双儿女必然会起疑心,必然来问她。只要见了面就好了。 玉纤阿算着这些,却也不想出府太频繁。一是她还要照顾范翕,二是怕范翕起疑心。总是要慢慢来。 玉纤阿知道范翕这两日都没有和于幸兰见面。 他回来的时候,身上衣料没有属于其他女郎的熏香。玉纤阿问范翕身边的仆从,他们的话中也没有漏洞。显然这两日朝政比较麻烦,九夷那边的和谈进行得不太顺,范启那边出了点事,范翕也没心情理于幸兰。 不过这些都是范翕自己的事。 玉纤阿只见过了于幸兰,她并不打算接近于幸兰,试着和于幸兰做朋友,试探于幸兰什么的。然她虽然这样不在意那女郎,那女郎却在意她在意得不得了。 于幸兰和范翕认识这么多年,范翕从来没和她吼过。有时她欺负他狠了,他独自生闷气,但只要一两日,范翕便会道歉,不管她多无理,他都会选择原谅她。 但是这一次,于幸兰等了整整三日,都不见范翕登门来寻她道歉。她心里开始着急,特意在他们廷议结束后,站在王宫门外和几位公主商量着去哪里玩。那些郎君鱼贯而出,黑衣赫赫,范翕行在其中,行云若水,俊秀十分。 然而范翕连看她一眼都不曾。 于幸兰彻底慌了。但她想不通为什么。她心中委屈,因她这次都不曾欺负他,她还关心他身体,他却突然甩开她。没有理的是他,生气的人为什么也是他 思来想去,于幸兰认为问题出在那个玉女身上。 范翕那日在宴上只是看了那玉女一眼,就变得不像他了。那玉女不知给洛邑郎君们使了什么迷魂汤,郎君们一个个被她迷得七荤八素,连范翕都要被她勾去了魂。 于幸兰生气无比,提着鞭子就嚷着要找那女。但是那玉女据说住在范启府邸中,于幸兰气势汹汹地找上门,祝吟却闭门不见。祝吟给于幸兰吃了两日闭门羹,把于幸兰气得不行时,又顾忌着范启到底算是范翕的兄长,她不好闯入门。 于幸兰只好耐心等。 实则祝吟也有苦难言。 人都道玉女住于她府上,几日来不光于幸兰,不知多少郎君踏破她家门,拐着弯子想见玉纤阿。祝吟又不好告诉范翕,若是七郎知道了,少不得和玉女闹脾气。祝吟这样硬撑了两日,玉纤阿领着姜女上门来见她,祝吟才松口气。 玉纤阿和姜女离开府邸,她怕范启向着范翕,便不打算问范启府上的医工那避子汤是不是有问题,玉纤阿领着姜女,打算去民间医馆问一问。玉纤阿出府,正要登车时,被一女从后喊“玉女” 这声音 玉纤阿愕然回头,见竟是于幸兰骑马而来。于幸兰不光自己来,身后跟着大批卫士浩浩荡荡,好是厉害。 她自认为她和于幸兰只说过一句话,于幸兰为何找她 玉纤阿沉静立在范启府邸外,见于幸兰下了马向她大步走来。姜女认识于幸兰,脸色煞白地往后躲。姜女拉着玉纤阿“玉女,玉女就是她,拿鞭子想毁我容我们快逃吧。” 玉纤阿轻声“成渝就在暗处,我们现在又在先太子的府外,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躲在暗处的成渝“” 原来玉纤阿知道他跟着 于幸兰奔过来,好不容易见到了玉纤阿。她意外地看到姜女,瞪圆了眼,似想不通范翕的侍女为何在这里她茫然时,玉纤阿已伏身向她行了一礼,柔声“我病了几日,怕过病给女郎,便不敢请女郎进门。祝夫人说女郎好几日都来找我,我心中生愧。却不知女郎找我何事” 于幸兰咳嗽一声。 她扬下巴,说“其实也没什么事,是你太厉害了,来洛邑没多久,我身边的兄长弟弟都打听你。可你又不怎么出门,我看郎君们都急坏了。我有一位表哥也好奇问你,我想着我与你也算有一面之缘,就想带你认识我表哥,做个朋友。” 她回头招手“表哥表哥这便是玉女。” 玉纤阿抬头,看众卫士让开路,一位骑着棕色马的郎君快快行来。意气风流,眉目英俊。他笑一声跳下马,向这边走来,道“幸兰,你这张嘴我只是好奇,被你说得像是急色。” 于幸兰笑眯眼。 她落落大方地将大步走来的年轻英俊的公子介绍给玉纤阿“你看,这就是我表哥,公子湛。” 玉纤阿与公子湛对望。公子湛对她朗朗一笑,他束冠博衣,扬袖时向她行礼,玉纤阿回一礼。 他看她花容月貌,如月之神,心中晃了一下,想世间竟真有女美若此。而玉纤阿看他年轻英俊,器宇轩昂,心中则算着这位郎君的身份 公子湛,那便是卫天子的儿子,名字该是姜湛了。 于幸兰则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互相见礼,心中自得无比。见两人郎才女貌,般配无比,她心中洋洋得意,想如此一来,玉女就没空勾范翕的魂了。 有了公子湛,傻子才要已经落魄的公子翕呢。 果然,姜湛邀请玉纤阿与他和于幸兰一起出去玩时,玉纤阿想了下,并没有拒绝。姜湛露出笑,他笑容爽朗轻快,与范翕的温柔、病态、阴郁全然不同。玉纤阿望他一眼,他搭手过来,玉纤阿再看眼于幸兰,就上了马车。 她想,姜湛身份这样高也许能帮她见到成容风。 而姜女捂着心脏,快吓晕过去玉女不会是打算抛弃范翕吧 而全程在暗处跟着玉女的成渝气得脸黑此女太过分了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_53 范翕自是不知玉纤阿那边在做什么,而即便知道,恐他也顾不上那边。他被卷入更麻烦的事情中。 廷议在谈九夷和谈之事,九夷那方的使臣也在。范启作为降九夷的大力军自然也位列廷议。 如今这和谈,卫王朝分明是想草草结束,安抚下九夷便好。虽然卫王朝才是战胜一方,但廷议之时,九夷一方大放厥词,提出了许多无理要求,卫王朝这边的和谈官都面不改色,一一答应。 九夷那边便更加贪婪,在他们向卫献上自己的美人时,他们竟也提出要求,想要卫王室的公主下嫁给他们的王。 范启在一旁听得脸色难看。 若是他是谈判主力,如何能同意九夷这样的要求九夷一个战败国,竟还想要王室公主下嫁。然而现在这是卫王朝,不是周王朝。范启哪怕听得一直皱眉,他也没有主动打断双方。 随便吧。他只要将这个和谈应付过去就行了。只要在卫天子的眼皮下作出一副唯唯诺诺、左右摇摆、不堪重任的样子,卫天子必然会对他放松警惕。范启也不奢望别的,哪怕卫天子将他发配得再远再偏,只要保住他的弟弟们的性命,他和祝吟、孩子们能活着就行且弟弟们的安危,恐需要范翕的保护。 这般一想,范启就出了神,想得远了些。 想九夷敢提出这么多无理的要求,看来当初九夷攻入大周,齐国和卫国果然在其中放水了。齐国和卫国放九夷进大周搅浑水,这二国再反周。不过齐国为了大业,牺牲也足够大。原本也许能落到齐王怀里的天子之位,就因为齐国出力太多、兵力折损太多,便宜反而被卫国占了 “范启,使臣与你问话,你为何不答”范启忽被现实惊醒,乃是昔日一个大夫,此时怒瞪他,一副鄙夷的模样。 范翕在一旁看得眯起眼,心中“死亡名单”再加一人。想今夜就要夜访这个大夫,给他找点事做。竟然敢这样跟他兄长说话。 范启面色不改,他之坚忍,让这些新朝的臣子敬佩之时,又警惕万分。范翕向对面九夷使臣行了个礼,温声道“不知九夷想问启何事” 使臣不答话,又是先前的大夫抢话“九夷使臣状告你,昔日与九夷作战时,你奴役百姓,未曾走过通示禀告就私自征兵,让寻常百姓为你所用,被迫上战场。” 范启道“若是等通示,当日天下之乱尔等也是知道的,这仗就没法打了。” 大夫“那你是承认你私自征兵了范启,这可是重罪” 范启盯他片刻,说“昔日我为大周太子,我即便私自征兵,也是能做的了主的。即便今日是卫天下,拿前朝事问责我也是没道理。我行事不愧天地,岂容尔小人信口张狂” 大夫被他温润眼神盯着,面色铁青“你” 旁边立刻有其他人相助“好了好了,不要吵了,让旁人看了笑话。” 那九夷使臣眼珠子一转,抓住大卫王朝内讧这个机会说道“大周太子可不止私自征兵,他所到之处,鱼肉百姓,举国之力任他所用。当时宋国、鲁国都是被他拖累” 大卫的大夫立即“当真如此可不好。天下既然分封给诸侯,自然要听各国诸侯王的话,哪怕是太子,也不能这般任意妄为。” 另一个大夫说“予取予用,只有天子才够格。难道大周太子昔日就自比天子么” 范翕在旁听得,终于忍不住冷冷插了话,语气颇为不耐“当时周天子都薨了。不出意外,我兄长本就应是下一任天子。他享天子之贡,事急从权,当时也没什么问题。” 大臣们齐声“不妥不妥礼仪岂可废昔日周王室以礼治天下,若是失了礼,这谁都说不清啊。”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攻击开来。 范翕的眸子寒起,他袖中的手轻晃,强忍着动手杀了这些人的冲动。他看出了这些大夫就是卫天子派来为难兄长的,就是等着他兄长出错的泥人都有三分脾气,他们就等着范启这样脾气好的人暴怒出错,好抓住错处给范启治罪 范启安静地看着他们。 他忽笑了笑,淡声“好了,诸位大臣不要争了。” 他话一起,就有大夫不将他放在眼中,信口插话“范君此言不妥,你并无职权命令我等” 范启直接打断那大臣的喋喋不休,继续说自己的“启自认言行无愧天地,不认为自己有做错什么。诸位大臣若是不服,若是觉得启没有资格站在这里,启可自愿退出和谈。” 那被他无视得彻底的大夫面色难看,叫嚣道“那你的罪如何治” 范启深深望他一眼,才说“我无罪。我可摘冠脱袍,受内服百官调查。为示清白,吾从今日退出和谈,自囚于府,等诸位的调查了。” 他此话一出,诸人皆静。万没想到范启宁可摘冠脱袍,也不出错露出把柄给他们。他们一时间,都想起昔日范启的风采。这位昔日太子殿下,襟怀磊落,待人向来温煦如风,从不见他发怒 范翕站在人群中,他亲眼看自己的兄长被这些人逼得摘掉发冠,脱去身上的外袍,以戴罪之身面见这些昔日、或是新朝的臣子。这是何等耻辱何等羞辱 范翕向前一步,他衣袍微扬时,见范启在人群外,向他轻轻摇了下头,示意他不要卷入此事。就如范启一直吩咐范翕的 与我保持距离,但凡出事就推到我身上。 保住自己。若有能力,保住几位兄弟的性命。若无把握,不要冲动。 范翕便绷着身,咬紧牙关。他一句话不说,就那般看着范启除冠、脱衣,走出大殿。殿中人自觉为范启让出一条路,但范启出了门,就被卫尉持刀相押。从此以后,范启的府邸会光明正大地被看顾得更严,恐外人都不可随意进出了。 范翕为避嫌,也再不可登范启的府门 范翕咬紧牙关,他垂着眼,努力抑制自己的情绪。当殿门即将关闭时,他仍忍不住抬眼,怔怔向门外兄长的背影看去。范翕目中痛色深敛,外人看不出,只见公子翕目中水润,潋滟波动。那瞳眸漆黑,幽静似深潭,吸魂夺魄一般。 范翕承受着极大的痛与压力,他却一丁点儿也不表现出来。 有大夫得卫天子授意,偷偷观察公子翕的表情。却只见公子翕很快垂眼,继续听和谈事宜。似乎范启之事,范翕真的不在意。 也对,范翕与范启不一样。卫天子忌惮大周王室血脉,但卫天子为防众人反弹,自然不敢将所有人杀尽。在旧大周诸位公子中,最亲近卫王室的,就是这位和于女郎有未婚夫妻关系的公子翕了。 卫天子也在看着,看这些人如何抉择。 玉纤阿和新结识的公子姜湛、几乎不熟的于幸兰竟相伴了一日。 原本于幸兰介绍玉纤阿和姜湛认识,就该功成身退。但于幸兰见到和玉纤阿一起的姜女,就心生警惕。她此前一直疑心姜女和范翕有不为人知的关系,此时见姜女和玉纤阿认识于幸兰便积极主动地要跟随玉纤阿和姜湛。 有姜湛在,于幸兰没有如往日那般一言不合就甩鞭子什么的。她只委婉问“玉女你认识这个侍女” 玉纤阿望眼瑟瑟发抖、恨不得躲到角落里远离他们的姜女,玉纤阿噙笑点头“我与吴国公主一同来洛,路上得祝夫人照拂。既然同路,自然也认识公子翕,认识公子翕的婢女了。” 于幸兰“那姜女为何来找你” 玉纤阿微笑“我有些事托付姜女。” 于幸兰“那” 姜湛在一旁打断“好了,幸兰。你问这么多做什么有空关心这些,你不如直接找范翕问个清楚好了。” 于幸兰顿时鼓起了腮,不高兴道“问他做什么他一贯支支吾吾,胆小怯懦。问了也白问。” 同坐一车,玉纤阿闻言,轻挑了下眉,给自己倒了杯茶喝。原来范翕在于幸兰这里,是这般形象。 委屈范翕了。 玉纤阿从不主动接于幸兰关于公子翕的话题,让于幸兰对她稍微不那么警惕了些。但是一旁的姜湛就觉得好笑“哪有你这样说郎君的范翕是对你多容忍,你才觉得他好说话。不信你看看这两日的朝政上,哪个人会觉得公子翕胆小怯懦听信了你的鬼话,父王还疑惑问我这当真是公子翕。” 于幸兰便红了脸,她目中发光,捧腮而笑“是呀。我就爱他这般温柔小意,说话轻声细语的。表哥,你不知道他脾气有多好” 玉纤阿依然淡定喝茶。 姜湛啧一声,在于幸兰额上拍了下,将兴致勃勃要跟他炫耀的于幸兰拍开。姜湛揶揄道“今日廷议快结束了,你不去找范翕了不是说你们吵架了么” 于幸兰“啊”一声,当真在车中躬身站了起来。她风风火火地推开车门,不等外面挺好车,就跳下车扬长而去,口上高声“我去找他了” 她声音中透着快活,可见是真的很喜欢范翕。 玉纤阿出着神,想范翕竟将人家女郎玩弄至此,将人骗成这个样子。 她轻轻一叹。 也许如果没有丹凤台的事,范翕回来后就会与于幸兰摊牌。他那时和玉纤阿多次保证过的说法,分明是他要退亲,不管于幸兰提出多少要求他也会退婚。那他自然不会再骗于幸兰了。 但是丹凤台出了事。于幸兰在范翕眼中成了彻底的工具。玉纤阿不担心范翕喜欢于幸兰,若是往日她会担心这二人青梅竹马相伴,是否会日久生情。但现在于幸兰成了范翕的仇人,他仇视整个卫国、齐国再深的情,在这般仇恨下都要磨灭了。何况本来就没多少情。 玉纤阿只是觉得,范翕一味不提他和于幸兰退亲的事,目前还在骗他是否另有打算。 玉纤阿手指轻扣茶盏。 听姜湛笑“女郎目有愁色,似乎有很多心事” 玉纤阿回了神,对姜湛抱歉道“我生来便是这样愁绪满怀的相貌,实则我并没有什么愁,让郎君见笑了。” 姜湛盯她一瞬,大笑“还是第一次有女子在我面前挑自己长相的错” 玉纤阿被他的大笑弄得怔愣下,她不适应地眨眨眼。她习惯了范翕那种温煦内敛的风格,偶见年轻郎君这样肆意,想笑便笑,笑容烂烂如日光她竟有点儿尴尬。 姜湛便倾身凑上。 玉纤阿向后微避。 姜湛俊朗的面孔盯着她,目中仍带着笑“我吓到你了对了,你是江南女郎,自然柔弱婉约些。到洛邑,你可有不习惯日后我们做个伴可好我也是第一次来洛日后就要在这里常住了啊。” 他感叹一声,又兴致到来,突让马车停下,拉着玉纤阿要出去逛洛邑街市。 玉纤阿被整得懵懂。 英俊的郎君像个少年郎一样风风火火,没有什么烦恼,又身材高大、时常带笑。他强行拉着她边晃边逛,玉纤阿都有些居于下风,插不上话。他是和玉纤阿行事风格完全不同的那种人,张扬放肆,少年风流。玉纤阿生平最怕的就是遇上这种人 这种人不和她玩心眼,对她以诚相待。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都写在眼睛里,看似最直爽,心中又最剔透。 玉纤阿被姜湛扯了一天,到傍晚时他还提出要带她一起出城看灯,玉纤阿再是擅伪装,也被他吓得花容失色。而姜湛盯她微变的脸色一眼,又哈哈大笑“你怎么这样不经吓逗你的。我看你神情恹恹,想让你高兴一些。” 玉纤阿低声“我太过柔弱,扫了公子的兴。” 姜湛淡淡道“那倒没有。你肯陪我一日,必然是有事求我。现在想求我事的人太多了,你还肯花心思,已经不错了。” 玉纤阿盯着他,并不意外,眸似水洗。 二人立在一处铺子外的檐下说话,见灯火渐次亮起,姜湛转头看玉纤阿。本以为玉纤阿听他这么说会露出被发现的慌张神色,却见她仍是恬静笑着,衣袂微扬。她清新婉约,立在月下,人与月光交相辉映。 姜湛看得怔住,眼神微暗。他喃声“玉女有人说过你生得极美么” 玉纤阿答“无数人说过。” 姜湛“” 他的一通甜言蜜语被她不解风情的回答堵了回去,他噎了一下,笑起来。姜湛说“你呀好吧,我送你回去” 姜湛迟疑下“若有可能,你还是从范启府上搬出来吧。” 玉纤阿眉轻轻一动,猜到范启出了事。她不动声色,柔柔向姜湛道谢,却又说不必姜湛相送,她还有些事要做。姜湛无所谓地耸了下肩,第一次见面,他也不好将佳人逼得太紧。只姜湛转身要走时,玉纤阿追了一步“郎君,你我改日还能相见么我有事想请郎君相助。” 姜湛回头对她笑“我早知道你有事求我。改日你帮我一件事,我就帮你如何我改日再找你” 玉纤阿怕他发现自己并不住在范启府上,便急急道“三日后我于此地等公子” 姜湛意外,却无所谓地点了点头。他再次赞叹般地看美人一眼,转身入了人群,渐渐走远。而等玉纤阿看不到人了,她回头,见姜女用敬佩的眼神看她,成渝冒了出来,用一言难尽的生气眼神看她。 玉纤阿微笑。 她说“我只是认识了个朋友,你们为何这样表情” 那二人表情各异。 玉纤阿便走入人群,去找医馆。姜女还好,她只是心里生忧,怕公子翕发现玉女背着他和人偷情。成渝却非常生气,觉得玉女太过分。他看得清清楚楚,玉女将那个郎君迷得神魂颠倒 玉纤阿不赞同成渝的眼神,柔声“你太夸张了。公子湛性情开放,喜结交新朋友。没有你以为的意思。” 成渝冷冷道“你莫忘了我也是男子。我难道看不出男子对你的心思么若是不曾对你有好感,如何会答应与你相约你太过分,竟和男子私会。我我要告诉公子” 玉纤阿瞥他“不许告状。” 成渝面无表情。 玉纤阿道“我自会将此事与公子说,不用你胡搅蛮缠,说三道四。” 成渝“你果然目不识丁胡搅蛮缠不是这样用的。” 玉纤阿慢悠悠道“成渝,我没有背叛公子。但是公子近日极烦,你若拿一些小事去烦他,惹他生气,跟我争吵,我和他争吵都是小事,但你不担心他的身体么他可能承受住与我争吵后的刺激他现在的身体你也是知道的。” 成渝怔住。 然后低声“那你还故意气他他怎样做,都是想守住你。你不该这样欺负他。” 玉纤阿轻声道“我没有欺负他。我无论如何做,也是为了帮他。我不能让他一直这么疯下去,越来越疯,无人能约束。他会变得比周天子更疯狂我要在一开始就拦住他。” 成渝道“公子想要做什么,无人能拦住。且我不会帮着你欺骗公子。” 玉纤阿不置可否,只说“你不要告诉他我与公子湛相识的事就好。我只是利用公子湛认识他人而已,这样小事,不值得范翕为此动怒。” 成渝便没再说话了。 玉纤阿便知他听了进去。 行在路上,玉纤阿却突然喃喃自语“也不知公子有没有和去找他的于女郎遇上。哎,郎情妾意,他二人必然又和好了吧不知他又要做些什么牺牲,背着我如何和于女郎勾搭若是让我闻到他身上的香气” 玉纤阿声音里含着几丝妒意。 姜女在后走,有些茫然玉女怎么突然说起这个。原来玉女也会嫉妒啊。还以为玉女说不管于女郎的事,就真的一点儿也不多问。 姜女默默走着,突然被迫停步,撞到了前面停下步子的玉纤阿背上。玉纤阿被姜女撞得趔趄了下,回头无奈地瞪了姜女一眼。姜女不好意思地赔笑,撞了玉女总比撞了公子翕好。幸好玉女即便是装模作样,脾气也是好的。 玉纤阿道“成渝” 她高声“成渝,姜女将我背撞得好痛,我走不动路了。” 姜女迷茫并震惊“” 她一下子着急,生气玉女居然走在路上好端端地都要坑她。她张口就要辩解,却见玉纤阿伸手捂住她的嘴,不让她说话。二人立在靠铺子的方向,听到人声嘈杂,但并没有听到成渝回应,也没有看到成渝再出现。 玉纤阿便微笑“果然走了。” 果然她一提于幸兰,成渝就风风火火地去提醒公子翕了。这对主仆,狼狈为奸,以为她不知道 玉纤阿冷笑了一声。 不过这本就是她的目的。她就是要故意支走成渝。 玉纤阿用同样法子,再唤了几声,看是否还有其他卫士跟着自己和姜女。确定成渝将她二女丢下,玉纤阿松了口气,想来成渝觉得自己行动极快,玉纤阿不会发现,也出不了什么事。在成渝眼中,避免公子被玉纤阿找茬才更重要。 玉纤阿确定身边没有人监视自己了,拉住姜女就快步向一个方向小步跑去“快趁成渝没回来,我们抓紧时间。” 姜女始终茫然“我们要做什么” 玉纤阿“去医馆,看范翕打翻的那碗避子汤里有什么。” 姜女“” 她真的佩服玉女这心机,绕了一整日,玉女始终没忘自己出来的最初目的。 玉纤阿和姜女寻了一家医馆,医馆本要关门,但玉纤阿那般美貌,她哀求两句,大夫便不忍心拒绝,让二女进了屋舍。 姜女小心地将帕子里裹着的几样药材递给医者看,玉纤阿在一旁解释这是从自家女君药中找到的药材。 玉纤阿忧心忡忡“我家女君与主君成亲多年却膝下无子,便求了秘方。女君日日服用这方药,然肚子里一点儿动静也没有。近日主君又带了一妾入府,女君急了,才拖我二人出府询问。听闻先生在这条街上医术最为高,女君便叮嘱我一定要来请先生看这些药。女君说她只信任先生。” 姜女佩服玉女的口才,谎言竟信手拈来“” 都这时候了玉纤阿都不忘记恭维医工。 医工被恭维得心中熨帖,胡须皆扬。就着一盏昏黄灯烛,他判断这几样药材。玉纤阿盯着医工的神色,见医工目露讶色,玉纤阿手握紧,颤声问“先生,这可是毒” 范翕是否对她用毒就像他控制姜女那样 医工说“不是。” 玉纤阿松了口气。 医工奇怪道“这药没什么问题。都是些补身子的药,助女子怀孕的药。你家女君日日服用这种药,不该无子啊莫非是你家男君身体不如女郎改日请你家女君和男君一起来我医馆,让我诊脉一下” 玉纤阿答“恐是不妥。主君身份高贵。” 医者便了然点头。身份高贵的郎君患有隐疾,自然是藏着掖着,不敢让人知道了。 玉纤阿再次问了那医工,那医工强调药材皆是好的,绝对没有毒。但玉纤阿听着却不如何高兴,只让姜女收了帕子,给了医工钱财付账。 出了医馆,姜女说她小题大做,高兴地认为公子翕想要玉女怀孕是好事,玉女可以母凭子贵,打败那个于女郎。玉纤阿却摇头,若有所思。 看来范翕本来有这个打算不知为何,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的这些念头,更让她觉得她该谋求后路了。 范翕夜里回来得晚,玉纤阿与他差不多时候回来。玉纤阿判断范翕神色,见他脸上尽是疲色,想来朝务上有些繁琐事,也不知他有没有得到成渝的通风报信。 范翕回来后就回了屋舍后,直接瘫在床上。他长腿踩在地上,乱没形象地躺着。袖子盖住脸,范翕闭着眼,已累得不行。 叩门声响起。 玉纤阿声音一如既往“公子。” 范翕不吭气,却睁开了眼。想到了成渝找到他时紧张告诉他玉纤阿遇上了于幸兰,玉纤阿知道于幸兰去找他,玉女恐要和他算账。范翕睁眼看着床顶发呆,心想算就算吧。 要吵就吵吧。 他无所谓了。 他眸子泛红,就那样睁眼盯着床帐,自暴自弃地等着玉纤阿推门而入,等着那争吵。万物摧枯拉朽,都在一点点将他逼疯玉纤阿推门而入,端着食盘,道“公子用晚膳吧。” 范翕躺在床上不动,侧头看她。 见她关上门,将清粥小菜端上食案,将碗箸一一摆好。她走过来,见他这样没形象地躺着,不禁莞尔笑出,伸手来拉他“起来用膳啊。公子还要人三请四请么” 范翕现在根本没有胃口,他服用虎狼之药,那药太厉害,他看什么都没食欲。范翕被她抓住手,却不肯起,只道“不想用膳。你若要跟我吵,就先吵吧。” 玉纤阿柔声“谁造谣我要和公子吵架了我这么喜爱公子,怎么舍得跟公子吵呢吵什么呢” 她坐在他旁边,哄他道“公子香香软软的,谁要跟公子吵架我去找他拼命。” 范翕面无表情看她。 见她目有狡黠笑。 顿时明白成渝被她摆了一道。 她笑盈盈地望着他,如濛濛月光在他晦暗的世界中升起,悬挂天际。她若远若近,然她如影随形,不离不弃范翕露出了笑容。 他下巴轻扬下。 范翕哑声问“玉儿,你会将我逼疯么” 玉纤阿温声“我不会,我会拉公子上岸。不管我用什么方式。” 范翕盯着她许久许久,目中渐有了星光摇落。 他被玉纤阿哄得站了起来,不好意思再不吃饭。他随她下床,被她牵着走了几步。帷帐飞落,屋中因只被范翕亮了一盏灯,此时被窗口渗入的风吹落。屋中陷入了黑暗,玉纤阿一怔,想要去点烛时,她被身后的人搂住。 猝不及防,没有征兆,范翕在黑暗中抱住她。 低头与她吮吻。 他自来喜欢在奇奇怪怪的场合和她做些什么,但现在虽然这奇奇怪怪的场合也不如何奇怪,他仍想在灯火暗下那一瞬吻她,只是因为喜爱她 万物都在将他逼疯。 但是玉纤阿在拉他上岸。 不管她用什么方式。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_54 吻半晌,范翕觉得玉纤阿在一片漆黑中好似将什么东西递到了自己怀中。他稍微向后退开,月光下,他见她手中捏着的,乃是一个荷包。 范翕声音仍有些哑“这是什么” 玉纤阿声音清清婉婉“我去道观老神仙那里为公子求来的符,保公子平平安安,一生顺遂。” 范翕说“求符我父王都不信这个。你怎么信” 玉纤阿道“能保公子平安的,我都信啊。这个荷包中装着符,荷包是我自己做的,络子也是我自己打的结。公子总说我一针一线都不送给公子,好似我分外敷衍公子一般。公子是不知,我不轻易送人东西的。” 她自嘲含笑“公子也知我为人素来小心,总怕有什么把柄落到别人手中,为我日后招来麻烦。我轻易不收人礼物,也不送人礼物。所以往日总是委屈了公子竟拖到了现在,我才正经送公子一个荷包。” 范翕目中光闪烁,握住玉纤阿的手。 他自然知道她自尊心有多强,就有多小心甚微。她唯恐因为她出身卑微而惹了麻烦,他昔日在吴宫待她的那番心意算是白瞎了,那时候他送什么,她烧什么。 她那时多无情,她伤透了他的心,让他之后也什么都不想送出去。而再后,范翕身上留下的属于玉纤阿的东西,就一对耳坠,一个荷包,还有他从火炉中抢下的半张绢布。 他和玉纤阿之间的感情,一向是他强留。 他觉得她对他向来是可有可无。 她有那般美貌,爱慕她的人太多,她有太多选择,并不是非要选他。她起初也不喜欢他范翕心中都知道,玉纤阿不要什么情爱,她要的是一个好操控的夫君人选。 自己本不是她的选择。 都是他强留。 而今她还主动送他荷包。 范翕低头盯她,将她拥入怀中。他与她握着手,握紧她手中的荷包。玉纤阿说“我为公子戴上吧” 范翕摇头“不。我要收在怀中珍藏,谁也不给看。” 玉纤阿扬眉,有心想问“难道不是为了不被于幸兰看到惹麻烦么”,但她抬头看一眼范翕清澄安静的瞳眸,那眼中神色分外认真。玉纤阿便咽回了那个话,不在这时故意招惹他了。 他已经很苦了,不该一整日从外气到内,片刻不歇。 范翕收好了她送的荷包,玉纤阿便拉他去用膳。她盯着他吃了半个饼,喝了一碗粥,看着范翕彬彬有礼、慢悠悠地用膳,玉纤阿托着腮,便发了呆。 范翕的胃口从来就不是很好,他一直是吃得少,吃得慢。以前玉纤阿感觉不太出来。因她最开始只是侍女,只是服侍贵族男女用膳。后来她自己可以和范翕同案而宴时,玉纤阿藏拙,怕自己礼仪谈吐被贵族们挑出错。虽然她一直偷偷学着贵人们的样子,但也怕自己学得不好。所以她宁可吃些无伤大雅的简单的食物,也不去碰那些精致些的肉食。 范翕与她一样。他也不碰太精致的食物。 有段时间,范翕和玉纤阿的饮食同步,范翕那般简单的用膳,让玉纤阿误以为他是体贴自己,她心中还为此感动。之后她学会了用膳礼仪,谈吐也跟上后,她不怕吃些精致食物了,才发现范翕还是只吃些简单素食。 玉纤阿观察许久,才知道范翕一直这样。她曾在丹凤台向虞夫人请教,虞夫人说范翕脾胃弱,不能大鱼大肉,他只能慢慢消化。亏得他是公子,不然就他这饮食习惯,放到民间,恐怕根本活不了。 玉纤阿发愁,本就吃饭很困难的人,现在还不想吃饭她倾身试探问他“公子,以后我日日亲自为你做膳,你多吃一些。那些药,就不要服用了吧” 范翕一怔,侧头看她时,目光寒锐色陡一闪。他声音微绷“谁告诉你我服的药成渝么” 玉纤阿解释“没有人告诉我,我自己看出来的。公子,那些药,就停了吧。用久了必然对身体不好。” 范翕静而不语。 玉纤阿便挪步过去,抱住他的肩。她不太会撒娇求人,但此时为了让范翕心软,玉纤阿硬着头皮晃了他的肩两下。范翕也是难得被她晃次肩,吓得侧头看她。玉纤阿红着脸,柔柔说了些那些药如何不好,公子该保重身体之类的。 范翕蹙眉,轻声解释“玉儿,你不知,如今状况,我身体万万不能出错。洛邑情势一日万变,我自该保持精力。我也知这样不好但是日后调养再好了。此话休提了。” 玉纤阿沉默一下。 他现在一意孤行,已经不听人劝了。恐她再如何说,他只觉得她不能体谅他的难处。 玉纤阿便不再提此事了,只心中叮嘱自己说服不了他停药,就尽量在饮食上照顾他些。 用完膳后,玉纤阿又强行拉着范翕去院中散步观月。范翕本不愿,他还想换身衣服出门杀人,玉纤阿却拉着他散什么步。玉纤阿是看他一身疲态,不管他多不情愿,她都要让他歇一歇。他现在是服了药所以不觉得累,但他的身体必然是累的。 散完步,范翕身上的戾气已被消了许多。再去洗浴之后,范翕今夜已经不想出门了。 二人同榻,玉纤阿曲腿,范翕枕在美人腿上,闭着目,任由玉纤阿拿着巾子,为他擦干长发。范翕闭着目,精神有些松懈,感觉到这是多久来自己难得的懒怠,一点儿不想动。 玉纤阿已经很久没对他这么好过了。 他疑心她是有缘故才对自己这么好。 但是他也不想探究了。换在以前,范翕绝不可能不追究。然而现在他累了,他就想活在她爱他的世界中,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他就要这个不和他吵、不质问他于幸兰的玉纤阿。 范翕闭着目,轻声嘱咐“你日后不要再登大兄府了。” 玉纤阿为他擦发的手一顿,联系白日姜湛让她从范启府中搬出去的话,再加上范翕此时说的玉纤阿忧心问“兄长会如何会不会出事” 范翕淡声“暂时不会出事。周王朝的公子王女们全被关押了起来,大兄是因有九夷的缘故,卫天子又不能把所有周王朝公子给杀了,大兄才能出来。大兄现在自请调查,凶多吉少,但我会尽量周旋,保住大兄的性命。只是为不惹麻烦,以后你就不要去他府上了。” 范翕有句话压着没说,是你干脆就不要出府好了。 范翕本就不想让玉纤阿出府,但是说实话她恐生气。 玉纤阿若有所思,又柔声“无妨。我在洛邑也认得了几个人。就是今后出府,我的居住地需要小心些不被人发现。我可和吴国公主商量好,让她说我住在她那边。” 范翕仍闭着眼,却冷冷地哼了一声。 自然表示他的不满。 他却懒得多说了。 反正成渝会告诉他玉纤阿整日见些什么人,目前范翕没觉得有能威胁到自己的。他也怕她说他就想关着她,所以她想出门就出吧。反正成渝会拦。拦三次才放她出门一次。 范翕打着自己的算盘。 玉纤阿手插入他发间,为他轻轻揉着。她低头观他面色,见他情绪还好。玉纤阿便故作无意地、以闲话家常的语气说起一事“公子,我近来在想法子见成容风呢。那人可真是不好见,我须得想想法子。公子能为我引荐吗” 范翕身子一僵,如临大敌。 他当然不愿玉纤阿见到成容风,若是玉纤阿真的是湖阳夫人的女儿,成容风必然不肯玉纤阿平白无故地住在他这里。 幸好湖阳夫人早离开了洛邑。成宜嘉前些日子也出了城。洛邑城中如今就只有一个成容风。但是成容风此人一般不沾府邸,又不和洛邑的这些贵族子弟们混玩。玉纤阿想见到此人,贸然登府显然是很难的。 范翕便道“我也没见到他。他在忙些隐秘的事吧,待我见到他了,再帮你引荐。” 他这样说,玉纤阿便知他不会帮她引荐了。 她轻轻一笑,笑“那我自己想法子吧。” 范翕不在意。 玉纤阿还要说什么,范翕转个身搂住她的腰,恹恹道“别说了,睡吧我困了。” 玉纤阿惊喜,他难得有困的时候,她自然什么都不说了,陪他入睡。而范翕哼一声他就不喜欢听她叽叽歪歪别的男人,他心中生妒,觉得太烦了。 次日姜女来服侍玉纤阿的时候,关上舍门,她看到玉纤阿蹲在门边,拿着一枚簪子在门框边上划着什么。姜女弯着腰盯了半天,见横横竖竖方方正正,是一个个一模一样的字。姜女又不认识字,看玉纤阿在门框边上刻字刻得那么耐心,便问“这是什么” 玉纤阿拿簪子刻完了一个横,就起身了。姜女和玉纤阿一起站直身子,发现玉纤阿刻字的地方极低,如果不是特意弯下腰蹲在地上观察,还真看不出来玉纤阿在门框上有刻字。 玉纤阿向屋舍内走,解释道“自来了公子这府,住了这间屋舍,我便每日在门框上刻一个笔画。时日长了,字就写全了。” 姜女眨眼“你不知时日要刻字才知道到了何年何月玉女,你不会病了吧” 玉纤阿瞥她一眼,道“我只是留个路而已。姜女,你记得,我日日都会刻字,若有一日我不刻了,那必然不是因为我忘了,而是因为我出事了。我在向你示警。你就该找退路了。” 姜女一震,慌了。她追着玉纤阿进了里舍,张口要扬高声音,被玉纤阿一盯,她又捂着嘴放低声音,颤抖着说“找、找什么退路你在这里好吃好住,公子待你这么好,我为什么要找退路,你怎么会出事” “玉女,是不是你听到什么风声陛下要治公子翕的罪,要抄家完了完了,这怎么办啊” 玉纤阿道“公子翕何时被抄家我不知道,我是说我自己。” 她从自己怀中摘下玉佩递给姜女,姜女认得这玉佩是玉纤阿一直珍藏的那块,据说可以帮玉纤阿认身份。玉纤阿现在将这玉佩给她,叮嘱她保存好“日后哪一日,你来见我时,若是发现门框上的字没有继续刻下去了,你不要慌张露怯,你作出无事状逃出府。到时候出了府,你就直奔成府。我昨日带你看过的,你还记得吧” “不管成府是不是还是大门紧闭,你就拿着玉佩去敲门。不管成府主君在不在,你都要想法子让人看到你这块玉佩。” 姜女怔然,握紧自己手中的玉佩。她觉得身上压力极大,好似玉纤阿托付给了她极重要的东西一样。 姜女不想接,说“你不是想拿这玉佩认身份吗给了我,你自己怎么办” 玉纤阿微笑“玉佩只是一个媒介而已,若是没有我本人,一方玉佩有什么用。我本人在这里,即使没有玉佩,若我真的是也不需要一个媒介证明什么。你拿着这玉佩,是以防万一。我怕你出错,所以也不会告诉你太详细的缘故,你只要记得拿玉佩去敲成府门去。不管发生何事,你都要去。” 姜女盯她片刻,小声“你和公子翕吵架了” 玉纤阿摇头。 轻声“我昨夜试他,见他状况已极不稳定了。他心里只有报仇,已不听我的劝。怪我不能让他爱我爱到一切都听我的,我在他心中到底是不够重要。我也不愿作此打算,但以防万一,我总要留个后路。” 玉纤阿沉声“和于幸兰退亲,这是我对他的唯一要求。他拖到现在都不见动作,可见是有心反悔了。我得防着他反悔。” 姜女喃声“这么折腾么为何不直说” 玉纤阿答“直说我试过了,没有用。我得用其他法子。” 姜女惶恐“可是我与你合谋这样的事公子翕发现了怎么办他会杀了我的。” 玉纤阿笑“那你要想清楚了。跟着我做事,我会留你性命。跟着公子翕做事,他动不动就要杀你。我舍不得你,会心疼你,我能让公子翕改主意不杀你。但是公子翕,你确定他记得你是谁你若做错事,他会留你一命恐是我即便要杀你,他都不会开口让我不除掉你。所以该听谁的,你看着办吧。” 姜女“” 这是威胁玉纤阿威胁她必须听她的话 但是她含着泪,也不敢再说拒绝的话了。 三日后,玉纤阿驱车去往之前约定的地方。这一次她没有带上姜女,特意在城中多绕了段路不让有心人跟到行踪,才到了那商铺前。车夫停下车,她下车时,玉纤阿惊讶地见到姜湛竟早就到了。 姜湛提着一壶酒,靠着铺外的竹竿,眯着眼慢悠悠喝着酒。看到玉纤阿下车,他目中亮了下,才过来相迎“因没有约好时辰,我便早早来等你了。” 玉纤阿抱歉道“妾也是想起没有约好时辰,怕郎君等得久了才早早出府。没料到仍是让公子久等了。” 实则她出府前还与成渝争了一番,费了些功夫才让成渝放她走。 玉纤阿与姜湛同行,寒暄了两句,她便说起自己的真正目的“想请公子帮我引荐成府大郎。” 姜湛想了半天,意外看她“成容风” 他道“我父王新立了一个大卫暗卫司,司命就是成容风领着职。你说的可是他” 这些玉纤阿就不知道了。她轻声“我只知道成郎是湖阳夫人府上的二郎。” 姜湛打量她,啧啧道“你,该不会和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吧” 玉纤阿轻轻瞪他一眼,只说“这却与你无关了。郎君帮不帮我此忙,给个准话可好” 她说得这么含糊,姜湛一时也弄不清楚她的真正目的。此女花容月貌,难道是成容风惹在外头的风流债而且,姜湛和成容风也不算很熟。不,应该说成容风与所有人都不是很熟。那人昔日姜湛还在卫国做公子时,偶见那人,那人也只和他父王打交道罢了。 姜湛沉吟一二,说“我可以帮你引荐,不过今日,你先帮我一个忙。你与我一道出城,去寻一位大贤。我想请他下山入世为官,帮我父王治天下。此人大才,却性高洁古怪,非美人不见。我想见他,实在难。” 玉纤阿惊讶“公子这样的相貌,他都不见那他认为何人才是美人” 她将惊讶表现得这么情真意切,哪怕知道她是恭维,姜湛心中仍被说出了愉悦感。哪个郎君不喜欢美人睁眼瞎,夸自己俊呢若是美人睁眼瞎到愿意嫁给自己,自然更好了。 姜湛忍俊不禁,笑起来“行了。玉女不要睁眼说瞎话了,我怎称得上是美人我登山几次,就吃了几次闭门羹。若不是为了帮我父王,我才不想再去看人脸色,被人评头品足一番,说我不配入舍。” 姜湛烦恼道“幸好让我遇到了玉女。想来你这样的美人随我登山拜见,那老头子就不会再说丑陋不堪,不愿相谈了。” 玉纤阿问清楚姜湛,晚上应该可以回城后,又得姜湛保证,不管事情是否能成,他都帮她引荐成容风。玉纤阿思量一二,便上了姜湛的马车,随他一同出城登山。成渝自然是远远地吊在后面跟着二人,见姜湛周围都没有卫士留下,成渝心中古怪。 往日总是他跟着玉女和公子,现在却成了跟着玉女和公子湛。成渝暗自后悔,想玉女原来是为了见成容风,自己定要告诉公子。而之后,玉女若还要跟姜湛私会,他定然再不隐瞒公子,再不帮玉女骗着公子了。 登山路陡峭。 姜湛在前,玉纤阿跟在后。时而姜湛回头要来扶玉纤阿,玉纤阿却向侧轻轻一避,避开他的手,不让他碰到自己。姜湛微愕,玉纤阿不好意思地解释“郎君见谅,我不喜欢他人碰我。” 姜湛“可这山路不好登,我怕你爬不上去。” 玉纤阿笑着摇头“公子小瞧了我。” 她看着纤纤可被风吹,但她身体却不算弱。她虽和姜湛相交,却也保持着一个距离,好不让姜湛生了误会,让他以为自己对他有意。她家中有个醋坛子成了精,整日自己都快把自己酸死了,她若是稍微引起了其他男子的误会,那个成精了的醋坛子恐得发疯。 想到此,玉纤阿唇角不禁噙了笑。 姜湛若有所思“玉女,我看你身上的秘密很多呀。” 玉纤阿偏头“公子要查我么” 姜湛爽朗笑“我查你做什么你愿意说就说,不愿意告诉我我便等着就好了。我时间多的是。” 他从腰后摘下酒壶,自己喝了一口后,问玉纤阿喝不喝。玉纤阿有些口渴,便接过牛皮壶,唇不挨壶,掩着袖子喝了一口。喝完酒后,她神色依然清明,对姜湛一笑,嫣然若花开。 姜湛心中一动,问她“你可有醉意” 玉女柔声“我千杯不倒。” 姜湛“” 顿时失望地接过了她还回来的酒壶。 哎,玉女真是一点机会都不给他啊。如此,却更生了他挑战她的兴趣。 美人嘛,自古美人总是极难打动,君不见,多少英雄在美人面前尽折腰像玉纤阿这样的美人,风流动人,百年能出一人。无论为她做些什么,都是让人甘之如饴的。 两人花了两个时辰,才到了山中青竹林,原本可以快些,因玉纤阿不想姜湛搀扶她,二人就慢了很多。到了竹林,二人又喝了点儿酒,姜湛说那老先生就住在竹林后的竹屋,马上就可以到了。 姜湛甚至很高兴“也许老先生能留你我喝茶。” 二人整理了一下衣容,便相携着进入林中。姜湛熟练地带路,玉纤阿不说话,因登山而精力衰弱,神情也透着一丝恹色。姜湛体谅她,便主动回头与她说话,讲起些自己之前来拜访山中老先生的趣事。 他说自己如何被骂被训,被关在门外姜湛耸肩“那老头子古怪,也不见得他自己长得多好,竟嫌我不够好看。” 两人说话间,已是看到了竹屋,再走过去就是了。姜湛一下子来了劲,回头向玉纤阿模仿那老头子训斥自己的样子。他年轻俊俏,鲜活无比,模仿一个老头子模仿得惟妙惟肖。 玉纤阿手擦着额上的汗,见他如此逗自己笑,终也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姜湛心中微荡,向她靠近一步,知她不喜他碰她,他便只是勾住她衣袖,低声“你就是该多笑笑才好。板了一日的脸,你竟是不累么” 玉纤阿抬目与他对望,看到他目中的温柔色,她心一凛,正要向后退。而恰在这时,那竹舍中的门被推开,有人从屋舍中走出。 玉纤阿和姜湛听到动静,一起侧头看去,二人却一下子都意外。 走出竹舍门的,并不是姜湛口中的糟老头子,而是一对年轻贵族男女。二人神仙眷侣一般,一前一后地步出,回头还似与屋舍中主人说话,也是察觉到动静,向这方看来。 双方都怔住。 站在竹舍那一方的,是范翕和于幸兰。 站在这一方的,是姜湛和玉纤阿。 范翕一下子看到了玉纤阿和一个年轻男子距离那么近地挨在一起,那男子大约说了什么笑话,玉纤阿转头向竹舍看来时,目中还留了三分欣悦笑意。 而玉纤阿则又一次看到范翕和于幸兰在一起,二人当是重新和好了。她目色一暗,心中微慌自己被范翕抓了现行时,又怒他再次和于幸兰在一起。玉纤阿便只是后退了一步,和姜湛拉开距离。她抿了抿唇,看向范翕。 范翕盯着她。 他本还和身后的竹舍主人说话,回头看到玉纤阿,他便好似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一般,直直地盯着她。 第一眼看来时,他目中写满了震惊和不信。 紧接着满心是暴怒成渝呢成渝在哪里成渝为什么任由她和男子这样私会 范翕几乎是失魂落魄地站在竹舍门口,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玉纤阿。被他这样的眼神看着,玉纤阿本就有点心虚,此时更加心虚。但是他自己不是和于幸兰在一起么,他都不心虚,她为何心虚 玉纤阿便向二人行礼。 于幸兰洋洋得意地向姜湛和玉纤阿打招呼“表哥,玉女你们怎么来这里啦,好巧” 于幸兰回头,看到范翕盯着玉纤阿不放的眼神。她怒极,一把拖住范翕的手臂,拽着他和她一起去向姜湛和玉纤阿打招呼 她就知道,范翕和那玉女之间肯定有问题。 但是玉女是她表哥的于幸兰今日特意打听了姜湛的踪迹,拉着范翕来,就是为了让范翕认清楚现实。 那竹舍主人果然是一老先生,老先生一点不复姜湛口中的古怪脾气,还邀请姜湛和玉女一起喝茶。于幸兰和范翕本要走了,但是于幸兰想让范翕认清现实、便不愿走,范翕见到玉纤阿和一男子如此亲近、他自然也不肯走。 事情闹到最后,四人竟然古怪地围坐一桌,老先生找小童去为他们煮茶。四人之间气氛太古怪,老先生都受不了地退开。 入座后,范翕盯着玉纤阿,轻声问“你为何在此” 玉纤阿垂眼,暗想他怎如此直接,他不怕于幸兰看出二人关系么 于幸兰果然在一旁不悦地抢了话“玉女自然是陪我表哥来的了。” 范翕不搭理于幸兰,仍盯着玉纤阿“是么” 玉纤阿轻轻“嗯。我有事请公子湛帮忙。” 范翕喃声“你需要人,那为何不请我,请他” 他此话一出,桌上几人脸色都是微微一变。这话说的太不像样,几乎直接说出他和玉女的关系。 于幸兰脸色青青白白半天,怒道“范翕” 范翕仍看着对面的玉纤阿。 玉纤阿额上出了汗,拼命想着该如何处理这样事故。 于幸兰高声“范翕,我就知道你与这狐狸精不清白我告诉你,你想多了。玉女是我表哥的,是要嫁给我表哥的我表哥心悦玉女” 范翕转向看姜湛。 姜湛觉得气氛古怪,斟酌着道“玉女绝色,谁人不爱” 范翕安安静静地坐着,半晌,他微微一笑,什么也没有说。是啊,有了公子湛,谁还爱公子翕。 说话间,老先生的茶泡好了,给四人端上。有老先生在,于幸兰不好直接翻脸,她目光怒盯着范翕,再瞪向那玉纤阿。范翕低头去端自己这边的茶,他面无表情地低下长睫喝茶。 气氛沉闷,四人各自喝茶。玉纤阿却抬目,悄悄盯着范翕,忧心又不安地想开口说话。却是她脸色忽地一白,因看到范翕喝了茶后,突然“噗”一下张口吐出大滩血来。 玉纤阿脸色煞白,一下子站起“公子” 范翕口中吐血,和茶水一道吐出,他身子一歪,向下摔去。这般突然,连他旁边的于幸兰都被他吓了一跳,没有反应过来时,看范翕倒在了地上,大滩血顺着他唇角向下流,他仍不见好,血渗出得更多。 于幸兰茫然惊愕间,玉纤阿再顾不上其他,奔过来就将范翕抱入怀中。 玉纤阿的焦急毫不作伪,她再不做戏了,再不看戏了。她紧抱住他颤抖的身体,慌张地擦去他唇角渗出的血。 他紧扣她手腕,眼睛盯着她,却已经说不出话。 她知他心结在哪里,抱着他的肩。看他脸色煞白,奄奄一息,却还在吐血那鲜红的血让人害怕,玉纤阿满心惊惶,只顾着低头哽咽着唤他“公子,公子我不嫁别人我不嫁别人”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_55 范翕突然发生意外,倒在地上开始不住吐血,玉纤阿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冲去将他抱在怀中。于幸兰被吓得跳起来,怔愣站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确实知道范翕身体不好,但她也确实没见过他这样。 好似一层血液骤然从他体内抽去,反而一层苍色死气罩上。 于幸兰看到玉纤阿将范翕抱在怀中又哭又着急,她满目生了暴虐色,比起心疼范翕,她最先到来的情绪是愤怒这个贱人,抢了她的位置 她立刻去拖拽玉纤阿手臂,要将人甩开“滚谁准你碰我的人” 玉纤阿娇弱,被她一拽手臂就要被拖甩出去,然而范翕已说不出话,手却紧扣着玉纤阿的手臂不放。玉纤阿被于幸兰拖得吃痛,脸色雪白,但她一点儿也不肯放开范翕。范翕握她手握得极紧,唯恐她离开一般,他的指甲掐入了她腕内肌肤,一阵痛意。 范翕带给玉纤阿的痛,远比于幸兰劈头盖脸的怒火要让玉纤阿难受得多。 她睫毛上沾着水,不停地想为他擦去他唇角的血,却是擦不完。她觉得他在她怀中体温变得越来越凉,凉得她害怕。玉纤阿真是生气,想范翕是心眼何等小的人。他纯是硬生生因为自己的小心眼被气吐了血。可是这血吐得未免太多,比她之前见的任何一次都让她触目惊心。 玉纤阿大脑空白,立刻“成渝成渝” 于幸兰扣住玉纤阿手臂,大骂“放开他狐狸精,我杀了你” 她气得拔起旁边一人腰间的剑就要向地上那对狗男女劈去。姜湛一把从后抱住于幸兰,将挥舞着剑张牙舞爪满面狰狞的她抱得向后退。姜湛急道“你冷静点儿现在是你发疯的时候么” 于幸兰大怒“你还向着那个狐狸精你是不是男人你看她抱着我的男人不放,你都没反应你这个窝囊废,滚开” 姜湛难得严厉“于幸兰你疯够了没有范翕都快死了,你还关心那些没用的干什么” 于幸兰厉声“他死了也是我的谁也不许碰” 姜湛额上渗汗,吃力地制住于幸兰。于幸兰手中的剑乱砍,就要劈向玉纤阿。幸好在此时,成渝终于现身,蹲在了玉纤阿旁边去看范翕状况。 而于幸兰看到成渝现身,更加目眦欲裂“成渝你也是知道范翕背着我和这个狐狸精勾搭的对不对我就说怎么好久不见你,原来你在这个女人身边” 成渝看也不看发疯的于幸兰一眼,他一脸凝重地将手搭在范翕手腕上,神色微变。姜湛控制于幸兰控制得分外辛苦。姜湛抓紧时间问“范飞卿怎么回事” 习武之人多少懂一些脉象,成渝喃声“公子脉象这么紊乱,恐是反噬” 当机立断,回府就医 于幸兰和姜湛折腾着最后才赶到范翕府邸,里面已经仆从侍女们进进出出地忙碌,守了一院子医工。因范翕状况不好,疑似什么反噬,成渝先带范翕回去。而范翕又不肯放开玉纤阿的手,玉纤阿便也跟着走了。 于幸兰到府邸时,她沉着脸站在卷帘外,看里面医工跪在床边,那个侧影纤丽的女郎仍陪在范翕身边。 于幸兰气得就要冲进去,姜湛拽住她手“表妹,不要胡闹了” 于幸兰扭头,双目赤红“是我胡闹么你看不出来那个女人已经登堂入室了你让开,待我杀了那个玉女,我亲自照料范翕” 于幸兰手中的剑一扬,差点挨上身后的姜湛。姜湛向后一躲,避过了无眼刀剑,却放开了于幸兰,看她提着剑大步闯入内舍。姜湛心里一叹,连忙跟上。却是于幸兰脚才踏入门槛,就有卫士拦住了她。 隔着朦胧屏风,玉纤阿声音在内“公子病重,不该见血光。于女郎带器入室恐不妥,请女郎止步。” 于幸兰“病重待我杀了你,我自会去宫中为他求御医” 她盯着拦住她的卫士“让开” 卫士们齐齐堵在她面前不让她进去“女郎见谅。” 于幸兰霎时被气得浑身发抖,她连说“好好好你们上下沆瀣一气,都帮着范翕瞒我。放我进去” 卫士们不动。 于幸兰握剑的手发抖,她红着眼瞪着这些人,只觉得这是奇耻大辱。她气得胸脯起伏,腮帮紧咬。她眼中看不到范翕吐血的样子,只看到范翕和那女郎相依偎的亲密。于幸兰怒声“你们若不放我进去杀了她,我今后再不登你们府门待范翕醒来,我也不饶他” 卫士们仍然拱手,却不肯放于幸兰进去。 于幸兰气得一把扔了剑,冷笑一声掉头就走。姜湛看她如此,本还犹疑着想留下看看范翕的病情如何,也被于幸兰一把拽走。于幸兰骂他“窝囊废人家有佳人照顾,需要你关心么病死了才好他胆子真大,在我眼皮下还敢找女人” 姜湛硬是被于幸兰拖走,远处传来他不耐烦的声音“行了,你发火别冲着我。你就是脾气这么坏才让范飞卿背着你” 于幸兰走了,府中清寂了,范翕的状况却仍是不见好。 玉纤阿初时只以为他是被自己的小心眼气得吐血,想他吐完了胸口闷气就好了。但后来发现不是这样的。他气急攻心,各种情绪压上心头,一时控制不住吐了血,就再停不下来了。他之前一直服用的虎狼之药撑着他的身体,而这一吐血,药性反噬出来,之前被一直压着的身体的各种糟糕状况,便全都被引了出来。 虎狼之药的反噬,按照范翕的计划,本应在他停药之后再反噬。如今提前到来,数症并发,他就一下撑不住了。 多亏成渝一路上护着他的心脉,范翕才能撑到府中等来医工。 医工忙活了整整两个时辰,才将他从生死一线上拉回一条命。医工们出了汗,精神紧绷。两个时辰后,范翕便开始发烧,烧得昏昏沉沉,神志不清。然而这个期间,他手一直扣着玉纤阿的手,也不闭眼,就盯着她。 他已经不吐血了,终于能开口说话了。发烧让他四肢无力、精神衰弱,然他俊雅面容微微扭曲,抓着她的手,乖戾十分,声音哑得无边“你不是唱姑苏小曲给我听么你不是和我私定终身么你不是说无论我如何你都陪着我么你和我相许终生,这都不是我编的,不是么” 玉纤阿哽咽“是,是。我不嫁其他人,我真的不嫁。我和你发誓,我若是嫁人只嫁你。” 范翕咳嗽着,喘息喘得如古稀老人一般艰难。他的长发如墨散在面颊上,贴着瘦削颧骨。他目光执拗而阴鸷,盯着她不放“我如何才能信你” 玉纤阿搂住他,又哭又叹“我一直守着你,你放心吧,我不走。” 范翕吃力地坐起,玉纤阿连忙扶他。他已病成这个样子,他稍微动一下,外头跪着的医工们就胆战心惊,唯恐这个虚弱的公子再次吐血。心肺弱成这样,哪里还禁得住他再吐血 而范翕就在所有人惶恐的眼神中坐了起来,手指一划撕开了自己衣摆一角的一道布料。他用布料将自己和玉纤阿的手绑在一起,绑了死结。他阴森森道“你不能离开我房舍半步,你若是走了,就是不要我了。你不要我了,我就死给你看。” 玉纤阿怔住,看他俊容乖戾阴沉,一目不错地落在她身上。她此时哪里还有躲开他的想法,满心都是这个让她操碎心的冤家。玉纤阿鼻尖发酸,将他僵硬无比的身体搂入怀中,她用手盖住他眼睛。 玉纤阿哽咽着“我不离开你,半步也不离。” 范翕是真的离不开玉纤阿。 他得到了玉纤阿的承诺,就在她怀中晕了过去。医工说他早该晕了,也不知他是如何撑着与她说了那么一大段威胁的话。玉纤阿心里叹气,他倒在床上,奄奄一息,她低头拿帕子不断为他擦脸。 他烧得厉害,面容脖颈都呈不正常的红色,昔日红润的唇也被干得发白发裂。 玉纤阿一手被他用布料和他绑在一起,另一手便拿了侍女递来的湿帕子,为他不住润唇,擦面。 待他稍微睡了过去,她靠着枕,听医工说公子翕状况仍然不稳,仍需要好生照料。玉纤阿疲惫地让人都出去,众人见了范翕这样子,也不敢放玉女去休息。玉纤阿就指挥成渝,稍微将二人手腕绑在一起的布条换得长一点。 她总有不方便的时候,哪能真的在他床上和他日日夜夜待在一起。 成渝动作的时候,玉纤阿一度以为范翕会惊醒。她做好了这个准备。范翕确实被惊醒了,成渝一碰他,他就睁开了眼。但他目光中倒映着女郎熟悉而美丽的面容,他眼神发虚,恍惚地盯着她。 玉纤阿柔声宽慰他“公子,没事的,我还在这儿。” 她声音低柔,语气温婉,本就极易让人生起安全感。她这样哄了范翕几遍,范翕就重新闭上了眼,皱着的眉头稍微舒展了一些。 待成渝出去,屋舍中只剩下她二人,姜女在屏风外问“女郎,这几日,是不是该将你的洗漱物件都搬来” 玉纤阿低声“嗯。记得帮我刻字。” 姜女“哦。” 待所有人都出去,已到了三更天。玉纤阿靠坐在榻上,低头望着范翕。外面的医工们轮着岗,再过半个时辰又要来给范翕换药。按照医工们的说法,那虎狼之药的反噬极为厉害,不小心照应,随时都有危险。 玉纤阿轻声叹。 她手指轻轻抚摸他沉睡着的面容,一时心事重重,担忧他何时能清醒过来;一时又有点放松,因那虎狼之药的厉害,终是被逼了出来。若是范翕再用下去,谁知道会是个什么状况。 她手抚他面容,想着白日时的突发意外,想到他拉着她手腕执意不放的模样。 他是这样固执的人。 明明他自己和于幸兰那样,他偏见不得她和旁的男子稍微亲密些。他要求她必须爱他,他如小孩子一样天真犯傻,在他眼里,如果你不肯爱我,那我就去死。我若是死了,看你会不会心疼后悔。 “你不爱我我就去死”。这是小孩子才会用的威胁大人的话。 但是范翕偏偏如此。 多么吓人的强烈的情感。 她真是又怜他,又爱他,又恼他。 玉纤阿照顾了范翕几日,他一直昏昏睡睡,萎靡虚弱。外界一切事务自然无法理会了,他每日能睁开眼的时间都不多。而就是睁开眼的片刻时候,范翕都花费在了和玉纤阿的争论中。 要求她不离开。 玉纤阿一遍遍地发誓,说得自己都不耐烦了“我真的不会走,不会嫁给旁的郎君。” 玉纤阿“好好好。我若嫁只嫁你,你乖乖吃药,别闹了。” 范翕垂目,声音仍喑哑的“你语气这样不耐烦,似是被我胁迫。你还是厌恶我。” 玉纤阿“我” 范翕低低地道“无所谓。你再厌烦我,你也只能和我在一起。我会对你好的。总有一日你会知道。” 玉纤阿拿药喂他“你现在肯吃药,我就知道你对我好了。来,张口,啊” 范翕冷声“我讨厌你用对付小孩子的方式哄我。” 玉纤阿“” 生病的范翕太讨厌了 左也不是,右也不对。他本就敏感脆弱,生病将他身上的这种特质放大了无数倍。玉纤阿即使心里爱他,都忍不住觉得烦。然玉纤阿怔怔然,看着他羸弱萧瑟的模样,低敛着眉眼的公子也是她美好的公子。生病的公子,也是她的情郎。 他脆弱哀愁,如山上蓬雪将化。这样俊美羸弱的公子,谁忍心跟他发脾气呢 且范翕还能自我调节“虽然你用哄小孩的方式对我,但我还是爱你,可以包容你。” 玉纤阿“” 她脾气这么好,都想打他了。 而范翕折腾的程度有增无减。 某日夜里,玉纤阿从睡梦中醒来,忽然觉得身边床位空了。她心里猛惊,一下子醒了。范翕都病成这个样子了,一日大部分时候他都在昏迷,这种状况下他不在床上,他是否出了事 玉纤阿立即起身,绑在她手腕上的布条一绷。玉纤阿怔一下,掀开床帘,顺着布条的方向,看到病美人伏在案上,居然在就着一盏灯写字。 玉纤阿下床,生气他的不自爱“你都病成这样了,还写什么还不好好歇着” 玉纤阿立在他身后,范翕手中提着笔,写了几个字就累得脸色惨淡,手腕沉重。玉纤阿过来,他向后靠入她怀中,喘着气。玉纤阿低头看他在写什么,看了几个字,她的目光就凝住了冬日绝笔。 玉纤阿声音颤“这是什么” 范翕声音空落落的“我写的绝笔诗。我恐是要死了,我不能忍受我死前什么都没留下,死得这般悄无声息。我要写绝笔诗,我要让世人知道都是你害死我的。” 他露出虚弱的笑,雾水湿淋淋地沾在眼中,沾在长睫上“我就要去见我母亲,去见泉安了。我好想念他们” 玉纤阿被他弄得想哭。 可是又理智地觉得他在犯病,觉得可笑。 他真是一病起来,一难受起来,就觉得自己恐怕不行了,要死了。这次他确实病得重,但是不管他病得多重,玉纤阿都要他好好地活过来。玉纤阿便低声哄他“公子不会死的。有我照顾公子,公子会活下来的。” 范翕更愁绪满怀“活着也不好。活着我就会欺负你,你就要逃离我。” 玉纤阿再一次“我不觉得公子在欺负我,我不会逃离公子。” 玉纤阿哄着范翕不要写他的绝笔诗了,他都神智昏昏了还写什么绝笔诗,有这功夫在床上多躺躺,也许病就能好得快一些。玉纤阿硬是将范翕哄回床榻上,帮他将他汗湿的衣裳换下。 玉纤阿抚摸他的面容,心中爱他十分。想她的公子怎这样可爱。 她的公子,是天下最俊美的公子,武功厉害,手段狠辣,骗人不眨眼。偏偏他又心思细腻脆弱,觉得自己要死了,竟半夜三更爬起来写凄美哀婉的绝笔诗,要写绝笔诗控诉她。 写凄美哀婉的绝笔诗 谁家郎君会像范翕这样可爱呢 玉纤阿低头亲他唇,虽他不知道,可她越来越爱他,连病了的他都十分爱“飞卿,你怎么这么傻呢” 一连半个月,于幸兰压根没踏入范翕府邸一步。 不闻不问。 当范翕死了。 于幸兰生气地等着范翕如往常一样来哄她,她又向身边的长辈讨教。长辈们说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正常,等玉女进了门,她想如何欺负玉女,不都是她这个主母说了算么郎君是爱美色,但郎君不会为美色放弃所有。 于幸兰渐渐被劝得不再想起这事就怒焰高涨。可是于幸兰想到范翕要纳玉纤阿为妾,仍觉得难受十分。 她始终舍不得跟范翕分开。 她便等着他来道歉。他做错了事,他如何能不道歉 然她始终不曾关心范翕病得有多厉害。她知道他不会死,就安心等着他的道歉。 半月后的一夜,范翕从昏昏状态中睁开了眼。他翻个身,神志清明,意识清醒,看到玉纤阿睡在自己旁边。范翕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看到两人手腕上绑在一起的布条,才慢慢想起半个月来,他病得有多厉害。 就是现在,范翕从床上坐起,头都一阵痛。 可他到底是意识清醒了,不再浑浑噩噩了。 范翕下了床,他如鬼魅一般立在床头,俯眼盯着沉睡的玉纤阿半晌。他眸子幽冷冷的没有光,黑暗得足以吸食一切。他站在床边半晌,指尖轻轻一划,将两人手腕上绑在一起的布条划破了。 范翕目光复杂地盯了玉纤阿一瞬,侧头掩袖压下喉间的轻咳声。他病了半个月,衣袍都宽了一半。郎君幽幽向外走去,黯淡如一道雪白月光拂地。 空寂又森然。 范翕出了门,成渝愣了半天,现身向公子行礼“公子你身体尚未好,为何不多休息一会儿” 范翕眼中血丝泛滥,眼尾泛着红色,该是精神疲惫之状。但他容色惨白,如傲竹般挺立,长发用玉冠随意束扎。不说形象如往日般精致,起码他现在的样子可以见人了。 范翕不是那个脆弱得半夜三更写绝笔诗的公子了,他成了那个刚烈阴冷无比的公子翕。 范翕不回答成渝的问题,也懒得追究成渝犯下的错,他问“这半个月,外面发生了些什么事” 半个月的时间,足够九夷和大卫王朝的和谈结束。卫王朝答应了九夷所有无理要求,连九夷要求和亲公主都答应下来。不日,九夷就将带着卫王朝赠送的无数金银财宝和下嫁的公主一起离开大卫国土。 以此为代价的,是范启被那些人添油加醋,查出了无数大罪。卫天子痛心无比,下召历数前太子在和九夷一战中所犯的错,给卫国带来了多大麻烦。九夷要和卫王朝修好,牺牲的自然是一直对九夷抱有“战”之心的范启了。 为此,范启府邸被抄检,所有仆从被押走问话,赏赐的器物珍品也都被或烧或砸或带走,都说是要调查。如今这么大的府邸,服侍的仆从,恐怕不过两三人。范启夫妻成了戴罪之身。 而卫天子要求范启写下“罪己诏”,向天下昭示他犯了哪些错。同时,卫天子放任天下书生们在民间编排前周太子的恶事,他不遗余力地要毁掉前周太子的名声,毁掉百姓对周王朝的好印象。 深更半夜,一灯如豆,范启坐在书舍案前,盯着案上的“罪己诏”竹简。他知道他不写,更多人会丧命。但若是他写了,他也落不下什么好。范启白着脸,整日整夜地坐在这里。 风将窗吹开了,冷风入舍。 舍中早就没有了炭火,风一浇灌,满室凉透。范启起身去关窗时,立在窗前怔住。隔着窗子,他和窗外的突然出现的范翕对望。 兄弟二人隔窗而望。 府邸幽深,府外有严密守卫。府中人不可高声交谈,恐被人刺探。范翕不知如何能悄无声息地潜入,他站在窗下,与立在窗口的憔悴了许多的兄长对视。 范启凝视着范翕。 他听说范翕病了半个月,此时一见,弟弟立在凉风中,玉冠银带,却形销骨立,阴郁暗白。似被风一吹,就能吹散般。 范启低声“回去吧。” 范翕红着眼看着他,默然不语。 范启心中酸楚,他手搭在窗棂上,身子向外探,手指轻轻颤抖。既想看一看范翕,又怕自己连累了范翕。舍内幽幽火烛照着他扭曲的身形,他脸色苍白得如同背后的雪墙一般。他盯着范翕,眼中涌出控制不住的热泪。 范启再说一声“回去吧。” 范翕声音轻轻的“总有一日,我会救兄长出来。” 范启笑得有些悲伤“你不要想这些了。我们兄弟几人,关的关,死的死,能留你一人在外,已实属不易。七郎,听我的话,先好好活下去,保住自己。你真的不要再来找我了,就当我死了吧。你呀,以后没有兄长再护着你了,你在卫王朝中要多小心。” “昔日你总觉得父王不爱搭理你。但父王再不理你,他也是你父王,你做错了事,他不会想杀你,想除掉你。但从此以后,卫天子是不一样的。你在朝上要小心谨慎,其他人都不可靠,你只能相信自己。” “若有可能,我希望你不要再想着这些事,为我范氏留下血脉,在外帮我照拂一下我的几个孩子。你看你如今病成了这个样子,还来看我做什么你一个在外面的人,看上去比我形象还糟。七郎,你要好好养身体,再不要任意糟蹋自己了。” 范启关上了窗,声音带了泣声“回去吧,七郎。” 范翕静静地站在窗下,他单薄清瘦的身子被冷风吹着。冷风反复无常地吹着他,他的发带在风中扬落,脸上苍白色更白了三分。他闭目,再睁眼时,转身跃上房檐,向外掠去。 猩风掠袍,天地阒寂幽冷。范翕藏身寒夜中,一步步走远。 他目中幽红,阴厉诡谲色若有若无地在眼底浮起。所有的事挑战着他脑中的那些弦,一根又一根,那些弦在他脑海中崩断。范翕转身离去,每走一步,他清晰地听到自己脑中弦崩断的声音。 万物摧枯拉朽,无人谅他不易。他就来试试,这世道,到底谁来逼疯谁 玉纤阿做了个梦,梦见范翕在对着她落泪。她问他怎么了,他只是落泪,却不言不语。 心脏痛得厉害,玉纤阿从梦里醒来,睁开眼,便察觉到了不对。天光熹微透帐,手脚沉重,她连坐起来的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都做的费劲,她跌回了床榻上。 同时手脚伴随着“哗啦啦”铁索撞击的声音。 玉纤阿低头,看到自己手腕脚腕,都被扣上了铁索。长长链条系在这个屋舍的床上。链条很长,她可以在这个屋舍中自由行动,却不可能出屋子半步了。玉纤阿静坐床榻良久,忽感觉到什么,她抬目,向斜侧方的阴影处看去。 长帷飞落,白帐如沙,那里坐着一个人。 玉纤阿静静看着他。 她说“范飞卿,你囚禁我” 阳光掠窗,范翕坐在墙角,静望着她,闻言,他微微露出一个笑。他说“你是我的。” “玉儿,别难过,我不伤害你。我只是想你留在我身边。只要你乖乖的,我保证一切都和以前一样。” 他低下眼,面上尚带着四分病容。他和她面见时,身体仍没好,然他精神已强悍起来。 面对玉纤阿的质问,长睫陡颤,雾意潺潺,他露出娴花照水一般让人心碎的自怜笑“这是你逼我的,是你们逼我的。我也不想如此,谁让你们都不听话呢”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_56 坐在床上,手脚被链条锁着,冰冷的触觉摩挲着腕内的肌肤。玉纤阿不知范翕是什么感觉,但她却是第一次被人这么对待。 她看范翕坐在墙角阴影处,阳光落在他面前五公分处。他坐在那里,就如阴沟中的鬼魅一般。尤其是他的病并没有好,他面上病容显露,看她的眼神几多病态。这一切让他看上去更加危险阴暗。 玉纤阿沉静坐着。日光掠帐,照着她发顶。坐在床帐内的女郎衣物完整,她面容素白如莹玉,清透的纤毛可见。 她向来是无论遇到什么危险状况,初时都不动声色,暗自观察。 而眼下,范翕表明了他的态度,玉纤阿才道“给我解开锁链。” 范翕笑而不语。 玉纤阿嘲讽道“你不会又要用保护你不被于女郎伤害这样可笑的借口来囚我吧我从未怕过于女郎找我麻烦,你心知肚明。” 范翕淡声“是的,我知道。” 他心知肚明,玉纤阿这样的本事,哪怕单枪匹马,她也不可能惧怕于幸兰。于幸兰是个不用脑子的鲁女,鲁女是拿心机美人没办法的。 自来到洛邑,范翕其实从不怕于幸兰找玉纤阿麻烦。但他一直用这样的借口让玉纤阿不离开府邸。 玉纤阿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忽一笑“我真是瞎了眼,竟关照这样的你。” 范翕坐得挺直的腰背一僵,目中寒气毕渗,如剑一般赫然刺向她。 玉纤阿颈上扬,一点儿也不怕他的冷气压一样“你病了半月,我衣不解带侍候你。你竟用这种方式回报我。” 范翕目中情绪波动,他手指轻扣座下扶手,喑哑着声音乖戾道“我用何种方式回报你了你怎不说我明明不愿你和其他男子往来,你却和公子湛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是不是那日我不出现,等到你的婚帖送到了我手中,我才知道你另有打算呢” “玉儿” 他唤一声“玉儿”,声音中情绪饱满又紧绷,充满了激动与痛苦。范翕嗓子哑得如被粗拙之物磨砺过一样“我如何对你了我只是怕极了你,受够了你。但我还是爱你的,你不要怕。我虽然关着你,但我每夜都会回来陪你。你除了不能离开此屋,我房舍中的任何地方任何东西都任你取用。玉儿,我待你已经够忍耐了” 玉纤阿唇角渗出不屑冷笑。 她素来如冰雪般无情,冷笑笑得范翕目中如被刺。明明作出可恶事的人是他,表现出一副被伤到表情的人,竟也是他。 玉纤阿道“范飞卿,你少给自己找那么多完美的借口。你不过是控制欲作祟,想让我成为你的私有物罢了。” “我这样想错了么”范翕立时站了起来,双目赤红,怒瞪着她,“我错了么你本来就是我的你就是我一人的” 玉纤阿盯他咬牙切齿的模样半晌,心平气和“你和你父王真的很像。” 这话如一道重锤,稳稳击向范翕。范翕几乎在一瞬间脸上神色便空白了,呆呆地看着她。她最知道什么样的话能伤到他,最知道他的七寸在哪里。范翕脸色惨淡,癫狂欲发疯的神色在刹那间静了下来。 而听玉纤阿仍在漠声“你父王囚禁你母亲十五年,你深恶痛绝,恨怒你父王。你母亲教导你近十年,希望你不要走你父王的路子。你百般避免成为你父王那样的人,结果无论你母亲如何努力,如何规避,你还是走向那一条路。你母亲深恨你父王,至死恨着他。我看这就是你我未来的路子。” 范翕厉声“闭嘴不是那样的我与我父王不同,我不会伤你” 玉纤阿挑动自己手脚上锁着的链条,笑出声“你管这个叫不会伤我那我真好奇你的伤害底线是在哪里。可惜啊,你母亲做了无用功。你和你父王那般像。你们这样的人,求而不得,就是将人囚在自己身边,也一样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范翕红着眼尾瞪视她。 良久,他一字一句“你在激怒我。” 玉纤阿挑眉。 范翕笑起来,眸底依然森森的“你想证明什么你想激怒我干什么想看我盛怒之下会发什么疯么” 他向后退,精神好似一下子松弛懒怠。他坚持道“随你吧。玉儿,随便你骂吧。我是不会生气的,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生气。我和我父王当然不一样,我除了不让你出去,什么都会给你。我会对你好的,你总会知道。” 玉纤阿道“你囚禁我。” 范翕低声“我会对你好。” 玉纤阿“你都能囚禁我,我能信任你所谓的好在哪里范翕,解开我锁链。不要让我们的关系变成你父王母亲那样。你知道,你母亲一开始,也是爱过你父王的。” 范翕向后退,他固执道“我们不会变成我父王母亲那样。我心里知道你和我母亲不一样,你也知道我和我父王不一样。我的心结你清清楚楚。玉儿,你放心,我只是需要时间。待我熬过去” 玉纤阿不耐烦“给你时间一年恐不够吧五年十年也给你一辈子的时间也给你” 范翕下巴轻扬,咬牙怒“我保证不需要那么久” 玉纤阿盯着他。 她目中浮起伤心之色,喃声“你总是如此,在我面前装疯卖傻。狠的时候一点儿也不手软,之后又来装无辜装可怜博我同情。范翕,你以为同一个招数,你在我这里能作用几次” 范翕不语。 玉纤阿声音再厉“你能囚住我的身,不能囚住我的心。这样有何意义” 范翕古怪地望着她笑,他声音飘虚“无妨。只要你身在,我早晚让你的心回来。你是爱我的,你心里是有我的。我知道你心里有我。” 他喃喃自语神神叨叨,真如魔怔了一般。 玉纤阿盯着他这副病歪歪又发怔的模样,她睫毛颤动,闭了闭目。她终是对他心软,有些太狠的话不想说出来。她最清楚范翕的弱点都有哪些,她知道有些话她说出,必然伤他至深,例如“你永远也得不到我”“我恨你”之类的话。 他的病并没有好全,她语言太烈,许会将他再次气得病倒。 玉纤阿垂目,搭在膝上的手指轻轻颤了下。她自嘲自己竟对范翕耐心这样好,到了这一步,她还会对他心怀不忍。 而范翕见她终于不用她那尖锐的语言来刺激他了,他面容缓下,抬步走向她。织锦衣摆曳地,范翕站到床榻前,抬臂将坐在床上的少女拥入怀中。 他笔直站着,让她的脸颊贴靠他的腰。玉纤阿在他怀中安静地闭着眼,他抚摸她娇而细腻的面容,觉她如神女一般圣洁,又让自己神往。 范翕柔声哄她道“玉儿,你好好在这里待着。我去哪里都带你去哪里,我们永不分离。待我解决完这些腌臜事,我就迎娶你,让你做我正妻。你想做我什么我就让你做什么。” 玉纤阿靠着他细窄的腰,闻到他身上苦涩的药香混着熏香。她闭着眼,长发被他拢着,后脑勺被他拖着。他又开始甜言蜜语地许诺她,承诺她。无论玉纤阿跟他说过多少次她不相信那些,不在乎那些,也不喜欢口头保证什么,范翕总改不了这个毛病。 他声音柔和“玉儿,我这是为了保护你,为了让你我永不分离。我知道你不信任我,但我自己知道我对你的心意。你且看着吧,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的。” 玉纤阿喃喃如梦中呓语“我要做王后。” 范翕一怔。 他俯眼,与她抬起的面容对上。 他说“啊” 玉纤阿面无表情。 范翕便目中柔了,道“我若封了王,王后自然给你,好不好” 玉纤阿仍然面无表情“于幸兰呢” 范翕目中狠色掠过。他不悦道“你我之间,谈什么他人。” 玉纤阿垂下了眼。 范翕坐了下来,搂抱着她,他说“我要出门了。” 玉纤阿“哦,放我被你囚在屋中,等待你的宠幸。” 她说话不阴不阳、不冷不热,范翕搭在她腰上的手顿了下,知道她不高兴。他迟疑一下,俯面贴来。玉纤阿刷地扭过脸不肯让他碰,范翕也只停顿了一下,目中稍暗。他有些失落,却仍坚持自己所为。 范翕低声“我要出门了,你乖乖听话等我回来,我回来带好玩的好吃的给你。” 玉纤阿慢悠悠道“奴婢会等着主人回来的。” 范翕知她冷嘲热讽,又在刺他。他停顿一会儿,只忍怒说“你再这样我也不会生气。我是爱你的。” 玉纤阿“你一味口头上说爱我,可见你已经快忍到极限了。忍到极限你会如何,动手打我么范翕,我对你,拭目以待。” 范翕目中喷怒火,那火焰若有温度,早就灼灼烧死她了。 她向来嘴巴厉害,范翕本想柔情蜜语与她说几句,最后硬是脸色铁青,一拂袖被玉纤阿给气走了。 独留玉纤阿一人在屋中坐着。 范翕走了很久后,玉纤阿下床。她手脚被链条锁着,走起路来叮叮咣咣,因为一时不习惯,那链条让她初时走路都有些摇晃,后来才摸索着习惯了。玉纤阿蹙着眉,在屋中转悠了一圈后,相信了范翕说的话,她可以在屋中活动。 然而出不去。 且链条声音这么大,她走到哪里都有声音。链条又很重,玉纤阿走了两圈,就不适应地重新坐回了床上,抚着胸口平顺呼吸。 玉纤阿蹙着细眉。 她冷静的模样与方才在范翕面前的冷嘲热讽嘴脸完全不同。玉纤阿摸索一下,从袖中取出一枚簪子。她低着头,试图用簪子去挑手上锁链的锁头。她记得自己看过些书,书中游侠儿只随便拿一簪子,就可以将锁给打开。然玉纤阿低头研究了半天,觉得自己若能用簪子打开这锁,恐怕范翕早就儿女成群了。 她托着腮,脑中转动着,思考范翕为何要锁她。 不信任她,担惊受怕,怕她和其他男人来往过密,当是一个原因。玉纤阿和姜湛在一起,那场面当真刺激到了范翕。 但是,玉纤阿私心以为,范翕锁她囚她,当还有一个原因 他欲做些致使她一定远离他的事。 为了预防,范翕先将她囚住。 中午有侍女来送膳。 范翕不让侍女进屋,那侍女将膳食放到外面就离去。玉纤阿也一动不动地坐在屋中床榻上,一会儿,一个郎君端着食盘进来。玉纤阿抬目,见是成渝。她妙盈盈的水眸盯着成渝,成渝将食盘放在案上,目光撞上她眸子。 成渝看到她美丽的面容,就觉得她是蛇蝎美人,自己后背开始隐隐作痛。 成渝一抖,警惕地向后退“我什么都不会帮你的。上次的事公子已经罚我杖了百棍。若不是他怕你一个人害怕,他根本不会让我再来伺候你。为了我的性命着想,你就放过我吧。” 玉纤阿淡淡笑“瞧郎君这话说的,好似我会故意害郎君一样。” 成渝重复“你用膳吧。” 玉纤阿扭头“不吃。” 成渝道“公子吩咐灶房做了姑苏小菜,这都是你喜欢吃的。” 玉纤阿“我最喜欢吃他肉喝他血,你可舍得舍不得就不要来惹我发笑了。” 玉纤阿这张嘴。 成渝盯着她秀丽侧脸“” 他心中觉得玉纤阿恃宠而骄。她这哪里是被囚,这是祖宗待在屋中,让一堆人束手无措呢。 玉纤阿说“让我被饿死吧。公子翕等着收我的尸体吧。” 成渝见她偏着脸、颇有些故意为难人的意思,他沉默许久,终是忍不住“公子是太喜欢你了才这样。他现在还病着,又不算伤害你,你就不能包容他一下么只是不让你出屋舍而已,你平时也不见得多喜欢出门,如何就不能忍下” 玉纤阿托腮,面容恬静娴雅,语气却不屑“夏虫不可以语冰。” 成渝无言以对,只好转身出去。背后却传来玉纤阿声音“我要姜女来服侍我。” 成渝声音硬邦邦道“公子怕你使诡计,不许任何你认识的人来服侍你。你求公子去吧,跟我说没用。” 玉纤阿若有所思。 哦,原来范翕连这个都防着。 可见他所谋甚大。 他该不会是准备和于幸兰成亲吧 范翕正在王宫一殿中,等着卫天子的召见。他病了这么多日,现在都还病着,站在空荡荡的殿中,袍袖宽大,背影瘦长,琅琅如玉山春水。殿中伺候的宫女们时而小小抬目偷窥公子翕,继而红着脸重新低下头去。 公子翕生得如此之俊,他目中愁色满满,眉轻轻蹙着。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抚平他心中的忧虑。 他病了都比寻常郎君好看。 范翕站了一会儿,听到急匆匆脚步声。他从自己的思绪中回神,见戴着冠冕的卫天子气急败坏般,手扶着额,走入殿内。卫天子脸色青着,口上似在骂骂咧咧什么,又如同火烧屁股一般,躲着后面的什么。 卫天子乃是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相貌中等,平时沉稳持重,但他这样慌张的样子,于宫中也不算少见。 范翕向天子行礼,打量卫天子放下手后的额头,见那里红肿起来。范翕咳嗽一声,指了一下额头,卫天子才若有所觉般摸了下。卫天子干笑“王后与寡人玩笑,让贤侄见笑了。” 范翕顿时心中明白怎么回事了。 卫天子的王后,是齐国的王女。卫天子和王后少年夫妻,恩爱十分。此次卫天子能够抢先一步登上天子位,恐王后那方的助益良多。然涉及到权力,王后的助力多了,要求的权力自然也多了。王后背后站着齐国,她为齐国争取利益,自然会惹得卫天子的不满。 且近日,卫天子登天子位不过短短两月,就有九夷美人献入王宫。九夷美人的入献,激化了天子和王后之间的矛盾。但是天子在王宫中被王后追着打,打得额头都肿了起来范翕倒是第一次见。 想昔日还是周王朝的时候,周王朝那位王后就如菩萨一般高高端坐王后位上。除了偶尔的祭祀场合需要,那位王后也没起过什么作用。周天子是个独断霸道的人,不需要人对他指手画脚,也不需要王后的关心爱护。 可惜周天下没了。 洛邑被齐卫占领后,那位王后就领着后宫妃嫔自尽了。 范翕不觉想着,他痛苦自己母亲的离世,难道大兄就不痛苦么可是范启从来没说过,没表现出来过。也许像范启那样感情极淡的人,上天将太多的灾难放在他身上,都不会心疼一下。也从没人关心过范启在得知母后去后的心情如何。 不,也许祝吟会关心大兄。 卫天子让黄门拿了湿帕子置在额上,他丝丝吸着气,额头好受一些后,卫天子发现范翕在走神。卫天子观察年轻公子羸弱的几能被风吹倒的身形半晌,他心中惊疑,因自己故意施虐于其他公子,然看在于幸兰的面子上,从来没为难过范翕。 范翕却病成这个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卫天子是一个大周血脉都不肯放过。 卫天子说“贤侄在想什么” 范翕便不好意思地笑一下“在想幸兰。都说侄女肖姑,我见幸兰与王后很像。” 都是动不动就下手打郎君的。 卫天子一愣,想到了自己那个侄女,顿时面有唏嘘意。他因这个话题而不再警惕范翕,反而觉得自己和范翕同病相怜,都是家中妻室凶悍。而看范翕这样,好似还不如自己。起码自己不会被王后打得病倒半月卫天子关心问“听说你是被寡人那侄女打得在床上躺了半个月” 范翕一愣。 没想到洛邑的传闻传成了这个样子。 他不好意思道“不是。是幸兰误以为我喜欢一女子,她吃了些醋,是我的错。” 卫天子拍案而怒“简直过分郎君三妻四妾,本就是常态怎么他们于家的人就那般高贵,不许郎君纳妾就算她是寡人侄女,寡人也觉得她这次闹得过分了。” 天子是想到自己的遭遇,才和范翕站到了同一面。 而这正是范翕刻意为之。 范翕垂目敛笑,似内疚道“是我不好,不怪幸兰。我已知错了,世间女子再多,都不如幸兰。为让幸兰安心,我已打算与幸兰一同回齐国去成亲。日后,我与幸兰长住齐国,想来幸兰就不会再疑我了。” 卫天子脸上神色淡了些。 他说“唔,回齐国啊。是她要求的” 于幸兰想回齐国去,莫非是齐王的要求齐王不愿将自己的孙女留在洛邑,怕在此做质但齐国把自己的王女带走,却派了厉害的朝臣来洛邑朝廷,分明是要和他瓜分这天下。 齐国,呵。 就是仗着他们帮自己坐稳天子位才如此肆无忌惮 范翕低声“是我说的。” 卫天子却不以为然,心中仍觉得那是于幸兰的意思。他心中对齐国起了忌惮疑心,手扣着案,沉思半晌。卫天子忽盯着范翕,叹道“贤侄,寡人知你母亲昔日被囚楚国丹凤台,你在洛邑也一直受排挤,十分不易。如今旧事已去,你却还要去异国算是入赘齐国落到如此地步,也不知你甘不甘心” 范翕垂目不语。 脸色却雪白三分。 卫天子便自以为说中了范翕的心事。 确实啊,卫天子为了不被人诟病,他当然不能杀尽大周范氏血脉。而为了表示自己的贤能,他更应该体恤范氏血脉。这其中最好的人选就是昔日并不受周天子喜欢、天下人都怀疑他乃私生子的范翕啊。 范翕都不知道是不是周天子的儿子,偏偏卫天子要重用这样的人。 范翕性情软弱,能用是针对齐国的一枚棋子,不能用就当自己装模作样体恤大周血脉卫天子算盘打得精,面上便带了笑,低声“不知贤侄去了齐国后,是从此效忠齐国,还是更将寡人放在眼中呢贤侄啊,这天下,而今可是姓姜,不姓范,更不可能姓于。” 范翕怔而抬目。 他说“陛下是要我与齐国反目么” 卫天子咳嗽“说什么反目,只是让你适当做点儿事罢了。你和幸兰伉俪情深,寡人自然不为难你。但是,你堂堂八尺男儿,难道还真的要为一女子附庸” 范翕定神半晌后,躬身向天子行了礼,沉声“愿为陛下遣。” 天子满意大笑。 范翕唇角带着微微笑。 他面带病容,憔悴之状,便又被卫天子关心身体,赠送他珍贵药材。天子和臣子二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气氛分外和谐。君臣二人在殿中就一些细节问题讨论,相谈甚欢,待下一个臣子来面见天子,范翕才告退离开。 范翕躬身行礼而退时,面上带着温和谦卑的笑。而一转身,背对着卫天子,范翕脸上的笑意不变,却越来越深,越来越阴沉诡异,恨意满满。 今日来见天子,得天子授权,就是范翕的目的。但这一切才刚开始,他不仅要除齐国,也要除卫国。他拖着一身病,誓要将二国尽数拖垮。 可惜范翕得一直这么病着。 他的病暂时好不了,他也没法再服用虎狼之药。他现在的状况,根本不能再乱用药。医工的意见,是公子翕应该诸事不理,好好养着身体,将身体彻底养好了再操劳政务。 但范翕不。 时不我待。 他宁可就这样一直低烧着,时不时咳嗽,时不时手脚虚软,他也要撑着这口气参与政务。他性情如此,每每身体每况愈下,情势糟糕,但他性情强硬不认输,恐是情势越糟,他的意志确实强大。 医工都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让范翕保持这样的精神势头因为虽然看着好似要随时倒,但恰恰因为外界糟糕的事太多,范翕反而更加不倒。 公子翕的精神之强,让医工生惧,只好开一些调养的药给公子用着。 玉纤阿在屋中坐了一日,白日时探查一下这里的情况,侍女送膳时她没有打听出什么来,下午时她便看了一会儿书。到傍晚时,玉纤阿实在无聊,干脆窝回床上睡觉去了。 她睡得昏沉沉间,感觉有人轻轻摇着她的肩“玉儿,玉儿” 她闭着眼睡在帐中,只不理那人。 那人脸皮甚厚,贴面过来,在她唇上轻轻吻了一下。玉纤阿感觉到他贴着自己的面容还有些烫,恐他还在发烧。但她懒得睁眼,听那人无奈道“我知道你醒着,可你不理我。” 范翕坐在榻上,耐心地“玉儿,我听说你一整日都没有用膳。为什么饭菜不和你胃口” 范翕再道“玉儿,我陪你吃一点儿好不好我今日回来的极早,正是怕你无聊了。你看,我回来得这么早,你就不要与我生气了吧” 范翕又坐了一会儿,忽高兴道“我带了糖人给你,捏得特别好看,你要不要看一下” 他再道“玉儿,我还从宫中带了布偶回来。是宫中匠人做的,惟妙惟肖,像极了真人。我跟宫人学了许久,我玩给你看好不好你若是看得高兴,我教你好不好” 玉纤阿躺在床上闭着眼不理他,范翕就一叠声地“玉儿”“玉儿”地叫着,叫得玉纤阿翻过身背对他,捂住自己的耳朵。 范翕怔然,便知她是不喜欢理他了。 他低垂着眼睫,脸上露出空荡荡的表情。他伸手拉她的手,她故意一挣,她手上所戴的铁索链条就抽到了他手上,重重打下了一道红痕。范翕却无知无觉一般,他又推了她肩半天,见她仍不肯回头。 范翕露出一个失落哀伤的笑。 过一会儿,玉纤阿感觉到那催命般的“玉儿”没有再叫了,她才睁开眼,放下了捂着耳的手。她睁眼看着帐子,却听到身后有细微的动静。玉纤阿有点儿好奇,怀疑范翕有没有走开。她爬起来,掀开床帘,便看到一道屏风摆在帐外三丈远处。 雪白屏风上映着被细线所牵的木偶。 木偶的身形映在屏风上,晃悠悠地动着,手脚舞动。那木偶极重,玉纤阿瞥眼,看到了范翕跪坐于屏风后,手中忙乱,拿木棍小心控着那木偶。他面容绯红,出了些汗。又因病而经常使不上力,让那屏风上所照的木偶动作几次僵硬。 玉纤阿坐在床上,观看一会儿,她评价“一点儿也不灵活。” 范翕因为她肯开口,而目中微微亮了下。他惊喜地侧头来看她,玉纤阿木着脸,看他手中一木杆掉了,吧唧一声,屏风上所照的木偶也掉下去了。范翕连忙捡起来,不敢再走神。他为玉纤阿操演着这些,说“你看,是不是和真人很像” 玉纤阿观察片刻,淡淡嗯了一声。 他便更高兴了“宫人在拿着木偶演本子排戏,都是卫天子搞出来的。你若喜欢,改日我教你玩。” 玉纤阿“我不喜欢。” 范翕便一僵。 玉纤阿道“太辛苦了,我不喜欢自己动手。” 范翕便微笑“那我玩给你看好了,我不嫌辛苦。” 玉纤阿靠着床柱,看着范翕,见他一会儿后背渗了汗,明明是冬日,他还折腾得出了汗。玉纤阿动一动自己手上的链条,故意在床板上磕了几下。她手背在后,用那链条去磨自己手腕内的肌肤。 好一阵子,玉纤阿感觉到手腕上火辣辣地疼。她将手张开,见腕内白皙肌肤被她自己磨出了红色痕迹。 玉纤阿便蹙眉,吃痛般抽气。 范翕立刻站了起来,丢下手中玩得好好的木偶,迫不及待奔来“玉儿,怎么了” 他坐在床上,抓过她的手,看到红血丝,目色一凝。他没料到那链条竟能将她的手磨破,看玉纤阿闭着眼抽气,范翕握住她的手,只觉千斤重。他痛得心麻之时,玉纤阿倾来,埋于他怀中瑟缩“好痛。” 范翕搂住她的肩,喃声“玉儿,我我不能” 玉纤阿仰头吻上他的唇,她目中含泪哽咽“公子,我好痛,你帮我摘了链条吧。” 她吻着他的唇,手勾住他的脖颈,热情又迷惘,泪水滚下腮。 她心中想,范飞卿,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若还是不为所动,还要囚我,我就不给你反悔机会了。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_57 玉纤阿靠在范翕怀中,对他投怀送抱,范翕受宠若惊之时,一腔怜爱、欣悦感腾腾升起。她的馨香包围着他,范翕立时便身体颤抖。他握住她的手腕,温柔而惊喜地回应她。 玉纤阿落泪,求他摘掉锁链。 范翕迫不及待地吻着她,将她扣在怀里拖着她后脑勺时,他从怀中摸出了钥匙,替她将手腕和脚踝处的锁链全都解开了。听到清脆的“砰”一声,玉纤阿有些惊讶地睁开眼,似没料到范翕这样干脆。她只求了他几句,他就主动给她摘掉锁链了。 手脚顿时一阵轻松。 玉纤阿目中不禁荡起了温情,想许是自己将范翕想得太坏了。原来她掉两滴泪,他就会屈服。 然她尚未感动彻底,正懵懵坐在床上俯眼看蹲在她腿前的范翕时,范翕解开了锁链,重新坐回来将她搂入怀中。他情绪激荡,受不住地低头寻她慰藉。他皱着眉若愁满心“是我不好,日后夜里我回来了,就为你摘掉锁链。明日我拿巾子包住你手腕脚腕,这样你就不会被铁链伤到了。” 他伸手让她看他手背上方才不小心被铁索抽出来的一道红痕,目中愧疚满满“是我考虑不周。我方才都被打到了,也是蛮痛的。我拿药膏给你抹一抹就好了。” 玉纤阿“” 所以他的意思是,他夜半来,天明去,离去前还要将铁链给她戴上。只是多了一层布料保护 范翕起身去寻了药膏,重新回到床榻上时,他怔了一下,因见方才还热情满满对他投怀送抱的玉纤阿,此时背对着她伏倒在床上。他坐在一旁轻推她肩,示意她起来敷药,玉纤阿不耐烦“别碰我。” 范翕怔忡,脸微微沉下。 瞬间明白方才玉纤阿对他柔情蜜意,只是想让他摘掉铁链。他万想不到自己和玉纤阿已如此,玉纤阿仍对他虚情假意至此 范翕阴声“我真是对你太放肆了。” 范翕一把扯过她受伤的手腕,不理会她的挣扎,强硬无比地要给她上药。玉纤阿欲怒,回头看到范翕暗沉的脸色,心里一惊,觉得对他不应刺激太过。玉纤阿见挣扎不开,便顺了他,让他给她上药。 上完药,范翕丢开药膏,俯身就来亲玉纤阿。床帐内声音幽急,影子在墙上帐子上水一样波动,水上藻荇游动。玉纤阿闭着眼忍了一会儿,却还是忍不住。她刷地睁开眼,忍无可忍下,从身后的滚烫怀抱中挣出,并腿上用力,趁身后人不备时,她一脚将范翕踹下了床。 范翕“” 他衣衫凌乱,长发披散,尚是激荡之时,就被她踹开。俊美的郎君懵了一会儿,才感觉到心中的受伤。因玉女对他向来温柔,她从来没有这么强硬地对他的求欢表示过拒绝。 范翕青筋暴起“玉纤阿” 玉纤阿垂着眼皮“我要睡了。” 范翕气急败坏,跳上床拽她皙白手腕,将她拖入怀中。他怒道“那我呢你就不管我了么” 玉纤阿似笑非笑地睁眼,俯眼望一眼他的状况后,不屑道“你不行。” “你都病成这样了,别一半给晕过去了。” “你瞪着我做什么你觉得你行么” 范翕眸中赤红,胸腔起伏。他瘦长的手压在床板上,修直的手指轻轻弹了几下。他忍耐着自己扑过去掐死她的冲动,玉纤阿是他的魔障,他需要日日修行,才能克制她对他强烈的影响力。 他不行。 她亲口那样嫌弃他 范翕怒意上来,本想不管不顾地强了她,看她说他如何不行。但是范翕多疑,他又确实怀疑自己不行。他现在生着病,状况本就不稳,方才连玩个木偶他都出了一身汗。他也怕自己会中途晕过去,或者出不来 若是平时他还能混过去。 但是现在玉纤阿分明等着看他笑话,并不遗余力地嘲讽他。 范翕坐在床上,盯着她纤细背影半天,他空落落地、声音近乎哽咽“我觉得你一点都不喜欢我。” 玉纤阿心中一顿。 她还是淡漠道“自从你给我锁上链条囚禁我,我就不喜欢你了。你现在才知道么之后你强迫我待在你身边,你我不过是彼此折磨。而我折磨起人来,与你温柔善良的母亲可不一样。你温柔善良的母亲无法反抗你父王,黯然伤神。我却能将你气倒一次又一次为了你的生命着想,我劝你还是放了我。” 范翕怒道“你休想” 他目中红透,几乎嘶吼出声“你做梦我永不会放过你” “互相折磨如何我甘之如饴我心甘情愿用不着你说三道四” 玉纤阿笑出声“我早该知道,原来你如此爱受虐。” 范翕阴沉沉道“玉纤阿,你不要再跟我说话了。你再说下去,也许我会直接撕烂你这张嘴。” 玉纤阿轻呵一声。 范翕坐在床上,她背对他而睡。他清瘦单薄的身影映在床帐内侧的墙壁上。即使玉纤阿并没有回头看他,她睁眼看着墙,也能判断出范翕在做什么。她语气那般轻松,实际浑身紧绷,提防范翕对她做什么。 但是范翕并没有。 他坐在床上和她吵了几句后,并没有来碰她。他坐了一会儿后,就掀开帐子下了床。玉纤阿听到了稀稀疏疏的洗漱水声,知道他自己去解决他的问题了。玉纤阿睁着眼,心中叹,想他这是何苦。 一会儿,范翕回来了。他躺到她身旁,不理会玉纤阿的抗拒,强硬地将她抱在怀中,与她抵足相缠。两个人闹了一会儿,玉纤阿终是疲惫地窝在他清凉的带着几分潮气的怀抱中,闹不动了。 她再不情愿,还是被他抱在怀里睡。 黑暗中,范翕贴着她的唇,与她呼吸相缠间,唇间带着笑音“就是这样,你摆脱不了我。” 他与她在幽黑中贴唇。 玉纤阿张口接受了他。一是反正反抗不了,他压根不许她离开他;二是她的情郎确实让她心动,他的唇柔软干净,他的面容俊雅含情,与他抵吮有让她痴然的晕眩感。这像极了情爱给她的感觉,她确实喜欢。 次日玉纤阿醒来,发现自己重新被戴上了锁链。锁链冰凉,只是在手腕脚腕上给她用布条包裹起来,确保她不会因为乱动而受伤。 玉纤阿冷笑着感谢范翕的“体贴”。 为了囚她,他真是煞费苦心了。 连续两日,玉纤阿和范翕之间都维持着这样不冷不热的关系。范翕夜里必然回来,回来后必然帮她摘掉锁链。但是天明他走前,必然将枷锁重新给玉纤阿戴回去。玉纤阿只是第一天的时候和他吵了很久,之后她便不理他。 无论他做什么她都不吭气。 而她也不吃饭。 范翕生气十分,以前是他不想吃饭,她百般哄着。现在反了过来,换成了范翕担心她。他自己本来没太多胃口,为了哄玉纤阿吃饭,少不得每晚回来端着一碗粥追在她身后,低声下气地求她哄她,让她与自己一起吃。 有时候玉纤阿油盐不进,范翕也会受不了。这时他会直接强迫她,自己喝一口粥,然后以唇相哺,强硬喂她吃下。 但无论他怎么做,玉纤阿都不和他说话。他与她说什么,她都像是没听到一般,这让范翕脸色渐渐铁青,继而他也不愿说了。 每夜二人同睡一榻,却同床异梦。 这让范翕焦虑十分。 为何她这么冷淡。 为何她不肯理他。 这日白天,玉纤阿仍然被关在范翕的屋舍中。但是今日府上和平时不一样,今日玉纤阿站在门口,从早上就看到仆从们来来去去地搬运着东西,疑似要搬家。 玉纤阿思索许久。 一个年少的小侍女抱着一个半人高的花瓶,吭吭哧哧地向外走。因为年少,侍女抱不动这花瓶,便走走停停,后来实在太累,太阳又大,小侍女便自作聪明地只捡着近路走。 小侍女抱着花瓶,站在一个廊下擦着汗休息。管事远远地看到那小侍女是在哪里偷懒后,脸色一变。管事口上大喝着,急匆匆奔过来“怎能站在公子屋前休息快过来” 但是管事发现的已经晚了。 小侍女在廊下擦汗休息时,听到一个女声柔柔地问她“为何着急搬运器物府上有喜事么莫非是公子与于女郎的婚期到了” 小侍女被女声吓得跳起“啊” 女声诱惑她“是婚期吧新嫁娘何时入府” 小侍女“我也不知啊你在哪里” 她张皇四望,看到屋舍帘后,映着一个女郎纤美的侧身。小侍女张大嘴,为女郎的美丽侧影所惊艳。但紧接着,小侍女就想起自己被叮嘱不要靠近这屋舍。小侍女向前走两步,一个沉着脸的卫士现身,拦住了她。卫士警告“不许和屋中人说话。” 那屋中女郎笑“成渝,你对我提防至此啊。我随便和小妹妹说句话,你都不敢放行。” 这时那管事终于奔了过来,看到眼下情况,立时明白不懂事的小侍女和那玉女说话了。公子千叮咛万嘱咐,玉女狡黠,不许仆从和玉女说话。没想到管事沉着脸将小侍女拉走,低声“回去领罚吧你。” 小侍女回头“可是那屋中女郎” 管事捂她嘴“不该问的不要问。” 屋舍中,玉纤阿施施然地回到了案前,漫不经心地给自己剥了个蒲陶。一会儿,成渝掀帘子进来,看到她这闲然样子,成渝道“你在公子面前做出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让公子为你担心。公子一不在跟前,你就露出本来面目。你此次还诱惑人和你说话,你到底目的是什么” 玉纤阿微笑“我人前人后两幅面孔你自去和范翕讲啊,看他信不信。” 成渝瞪她。 成渝转身要出去时,听玉纤阿忽然问“成渝,范翕真的要和于女郎成亲了” 成渝如临大敌“没有” 玉纤阿笑“你这么激动做什么吓我一跳。我只是问一问而已。我现在被囚,就算你家公子喜事将近,我也破坏不了啊” 成渝见惯了此女的手段,他才不信任玉纤阿。成渝盯她半晌,从她面上实在看不出什么,成渝只好叮嘱她“你不要欺负公子。” 玉纤阿笑而不语。 范翕夜里回来,成渝向范翕汇报了玉女白日所做的事。范翕皱眉,冷漠地吩咐管事惩罚那个不听话、胆敢和玉女说话的小侍女。而范翕自己深吸口气,进屋舍准备承受玉纤阿的质问。 可是让范翕分外失落的是,玉纤阿仍如之前一样不理他。若不是成渝说玉纤阿有和侍女问话,范翕根本看不出来。 范翕心中怅然,他爱的女郎这般心机,他千防万防,总觉得不够。 夜里并未发生什么争吵,如往常一般,玉纤阿不和范翕交流,范翕替她摘了锁链后,搂着她一起入睡。 半夜,范翕感受到怀中的轻微颤抖。 他睁开眼,发觉是怀中的女郎在轻微颤抖。他迷糊中,与她抵着额,挨上了她一脸泪意。范翕惊醒,伸手抚摸她的面容。他视觉适应了黑暗,见她真的是在落泪。 玉纤阿在他怀中哭泣,然她落泪时悄无声息,一点儿声音都没有。若不是她身子轻轻颤抖,范翕根本察觉不到。 范翕一下子担忧“怎么了玉儿,你哭什么” 他起身坐起,就要点灯火探查她情况。他习惯了这几日不管他问什么,玉纤阿都不理会他,他此次也没指望玉纤阿回答他。谁知道他要起身时,总是不搭理他的玉纤阿伸出手臂,搂住了他的脖颈,将脸埋入了他颈间。 范翕身子僵住。 手搭在她后腰上,他手都不知该如何摆了。 范翕又高兴又忧心,声音沙哑“玉儿怎么了是做了噩梦么” “嗯。”玉纤阿声音里带着鼻音,埋于他颈间,他感觉到潮湿水光。 范翕高兴她肯回应自己,他耐心哄“没事,只是一个梦而已。你梦到什么了” 他怀中的美人抬起了脸,她面若桃花,目中噙水,水波潋滟。这般美人柔弱地落泪,茫茫然地对范翕说“我梦到我死了。” 范翕立刻“怎么会有我在,你怎会死” 玉纤阿睫毛上的水实在落不下去了,她怕范翕发现她在假哭,便重新将脸埋入他颈间,不让他看到自己的面容。而玉纤阿闷闷答“我梦见屋舍失了火,我被铁链锁在屋中,挣扎无法。你不在府上,你接到消息急急忙忙地赶回来。但是你回来的时候,我已经被火烧死了。” 玉纤阿感觉到他搂着自己腰的手臂猛然收紧。 范翕喃喃道“不会的。那是梦。” 玉纤阿自言自语“我清楚记得我被困在火中,那火烧上我的身体,那样的痛。我哭着喊救命,喊你的名字,可是你不在。那真是痛我现在醒来都觉得痛这是不是昭示着我会死在这里呢” 范翕抱紧她“不会的。” 他的手臂僵硬,玉纤阿贴着他颈侧的脸颊,感觉到他颈侧脉动剧烈,他的情绪紧绷而不稳。范翕重复一遍“不会的。只是一个噩梦而已。已经梦醒了。你好好在在我怀里,你没有死。你不会死的。” 玉纤阿恹恹地应了一声。 又说“我想见姜女。” 范翕没吭气。 玉纤阿难过地说“我已经好几日没见过姜女了,你不许任何人和我说话,我实在寂寞难受。你若是不放心,我和姜女说话时,隔着帘子,我不让她见到我现在的样子就是。你让成渝监视我,让他监视我和姜女的对话有没有过分的地方。我只是一个朋友都没有,太难受了。我这样下去,即使不被火烧死,也会因孤独而死。” 范翕紧搂着她。 他绷着声音“好,我让你见姜女。” 玉纤阿满足地在他怀里笑了一下。 原本范翕绝不可能同意她见昔日服侍的侍女。但是玉纤阿先说了自己那个梦,打乱了范翕的心,她再提出要求,又说成渝可以监视,范翕便答应了她。玉纤阿一步步,踩着范翕的底线,去达到自己的目的。 玉纤阿被范翕哄着,重新闭上眼入睡。 范翕却再睡不着了。 玉纤阿再次入睡后,范翕起了床出去。他在静黑夜中独坐,想着玉纤阿那个梦。他的玉儿被火烧死范翕心口跳得厉害,想到这个可能性,就怕得呼吸不畅。 他一杯又一杯地喝着凉水,才慢慢平缓了心。 他想这只是一个梦,当然是假的。但是玉纤阿的梦提醒了他,他总有些时候无法及时赶回府邸。若是真的有场大火,他的玉儿等不到他,也许真的会被活生生烧死。他决不允许这种可笑的情况发生。 范翕静坐半晌,有时疑心玉纤阿在欺骗他,有时又觉得哪怕是欺骗,任何可能伤到玉纤阿的情况他也不允许存在。 于是,范翕走出了屋舍,将为玉纤阿手腕脚腕上的铁链开锁的一串备用钥匙,交到了成渝手中。他嘱咐成渝不要搭理玉纤阿,但是若真有紧急情况,成渝定要保护玉纤阿。 而屋舍中,本应陷入沉睡中的玉纤阿听到外面范翕的低声说话声,她唇角轻翘,翻了个身。 离她的目标更近了一步。 次日下午,隔着一道屏风,玉纤阿终于和姜女见面。 隔着屏风,姜女只能模模糊糊看到玉女坐在床榻上的纤秀身影。姜女有些不安,连续几日见不到玉女,她也不知玉女被范翕如何了。如今看到玉纤阿隔着屏风柔声细语地和她说话,姜女才舒口气,想玉女还活得好好的。 公子翕没有丧心病狂,将玉女如何。 姜女放心地和玉纤阿隔着屏风说话,成渝监视着二女,见两人闲话家常,玉纤阿一点儿不该碰的话题都没碰。玉纤阿就这样随便和姜女聊了聊,连一炷香的时间都没有,玉纤阿便说自己累了,让姜女回吧。 玉纤阿自去歇息。 而姜女离开后,在不被人看到的地方,她握紧自己怀中曾被玉纤阿递过来的玉佩。她心跳得厉害,脸色也微微发白。 她知道出事了。 玉纤阿从头到尾没有提刻字的事。 姜女是不见得聪明,但是玉纤阿之前就这个事几次和她说过,姜女心事重重,一直预防着最坏结果。如今玉女用这种方式向姜女示警,即便姜女害怕,她也硬着头皮,照着玉纤阿给出的方案走。 姜女努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她随便寻了一个借口离开了府邸,急匆匆地拿着玉佩去找玉纤阿曾经提过的成宅。玉纤阿让她不管发生何事,只要拿着玉佩登成家大门就好 范翕此时在于家宅中。 连日来,他已是第三次来于家了。 目的是向于幸兰道歉,愿意和于幸兰离开洛邑,返回齐国成亲。 于幸兰若是问起玉女,他便说没有安排。他对玉女没安排,不想玉女做什么妾,他只想囚着玉女。但是于幸兰不知道,范翕相信以于幸兰的脑子,只要自己说自己不打算纳玉女为妾,于幸兰就会高兴。 范翕等在大堂中,于幸兰迟迟未来。 范翕也不着急。 他太了解他这个未婚妻了,脾气暴躁,喜欢拿乔。于幸兰是身份高贵的齐王孙女,自然不会他一登门道歉,于幸兰立时就原谅他。但是范翕又知道于幸兰喜欢他,只要他随便给个借口,她就愿意和他一起回齐国。 现在于幸兰将他晾在大堂中,半天不出来见他,只是因为于幸兰在拿乔而已。只要再等等,于幸兰今日必然见他。 范翕坐在大堂中。 孤零零地坐一会儿,他感到疲惫。低头咳嗽了两声,他面色微白,因身体始终没有好全。左右于幸兰一时半会儿不会过来,范翕便手撑着额,靠坐在案前闭目假寐,以为养神。 他只是假寐。 但因太过疲惫,竟睡了过去。 玉纤阿去午睡了。 成渝在外守着,忽然,成渝听到玉纤阿的尖叫声。那叫声太厉太刺,成渝吓了一跳,立刻在外开口“玉女” 玉纤阿过一会儿颤声“进来。” 成渝匆匆进屋舍,看那手脚被锁着铁链的女郎颓然坐在床上,脖颈面颊上俱是冷汗,看他的眼神分外恐惧。她明丽鲜妍,汗水贴着粉颊,美丽得近乎妖艳。 成渝看得心口一跳,猛然移开眼睛。 听到霹雳哐当声,玉纤阿被铁链锁着,从床上下来了。她慌张而恐惧道“成渝,我做了梦,我梦到范翕出事了我梦到有人要杀范翕” 成渝一愣,说“只是一个梦。” 玉纤阿厉声尖叫“不是梦是真的我清楚地梦到他是我的爱人,是我的心上人,我清楚梦到他会死我要救他,我要救他” 她如此疯狂,与平时的温柔和善完全不同。成渝被她吓到,竟让玉纤阿近了身,握住他的手腕“救他,救他” 她声音沙哑而哽咽“成渝,你相信我,我真的梦到有人杀他。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不能失去他成渝,求你了,求你了放我出去你快去救他啊” 她跪在地上,捂着脸哭泣。见成渝迟疑了,她浑身发着抖,再抬脸哀求他,美丽的眼中荡着泪光。她在他面前哭得哀伤,哭得梨花带雨。世间没有郎君能抵抗得住她的泪水 尤其是她面上写满了惊恐。 眼中写满了对范翕的爱。 玉纤阿哭泣“我那般爱他无论他如何对我我都爱他你相信爱人之间是有感应的么我感应到他出了事,我要去救他成渝,成渝求求你放我出去” 成渝从没见过玉纤阿哭得这么恐慌、这么六神无主过,她伏在地上浑身发抖。成渝不自主地被她的恐慌说服,他相信了情人之间的感应,他蹲下身,为她解开了她手脚上的锁链。 而玉纤阿起身就出去,成渝跟着她。她慌张中被门槛一绊,吃痛跌倒。成渝去扶她,却被她流着泪忍痛催促“你还关心我做什么还不去找范翕他会死的,他会死的别管我,救他,救他” 成渝心中慌乱,嘱咐管事给玉纤阿备马跟上,自己先出了府。 于府大堂,燃着缕缕香烟。秀美如画的郎君坐在案前,扶额闭目,仍在睡梦中。 范翕做了一个梦。 梦中只有他和玉纤阿。 他依然囚禁着玉纤阿,玉纤阿除了那个屋舍,依然哪里都不能离去。玉纤阿精神恹恹,就如现实中一样不怎么搭理他。 但是范翕爱她,无论她给不给他好脸色,他一样离不开她。 只是日子过得很沉闷。 他分外痛苦。 明明他喜欢的女郎近在咫尺,与他同床共枕。可是她既不肯为他生儿育女,也不肯和他说一句话。梦中恍恍惚惚的,玉女温秀面容,在范翕眼前,和曾经的虞夫人清冷的面容渐渐重合。 范翕心中恐惧万分,他好像眼睁睁看着玉纤阿变成他母亲那样的人。常年抑郁寡欢,清冷淡漠,谁也不爱。 范翕在梦中生气玉纤阿对他的冷暴力,她不理他,他偏要理她。他夜里和她行周公之礼,他本是不重欲的人,为了多看一点儿她的丰富表情,他情愿汗流浃背,好像只有那样,他才能和玉纤阿的距离近一些。 只有那时候的玉女,才不对他冷漠无情,才会蹙着眉吟哦,才会抓破他的后背。 他囚禁着她,日日与她这样。 但是时日久了,范翕也生厌。 他渐渐不懂自己爱的到底是什么,只是一具鲜活的女子身体么,只因为玉纤阿是世间难求的美人么这个美人不哭不笑,冷冷清清,不对他生情,不和他说话。他伏在她身上,她永是闭着眼忍受。他到底爱她什么 为什么他明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依然不够快活 即使在梦中,那窒息感都足以让范翕发疯。 某一日,范翕与玉女躺在床上,他失落地看着她的背影,感觉了然无趣。他喃声“这样的日子有什么意思” 梦中那一直不搭理他的玉纤阿竟然轻轻应了一声“所以该结束了。” 范翕眼皮一跳,陡然睁开眼。 睡梦中,玉纤阿挣脱了他锁着她的手链脚链。她挣脱了那些枷锁,看也不回头看他一眼,便衣袂宽大飞扬,向外走去。 范翕喊道“玉儿,回来” 他追出去,却追不上她。她分明走得悠缓,他却无论如何也追不上。他追她出了屋舍,看她的身影消失于白茫茫的大地中。她自始至终不回头看他一眼,留他颓然倒地,怆然而恐慌 “玉儿” 寒风凛冽,姜女站在成家大门前,忐忑着敲开了大门。一个管事不解地看她,她慌乱地递出玉佩“我、我想见你们主君” 管事看到玉佩,本什么也看不出,但姜女生得貌美,他犹豫一下,还是请姜女进门“主君今日恰好在府,女郎请随我来。” 玉纤阿骑马出了府。 脸上的慌张色一扫而空。 她调转马头,行向与成渝完全相反的方向。 冬日第一片雪,落在她睫毛上,清透干净。 冬日的第一片雪,自门外掠入,沾上范翕的睫毛。 天边闷雷嗡嗡,闪电劈开天地。 于幸兰走入了大堂中,带着一种洋洋得意又开心的眼神,弯身观察那闭目而睡的俊美郎君。范翕生得这样俊俏,她无论看他多少次,都喜欢得不得了。 范翕睁开了眼。 雪花在睫毛上轻颤。 于幸兰正要开口说话,突然外面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一个卫士闯入了堂中。于幸兰回头,见是范翕那个最得用的卫士,成渝,喘着气立在堂中。成渝惊疑“公子” 雷声再响。 睁开眼的范翕盯着成渝慌张的脸色。 范翕盯着成渝半晌,袖子猛一拂,案上的茶盏器具全都扫了下去。于幸兰吓得后退,看范翕脸色白得如雪,站了起来“她逃了,是不是” 就如他梦到的那般。 她头也不回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_58 成府高宅,常年大门紧闭。玉纤阿让姜女拿着玉佩去找成家,其实玉纤阿都没抱希望姜女能够见到成家主君。 但是姜女见到了。 姜女站在会客堂前,见到了满洛邑人士都很少见到的成家二郎,成容风。 成容风二十来岁,已有妻室子女。其妻儿随湖阳夫人一同前往湖阳定居,只成容风和自己已经嫁人的姐姐成宜嘉居住洛邑。姜女所见的成容风,大裾博衣,长冠琳琅。其眉目清寒内敛,气质淡泊高远,落落肃肃间,非寻常人所能比。 姜女服侍过吴国世子奚礼、公子翕,奚礼肃冷,范翕温雅。二人都不如成容风这般沉淡安然,却望而让人生怯。 成容风端坐长案后,见到姜女这般貌美,依然冷冷淡淡,不为所动。姜女战战兢兢将玉佩递上,成容风低头看着玉佩,两面翻看,成容风看到玉佩上所雕刻的“姮娥奔月”之画,淡漠的脸色突得微妙一变。 他握紧玉佩,冷锐的眼神如箭般看向站在堂中的那神情有些不安的美人。他打量着姜女,问“你哪来的玉佩” 他目光审视着姜女,因看她如此美色,才心有惊疑,暗想难道这个女郎会是他那个走失的幺妹 姜女连忙道“这是玉女的她出生时就戴着这玉佩,她来洛邑找寻身世秘密这玉佩是她给我,让我来寻成家郎君,这玉佩可是府上的” 成容风站了起来。 大袖纵起。 他手握着玉佩,目中微动,缓缓道“幼时我家中出事,父亲陨没,母亲回来时,弄丢了刚刚出生的小妹。母亲找寻多年而未果多年来,府上一直在等着这一日。” “某一日,一位女郎拿着玉佩登门来见。她也许叫玉娥、也许叫姮娥,也许叫望舒,也许叫纤阿、叫阿月。我们一直在等着这么一位女郎上门” 姜女目中微微亮起“玉女的名字,叫玉纤阿是她曾经服侍的主君为她取的名” 成容风点了点头。 他下台阶走向姜女,因动作急促,腰下玉佩刀剑瑽琤作鸣。他声音微促,不复方才淡然“她到底是如何将玉佩给你的她生的什么相貌她为何不亲自来登门女郎莫怪我疑心重,我只是要确定她是否真的是成家这些年,已经失望很多次了” 姜女点头“我、我这便告诉郎君。” 雪粒浅薄,夹风入堂。 范翕从沉睡中醒来,看到成渝的脸色,他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向来脾气温润的公子翕竟脸色难看十分,低声咒骂一句。范翕像是没看到于幸兰一样,抬步就要向外走去。 于幸兰愕一下,继而觉得自己受到了奇耻大辱。她瞪直眼,追上范翕,从后拽住范翕的手腕,高声怒道“范翕你要去哪里” 范翕回头,目光淡淡地看她一眼“放手。” 于幸兰惊怒“你忘了你今日来找我是做什么的了么你忘了你要与我成亲了么你忘了谁才是你名正言顺的未婚妻了么你要弃我于不顾,去找那个狐狸精你对我的羞辱,还不够大么” 范翕目光沉沉的。 他脸色白得近乎透明,乌睫沾雪,浓郁秀美。他是这样清隽、使人见之忘俗的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但此时这种羸弱美中,透着病态和不耐。范翕甩开于幸兰的手,仍向外走。 于幸兰大喊“你疯了你以为我会一次次原谅你么你不想要齐国的支持了么你如今的身份,她值得你这样么范翕,不许去去了我再不原谅你了我说到做到” 她见范翕抿着唇、一声不吭,看他侧脸秀静安然,于幸兰受不住一样来握他的手、来拽他。她用武力来扣他,而范翕手腕翻转,在于幸兰手挨上他的衣袖时,他抬臂侧身,就与于幸兰过了招。这么多年,他第一次和于幸兰动武,二人过招五招,于幸兰被他向后逼退。 于幸兰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看到他沉冷的眸中,神色那般不耐。 范翕不说话,将她逼退,转身就出堂走入了细雪纷落中。于幸兰站在堂中,她大喊“你就这样不喜欢我么你现在连掩饰都不肯了么范翕,范翕” 范翕没有回答。于幸兰看着范翕的背影,看着他一身雪袍融入灰灰天幕间,于幸兰目中浸泪,泪水瞬间破眶涌出。 她这样看着范翕,恍惚间,好像看到了自己第一次见范翕时候他的样子。那时候他便这样倔强,眼中写着不服输,阴狠。她那鞭落在他背上时,若不是他母亲拦着,他分明跃跃欲试要打回来。 她喜欢他。 喜欢他温情的模样,也喜欢他偶尔露出的凶性。喜欢他羸弱的模样,也喜欢他偶尔的强硬。她喜欢他和自己在一起,喜欢他身边只有自己。不管他是如何想的,只要他长长久久和自己在一起,其他的于幸兰并不在意。 侍女说“女郎” 于幸兰狠狠地抹去脸上乱糟糟的泪水,强声道“他一定会回来的我才是他的未婚妻他不敢和齐国作对,不敢和我退婚的。没关系,他总是我的只要我带他回了齐国” 她垂下目,目中渗出了杀意。 玉纤阿该死的玉纤阿 她就知道,她自见到那女子第一眼,她就知道范翕喜欢那样的女郎。虽然于幸兰强迫范翕和自己在一起,靠着权势非押着他和自己定亲,但是于幸兰心中知道范翕真正喜欢什么样的女郎。真正的喜欢,是从眼神中就能反映出来,那是根本藏不住的 但是她要强求 她喜欢范翕,她偏要强求 于幸兰狠声嘱咐“派人悄悄跟上公子翕,看他去哪里找那玉女回来禀告我,我杀了她” 只要杀了玉纤阿,范翕仍是她的 就如之前一样范翕喜欢什么样的,她就确保那样的再不会出现在范翕面前。范翕看一个女郎多看了两眼,她就送走那女郎,让范翕再也见不到。日久生情,日久生情于幸兰想着,范翕日日和她在一起,总会日久生情 成渝跟着范翕出了于府。 一出府门,范翕转身,一掌箍在了成渝脸上。那一掌打得又脆又狠,带着七分内力。成渝被一掌箍得连退三丈,寒气贴面,他被打得单膝跪在地上,噗噗吐出了血。 其他跟随范翕的卫士脸上微露出震惊的神色,因没想到范翕会对最信任的暗卫动手。 成渝唇角渗血,低头跪在铺着一层单薄雪色的地上,半张脸贴着乱糟糟的发。他低着头,没敢抬头。 范翕声音暗哑怒极“我就交给你这么一件事就这么一件事你都办不好你是猪彘么频频被一个小女子玩弄你是不是和她联手一起哄骗我你是不是心里爱慕她,故意对她放水你竟敢爱慕她” 成渝猛惊。 他看到公子的脸色,就知道自己办坏了事。 他不敢反驳,但是公子疑心他爱慕玉女成渝知道跟在范翕身边,谁敢爱慕玉女,谁就别想活成即使成渝心中对玉纤阿真的有些基于男性审美的好感,此时也被范翕一席话吓得全都消散。 他心如冰雪,惶恐答道“属下不敢肖想玉女属下只是只是她真的太厉害了。” 她在他面前哭成那个样子 成渝从没见玉女露出那么害怕的眼神,哭得那么厉害过。即使在公子面前,玉女都没有那样过。情人间会有些感应,他以为玉女那么害怕,是公子这边出了事。他怕自己延误了机会然事实上,情人间或许真的有感应一说,而真正感应出来的那人,并不是玉纤阿。 而是范翕。 范翕都没有问成渝,就预料到了玉女会逃。 成渝羞愧难安,他向前跪行,范翕再一掌挥下。范翕狠厉十分,自己尚病着,一掌挥下后,范翕便咳嗽不住,面容白得更厉害,身子轻轻晃了两下。 成渝唯恐范翕就此治他死罪,他羞愧万分地磕头恳求范翕“公子,她的戏实在演得太好了。属下无能,被她骗过。请公子再给属下一个机会,属下一定将她捉回来” 范翕一字一句“不必了” 成渝心跌入冰窟。 以为范翕要杀了他。 他努力为自己求一线生机“求公子再给属下一个机会” 范翕阴沉沉地抬臂打断了成渝求饶的话“我亲自去捉她回来。你跟着我,你且看着我如何捉拿她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她能逃到哪里去” 他执迷不悟。 眼中写着阴冷恨意和怒意。 他不能接受玉纤阿离开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她离开。 范翕快步上马,厉声嘱咐下去“封锁城门,严查所有出城人士洛邑今日封城,给我一个个查,谁也不许放出去” 跟在后的卫士道“公子,这是庶尹负责的,不归吾等管” 范翕冷声“算我欠他们一个人情。下令出去” 下属立刻“是” 范翕策马扬鞭,率领诸卫士转入大道上。街道两侧百姓纷纷避开,见人御马疾行,有人不满抬头,张口想骂,但看到马上那样清隽的白袍郎君,失神之时,便什么难听的话也说不出了。 范翕御马再转一街他伏在马背上,上身紧绷,扣着马缰的手指用力得发白。他绷着面,轻微颤抖着。 一卫士发现前行方向不对。 立即打马追上公子“公子,这不是去城门的方向。” 范翕冷笑“她才不急着出城呢。玉纤阿野心勃勃,她跟我来洛邑,难道真的只为了嫁我,将希望放到我身上么她已经见识到了作为贵女的好处,她难道还会甘愿离开洛邑,回去当一侍女,当一女奴么出城是她的下策,她的上策,是找上成家,认祖归宗” 范翕咬牙切齿“我最了解她不过了。她逃不出我掌心。” 他与玉纤阿博弈。 他以自己对她的满腔爱意去揣摩她,猜测她的行为。他算着她会如何逃离自己,算着她会如何报复他。想来想去,成家都是玉纤阿的希望。玉纤阿曾经多次想认祖归宗,但因为范翕并不积极帮她,又因种种缘故,玉纤阿被迫中断计划而范翕知道,玉纤阿绝不是轻易放弃的人。 他喃声“玉纤阿,你别想逃离我身边。” 哪怕她逃到了成家,她也别想和他划清界限 范翕以自己对玉纤阿的了解去猜测玉纤阿的行为。 玉纤阿也以自己对范翕的了解去猜测范翕的行为。 她了解自己的情郎。 她太了解范翕了。 范翕和成渝不一样,成渝会被她骗到,但是范翕只要不感情用事,只要他不被对她的爱所蒙蔽五感,他就很难被她骗到。恐是成渝才见到范翕,范翕就能猜出她逃走了。 范翕一定会封锁城门,不让她出城。玉纤阿自信自己演技精湛,能骗过所有人。但是她觉得自己骗不过范翕。 范翕对她太了解了。 他恐只看她背影一眼,就能认出她。 范翕会找上成家,找上奚妍,找上先太子府。 最大的可能是成容风那里。 玉纤阿心知肚明其他人都帮不了自己,恐只有成容风那里有破局希望。她知道的道理,范翕也知道。玉纤阿没有去成家,因她身世尚且无法确定,她只是让姜女去成家拖一拖,让成家帮她拖住范翕。她知道范翕会去成家找她,她不能落入范翕的手中。 而范翕最近只一心沉浸于他的国仇家恨中。 他有太长时间不关心玉纤阿了。 他不知道,玉纤阿除了成家,还有一个选择 姜湛。 在玉纤阿与姜湛一起刺激了范翕后,范翕恐已经调查清楚了姜湛和玉纤阿往来的所有痕迹。正是因为范翕没有觉得姜湛和玉纤阿私情太密,范翕之后才没有逼问玉纤阿姜湛的事。而范翕便不知道,玉纤阿曾和姜湛有一个约定。 玉纤阿陪姜湛上山去寻大贤。 姜湛帮玉纤阿一个忙。 曾经玉纤阿想将这个忙用在成容风身上,现在,玉纤阿将这个忙,用在了逃离范翕身上。 玉纤阿登门拜访公子湛。 管事从未见过她,但很多时候,美人的相貌就是通行令。此女美若此,楚楚可怜地、慌乱无比地站在府门口,细声细语地说求见公子湛。即使知道公子湛此时不方便见客,但是管事犹豫一下后,在此女说自己和公子湛是朋友时,管事仍请了玉纤阿入府。 管事亲自领玉纤阿向后院走去。 玉纤阿心中焦急,柔声细语地哀求管事“老伯,请让我先见见公子湛吧。我有急事求助他,刻不容缓,若晚上一时二刻,我恐有性命之忧。” 她自觉自己将此事说的如此严重,管事该通融。 但是管事怔了一下后,安抚玉纤阿“女郎勿怪。女郎安心在府中住下,不管什么性命之忧,都不可能找上女郎。公子眼下有贵客,公子真的不方便见女郎。” 玉纤阿心中焦虑,见这管事始终不肯应她。而她再拖下去,等范翕反应过来找上门,她就逃不了了。玉纤阿便咬下唇,心念几转。她千算万算,独没有想到姜湛这边会有贵客、不方便见她。 玉纤阿停下步子,沉思着自己还能求谁时管事忽然将她向旁侧一拽,急促低声“快低头,莫要惊扰圣驾。” 惊扰圣驾 玉纤阿微愕,被管事拖到路旁,恭敬让路时,她不经意抬头,竟见一中年男子和公子姜湛从游廊的尽头步来。那中年男子冠通天冠,衣玄色深衣,腰间佩剑。乃是卫天子。 玉纤阿怔忡着,垂下眼。 原来管事所说的公子湛府上的贵客,竟是卫天子 卫天子姜雍,私访民间,来幼子府上。 姜湛自然好生恭敬地迎接自己的父王,卫天子愁苦地和儿子抱怨王后的厉害,说自己是怕了王后,才躲出王宫。 姜湛笑道“父王少纳几个美人入后宫,母后就不找父王的麻烦了。” 卫天子头痛道“新朝初立,为稳定各方势力,自然联姻是最简单的方法。她却一概不理,只是骂我。眼下这九夷美人入献王宫,她与我吵了一顿不说,好不容易九夷使臣要走了,那宗亲公主嫌九夷荒僻,哭着闹着不愿嫁,找上了你母后。我看你母后就是故意跟我作对,竟帮着那公主,说不愿嫁就不要嫁了,让寡人重新找个人送去和亲。” 卫天子震怒“听听这是什么话让寡人重新找个女子送去和亲寡人能随便找个女子去么卫国和九夷之前的盟约她又不是不知,若随便找一女子,那九夷使臣不满意,不是又生战事么眼下新朝初立,这仗是能随便打的么” 姜湛好气又好笑,还有些为自己的母后抱不平。 姜湛咳嗽一声“父王找儿臣,儿臣也没办法变出一美人” 说话间,姜湛声音忽然消了,语气中透着几分古怪和讶然。他目光发直地看向前方道路,看向自家管事身后所站的绝世美人。那美人立在管事身后,身形纤瘦婀娜,气质温婉似月。她如月中女神般长身玉立,含笑而望,何等玉净花明。 卫天子顺着姜湛的目光抬头看去,一下子怔住。卫天子怔怔地看着儿子府上突然冒出的美人,看得呆住时,他目露惊艳色。待那女子上前,婉婉屈身向二人行礼时,卫天子才不自在地咳嗽一声,喃声“湛儿,你几时能真的说变便变出一美人” 姜湛茫然。 他与玉女对望。 姜湛忽扭头看向卫天子。 他目色一暗。 见卫天子虽努力装着不在意,目光却忍不住一次次地偷偷瞄向玉女。 姜湛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挡住卫天子的目光。他看玉纤阿的眼神微严厉,又透着几分不赞同“玉女,你若无事,先离开此处。我此时不方便见你。” 玉纤阿垂下眼,目露几分伤感。 她道“我与公子相识,想求公子为我谋一前程,公子推脱至此,如今又让我离去公子若实在不愿为我谋前程,何不早早明说” 姜湛微愕。 心想他何时答应玉女帮她谋前程了他不是只是答应帮玉女一个忙么玉女不是只是想让他为她引荐成容风么 姜湛有些急“你胡说什么罢了,你先离开,我之后再寻你” 卫天子拦住了儿子,他看向玉女,耐心地、又语气带几分玩味的“你请湛儿帮你在洛谋一前程不知女郎这意思,可是寡人所想的意思” 玉纤阿微微羞红了脸。 她眼睫轻颤,面颊羞红,却不语 她真的,太了解范翕了。 她和他博弈。 她必须要赢他。 范翕想娶于幸兰。 呵。 他去娶吧。 他要走他的路,她自有她的前程。 无意中见到了卫天子,玉纤阿心中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要让范翕知道,这场博弈中 她才是王者。 雪渐大,街道上行人渐稀。范翕和人赶至成家府邸门口,正逢成府门开,身披鹤氅的成容风大步走出,身后跟随着步伐趔趄的姜女。范翕目光如针刺般,扎向姜女。姜女一个哆嗦,躲到成容风身后。 成容风看向范翕。 范翕长剑指向他“玉纤阿呢” 成容风冷声“我倒想问问,你将我的妹妹弄去了哪里” 范翕厉声“玉纤阿不就在你府上” 成容风眸中微动“她不是被你囚于府中么” 范翕不说话了,以为成容风是拖延时间。他一言不发,长身纵起,如大鹤般扑向成容风,手中的长剑直指那人。成容风也不好相与,冷笑一声,从旁边卫士手中抽出了剑,长臂伸展,身子斜掠向范翕。 范翕与成容风在成府府门口对峙 大雪漫下。 “公子公子” 成容风和范翕过了百招,大风凛冽,手中剑都指着对方时,一卫士骑着马前来,快步跳下马。 卫士急匆匆带来一个消息“卫天子将玉女接入了宫中。” 范翕和成容风脸色同时一变。 那卫士喘着气“宫中消息,疑似是玉女要代什么公主去和亲。”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_59 范翕立在雪中。 袖摆委地,冠袍振风。 雪粒在风中飞卷着袭向他,他看着瘦极了。玉冠雪面,睫毛沾上雪雾的一刹,范翕抬眼,向立即骑上马准备赶向王宫的成容风看了一眼。成容风匆匆跨上马背,扣紧缰绳的手一嘞。从范翕漆黑幽静的眼眸中,成容风看出了几多阴鸷和悲意。 宫中传来消息,说要玉女代宗室公主去和亲九夷。此消息让人意外。范翕和成容风怔一二分后,就等来了宫里来的内侍前来寻找公子翕。宦官称玉女的物件在公子翕府上,天子要他们将玉女的东西带走,请公子翕配合。 范翕不开口,成容风已经上马,准备前往王宫求见天子,好见玉纤阿一面。他心焦如焚,才查到有关妹妹的消息,妹妹就要和亲。他的心瞬间跌到谷里,暗沉无比。但是比起他,某人应该更在意才是成容风看向范翕。 范翕仍不开口。 那等着他发话的宦官有些尴尬,将天子的命令再重复了一遍。 范翕才开口“你们去我府上取吧。” 他说话时,内侍才听出他嗓子沙哑,便关切道“听闻公子病了半月,至今身体未曾好全,公子该多注意些才是。” 范翕勾了下唇,眼底没笑意。 如此,那大批内侍便浩浩荡荡地赶去范翕府邸了。成容风骑上马要去王宫,姜女左右无措,本亦步亦趋地要跟上成容风时,范翕这边的卫士拦住了她,将刀架在了她脖子上。姜女一抖,惊吓求助“成郎” 成容风俯眼,看了一眼被范翕那边人扣住的姜女。 他再看向范翕。 范翕面无表情“这是我的侍女,我要带走。” 他带走姜女,姜女必凶多吉少。 成容风沉声“我从你手中买下此婢女如何怎么说,她也是我妹妹的人。” 范翕冷笑“你妹妹还未可知呢” 他俯下眼,长睫秾丽,眸似深情地望着姜女“姜女这般忠心我的玉儿,我可要好好奖励才是。” 姜女瞬间脸色白如纸,抖得更厉害了。 范翕甩袖转身便要走,他如此架势,让成容风皱起眉。姜女告诉成容风玉女的事,成容风虽没有多问,但从姜女的只言片语中,他隐约猜出公子翕和玉女关系匪浅。但是众所周知,公子翕和于女郎情深义重。成容风想玉女是自以为卑贱,才委身公子翕。 然无妨。若玉女真是他妹妹成家自然要带走玉女。 何况眼下见,范翕这般品性,根本不是良人。 成容风唤住范翕,忍下对这位公子的不喜,为了自己妹妹和范翕商量道“不管如何,我总要先见到玉女再说。后日和亲队伍便要离开洛邑,我们本已没多少时间。你我不如放下成见,一起合作。我二人一起去求见卫天子,请卫天子放过我妹妹。如何” 范翕回头,眼神古怪地看着他。 范翕阴阳怪气道“求卫天子放过你妹妹你还以为你妹妹是柔弱可欺、被迫跟人的无助小女子呢。” 成容风沉下脸,隐怒“范飞卿我是看在玉女的份上不与你计较。你休要侮辱诋毁我的妹妹与我一起求卫天子放过我妹妹,于你难道是什么恶事你和她也许有些误会,但眼下最重要的难道不是救她么” 范翕眼尾勾红,阴冷得近乎妖冶。他古怪地笑“你去求见卫天子吧,你去求见你妹妹吧。劝你还是不要与我合作为好,反正她是不会见我的。你且看看,你能不能见到她。” 范翕上了马,白袍一展,发带飞上雪花,飘零零地与他飞起的衣袍揉在一处。他侧脸秀美悠远,睫浓唇红,成容风本满目怒容地瞪视他,看到公子翕侧脸一瞬,也神思一顿,有些明了为何疑似妹妹的玉女和于女郎都为公子翕神魂颠倒了。 成容风恍惚一下,范翕已经带着大批人马,纵马而去。成容风并不解他要去哪里。只成容风收回了心思,不再多管这个不想与他合作的范翕了。在成容风看来,范翕对妹妹也不过如此 若是深爱,岂会囚禁妹妹 要将妹妹从和亲队伍中救走,还得靠自己。 只成容风拧着眉,并不知卫天子会不会给自己面子。 大批宦官去了范翕的府邸,搬走玉女的东西。范翕御马在公子湛的府邸前下了马,卫士们跟随他一道拜见公子湛。于幸兰的人悄悄坠在后方,跟着范翕。于幸兰派来的人心中震动,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只能静观其变。 而上前让卫士去叩姜湛府门的范翕,面色越白,眼底越冷。 他想清楚了。 玉纤阿没有去求见成容风。 吴国九公主奚妍在自己的控制眼线内,玉纤阿能求助的人,只有姜湛。 范翕心中扭曲,阴怒。想清楚后他心中嫉妒和怒意如海水翻涌浪潮怒卷一般。 玉纤阿 她以为她去了王宫他就拿她没法子了么她以为她要去和亲他就放过她了么她做梦她是他的,她一辈子都是他的不管是谁,都别想将她从他身边带走 玉纤阿这么迫不及待地要逃他绝不放过 府邸门打开了。 姜湛亲自出现在了府门口,向府外看来。姜湛皱着眉,神色看起来几多犹豫,好似有什么麻烦的事让他为难一样。而姜湛看向范翕的一瞬间,范翕脸上那冰凉阴森的气焰倏地一收。范翕苍白着脸,向前趔趄走了两步,甩袖就要下跪。 姜湛立即奔下台阶,扶住范翕的胳臂不让他下跪。姜湛“你这是做什么” 范翕惨然一笑。 问“玉儿是不是来找过你” 姜湛目中一怔,然后多了几分心虚。 他支吾时,范翕反手扣住他手腕。范翕单薄苍白,黑沉沉的眼睛盯着姜湛,雪白面上有一些潮红,这是一直发低烧的不正常反应。 姜湛都要觉得范翕随时会晕倒在自己面前,却听范翕咳嗽一声后,虚弱道“她与我闹脾气,要离开我。我不知她在你这里与你怎么说的,但那都是她的气话。她如今要和亲,却不想想要我怎么办我如今身份,连求见她都难。” 确实。 于幸兰是卫天子的侄女,范翕又是于幸兰的未婚夫,玉女又住在范翕府上。这关系摊开说,恐对玉女不好。 姜湛叹口气。 他说“我不知你为何将事情闹到这一步。你既要娶于女郎,就不该招惹玉女才是。玉女冰清玉洁,我想洛邑中愿意娶她的,大有人在。” 范翕低下眼,怅然道“我何尝有选择。” 姜湛沉默,明白以范翕今日的立场,若和于幸兰结束了,恐结果不太好。 范氏一族如今情况实在不容乐观。 姜湛道“如此,我帮你进宫去探探我父王的口风,帮你问问玉女吧。若是玉女肯见你你们说清楚,也许好些。” 范翕得到了自己的目的,便对姜湛感激地虚弱一笑。姜湛再次皱了皱眉,他自己性情大方随意,混事不放在心上。范翕这般羸弱的模样让他仰面一叹,想不通玉女和表妹为何都爱范翕。 算了。 姜湛抹把脸。本来玉女被父王带走就是因他之故。他本就在犹豫该不该去见一见玉纤阿。既然范翕求上来那就见一见吧。 范翕达到自己目的,要离开时,被姜湛喊住。姜湛说“公子翕,希望你不要伤害我表妹。” 范翕垂下了眼,柔声“不敢。” 他背过了身,重新骑上马,脸上放才的柔弱表情便全都收了回来,神色重新变得冷沉沉。他骑在马上,因头晕而身子轻轻晃了一下。范翕眸子却清明,冷静地想着如何和玉纤阿博弈。 成容风真是不了解玉纤阿。 玉纤阿岂会见他们 玉纤阿现在躲范翕躲得厉害,范翕甚至怀疑什么和亲,都是玉纤阿主动要求的。 就是为了远离他。 她为了远离他,孤注一掷,不择手段。 他就要傻子一样的姜湛去探她的口风,探明白她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要借助姜湛对玉纤阿的好感将玉纤阿弄出来等他事后再和姜湛算账。若是姜湛不行他就采取其他手段。 玉纤阿永别想离开他。 范翕陷入自己的深渊中,脑子只被一根神经牵着。他既正常,也不正常。他失去了一切,玉纤阿是他仅有的属于他的。他不放,他绝对不放。 他绝不可能像自己梦中那样,眼睁睁看着她走。 玉纤阿被带到了王宫一处宫殿中休憩。 宫舍中侍女们悄声走来走去,玉纤阿坐在内殿,也是静悄悄的,没有麻烦她们任何事,也没有问话她们。 下午时,成容风因为玉女的事求见卫天子。 卫天子却是自传出要换掉和亲公主的消息后,怕有人来求情或说情,就谁也不肯见。成容风心焦地等候到黄昏,才知道范翕恐算准了卫天子不见他们。成容风终是不甘心地离去,打算去寻范翕,与范翕再合计一番此事。 天降霜雪,殿外鹅白一片。到了黄昏,雪才断断续续地停了。舍内烧炭,玉纤阿坐在一副六博棋盘前,拄着下巴沉思。 她登上姜湛府,本是想靠姜湛来钳制范翕。但是意外遇到了卫天子她不可能从卫天子眼皮下逃走,玉纤阿便干脆生了其他的心思。她此人大胆而无情,当卫天子看她几眼时,她就看出了卫天子那蠢蠢欲动的心思。 和亲是天子放出的话。 但是天子看她的眼神嗯。 玉纤阿想再看看。 她沉思之时,听到了宫外侍女通报“天子到” 玉纤阿连忙起身,她迎出内舍,才出了帘子,就撞上了大步进来的卫天子。卫天子姜雍换回了天子的常服,额前垂旒玉珠随着他走动而晃。他脸色沉淡,在玉纤阿屈膝向他行礼时,他才快走两步,扶住了玉纤阿。 姜雍道“女郎不必如此多礼。” 之后便主动走向内殿,玉纤阿缓缓跟在天子身后。宫舍中侍女点了香、上了茶水后,便都静静退下。玉纤阿坐于蒲团上,端庄而悠缓地为天子倒茶。姜雍手撑着额,一时打量她的美貌,一时打量她端着茶盏洗茶的细长手指。 美人如此,自是全身上下无一不美。 却要便宜九夷 卫天子沉思时,玉纤阿将茶端到了他眼皮下。他撩目看去,玉纤阿触目与他一对视,微微一笑后,才缓缓说道“陛下,茶要凉了。” 姜雍回神“哦哦。” 他有些心不在焉地接过玉纤阿递来的茶,忍不住,再次看了此女一眼。 他家有母大虫,不敢放纵。而即使他敢,他也未曾见过美至此的女郎。女郎分明稳稳坐在下处,乌发挽于腰际,长袖置于膝上。她端正垂坐,眉目清婉,他却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又一眼。 听女郎婉婉开口“多谢陛下为妾身谋前程。” 姜雍目一凝,隐约觉得不对。 见玉纤阿怅然般道“九夷族在北地,比燕国还要远些,荒僻些。听说未曾教化” 卫天子抬了眼,知道哪里不对了“你不愿去九夷那与寡人回宫是为何” 玉纤阿无辜而惆怅“陛下想多了。妾身是越国薄家女,第一次来洛邑,为富贵繁华迷了眼。妾身没有不愿去九夷,妾身只是也不知自己要什么。” 卫天子心中一动。 长久地望着她。 玉纤阿侧头半晌,好似察觉到什么一般,她回头。她生了一张美丽忧伤的面容,即便不做什么,也让人觉得她满怀愁绪。此时玉纤阿满目疑惑地望向天子,卫天子却从她眼中看出愁思无数。 天子起身,坐近她一些。玉纤阿仍诧异地看着,天子的靠近让她压力甚大。她想起身避让时,天子忽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玉纤阿忍着强甩开的想法,她心中已知自己猜测卫天子对自己有意的心思是猜对了,便仍做着不解震惊状看天子。 卫天子长相平凡,自以为透过女郎惆怅又含忧的眼眸看懂了玉纤阿的心思。他握着玉纤阿的手,道“寡人心思与你一样。” 玉纤阿心想你和我的心思是不是一样我不知道,但你的心思是什么,我显然已经看懂。 无妨。 她一开始说和亲,一是因为被天子见到了,她躲不掉;二是因为正好可借此随天子离开,让范翕以为她去和亲,为她逃离他争取时间。而她自然不是真的想和亲,她现在要先搅黄了这个和亲。 之后再慢慢搅黄其他事。 总是要范翕认输。 她是与范翕博弈,不是要牺牲自己成全九夷。 卫天子与玉纤阿坐着说了一些话,美人陪坐,谁会不满卫天子试了玉纤阿一些话,玉纤阿真真假假地编了一些。她说话婉婉,气质极温,鲜少有人与她说话而不受她的影响。果然一开始卫天子还有些疑心,当玉女怅然而泣,说自己是被越国薄氏收养的时,卫天子已开始怜惜她的出身。 玉纤阿却露出几分天真无辜的笑,道“陛下,妾身自愿为陛下分忧,去和亲九夷,帮大卫与九夷建立盟约” 卫天子神色几闪,怜惜道“可怜你小小年纪,背井离乡,为越国薄氏来洛邑奔走,寡人却送你和亲,实在心有不忍。” 原是玉纤阿将自己跟随范翕,说成是为越国薄氏奔前程。反正越国离洛邑太远,卫天子一时半刻也不会知道真相。 随她说罢了。 卫天子与玉纤阿挨着说了一些话,玉纤阿试探出他有动摇让她去和亲的意思,微微松了口气。想只要动摇便好。玉纤阿想着心事时,忽然被男人搂住了腰肢。她身子一下僵硬,因她已许久未曾感受到男子带来的这种威胁了。 卫天子的气息包围着她,他扣着她的腰,不容她拒绝的,呼吸拂在她耳后。如虎狼在后,沉着呼吸,等着她入网。 玉纤阿身上的汗毛,一根根竖起。 头皮欲炸 她和范翕在一起时间久了,她有了真正喜欢的人,她竟大意了,竟忘记了世间男子的这副恶心面孔。与她答应什么,就一定是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要她柔情蜜意,要她顺服体贴,要她如宠物一般顺应。 玉纤阿不动声色地露出笑,柔声“不知陛下说不忍心妾身和亲,是何意” 她这样说着时,便站起身,想自然无比地推开卫天子的手,从他怀里退走。但是她才一动,腰肢被握的力道收紧。玉纤阿慌张地转过脸,刚惊呼了一声“陛下”,就被卫天子拽到了床榻上。 胡乱的气息喷拂而下。 天旋地转后,让她浑身血冷,让她恶心 这个男人,没有范翕那样俊朗的面容,没有范翕身上的温润熏香。没有范翕的柔情,没有范翕的耐心。这个年龄大了范翕整整一轮的男人,是天子,他将玉纤阿扣在怀里时,皮革卸下,意味不言而喻。 玉纤阿仰面躺着,光被那人挡住。她很久没有遇到过这么直接的男人了,她和范翕又太亲近了她真的好久没有这般恶心过男人了。 玉纤阿目有几多怔忡,她恍恍惚惚地想,原来范翕改变了她这么多。原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当男子靠近她时,她忘了男子对她的觊觎龌龊心思。 都是范翕。 都怪范翕。 眼中波光泠泠似泪,床帐飞扬间,玉纤阿挣扎着。 她高声“陛下不是说让妾身和亲么” 卫天子漫不经心“也许还有别的意思呢你随我入宫时,没想到么” 他笑了笑“一个会去湛儿府邸求助的女郎,寡人不信你是如何天真无辜的人。” 他见女郎面色苍白、目中带着惊惶色,他觉得有趣地伸手拂她面容。指间细腻温润,卫天子眼神转暗。玉纤阿咬下唇,道“我以为天子不至于如此急色。” 卫天子道“你低估了你的美貌,高估了男人。尤其是高估了家有母大虫的男人。” 他低头。 一排青铜灯柱罩风,帐子掠起,昏黄的烛火光在玉纤阿眼前晃动。 玉纤阿别头,咬牙“陛下是天子怎能如此” 卫天子大笑“正是因为寡人是天子,才为所欲为” 他话才落,后脑一痛,他眼睛瞪起,不敢置信地看着床上女郎。他张口想说什么,眼前发黑,无力地倒了下去。玉纤阿一把推开他沉重的身体,从他身下钻了出来。她手中握着一个烛台,当击倒天子后,握着烛台坐在床上,玉纤阿心中砰砰跳。 她衣衫凌乱,长发披散,沉着面,知道一个意外情况发生了。 玉纤阿蹙着眉,厌恶地盯一瞬那瘫在床上的卫天子。想整个王宫,恐不会知道有人敢这样对天子。待有人发现,或者天子醒来,她就完了。自从她在姜湛府上见到卫天子,她的计划就在偏离。她想利用天子远离范翕,但天子也不会什么都不要。 计划微有些偏离,然而无妨,可以补救。 玉纤阿将卫天子搬到了床上,盖上被褥。她拍着胸口休息一会儿后,叫来一侍女入内。一不做二不休,她既已敲晕卫天子,便敢再敲晕一侍女。那侍女刚进门就被玉纤阿从后握着烛台敲倒,之后玉纤阿换上侍女的宫女服饰,低着头出了宫殿。 如今情况,天子醒来后恐杀她,她欲自救,当求助宫中王后。 白日在姜湛府中听说,正是因有宗亲公主求了王后,才免了和亲九夷的命运。想来卫王后的权势极大,可影响天子。玉纤阿想求助王后,说自己不愿从卫天子事。卫天子不会放过她,王后见她美貌,也不会轻易答应卫天子留她在宫中的心思。这二人有了争论,玉纤阿才有机会争出自己的路。 她必须在天子醒来前,用舌灿莲花求得王后主动庇护 玉纤阿匆匆在宫舍间行走,时而避开巡逻侍从和宫中贵人。多亏了曾在吴王宫待过,如今洛邑王宫虽大,玉纤阿也不露怯。她心有谋算,自是一心向着自己的目标寻找。只是可惜白日下了雪,夜里雪未消,宫中路不好走。且玉纤阿第一次来王宫,不知王后宫殿方位,只能匆匆寻找。 她一人脚步匆忙在宫中小心行走,走过一树荫时,前方有郎中梭巡。玉纤阿看到灯烛火光,心口一颤要转身走其他路时,后方竟也有卫士的影子走来。前后夹击,她僵立原地时,阴暗树后忽伸开一只手,将她一把拽了过去。 玉纤阿被人拽住手臂,向树后拉。 她初时放松,以为是范翕。因范翕先前常与她这样。 但紧接着,那人拖拽她时,她闻到了对方身上的熏香。不是范翕身上那股清冽温润的、近日掺了些中药苦味的香气玉纤阿僵着身,被人推到树上,捂住了嘴。她抬眼,看到了男子的面容。 昏暗的光下,二人四目相对,那人竟是姜湛。姜湛握她手腕,做个口型“嘘” 玉纤阿一怔后了然,紧绷的神经松下。 姜湛对她宽慰一笑,放开了捂住她嘴的手。看女郎一身宫女服饰,姜湛不解地看了她两眼,却没工夫多说。因树外方卫士脚步声过来,为防止玉纤阿被发现,姜湛只好出去,与那些卫士说了几句话。玉纤阿独自藏身在树后,雪光冷冷地照在她面上。 恍恍惚惚地,玉纤阿露出一个笑刚才那一瞬,她心跳到嗓子眼,还以为是范翕呢。 姜湛打发走人,回到树后。他冷不丁看到玉纤阿低着眉眼在笑,不知在想什么,她笑得温柔又眷恋。晚风相照,清寂的雪地上,美人如月光清徐。 姜湛心中荡起,几乎移不开眼。 而玉纤阿抬头望向出神的公子湛,同样心中一动。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_60 夜深人静,寒余雪飞。宫中巡逻郎中们的脚步声踩着雪“嚓嚓”远去,宫灯在庑下檐角轻轻晃动。影影绰绰,微弱的火光隔岸,一重重如水波,拂在庑下男女面上、身上。 姜湛入神地盯着玉纤阿。 宫女妆容,发插步摇。玉纤阿美目轻扬,与他对视。待看他出神一般半晌回不过神,玉纤阿心中有数,口上只忧心小声唤他“公子” 姜湛这才低头咳嗽一声,掩袖时吐出一团微微白气。 他移开了自己盯着玉纤阿错不开的目光,和她一道站在庑下树后,悄声问她“你为何这般衣饰妆容,出现在这里” 玉纤阿便简单将卫天子和自己在宫殿中发生的事说了下。 没想到玉纤阿说得这么清楚,姜湛微震,看她的目光有些复杂“你是说我父王对你、对你” 他没说下去,换过旁人他会觉得这是在侮辱自己父王名声,但是此人是玉纤阿。玉女这般的美貌,若是卫天子毫不心动反而奇怪。姜湛喉咙有些发干,道“可是父王不是传告天下,说要你代去和亲么” 玉纤阿柔柔笑了下。 她低声婉婉“恐过了今夜,天子便不是这样的想法了。然天威难测,这也不是我能揣摩的。” 姜湛顿了顿,问“那你穿成这样” 玉纤阿垂着面容柔声“我欲寻王后,求王后庇护我。” 姜湛不语。 玉纤阿始终流露楚楚可怜之态,抬目看他一眼时,波光粼粼间,婉约明秀“在王宫中,我只能求王后庇护。” 姜湛缓缓道“你生得这般模样我母后不一定庇护你。” 玉纤阿低怅道“那也无法。我恐无法去和亲,你父王恐要将我留在王宫。我除了寻王后相助,并无他法。公子也说我相貌尚可,那想来能助王后的地方多些。我总要为自己想些法子。” 实际她内心不如何焦虑。一法不成,她自然有别的法子。例如眼前的姜湛,其实就是一个路子。 玉纤阿自被卫天子看一眼,她便大概能猜出事情的这般走向。她屡次给范翕机会,范翕既不信任她,也死不悔改。那她可不会只是简单地掉头就走、简单远离他。她要惩罚范翕,要范翕悔不如初,要范翕从他的疯癫噩梦中清醒过来。 她心中爱范翕。但同时她之心狠之冷静,其实不为情所退让。 她永不会屈服他,永不会顺服他,永不会忍受在他和于幸兰的故事中充当一个可悲牺牲者。她对他的爱,不是宽容,而是惩罚。 范翕不是寻常好脾气好说话的公子。她不下猛药,他不能清醒。 情郎是这样一个人少有女郎能应付得了。 姜湛听玉纤阿惆怅说起卫天子对她的觊觎,说卫天子不想她和亲。姜湛目光闪烁,想原来父王只是用和亲这个借口将玉女带走。等风头过了,天子可能就会要纳玉女入后宫。 虽然卫王后强势,但其实在丈夫和天子面前,再强势的王后,也终是要低头。 只是可惜玉女花容月貌,这般年轻,竟要入他父王后宫么 姜湛觉得胸口有些堵,同时间,脑中有个大胆的想法不合时宜地冒出来。他想若是玉女需要相助,那他是否、是否姜湛未完全想明白,玉纤阿已抬目,盈盈望他一眼后,好奇般问“我自是想去寻王后求助,怎么公子也来这宫中难道公子是特意寻我” 姜湛愣一下,心稍微冷静些,想到了范翕。 他语气微古怪道“是公子翕寻上的我。他说你与他闹了矛盾,你才铤而走险来找我。他说他错了,想请你原谅他。” 玉纤阿直接道“他撒谎。公子,你不要信他。” 姜湛皱眉不解。 玉纤阿道“公子翕心机阴沉,不类他本人看着那般光风霁月。他要与于女郎成亲,却将我囚住。我好不容易逃出,若公子你助了他,便是将我重新推回了火坑。他自己无法进宫,才让你进来。若我所料不差,他之后定会来问你,从你这里探寻我情形如何。好让他判断他该如何对付我。公子,你万不能听信他,任他欺辱我” 姜湛“” 他微眯起了眼,缓缓说了一句“你这般了解他又对他这般不留情面” 这般了解他,可是因这般爱他这般不留情面,又是否是不太爱他 有些话,玉纤阿并不想和他人剖析。她和范翕之间的复杂关系,范翕对她的压迫和提防,她对范翕的怜惜与忌惮姜湛岂会明白玉纤阿便只轻轻拂了下耳畔发丝,她侧过头,望着幽幽灯火光下的雪地出神。她喃声“总之,公子什么都不要告诉他。我太怕他了。” 说罢,玉纤阿回过身,向姜湛行了一礼,柔声“请公子告知我王后宫殿位置可否天子总是要醒的,到时我性命不保。只能乞王后怜我” 姜湛不答她。 他盯着站在自己身前的柔弱女郎,只问她“若我母后要你死,怎么办” 玉纤阿飞快看他一眼,面色微白。似有慌乱色一闪而过。 姜湛又道“而即使我母后救了你,你到时必入我父王后宫,你且欢喜这是你要的” 玉纤阿答“我总是要先保命。且入天子后宫,也没什么不好。” 她一开始就知道这也许是等着自己的命运,她并不觉得如何,且要利用这种手段报复范翕。于是玉纤阿只是沉静站着。然她等了许久,姜湛仍不回答她。玉纤阿便目露失望色,她向姜湛再次屈膝行了一礼,转身即走。 她步子挪开一步,手腕被身后姜湛握住。衣袖袍裙纵横,发梢间步摇撞击声清脆。玉纤阿侧过头看他,见他面容微绷,扣着她手腕的手背青筋微突。姜湛缓缓抬起眼来看她,目光锐利而有千斤重。姜湛慢慢说道“不要入我父王后宫,我来帮你。” 玉纤阿望着他不语。 事情重新回到了她想要的轨道上。但其实两者差距对她来说不算很大。姜湛帮她很好,不帮她也无妨。她以为要姜湛站到自己这边要花更多时间,她没有料到他会如此轻易地选择助她。 凉薄如玉纤阿,在此时,心中也微微有些愧。 她垂下眼,低声“我不是什么良善的人。公子可知” 姜湛轻轻笑了一下,握她手腕的力道紧一分。他想通了一些事,目中便生了温,只顾灼灼地盯着她。姜湛一字一句“无妨。我自愿助你。这是我曾应过你的。” 他曾答应自己会帮玉纤阿一个忙。 起初这个忙只是带玉纤阿结识成容风。 后来这个忙成了帮玉纤阿逃离公子翕,而今,这个忙玉纤阿又打算求助他什么呢 范翕一夜未眠。 他知道姜湛入了宫,便在公子湛的府邸等人回归。大半夜过去,管事悄悄看了那在会客厅等候的公子翕几次。公子翕坐在空荡的大堂中,单薄如雪地上方的凉透月色。已经这么晚了,范翕却不离开,坚持等姜湛回来。 管事听范翕一晚上不停地咳嗽,都怕这位羸弱的公子病倒在他们府上。 好在鼓声过了三声后,姜湛回来了。姜湛踱着步回来,颇有些头痛地锁着眉。他很少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且今夜对话,让他看出玉女绝非寻常女流。他是否真的可以帮到她姜湛这般沉思时,府中管事凑到了他耳边,悄声告诉姜湛,说公子翕仍等着他。 姜湛一惊。 忙吩咐管事“别说我回来了” 背后传来郎君清寒如霜的声音“你回来了” 姜湛僵硬着转过身,硬着头皮,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他后方的范翕。姜湛瞪了没用的管事一瞬,看范翕又疲惫、又苍白地笑了下。范翕哑着声开口“莫怪其他人了。是我一直在等你的消息玉儿可有话让你带给我” 姜湛叹口气。 他低头,不敢看范翕的目光“玉女说,她对你失望至极,从此后,她与你恩断义绝,你勿要再勉强她了。” 硬着头皮说出这话,姜湛心中都替范翕难受。他亲眼见过范翕曾因为玉女而在他和于幸兰面前吐血,范翕对玉女定是情深义重。然而玉纤阿却说是范翕负她,范翕欺负她。 姜湛不知二人是怎么回事,只说“玉女让你莫要再逼她了。说你会后悔的。” 说完,姜湛抬头,颇有些紧张地盯着范翕。他怕范翕因玉女的绝情而受伤,怕范翕再次吐血。 毕竟范翕如今身体 但是让姜湛很意外,范翕稳稳地站在他面前。玉纤阿让姜湛代为转达那般绝情的话,范翕也面不改色,好似他早就料到了玉纤阿的话一样。 范翕面色如霜雪,却只是淡淡笑了一下,低声“我才不会后悔。” 他如同喃喃自语一般“放走她,我才会后悔。” 他执迷不悟,他绝不放过她。 他恨她之无情,恨她不能为自己而受些委屈。 他不能明白,只要他和她在一起不就可以了么名分真的有那么重要么他那般爱她,难道她不懂么他已经什么都失去了,他只剩下她,难道她不懂么 他恨她无情。 恨她不能体谅他的难处,宽容他的背叛。 昔日承诺如同儿戏,范翕目中潮润失落,只一味恨她与他做戏至此,千方百计地逃离他的身边。 范翕从姜湛这里得知了玉纤阿的态度,他没有备受打击,他非常平静地与姜湛告了别,就转身出府了。 奚妍和吕归住在洛邑一家旧宅中。当日奚礼离开时,给了奚妍一些钱财,让这个妹妹暂时摆脱了贫穷的现状。等到了洛邑,奚妍原本想多和玉纤阿走动走动,但是玉纤阿被范翕限制出府。 范翕更是直接找上她,不许她与玉纤阿约见。 奚妍忐忑不安,发觉自范翕从丹凤台回来后,就完全变了个人。她如今无权无势,自然不敢和范翕作对。于是这些日子,吴国九公主奚妍只好旁敲侧击地打听玉纤阿的消息。而吕归,则接了些简单的活计,做些游侠儿会做的劫富济贫的事。 吕归如今越来越沉默。 他发觉自己和奚妍之间的距离在一点点扩大。他不过一介凡夫俗子,吴国小公主却动摇着是否该回归她本来的位置。若她回去了,她自然锦衣玉食,旧日享受什么待遇,现在依旧如是。吕归对这种状况不知该如何说,他想劝公主不要动摇。然而,他哪有立场 他便只是闷头接着一些活,更是试图投靠洛邑的名门大户们。想若是他重新得到昔日郎中令那样的职务,是否小公主便仍能做昔日无忧无虑的少女 就是在这样的一个夜里,吕归白日帮一个富商向另一人讨回些东西,他神情瑟瑟地回到住处时,发现范翕在府中等着他。 奚妍小跑着出来,到吕归身边,紧张地挽住吕归手臂,警惕地看着范翕“吕归,公子翕一刻钟前就来了。公子,吕归已经回来了,有什么话,你们当着我的面说可好好歹,我也算一介公主。” 她站在吕归身边,妄图以吴国公主的身份保护吕归。 范翕盯着吕归。 吕归心中因公主的关怀而心中一暖,她还是在意他。但他轻轻推开奚妍的手臂,笑一下“阿九,你去帮我们打点儿酒吧。” 奚妍急声“吕归” 她急切地向吕归使眼色,妄图让吕归想起他二人曾约定过的公子翕不是好人,千万不要一人落到公子翕手中。 吕归笑“我武功这么高,你怕什么” 奚妍这才被吕归不情不愿地请走了。 夜风甚凉,月藏云后。 范翕淡淡看着吕归,道“你倒是和九公主的关系不错。可惜她是娇生惯养的公主,无法完全舍得荣华富贵。若你一心只想当个游侠儿,你早日劝她回吴国才不耽误她。” 吕归正了脸色,淡漠道“这与你无关吧” 范翕淡声“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你想要地位,名声,想要比昔日吴国郎中令更高的声望,好保护她,将她留下。可惜你是吴国人,洛邑贵族瞧不起吴国乡野小国,你还要判断谁更有前途。既然如此,你不妨来助我。你来助我,博得名气声望,好迎娶九公主。” 吕归一怔,然后立刻正色道“我与公主清白十分,只是朋友公子莫要误会了。” 范翕哂笑。 他如今连情绪都懒得装模作样地掩饰了,站在吕归面前,他阴冷淡薄,盯着吕归的眼睛幽黑沉暗,好似能将吕归看透一般。吕归在他这样漆黑的眼眸下微微一僵,别开了目光。 范翕漠然无比“想好了么” 他竟是直接跳过了和吕归辩驳吕归与奚妍感情的步骤。 吕归沉默半晌,知恐怕这才是公子翕的真面目。他在心中权衡,想着跟随公子翕,是否是铤而走险,是否可保自己得到自己想要的。他武功盖世,他想投靠谁都不难。 难的是,现在是新朝天下,他一个吴国人,在洛邑很难判断情势考虑了一会儿,吕归回答“我愿跟随公子。” 他低声“公子不要忘了答应给我的。” 范翕顺着他的话道“那你先来给我递一份投名状吧。” 吕归一愣,这才明白范翕是有事找来。恐是范翕有事要用他,偏偏说要他给投名状。吕归无奈,只好问是什么。 范翕答“帮我杀人,抢人。” 吕归一凛。 看这位站在面前的如春山秀水般俊美的公子垂着长睫,口中吐出的话却如地狱毒蛇般阴凉诡谲“你长于先登搏杀,弱于指挥调度。即是武功强悍,擅于突击,却无法长时间作战。此任务非你莫属。” “只要你帮我抢回了她,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不说娶一个吴国公主,你要吴国所有公主嫁给你,我也帮你达成愿望。” 吕归“” 那倒是不必了。 吕归次日跟随公子翕离去,他对奚妍撒了个谎,只说自己帮范翕一个小忙。 新一日到来,姜女被关了一夜,又即将被关一个白天。范翕没有来审问她,但也不让人给她吃喝。他要活生生用这种方式折磨死姜女,姜女被关在室内,想到这就是前些日子玉纤阿所受的待遇,她便觉得一阵恐慌。 范翕疯了 难怪玉女要逃离范翕 眼下只求玉女还记得她,会回来救她 上午的时候,于幸兰来寻范翕,范翕不见,于幸兰怒而离去。成容风也来寻范翕,请范翕和他一起求见卫天子,将玉女带回来。范翕依然不见。成容风怒极,直闯府邸要与范翕对话,却终是不了了之。 吕归一整个白日都和范翕在一起。 看范翕肃整府上私兵,将府中卫士集合,一一配发刀剑。吕归心中发慌,意识到范翕恐要动武用兵。且看范翕这架势,莫非是什么谋反的事 吕归几乎有些后悔跟范翕走,但是到了这一步,他只能接着走下去,而不能走回头路了。 只望范翕不要疯得太厉害 不要真的要他去刺杀卫天子 范翕一整个白天都要府中卫士排阵布兵,他亲自坐镇,布置阵法,检查他们武功。他要吕归融合进他府上的卫士队列中。吕归绝对是范翕计划中的重要一环,吕归胡乱想了一白日,也不知范翕到底是要做什么。 而到了深夜,吕归和卫士们刚要入睡,就被范翕喊去院中。一身清霜的灰袍郎君立在寒夜中,等着卫士们集阵。待人集齐了,范翕才回身,望向他们。吕归看旁边的成渝一眼,成渝脸色有些不好,这让吕归更加紧张。 而之后,范翕望着他们,仍然不提他的目的,却发布了他要他们做的第一件事 “与我一道趁夜离开洛邑。动作轻些,别让人察觉。若是因谁的失误致使我们被人发现,我就要他生不如死。” 众卫士紧绷着面,齐声应“是” 这时他们不知,范翕多带了一个人姜女。 吕归等人趁夜,快马加鞭离开洛邑。范翕为他们备好了精良武器和马匹,到这个时候,吕归反而轻松。他们一路出洛,显然范翕的目的不是刺杀卫天子。只要范翕不是要在此时谋逆,其他事吕归都好说。 吕归这样的淡定,持续到次日晌午。 范翕领着他们上了洛道,藏身丛林中。众人稍微整理一番,吃了干粮。到了这个时候,范翕才告诉他们要做什么。范翕缓缓道 “午时二刻,九夷离洛的队伍会从此地经过。他们带着和亲公主,离开我朝,回返九夷蛮荒之地。我们要做的,便是抢下那和亲公主” 玉纤阿被卫天子关在了宫殿中。 卫王后曾来宫外,好奇欲见玉纤阿。守在宫殿外的卫士却不许,被王后一顿责打,之后王后被后宫繁琐事务牵引走。 玉纤阿沉静无比地坐在宫殿中靠窗的位置,她闭着目,略微小睡。秀美的面上错着树枝宫灯的光影,睫毛纤长,唇瓣嫣红。她靠睡在窗口,闭目安静秀雅的模样,让她如月中神女般婉婉动人。 昏昏欲睡间,耳畔忽听到窗外天边的轰轰雷鸣声。“擦咔”一声,支着窗子的木杆掉了下去,窗子登时猛地关上了。玉纤阿被雷声惊醒,她起身推开窗子,手扶在窗棂上,撩目看向宫殿外的窗口处。 冬景萧索,满园枯寂,然黑云压顶,雷声喧嚣。 江水为竭,冬雷震震,似有片雪拂上眉梢 天将降大雪 玉纤阿喃声“这个时辰,九夷的人马,该已出洛邑了。” 没有消息,便说明起码在洛邑中,九夷没有出事。 那么或许是在洛道 洛道上,九夷人马带着天子赠送的金银珠宝和明玉美人,一道凯旋而归。九夷来洛的人士志得圆满,他们和新卫天下成功建交,新天子对他们宽容无比,赠送他们的宝物,远比他们因战事而损失的更多。九夷人知道,卫天子是为了封他们的口。 让当初齐卫为了得到大周天下、不惜让九夷入周抢掠这件事,被永远封口。 而今九夷人回返自己的王国,天子送了整整五十车的厚礼。其中还包括一和亲公主。那和亲公主被送去九夷建交,公主生得美丽无比,他们都分外满意。虽然中途因卫王后的厌恶而生了一点小波折,但他们仍得到了和亲公主 唯一的麻烦,恐是因卫天子赠送的厚礼车马太多,车轮重重碾在泥土地上。九夷人一边抱怨着这么多的车马,让他们无法快速赶路,一边又高兴地称赞着卫天子的仁慈博爱,比先前周天子的小气阴沉不知好了多少倍 正是这样时刻,“噗噗”两声极轻的箭鸣声,从洛道两边射来。 九夷人未反应过来,便看大批蒙面武士冲了过来,更有一人如残影般从他们面前闪过,直奔向九夷武士身后看守的众多车马九夷人懵了半天,震惊于有人敢抢他们,反应过来后纷纷拔刀“有刺客” 轰 雷声在天边炸响。 一声催急一声。 如鼓点般敲在人心上。 而洛道上,九夷人马被一批武功极好地刺客包围,他们的马车被刺客砍中,大批金银器具从车中琳琅滚了出来。九夷人气得眼红,哇哇大叫着扑上来与这些刺客冲杀。这批刺客中,有一人武功极高,能以极快速度钳制住他们。此人也不杀人,反而四处点火搅局 九夷人大喝“尔等何人我等是九夷使臣,你们竟敢抢我等” 刺客却哪里理会他们 吕归蒙着面,以大开大合之势,将九夷这批队伍中武功最厉害的数人一一钳制。他很少在人前动武,是以此时也不藏掖,力道干脆长臂舒展,以最快速度,为身后的范翕开出一条路。看似是到处乱杀,实则是冲着那和亲公主所在的马车。 一步步杀向那辆马车 那辆马车停在路中间,两边的粮车和堆满了金银器物的香车宝马都点燃了火。飞雪断断续续地洒下,气候干燥幽冷,九夷人被夹在半道上,进退无路。这批刺客如蝗虫般包围他们 和亲公主的车静静的,公主始终不曾开车门出来。 吕归的打斗渐渐接近那辆车,吕归极快的速度,可以保证范翕在最短的时间内突围,将自己想带走的人带走。范翕幽静的眼盯着那辆安静停在路中央的马车,他眼中的光越来越亮,阴狠之色也越来越重。 他迫不及待他一刻也不能等 从他身边逃走的人,将重新回来。她回来了,他才能安心,才能继续他的复仇。 吕归一声长啸,将马车外的武士引走。这是吕归和范翕所约的信号,范翕从打斗中脱身,纵步到了车前。奔到车前,他因体虚而轻轻晃了一下身,手扶住了马车的围栏。范翕盯着马车紧闭的车门,他扣着围栏的手用力。 范翕站在打杀人马间,萧萧肃肃。他睫毛飞抖,面容微红微赧,如害羞的郎君等候情人一般。 他振振衣袖,神色恍一下后,抬面露出一个温柔又脆弱的笑。他眸子泉水一样,眼尾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他微弯身,对车中人伸手“玉儿,出来吧。” 郎君指骨细长,然车中没有动静。 完全不在意周围人的死伤和不远处车马上点燃的大火,范翕微有羞意,道“你放心,我不会生你气的。你根本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何必非要气我呢只要你回来,我就不连累姜女,不连累成渝。玉儿,出来吧,跟我走吧。” 车中仍没有动静。 清清冷冷的,寒风伴飞雪袭来。静站之时,范翕脸上的温柔神色蓦地一收,几乎刹那间,他发觉了不对。 不再多等,他面上透出幽冷寒色。范翕跨步迈前一步,一把推开了车门,探身而望。 沉黑的车中,一个女郎靠壁沉睡。她似是被人喂了药,才会在外面如此大动静都不能醒来。这女郎容貌不错,但绝不是玉纤阿,绝没有玉纤阿那样的相貌。 范翕的脸色,森森地青了 玉纤阿 他脸颊又青又白,眼前黑了一阵后,恍惚间意识到,他被玉纤阿耍了 玉纤阿 玉纤阿 而王宫一隅,飞雪已落,玉纤阿静静抱臂站在窗前。一片雪落在她手背上,凉得她瑟缩一下。玉纤阿默默地想着戏该差不多了吧 范翕这样的人,她若是一步退,日后只会步步退。 与其日后两厢折磨,不如今日破而后立。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_61 关上窗,玉纤阿缓缓走回内舍,寂静空旷的宫殿中,只有她抱臂悠然走过。她回到了温暖的内舍,将手放在炭火上烤火。暖意丝丝缕缕,沿着冰凉的手爬遍四肢百骸。玉纤阿轻轻抖一下,想到了自己前日与姜湛见面时,求助姜湛的事情。 她所做的事情,不一定全是对的。 她不能保证自己能算计了所有人的每一步动向。 她只能说,自己尽力。她始终是最开始的那个玉纤阿,想要地位,想要良婿,想要至高无上的一切。范翕不给她,其他人可以给她。 她也曾甘心为范翕退让,然范翕不领情,她便也不会让自己一直那般可悲下去。 玉纤阿为自己用青铜盏倒了一盏酒,她端酒坐于食案后。一饮而尽后,玉纤阿喃喃自语道“公子,我要让你知道,爱我不是禁锢我。你若是不懂,我就设计着,让你一步步懂。” 雪光拍打,拂照着窗扉,女郎独自于殿中饮酒。过往的事情那般模糊,以后也一样。 洛道古驰,火焰烧上牛车马车,片片雪粒零零散散地从浩瀚天宇飘落而下。空气阴冷冷的,带着许多潮气。范翕立在那唯一的马车前,盯着车中沉睡的陌生女郎。他袖中的手轻轻勾了下,强忍住步上前掐死此女的冲动。 玉纤阿耍弄他 她根本没有和亲 事情到了这一步,她仍试图左右他,愚弄他 攻围九夷车队的时间不宜拖延太久,否则会引得义亭官吏来查探。吕归一人靠强劲的武功帮范翕引开数人,为范翕争取掳人的时间。但是打斗中,吕归抽空回头看一眼后方的范翕,想看自己等人何时才能撤离。谁知却见范翕背对着他,站在和亲公主的车前出神。 吕归不能开口提醒,怕叫破公子翕的身份,日后被九夷报复。他一掌拍去如滔,将身前围着的九夷武士震开四五丈的距离。紧急中,吕归仰天发出一声悠绵长啸。啸声惊醒范翕,范翕回头看了吕归一眼。 一人从侧方向范翕攻去,范翕一招上截剑,将人逼退。振去肩上的碎雪,范翕抹把脸,转身大步向队伍外行走,以哨声联络卫士,意思是撤退。 范翕一步步向外沿走,长袍上沾上火焰中飞出的灰尘黑屑。火舌腾然向上,与雪粒融合。俊美郎君面容如雪如霜,一身寒意,一步步向外。有不长眼的九夷武士冲上来刺杀他,被他翻腕格挡,反手甩剑而杀。 他手中提剑,剑在脚下划出长长裂痕。范翕再一声哨,召集自己的人马集合。他继续走向草丛方向,低头掩袖,忍住喉中咳意和涌上的腥意。 此时此刻,此光此景。他众叛亲离,强弩之末。 他凌厉到了极致,同时也屈辱到了极致 范翕回到己方人先前藏身的草丛间,厌恶地看一眼被五花大绑着、口中塞着布条的姜女。姜女美丽的面容如今尽染风霜,她仰头见到他,目中就露出惶恐色,不向前求助,而是拼命向后缩。 范翕面无表情,他原本带上姜女,是打算如果车中和亲公主是玉纤阿的话,他要带走玉纤阿,让姜女去替嫁。为了带走玉纤阿,他可以解决后期的一切麻烦事。再麻烦他都无谓。 他走到这一步,冒着被卫天子发现的可能,也要将玉纤阿掳走。他好好地想过,这一次他会更加妥善地看住她,这一次,他会小心身边所有人接触玉纤阿。他再不会给她机会逃离。他想要复仇,想要借助于幸兰走到最佳的位置。但是这一切前提,是玉纤阿在他身边。 然而玉纤阿了解范翕,范翕同样了解玉纤阿。 他棋差她一着,输了这一棋,他便知玉纤阿要比他多算了一步。 他比她晚了一步,他要将这步棋追回来他突然间想明白了这变数出现在哪里 出现在姜湛身上。出现在卫天子身上。 也许他们也爱玉女,他们必然如他一样舍不得放弃玉女。 可笑至极荒唐至极他防备她身边的每个男人,他却以为她是去和亲的却以为姜湛那些男人可以抵抗玉纤阿带来的诱惑 范翕下令撤退,他上马时,后方卫士纷纷追来,跃上马跟随公子离开。而后方被惹得一团乱的九夷使臣哇哇大叫,看着被烧了一地的珍贵器物,气得头冒青烟、原地大跳“贼子敢尔我要回洛邑,我要状告你们天子你们知不知道你们惹的是谁别想逃我要让你们天子惩罚你们” 范翕阴森森回头“有本事就来。” 如果不是怕后患无穷,他是直接打算将这批九夷使臣尽数杀死的 剑锷锋利,手中剑身在鞘中嗡嗡鸣叫。范翕抑制着自己的汹涌杀气,压根不理身后的九夷队伍,走得快极。后方那些九夷人士,大部分是使臣武臣,小部分才是武士。 这么一支乌合之众,自然不是他这方的对手。范翕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当即抓紧时间,掉头赶路。至于九夷人会如何和天子告状,范翕自然也有其他脱身之法。 他本要带走玉纤阿 他不可能不做安排 闭着窗,舍内暖香渐浓,女郎悠悠然,坐在窗边观雪景。 玉纤阿就着青铜盏慢慢喝酒,一盏过后,她面红如荔,翠眉含颦。美人揉着颊,算着姜湛答应帮自己,何时会帮自己离开卫王宫。 卫天子关了她于宫殿中,天子又是何打算到底是姜湛和王后先助她,还是卫天子先要她入后宫 洛邑之地,成府私宅。 成宜嘉本在郊外与夫君游山玩水,忽收到都中兄长的急信。成宜嘉匆匆赶回洛邑,交代了夫君一声,就返回成家去见兄长。登上府门,成宜嘉见到兄长时,正见兄长在院中整兵。 旌旗金翠招摇,府中卫士佩刀带甲,众人在府中主君成容风的带领下上马,成宜嘉赶来时,只听成容风说他要出城打猎。 成宜嘉又急又气雪下得这么大,冬日景致这般荒凉。弟弟说要出城打猎这么劣质的谎言,说了谁信 成宜嘉拦住成容风欲出府的马匹,张臂挡在一人一马前“不行此事从长计议成家已不是昔日的成家,你不可任意妄为” 成容风骑在马上,俯眼望姐姐一眼,淡漠道“我写信让姐姐回来,只是让姐姐回来坐镇,并不是有其他目的。玉女之事,我绝不能放任不管。姐姐保重” 成家曾找那个丢弃了的孩儿许多年,母亲落了一身心病。如今妹妹也许正在眼前,也许正在遇难,如何能坐视不管 成宜嘉“你” 青年打马,从她身畔跃走成宜嘉并未拦住,大批骑士已追随成容风出了府。成宜嘉有些茫然地立在府门前,她已二十来岁,有夫有子,成家之旧事,却未有一日让她彻底遗忘。 成容风不能无视,她亦不能管事看向这位成府大娘子,见成宜嘉下定决心般道“我在此等二弟回来。” 成容风御马离洛,想以骑猎为借口,去追赶九夷的车马。他孤注一掷,已经做好准备背叛卫天子,只为救下那疑似是自己妹妹的女郎。他欲看她一眼,从她口中问清楚她到底是谁。 若她真是自己的妹妹即使再次背叛一主君,他也一往无前。 “驾” 成容风厉喝。 他带领身后大批武士从御道经过,转过一街,再行两街便可出城。而就是这样的时候,前方突然转来一马,一灰袍郎君御马撞来成容风连忙调转马头避开,他手拽缰绳,强行将马头调方向,转向墙根处。同时,长袍一撩,成容风从马上跳下。 对面撞来的郎君同样跳下马。 成容风望去,咬牙“公子翕” 又来坏他好事 范翕声音冷冽道“与我一道进宫,面见天子。” 成容风嗤笑“昨日我似乎登你府邸,说过同样的话。你当时可曾回我,可曾肯见我一面你昨日如何待我,我今日如数奉还” 范翕面色不改,黑眸盯着他“我知道你想出洛邑。” 成容风神色不变,只眼中瞳孔微微尖利地缩了一下。 范翕道“你不用再费心思了,你想做的我早就做了。玉纤阿根本不在和亲队伍中,她耍弄了我,她现在必然仍在王宫中。你即刻与我一起进宫面圣,求见天子。” 成容风微有怔愣,然他仍保持着理智“我不懂你在说些什么,什么叫你想做的我早就做了。为何说玉女仍在宫中” 范翕盯着成容风。 难得的,范翕仔细打量着成容风。脑海中,努力翻找记忆,去想成容风的姐姐成宜嘉是生得什么相貌。 但是范翕不太能记起来,他对容貌不如自己母亲的女郎记忆都不深刻。且他之前对玉纤阿虚与委蛇,玉纤阿想见成家人,范翕实际上从未想过去和成家人联系,好让玉纤阿得到庇护。 现在事情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 范翕只是盯着成容风,非常勉强的,他才能从成容风面上略微捕捉到玉纤阿容貌的些许轮廓。成容风是清俊的,成宜嘉也是秀美的。但他们的容貌,都远远不能和玉纤阿相比。 玉纤阿是上天流落人间的珍品,遗珠。她柔而美,弱而婉。她是月色清辉,是山间雪狐。她的容貌无人可以类比。 如果玉纤阿真的和成家有什么关系,恐怕只有玉纤阿一人是和昔日的湖阳长公主殿下生得像些。而即便这样,范翕都认为,湖阳夫人也是容貌弱于纤阿的。 范翕面对着不解的成容风,喃声“你没有见过她。你若是见过了她,你就会懂她为何仍会被留在宫中。” 他这般一说,成容风的脸色终于彻底变了。 成容风只从姜女那里得知玉纤阿是美人,但玉纤阿到底美得如何,他却未有概念。眼下范翕一说,成容风蓦地想到了自己的母亲成容风不再犹豫,不再怀疑范翕,不再和范翕互相猜忌。 成容风铁青着脸,说“我与你一道进宫” 辇毂之下,成容风当机立断,他飞快地翻身上马“路上,你细细告诉我你与我妹妹,到底是怎么回事。” 范翕是个刻薄的人,他回答道“到底是不是你妹妹,尚未可知。” 日落夜起,宫灯渐亮。 卫王宫中的天子寝殿中,卫天子姜雍长臂支额,长腿屈起踩在茵褥上。炉中茵犀香萦绕,帷帐如沙般轻轻拂在青石地砖上。香气雅正,格调舒朗。 卫天子闭着眼沉浸在缕缕清香气息中,听到清脆的龟壳扔在地上的声音。 大巫祝跪在天子姜雍坐下,拿着龟壳和长筹,为天子卜算卦象。 已连续卜了两次。 跪在下座的大巫祝额上慢慢渗了汗,当龟壳第二次猝不及防得洒在地砖上时,天子姜雍睁目,向他看来。 大巫祝擦擦额上的汗,辨了一番卦象后,他小心翼翼地说“陛下,此卦所示,依然是大凶。” 大凶 姜雍目中寒意顿现。 天子汹涌残暴气势直压向巫祝 此年代盛行问卦祷祝之事。无论是寻常百姓还是天子,凡事都喜欢求问鬼神。于是“巫祝”一职应运而生。天子祭祀需要问鬼神,天子日常所有事,都会问鬼神。 “巫祝”与鬼神相通,此大巫祝,平日颇得姜雍的信赖。 所以姜雍这一次来问卦大巫祝可否让玉女入宫。 这种无所谓的小事,平时卦象都是可有可无,难说好坏。就连天子问可否让九夷送来和亲的女子入后宫,大巫祝给出的答案都是“可”。然而姜雍问是否可让玉女入后宫,大巫祝连续两次,卜出的答案都是大凶 卫天子面容上浮起怒色,他咬牙切齿“大凶不过是一个小女子而已大巫祝问错鬼神了吧再卜” 大巫祝连忙收了摊开在地上的龟壳,重新再卜一遍。 卫天子重新闭上眼,手指搭着膝头,轻轻敲击着 送去九夷和亲的队伍已经离开了,玉纤阿被他留在了王宫中。 那个小女子,竟敢拿灯烛敲晕他,且在第二日,竟劳王后亲自来过问此事。王后好奇玉女,卫天子不愿杀玉女,便想将玉女留在后宫中。 卫天子都想好了,他既然可以纳九夷女子入后宫,自然同样可纳玉女入后宫。卫王后是厉害,是代表着齐国。但是王后总归是女子,总归是他妻子 他若真一心要玉女入后宫,王后除了点头,能有什么其他法子 待他再去王后面前装装可怜,求求情,王后自然会原谅他。 他想好了一切 然而 为何卜卦的结果显示“大凶” 卫天子是极为相信鬼神的人。他昔日和齐王联手,共谋天子,他都要到处问巫祝此行是否可成。他一遍遍问巫祝,他自己能否有天子命,能否可登帝。这位经验丰富的大巫祝一次次给出了卫天子肯定的答案,是以得天子信赖。 然而此时大凶 “啪。” 卫天子沉思中,听到龟壳再次扔在地砖上的声音。他知道卜卦再次结束了,姜雍睁开眼,看到那大巫祝瘫坐在地上,脸色惨白。 大巫祝抬起头,对卫天子露出一个难看至极、勉强至极的笑“陛下,卜卦所显依然是大凶。” 即卫天子不该让此女入后宫。 大巫祝小心翼翼道“臣为陛下卜卦前,曾远观过那位玉女。玉女之貌,类仙类神,非常人能比。或许此女入了后宫,会狐媚货主,乱我江山。由此卜卦的结果,才会一次次显示为大凶。陛下,若要此女入后宫,请三思。” 卫天子沉默又惊疑。 难道玉纤阿入后宫,会乱他宫室,成为祸水红颜她之相貌,确实但是卫天子不信。 他自认为自己可控制住自己,控制自己不为女色所迷。玉纤阿小小年纪,又能做什么呢为何卦象会显示为“大凶” 卫天子分外犹豫。 他一方面爱美人,想要美人入他怀,即使那美人拿灯烛打晕了他。然而驯服烈性美人,乃男子之好。 另一方面,他又确实忌惮若玉纤阿入了宫,是否会对他刚刚得到还没坐稳的江山造成影响。 卫天子低着头,沉思不语。大巫祝跪在地上,也不敢打扰他。 忽而,殿外传来宦官通报声“王后殿下求见” 大巫祝退去后,卫王后于静淞踏入天子寝宫。凤袍金灿逶迤拖地,裙尾衣摆绣着百鸟朝凤的图样。 王后款款行入大殿,云鬓步摇间流苏轻晃,额上镶云母片花钿,眼尾金沙点箔。 华丽无比。 如西天的鎏金烟雾弥漫。 这位女郎,是齐国公主,她嫁于昔日的卫世子。齐卫二国联姻,于静淞代表齐国势力,姜雍代表卫国势力。这对夫妻的婚姻,不仅是私事,更是政务。 于静淞不是寻常的女郎,整个齐国都是她的后盾。 而今卫王得了天下,齐国臣子入洛为官,都是为了限制卫天子。 这主意,是于静淞为自己的父亲齐王所出的。 少时于静淞和姜雍二人相处时多的是儿女情愁。然而今,这对天子王后之间相处,掺杂的政治因素更多一些。 姜雍屈膝而坐,望着于静淞入大殿。 卫王后随意扫一眼天子的寝宫,坐于一旁,便说道自己此次前来的目的“陛下,臣妾是为玉女而来的。” 卫天子眼眸微微一眯。 他垂着目,意兴阑珊般,语气中似带嘲弄“王后可是来说服寡人,要寡人不得纳玉女入后宫做夫人” 于静淞微微一笑,雍容无比“我正是此意。” 卫天子厌烦道“王后不觉得近日你与寡人总是因后宫夫人之事起争执昔日,你可不是这样的。先前为九夷所献的美人与寡人争吵,如今又为一个玉女。是否王后没有其他事了,整天操心这样繁琐小事” 于静淞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耐,她微静一下,才说“昔日陛下也不是如今日这般,处处不将臣妾当妻子看待。” 卫天子正要再辩,却听外头的宦官通报道“陛下,公子湛求见” 卫天子皱了眉,自言自语“他来做什么” 宦官自然不会答,反而是坐于殿内的卫王后抬了眼,望向卫天子,微微一笑道“湛儿是为玉女而来的。” 她缓缓道“湛儿与臣妾所求的,乃是同一件事。” 她这么一说,平地惊雷一样,让卫天子怔愣原处。 卫天子有了不祥预感,他张张口,卫王后已经站了起来,向他伏身一拜,道“陛下,我儿湛与玉女纤阿情投意合,乃前世姻缘、今世挚爱。唯求陛下将玉女纤阿嫁于我儿湛,乞二人百年之好。” “哗啦” 卫天子猛地站起,长袍拂起面前长案上所摆的器具,他气急败坏一般“你说什么这就是你的目的你故意和寡人作对” 姜湛入殿。 他到了殿中,觉得殿中父母间的气氛不太对。王后漠然而坐,天子面色铁青。姜湛心中想恐是母后未曾说服父王。但是他仍拱手,向自己的父王请了安,说明自己的目的“儿臣欲迎娶玉女为妻,请父王成全。” 天子淡声“不许。” 姜湛道“儿臣与玉女情投意合,此乃真心” 卫天子冷笑“湛儿,将话收回去。她只不过是越国薄氏所收养的义女而已。你却是王子公子她身世无法与你匹配,你不可迎娶她。” 姜湛道“即使为妾,玉女也心甘情愿。陛下若不信,可问话玉女。” 卫天子怒而站起,面容紧绷,眼眸圆瞪如要吃了姜湛一般“寡人再说一遍,不许” 姜湛不卑不亢,拱手“请父王唤来玉女一问” 卫天子“寡人说不许” 卫王后打断“陛下不妨唤玉女来问话。臣妾也想听听她是否心慕我儿,是愿嫁我儿,还是留在王宫中。” 成容风与范翕一道前来王宫,求见卫天子。前两日卫天子谁也不见,因怕臣子因和亲之事来烦自己。而今九夷和亲的队伍已经离开洛邑了,当成容风和范翕一起来求时,王宫卫士便放了行。 成容风和范翕一起来殿外求见天子。 殿中天子焦头烂额。 洛道中,九夷使臣整理好了仪仗队,见天子所赠的车马烧毁了好几辆。他们气急败坏,要队伍重返洛邑,寻天子算账 半路遇贼人 卫国这是什么待客之道 万事仍在掌控中,千丝万缕已悄然脱离轨迹。金碧长殿外,范翕和成容风等候接见。 殿中,姜湛“请父王唤来玉女” 王后“请陛下让玉女前来问话。” 姜湛“父王” 王后“陛下” 卫天子浑身气得颤抖,怒极“闭嘴” 他进退两难,被逼无路之下厉声“宣” “宣成二郎和公子翕入殿” “宣玉女前来问话”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_62 成容风与范翕一道入天子寝殿。进入后,他们见不只卫天子在,卫王后也在。同时,就连公子湛都在。 成容风与范翕一道向天子和王后行礼,又和姜湛互相行礼,众人心中各有计较地借着行礼的机会试探对方的目的,成容风心急如焚地想向卫天子要走玉女,范翕却低垂着长眉秀目,悠悠望一眼一旁的姜湛。 范翕唇间似噙笑“公子湛怎么也在这里莫非是与我为同一件而来” 他隐晦地问姜湛,目的是否是玉纤阿。 姜湛却笑了笑“我为一些私事,应当与你无关。不知深夜入宫,二人又是为何事来求见我父王” 范翕微笑“看来公子对我有些误会,莫非是她说的” 姜湛“” 姜湛闭口不再说话,卫天子和卫王后都没有从二人简短的两句话中听出微妙来。 姜湛没有将自己和卫天子争玉纤阿的事告诉范翕,卫天子坐于高座,卫王后面容沉静,这二人自然更不会将天家丑事说与臣子听。姜湛不告诉范翕二人自己是为玉女进的宫,卫天子心烦意乱时略得些宽慰,想姜湛到底懂丑事不可外扬。 然卫天子却未想到,姜湛这般说,是因之前他在宫中见玉纤阿,想助玉纤阿。玉纤阿特意提到范翕,她说“公子,你若遇到了他,不管他提起任何有关于我的话题,公子你都当谨慎应对。他非善人,提起我,定是想从你身上有所求。公子应付不了他,不如公子不要理会他,等我亲自应对他。” 那夜雪光清寒,天上无星无月。 玉纤阿话中处处提防范翕,她对范翕的提防程度,让姜湛几乎以为二人不是一对情人。且对寻常人来说,哪怕一对情人闹翻了,提起对方,也不应是玉纤阿这般无情的态度。 然而现今,范翕说起“她”,语气中也带提防。 这二人让姜湛看不懂。 他迟疑一下,便决定按照自己答应玉纤阿的那样,不要和范翕多说话,不要被范翕试探去自己的目的,好给范翕提前准备的机会。 卫天子打断了范翕和姜湛之间的微妙对话,他烦躁地揉着额头,急于通过接见成容风和范翕,来让王后和姜湛不拿着玉纤阿的事对自己步步紧逼。卫天子问“成二郎和公子翕所为何事” 成容风拱手而答“陛下,我与公子翕,是为玉女的事情而入宫。” 卫天子面无表情,缓缓抬起了眼,看向成容风和范翕。 他慢吞吞“寡人听不懂你二人在说什么。谁是玉女” 说罢,卫天子略微不自在,有些紧张地看眼自己的结发妻子,卫王后于静淞。 大殿清寂。 姜湛眉心轻轻跳了下,古怪地看一眼他的父王。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父王原来真的成了天子,心知肚明的事,天子都可随时不承认。 而王后于静淞仍然维持着优雅雍容的笑容,端庄地打量着下方的两位年轻郎君。王后并未开口打断这段对话。 卫天子不可能不认识玉纤阿。 玉纤阿那样的相貌,任何人只要见过她,就不会不认得。 这是范翕为了得回玉纤阿,不得不对成容风透露出的关于玉纤阿的相貌水准。而今,成容风用范翕曾经用过的对女郎相貌的描述,判断出卫天子在说谎。 成容风和范翕联手来见天子,自然对天子不肯承认的事情早有准备。 范翕垂袖而立,身形修颀。他安静地观察着殿中这些面色各异的人,判断着他们的态度。 而成容风拱着手,他端正典雅,不紧不慢地回答卫天子“陛下日理万机,恐已经不记得了。几日前,陛下曾出宫微服公子湛的府邸。在公子湛的府邸中,陛下曾带走一女郎,说让她替一位宗亲公主和亲。陛下若不记得此事,王后必然记得。” 因那位宗亲公主不愿和亲,曾让王侯求于王后圣面前。这事只要耐心打听,不会探知不出的。 卫王后唇角轻勾了下,她微微笑时,唇纹有些深。 她不理会夫君向她传递而来的眼色,而是缓缓点头答“是有这么回事。” 卫天子脸色难看下去,微恼王后不给自己面子,不帮自己找补。他只好沉声“是,原来她就是玉女。然后呢” 卫天子冷声“她已去和亲不知你二人是打听到了什么,但是此事已经于事无补,你二人不必再来求我。” 成容风上前一步。他从范翕那里,心知肚明玉纤阿根本没有和亲,目前仍在王宫中。但是他必须装傻,于是成容风道“陛下,玉女不能去和亲请陛下派快马加鞭,将玉女追回来臣将将与公子翕对过,玉女当是我成家当年丢失的襁褓婴儿她是我成家人” 卫天子愣住,脸色瞬变“你说什么” 成容风长袖振风“陛下曾答应臣,成家站在陛下这方,陛下当护成家子孙。如今玉女正是我成家子女,请陛下将她追回,让她与我成家相认” 卫天子挥袖而起。 范翕在一旁朗朗道“臣与成二郎证实过,玉女一路随臣入洛,她的身世,臣再清楚不过。成家二郎说的当是实情,请陛下明辨,为成家追回此女” 卫天子高声“绝不可能” 话落之时,大殿外头黑漆漆的夜幕中,传来宦官的拉长通报声“玉女到” 大殿朱红侧门口,被侍女牵引着踏入一位女郎。范翕和成容风同时转身,范翕长袖在仓促转身间如云鹤般飞扬起。他和成容风一道迫不及待地看向进来的女郎,和成容风一道,目光灼灼,盯着那女郎踏门而入 女郎貌美,长袖修裾,迈步入室时,纤细腰间衿带轻轻扬起。她婉约而宁静,如花堆月,悠然扶风。她轻轻抬目看一眼大殿中的人,柔弱而动人。她向天子行礼时,殿中寂静,只听得呼吸声。 成容风呼吸微促,上前一步“妹妹” 玉纤阿愕然而望。 成容风入神的盯着玉纤阿。 他目中闪着闪烁的光。 他见到玉纤阿前还能维持冷静,见到玉纤阿后,一切理智烟消云散。他看着这女郎迈步款款行来,分花拂柳,目中染愁,眉头轻蹙。他心神恍惚,短短几刻间,好似看到自己母亲年轻时的模样。 好像时光退缩倒流,湖阳夫人仍是年轻貌美的女郎。她从舍外回来,听到二郎在家中哭闹,便又无奈、又不耐地过来探望。年轻时的湖阳夫人推开门,蹙眉看来时,正该是玉纤阿这样的相貌 只是玉纤阿更年少些,更柔弱些,更懵懂羞涩些。 玉纤阿茫然看着走向她的成容风,向后退了一步。 成容风紧盯着她“陛下,不必多问,不必多看。玉女纤阿,必是我成府女郎。若你们见过我母亲昔日的模样,便知再不会有人比玉女更像我母亲年轻时的样子。玉女” 他喉中发紧,声音干涩。他向前走,怕吓到玉纤阿般,又匆匆止步,停在她身前一丈距离外。 成容风目中光激烈跳跃,他呼吸急促“玉、玉玉儿你让姜女寻我你可曾记得玉儿,我是、我是哥哥” 玉纤阿向后退开一步,目中波光涟涟。她有些惊讶,又有些震动。她怔怔地看向成容风,看成容风词不达意“玉儿,我不曾骗你,你当确实是我妹妹昔日家中出了些事,母亲弄丢了你。但是幸好你未曾放弃,玉儿我当真是哥哥” 玉纤阿茫然“哥哥” 卫天子和卫王后对视一眼,冷眼旁观这感人的亲人相认现场。卫天子以手拂开自己额前的垂旒玉珠,看向自己那呆愣在一旁的儿子姜湛。看姜湛也有些迷惘地左看看、右看看,卫天子才微满意,知道姜湛不曾参与此事。 只有范翕微笑着在旁补充“玉女,成郎当真是你兄长,此千真万确。你不是一直求我帮我寻家世么,此人便是你的兄长。玉女,从此后,你与你兄长,就可团聚了。” 他语调柔和,背对着众人,他看玉纤阿的眼神,隐约含情。 但是玉纤阿缓缓抬头看向他,她敏感地,听他喊她喊的是“玉女”。 而今他喊她,不是玉女,就是玉纤阿。 再不是昔日那柔情缱绻的“玉儿”称呼了。 玉纤阿盯着范翕他是不想在卫天子面前暴露他和她的关系。 他仍死不悔改。 玉纤阿唇角那刻意做出来的应付成容风的些许感动的笑意,凉了一两分 范翕目光沉沉而又满是威胁地凝视着她。他眼中,缱绻写着两个恳求的字 玉儿 众目睽睽,剑拔弩张。 有人想认亲,有人做旁观,有人还拿着将她永留在王宫的主意。 而就是这般复杂情况下,范翕与玉纤阿对视,他眼睛在深情而无奈地说着话 好吧。 我认输。 我退后一步。 你不是想和成家认亲么你不是一直想弄清楚成容风和你到底什么关系么 我帮你我帮你 只要你先从王宫中出来,哪怕你要立刻和成容风扯上关系、要住到成家去,我也无所谓。 范翕向后退了一步。 他只要玉纤阿先离宫。 而在玉纤阿眼中。 他至今,仍不悔改。 他仍想用那些无关紧要的甜言蜜语一样的手段,将她先哄出王宫。 成容风是否可以抵挡得了公子翕 玉纤阿并不清楚。 因范翕望着她的温柔笑容,她面无表情地回望他,一时间,都不记得自己想和成家认亲,本该是何等激动的情绪。 卫王后依然沉静观望。 面对成容风的激动,玉纤阿张口,她正要说话时,卫天子忽爽朗笑道“寡人昔年曾见过湖阳夫人,现在想来,玉女也许当真有湖阳夫人的风范。原本寡人便觉得玉女这般相貌,绝非常人。如此便好了,玉女既是成府走丢的女郎,身份自是不低,寡人便想问一问,成二郎可否许玉女入宫来服饰寡人” 成容风和范翕脸色同时一变。 二人入宫,提防的就是这般情况。 成容风道“陛下,玉儿是我妹妹,我母亲尚未曾见过她玉儿年纪尚小,恐不能服侍好陛下。” 范翕道“陛下,子孙团圆,是成府如今夙望。成府好不容易寻回子女,陛下何不割爱,让玉女回成府,弥补这么多年缺失的亲情” 姜湛在一旁左看看,右看看。 突然冒出来的成容风,让他看戏看得略迷茫。他都不知该如何插入这出戏中,始终不语的卫王后先开了口“成家寻回走丢的女郎很难得,陛下后宫夫人不少。陛下何不成全成家” 卫天子看突然说话的王后一眼。他面色微青“王后” 卫王后不看他。 而姜湛在这时,咳嗽着插话,只是比起卫天子、成容风和范翕,他显得分外弱势与不合时宜“父王,我之前说过的迎娶玉女的事,此时身份问题好似已经解决了” 他一语出,所有人哗得一下,目光齐齐盯向他。 范翕的眼中,略有阴火浮动。 卫天子道“寡人心意已决,欲纳玉女入后宫” 卫王后毫不留情地打断“陛下三思” 成容风、姜湛和范翕,同时开口“陛下不可” 玉纤阿安静而立,此事分明和她有关,但她站在几个男人中间,关于她的去留,好似她自己没有什么意见该说。无人听她的。 玉纤阿微微笑了一下。 卫天子火气一点点上涌。 他万万不愿放玉纤阿离开 虽然大巫祝所卜的卦象显示他不该将此女留在宫中,虽然他一直在犹豫但是所有人都反抗他,都要将玉纤阿带离他身边,这反而加剧了他要将玉纤阿留下的决心。 卫天子怒道“寡人一言九鼎,尔等就不必多说了” 姜湛“父王,你方才不是这样说的” 成容风“请陛下成全我成家与玉女相认的苦心” 范翕“陛下,成府与玉女相认不易,望陛下体晾。” 几个男人,竟如同在朝堂上吵架争执一般。 在他们声音越来越大地各执一词、争执玉纤阿的去留时,卫王后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玉纤阿。她看玉纤阿无论是听到哪个男人说话,面色都如常。好似这样的情况于玉纤阿来说稀疏平常,并不值得她花费什么精力。 于静淞若有所思。 于静淞早就见过玉纤阿。 那夜姜湛带玉纤阿来到她宫殿,求她相助,姜湛说自己要迎娶玉纤阿。于静淞为了防备夫君再纳一美人入后宫,便答应了帮姜湛此忙。那时候,于静淞万万没想到,成容风和公子翕也会为玉女的去留来求见天子。 卫王后对玉纤阿多了些不喜。 一个女子,让这么多男人争她,不管是出于何目的,此女都绝不是安分的。 卫王后不只不喜玉女入后宫,她同样不喜玉女成为自己儿子的妻子。 卫王后缓缓开口“不知玉女可愿留在王宫” 王后一开口,所有人都停了下来,才想起玉纤阿,他们一道看向玉纤阿。 玉纤阿怔一怔后,缓缓地抬步走上前“回陛下,臣女,不愿。” 卫天子冷冷的看着玉纤阿。 玉纤阿顶着他目光的压力,一步步走向前。 裙裾微微拂动如水波,她云鬓间金步摇晃动。 天子的威逼在面前,成府无法抗衡。成府想将她要走,天子不肯放人。姜湛有答应相助她,但在天子面前,姜湛也仍在犹豫。 玉纤阿慢慢开口“陛下,臣女有事禀告。臣女昔日在宫外时,曾与一人相爱,情深意笃。” 范翕脸色猛地一变,身子微僵。 他看向玉纤阿,玉纤阿也看向他。 他微妙的脸色变化,他眼中的复杂古怪神情,被玉纤阿完整地看在眼中。甚至范翕衣袖轻轻晃动一下,玉纤阿都看得出,他想阻拦她。 玉纤阿盯着他,喃声“我曾与他花前月下,曾与他一同许下相许终生的誓言。我与他经历过许多事,我曾以为,我此一生,都将与他那般好下去。我从未想过有一日,我会与陛下回宫。臣女有罪,臣女之前未曾对陛下说实话。” “臣女不曾告诉陛下,臣女与人的这段私情,让陛下对臣女生了误会。” 范翕脸色微白。 他袖中手握紧,大脑中那根弦绷起,这牵引得他的呼吸也不自主地放轻放缓。 他僵硬而立,想着玉纤阿要说出与他的私情了。玉纤阿要告诉天子她和他的事,玉纤阿要搅乱他和于幸兰的婚事。玉纤阿要报复他,要让他无法走上那条最容易报仇的捷径。 玉纤阿这样对他 范翕脸色如霜。 他一时压力极大,背上如压千斤。他不能接受她说破这事,他惶恐地想若是和齐国的联姻彻底放弃,他日后该何去何从大兄范启,至今被囚禁府中不得外出他若没有了这段方便的婚姻,他如何能尽快救出兄长 同时,他从魂魄中却生起了另一股轻松感。这让他从枷锁中脱困,让他的压力陡然消失。若是玉纤阿说破了一切,若是玉纤阿将他拉入了深渊是否他就不必再这般纠结他是否只能守着她 这样、这样其实也好。 她毁去他的所有希望。 但是她又在他身边。 他始终还是有她的。 范翕脑中乱糟糟地想着这些时,卫天子和其他人都看着玉纤阿。他们注意到了玉纤阿的目光有望向范翕,卫天子先面色冷沉而问“你口中的那男子,是何人” 范翕长身僵立,垂着目,既愤怒又害羞,既生气又欢喜。他沉浸于这段矛盾的感情中,等着玉纤阿说出他的名字,叫破他的秘密,毁灭他的筹谋 玉纤阿向天子跪了下去,柔声“此人,乃是公子” 范翕面容微红。 玉纤阿“公子湛。” 范翕蓦地抬眼,目中不可置信,看向玉纤阿。 见玉纤阿笔直跪在天子面前,朗声道“臣女与公子湛情投意合,因与他发生些口角,臣女才赌气说愿去和亲。而今臣女已经想通,已经与公子湛重归于好。若是公子湛愿意娶臣女,臣女愿嫁他为妻。” 卫天子正要开口,卫王后抢在他之前“湛儿,你如何想” 姜湛反应有些慢,没想通这把火,是怎么烧到自己身上的。 他脑中嗡嗡响,茫茫然地站了出来。他与玉纤阿对视一眼,心中压力也重重向上腾起。他一步步向前走向玉纤阿身边,他仍在左右权衡着 玉女和范翕曾经相爱,现在却互相敌视; 玉女的美貌得他父王爱慕,父王想让玉女入宫。而玉女又美且慧,她一旦入宫,若是不能为王后所用,必然成为王后的威胁; 姜湛自己对玉女,是有好感的 姜湛跪在了玉女身旁“儿臣愿娶玉女,求父王成全” 卫天子浑身怒意高涨。 范翕大脑空白,向前走一步。 成容风却快他一步,抢在范翕之前开口“臣支持玉女嫁于公子湛请陛下成全” 玉纤阿绝不能入卫天子的后宫卫王后那般强势,卫天子年龄几多玉女小小年纪,绝不能成为天子和王后争权的牺牲品 范翕绝不是良配成容风之前为了想玉纤阿出宫,不得不选择和范翕合作。但是范翕既有他自己的未婚妻,又采用囚禁这种方式对玉纤阿。若玉纤阿有更好的机会,成容风毫不犹豫地支持玉纤阿抛弃范翕。 而姜湛公子湛,这选择,不知比公子翕,好了多少倍 卫王后含笑“臣妾也觉得这门婚事不错,玉女身世和我儿相当,二人可为良配,请陛下下旨了。” 卫天子“王后” 卫王后语气中带有几分威胁“齐国是支持湛儿迎娶他想迎娶的女郎的。” 成容风斩钉截铁“臣亦支持玉儿和公子湛。” 范翕怔然而立,他失魂落魄地垂目,看着跪在地的玉纤阿。他又有些茫然的抬眼,看卫天子闭目“既然王后作保,这门婚事,寡人应了。” 范翕大脑完全空白。 成容风与范翕一前一后地出了高殿。昏昏夜色如泼墨般由脚下涌出,灯火晦暗。 成容风立在高阶前长长舒一口气,感慨闹剧结束。而后方忽有掌风袭来,成容风脖颈一绷,扭头握拳接住那袭来的一掌。 范翕冷冷望着他,看他的眼神似能吞了他一般:“你本与我一起,却中途改主意,背叛我站到了姜湛那一边” 成容风答:“既然是毫无选择的破局,公子湛比你合适。” 范翕眼底泛红,寒气如刀:“我不合适你知道些什么,就道我不合适” 与他不相熟的成容风觉得他不合适,为什么玉纤阿宁可选姜湛,也不来爱他 他心如泣血,杜娟啼哭。 他想莫非他就坏成这样,她这样厌他 范翕低头闭眼,他立在长阶前,形销骨立,已觉身子随时会摇摇欲倒。 次日天明,天子在王后的压力下,屈服下来,他放玉纤阿出宫。成家的人来接玉纤阿回去,帮玉女准备备嫁公子湛的事宜。 玉纤阿坐于马车出宫,成容风亲自接她。他此时见到之前从未见过的妹妹,妹妹长这样大了,竟叫他觉得陌生,不知该如何交流。 玉纤阿登车后,马车驶出宫城,她忽而掀帘,说要去公子翕府上一趟,去拿些东西。 不到半个时辰,成府马车停下了范翕的府邸门前。玉纤阿下车,成容风说要陪她,被她拒绝。 她缓缓抬头,望着这熟悉又陌生的府邸。这是范翕的地盘,同时是他囚她的地方。 一夜之后,不知他如何了 玉纤阿到了自己先前所住的屋舍,她观望四周时,后方忽传来气急败坏的男声:“你还敢回来” 玉纤阿回头,见是成渝。 玉纤阿含笑,客客气气地告诉讶异急奔而来的成渝:“这是什么话我回来带姜女走。” 她垂目:“范翕不敢来见我么” 成渝道:“公子一会儿就来。” 玉纤阿点头,成渝盯着她,欲言又止。但玉纤阿望去后,成渝似想起自己屡屡上当一事。他哼一声,脸色难看地退出屋舍。 玉纤阿又在屋中站了一会儿,她忽然感觉到什么,猛然扭头,颊畔青丝飞起,擦过寒剑利刃。 范翕手持长剑,立于她身后。他长发半束,一身雪袍单薄。三重雪色加身,他似匆匆而来,衣带未曾系好,发冠不曾戴上。 立在玉纤阿面前的清俊郎君握剑的手微微颤抖。他形销骨立,垂着长眉,郎君容色惨淡,眼底红血丝密布,面容也泛着不正常的红色。可见一夜未睡。 玉纤阿仰头望他,目光宁静。疏木斜影,日光一寸寸地在地砖上逶迤流动。 隽逸郎君和舜华美人面对面相望,然今非昨昔,一切都不同了。立在她面前的郎君孤独寂寞,身上涌出无法掩饰的汹涌戾意。 长剑三尺寒。玉纤阿看范翕长身玉立,手拿剑指她。望着女郎盈盈似水的眼眸,范翕浑身轻轻颤抖,他声音轻飘飘的:“玉纤阿,你不来爱我,我杀了你”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_63 屋舍门紧闭,阳光透窗而入。 范翕手中的剑直指玉纤阿,他眼中,是凛冽又阴狠的杀气。 然玉纤阿自然不是寻常女子。 被人拿剑指着,玉纤阿面上也丝毫没有胆怯之情。或者说她笃定,范翕不会在这时杀她。玉纤阿荷衣蕙带,目光幽若地望着范翕苍白的面色。他风神秀彻,姿貌甚美。他的一眉一眼往日让她有多情动,今日就有多让她无言。 玉纤阿让自己狠下心。 对范翕这样的人,她永不能退。他之得寸进尺,逼着她若爱他,就必须要将事情扭到极致。 玉纤阿迎着脖颈间抵着的寒剑,向前走了一步。范翕目中光微微跳跃,他并不后退,只握剑的手稍微颤抖了一下。玉纤阿向前一步,细长的颈就完全贴着他的剑锋了。 范翕冷声“你来这里,是求我杀你还是你又有何目的” 玉纤阿温声“我要带走姜女。恐这几日,她已被你折磨得不成人样。无论你如何反对,我都要带走她。” 范翕盯着她。 半晌后他喃声“你是这样良善的人么你连她都救,却、却却不救我。不带我走。你昔日说过对我不离不弃,说过无论何时你都不会丢下我不管。玉纤阿,你可曾记得你说过的话你就是这样对我么” 他眼中水光潋滟,说话间,眼眶慢慢发红。他看着这般脆弱,只眼眶发红,就让人跟着他一道难过,忍不住想替他落泪。 玉纤阿垂下眼,低声“是你先负了我的。” 范翕怒“我如何负你了我一直想留下你是你不要我,是你千百般使手段要离开我” 玉纤阿“你欲娶于女郎,让我无名无分地跟着你。让我成为一个没有身份的透明人,让我的存在被藏在你的千秋伟业、你和妻子琴瑟和谐的美言之下。” 范翕暴怒“我说过这只是权宜不是你说不要做妾么我不是听你的话,不让你为妾了么反正我又不可能爱她,你是知道我绝不可能爱上仇人之女的我一定不会让她一直是我的妻子,待我解决了她,我就会迎娶你。我不纳你为妾,不给你任何身份,不正是为了日后能够娶你,让你之前没有任何污名么待我娶你时,你要多风光就有多风光” 玉纤阿望着他苍白面容,微微一笑。 范翕被她那微微的笑意刺激得更怒,手中剑都拿不稳“你又笑什么” 玉纤阿声音婉婉“范飞卿,你不要与我开这种玩笑了,与我玩这种游戏了。什么不纳我为妾、不给我名分是为了日后风光娶我。范飞卿,男人的这种话,是不可信的。” “你的敌人是齐卫这样的大国,你何时才能报完你的仇,谁也不知道。我若现在跟了你,我自己有没有风光嫁人那一日我不知道,但在这之前,我要先看着你风光娶别人。你洞房花烛时,我被你关在暗牢中无天日。你与你的妻子祭祀天地、向世人宣言你们才是光明正大的夫妻时,我连看都不可能看到。” “你还要关着我,怕我逃跑,要拿链条锁着我。你还要我为你生儿育女。也许我生子惨痛之时,你连陪同都做不到。可是我自己连名分都没有,我的孩子会得到什么你会从我身边抱走他,甚至会将他记在别的女人的名下。你要我忍耐,要我体谅,要我眼睁睁看着本属于我的全都失去。” “要我一直等你” “要我长长久久地为你忍耐” 范翕忍无可忍地打断“但是我爱你我不会让你落到那一步的” 他好似有点明白她在怒什么,他扔了手中剑,目中光微微亮起。他好似想到了法子,他走上前搂住她的肩,语气微微振奋“你是不是怕我之后什么都不给你,是不是怕我们的眉眉没有名分,得不到我的承认你原来怕这个啊。” 他语气微急促“你要是怕这个,我可以写保证书你知道我不食言这个的在吴宫时我本想杀你,也因为那保证书而没有下手。我在这方面不曾骗你若你、若你连这个也不信那我之后再不碰你了可好我再不碰你了,你就不会怀孕了,你就不必担心我们的孩子受委屈了。” 他有些高兴,又重新甜蜜地唤她“玉儿”“玉儿,这样你就不要嫁姜湛了,就跟我走吧。我们永远在一起,我会对你好的。” 他说着就要来抱她。 玉纤阿向后退步,身子轻轻一侧,让他的搂抱空了。范翕张开的手臂没有抱到人,他手臂僵硬,缓缓垂目向后退的女郎看来。他眼神瞬间沉下去,变得阴鸷扭曲,冰川下刀锋震震。 玉纤阿目光有些怜悯地看着他。 他已经不正常了。 他竟觉得他这样保证,她就会回来。 玉纤阿柔声“范飞卿,放过我吧。不要这样对我。男人的甜言蜜语,或许可以让旁的女子安安静静地等下去。但是你知道我从不信这个。我不信你的爱能战胜你的不得已,我不信你现在都要囚我,都不肯后退,日后就会待我好。我不知道你理解的待我好是什么样的,但我理解的待我好,绝不是你现在这样。” 范翕冷冷看着她。 她不满足他,他就懒得再柔情蜜意了。本性暴露,范翕盯她一瞬,阴测测道“这都是你的错。” 玉纤阿睫毛轻轻一扬。 范翕阴沉沉道“都是你的错。昨日在王宫大殿中,你本可以说破我与你的关系,让我不得不放弃于幸兰,让我就此和你绑在一起。但是你宁可说是姜湛也不说是我。你明明有成为我正妻的机会,明明有毁掉我的计划、让我迎娶你的机会。是你自己放弃的。你自己放弃了,现在又来怪我,将错推到我头上。” 玉纤阿静静望着他。 她并不生气他这么说。 她在不断的判断中,知道范翕已经被一步步逼得不正常了。他是生了病,思想扭曲了,才说出这样的话,才有这样的想法。这不是他的错,报仇和爱情对他都重要,只是报仇更重要些。 她不怪他这样想。 但她不会纵容他一直这样想。 玉纤阿淡漠而柔声“范翕,这不是我的错。你是要走捷径报仇,还是要放弃那捷径选择我,我永不会替你做决定的。我说过很多次,那些都是你的事。你自己解决了,不要让我来替你做决定,来替你解决。我永不会为你做出选择的。” 她微笑“若是昨日我说破一切,逼你只能选我。你一时失去了其他的,又因丢不下我,而只能娶我。你会一辈子记着这件事,会一直在心里怪我。怪我多事,怪我毁了你的大业。你初时因与我情谊深而不会说出来,这根刺却一直在,时日久了,你迟早会说出来,会恨我毁了你。” “我不会替你做决定,让你日后来恨我。要走什么路是你的选择,你休想推到我身上,让我替你背负责任。” 范翕眼眸赤红,在她的伶牙俐齿之下,他始终说不过她。然他怒极“好好好全是我的错是我没有担当,是我推卸责任。但难道你以为,现在我就不恨你了么你要嫁姜湛你嫁姜湛,我恨你一辈子我永不原谅你” 玉纤阿微扬目,目中似还带着几分诧异。 她以一种无辜又天真的口吻说“你为什么恨我,为什么永不原谅我我虽然嫁了他人,但我心里是有你的,是爱你的呀。这不是和你欲娶于女郎、心中却爱我是一样的道理么推己及人,你可以理解自己爱我,怎么不能理解我也是爱你的呢虽然我嫁他人,但我的心属于你啊。” 范翕大怒“你” 腥甜向上涌,他咬紧牙关,让自己不要吐出血来。他知道一旦吐血就覆水难收,他就要撑不住范翕向后摇晃着退了两步,手扶住旁边的墙壁撑住自己的身体。 他一阵头晕,眼前也被玉纤阿的无辜气得一阵发黑。他强忍了许久喉间的腥意,待好受了些,才抬头重新看她。 他声音近乎哽咽“你说出这样的话,来诛我心。你明知道我受不了这个。” 玉纤阿静了片刻,才缓缓道“然而你为什么要受不了,为什么要生气范飞卿,我对你有情,你不可能完全没感觉到吧” 范翕红着眼看她,却不语。 他自然知道玉纤阿是对自己有情的。但是她太狠了、她太狠了 玉纤阿道“你不觉得我嫁给公子湛,其实对你也有好处么我心中是向着你的,我也可与你一样,走一条捷径来帮你啊。你不是要弄倒整个卫天下么公子湛虽只是卫天子的幺子,但是这身份对接触卫国朝政来说,已经很不错了。我在他身边,帮着你弄倒这个天下。你不高兴么” 范翕气笑“我不稀罕我不稀罕你用这种方式” 玉纤阿便淡淡“哦”了一声,转过身背对他“那便没法子了。我已经决定走这条路了。” 她才转过身,范翕便从后压来。他从后箍住她,冰凉的手捏在她咽喉处。玉纤阿的性命立时被他的手捏在掌心,郎君的几绺青丝,松散拂在女郎的颈上肩头处。玉纤阿感觉到他手掐着自己的咽喉,她面色有些白,却没有说话。 范翕出神一般,脑中想起了很多事。 他耳边听到了笑声,想到了幼年在丹凤台时,日日与虞夫人上山采药,累了后又听母亲讲故事,做坏事了就被母亲板着脸教训,再不听话就要挨打; 他耳边听到了读书声,想到了晦暗的宫殿深处,他瑟缩着沉着脸躲在角落里,大兄不辞辛劳地一个宫殿一个宫殿地找过来,和泉安一起将他拉出去,说让他从此跟着大兄就好了,没人再欺负他了; 他想到周天子的淡漠,想到父王从来看都不看他一眼,想到父王唯一一次认真和他说话,是问虞夫人为什么还没死; 他眼前看到了桃花重重叠叠,听到了女郎的笑声,看到了绽放的烟火。他看到了玉纤阿在黑暗中回头看他,看到了她掀开覆着身的幕离,温柔而眷恋地看着他; 他最后看到了丹凤台那场烧毁一切的大火,看到了梦中玉纤阿踩着雪背身,一步步远离他 他就好像被丢入了无底深渊,一点点,他不停地向下掉,不停地掉。他看不到渊底在哪里,他见不到有人来救他。他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他眼前只有团团黑雾。 范翕以亲昵的后拥姿势搂抱着玉纤阿,他低头,脸与她相挨,然他的手却掐着她的咽喉。他好似看不到她在挣扎,看不到她的脸色一点点发青,听不到她急促的“你醒醒”的声音范翕喃喃自语“我们一起死,好不好” “你陪我下地狱,好不好” 他太累了,他什么都放不下,什么都舍不得。可是玉纤阿逼到这一步,他干脆想就这样结束吧。他不能放她走,就让她死在自己怀里。是卫天子害死的她,是姜湛害死的她,是于幸兰害死的她。他会替她报仇的他会陪她一起死。 “砰”一个大力从外撞入,有人从外听到了玉纤阿的呼救声,破开了这个逼仄的空间闯入。 成容风闯入室内,第一眼就看到范翕将玉纤阿抱在怀里、要掐死玉纤阿的一幕。 成容风目色一凛,当即掌风挥去。他做好准备与范翕拼杀、救出玉纤阿,然范翕完全没有躲避,被他一掌拍中。范翕被迫松开了玉纤阿,他唇角渗出血,趔趄着向后退,跌坐在了地上。 长发披散,衣袍宽大。 范翕奄奄一息地跪坐在地。 成容风本要再补一掌,看到范翕这样,也犹豫一下。同时玉纤阿咳嗽着,拉住成容风的手“兄长,不要” 玉纤阿扭头,看向坐在地上的范翕。 范翕仰着头,神色有些恍惚地看着他们。 成容风被玉纤阿握住的手臂僵硬,他有些不敢置信玉纤阿会在情急之下喊他“兄长”。他僵硬着扭头,目光有些激动地看向玉纤阿。却见玉纤阿眸中泛泪,有些伤心地看着那坐在地上的范翕。 玉纤阿别目道“范飞卿,我要和兄长走了。我会带走姜女。你日后,好自为之,不要再来找我了。” 成容风自然道“范飞卿,你竟要杀我妹妹。原以为你还有一点良知,现在看你已经丧心病狂。我日后再不会让妹妹见到你,我妹妹会风光嫁给公子湛。希望你不要再来找我们了” 范翕僵坐着。 他并未起身,并未动作。 他垂着眼,看玉纤阿似还想站一会儿,却被成容风拽着手臂向外拖走。日头西斜,玉纤阿的影子在地上拖长,在垂着眼的范翕眼中,一点点离开他。范翕一声不吭,他就看着那道影子远离他。 在成容风看来,范翕终是有点样子了。在玉纤阿看来,范翕要杀她,是彻底疯了,他现在一动不动,该是要冷静了。 而在范翕那里,他觉得自己彻底要崩溃了。 因为范翕不管,成容风强行破了关闭姜女的屋子,将那已经被折磨了四日的气息微弱的姜女带了出来。之后成容风要带玉纤阿登上马车,玉纤阿终是有些不放心,说“我再去看他一眼。” 成容风强硬拒绝“他要杀你,你还看什么妹妹,你该与他彻底断了联系才是。他非良人。我知你这些年受了委屈,你才会看错人,与他那般幸好现在不晚,哥哥带你离开,那种人,你不要再挂念他了。” 玉纤阿扭头,看向成容风。 她道“他不是你口中的那种人。他只是生了病,他会好起来的。” 她目光执拗而坚持,让成容风怔住。 听玉纤阿道“你不要管我的事。我与他之间的事,你不懂。” 成容风伸手想拦她,玉纤阿却下了马车,躲过他的手。虽是兄妹,却到底不亲,玉纤阿对成容风也一直是客客气气的,她难得强硬,让成容风不知如何面对这个妹妹。然玉纤阿下了马车,要重新进府时,那些卫士却拦住了她。 卫士们怒而盯她,拒绝她再登门。 成渝厉声“你已将公子伤成这样,你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你还要做什么这次是不是你非要气死他才甘心” 他们进去时,看到地上大滩的血,就知道公子必是又吐血了。这个玉女、这个玉女成渝道“你不要再来了” 玉纤阿闭了闭眼,她没有说范翕也差点掐死自己,她向来不喜欢对旁人说太多自己的事。玉纤阿只道“别让他再疯了,照顾好他。” 玉纤阿彻底走了。 这一次,不仅她的所有用过的东西带走,连姜女也被她带走。整个府邸,已经完全没有玉纤阿住过的痕迹。玉纤阿走后,府邸中医工出动,为范翕诊脉。范翕在病榻上卧了一下午,神志昏昏。但到了傍晚,他醒了过来后,就让医工们都退去了。 范翕有气无力地吩咐成渝“替我拿酒来。” 成渝犹豫着不动“公子不能喝酒。” 范翕坐在榻上,身形单薄,语气寥落“我留不住一个人,连喝个酒,借酒消愁都不行了么” 成渝“可是公子的身体” 范翕怒目“关你何事不是你没本事放走她,我会落到这一步我不杀你已是恩赐若是泉安还活着,你以为我会留你性命你处处不如泉安妥当,你如此无能,你什么都做不好” 成渝怔住,然后眸子微微暗了下去。 没想到公子这样想他 范翕又忽而手撑额头,疲惫道“拿酒来。” 成渝终是为范翕去地窖取了酒来,他也不再多劝,想原来在公子眼中,他是那么不如泉安。 明明一样服侍了很多年不知公子是真心这样想,还是一时气话。 若是公子真的这般厌他成渝闭目,想或许,他该向公子请辞,该不要再污公子的眼了。主仆一场,落到如此惨淡收局,成渝想自己不是有意的。 而范翕在纵酒。 以酒度日。 医工说他不能喝酒,他偏要喝。他深恨现在的一切,他喘不上气。玉纤阿离开后,他觉得满府荒凉。他不知为何自己会这样脆弱,这样无能。为什么只是离开了一个不要他的女人,他就这样崩溃。 但是他真的熬不住。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当时才会想杀玉纤阿。他差点杀了她如果不是成容风发觉不对,强行闯入室内。不是成容风,他就杀死了玉纤阿。 范翕难过得浑身发抖。 他不知自己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不知为什么自己竟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若是玉纤阿真的死在了他手中,他想他也活不成了。 他是疯了。 可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只能喝酒。 喝酒让他昏沉,让他忘掉那些不愉快的。 帷帐纷飞,日升月落,范翕没有出门。 酒坛扔了一个又一个,空了一坛又一坛。没日没夜地买醉,沉浸在绚烂的虚幻世界里,现实中的痛苦就好像不存在了一样。而那是白日,一旦到了晚上,当天重新黑下去的时候,范翕就有自己重新被抛入黑暗中的感觉。 他靠壁而坐,手握酒坛,目中微微发红。他疲惫地闭上眼,下巴磕在膝上。他睡了一会儿,又突然从梦中醒来。 范翕仰着脖颈,看月色照在身前。 某一刻,他不知自己是谁,不知自己在哪儿。 而又某一刻,范翕忽然想到了周天子。想到他十五岁的时候,周天子在王宫中见到他时,寥寥问他的那句话“她怎么还没死。” 他这时,突然明白了父王那时候的心情,突然读懂了父王那句话背后的悲怆和凄凉。 岁月太漫长了,爱人永也不会来。 范翕在寒夜中,慢慢站起来。他从墙壁上抽下剑,提着这剑,在屋舍中踉踉跄跄地走着。他拿剑挥砍飞起的帷纱,他眸中发红,长发凌厉。他走得跌撞恍惚,手中剑挥得乱七八糟。 然后再仰颈喝一口酒。 范翕低低笑出声,喃声“成渝。” 成渝在外,应“公子” 范翕孤零零地站在月下空舍中,慢吞吞地“我已经很久没在梦里见到她了。是不是我以后连梦都梦不到她了她彻底地离开我了” 空寂中,成渝不知如何回答。而范翕也不需要他回答,范翕幽幽地站在空地上,白袍被风吹起,他闭上眼时,泪水猝不及防地落下。 范翕缓缓地,吟了一句诗“自古来巫山曾入襄王梦,我何以欲梦卿时梦不成” 他何以,欲梦她时,都梦不成呢 范翕跌坐在地,再喝一壶酒 成府中,玉纤阿寂寞地坐在后院某亭间。 她从范府回来后,病了两日。许是最近太过折腾,她的身体也有些吃不消。 病好了一些,玉纤阿便想起范翕。想他现在如何了 月明星稀,凉风入帷,玉纤阿病好了一些,她坐在院中郁郁寡欢地出神时,身后传来一开朗男声“玉儿” 玉纤阿回头,看到是姜湛在成容风的陪同下过来。姜湛风采卓然,器宇轩昂。他在成容风的陪伴下过来,被玉纤阿静静看着,成容风有些不自在地别目,姜湛却是对玉纤阿露出笑容,向玉纤阿打了个招呼。 玉纤阿想,看来成容风真的很希望她和姜湛在一起,彻底遗忘范翕。 成容风给姜湛使了个眼色后离开,姜湛噙着笑走来。姜湛看玉纤阿面色淡淡,他仍坐下“怎么,你不欢迎我” 玉纤阿道“没有。只是不知公子来寻我何事” 姜湛顿一下,说“我是为了提前你我婚期一事而来。” 玉纤阿抬目,怔望他两眼,说“当日本是权宜之计。” 姜湛笑,伸手来握她的手。他蹲在她面前,仰头看她“玉女,你不嫁我,我父王不会放过你的。那不是权宜之计,当日我答应娶你,不只是因想帮你,也有我本就喜欢你的原因。你不知,九夷使臣回来了,和亲公主不是你的事,被宗亲那边知道了只有嫁我,才能保你。” 姜湛笑“我想过了,虽然你我开始不如何好,但并不代表以后也不好。男婚女嫁,天经地义。你我既然有了约定,何不进行下去” “玉儿,我会好好对你的。也许你我现今感情不深,但你总会喜欢我的。我们早早成亲吧。” 玉纤阿怔忡,然后低下纤纤长睫,默然不语。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_64 卫王宫的凤栖宫,是王后于静淞的寝宫。 于静淞优雅而高贵,生来就是齐国王女,又早早在少年时就做了卫国世子的妻子,如今更是天下的主母。她一生顺遂,膝下有儿有女,背后有权有势。如今最大的烦恼,也不过是自从夫君成为天子后,开始与她争权,开始不顾她的意愿纳取各路美人。 这一夜,王后于宫中调香时,听到遥遥隔水传来的歌声。于静淞放下手中小匙,以目光询问宫女。宫女出去探了一番后,回来回答“是天子与那九夷所献的美人在游湖。美人为天子跳舞唱曲,听说天子已赏了黄金十两。天子更邀其他美人与他同游。” 宫女探查王后的脸色,试探着说“不如奴婢派人去寻天子,要天子玩闹的动静小一些,不要惊扰了殿下” 宫女这一番话说的,便可见卫王后平时的威信,是要压天子一头的。 于静淞却淡声笑“不必了。他如今厉害了,早已不将我放在眼中。身边日日有美人相伴,恐见我一眼都厌恶十足” 于静淞面色不虞“可恨那九夷所献的美人,目不识丁,半点礼数也不懂,整日做着狐媚状勾引天子。这九夷女,将天子的魂都要勾走了。她跑去天子那里哭喊一通,天子就要人查是谁袭击了九夷出洛的使臣。我看再这么下去,我这个王后的位置都要拱手让出去。” 宫女们不敢多嘴。 见王后似嘲讽般地发泄一通后,又冷静下来,问“湛儿那边近日情况如何” 宫女答“公子湛近日常常去成家府邸,追慕成家那位新认回来的小女儿。二人未婚夫妻,这般往来,也没什么。” 王后若有所思。 宫女小心翼翼多一嘴“天子今日无意中还提起玉女,那九夷女怂恿天子接玉女进宫呢。” 卫王后的眉头皱了起来,对九夷女的厌恶更多了些。她脑中琢磨着如何在天子眼皮下不动声色地弄死这位蛮夷女子,同时,想到玉纤阿和成家,王后的心中顿起。 卫王后有些想拉拢成家了。 成家当日背叛周天子,投靠卫天子,为卫天子迎得天子位立了汗马功劳。如今成容风掌天子新设的暗卫司,权势更非昔日可比。成家小女儿玉纤阿,丢失十余年,近日才寻到,却遭天子觊觎,也是成家头痛的。 而卫王后的小儿子姜湛,又是其中最好的选择。 成家对天子有微词,卫王后正好可以利用这种间隙,拿自己的小儿子去拉拢成家,让成家成为自己的势力。 卫王后可从来不是那般事事顺服天子的女人。她积极地培养自己的势力,多年的婚姻生活,更让她笃信男人只是不敢背叛她,而不是不想背叛她。 卫王后喃声“天子至今还在觊觎玉女,那宗亲发现仍是自己的女儿去和亲,大吵大闹要找玉女算账,找成家算账我不妨拿湛儿做个交换,只要湛儿娶了玉女,宗亲无话可说,天子也不能再觊觎自己的儿媳了。” 贴身宫女道“玉女身份妥当,又那般貌美,做公子湛的妻子,也是可以的。” 卫王后微蹙眉。 她叹口气“只是可惜我的湛儿。他的兄长姐姐的婚姻皆不得自主,我本想为湛儿挑选一最适合他的女郎做妻子。如今却还是要牺牲他然只有我坐稳了王后之位,他们兄弟才可稳妥。” “我是不喜那玉女的。容色太盛的女郎,通常不会安分。湛儿性格通透练达,随心所欲,这样的女子,不是他的良配。然无妨,待我日后重新选更好的妾室,补偿我儿。” 宫女笑“奴婢见公子湛很喜欢玉女。” 卫王后冷笑一声,不再说什么了。她心中已决议牺牲自己之前从未牺牲过的小儿子的婚姻,好为自己迎取更多底气。她要提前姜湛和玉女的婚期,要打消各方势力的搅和。 玉纤阿则是日日被成容风寻机会和姜湛见面。 她本有心拒绝,但姜湛性情大方,见她便笑,她虽说了几次,姜湛仍不以为然。再加上有成府的积极促成,想要避免她和姜湛的接触,是有些难度的。毕竟玉纤阿虽认回成家,但她依然对成家人客客气气。她无法如寻常妹妹一般,对哥哥哭闹拒绝。 这一日,玉纤阿和姜湛相约回来,她沉思着该寻个机会和成容风说清楚。她本打算将这未婚夫妻的关系无限期拖延,但是现在各方催促,玉纤阿想她必须表明态度了。 玉纤阿路过庭院时,听到会客厅中有说话声,其中一个疑似是自己那兄长成容风的声音。成容风向来严肃,说话声低沉,难得听他声音这样高,玉纤阿迟疑一下,还是过去偷听。 会客厅中说话的,是成容风,与一和他年龄差不多的靓丽女郎。 那女郎说“妹妹才认回来,我已写书告诉母亲。母亲尚未见到妹妹,你怎就如此急着要将妹妹嫁出去” 成容风答“我见了于幸兰,她对玉儿颇多微词。并扬言她要与公子翕提前成婚。我是怕玉儿受伤。” 成家和于家,是有点沾亲带故的。虽然关系有些远,但于幸兰叫湖阳夫人一声“姨母”,成容风自然也认识于幸兰。 在外偷听的玉纤阿微蹙眉,猜测那和成容风说话的女郎,当是自己还未曾见过的姐姐,成宜嘉。而她更诧异的是,于幸兰要和范翕提前成亲 厅中说话的女郎,确实是成宜嘉。她听闻弟弟的话后冷笑一声“于幸兰是急着回齐国,怕自己的夫君跑掉,才要提前成亲吧我听说范翕都病得快死了,还能成亲别死在途中了。” 成容风不接姐姐的话,只道“且昔日成家跟随卫天子,如今天子得了天下,又开始提防我们。毕竟母亲到底是周天子的姐姐成家背叛大周王朝,我们间接害死了周天子。周天子当日最信任母亲,若不是母亲倒戈,洛邑不会被攻下得那么快一臣二主,卫天子恐我们再次背叛,对我等也不信任。玉儿若能和公子湛成亲,或可帮成家一二。” 成容风还道“公子湛哪里不好哪里不是比公子翕更好玉儿是年少被公子翕骗身骗心,但她迟早会明白,那不过是她年少时所做的糊涂事。公子湛随和通透,更适合玉儿。玉儿昔日受苦太多,她更需要这样性情的夫君来共度一生。而不是范翕那样丧心病狂” 厅外的玉纤阿听得怔住 成家曾背叛周天子 因为湖阳夫人的倒戈,洛邑才会那么快地被九夷攻下,被齐卫占领 因为成家的背叛,周天子才会死,虞夫人才会死,范翕才会落到这一步 玉纤阿闭了闭目,心有些乱。 她感觉到自己和范翕之间,隔着的何止是他的病态。他那般仇恨害他到这一步的人,他那般敬重范启,爱护虞夫人,和泉安的关系也那么好而有朝一日,成家也是他的敌人。 玉纤阿向后跌着退了两步,她撞到了后方的花瓶。大厅中说话的男女立刻察觉到了,二人对视一眼后,停了口头的话。双双出门,本是警惕,见到外边所站的是玉纤阿,二人都惊讶了一下。 成容风望着妹妹与母亲相似的面容,语气都柔和了很多“玉儿,你听到我们说话了” 而成宜嘉盯着玉纤阿,目光微微亮起。 她听弟弟说过玉纤阿一定是他们的妹妹,因为玉纤阿和母亲昔日长得太像了。成宜嘉相信弟弟的判断,但仍会产生怀疑,怕是不是哪个有歹心的人知道成家的故事,才找了一个相似的人来假扮妹妹。 但是成宜嘉现在见到玉纤阿,她便打消了一切怀疑。不会有错的。玉纤阿和母亲相似到这个程度玉纤阿只能是他们成家人。 成宜嘉有些激动地走上前,玉纤阿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一步。 玉纤阿始终不习惯和陌生人太过亲近。 成宜嘉察觉她的态度,脚步一顿,停了片刻,成宜嘉才笑着打招呼“玉儿,我是你大姊。你呀好好跟二弟住在府上,过两日母亲回来了,我们才算真正相认。不过你别怕,这两日,我会带你出去玩,让你被洛邑贵族圈接受。” 玉纤阿屈膝,柔声道事,并感谢。 成宜嘉见她这般客气,皱了皱眉。 她看向成容风,成容风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个新认回的妹妹,虽然看着亲切和顺,性情柔婉。但偏偏对人的提防心极重。从不轻易和人靠近,不肯轻易被人挨到哪怕一下衣角。妹妹虽和母亲长得近乎一模一样,甚至青出于蓝,比母亲当年更美。但妹妹这副滴水不漏的性情,却和他们完全不一样。 就好像玉纤阿可以接受他们是亲人,但是玉纤阿内心不当他们是亲人。 成容风和成宜嘉看着心酸,不知妹妹这些年是如何过的,才能养成这副不信任任何人的性情。 二人目光黯然时,玉纤阿柔声问他们“大姊,二哥,是否我嫁公子湛,才能帮成家摆脱目前困境” 成容风一怔,连忙说“你不必多想。我是见你与公子湛情投意合,才生了此心。我不知你哪里不满公子湛,他有权有势有貌,待你又好,性情又练达,不会随意和你生龃龉。我是看中了这点,才觉得你二人适合你昔日吃多了苦,正需要这样性情的夫君才是。” “但你若不喜,为兄自然不会勉强你。” 玉纤阿微微一笑“但公子湛告诉我,王室已决定提前履行婚约。王室这两日是否来成家,要交换我与公子湛的庚帖” 成容风道“这事你不用管” 玉纤阿目光轻侧,看向外间花木。她目中露出几分茫然,心想昔日她想寻回亲人,是为了凡事自己做主。但她今日才知道,认了亲其实也没多好。大家族之间的关系,更加复杂。 例如成家和于家也是亲戚,成家明明是周天子的外戚,却投靠了卫国。卫国得了天下,又反过来提防成家。而卫王后为了压制天子,又选择和成家合作。 玉纤阿可以拒绝这一切。成容风说不勉强她。 但是、但是她现在在等什么呢她既是成家女,难道只享受成家带来的庇护,却一点儿忙都不帮成家么 于幸兰要和范翕提前成亲,成家需要她和公子湛尽快成亲玉纤阿垂了目,轻声“我再想想。” 姜湛依然约玉纤阿出去玩。 昔日玉纤阿百般推脱,但是这一次,她答应了这个邀请。只是姜湛说与她在某一街会面,却并未来成家接她出门。玉纤阿清晨出门时,戴着幕离,成容风亲自将她送出家门,看她登上马车,又派重兵跟着。 玉纤阿看看自己垂至裙摆的幕离,再看看马车周围守着的卫士。虽然成容风说是为了保护她,但她心知,成容风还是为了提防范翕来打扰她。 玉纤阿已经半个月没见过范翕了。 她自到了成家,成家对她照顾无微不至,成容风却是要将她以前的记忆都篡改。姜女再不出现在玉纤阿面前,也没人跟玉纤阿提起任何有关范翕的事情。玉纤阿心知肚明成容风想让她改头换面,让她跟过去告别。 玉纤阿一声不吭。 她始终待成家不够亲近,最近又生了场病,没什么心情对付周围的变化。 登上马车,玉纤阿看成容风望着她的温柔眼神,便顿一顿,将帘子放下了。成容风希望她和公子湛有个好结果,所有人都这么希望。有时候玉纤阿自己都迷惘,不知自己在等什么,自己心里的执拗是什么。 玉纤阿近日郁郁寡欢,心事重重。到了目的地,她下了车后,便在街上随意走着,等待姜湛的到来。姜湛没有如范翕那样强大的控制欲,玉纤阿走到哪,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范翕都要心里有数,姜湛却不会。 如现在这般,玉纤阿一人在街上等人,换在范翕身上是绝不可能发生,但是姜湛却经常如此。姜湛不管她从哪里来,又要去哪里。他只要她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人在这里,快活起来 今日街上有集,比寻常时候热闹许多,行人也熙攘很多。更有很多杂耍,围聚了不少行人观看。 玉纤阿长衣衿带,静静地在街上行走。她戴着幕离,旁边人会多看她两眼,却也不会一直盯着她。然忽然,杂耍中有一戴着面具的人钻了出来,奔到了她旁边。玉纤阿惊讶一瞬,向后退一步。 但默默跟在她身后的卫士没有冲上来制止,想来这人是安全的。是以当面具男子围着她跳舞,手脚大跃时,玉纤阿放松疾跳的心脏。她抿着唇,看这人如此亲近她,她也看着分外有趣。 而这人看她不抗拒,便好似更加有了劲头。在她面前又是翻跟头,又是搔首弄姿。 玉纤阿观望。 那人又和同伴联手,演了钻火圈给她。腾腾大火燃烧,此人身手伶俐,从火圈中飞快钻入跃出。周围人大惊之下,鼓掌喝彩不断。玉纤阿轻轻“啊”一声,语气也带着些好奇。这人钻完火圈,又满头大汗地来继续绕着她跳舞,并伸手来拉她一起跳。 玉纤阿是舞女出身。 她跳舞极好,但她已经很久不为人跳了。如今这人拉着她的手要她跳舞,本只是随意的动作,却见这女子手臂柔软,姿势动人,跟着他跳了两拍。玉纤阿身体轻旋时,周围人已开始喝彩。 那拉着她的人微惊,然后配合她跳起来。不过玉纤阿舞姿婀娜动人,那人却如玩笑一般,完全跟不上玉纤阿的节奏。他自己也知道,一开始还一本正经地跟着,后来就开始随便乱跳。长手长脚绕着她疯了一般地抖动,玉纤阿初时忍耐,后来实在忍不出,她噗嗤笑出了声。 她笑起来,旁边拉着她的跳舞的面具人听到了声音,侧头向她看来。 那人掀开了面具。 额头上尽是汗水,一张面孔却俊俏十分,噙着笑看她。男子笑道“可算是笑了。你愁眉苦脸许久,我以为你多烦我呢。” 玉纤阿怔忡,看到这人是姜湛。 公子湛堂堂一个公子,竟学杂耍,如手艺人一般戴着面具尽出搞笑状,只为了博她一笑 玉纤阿缓缓摘下了幕离,露出了自己的面容。她的面容露出,周围围观者顿时一静,有时太多巨大的美,足以让人失声。玉纤阿抱着幕离于胸前,仰头盯着姜湛额上的汗水,盯着他低下来的面容。 她望他许久。 姜湛一直含笑看她。逆着光,他的面容几分不清晰。但他一直在笑。 玉纤阿缓缓道“姜湛。” 姜湛“嗯” 玉纤阿说“我并不喜爱你。” 姜湛道“我知道。我只是也想要一个机会,公平追慕你的机会。” 玉纤阿垂目“我不骗你。我和范翕的事,没有那般容易结束。我恐伤到你。” 姜湛道“我早就知道。但我相信我能打动你。他只是比我认识你更早些,但我并不比他差。我会对你很好的,我会一直等你的。” 姜湛上前,握住她的手。玉纤阿向后退一步,这一次,姜湛却不放开她的手。姜湛望着她,道“玉儿,我才是适合你的人。你这般聪明,你该知道。” 姜湛“我们成亲吧。别拒绝我了。你还在等什么没什么值得你等的了。” 玉纤阿垂目“你没想过这也是我的计谋中的一环么” 姜湛怔住,然后笑“那我真是有幸成为你计谋中的一环了。但是你这么说,我相信你是不舍我受伤的。你还是有些喜欢我的,对吧” 玉纤阿“不对。” 姜湛便只是笑,不说了。他一点没有咄咄逼人的意思,很多话点到为止。他这样的人确实让玉纤阿开始动摇了。 玉纤阿低声“我若伤到了你,你随时可以取消婚事。我会尽量让这事发生在我们成亲之前,给你反悔的机会。” 姜湛握她手“我不会反悔。” 玉纤阿应了姜湛提前办婚礼,此事自当日在大殿中卫天子亲口所允,几乎就没什么转机了。玉纤阿答应下来,成容风和成宜嘉都是十分高兴的。备婚期间,见玉纤阿娇娇怯怯、目中噙愁的模样,成宜嘉以为她是太闷,便绞尽脑汁要带玉纤阿出去玩。 成宜嘉自小长在洛邑,对这里分外熟悉。成宜嘉性格又活泼,精力十足。玉纤阿是拿这种人没什么办法的,便只好由她去。 而这一日,成宜嘉大早上就登府,将玉纤阿神神秘秘地领走。成宜嘉并不告诉玉纤阿要带她去哪里,玉纤阿见她这么神秘,便也任由她去。却是下车时,玉纤阿看到府邸门匾,愣了一愣。 这是于宅。 玉纤阿何等机敏。 她看向成宜嘉“于幸兰” 成宜嘉拉着她的手,洋洋得意“是啊。你怕什么于幸兰又如何她自然身份很高,但我未必就怕了她。听闻她昔日瞧不起妹妹,我这就带妹妹登门。妹妹今非昔比,你别怕,于幸兰敢对你挥鞭子,大姊帮你打她。” 玉纤阿柔声“我从未怕过她。” 成宜嘉不以为然,只觉得玉纤阿以前处处避免和于幸兰见面,就是怕这个凶悍的女人。然那都过去了,玉纤阿认祖归宗,谁稀罕那个范翕。成宜嘉就要带玉纤阿去于幸兰面前,让于幸兰好好看着,日后再不敢来对付妹妹。 而于幸兰,万万没想到成宜嘉这么过分,将玉纤阿带了过来。于幸兰看二人的眼神快要喷火,她简直想将二人赶走。但是成宜嘉算是她的某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表姐”,都是亲戚,于幸兰吵起来也不好。 好在虽然成宜嘉颐指气使,但玉纤阿温柔安静,并不怎么说话。于幸兰瞥一眼玉纤阿,见一月未见,玉纤阿瘦了很多,身形轻盈,走起路来风流十分。这般婉婉之姿,让于幸兰更加讨厌。 双方相看两生厌,成宜嘉偏要夸自己妹妹如何如何,听得于幸兰非常不耐烦。 正是这般分外古怪的气氛下,一个小厮在外面向于幸兰报“女郎,公子翕来了。” 于幸兰愣住。 同时她侧头,看到玉纤阿手中所端的茶盏轻轻晃了一下,差点摔出手。玉纤阿没有动,低着头,于幸兰却在一瞬间窥探到情敌心中的情绪,更加气得不得了。于幸兰心中起疑,想范翕为何会登门。 为何会这么巧。 是否因为范翕知道玉纤阿在这里 玉纤阿这个狐狸精都要嫁别的男人了,还来勾引范翕 于幸兰站起来,面无表情“客人先在这里坐着吧,我处理一些私事便回来。” 说罢,于幸兰就离了席。于幸兰走后,玉纤阿放下茶盏,站了起来。成宜嘉抓住玉纤阿的衿带,向她不赞同地摇了摇头。玉纤阿柔声“大姊莫担心,我不做什么,我只是看一看。” 成宜嘉担忧地看着她。 玉纤阿却果然没有出去。 玉纤阿站在那将大厅和外间隔开的帘子后,隔着帘子,看外边情形。她看到了范翕,看到了走到范翕面前的于幸兰。于幸兰面容通红,有些激动地和范翕说话。范翕却向后退开了。 玉纤阿望着范翕的侧脸。 他的病好似终于好了一些。没有先前那般形销骨立,没有先前看着那般单薄。他面容清隽十分,脸颊上终多了些肉,恢复了几分昔日那玉面郎君的风采。 玉纤阿盯着他。 隔着帘子,隔着疏疏花木。 看范翕站在于幸兰面前,忽然,他一撩袍,跪了下去。 玉纤阿隔着帘子,怔然而望。成宜嘉起身站在她后方,紧握住她的手,不让她出去。 范翕跪在了于幸兰面前。 膝盖重重磕在青石上。 撩袍而跪,腰杆笔直。他是玉竹一般的美男子,当众跪地,一干仆从都看着,看他竟顶着这么大的羞耻给一个女郎下跪。风清景凄,满园荒凉,阳光落在他清薄身影上。 于幸兰脸色苍白,大震“范翕,你做什么” 白袍委地,玉冠琳琅。范翕跪在女郎面前,淡漠道“于幸兰,你我解除婚约吧。是我负你,是我一直对不起你。我放弃一切,我可以补偿你。只要你愿意和我解除婚姻,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阒寂天地,风云不动,只有范翕跪得挺拔 “我不想提前婚约,不想娶谁了。我想通了,你我之间的闹剧,就此结束吧。”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_65 天空灰寂,于园景荒。 范翕跪在青石地上,让站在他面前的于幸兰气得浑身发抖 公子翕。 此年代本就不兴“跪拜礼”,连仆从对主君,平时都是屈膝,只有大场面时才会跪。而范翕,既有“公子”这个名号,他平时除了偶尔祭祀时跪拜天地,连在天子面前,他大部分时候都是不用跪的。 范翕却向她下跪 向她下跪 他把她当什么罪大恶极的坏人阻拦他幸福的恶人 且范翕跪的是她么真的只是她么 玉纤阿就在于幸兰府中,或许这时候玉纤阿就在透过帘子往这个方向看范翕跪的,岂是什么于幸兰 于幸兰吃了范翕的心都有了。 一个向来脾气温润的人,为了另一个女人做到这一步,这让于幸兰自己像笑话一样 于幸兰怒瞪着跪在面前的范翕,冷声“你在开什么玩笑我不会与你退亲的你本就是我的,我不会让给任何人我纵是绑,也要将你绑回齐国” 她转身欲走,范翕伸手拽住她长袖。 于幸兰回头,看跪在地上的范翕微抬了脸看来。他不再如之前那般羸弱得好似只剩一口气,风一吹就散。但他脸仍是惨白,神情仍是疲惫的。 范翕是容貌极致的美男子,他健康的时候如芝兰玉树,如今虚弱的时候,又呈现一种清薄的美感。 他跪在地上,白袍轻轻扬动,树梢叶子慢悠悠落下,洒在他肩上、衣上。他像雾中花,像云间月。 单薄,极简。柔却不软,孤寂却高贵。 于幸兰怔望着他,再一次喜爱他。他多次伤她心,她却总是看他一眼,就重新爱上他。 范翕却淡淡的“你要如何才能答应与我退亲” 他冷冰冰一句话,将她从幻想中拉回冰凉现实。 于幸兰怒“永不会我十岁就认识你,如今我已十八。我认识你整整八年,我爱你爱了八年你说一笔勾销就勾销,你要变心就变心不可能” 她倾身,握住范翕垂在身畔的冰凉的手。她被他手的温度冻得颤了一下,却并不在意“范翕,你只是走入歧途而已。待我们回了齐国,你就明白我们才是夫妻。你是爱我的,你心里是有我的” 范翕面无表情“我从未爱过你,心里从未有过你。” 于幸兰盯他,目光微刺。她面容瞬间微有扭曲意,她盯着他的眼神,是在说不要说了。否则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 范翕微露出笑。 他声淡而疲惫,早已不屑再伪装什么温柔多情了“你看,你总是这样。我一不顺你的意,你就来威胁我。我稍让你不满意,你就冲我发火。我像是你的宠物一样。我如何能爱上你” 于幸兰冷冰冰“不要说了” 范翕盯着她,一字一句“我从未有一刻,喜欢过你。我从一开始,就在对你做戏。我想要权势,想要滔天名望,我在利用你。你如此蠢,看不出我对你的虚与委蛇和做戏。你不知我从未喜欢过你。” 于幸兰怒到极致,她身体绷起,下一瞬就要扑上来对他动手。但她忍了一会儿,冷笑“你这般说,就是为了让我解除婚约吧我不会的,我要的就是你。不管你如何,我要的都是你。你说我狠,是,我就是如此。我的东西,我宁可他烂在我手里,毁在我手里,我也绝不让给别人。” 范翕神色不变。 他认识了于幸兰近十年,他早就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他只道“我会跪在这里,祈求你。你要什么,我都会补偿给你。我会一直跪到,你同意为止。” 于幸兰怒“那你就跪着吧跪到死吧跪到死我也不会同意的” 她掉头就走,怒气冲冲。 范翕孤零零的跪在原地。 隔着不远距离,隔着道帘子,玉纤阿站在厅内,静静看着跪在庭院中的范翕。她旁边的成宜嘉有些紧张地看着玉纤阿,唯恐玉纤阿会听到范翕退亲,看到范翕下跪受辱,就改变主意冲出去。 然而成宜嘉紧张得过了。 玉纤阿只是看着,她美目中流光微微转动,沉静无比。然她并没有出去。 玉纤阿是个极难被打动的人。 成宜嘉并不了解她。 无人知道她的真面目。 只有范翕清楚。 而范翕跪在庭院。 却忽而,玉纤阿目光一凝,身子忍不住向外倾,她步子向外迈一步,眼看要控制不住地出了厅子,被成宜嘉拽住。 原是于幸兰忽然去而复返,手中提鞭,一鞭狠狠地挥向了地上所跪的范翕 “啪” 鞭子破空声先起,后一条长鞭狠抽向范翕。那力道之狠,周围所观人都惊了一下。却是范翕躲也不躲,任那鞭子抽在身上。 于幸兰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她骑射武功皆精通,她这一鞭挥下,比五个寻常女郎加起来的力道还要重。长鞭甩在范翕身上,范翕微侧头,砰一声脆响,他发上的玉冠直接被抽得跌在地上摔碎。 俊美郎君的耳畔便垂下了几绺碎发。 范翕吃痛闭目,袖中手攒紧。 他忍了片刻,才睁眼,抬头看向持着鞭子回来的于幸兰。她一副怒气顶天的模样,他却虚弱而平静。范翕很平静的“是否用鞭子抽我,就能让你消气,让你与我解除婚约” “解除婚约退亲”于幸兰怒极,“你心里只有解除婚约么你一刻都没喜欢过我么” 范翕有些讥诮的“从未。” “哗” 再一鞭挥下。 而这一鞭是个开始,彻底点燃了于幸兰的怒火。于幸兰控制不住地用鞭子打他,一鞭又一鞭,那鞭子抽在郎君身上,骨肉被一下重比一下地打中。外人都听到那惨厉的鞭子挥在骨头上的声音,范翕只咬着牙低头忍耐,一声不求饶。 于幸兰“范翕,你认不认输你求一声饶,我就当今日事没有发生过” 范翕齿咬下唇。 他手掌扣在地上,撑着自己的身体不在鞭打下倒下去。他声音低弱却有力“我从不求饶。” 于幸兰“你无数次向我认输” 范翕低笑,目中暗沉沉的“那是哄骗你的。” 于幸兰“你母亲曾押着你向我求饶” 范翕仰头,面色苍白,透着阴气“你也说那是我母亲押着我向你求饶。她怕你对付我,她还怕我杀了你,造成大祸。而换在我身上,我绝不会向你求饶。” 于幸兰脸色微白“丹凤台相遇都是假的么”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她“都是假的。从一开始就是假的。那都是我母亲要我向你低头,那都是我为了权势对你虚情假意。你真是个傻子,男人爱不爱你你都看不出来。我从不主动找你,从不主动和你见面,出门在外我从不会和你写信。你竟完全看不出来。” “我根本就没喜欢过你。和你待在一起的每一时每一刻,于我都是煎熬。我在利用你,我想得到你能带给我的权势。你现在知道我对你有多坏了吧现在知道我根本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人了吧” “啪” 重鞭挥下。 他闷哼一声,终是在一次次鞭打下撑不住,脊背垮下,整个人被打倒在了地上。但他手扣着地面,再一次将上身颤颤地抬起。他眼底微红,撑着地的掌骨微微发抖。他缓缓抬起脸来,面容雪白,神情冷漠。 正如他自己所说,他从不求饶。 一切求饶都是假象。 于幸兰受不了他这种尖锐的眼神,再一鞭挥下 于幸兰声音颤抖,目中迷离,她不知是在说服范翕,还是在说服自己“你是故意气我的,你只是想退亲而已。我才不受你的激怒。我喜欢你,我见你时就喜欢你。如果不是楚宁晰挑拨,我根本不会打你那鞭” 她急切的“你是不是怪我当初打了你是不是我当初不打你,你就不怪我了” 范翕笑容嘲讽。 于幸兰的心便重新凉了。 她唇颤两下,但她仍坚持“不。你是爱我的。你只是变了心。我会让你回心转意的。” 范翕漠声“我从未变心。于幸兰,我是从来没喜欢过你。根本谈不上变心。” 重鞭再挥。 这一次擦过他的脸。 他侧头时,长发凌乱贴面,面颊被擦出一条血痕。长鞭一过,那血就渗了出来,热辣辣的疼。 范翕低着头喘气,浑身疼痛加重,他穿一身白袍,这一会儿工夫,血迹已经透过白衣,一点点地漫了出来,渗了出来。他伤痕累累地跪倒在地,因为太过痛,他之前本就在病着,两厢叠加,他从手臂开始浑身轻轻颤抖。 他抬起眼时,眼中神情涣散,光一点点迷乱。 范翕喃喃自语一般低声“你不过是自私而已。不过是看我皮相好而心动。你从未尊重我,从未将我看作与你一样地位的人。我想要什么你都要毁去,我喜欢什么,你就要从我身边拿走。你怕我喜欢上别的东西,所以什么都不肯放在我面前。什么东西我多看两眼,之后我就再不会看到了。” “于幸兰,这些年,因为我多看的那两眼,你杀过多少女子,你自己算得清么” “你不尊重我,还妄图我爱你。你痴人说梦。” “我不爱你。我永不会爱你” “啪” “啪” “啪” 那鞭挥得越来越快,力道越来越重。鞭子挥出了重影,于幸兰发了疯一般地鞭打范翕。范翕伏在地上,后背尽是漫出的血迹。他已完全开不了口,被打得奄奄一息。于幸兰就要他求饶,只要他松口,只要他不再提什么“退亲”,她就停止。 可是范翕不。 他的目的就是退亲。 他本性坚韧,他纵是死,他也不会求饶。 他纵是死,他也要得到他想要的。 他纵是下了地狱,他也要将他想要的紧紧攒在手中。 纵是烈火加身也无妨,纵是千鞭捶打也无妨。 “叮。” 一声极轻极脆的声音从伏倒在地的范翕手中脱出。 一对明月珰从他握不住的手中滚出,滚到了青石地上。 本是极轻的声音,本是极小的耳坠,在于幸兰的怒火和鞭打声中一点儿也不起眼。就是范翕自己伏着身,他浑身挨痛,神志昏昏,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什么掉了出去。 但是玉纤阿看到了。 她隔着一道帘子看到了。 她看到了从范翕手中跌出去的那对明月珰,她浑身如同被雷击一般,瞬间的疼痛,从心间蔓延,让她喘不上气。 刹那间,什么公子湛,什么成家所受的威胁,都从她的眼前消失了。 她看不到姜湛对她的好,看不到姜湛跳舞逗她的辛苦,看不到姜湛也曾打动她的那一瞬。 她眼中,就看到了血迹斑斑、趴在地上奄奄一息被于幸兰重打的范翕,就看到了从范翕手中脱出的那对明月珰。 那是她的。 是她初时跳舞时,为了勾起范翕的兴趣,而故意掉落的。范翕曾经还给她,她入吴宫前,再一次将这对耳坠赠给范翕的侍女,便是再一次地为勾引范翕。她的痕迹不重,若有若无,若远若近。她知道范翕会记住她,哪怕他不心动,他也会记住她。 之后玉纤阿再未见过这对明月珰。 她是聪明的女郎,她从未问过自己之前赠耳坠的那个侍女,自己的耳坠现在在哪里。她不会问的,不会欲盖弥彰暴露自己的心思。 她的心机从来不浅。 而现在,玉纤阿再一次从范翕手中看到了这对耳坠。当他被于幸兰鞭打,当他刺激于幸兰只为退亲他手中紧握的,便是这对明月珰。 成宜嘉紧紧抓着玉纤阿的手,不让玉纤阿出去。玉纤阿已经和公子湛定了亲,婚期已经提前了。不能功亏一篑,不能在这时打乱这一切。成宜嘉紧扣着玉纤阿,任玉纤阿如何挣扎也不放过。她心中对妹妹说抱歉,但她认为这只是一时小痛,这不过是范翕的苦肉计而已。 玉纤阿双目迷离,泪光闪烁。她心痛得厉害,她无法看到任何人这么对范翕。他母亲打他时她尚无法接受,何况于幸兰将他打得后背衣袍都渗出了血。玉纤阿厉声“姐姐,放开我” 成宜嘉“他是苦肉计他是故意的他一定是打听到了我会带你来于府,他刻意来做戏的。你不要上当。你这样年少,你不能毁在他身上” 玉纤阿眸中渗了泪。 她发着抖,她想要说话,可是她已经痛得说不出话。于幸兰一鞭鞭挥在范翕身上,就如同凑在她身上一般。她看范翕颤一下,她就痛一下。她看范翕闭着眼,她心中就生恐惧。 她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再打了不要再打了 那是范翕,是她的公子纵是做错事,他也不该以死谢罪啊。 玉纤阿摆脱不了成宜嘉控着她的手,可她不屈服,她低头,就咬上成宜嘉的手腕。成宜嘉吃痛松手,再要来扣玉纤阿时,玉纤阿抬手就顺手抓过旁边一个花瓶砸向身后的成宜嘉。成宜嘉躲避之时,玉纤阿已一把掀开帘子,提起裙裾奔向庭院中。 遥遥的,她声音颤抖、哽咽得近乎说不出话“不要打了” 跪在地上、神志昏迷的范翕,轻轻颤了一下,他听到了好似来自天际的遥远女声。他缓缓抬头,天光晦暗,他看到玉纤阿向他奔过来。 他怔怔地看着。 女郎容貌鲜妍,衣衫飞扬如奔。她的一眉一眼,从他晦暗的世界中显映出来,一点点鲜明,一点点清晰。 像是一个模糊的影子脱出了困境。 四野无风,天欲捕风捉月,月终至。 范翕双目赤红,刹那间,泪水从眼眶中滚落。 时隔半月,断绝所有音信,他看不到她,听不到她。他试图联系成家,他尝试向成府求和。他想见玉纤阿一面,想让玉纤阿来看一看他。 他病得厉害,他连床都下不了。可是他强撑着,他知道他必须好起来。他必须好起来,必须能够走出府邸。所有人都在打压他,都在拉扯他。可是他不听他们的,他努力养病,努力吃药,不再饮酒,就是为了这一日 玉纤阿奔到了他面前,她张臂,双目含泪,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范翕觉得他死而无憾了。 他纵是死了,她也是爱他的。 于幸兰看到玉纤阿冲了出来,看到玉纤阿冲到了她鞭下,当着她的面,就无所畏惧地去抱范翕。玉纤阿抱住范翕单薄的身体,她手捧他瘦削面颊。看他容颜憔悴,她手摸到他脸上被打出来的血迹,玉纤阿目中水光更多。 她发着抖。 她知道范翕身体有多弱,她知道光是范翕脸上这一条鞭痕,他都要为此脸肿许久。他不堪重负,可是范翕脸上的这条鞭痕,竟然已经是他此时身上最轻的伤势了。 玉纤阿又气又怜,她说不出话,只顾着紧紧抱住他。 成宜嘉紧追而来,微有怔愣 她知道自己这个新认回来的妹妹,对人的提防心有多重,有多讨厌和别人肢体接触。玉纤阿不和他们任何人靠近太过,玉纤阿明明性情温柔,却总是若有若无地与他们隔着一条线。 而今,玉纤阿毫无顾忌地紧抱住那位公子翕。她丝毫不嫌弃公子翕,不嫌他身上的伤,不嫌他的体温。 成容风曾说玉纤阿和公子翕有旧。然成宜嘉这时才知,这岂是一般的旧情 而看到玉纤阿扑过来抱住范翕,于幸兰却已气疯。 玉纤阿此举,更是刺激了她。 她怒极“好好好你们是一对苦命鸳鸯,就我是棒打鸳鸯的恶人是吧玉纤阿,你装模作样,总是一副无辜样,装得很辛苦吧偏偏谁也不知道你到底是何嘴脸,是如何抢别人的未婚夫范翕,你也是辛苦吧,在我面前演戏这么多年,真是委屈了你你们罪该万死,我绝不饶你们” 她心中恨极。 她觉得一切都是玉纤阿的错。 是玉纤阿的出现,才让范翕变心。是玉纤阿的存在,才让范翕坚持要退亲。范翕从不为于幸兰降低标准,然他的标准却一次次为玉纤阿让路。明明是于幸兰先遇到的他,明明于幸兰很爱他,为何他看不到,为何他就只喜欢那个贱人 那个狐狸精 那个谁都喜欢她的狐狸精 于幸兰眼睛赤红,她盯着玉纤阿,从未如此恨一个人。她对范翕尚留有三分情,她还期待着范翕回心转意跟她走,她对玉纤阿却恨到极致,压根不留情面。于幸兰手中的长鞭再次挥下,这一次是对着玉纤阿的后背,用上了八成内力 这一鞭若是打中,玉纤阿不死,也离死不远。 成宜嘉奔来,厉声“住手” 而范翕听到了成宜嘉的声音,疲惫地抬了眼看去。 玉纤阿就抱着他,于幸兰就站在他面前。当于幸兰手中鞭扬起,当她手中鞭带了内力向下挥来时,范翕就知道这力道用了多重。无奈范翕如今浑身是伤,他气力不够,无法拦住于幸兰的鞭子。 范翕拦不住于幸兰挥来的这一鞭,可是他和玉纤阿太近了,他有更快、更简单的法子救玉纤阿。 范翕抬了手臂,像是回抱玉纤阿一般,将她抱在了怀中。同时他身子微侧,将玉纤阿压在自己怀里,向下弯下了身。于幸兰的鞭子打来,打在了范翕后背上。而范翕紧抱着的玉纤阿,一点儿没被那鞭子擦到。 鞭子打在范翕后背上。 范翕张口仰颈,“哇”地吐出血。 那带了八成内力的鞭打,和之前的岂能一样 成宜嘉几乎看呆,见范翕都控不住地吐血,血如梅花般,斑斑喷溅在玉纤阿的衣襟上。玉纤阿慌乱地去抱范翕倒下的向她压来的身子,范翕就那般晕倒在了玉纤阿怀中,他的手臂,却仍紧搂着玉纤阿。 于幸兰握鞭的手停住,呆呆看着这一切。 玉纤阿惨叫“范翕” 成宜嘉“于幸兰,住手妹妹,快,带公子翕走。事不宜迟,先找医工来” 成宜嘉主导了这里一切,她制止于幸兰再发疯,让人带走玉纤阿和范翕。成宜嘉匆匆带着他们离开,于宅一下子空荡下来。于幸兰痴痴地立在原地,她低头,看到自己手中鞭子上被溅的血。 她一点点发抖。 终是,也禁不住地闭目落了泪。 为何会到这一步为何会如此 她喜爱范翕,想留住范翕,为何范翕不肯她到底哪里不如那个玉纤阿 那个玉纤阿都要嫁他人了,为何范翕还是放不下玉纤阿除了美貌惊人,又有哪里比得上她她为什么不能留下范翕 成宜嘉匆匆将玉纤阿和范翕一同带走。昏迷后的范翕抱着玉纤阿不肯放,成宜嘉更担心玉纤阿身上有伤,她无法分开两个人,干脆将范翕也一同带回府。 成宜嘉急忙忙赶回成府,正好和要出门的成容风撞上。 成容风皱眉愕然“怎么了你不是陪玉儿出去玩了么,为何形色如此匆匆” 成容风脸色紧接着一变,看到了一个卫士竟背着范翕进了他们府邸。 成容风“大姊,你怎么把公子翕带来了我们成府禁止他入内” 成宜嘉匆忙“来不及跟你说了,我先看看玉儿。你要出府” 成容风“嗯母亲来了,我去接母亲。” 成宜嘉听到湖阳夫人来了,心神一顿,回头就要跟成容风说话。但是成宜嘉余光看到玉纤阿被人搀扶着下车,又顾不上这些。成宜嘉心烦意乱,向成容风挥了挥手,示意他先出府吧,等回来再说。 成容风看到这一切,也分外迷茫,但他有事在身,只好先离开了。 仆从分开了玉纤阿和公子翕二人,玉纤阿被扶到了自己房中,成宜嘉非要带着医工来给玉纤阿看伤势。 玉纤阿疲惫垂坐“我身上没有伤。公子帮我挡了所有的。” 她怔然垂目,望着自己衣袖口所溅的血。这是范翕吐的血如果不是为了救她,他本来已经病好了一些,他不会吐血的。于幸兰那一鞭用了那么重的力,范翕都直接吐血而晕过去,若是打在她身上 玉纤阿握紧自己方才被范翕紧扣不放的那只手,她手发抖着。 成宜嘉低声下气“还是让医工给你看看吧。公子翕没事的,那鞭子怎么说也是外伤,伤不了他的根骨的。医工说公子翕心有郁气不能解,长期压下恐要落下病根。那血只是他胸中积攒的郁气,吐了反而好了。这也是好事啊,某方面来说,你还救了他呢。” 成宜嘉又故作高兴地逗玉纤阿开心“而且公子翕已经醒了。你看他醒的这么快,说明本来伤得也没那么重,对不对你、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玉纤阿低着头不语。 姊妹二人说话时,突然,玉纤阿的屋舍门被推开,二女一起回头,同时怔愣,看到她们正讨论着的范翕,还穿着那身溅满了血迹的白袍,出现在了屋门口。 脸颊有鞭痕,苍白面色更白三分,发带与发丝一起垂到了肩上。他不可避免地萧寂,然他美极,如同白茫茫的大地。清致十分的相貌与身形,就连成宜嘉这样不喜他的人看了,也知玉纤阿为何会喜爱他。 喜爱他一点也不难。 难的是如何和这样的人相爱。 玉纤阿望着门口的范翕,她缓缓站了起来。 看到二人这样,成宜嘉不可避免的心慌。成宜嘉皱着眉“公子翕,这是我成府底盘,这是我妹妹的闺房,你怎能随意推门而入出去” 范翕不理会成宜嘉。 他漆黑的眼睛只看着那站起来的女郎一人。他的满心世界,只有那夺他魂、噬他骨的玉纤阿一人。 范翕一步步踏入了屋舍。 成宜嘉又骂了他几句,还让仆从进屋来带走范翕。范翕都不理会,他只是一步步走向玉纤阿,站到玉纤阿面前。成宜嘉紧张地盯着他,让卫士进屋,恐范翕要当众如何伤她妹妹。 却是见范翕在玉纤阿面前停了步。 卫士冲入屋舍,侍女紧张以待,成宜嘉也准备随时出手。众目睽睽之下,他们看到范翕垂目,跪了下去。 范翕跪在了玉纤阿面前,张臂,他抱住了她的腿。 他脸贴着她的裙裾,闭目时睫毛浓长,说话时语气寥落“我认输了。” “我输给你了。我不和你争,不和你斗了。” “你想如何就如何,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斗不过你,我争不过你。我没有法子了。” “是我错了。我答应你的却做不到,我说保护你却伤害你,我说爱你却囚禁你。我本来应该好好珍惜你,好好地选那条和你并肩的路。是我贪婪,是我被仇恨蒙蔽了眼睛,是我看不到你了。都是我的错,都是我没有弄清楚。” “你不是我的禁脔,你是我的爱人。我不该那样对你,不该那样伤害你。所以你报复我是对的,你要离开我是我咎由自取。我真的错了,我知道我错了。” “玉儿,你原谅我吧。” “你回来吧。” 他抱着她,声音喑哑道“不要嫁给姜湛,不要嫁给别人。我愿意等你,你让我做什么我都做。我会退亲的,我会谁都不娶的。我可以、我可以走最难的那条路你不要嫁给别人,不要和别人生我的眉眉。你知道我受不了这个,我真受不了这个。” “如果你不同意,那你就杀了我吧。我情愿死在你手中,我情愿以这种方式结束这一切。” “玉儿,求求你了。” “我爱你,我不能没有你。我无可救药,我实在没法子了。” “你说过你我之间,不管走到哪一步,都会给对方一个机会的。你给我这个机会吧,求你了,玉儿。” 范翕哽咽涟涟,泪水沾着长睫。他跪在她面前,玉纤阿被他紧抱着,她用力推范翕,却推不开。 周围一干人怔怔看着他们。 看着公子翕跪在他们女郎面前落泪,看公子翕说出这样的话。看女郎闭目,看女郎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 玉纤阿身体轻晃,缓缓地向下跌坐,与范翕面对着面。 二人容貌美极,都是满目含泪。 玉纤阿手推在范翕肩头,她捶打他,泪水落腮,恨极又啜泣“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范翕抱住她,哽咽“是我的错。我爱你,我不该那样伤你,我早该认错的。” 他绝不向于幸兰求饶,但他向玉纤阿求饶。 昼短夜长,冬夜漫漫。露珠在檐角轻轻摇晃,灯笼在廊下发着微弱的光。空寂的院子虫声寥寥,许多清晰的痕迹变得模糊。 他说,他爱她,格外爱她,至死不休,从须臾到千秋,亘古不变。 他选择爱她,他只能爱她,他无可救药地爱她,他不能抗拒地爱她他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可以商量。只要她回头。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_66 屋舍中,玉纤阿和范翕面对面跪坐落泪。 哽咽困窘,断断续续,嗓子如同被堵住一般,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一张口,便有新的泪水要落下来。 于是玉纤阿只是垂坐着落泪,泪眼朦胧,如笼烟雨。 范翕轻挨过去为她拭泪,见她反抗不多,他便将她拥入怀中抱着,再次哑声似哭“都是我的错,你原谅我好不好” 一屋子人,包括侍女,包括卫士,此人看着二人这般面对面饮泪,都有些迷惘。仆从们慢慢放松神经,怔怔盯着二人。他们不太清楚成家新认回来的排行三的女郎和这位清致毓秀的郎君是何关系,只见二人俊美,旁观者见他二人落泪,便跟着一同难受,想随着一起哭。 只成宜嘉目光复杂。 听弟弟说,成家禁止公子翕上门,防备公子翕与玉女接触。不就是为了预防现在的情况么 这算是什么呢 玉儿已经要成亲了,已经答应王室的婚约了,公子翕偏偏来搅和。之后大家为了这两个任性的人,该如何交代 爱情皆是任性的。 盛大的真正的爱情,想来总是这般任性,这般让人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 就连成宜嘉,她不了解玉纤阿和范翕的旧情到何种程度,只今日所见,再加上现在所观,她便看得目中酸楚,快要看哭了。 成宜嘉咳嗽一声。 公子翕没有理会她,额头靠在范翕肩上缓神的玉纤阿先反应了过来,向大姊看来。而玉纤阿轻轻推开范翕,范翕才随之一起看向成宜嘉。 成宜嘉观望范翕,见他面颊沾泪、血痕划面,明明形象如此狼狈,却有一种古典般的物病之美,惹人怜爱。 成宜嘉别开目,道“今夜已经晚了,你二人哭也哭累了,公子身上的鞭伤也要处理。不如今日先这样吧我让人送公子回府。” 范翕眸子微微一闪让他回府那明日玉纤阿冷静了,再改主意可怎么办 成宜嘉别目看窗外,思索着该如何处理此事。她还得问于府那边于幸兰的状态,也许还得跟母亲和弟弟解释挺麻烦的。忽听玉女一声惊呼,成宜嘉以为出了什么事,连忙回头“怎么了玉儿” 这一眼,她一下子看到范翕不堪重负,脆弱无比地向旁侧一倒,稳稳地倒入玉纤阿的怀中,晕倒了过去。 成宜嘉“” 她眼皮轻轻地抽了下。 她分明觉得范翕在做戏,可是玉纤阿泪眼濛濛,那般关切地喊了范翕好几声范翕也不醒。妹妹无助地仰头向她看来,成宜嘉觉得头更痛了,她没好气“行了行了,公子翕伤势重,不好来回挪动,今夜就让他住在成府吧。明日再看如何办。” 正说着,外面来仆从,说韩家问女君何时回府,郎君已经备了马车在府外候着。 韩家,便是成宜嘉的夫家。成宜嘉毕竟已经嫁人,整日总往娘家跑,韩家自然日日派车来接,唯恐成宜嘉干脆住在娘家,将夫家完全给忘了。这些日子来,成宜嘉向来是两头跑。 成宜嘉低头咒骂两句,类似是丈夫事多麻烦之类的话。 不过如此一来,成宜嘉便大略吩咐了仆从几句,诸如如何照顾女郎和公子翕之类。之后,成宜嘉小心叮嘱妹妹,一切等明日冷静了再说,万不可今夜稀里糊涂地被公子翕哄骗云云。再是府外派来的侍女不甘心地问女君何时回府,成宜嘉这才留恋不舍地离开了成家。 成容风亲自去接母亲归来。 洛邑晚上城门早早关了,成容风要开城门迎母亲回来,自然少不得走动些关系。之后成容风在城门口等了小半个时辰,才看到母亲的马车缓缓驶入了视线中。 入城后,马车停下,成容风在外请安,向母亲问好。车门打开时,湖阳夫人缓缓步出。湖阳夫人松松挽着乌发,发鬓间插着琳琅金玉的步摇和簪子。她容色惊人,鲜妍十分,立在晚风中,通身一派艳冶慵懒气度。 湖阳夫人低调很多年,世人少见她的容貌。 而就是堪堪见过她的几人,看过了她,再看她的长女成宜嘉,都会失望地觉得成家长女与湖阳夫人生得一点也不像。成宜嘉身上完全没有湖阳夫人这种美得近乎妖冶的气质。 成容风拱手向母亲行一礼,之后伸手就要扶母亲下车。但成容风走近扶湖阳夫人的时候,才略微一愣,有些尴尬地看到车中还坐着一人。 那人端坐,着深青色常服,戴长冠。这人太过安静沉默,以至于成容风靠近,才看到车中还多了一个人。 成容风有些尴尬地“父亲。” 这人是湖阳夫人的前夫逝后再嫁的人,世人称其为湖阳君。成宜嘉和成容风平时与这位后父都不太亲昵,不过外人说此人身份低,成容风起码比外人多知道一些,知道这位后父是被削了王爵的臣子。这样的人配他母亲,身份确实不够看。 此人就如同湖阳夫人后面的一个影子一般,不说外人,就是成容风有时候都会忘了这位后父的存在。 湖阳夫人笑盈盈“二郎你脸红什么是不是在洛邑做了什么坏事,不敢让我知道” 成容风板起脸,不接母亲的话“母亲平安归来,我便放心了。母亲好好坐着吧。” 湖阳夫人不满“咦,我见你向我伸手,以为是邀我骑马” 成容风道“母亲想多了,我只是确认母亲是否平安。” 说罢,他向后退开,将车门重新关上。成容风缓缓吐一口气,他每每思念母亲,但每次与母亲多说两句话,便会打消对母亲的思念之情,就如此刻。母亲现在不怎么出门交际,却经常折腾他和成宜嘉。不过日后想来会多一个玉儿吧。 想到玉儿,成容风便想到了出府前所见的行色匆匆的成宜嘉,还有那被卫士背进他们府中的公子翕。成容风重新皱起了眉。 而关上车门,车夫起驾,马车重新缓行。 湖阳君木着脸“你又将二郎逗得躲开你了。” 湖阳夫人抿唇一笑,她今年已经年近四十,但她笑起来时,仍有少女一般娇俏天真的神采。岁月加诸她身的痕迹并不多。湖阳夫人不以为然地挤兑湖阳君“你也是又一次把二郎吓一跳,他以为车里只有我呢。” 湖阳君便不说话了。 继而湖阳夫人又思考,目有微微忧色“二郎说我的小女儿名唤玉纤阿,二郎只说玉女温柔和顺,但若是我生下的女儿,岂会温柔和顺是不是弄错了“ 湖阳君道“见了就知道了。” 湖阳夫人华目轻撩而怼“呵,反正又不是你的骨肉,你自然无关痛痒了。” 湖阳君便又不说话了。 当夜回到成府,湖阳夫人本急切地要立刻见到女儿。但是府上侍女神色怪异地说女郎已经歇下了,湖阳夫人初初到来,夜里又黑,自然没注意到侍女的异色。只有成容风看了出来,不过成容风打算等安顿好母亲再问侍女,是以也不提。 湖阳夫人便异想天开,想要去女儿闺房观望女儿,静待女儿醒来。 成容风面色微变“母亲你这样坐在人家床头,会吓到人家的。” 湖阳夫人惊“她那般胆小” 不待成容风回答,湖阳夫人目中便盈了泪,微有哽意“定是过的太苦了都怪我当年没有看好她。我会注意不吓到她的。” 看母亲落泪,成容风颇有些无措。他始终应付不来他的母亲,好在还有湖阳君陪同。湖阳君将湖阳夫人带走,成容风对这个话不多的后父多了几分感激。 如此人仰马翻地折腾了一夜,成府终是断断续续地熄了灯火,是夜长眠。 玉纤阿一夜睡得并不甚好。 她坐了一个悠长而沉闷的梦。 梦中她没有和范翕和好,她仍然嫁给了姜湛。范翕最终都没有抓住她给他留的那点机会,他疯得彻底,终是让她对他失望,二人就此两分。 他复他的仇,她过她的日子。 嫁给姜湛也不如何糟。公子湛性豁达,喜好游山玩水,对她也没什么要求。二人相处,一时间真如闲云野鹤般悠闲。 玉纤阿对公子湛也没有要求。公子湛之后又纳了几房妾室,玉纤阿也如寻常主母女君一般宽容以待。公子湛如寻常夫郎一样敬爱自己的夫人,同时三妻四妾对他也没什么,他从没想过玉纤阿可能在意。 实际上玉纤阿不在意。她始终不生气,世人都说她性情温柔贤惠,世间那些善妒的女君,都被人教着拿公子湛的夫人来学习。 玉纤阿确实不如何生气。这日子不怎么好,但也不怎么坏。世间所有人过的都是这样的日子,且姜湛虽纳了妾,却依然敬重她,爱护她。她觉得这已是很好。 再次见到范翕,是过了四五年。 卫天下终是被那个满腔仇恨的公子翕推翻。公子翕成为了新的天子,而昔日的公子湛便成为了阶下囚。新天子不曾杀公子湛,为这些原因,玉纤阿被人求着去向新天子谢礼。或许那些人还有其他目的,例如玉纤阿的美貌能加以利用。 但玉纤阿已经懒得理会。 进宫谢礼的罪妇很多,玉纤阿立在人中,听她们讨论新天子是如何品貌。说新天子病弱,面嫩,是世间难得的美男子。新天子整日如同泡在药罐中一般,看着不是长命相。但再不长命,这天下也是他的了。新王后却命不够好,天子一登位,就开始翻脸收整齐国。 忽有一人从那些多话的罪妇旁走过。 玉纤阿如有所感般回头,看到了范翕。明明是天子,他却如寻常人般那样与人在王宫中擦肩。他回头,向她看来。他披着宽大鹤氅,回头看她时,眸子黑寂阴森,他骨子里的残忍暴力,已经完全不加掩饰。 昔日那个温情柔善的公子翕,到底死去了。 玉纤阿怔怔望着他。 旁边有一女看到了,却不认得新天子,只好奇问玉纤阿“那位郎君甚为俊美,怎会在王宫中女君可认识” 玉纤阿喃声“不认得。” “唯有南山与君眼,相逢不改旧时青。” 这诗写的真好。 可惜物是人非,现实不如诗中那般美好。 她少时爱惨了的人,终是死去,终是成为了他昔日最怕成为的那种人,终是与她彻底陌路。 她再也不爱他了。 外头传来断断续续的争执声,将玉纤阿从梦中吵醒。玉纤阿痴坐床上,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摸到已经干了的泪痕。她轻叹一口气,手揉着额头。想来这个梦做得不好,她在梦中恐哭了很久,醒来才会头这般疼。 玉纤阿梳洗后披衣,稍微收整了一番,听到外头争执声仍不停,她便出了门。 打开房门,玉纤阿一眼看到拦在外头的三四个侍女,与被拦在外的范翕。范翕提着一个食盒,已换下了昨日血迹斑驳的袍衫。他重新换了身干净的长袍,容颜清隽,只除了脸上长长一道血痕,让他脸稍微肿起。但脸微肿的公子翕也是俊美的公子翕,依然惹人怜爱。 这几个侍女有些被他的美色打动,想放他进去,但侍女又谨记自己的使命,不敢放公子翕进去。才有了玉纤阿听到的争执。 玉纤阿推门站在屋门口,范翕抬目向她看来。 他温柔一笑,长睫似不好意思地垂下,柔声“我见你睡了这么久都不起,担忧你生了病。我为你带了早膳,想进去看你,但是她们不让我进。” 语气柔婉,还有几分告状的意思。 玉纤阿看他,见他顶着脸上的伤疤居然在这里站了这么久,也不嫌丢人。玉纤阿木着脸“进来吧。” 范翕露出笑容,连忙跟在背过身的玉纤阿后头。 玉纤阿却又回头望来。 范翕一僵,恐玉纤阿清醒过来后赶他走,不料玉纤阿只是吩咐侍女“取些止血除疤的药来,再带些纱布和清水。” 范翕微微蹙眉,若有所思地打量玉纤阿。 二人进了屋舍,范翕恢复如常,言笑晏晏地将自己带来的食盒一层层打开,向玉纤阿展示丰盛的早膳。玉纤阿默默打量着他,睫毛微眨。这让范翕有些心里没底,他却不表现出来,仍是善解人意般地介绍他带来的早膳。 一会儿,侍女们取来了玉纤阿要的那些纱布等物。 侍女们离去,屋门重新关上,玉纤阿才打断了范翕的话,向他轻轻扬一下下巴“过来。” 范翕一怔,不解看她。 玉纤阿道“我看看你的伤。” 范翕这才了然,目中光轻轻点亮,急急地起身,坐到了她旁边。玉纤阿倾身过来,手捧起他的脸,范翕屏住呼吸,几乎不敢说话,也不敢看她。他闻到她袖间的香气,察觉到她温润的手捧着自己的脸范翕头有些晕,他向后歪了歪,靠在了床柱上。 玉纤阿观察他,问“头晕” 范翕踟蹰了一会儿,觉得自己的身体玉纤阿是清楚的,他便犹豫着点了下头。范翕解释“因为你靠得太近了,你身上的香我有些不适应,过一会儿就好了。” 他欲盖弥彰“我没有你以为的那般弱。” 玉纤阿没有挤兑他。 而是说“你昨晚哭了那么久,掉了那么多泪,哭得多了,事后头晕是正常的。和我身上的香没什么关系。” 玉纤阿轻叹,摇了摇头。她尚没有哭得头晕,范翕反而头晕。他真的是身体太差了。 然这也是正常的。 自从丹凤台事变后,范翕就没有好好养过他的身体,他一直在消耗,一直在折腾。他病了好好了又病,断断续续地折腾这么久。他昨日晕倒后这么快醒来,想来都是靠着强韧的精神在撑,恐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玉纤阿看范翕“脱衣,我帮你处理下鞭伤。” 范翕脸微红。 他说“这是在成府不太好吧” 玉纤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便收了自己那副害羞的模样,轻轻从肩头褪下衣,趴在了床上。玉纤阿本无动于衷,但是他趴下,她看到了他后背上的伤,心神就一下子被牵动,痛得呼吸困难。这一道道鞭痕,在他肩背上留下痕迹,抽得他皮开肉绽,上了药后也有些发肿。 而就是这样,范翕还若无其事地跟她演戏这么久。 这个冤家。 玉纤阿忍住眼眶中的泪,强忍着杀了于幸兰的怒火,她本想趁上药的时候用些力气,狠狠惩罚范翕。但是她的手挨上他的肩,他轻轻瑟缩一下,玉纤阿就无法狠下心,无法看他痛了。 玉纤阿抿着唇,为他上药。她本是心硬如铁的人,这一番上药,却让她泪盈于睫,几次忍不住落泪。 药上完后,玉纤阿淡淡说一声“好了”,便转身收拾那些纱布。却是身后一个影子罩来,范翕只披上外袍,就从后将她抱住了。他从后贴来,脸挨着她的面颊。玉纤阿面上沾着咸湿的泪水,他轻轻吮去。 玉纤阿目中更潮。 范翕柔声“我错了,你别哭了。我昨夜说的话是真心的,我没有骗你。玉儿,我们和好吧你回来爱我,好不好” 玉纤阿淡声“事已至此,我除了原谅你,还能有什么法子” 范翕面与她相贴,俯眼观察她。见她没多少喜意,他目中稍微一顿,却仍是温柔而开心地笑“我知道你现在不是很高兴。但是你给我留下这个退路,我还是感激你的。玉儿,你真好。” 玉纤阿没吭气。 范翕就是如此。 他坏起来是真坏,但他会撒娇,会说甜蜜的话,会死缠烂打,还会回头求饶。他疯起来真可怕,他好起来又是真温柔。她和他闹到今天这一步,范翕昨日将路都走绝了,把路都堵死了玉纤阿有些疲惫,又有些高兴自己这个破而后立的招儿,终是让他醒过来了。 范翕从后抱着她,并不敢太过分。他一路与玉纤阿说了许多话,慢慢的,玉纤阿叹口气后,也微微露出了释然的神情,身子一松,向后靠到了他怀中。 范翕见她终是放松了,他才松口气,又犹豫着问“那你打算和姜湛怎么办” 玉纤阿闭目“我能怎么办自是与他结束了。” 范翕微笑,玉纤阿睁眼瞥他,他立时收了笑容,正经认错“是我不好,是我把你害到了这一步,把公子湛害到了这一步。玉儿你放心,我会担起我的责任的。你不必多管此事,我自去找公子湛说清楚。无论他是打是骂,我都认了。” 玉纤阿轻轻摇了摇头。 她疲惫道“还是我去说罢。这本是我的事,你处理好你和于女郎的事就好了。是我对不起公子湛,他是好人,我不愿伤他。” 范翕温和地说一声“好”,不再多说什么了。 两人拥了一会儿,外面侍女来话“听闻女郎醒了,夫人昨夜回来了,想见一见女郎。” 玉纤阿一怔,从范翕怀中起身,坐正了身体。夫人是湖阳夫人么 范翕微喜“是姑母回来了太好了,玉儿,姑母回来了,你便可以正式被记入族谱,从此后你才是名正言顺的成家人。我真为你高兴。” 玉纤阿回头看他。 他说的这么真情实感,喜悦表现得这么真诚玉纤阿微微露出一个笑。 范翕以为是自己表现得太过了,他收敛了一下,有些不安地看向她。玉纤阿柔声“你真这么为我高兴” 范翕羞赧说“自然为你高兴。不过也有别的原因。若是姑母回来了,我求了姑母,不就能早早娶你了么我也是为这个高兴。” 玉纤阿不语,只是看着他笑。 似笑非笑。 范翕被她笑得莫名其妙,他不解地看她,玉纤阿伸手来,有些怜爱地捧起他苍白又有些肿的脸看半晌“真傻。有些事你还不知道呢。” 例如成家背叛周天子,致使洛邑很快沦陷。 这才是一切的开始。 范翕皱眉。 他拉下她的手,说“那你便告诉我。” 他紧接着补充“但不管是什么事,你都不能和我结束。只要你不是要离开我,我都能接受。” 玉纤阿含笑“待我弄清楚那件事具体如何,再与你说罢。我可怜的公子,真是太可怜了。” 范翕听出她语气里的怜爱揶揄,或许还有几多试探 他并不言语,只微微一笑,就伸臂来搂她腰肢,要抱她坐在自己腿上。玉纤阿却避开了他的手,向后退开几步。范翕不满看她,玉纤阿人已经走到了屋门口。玉纤阿柔声“我要去见我那从未见过的母亲了,恐有许多事在等着我。不知公子有何安排” 范翕微笑“我欲进宫面见卫天子,有些事,我也要解决。” 玉纤阿笑“哦,不去于府继续跪了” 范翕道“还是要跪的,不过不是今日。我需要缓一缓。” 他终是从玉纤阿这里学到了,处理于幸兰的事,他终是自己出面,而不是希望玉纤阿帮他解决这事。 正如玉纤阿打算自己解决姜湛的事,也不想范翕插手。 玉纤阿目色微敛,轻声“注意身体,别太过了。” 范翕高兴她关心他的身体,便对她笑着点了点头。他起身与她一道出门,二人下了台阶,在门前告别。玉纤阿站在原地,看范翕背身出府。她盯着他清瘦的背影看许久,忽然开口“范飞卿。” 范翕回头看来。 玉纤阿含笑问“昨日在于府发生的事,现在对我的态度你有在装模作样吧你内心,没你表现得这么平静温柔吧” 范翕一怔,目色微微暗起。 玉纤阿问“做戏累么” 范翕反问“你说呢” 玉纤阿笑一下,问“那你现在真实的情绪,是什么样的” 范翕顿一下“你想看” 玉纤阿望着他。 于是,如同撕开面皮一样,范翕脸上那春风细雨般柔和的笑意,一点点撕了下去,他的眼神阴鸷沉冷,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他立在原地,只是眨眼功夫,就从方才那温雅如玉的公子,变成了一个仿佛从阿修罗地狱复生的恶魔。 阴森可怖,神鬼莫挨。 只是这种表情只停顿了一个呼吸的时间,范翕就重新收了回去,恢复了自己玉面公子的形象。他对玉纤阿一笑,玉纤阿若有所思地回他一笑。 玉纤阿慢吞吞“恨我吧” 范翕柔声答“恨你也爱你,我已决心向你屈服,只有你你怕我么” 玉纤阿声音低柔“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怕你。” 范翕抬眼,幽幽望着她。他眼波如清水,水光粼粼在流动。他缓缓的,对她露出一个轻轻的笑。温柔十分,自怜十分。这笑容让人心碎,又让人觉得温暖。他向玉纤阿摆了摆手,转身走了。 玉纤阿知道,她的公子,终是被逼到了这一步。 他一脚踩在地狱中,半个肩回头,眷恋不舍地向她看过来,等着她拉他出去。 她会拉他的。 范翕依然是她爱的范翕,这一点,不会错的。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_67 范翕离开了成府,又回了自己的府邸一趟,出来后便直奔王宫。 成渝一直跟在范翕身边。 他观察着公子,觉得公子与以前已经很不一样了 以前公子维持着一个人畜无害的气质,谁见他都觉得他温润如玉。而今公子骨子里的疏离和冷冽,已经懒得花费心思去掩藏。公子暗沉沉的,这样子已经好一段时间了。 成渝有点担心范翕的状况,原本想辞行,现在却决定再看一看。 范翕回府后换了一身玄袍,黑缎红领,金玉腰带。这身装扮与范翕平时惯用的浊世佳公子的清逸风完全不同。 旁的男子穿黑衣穿出一身器宇轩昂的气势,范翕却眉目秀美,没有那般气势,但他身上,被黑衣衬出了冷冽肃杀气。 扑面而来的孤寂,与汹涌肆虐的杀气。再加上他苍白的脸色,瘦削的身形。 范翕一身清霜,骑马行在御道上,装束与气质相反又相投的矛盾感混在一起,让他在众人的眼中,看着既危险,又充满了致命的吸引力。 范翕进入王宫大殿时,偷偷看他的宫女,比往日还要多了很多。 就连卫天子见到范翕,都愣了一派。 而范翕入殿,周身那寒气就陡得一收。他能屈能伸,在卫天子发愣时,已经面色惨白地急向前跌了两步,似被脚下绊了一下,他摔在了地上。而范翕干脆就这个姿势伏跪在地,声音微颤“求陛下做主” 卫天子怔愣后,神色一凛“你这是做什么” 什么时候范翕面见他,还需要行跪拜大礼范翕行跪拜大礼,说明事情不简单。 卫天子站了起来。 范翕语气急促,似忍着极大的羞辱和怒意一般“陛下做主,臣实在是忍不下去了。臣实在消受不起那于幸兰,臣欲与她退亲。陛下要臣监视齐国一事臣也做不了了。臣一时一刻,都无法与于幸兰相处了。请陛下恩准我与她退亲” 卫天子大惊。 范翕抬了目。 他此人实在做戏做得好。抬起脸时,因一身黑衣凛冽,反衬出了他脸色的憔悴煞白。长眸微肿,睫毛颤抖,隐含泪意。而一道极长的划痕仍渗着血迹,划破了他整整半张脸颊。还因这道血痕,范翕俊美的面颊,此时微肿。 范翕看着疲惫瘦削,肩背微微发抖,状况看着实在不太好。 盖因一身玄袍,衬得他此时比往日看着还要清薄虚弱。 卫天子惊愕“怎么回事前些日子不是说你的病已经好些了么你怎么看着还是这样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谁人敢伤你脸” 范翕脸色苍白,惨笑“除了于幸兰,还有何人敢伤我脸陛下,臣身上不只脸受伤,臣身上也尽是她所打的鞭痕。如此女子,臣实在无福消受。陛下也知臣身体不好,尚未成亲就被她打得如此,若是成了婚,岂不是一条命都要死在她手中 “是以臣欲与于幸兰退亲。臣已无父无母,退亲之事,只能求陛下做主。” 卫天下望着范翕,却慢慢冷静下来。 他慢吞吞问“那不知她为何鞭打你” 范翕早有说法“盖是她捕风捉影,见臣与一侍女姜女往来过密。她欲杀姜女,被臣阻拦,她便怀恨在心。姜女被臣送走,她却以为臣欲藏姜女做外室,与臣大吵。臣与她解释两句,她便大打出手。” 卫天子扶着下巴沉默。 这样的事,于幸兰是做得出来的。 范翕讲的有理有据,态度真诚。 这段谎言中,唯一的漏洞,是卫天子找于幸兰质问,于幸兰会说出真正的缘故是玉纤阿。所以范翕之前去于府退亲的时候,是趁成宜嘉在的时候。他将成宜嘉拉了进来,成家为了保护玉纤阿,就绝不会让于幸兰对外人说出玉纤阿的一丁点儿事。 范翕跪在殿前,等着卫天子的沉思,他垂下的长睫掩目,目中黑漆漆的。 是,他在做戏。 但他去于府退亲,挑选的那个时间不仅是为了说服玉纤阿,还是为了把成家拉进来。 成了一条船上的人,成家才会帮忙掩饰啊。 范翕从来就不单纯。他做任何事,都不是无用功,而是有目的的。有时这目的,还不只一个。 而成府中,一夜过去,成容风已经弄清楚昨日于府发生的乱子。 早晨用膳的时候,姐姐成宜嘉更是来了一封信,要他控制住于府,或者干脆登门威胁,让于幸兰不要乱说。范翕是于幸兰的未婚夫,就算退亲,也千万不要和玉纤阿牵扯上关系。 成容风自是要解决这事。 只是用膳时,成容风也喃声疑问“怎么会时机选的这么好公子翕莫非在利用我们成家,利用我们对付于家,帮他达成他退亲的目的” 可是成家巴不得范翕不要退亲,好好去娶于幸兰 然而玉纤阿被牵扯进来,成容风为了玉纤阿的名声,不得不去压制于家。而一旦压制于幸兰,在于幸兰眼中,成家就和范翕是同一阵线的了。或者因为玉纤阿的原因,于幸兰早觉得成家是向着范翕的好一个公子翕。 都病得快死了,还这么多算计。 成容风更加不愿妹妹和此人扯上关系了。 而成容风边用早膳边想着这些事,忽然听到母亲要见玉纤阿。他怕出意外,也怕母亲的喜爱玩笑吓着玉纤阿,于是连忙匆匆结束用膳,跟去看情况。 玉纤阿被侍女领到了一处靠里的幽静院落,此院清幽,植满了青竹荷花。此时冬日看着景荒,想来夏日时这处院子会非常雅静而美。领路的侍女回头看玉纤阿,见玉女面容沉静,丝毫不因要见夫人而露怯意。侍女心中不觉佩服。 侍女进屋去回话,玉纤阿站在外等候,隔着几道帘子,玉纤阿已经听到了屋中的说话声。 饶是她心机深,此时也不免心跳加速,多了些好奇心。不知湖阳夫人是何等人物,对她态度如何。 虽然成宜嘉和成容风都一口咬定她必是成家子女,但是玉纤阿疑心重,没有见到湖阳夫人前,她始终保持着一个警惕地状态玉纤阿低头这般想着,忽然听到珠帘相撞声,听到侍女疾呼“夫人”,听到快步向她这个方向步来的脚步声。 玉纤阿疑惑地抬头,冷不丁,与迎面奔来的广袖美妇面对面。 四目相对,二人皆是一怔。 玉纤阿见这位夫人,额戴玉胜,云鬓间钗泽搔头,华美十分。她见美妇面容实在眼熟,美目婉丽间,甚至透着一丝妖冶。观望许久,玉纤阿才迟钝地想起这位夫人的相貌,与她自己时常在镜中看到的自己的相貌,竟有七八成相似。若她再大上二十岁,大约就和这位夫人更像了。 而湖阳夫人看着那立在廊下的白绫红裙的珊珊女郎,女郎抬起盈盈水目,瞳心清澈涟水。女郎好奇般地看来一眼,不说湖阳夫人自己如被雷击般震住,就是跟着湖阳夫人一道出来的湖阳君,都看得呆若木鸡,全然愣住。 这样年少的女郎与湖阳夫人年轻时,近乎是一模一样。 湖阳君先前也曾和湖阳夫人说,夫人的一双儿女,不管是成宜嘉还是成容风,都和湖阳夫人本人不太像。更像夫人的前夫武安侯。 可惜夫人那般貌美,世间罕见,子女却只遗传到她美貌的三四成,恐连一半都没有。 而现今,湖阳君看到了真正肖似湖阳夫人的女郎相貌。他神思恍惚,好像回到了年轻时,只湖阳夫人更爱玩爱笑、更活泼些,而这位恬静立在他们面前的少年女郎,只柔婉多娇,楚楚动人。 女郎如月般明朗高贵,偏愁目含颦,幽幽看人时,总带有三四分愁绪,这让她呈现出一种羸弱的美感。 玉纤阿观察着湖阳夫人,她垂首正要行礼时,见夫人目含热泪,向她伸出手扶住她。 湖阳夫人望着她美丽而沉静的容颜,想自己的小女儿这般爱静,与自己一点都不像,恐是磋磨太多,才让小女儿在民间养成了这副小心翼翼的性情。 玉纤阿不适地想躲开湖阳夫人的靠近。 湖阳夫人却握着她的手不放,喃喃自语般“我总是梦到你。在梦中,你有时叫望舒,有时叫明月,有时也会叫纤阿。更多的时候,你连名字都和我给你的玉佩没什么关系。我总梦见你为奴为婢,为人牛马,做苦受累。梦到你被卖去做娼女,去乞讨生活。我还惧怕你生得太好,为你惹来很多麻烦。更怕你没有这么麻烦,怕你当初是真的死了,真的没有活下来。” “我无数次痛恨,无数次想过再和你见一面。我梦到过你叫玉纤阿,来与我一见。而有朝一日,真的有一个叫玉纤阿的女郎,登门来寻我。” “是我对不起你,弄丢了你。这些年都是我的错。” 成容风急匆匆赶到,怕母亲和妹妹不熟,他想要亲自介绍母亲和妹妹认识。结果就见母亲握着妹妹的手不放,泪眼婆娑。成容风看得怔住,见湖阳君向他摇头,示意他不要多话。 湖阳夫人平时性情活泼开朗,成容风难得见母亲泪落成这样、哽不能言的样子。 而玉纤阿是多么心冷的一个人。 她原本无动于衷,来见湖阳夫人,一是好奇自己的身世,二是想试探成家和周天子之间的恩仇。而现在被湖阳夫人握着手,她良久说不出话,被湖阳夫人的情绪感染,她的泪水竟一点点盈满了眼眶。 玉纤阿微微咬唇。 她心中茫然地想,当湖阳夫人握住她的手的时候,她竟没有想躲开的冲动。平日里除了范翕,任何人靠近她她都会不适,都会想办法远离。而现在她竟不想远离原来这就是血脉相连么,这就是母亲么 可是她和自己的母亲并不相熟啊。 为何她身体会不排斥 玉纤阿垂目,轻声“夫人不再多问我些问题么也许我并不是成府丢失的那个孩儿。那个玉佩,也许是我偷了别人的” 湖阳夫人听她这么说,更觉得心痛。她哽咽着一把将玉纤阿抱住,哭泣道“傻孩子,见了你的面,我哪需要多问其他问题不会有错的什么玉佩,哪有人重要。你回来了就好,回来就好” 玉纤阿被迫被湖阳夫人抱住,她无措地僵硬一二,睫毛轻轻眨两下,眼泪终是掉了下来。 只湖阳夫人的哭泣分外生动。 而玉纤阿的落泪静悄悄的,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湖阳夫人抚摸她雪白的面容,更加心疼玉纤阿这些年的遭遇。而想着想着,湖阳夫人更想哭了。 成容风这时才走过来“母亲,小妹,别站在屋外吹风,进屋说罢。” 王宫大殿中,范翕仍在与卫天子诉说自己和于幸兰的情断义绝。 卫天子不冷不热地安抚了范翕几句话,范翕却咳嗽不止,情绪激动地定要退亲。 卫天子问“你是已经退了亲,来通知寡人一声,还是请寡人帮你退亲” 范翕凄声“臣自是来求陛下相助。未有陛下允诺,臣不敢与她退亲。” 实则是想退,退不了。 范翕抬目“纵是他人不理解臣,陛下也该理解才是。臣处处受于幸兰的钳制,处处不得自由不过是齐国是于幸兰的背后势力,齐国支持着她。” 卫天子目色微暗,并不语。 范翕再道“前几日陛下想纳玉女进宫,不就被王后所阻么听闻玉女已和公子湛定亲。” 说到此,卫天子便面色一阵扭曲,气得铁青。 他一介天子,处处被王后所辖制。而且范翕虽然没有再多说,卫天子却想到了王后那么急地给姜湛和玉女定亲,就是为了防他。且不止如此。王后本就有齐国势力,而今再加一成家王后这是在跟自己抢权啊。 卫天子眸色沉沉“于家女确是难相与。委屈你了。” 范翕自怜而虚弱道“臣知道陛下的难处。听闻九夷出洛的队伍遇到贼袭,九夷要找陛下给说法。王后答应宗亲公主不去和亲,现在又出了乱子,王室宗室也在找陛下的麻烦。臣也欲为陛下出一份力,也知齐国不将陛下放在眼中请陛下放心,纵是臣与于幸兰退了亲,臣依然是站在陛下这一边的。” 卫天子目色再一闪。 范翕指出了他现在的麻烦。一桩桩麻烦下来范翕和于幸兰退亲这事,看着都好似不是很重要了。 而且范翕在向他表忠心。 卫天子若有所思,周王朝没了,范氏也完了。范翕想活下去,原本想倚靠齐国于姓而现在,范翕是在委婉地投靠卫国姜氏么 卫天子语气温和“退亲不是小事,寡人一路看着你和幸兰走过来,也是分外不易。你不可意气用事寡人也需要再想想。” “你先不要露出痕迹。” 范翕应是。 他最后语气有些平淡,因做戏久了有点累,他情绪跟不上,显得有些麻木。但卫天子听范翕语气寥落,只以为他是太累了,天子叹口气。因同病相怜的缘故,范翕身体看着又不好,卫天子对范翕,向来不如对其他范氏子孙那般提防。 卫天子好言好语地劝公子翕先养伤,范翕出宫时,天子还送了许多珍贵药材,要公子翕保重身体。 范翕缓缓起身,背对天子时,眼神凉淡漠然。 外人看来,也不过是被于幸兰伤透了心所致。 范翕出了王宫,脸色有点儿白。 鞭伤和久跪,并非对他一点影响都没有。 他身子晃了两晃,要从高阶上摔下时,被成渝伸手扶住。 成渝低声“一切在照公子计划那般发生,属下想要” 范翕淡声“请辞是吧还不到时候。” 他长眉压着眼,驳回了成渝的请求。他现在清醒了过来,当然知道自己病得糊涂的时候,有多伤了成渝的心。主仆之间的裂痕,一旦产生,想要修复就很难。范翕心中有些烦躁,他想要修复这个裂痕,但同时他又懒得演戏了。 成渝太了解他。 他若不够真情实感,成渝不会相信。 可若是太真情实感范翕现在整个人阴沉沉的,他还真没多少真情实感。 他再好好想想怎么解决成渝这事。 出了王宫骑上马,范翕又打算去于府走一遭,刺激一下于幸兰。 昨日他将玉纤阿的明月珰丢在了于府,他今日要取回来,顺便刺激于幸兰,让于幸兰变得越来越不理智,越来越对他失望。他已经弃了这条路,就要把这条路封死。 他要用这件事,向卫天子表明态度。纵是不依靠于家,不依靠齐国,他的路变得艰难些。但是,他仍然可以走。再难他也能走。 骑在马上转过御道,寒风袭面,枯叶纷飞。 “驾”范翕面容发白,脸颊瘦削,眼中光却亮着,如两团幽火般。 越是一堆麻烦事,他反而越兴奋。 越是精神不倒。 只要玉纤阿回来,他就有心思来一一解决这些事。先前玉纤阿将他搞得一团乱,好在现在结束了。只要玉纤阿不是他的敌人,只要这场爱情战争中途熄火,他就能冷静下来。 同一时间,成府在为玉纤阿解身世之谜。 湖阳夫人到底是要说起当年的事的。 只是那过了很多年,她已经不想提起那事,便说的分外简单“当时在吴国境内游玩,我弟弟,就是周天子得知了虞夫人身在吴国王宫的事。我弟弟气疯了,就要带走所有兵马,要将虞夫人捉回来。但是那时候九夷在盯着我们,谁也不知道。” “九夷兵马在天子走后,向余下的人攻杀而来。当日我夫君陷入战中时,正是我生子之时。我焦急万分,一心想救夫君。于是生下一个女婴,我留了块玉佩给孩子,就将襁褓交给了姆妈,我自己去寻我弟弟搬救兵,好救我夫君了。” 湖阳夫人笑了笑。 说起那往事,她多的是自嘲“可惜我弟弟是个疯子,他的人还真不好找。等我搬来救兵,我夫君早已阵亡。我忍着悲痛,去找我生的女婴时,发现姆妈一家人都被兵马砍死。然而我走时,为了保护我的孩儿与照顾她的姆妈,我分明已经把那处的九夷兵马引走了,也许是我疏忽,那些九夷人又回来杀人是我自大,当我找回去时,那里只留下空空的襁褓,姆妈一家惨死,我的孩子早不见了。” 一屋子人,都在听湖阳夫人说此事。 湖阳君神色淡淡,兀自端坐煮茶。湖阳夫人说她和她前夫的事,自然和他没什么关系。湖阳夫人说到心痛处,潸然泪下时,于湖阳君看着更是刺目,自然也不会多话。 成容风则也是第一次听母亲说这事。 他怔然看那正在出神的玉纤阿一眼,想到虞夫人,不正是范翕的母亲么周天子因为虞夫人而带走兵马,间接害死了他们的父亲。后来,成家便报复回来毁了周天子的江山。 成容风皱着眉,没想到玉纤阿和范翕的纠葛,早在那么多年前,玉纤阿刚出生时就注定了。但是成容风看母亲一眼,母亲还不知道玉纤阿和范翕的事。 成容风觉得屋中憋闷,有些喘不上气,怕玉纤阿下一刻就要说出她和范翕的私情,来刺激湖阳夫人。 玉纤阿开口却只道“可我是在越国薄家做的侍女。薄家家主说他捡到的我,我是被父母遗弃的孤儿,薄家好心收养了我。” 湖阳夫人不解“越国薄家” 显然她不知道这一出。 玉纤阿便详细介绍越国薄家。 湖阳夫人蹙眉想了许久,她在记忆中翻找过去的恩仇,好一阵子,她才想起了什么,目中有怒火燃起。湖阳夫人拍案而起,咬牙切齿“好一个薄家” “我就说我明明记得我引走了九夷兵马,为何他们会回来可若是不是九夷人呢是越国薄氏正好路过,见到了这一出,想将计就计呢。” 玉纤阿福至心灵,她慢吞吞地边想边说“薄家为越国做事,大周王朝分封制已久,各国诸侯都蠢蠢欲动,越国也不例外。薄家家主因为一些事出现在吴国,看到了长公主夫妻与周天子之间因虞夫人所生的矛盾,便想要从中挑拨。于是越国薄家家主在公主走后,抱走了公主所生的婴儿,杀死了姆妈一家。让公主将仇恨,彻底转到周天子身上。” 玉纤阿目光看得渐远“这步棋,在当时看来没什么。但仇恨埋得越深,多年事情爆发后产生的后果就越严重。所以夫人想找那个丢失的孩儿,才会一直找不到。夫人是一国长公主,找一个未死的婴儿却找不到,必是有人在中间刻意做了手脚,瞒住了天机。” 越国坐视湖阳长公主和周天子反目成仇。丧夫之痛,丧女之仇,湖阳长公主不可能原谅天子。 而薄家家主将玉纤阿带回越国薄家,为她背上烙下“奴”字,让她一生背着这样的羞辱。让她不读书,不识字,不通文,不知礼。 让原本高贵的湖阳长公主的女儿,沦为一个小小奴隶,一生不得解脱。 玉纤阿垂目,手指微微发白。原来那些年,薄家家主不只觊觎她的美色,还对她做过这样的事幸好她杀了那人。 她杀了那人 而一屋子人,则惊愕地看着玉纤阿。湖阳夫人茫然地看成容风,使眼色你不是说玉儿目不识丁,因受过太多的苦,才很多事情都不懂么。为何她能分析出这么多来她怎么做到的她真的没读过书 成容风也很茫然,是玉纤阿亲口承认自己没读过书,什么都没学过啊。成容风也试探过,玉纤阿确实很多字都不认 这没读过书都有这般见识,若是读过书 湖阳夫人目光微微发亮地看着垂头的玉纤阿,她目中含笑,想到自己女儿这般厉害,等嫁给了公子湛,夫妻二人夫唱妇随,红袖添香。这便是补偿玉儿前半生所吃的苦了忽然听到外头侍女语气怪异的通报“夫人,郎君,公子翕来访求见。” 成容风一口血哽在喉间。 湖阳夫人迷茫,公子翕不是范翕么虞夫人的儿子,容貌出众,她还是知道的。只是这人还活着还来登门 玉纤阿好似终于想起来这事一般,微微一笑对众人解释“对了母亲,我欲与公子湛解除婚婚约,打算与飞卿成亲。” 她敛目似害羞“他恐是来寻我的,他寻我一起用晚膳。” 湖阳夫人被震得措手不及“” 玉儿在说什么她怎么听不懂 成容风一口气喘不上来,差点晕过去 为何妹妹能神色这么平静地说这么重大的决定 范飞卿脸皮那么厚,昨日死缠烂打在他们府上不肯走,听姐姐成宜嘉说范翕是装晕死赖在他们府上。 而今妹妹语气平淡如话家常,告诉他们她要改主意嫁范翕她应该听懂成家是和公子翕有仇的吧可她就如同说她要出门找友人一般自然。 如何就能这般自然 这两人都不是一般人吧 甚至,成容风模模糊糊地,从玉纤阿身上看到了母亲的影子。母亲也经常这般让他们震惊不能言。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_68 湖阳夫人拉着玉纤阿嘘寒问暖了一整日,到傍晚府上将备晚膳时,公子翕来登府门了。 湖阳夫人记得自己和周天子因虞夫人所引起的矛盾,自然对虞夫人的儿子不抱有好感。且玉纤阿现在又说但她并未说什么。因为在她之前,自己的二儿子成容风就皱起了眉,明显不悦“他怎么又来了” 湖阳夫人立刻好奇地看向二子。 但是成容风没有多说什么,因为玉纤阿已经先他们站了起来,转身去迎外面的公子翕。湖阳夫人端坐,见一会儿,厚厚毡帘重新掀开,玉纤阿领着一位神韵清致、容色秀隽的郎君进来了。 玉纤阿含笑介绍后,范翕压根察觉不到众人对他的不欢迎一般,他先跟着玉纤阿一起向众人行了礼,然后热情十足地向前奔了几步,望向湖阳夫人的眼神喜悦,又充满了期盼感动“姑母,多年不见,我甚为想念您。” 成容风呵一声“你见过我母亲几面,就想念她” 范翕不理会他,面对湖阳夫人时,面上仍挂着诚挚的笑意。他就如第一次去岳父岳母家做客一般,彬彬有礼,又对二老透着一股讨好。范翕敛目而羞“我难得登门,听闻二位回洛了,便备了些礼物,聊表心意。” 湖阳夫人直接问“你想娶玉儿” 这般直接。 让范翕轻挑了下眉,并有几分惊喜怎么,玉纤阿将这话告诉成家了 她是真的打算和他走下去了 到这个时候,范翕才终于放下了心。 他看玉纤阿一眼,玉纤阿并不说什么,没给他提示。范翕便沉思一下,说道“自然。” 湖阳夫人点了头“我不同意。且玉儿已经定了亲,不可任性更改。” 范翕眸子下压,略微有些阴鸷的痕迹。但他不露声色地笑了笑,说“无妨。” 湖阳夫人“” 成容风“” 连湖阳君都惊叹般地看向范翕,认为此人如此面不改色,非池中物。倒是和玉纤阿很像。 成家人发现范翕脸皮极厚,湖阳夫人分明说了不同意,范翕也不肯离府。甚至范翕面色如常地与他们闲话家常,他们板着脸,反而渐觉得尴尬。 范翕没有走的意思,这晚膳却是要用的。成家人就一脸复杂地看范翕硬赖在这里,缠在玉纤阿身边,非要留下和他们一起用膳。 此时用膳是分案而食制。即每人一张食案,并不合用。 众人一起用膳时,范翕抢先抢了与玉纤阿相挨的食案。成容风忍耐看他,他只低头和玉纤阿噙笑说话,被玉纤阿咳嗽一声,提醒他稍微注意一些。 再到用膳中,众人见范翕温情款款地与玉纤阿说话,时不时提醒玉纤阿什么好吃什么不好吃,玉纤阿慢吞吞地低着头吃饭,不说什么。但众人已经看不下去了,成容风放下了箸子,问“公子翕,用过晚膳,你是否就能离府了” 范翕一顿,掩袖虚弱地咳嗽两声。 他脆弱无比道“恐不行。我身体有些不适,玉儿白日为我涂的那药极为好用。我恐还要麻烦玉儿。” 成容风忍无可忍“什么药膏我成府赠给你何妨府上事多,恐不能留公子。” 范翕抚着下巴,若有若无地笑“你可真傻,我要的仅是药膏么有些话我不想说得太过,成郎也莫要逼迫。” 他脸上带着轻松的笑,眼中神情却如冰雪般寒冷。他看向成容风,成容风怔住。 湖阳夫人在这时转向小女儿玉纤阿“玉儿,我有些话想与公子翕说清楚,你不如回避” 玉纤阿微抬头,看向望向她的诸人。她文文静静地坐着,唇角仍带着礼貌的笑“母亲不必顾忌我,母亲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我不愿回避。不过母亲放心,我谁也不相帮。我只是看看。” 她想看看,范翕现在是什么状态。 她已觉得他不如昔日那般情感脆弱,他已满心阴森。但她未曾见识过。她仍想看看范翕现在的状况。 而放在其他人眼中,玉纤阿便是一个明明向着情郎、却不好意思跟自己刚刚相认的母亲告白的可怜女郎。 众人皆无言。 帷帐飞扬,灯烛火光一排排,从大堂直接照到庭院去。两排食案前,众人都停了箸子,兀自心思各异。 湖阳夫人开了口“公子翕,你父母皆亡,恐你是配不上我们玉儿的。” 范翕似笑非笑“她无父无母的时候我可没嫌弃她配不上我。” 湖阳夫人扬眉“我与你母亲关系不和。” 范翕含笑“我母亲已经不在了。且又不是夫人和我母亲成婚。” 湖阳夫人“你还是如小孩儿一般。两家结亲,怎么略过我们的恩怨” 范翕微微一笑,不说了。 湖阳夫人盯着他,神思微恍。有那么一瞬间,她看着范翕,就好像看到了昔日的周天子。周天子脾气不够好,又兼天子之威加身,周天子从来不去顺着别人的脾气走。但湖阳长公主昔日和周天子关系好。 虽然二人是异父异母的姐弟,但偏偏两人极为投缘。 周天子并不对湖阳长公主发脾气。二人相处中,周天子每每有不乐意的时候,他便会闭口不言,拂袖而走。 范翕并未拂袖,但范翕此时的闭口不言和昔日的周天子一模一样。 湖阳夫人沉默片刻,说“你也有婚约,玉儿也有婚约,何不彼此成全” 范翕道“我可以不成全。” 湖阳夫人厉声“你我两家有仇,不知你可知道几分。两家之间父母辈的恩仇,怎能不提” 范翕在一瞬间,就想到了恐怕有些事自己是不知道的。他隐晦地看一眼玉纤阿,玉纤阿仍面色平静那便是说,有些事,他不知道,玉纤阿却已经知道了。 范翕稍微思考一下,他权衡半天,决定相信玉纤阿。郎君一手肘撑在桌案上,另一手无意识般地扶着腰下的配剑。他慢吞吞“我可以提,也可以不提。” 众人怔。 范翕这话与威胁也无异了。 众人看向玉纤阿,玉纤阿仍只是垂袖而坐,如她自己说的那般两不相帮。而湖阳夫人则目中光轻轻亮了下,仍若有所思地看着范翕。湖阳夫人道“尽管你说了这么多,我仍是不同意将玉儿嫁给你。” 范翕撑在案上的手肘一停顿。 他眸底赤红阴冷,闻之冷笑一声。 玉纤阿在旁边立刻道“公子” 范翕一停顿,玉纤阿只唤了他一声,他就回过了神。想到成家到底是玉纤阿的家人,他不应大开杀戒。范翕便温温和和地笑“那么,此事改日再议吧。” 成家人“” 范翕起身,做出柔弱状,又开始咳嗽“玉儿,扶我一把,帮我上药吧。” 玉纤阿应一声,跟着他起身。而在成容风看去,范翕眸子底处,不加掩饰地,泛起一丝得意。近乎在说,不管你们怎么做,玉纤阿还是向着我的。 玉纤阿背对着成家人。 成容风有些生气“玉儿,你跟着他走我们才是你的亲人” 玉纤阿并不回头,她察觉到范翕握她的手用力。范翕垂下眼,森森地盯着她。玉纤阿对他宽慰一笑,她不回头,已温声回答身后的成家人“成家是我亲人,是我十六年来从未谋面的亲人。但公子翕,是我十六年来唯一喜爱的郎君。” 不管身后成家人面色如何改、做如何反应,玉纤阿都跟范翕出去了。 范翕简直大悦。 范翕将矛盾转移,成家为了不让于幸兰在天子面前、在世人面前乱说,必然要对于府做些安排。 本来这些安排是成容风打算自己去做的。 但是湖阳夫人回来了,湖阳夫人自己亲自登上于府。 于幸兰在饮酒度日。 她从未这般痛苦,这般难受过。范翕如今面对她如仇人一般,她想不通两人这么多年的情谊,为何如此被辜负。她是被宠坏了的女郎,自小什么也不缺,她第一次想要一个男人却得不到,得不到但她非要。她于此受挫,简直迷茫。 湖阳夫人在这时登府。 昔日湖阳夫人的前夫武安侯,和齐国王室有些远一点的关系。于幸兰便跟着齐国那边叫湖阳夫人一声“姨母”,当湖阳夫人登上门时,于幸兰便警惕地盯着这位夫人。 湖阳夫人问“事已至此,你打算如何” 于幸兰见这位夫人没有一开始就替玉纤阿说话,便不那么戒备。于幸兰却仍维持着自己的骄横不改“我去进宫求我姑姑,让我姑姑下旨,让范翕必须娶我。然后我带他回齐国,时间久了,他总会爱上我,忘掉那个贱玉女的。” 碍于湖阳夫人当面,于幸兰才没骂出“贱人”。 湖阳夫人摇了摇头。 她叹道“你花了近十年都没让一个郎君爱上你,你确定你们成亲了,他就会爱上你” 于幸兰冷冷地盯着湖阳夫人。 她说“原来你也是当说客,劝我放弃范翕的。我还以为你女儿要嫁人了,你会和我联手。” 湖阳夫人笑了笑。 她漫不经心“其实子女如何,与我有什么干系我只是一个多管闲事的老女人罢了。玉儿虽是我女儿,但我到底与她不亲。却是你,我自小看着你长大,不愿你步入歧途。” 于幸兰道“如何就是步入歧途了我心甘情愿” 湖阳夫人怜悯道“你这些年,四处跟人表示你和公子翕情投意合,情深义重。你表现得这么夸张,连我这个从不出门的老女人都知道了。但是幸兰,爱一个人,需要这么慌张地昭告天下么你怕什么你自己心里有答案。” 于幸兰冷声“我听不懂。” 湖阳夫人淡声“你听得懂。你心里的答案你早就知道,你只是不敢承认。范翕从未喜欢过你,你从丹凤台初遇,你就知道。” 于幸兰大怒“闭嘴胡说” 她怒恨无比地瞪着湖阳夫人,她要寻她的鞭子,她要打人。可是她摸到腰间,她才想起因为前几日自己鞭打范翕,日后自己痛苦十分地收走了鞭子。于幸兰气得浑身发抖,但对着湖阳夫人温润的眼眸,她又怔怔然,感觉到了一丝嘲讽。 就如玉纤阿轻轻柔柔地站在她面前。 玉纤阿明明一言不发,明明弱柳扶风,可是玉纤阿笑一笑,就将范翕的魂勾走,就让范翕忍不住地追随玉纤阿的背影 于幸兰肩膀颤抖,她跌坐在地上。因为喝多了酒,她面容酡红,眼神中荡着不真实的恍惚感。 于幸兰喃喃自语“是,我一开始就知道。我从来就知道范翕喜欢那种温软的小动物,他喜欢那样的动物,也喜欢那样的人。可是我不是。我不是他喜欢的那种女郎。可是世间男人其实都喜欢温柔多情的女郎,但是成婚时,谁的夫人又是真的温情如意呢” “范翕就是我喜欢的那样。他长得好,性情好,还有说甜蜜的话,会撒娇,会开玩笑。做事又沉稳,他看起来好欺负,但是做的事从来没出错。我小时候见他和他母亲在一起说话,他仰头讨他母亲抱他。他那般好看,那般可爱为什么他转头面对我,就总是不自然呢” “我和他在一起这么多年,他并未被其他女郎勾走魂,也没有背叛过我。但我仍然会紧张。当每一个他喜欢的那种风格的女郎出现时,我都会紧张。我以前想着我与他表白,他同意了那就好了。但是没有好。我再与他定亲,想这样他的心会收回来了。然而依然没有。我就想是不是成了亲,是不是我怀了他的孩子,他就会回心转意了。” 湖阳夫人叹“你何必为他一次次降低底线” 于幸兰魔怔了一般,眼中含着泪,口上喃喃诉说“是,我也觉得恐慌。我想过时间久了,他会改变心意的。他处处借我的势,我也知道。但我愿意被他借势,我以为这正是他爱我的表现。如果不是玉纤阿,如果不是玉纤阿” 湖阳夫人道“没有玉女,也有张女陈女赵女。总归范翕不是你的。” 于幸兰声音冷飕飕的“我不信。” 湖阳夫人温声“幸兰,爱是无法掩饰的。他即使日日在你身边,但他的眼睛会说话,他的一举一动会说话。他站在你身边,他即使身体不背叛你,可是他的眼睛会忍不住看其他女郎,他的心会被其他女郎勾走。” “爱就如喷嚏一般,是掩口也无法掩饰住的。一个男人,和自己不喜欢的女人在一起,被绑在这个女人身边不得离开,那他便会失去自己光明正大爱真正喜欢那个人的能力。同时,他也失去了对自己妻子回报相同的爱的能力。” “这是无法掩饰,也无法逆转的。” 于幸兰沉默着。 湖阳夫人轻声“所以放弃吧,让范翕补偿你。不要再彼此折磨了。” 于幸兰低头“说到底,姨母你还是向着你的女儿,来当说客,让我放弃他。” 但是这件事,已经在她心里埋了太久了。她卑微无比地等着范翕回头,范翕始终不给这个机会。补偿于幸兰眼中的泪掉落她要补偿做什么这世间,从来就没有她得不到的。她唯一得不到的,就是范翕的心 于幸兰伏在湖阳夫人膝上,大哭出声。她嚎啕大哭“我为了他,离开齐国,陪他住在洛邑我为了他,多年不见父母,不见祖父祖母,不见亲人我为了他,一人在异乡这么多年我为了他,成为人人惧怕的恶女他不爱我他还是不爱我他一直不爱我” “他就是我喜欢的那种人,姨母,为什么我不是他喜欢的那种人我爱着一个心里始终没有我的人,我该怎么办” 湖阳夫人怜惜低头,擦去女郎面上的泪。湖阳夫人叹道“幸兰,回齐国吧。” 于幸兰阴声“可我不甘心。” 堂外,侍女来报“公子翕到” 话音一落,范翕便抬步迈入了大堂。他面色沉冷,该是刚得知湖阳夫人来于府,他不放心,亲自来看。 于幸兰与他四目相对。看他如今这不耐烦的样子,分外没有了她心中温润如玉的佳公子模样。 于幸兰眼中泪落下,嗤笑“范翕,玉纤阿爱你什么如我一般爱你温柔,爱你性情,爱你皮色吧。可你现在即便容貌能恢复,你的温柔性情,你还能恢复么你早已不是以前的公子翕了,你再没有昔日那样与我做戏的耐心了。谁还爱你” “你以为玉纤阿有了好的身世,有了成家,她有了更好的选择公子湛,她真的还会回头来爱你” 范翕面如雪,神色始终寒气逼人。他站在堂前,即使被湖阳夫人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样子,他也无所谓。面对那伏在夫人膝头哭泣的于幸兰,范翕一字一句“关你何事” 于幸兰冷笑。 于幸兰回头面对湖阳夫人,高声“姨母,我愿意放弃公子翕,我愿意和范翕一刀两道。但是在世人面前,我要告诉天下人,是我甩了范翕是我嫌恶范翕,是我不喜欢范翕而不是他不要我” 湖阳夫人柔声“好。幸兰,回齐国吧。” 于幸兰回头,盯着范翕。她目中含着泪水,恨意满满,又带着痛快之意“范翕,我知道你怕什么,怕我对世人说出是你的宝贝玉纤阿,破坏了我们的感情。你放心,我姨母在这里,我当然不会乱说。” “你说你补偿我,我稀罕么但是我答应和你退亲,我却不是为了成全你” 于幸兰厉声“范翕,我要你发誓,三年之内,你不得迎娶玉纤阿哪怕玉纤阿变心,哪怕玉纤阿要嫁他人,你都得等三年,并且不告诉她你们的爱情不是感天动地么,不是我是拆散你们的恶人么我倒要看看,她是不是真的会等你。” “等你这样一个这样一个已经不是昔日公子翕的人” “你答应我的条件,我就心甘情愿退亲,什么也不要,什么也不对世人说,保全你二人的名声。” 范翕盯着她,神色凉漠,杀气掩藏。他在思考,是杀掉于幸兰更快,还是需要再等一等,眼下是不是和齐国彻底翻脸的好机会。 范翕一直来见玉纤阿,每日都要来成府报道。昔日玉纤阿不愿见范翕,成府还能拦住范翕,但是现在范翕来得勤,玉纤阿支持,成家就挡不住了。 只是范翕每次都说是成府的药膏极好,他要来上药。 黄昏时候,范翕顶着成家人厌烦的眼神,神色如常地和成家最小的女郎在院中散步。不管成容风给了他多少白眼,他都只是看玉纤阿一人。玉纤阿“哦,所以你在骗人。” 范翕不以为然“我为何要对他们说实话说实话他们才生气。我是为了成家人的接受能力着想。” 玉纤阿温柔屈膝“那真是谢谢公子对我家人的体贴了。” 范翕一本正经地扶她“你我之间,不用这么客气。” 一低头一抬头,四目相对,玉纤阿先撑不住笑起来。她笑起来时眉目清婉明丽,愁绪好似都被水光揉碎。范翕心中动然,伸手将她抱入怀中。如此气氛,才有了几分两人先前时候的样子。 他们关系好的时候,是真的很好。都是脾气温柔的人,相处起来都让人如沐春风。这样的两人待在一起,自然无一不好。 二人拉着手于湖心三步,冰雪封湖,玉纤阿跟范翕到湖边,看范翕神秘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方盒。玉纤阿眨眨眼,范翕柔情款款道“我送你的礼物。” 玉纤阿“不是给我的家人备了礼物么原来连我都有” 范翕温声“自然有你的礼物。你我分开一场,不送礼物怎行” 玉纤阿“哦,原来是分手一场的礼物啊。” 范翕不理会她的揶揄,他噙着笑,从方盒中取出一对簪子时,玉纤阿目光扬了扬。这是一对白玉所雕的簪子,白玉光洁,簪子似乎是被雕成什么鸟类的样子。玉纤阿将一枚簪子拿在手中把玩,但她盯着看了许久,默然不语。 范翕害羞道“玉儿,你拿错了。” 玉纤阿“嗯” 她手里所握的簪子被范翕拿走,范翕将盒中所放的另一枚簪子递给她。范翕解释“这是一对情侣簪。一个雕的是凤,一个雕的是凰。凤为雄,凰为雌。自然凤簪是我的,凰簪是你的了。” 玉纤阿握着簪子不语。 她目有微微郁色。 因察觉自己虽是努力读书,但学识仍差范翕很多。她仍然是配不上范翕的若是多给她几年,若是多给她些时间,若是当年她没有被薄家带走范翕察觉她的情绪,以为是自己送的礼物她不满意。 范翕怔了一下,小心翼翼问“你若是不喜欢我的礼物,我重新送就是。” 玉纤阿抬头柔声“并非此事。公子,你来。” 她拉着范翕,让他与自己一道坐在凉亭中。玉纤阿声音沉稳“我要告诉你一桩旧事。便是这桩旧事,导致成家不愿同意你我的事。你我两家,确实是有仇的。” 她神色这么严肃,范翕心中便慌起。想到了于幸兰的话,想到于幸兰说他早已不是以前的他,玉纤阿会离开他。 范翕握紧玉纤阿的手,一字一句道“你答应过我,给我一次机会。我既然抓住了,你就不应放弃我。” 玉纤阿俯眼“无论发生何事,我都站在你这边。” 她慢慢抬起眼,寒夜中,她与他对坐,与他剖析自己的心事“公子,不管你选什么,我早说过,成家于我只是一个象征。我不会再放弃你。” 范翕盯着她,他神色中的阴郁向下压去。 然后,他被向后推坐在栏杆上。发带被风吹起一角,范翕被玉纤阿捧住面颊,被玉纤阿在额上轻轻亲了一下。 范翕身体轻轻颤抖,听玉纤阿喃声“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你的。” “你也没必要在我面前伪装。公子,你是什么样子我都爱你。因我知道你最开始的样子,不管你如今是如何备受煎熬,不管你是如何想要毁灭一切,不管你听了我的故事后会如何想反悔我都记得你最开始的样子。” 她的唇贴着他冰凉的额头。 范翕闭着目,睫毛上凝着稀薄的霜雾。 他脸上不带有那些虚伪的笑容,他干干净净地坐在她面前,闭着眼睛,面容清雅。脸上的血痕无损他的姿容,他面无表情,只是感受着女郎贴着自己额头的温度。 他轻声“我不想笑。” 玉纤阿“嗯。” 他再道“我也不想说话。” 玉纤阿手揉着他长发“你在我面前,可以不说话。你不说话,我不会怪你无趣。” 范翕“我不想见很多人。” 玉纤阿“那就不要见,我来见。” 范翕再道“我想杀掉很多人,且我正在这么做。我担心你害怕我。” 玉纤阿轻声“我是没有道德标准的,公子。哪怕你一身鲜血站在我面前,我也不怕你。” 范翕摇头“那不一样。” 他想到了湖阳夫人和于幸兰的对话。想到了于幸兰那个怨恨与绝望的眼神。 他轻声“我希望你爱的那个人,永在光明中,永在辉火下。我希望你爱的人,始终如初,对你温情和顺,无微不至。他不想吓到你,不想让你远离他,不想让你有一天说,你变成了我不认识的人。” “我母亲常常这样说我父王。她说她不认识我父王了。我知道我正在变成我父王那样的人我也怕有一天,你会如我母亲一样。” 范翕睁开眼。 眼中水波流动,星火寥寥。 他轻声自语“你说你再不认识我了,再不爱我了。我会生不如死。我如此贪婪,我不仅要你在我身边,我还要你永远爱我。” 他抬头,望向玉纤阿。 面颊上所贴的碎发凌乱,俊朗公子眼角一滴泪滚落。 玉冠帛带,他面上却仍是雪白,仍是一点表情都没有。他被万物打压,他已经没有那份做戏的心情。可是他仍在努力只是很累了。 玉纤阿目中湿润。 她低头,与他额抵额。 寒风包围着他们,浓夜包围着他们,四野无望,天地阒寂。 只有玉纤阿紧紧地抱住范翕。 玉纤阿喃声“我来想法子我来想法子。公子,别怕,我始终是向着你的。” 寒风凛冽,于府凄然,范翕漠然应下于幸兰的话。 他说“不过是三年,我有的是法子。你我从此恩断义绝。” 湖阳夫人旁观,始终未说话她没有明确表态,没有说支持范翕,也没有说反对范翕。 她静然而观,若有所思。 这一点,范翕曾多次在玉纤阿身上见识过。 湖心亭冰雪千里,夜幕低垂。玉纤阿和范翕静坐。 玉纤阿“现在,你先听我的故事吧。” 范翕“好。之后,我也要讲给你一个故事。”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_69 夜过二更,湖阳夫人与湖阳君一前一后地回院落屋舍。湖阳夫人如今依然不出门交际,她出门,也不过是见了见长女成宜嘉,问了问女儿最近状况。回来时,夜幕已沉。 过院门,绕曲池,行在乌阒长廊上。 即要推开舍门后,斜后方的青藤绕匝处,突有一柄寒剑向湖阳夫人的背后刺来。夜色中,寒光冷冽,猝不及防,湖阳夫人背对着那剑,自然毫无察觉。 却是湖阳夫人身后的湖阳君突然出手,他一手拽过湖阳夫人的腰,将人向后拉扯,和那柄刺来的剑错开。同时湖阳君另一手果断按在腰间剑鞘上,轻轻向外一勾,一把剑立时出鞘 三尺秋水明月夜 寒光照人眼 “哐” 两柄剑擦在一起,火星从剑锋处一路向下擦出,照亮了为战的二人眼眸。 一眼神沉稳,瞳眸压下,带着岁月磨砺过的沧桑痕迹,乃是湖阳君。 另一双眼清亮如星辰,弧形极好,眼眶却微微赤红,眸中布满血丝,乃是湖阳夫人似讶,又不是太讶“公子翕” 湖阳夫人被自己的夫君拽到后方,她观望着湖阳君和公子翕尽出招数。范翕出手凌厉狠辣,杀气重重,招招欲致人死路。湖阳君打斗招式则虽然没有杀气,却精简古朴,干脆利索。这二人对招数十,竟没有分出输赢。 终是范翕身体不曾养好,他攻湖阳君命脉时气息忽的一弱,而湖阳君正是立时抓住这个机会,本平平无奇的招数忽然变得肆意起来。湖阳君加快手中剑招,逼得范翕后退。 而范翕面无表情,刻意露了一个破绽给湖阳君。局势瞬转 两人电光火石地一路打斗,待“叮”一声,二人手中的剑同时停下。湖阳夫人看去,见二人的剑都停在了对方脖颈三寸前,不分高低。 这时,姗姗来迟的卫士们才提着灯笼匆匆奔来“主君,夫人发生何事是否” 湖阳夫人笑道“待你们察觉,我早就命丧黄泉了。罢了,下去了。” 卫士们看向那与湖阳君执剑相对的少年郎君,略有迟疑。但是湖阳夫人再望了他们一眼,卫士们就低着头下去了。 湖阳夫人这才望向范翕“公子翕,你来做客请进吧。” 范翕漠然道“我是来杀你的。” 湖阳夫人已经进了屋舍门,她一点也不管身后仍警惕提着剑的夫君和公子翕,只笑盈盈“我看你不像是来杀我的,杀我岂会在我的底盘动手我看你是来找我算账的。” 身后范翕不语。 湖阳夫人漫然道“那就进来吧。怎么说,你也叫我一声姑母啊。如今却闹得这般生分。” 范翕盯着湖阳君,慢慢收回了自己的剑。他心中充满了怒意、恨意,却还有几丝极淡的微妙感。他每次见湖阳夫人,总有一种被对方看穿的感觉。他弄不懂这位夫人若说她仇视自己,可她帮着他劝服了于幸兰退亲;若说她是向着自己的,但她对玉纤阿说出了两家的仇恨。 范翕跟随湖阳君,慢慢进了屋舍。 湖阳夫人端坐,湖阳君坐在夫人旁边。二人皆看向范翕,湖阳夫人婉婉笑一下,眼中几多无辜“看来玉儿果然向着你。她告诉你我和你父母之间的恩仇了难怪你急匆匆想杀我。” 屋中点亮了竹篾莲花灯,昏昏的光照铺下来,浓重的阴影叠加在立在舍中空地的范翕身上。 他向湖阳夫人看来。 湖阳夫人恍惚中,看他高挺鼻梁,看他紧抿红唇她好似看到了昔日周天子的影子。 但她很快回神,因她看到范翕秀长的眉眼,细致清雅的面容轮廓她又在范翕身上看到了昔日虞夫人那般让人惊艳的美。 看范翕冷声开口“因我父母闹别扭,您夫君被害死,还弄丢了女儿。这事我有猜到过,因我母亲对您有愧。但这是我父王造的孽,是命运的捉弄。之后你们与我父王反目,在多年后报复,将洛邑卖给了齐卫两国。齐卫两国得势,害死了我母亲,也害死了我父王。” “害我落到了今日这一步。” “虽说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但在你们的恩怨纠缠中,我母亲何其无辜,我又何其无辜怎能因为我母亲要离开我父王,导致了后面那些事,就怪到我母亲身上怎能因我父母之仇,就让我失去了泉安,失去了母亲” 湖阳夫人垂目。 她低声“虞夫人的事,我听说了。我很抱歉。我确实是与你父王置气,家国之事,一旦扯入私人恩怨,便没有什么无辜之说。我很抱歉误伤无辜,但是我的选择一直如此。” 她心思之沉之静,让范翕想到了玉纤阿。 范翕盯着湖阳夫人在灯火中幽暗的眉目,恍惚出神。 听湖阳夫人问“那你是要如何和成家结仇,报仇么” 范翕轻轻摇了下头。 他不能那么做其实成家不是最可恨的,成家是在报复。他始终最怪的,是齐卫两国。 范翕目中红血丝冷戾,他握紧剑问道“我看夫人也不是全无抱愧心,我听玉儿说了,那越国薄氏也在其中掺了一脚夫人已经全部清楚了,夫人既然已经报仇了,为何仍阻拦我和玉儿在一起” 范翕手中剑指对方“我可以为了她忍耐,为何夫人不可以” 他已完全不叫对方为“姑母”了。 湖阳夫人若有所思地盯着范翕。 范翕面上没有表情,虽一副贵公子的扮相,周身气质却是阴冷得,眼底是赤红的。 范翕声音沙哑“回答我” 湖阳夫人慢吞吞地开了口“你已经知道了这些,还想与我女儿在一起” 范翕怒“为何不我与她是我与她的事我已经解决了那事她本就该与我好,与我在一起。于幸兰插一脚我忍了,可是你们成家也要阻止我们我可以放下对你们的仇,我可以不计较,你却是怕我会反悔” 湖阳夫人淡淡一笑“二郎怕你反悔,我却不怕。我好歹也曾是一国之长公主,岂会惧怕你一个黄口小儿” 范翕目中疯狂之意肆涌“那你为何反对我与玉儿” 湖阳夫人抬了目,她眉目精致秾丽,抬起时,有惊心动魄之美浮起。她说“我反对你和玉儿,并不为仇恨。” 范翕怔住。 湖阳夫人站了起来,道“范飞卿,玉儿是我亲生女儿,但是对她,我完全不熟悉。我小心翼翼地讨好这个我从未养育过的女儿,连她的姓名,我都仍让她叫玉纤阿,不让她改回成家的姓名。我缺失了十六年,我如今只想好好补偿我女儿,让我女儿后半生,大半辈子,再不用吃十六岁前的那些苦。” 她盯着范翕“我要为她找一个最爱她,最疼她,最适合她的夫君” 范翕声音暗哑,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我爱她如性命,爱她胜过爱我自己。” 湖阳夫人微怔,向他看去。 连一直闭口不言的湖阳君都怔然,抬目向这个郎君看来。 范翕幽幽静静地立在人前,阴鸷又隽冷,乌睫浓黑,目底萧瑟。他如同冬日单薄细碎的花叶般,甫开即落,可他说“爱”时,眼底那因爱而起的疯狂和凄然,却让人震住。 范翕凄声“我愿爱她,献出性命也在所不惜。这世间不会有人比我更爱她。” 湖阳夫人道“但这并不够。” 幽火摇晃,范翕向前一步,手中剑挑起了帷帐,他厉声“哪里不够” 湖阳夫人气势压根没有被他压住,连湖阳君都即刻站起怕范翕会动手,湖阳夫人却稳稳立在原处,目中凌厉色起,声音高扬起“这远远不够” “我的女儿,不是只要爱就可以你和于幸兰许了三年之约,你就让我女儿和你一起吃苦吃整整三年么” “你看你现在有什么失去了齐国,你又打算攀附谁你不会是想着来攀附我成家吧我弟弟的儿子,没有这般没骨气你为了退亲,现在什么也没有,你就想以这样的状态娶我女儿” “自然,夫妻情分,我希望我女儿嫁给一个她喜爱、那人也喜爱她的人。但是只有喜爱,是不够的。我是不会放我女儿跟着你,跟着你受人唾弃。就如那现在被囚禁的范启和他夫人一样” 湖阳夫人手高高抬起,长袖划开一道长弧,指向遥远的先周太子被关押的府邸,她声音发寒“你要让我女儿和祝吟一样受尽委屈,百般求全,和你一样被人监视被人关押绝无可能祝吟那般委屈牺牲求全的爱情,我敬佩,但我决不允许我女儿那般为你牺牲” “她不许跟着你吃苦决不许” 湖阳夫人厉声“范翕,你听清楚了么她绝不能陪你受罪你纵是要娶她,也风风光光地让她嫁提亲说媒定亲,这些环节一样都不能省,一样都不能简单我是要我女儿出嫁去风光无限的,不是让她如女奴一样受罪。你听明白了么” 范翕愣愣地看着湖阳夫人。 良久,他喃声“所以才是三年之期么” 湖阳夫人眸中一动。 看范翕望着她“于幸兰要我等三年,是夫人你诱她提出的要求吧夫人,你不愧是玉儿的母亲。” 只有这般心机深沉、意志坚定的女人,才能生下玉纤阿那样的女儿。 原来姑母是这样一个人。 原来姑母并不只是在外人面前表现出的那般爱玩爱笑的女君。 范翕垂下了眼,轻声“我只是不舍她丢下我、不要我,我并不舍她与我一起吃苦。” 他昔日见她从军时面容清减,已心如刀割。 纵是他今日心绪已不如往日,玉纤阿依然是那个让他魂牵梦绕、让他尝尽揪心之痛的女子啊。 范翕静静道“我只是担惊受怕,只是魂不守舍,只是心中多疑她一日不嫁我,我一日不能安心。” 且照他看来,玉纤阿的婚事,根本不可能像他这样解除得顺利 深夜雾浓,掩着枯枯樱桃树,而闺舍冷烛光,幽幽照着一方画屏。 如此深夜,玉纤阿并未睡去,而是在屋中踱步缓行。她清浅纤瘦的影子拂在屏风上,烛火的光将屏风上的影子拉长。夜里清风四散,葳蕤翠帐后,女郎抱臂踱步,面容鲜洁,如霜似雪。 玉纤阿并不知此夜范翕提着剑就去找湖阳夫人了。 她心事重重,夜不能寐,只是因白日她告诉范翕一个故事后,范翕也告诉她,说他与于幸兰要退亲了。 范翕没有明说,但是玉纤阿多慧,且范翕也不是刻意隐瞒她。她稍微一试,范翕顺水推舟,玉纤阿试出了一个答案于幸兰让范翕三年内不能娶她。 时日本无妨。 有妨的是范翕的心病。 玉纤阿如今已经不是昔日那个无父无母、只能依靠公子翕的可怜女郎。而范翕却比当日的多疑,更为敏感。他惧怕三年之期,远胜于玉纤阿。因他了解玉纤阿是什么样的人 爱权爱势,胜过对她自己本人的在乎。 范翕郁郁寡欢,夜不能寐。他担心变数,担心她不要他,担心他退了亲后,势必远不如昔,玉纤阿无法等他那么久。 玉纤阿在寒夜中怔然,想着范翕。 想着他靠在她怀里、浑身发冷、面容冷白的模样。 范翕被她逼入绝境,为了她,连亲事都退了。可是玉纤阿依然不能让范翕放心,当范翕一心报仇的时候,竟还在对玉纤阿患得患失。 玉纤阿闭目,眼皮下眸子跳跃。她心里一个模模糊糊的主意在生成,厉色在心中稳稳向上浮起 范翕已为她牺牲如此之多。 她也该为他牺牲一次。 她要安范翕的心。 她要范翕对她放心 玉纤阿终是约了姜湛见面。 此前她已和姜湛说过退亲之事,姜湛无话可说,只恳求她再想想。而现在玉纤阿心意已决,再次约姜湛见面,抱歉地说起自己和范翕为姜湛添了麻烦。 二人相约于郊外一苑,玉纤阿欠身行礼道歉时,姜湛怔怔看她后,苦笑不已。 姜湛道“我本以为你多想两日,会想通你我才该在一起。” 玉纤阿道“是我不好,将公子卷入此事。” 姜湛问“他不过是比我先遇到你,你看他如今光景他退了亲,这满大卫天下,可还有他的立足之地你竟选这样一个人玉儿,我以为你聪明十分,可怎在婚嫁上如此糊涂” 玉纤阿抬了目,目中盈盈若水。她轻声“公子,聪明不聪明,与情与爱,是无关的。” 她微笑“也许先遇到公子,我也会喜欢公子。但是飞卿带给我的感觉他打动我的地方我想无论是过多久,无论是我到底何时遇到他,都是改变不了的。即使我先遇到公子你,待我再见到他,我依然会爱上他。他是不一样的。” 玉纤阿喃声“也许爱,本就是让人不可置信的吧。” 姜湛许久无话。 他看到玉纤阿提起范翕时面上轻软柔和的神色,眼底那若有若无的笑意。玉纤阿是文静娴雅的美人,是那类古画中才会有的凭栏扶窗、目中染愁的绝世美人。这样的美人,提起范翕时,眼中的愁绪都不再有了。 姜湛仍是不甘心,他分明已经打动过玉纤阿他问“他到底哪里比我强我当真一点机会也无” 玉纤阿向后退两步,打量着姜湛的面容。 她轻声“他其实是不如公子你的。他脾气很坏,控制欲强。他平日看着温柔,私下却总是在生闷气。他气性大心却小,斤斤计较。他身份现在也不如公子这般光风霁月,他还会偷偷对我撒谎,让我为他伤心。他是皮相好,但皮相好又不能当饭吃,还会让人心软原谅他他不如公子的。” 姜湛问“那你为何不选我” 玉纤阿垂目“公子样样都好,公子只有一样不如他。” “公子不是范翕。” 姜湛怔住。 他望着玉纤阿,始目中黯黯,觉得自己输得这般惨。他样样好,脾气也好性格也好,对玉纤阿也不错。他只是不是范翕。只是不是范翕,玉纤阿犹豫来犹豫去她还是选范翕。 她或许也曾对姜湛动心。 她也曾对姜湛露出笑。 也曾心软地答应他的求嫁。 但是前提是范翕不存在。 当范翕出现,当范翕出现在玉纤阿的视线中不管玉纤阿身在何处,玉纤阿都会忍不住向范翕看去。她不管身在何处,她都会被范翕吸引走目光。 姜湛闭目,满心颓然,始觉得他输了。 罢了罢了,强求不得。他总不能如于幸兰那般要死要活,非要留下玉纤阿吧 那也太卑微了。 然玉纤阿和公子湛的退亲,没有这般容易。 姜湛满心颓然丧气,进宫向卫王后解释,说自己和玉纤阿的婚事取消。 卫王后冷声“取消你们二人,在拿我开玩笑么满朝文武都在等着看,我消息已经放出去了,你说取消婚事绝不可能” 姜湛怔住。 他有些不解“我已告诉母后,我并不喜爱玉女。我已不喜她,为何母后仍要办婚宴” 卫王后垂目盯着他,微微放软语调“湛儿,是我昔年太宠爱你,放任你游山玩水,对政务一窍不通。你父王还在盯着玉女,你父王后宫中的美人夫人们,都在盯着我。若是我任由你们解除了婚姻,我便沦为一个笑话。我在朝廷中的话语,也不再是一言九鼎。我若是让你们解除这门婚约,成家就要被你父王拉拢去。这是绝无可能的。” 姜湛愣愣地看着王后。 他实在不懂“母后,这天下是我父王的,你为何要跟我父王争权齐国在卫王朝是有话语权的,你何以要处处压父王一头” 卫王后道“这却是不怪我。怪你们姜氏宗亲,厉害的人物没有几个。偏偏我们于姓的,厉害的人却太多。能者多劳,既然齐国有这样的本事,为何要让权这天下已经是你父王的了,但是齐国为了得到这个天下,也牺牲了很多。我必要为齐国争权,我的王后宝座,才能坐稳。” 姜湛道“母亲你的地位一直是极稳的” 卫王后道“你懂什么。若有人能取而代之,你父王巴不得拉下我。我不会给你父王这个机会的。所以在朝廷上,齐国必须有话语权,必须有臣子支持我,站在我后方。而不是迫于你父王的威信,来孝敬什么王后。” 姜湛头痛,他说“我只是想与玉女退亲而已。” 卫王后冷笑“我说了,绝无可能。湛儿,是你昔日说你喜爱玉女,我才为你定下了这亲事。但是婚事不是任由你玩笑的。此事你不要管了。纵是你不喜欢玉女,婚后母亲也会帮你纳取你喜欢的女郎。你是我的幺子,我不会委屈你的。如今,你只静待成婚便是。” 姜湛愕然。 他从来没想过,他的权衡被母亲利用,他和玉纤阿的婚姻沦为父母争权的工具。如今他和玉女成不成婚,已经不是他和玉女解除婚姻的事了。 这是王后和天子之间的权力博弈。 是他父母不见血光的厮杀。 姜湛颓然垮肩,未曾想到自己那对昔日恩爱的父母,会成今日这个样子 姜湛抱歉地将事情告诉玉女,他没多说别的,只委婉说王后不同意他们退婚。姜湛觉得对不起玉纤阿,反是玉纤阿转头来安慰姜湛,让他不要着急。 玉纤阿本人并不慌乱。 因她已提前猜到了这个结果。 对于她要退亲,范翕一直若有若无地欲言又止,成家对此不管不问。范翕欲言又止也罢,成家不管不问,可成家分明是希望她和公子湛成亲的,然而成家却不来劝她显然成家认为,她是很难退亲的。 也许在成家眼中,玉纤阿无可奈何地嫁给公子湛,婚后二人幸福美满,玉纤阿就会忘掉范翕。 而在范翕眼中,玉纤阿无法解决她的婚姻,范翕想出手帮她解决。只是碍于对玉纤阿的惧怕,范翕没有开口,或者说范翕在等着玉纤阿自己解决不了,回头向他求助。或者,玉纤阿软下身段求范翕,让给范翕一些好处 玉纤阿面容沉静,她已将此事思量来去,她想应该有其他的法子。容她再想想 玉纤阿近日是有一些麻烦的。 卫王朝的姜氏宗亲在寻她麻烦。 因九夷和谈使臣回来告状,姜氏宗亲才知道那宗亲公主,仍是被派去和亲。当日卫天子明明承诺的代嫁女郎玉纤阿,被认回了成家,并没有去和亲。且到了今日这一步,九夷使臣已经见过了和亲公主的面容,宗亲自然无法让玉纤阿取而代之,重新代嫁。 且据和亲公主亲口所说,她是被喂了药,什么都不知道,昏昏沉沉下被送上了马车。她醒来时见到九夷使臣,都要吓哭了,根本不知道这是怎么发生的。 必是有人在中间做了手脚。 而姜氏宗亲分明认为,这个做手脚的是,必是帮着玉纤阿的人。 宗亲公主被派去和亲,公主的父母得知后暴怒,嚎啕大哭,进宫就向王后告状。先前还支持他们的王后,此时反而漫不经心地安抚他们,说玉纤阿要和公子湛成婚,请他们忍耐。 然如何忍耐 自己的女儿成为了牺牲品,那个本该代嫁的玉纤阿,却能风光嫁人如何能忍 随着玉纤阿和公子湛的婚期将至,玉纤阿也要进宫向王后请安。王后对她淡淡的,而玉纤阿自然也懒得讨好王后。王后喜不喜欢她,她都无所谓。玉纤阿拜过王后之后,被领去后宫休憩散步。 沿着湖水慢慢行走之时,玉纤阿仍垂着目,思量着该如何退亲。 突然,前方行来了一个女郎。想来在宫中出现的女郎,不是公主也是王姬等尊贵之人,玉纤阿退后避让,那女郎却拦住她,挑衅十分“站住” 玉纤阿抬目望去。 女郎冷眼打量她“生得果然不错。就是你让玉娆妹妹去和亲的玉娆妹妹本来不用和亲,都是你的错不知你给王后天子吃了什么迷魂汤,他们竟然还让你嫁给公子湛太可笑了” 玉纤阿柔声问“女郎是” 旁边宫女小声劝玉纤阿忍耐避让,说这位女郎,是一个公主,平时就骄纵跋扈,脾气任性。这个公主恐是听人吹了什么风,就来找玉纤阿算账。对这种没脑子的公主,聪明人自然是能避让就避让。 玉纤阿却眼睛微微一顿,一个主意涌上了心头。 她问这个公主“和亲不和亲是天子和王后说了算,你找我有什么用定是不敢与王后叫板,才来欺负我” 公主顿时“你” 玉纤阿身后的宫女着急“女郎少说两句。” 那公主“少说什么少说没听她瞧不起我你叫玉纤阿是吧你还敢不服气我玉娆妹妹的一生都被你毁了” 玉纤阿温声“这话可笑。各家性命,旁人怎能毁。公主若是姊妹情深,自己去代嫁呀。何必拉着我我又不认识你的玉娆妹妹。” 玉纤阿素来伶牙俐齿,她常把范翕说的无话可说,小小一个公主,又岂能说得过她那公主火冒三丈,看玉纤阿仍是清清凉凉、温温柔柔。玉纤阿挤兑了她几句,转身便盈盈而走。 公主却气得无法,冲向玉纤阿“我与你拼命” 湖水波光湛湛,金色阳光融浆般流转。 “噗通” “噗通” 两声落水声渐次响起。 侍女们腿软,已经吓得面无人色。 一下子,宫中人仰马翻“快、快救救两位女郎” “向王后禀报” 这却是糟了。 这位公主来宫中做客,那先前和亲的父母也在。听说玉纤阿推了公主落水,再加上和亲之事的矛盾,那和亲公主的父母火冒三丈,严厉要求王后定要惩罚那个玉女。 两位父母声泪俱下“她不过是一个野丫头,不知怎么好运被成家认了回去。却不将我姜氏王族放在眼中。王后若不严惩,我姜氏日后如何立威于天下” 王后沉思。 卫天子这时正与范翕在一起。 范翕和于幸兰退了亲,就来宫中向天子请示。 天子叹气一声,想到范翕和于幸兰退了亲,自己家中那个母老虎,自己却全然无法天子问范翕“日后,你打算如何” 范翕正要回答,外面小宦官气喘吁吁来报“陛下,不好了宗亲们全都来闹事了要陛下给个说法王后让陛下赶去凤栖宫,说有大事商量。” 天子怔住“什么” 宦官答“玉女和一宗亲公主在王后宫中吵了架,玉女和那位公主落水。先前和亲公主的父母正好在王后宫中,王后拿不定主意如今宗亲全来堵门了,吵嚷着要说法” 天子听得一个头两个大。 立时拂袖“简直胡闹” 他焦头烂额,登时负手出宫。范翕眸色一沉,跟在天子身后。天子也顾不上问范翕跟来做什么。 而等卫天子和范翕一起赶到入殿时,抬目,只见众人在宫殿中吵嚷,殿正中只立着玉纤阿。面对千夫所指,玉纤阿面容雪白,却沉稳无比。 范翕抬目,看玉纤阿向前行一步,她长袖络绎纵起,向下对王后而拜 “妾身愿自囚以谢罪,平宗亲之怒,望王后成全。” 殿外醒来的天子和范翕怔住,殿中撑着额头头痛地王后撩起眼皮。 王后问“如何自囚你是何意” 殿外宦官报喝声高,众人都知是天子来了,纷纷让路。玉纤阿听到了“公子翕到”,她回首,衣袖纵横,与范翕对视一眼后。她款款长跪 “妾身愿以心为囚,以身为牢,自囚于楚国丹凤台,三年为期,平宗亲之怒。” “望陛下成全,望王后成全” 就此囚玉。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_70 玉纤阿跪在青石砖上,两手相拱,长袖络绎,腰肢挺得笔直。 冬日辉光从她身后斜斜照入,落在她的云鬓上、衣襟上。而范翕立在殿门口,如痴了一般,怔怔看着那背对他的女郎 以心为囚,以身为牢,甘愿自囚于丹凤台,三年为限。 王后本淡垂着眼,宗亲们本愤愤不平,卫天子本满心烦躁。当女郎清婉的声音绕梁,响彻于大殿中时,所有人的情绪都被打断,都看向玉纤阿 甘愿自囚么 范翕闭目,他神思恍惚,依稀记得这一幕如此眼熟。 很早之前,他还在吴宫时,玉纤阿为了避免被献给吴王,就不等他开口,玉纤阿长跪吴王与王后,说自愿被献给周天子。而今,又是这样。 玉纤阿不等他说什么,她又长跪卫天子与王后。 然而这一次,她是为了他她是为了他 范翕身子轻轻摇晃,他张口想说什么,但是这满殿没有他说话的机遇。他向后退了两步,单薄的身子拢在长袍中,他面容发白,然而身边人并没有注意到,卫天子的注意力完全被那个麻烦的小女子所牵引,完全没注意到范翕的反常。 范翕眸中滚烫,胸腔中一口滚烫热液涌上喉咙。 他强行咽下去。 玉纤阿回头,看了他如霜如雪的面容一眼。 正是这一眼,让范翕肝肠寸断,让他心间大恸 她是为了他。 是为了平他的心。 王宫中玉纤阿所引发的事,已经没什么好看。且在外人眼中,公子翕除了当初曾带玉纤阿来洛,两人当无太多关系。当卫天子和王后商量着要给宗亲一个交代时,范翕就退下了。 范翕出了宫。 成渝牵来马,又想向公子汇报自己最新查到的一些讯息。范翕抬手,阻止了成渝的话。 范翕不骑马,就那般走着出了王城,一路行在街上。 他骨销魂瘦,步伐沧桑趔趄,走得十分艰难。冬日暖阳照在他身上,不见暖意,成渝反而看出范翕的一身寒霜。 成渝不放心地跟上范翕。 范翕绷着脸,眸底渗红,眼眸幽静暗黑。长长的青白色发带被风吹得拂到面颊上,缠到唇边。范翕只沉着眼,脑子里的弦又在崩断一般。 想着玉纤阿跪在大殿上的模样,想到她回来看他的那一眼。 是他不好。 是他无能。 是他疑心重,是他不能很好地爱护她。 她猜出了三年之期,她根本不怕什么宗亲的为难,她不过是用这个来安范翕的心。 范翕闭目,心中悲怆 得女若此,他又何求 范翕缓缓开口“成渝。” 成渝就跟在他身后,自然应道“公子。” 范翕轻声而疲惫“我最近状态不好,对你责难多,说了很多不好的话。违心也罢,真话也罢。我知你是看在主仆一场的份上、看在我身体不好的份上,在忍受、等待” 成渝连忙道“公子” 范翕打断他“听我说完。” 范翕自嘲一笑“自从泉安死后,我就越来越不像以前的我了。你不如泉安机敏,你我皆知。我因太怀念泉安,才迁怒于你身上。我现在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恐你留在我身边,我每看你一眼,就要想起泉安一次。我日夜为此煎熬,日夜为此呕血。是以你向我请辞,我准了。” 成渝默然。 他目底微发红,多年情谊,他待公子之心,又岂比泉安少 他沉声“之前是我考虑不周,才向公子请辞。我如今已经想通,公子需要我” 范翕淡道“不必如此。我已打算启用吕归,他武功远胜于你,能更好地为我做事。但你也不必恐慌,若你愿意彻底离开我,我赠你金银,放你归于四野。若你只是与我生了罅隙,暂时无法服侍我,我想将你派去玉儿身边。” 成渝猛地抬目,怔忡。 他颤声“公子还愿意派我去玉女身边” 范翕说“先前是我多疑,我错怪了你。” 范翕慢慢道“玉儿要去丹凤台三年。我要让姜女服侍她的日常起居,你保卫她的平安。常日向我汇报她的消息。三年为期。三年后,若你还愿意跟随我,我自召你回来。” 成渝双目赤红,若非公子不信任他,他又岂愿离开公子他自来就是公子的人,一生志愿皆是公子。但凡公子有用到他的时候,他又岂甘心离开 君臣之谊,主仆之情,谁又能轻易割舍 成渝立时跪下,沉声“我听公子的嘱咐愿去玉女身边服侍公子放心,玉女既是未来主母,属下绝不犯上。若违了此誓,属下愿以死谢罪” 范翕淡淡点了下头,他垂目,泛红的眼眸看了成渝一眼。 成渝见他目中冷厉,却几分凄楚。可见公子心中之煎熬。 成渝便又犹豫“公子现今状况属下真的应该离去么” 范翕闭目,轻声“离去吧。我现今状况,已不愿旧人为我所累,为我所苦。我会自己处理好的。” 他的煎熬狼狈,他要自己来扛。 不麻烦成渝受罪了。 也不麻烦玉纤阿为他伤心担忧了。 成家很快得知了玉纤阿所做的决定。 湖阳夫人被惊动,成容风匆匆回府去接母亲。成容风接母亲和后父一同进宫,因天子和王后要治罪玉纤阿,总是要问过成家。 成容风惊怒“玉儿那般娴雅柔静,平时连话都不多说,她怎会得罪那个宗亲公主定是那些人有意诬陷她。” 湖阳夫人坐于车中,却不言语。 忽夫人掀开车帘,看到马车缓缓擦过街巷中缓步行走的一个人影。 湖阳夫人撩目看去,微怔了一下,因看出那人是公子翕。 范翕形单影只,孤零零一人。连马车与他擦过,他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湖阳夫人若有所觉,放下了帘子。 湖阳夫人如今已经不是昔日周王朝的湖阳长公主了,她对卫天子的影响力,早已不如昔日。 而成容风据理力争,王后只疲惫地说这是玉纤阿的意思,无人逼玉纤阿。 成容风要再争取时,反是湖阳夫人打断了二子的焦灼“玉儿自甘愿被囚,以平宗亲之怒。我们自然支持她,亦不愿让天子和殿下更加为难。” 王后赞许地点了头。 但她看成家所有人都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顿一顿后,王后作出心有不忍状,道“这样罢,让玉女留在洛邑过了冬节诞日。待来年三月开春破冬,再送玉女去丹凤台也无妨。” 湖阳夫人代一家人谢过王后的宽容。 王后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双方没有再说什么,但是玉女被囚,显然玉女和公子湛的婚事不会再继续了。然而王后不愿在这时打压成家,立时和成家解除婚姻。如此未免显得她太过势力。 卫王后不急着解除婚约,只打算这么先拖着三年之期,三年时间,会发生的事可太多了。 只是同时,王后于静淞心中却并不痛快,并且为此起疑。 姜湛才说了要和玉女退亲,被她拒绝后,玉女就出了这档子事这是不是玉女故意的 若是玉纤阿有这般心机卫王后警惕,觉得此女不可不防。 卫天子将宗亲们带走去平定他们的怒火,玉纤阿留在卫王后的宫中,等待成家人来领走。王后让人送玉纤阿离开时,福至心灵,王后特意见了玉纤阿一面。 日落西山,宫灯初上。 整整折腾了一日,将此事定下,王后再见玉纤阿,见此女分外静美,除却面色白了些,王后并未从玉女身上看到太多情绪。 王后问玉纤阿“你为何自愿被囚三年为何是三年” 玉纤阿讶然而慌张道“妾身只是随口说的妾身不通文墨,不识字,随口一说可是三年之期,有什么讲究么若是这时间选的不对那,五年也可” 目不识丁这个借口,想来玉纤阿可以拿来用一辈子。 卫王后寒目盯着玉纤阿,判断着玉纤阿话中真假。 王后没有从玉纤阿这里看出太多来,便慢慢露出一丝生疏客气的笑“三年已经够了。” 成家人等在外面接玉女回去,王后怎么会再加两年囚禁这不是和成家结仇么 王后却又问“那你为何要自愿被囚于丹凤台丹凤台有什么” 为什么独独是丹凤台呢 玉纤阿面红,羞愧答“因妾身不识字,昔年在民间时,只听过大名鼎鼎的丹凤台,说那里囚了什么夫人。之后妾身被薄家要求,请公子翕带妾身来洛邑交际,因公子翕的缘故,妾身又听了很多遍丹凤台。心中便只记得这个了。若是不妥,但凭殿下处置。” 玉纤阿惶惶地抬起美丽的眼睛,她眼中雾蒙蒙的,神色清纯如山野麋鹿。玉纤阿茫然问“可是丹凤台有什么,妾身不该选那里” 卫王后慢慢道“无妨。丹凤台就丹凤台,没什么的。” 丹凤台已经被毁了。 整座湖中山谷都被烧尽了,高台楼榭尽被摧毁。 玉纤阿选丹凤台,卫王后疑心这和公子翕有什么缘故但是玉女表现如此,丹凤台又已经成为了一片废墟,卫王后便压下心中的疑虑,想可能只是巧合而已。 一座丹凤台而已,玉女愿意去那座废墟被囚三年。 卫王后自不会多话。 只是一个弱女子,能翻出什么浪来 王后挥挥手,让侍女送玉女出宫门了。 玉纤阿自愿被囚丹凤台。 得知消息的公子湛怔住,姜湛心知玉纤阿和公子翕的关系,那丹凤台对公子翕的意味,不言而喻。玉女选择丹凤台为囚,显然还是为了公子翕。 姜湛心生涩意,颓然而坐,喃声“三年为期三年是很长的是否我还有机会呢” 而已经收拾行李、打算离开卫王都的于幸兰也听说了玉女的被囚丹凤台。 于幸兰听到侍女报告后,一愕后惊起,再坐了下去。她目中复杂,觉得可笑,又自觉可悲。想原来 玉女竟愿意为范翕这样做 那她自己可真是从头到尾的笑话啊 于幸兰愤愤不平,吩咐侍从收拾行装更快些。她要回去齐国,她要向父母告状哭诉范翕耍弄她至此齐国绝不和他结盟 于幸兰等着看范翕离开了齐国的庇护,他如何在卫天下翻出浪来 是否会和周王朝的其他公子一样被囚禁 于幸兰等着看 她充满怨气和绝望“离开我,你什么都没有,你什么都不是” “你总有一日会知道你到底丢弃了什么” 然范翕既然放弃了齐国,哪怕选了一条更难的路,也会走下去。 卫天子解决了宗亲的怒火后,面对九夷的挑拨,心情也很烦。在天子看来,天下初定,也许是随便一个山贼不小心没认出九夷队伍,抢了九夷。九夷回来告状,卫天子没有找出那帮贼人,但已打算随便给一伙山贼扣上罪名去交给九夷惩处。 九夷却还挑拨宗亲和卫天子的关系 还为此囚了玉女 卫天子心情烦闷,他虽得不到玉女,但日日看着也好如今这活色生香的美人,却一下子被囚去了楚国丹凤台他稍有表示丹凤台已成废墟、楚国太远,卫王后就迫不及待地下令,让匠工去修复丹凤台。王后好似唯恐卫天子要把玉女留下。 卫天子更怒。 为王后的处处挟持自己,与自己作对 自己这个天子还得看王后的脸色,当得何其憋屈昔日周王朝还在的时候,卫王每年上朝为贺,可从来没见过周王后敢对周天子指手画脚。 然这正是卫天子依靠齐国得了天下而不得不做的退让。 如此当卫天子抱怨九夷时,范翕对九夷作出愤懑之状,便让卫天子心中一动。 卫天子问“你厌九夷” 范翕答“九夷摧我山河,陛下为了国土不得不退让,他们却得寸进尺,此次更是挑拨陛下和宗亲关系。而昔日,九夷和我大哥的战争,我亦深恶痛疾我知大卫和九夷联姻,是求百年和平。我心中对九夷之仇不平,还请陛下见谅。” 卫天子沉默一会儿,道“若有选择,谁愿意和蛮人结亲” 如果不是为了得到周天下为了得到周天下,齐卫联手,成家背叛,九夷入攻三管齐下,才杀了周天子,窃取了天下 卫天子叹道“这天下之主,可真不好做。” 范翕再苦笑“陛下有陛下的难处,臣也身不由己。自于幸兰回去齐国,朝中齐国臣子,对臣一直挑错。陛下不如将臣也囚去府中反省,臣现在觉得,大哥那样的日子也不错” 卫天子沉默许久。 他慢慢说道“公子翕,齐国是和你不虞的,范氏已无法指望。你若想活下去,势必得依附寡人才是。此次正是寡人保你,你才能平安和幸兰退亲。” 范翕心里冷笑,面上却称是。 卫天子便再道“寡人若是封你为王,让你去燕国,你觉得如何燕国在东北境地,和九夷接壤,旁侧便是齐国。寡人对九夷已不耐至极,而齐国麻既然挨得那么近,你偶尔探出一些齐国的消息,告知寡人,可否” 范翕缓缓抬目。 燕国是贫瘠蛮荒之地,虽不如九夷那般荒僻,但在大卫国土中,已属于没有王室愿意去分封的荒土。燕国不得王朝重视,哪怕燕国和九夷接壤,但是抵御九夷,王朝昔日一直靠的是齐卫二国,从未考虑过燕国。 卫天子却要将他派去燕国。 一为九夷,二为与燕国相挨的齐国。 三,也是为了给天下一个交代,让天下人看看,卫天子并未杀尽周王室的血脉。只要人尽可用,卫天子宽容,自是愿意启用昔日忠诚于周王室的那些遗民旧臣的。 这是卫天子的招安之法。 卫天子派范翕去燕国,可说是根本不对范翕报什么希望。没有人能在燕国那么偏远的地方折腾出什么来,卫天子说什么九夷什么齐国,不过是说得好听,让范翕觉得自己是有用的。 其实卫天子将范翕当一枚棋子,任意扔掉,还要拿他这个棋子做表率。 短短一瞬间,范翕就想清楚了卫天子在想什么。 范翕唇角含一丝笑 这个机会对其他人来说,和流放无异。 然对他来说,卫天子肯放他离开洛邑,甚至封他为燕王,已经是范翕想象中很不错的结果了。 毕竟范翕尚未弱冠,他想要正经分封在自己父王时代都要等两年,而今不用等两年就成为王。哪怕是燕国,哪怕是任何王子公子都嫌弃不愿去的燕国为了能够斗倒齐卫二国,范翕愿受数年之辱。 范翕当即俯身拱手而拜“臣定不负陛下使命” 卫天子满意点头。 君臣相视一笑。 一时间,倒像是二人心照不宣达成某种共识一般。 范翕被封为燕王,年后离洛的消息,玉纤阿是在成府中,听侍女闲聊时说起的。 因为得罪了宗亲,成容风怕那些宗亲又拿玉纤阿做什么文章,便不让玉纤阿出府。又因自囚丹凤台,很明显是为了范翕,成容风心中有怒,也不许范翕登上他们府门再见玉纤阿。 玉纤阿倒是很平静。 范翕偷偷给她写过一张字条,托人传给她。字条中说他最近忙碌政务,成府卫士看得严,他很难入府。 玉纤阿笑一笑,并不在意。 而侍女用复杂语调说范翕要封王离洛,就要走了时玉纤阿裁剪花枝的手顿了一顿,她算了算时间,只感叹般说“那他比我还要走得早啊。” 侍女看她面色平静,便也不说什么了。 范翕偷偷见了自己的大兄,请范启放心,说自己一定会救范启出府。 范翕为麻痹卫天子,一直在跟着天子忙碌政务,务必使天子相信自己是站在天子那一方的。为此,卫王后颇有些冷落范翕,这反而让天子满意。 而范翕演戏演得太投入,处理政务太积极,竟给累得病倒了。 冬日元旦日时,满朝文武百官共贺,范翕却在府上养病,让卫天子深深感慨范翕身体之差。因为天子最近重用范翕,有忠臣提出该提防范翕,毕竟公子翕是前朝王室血脉。卫天子不以为然“其他人寡人提防也罢,但公子翕你们也看到了。他整日病歪歪的,三天两头地请假养病。这么一个人,寡人有什么好提防的” 卫天子道“寡人还要重用范翕让周王朝那些现在还不肯归顺寡人的旧臣愚臣们看看寡人如此重用范翕,岂会亏待他们天下能臣,都该归顺寡人。” 臣子见公子翕那般病弱,便也觉得天子说的有理,是以不制止卫天子厚待范翕。 二月初,龙抬头。 前日下了一整日的雪,雪停后,来贺的诸侯王室纷纷离洛。卫天子便也在问候了范翕身体后,让范翕去往燕国。 当日夜,曾先生等人都在范翕的府邸,和卫天子派来的朝臣交接公文。王宫送来了许多贺礼,曾先生等门客带着人一一清点。吕归离府,和吴国九公主奚妍告别。奚妍目中含泪,答应自己先回吴国,待改日有缘,再和吕归相见。 一番告别,弄得吕归伤感十分。 回范翕府邸时,因前院被卫天子所派的宦官臣子堵着路,吕归不愿与那些人多打交代,便从后院翻墙而入。吕归翻墙时,立在墙头长叹一口气,想日后自己就要跟着范翕建功立业了。希望这位总是跟人演戏的公子翕,真的有些本事,不要像他看起来那般虚弱 吕归眸子却猛地一凝。 视线中看到了范翕。 范翕面如霜雪,出现在了后院墙下。他目色阴阴的,一抬眼,就看到了正要翻墙而入的吕归。吕归一噎,差点被突然冒出来的范翕吓得滑下墙去。范翕不应该正在前院听卫天子派来的那些人冗长的汇报么出现在这里做什么 范翕淡声“跟我出府。” 吕归手指自己“你在跟我说话” 范翕嘲讽道“不是,我在跟墙说话。” 吕归“” 现在阴沉沉的范翕、动不动冷嘲热讽的范翕,和以前那个温润如玉的公子翕判若两人,真是让人好不适应。 成府夜已深。 玉纤阿的院落中,大部分侍女已经退下,只姜女留在玉纤阿身边。 成容风终于将姜女放了出来,送回到了玉纤阿身边。成容风无法斩断玉纤阿和过去的联系,而妹妹又要很快离开,成容风便黯然失色地,派去妹妹最熟悉的姜女去服侍玉纤阿。 夜半三更,玉纤阿立在窗前捡一丛腊梅。 姜女困顿无比,打了三四个哈欠。她趴在案上盯着玉女的背影发呆“玉女,这么晚了,我们睡吧” 玉纤阿柔声“再等等。” 姜女道“我听成二郎说,公子翕府邸现在被王宫派去的宦官围得水泄不通,公子翕分身乏术,根本不可能” 她突然住口,美目瞪起,因为关着的门突然从外被礼貌地敲了两下。屋中二女未说话,姜女惊讶在这样的深夜,怎么会有人敲女郎的门。而那敲门的人等了两刻,将本就未关紧的门推开了。 范翕一身清霜,立在屋门口。 姜女瞪直了眼。 玉纤阿手中铜剪刀轻轻颤了下,她看向范翕。 而院中骚乱起。 众卫士闯了进来“好大胆子,竟敢闯成宅” 卫士手中的刀剑没有追上范翕,因他们要向范翕杀来时,先被一道凛冽人影擦过而压。这人武功极强,以一己之力,抽刀挡在了他们面前。一把刀,就拦住了所有人的去向。 吕归朗声而笑“要拿下公子,先与我过过招吧” 吕归回头,看范翕仍站在门口,和窗前的美人只顾着看、却不说话。吕归着急,高声“公子还等什么公子不会真指望我为公子挡一晚上的兵吧” 范翕回神。 他踏入了屋舍,一把拽住玉纤阿的手,将她扯入怀中。他拉着她向外“走。” 玉纤阿完全不拒绝他。 而姜女“呃” 她才向外迈了一步,范翕回头瞥她一眼,姜女身子发抖,又默默缩了回去。她鼓起勇气干笑“奴婢的意思是,外面那么冷,公子不为女郎带一件斗篷么” 范翕一顿“取斗篷来。” 姜女连忙殷勤取了一兔毛斗篷交过去,范翕扯过斗篷将怀中女郎包住,仍向外走。姜女不敢追,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范翕带着玉纤阿推门而出,跃墙而走。 姜女长吐一口气,心中也觉得有些怪 原来玉女这么晚了不肯睡,是在等范翕。 玉纤阿原来知道范翕会来找她。 或者说她相信,他一定会来找她。 出了成府,将后面的烂摊子丢给吕归扛着,范翕为玉纤阿系好斗篷,抱着她骑上一匹马。 他让她坐在自己身前,将她抱在马上,一声长喝“驾” 深夜浓雾,雪地清寒,俊男美女公乘一骑,在罕无人烟的街巷中打马而过。 范翕抱紧怀中的美人。 他御马时,低头用脸贴玉纤阿面颊,问她“冷不冷” 玉纤阿摇头。 范翕轻声“你本该在睡觉,我不该吵你出来。” 玉纤阿一笑,颇为不以为然。 他看她仍是以前那副冷心冷肺的样子,不知为何,范翕心中的阴郁戾气反而因她这样而缓了下去。范翕目中光便温柔了下来,他搂紧她腰肢,贴着她面颊柔声“玉儿,我带你一夜游尽洛邑如何” “自你来到洛邑,我一直不曾带你好好玩过。而今你我都要走了,走之前,总是要看一看的。” 玉纤阿仰头,与他垂下的星辰般的眼眸对视。 她伸手拂过他面颊,轻轻点了下头。 夜浓雪清,于是范翕带着玉纤阿御马长行 范翕将自己昔日生活过的这座古城,一一指给玉纤阿看 “玉儿,我们所在的这条街,是铜驼大街。它西畔正是洛河,我们如今正是沿着洛河在走。你看街边植了许多柳树,待明年春日,草长莺飞之时,这里风景才是最好。” “那边是龙潭池。古诗云,台高风气肃,龙卧水华磬。池清花磬,葱树高悬,说的便是龙潭池。龙池中养了很多锦鲤,不知你可有去看过” “那是瀍河河水过邙山,山沟中植满含桃樱桃。含桃形成一沟,沟岔纵横,春日时粉红雪白交织一片,极为好看。” “玉儿,那是” 他声音清朗,骑马一路前行,又出了城,将他脑海中所记的风景都介绍给玉纤阿听。但他说的都是以后有多美,而现在玉纤阿看来,四处白茫茫,天灰沉沉,并没有他所说的美景。 但范翕情绪难得激荡,玉纤阿纵是心中难受,也不忍打断他。 而范翕带玉纤阿出了城,将马留在山下,带她登上了大石山。范翕牵着玉纤阿,玉纤阿本有些疲累时,见他突然不走了。她抬目,见到了让自己震撼的一幕 苍雪无边,浩烟滚滚。伊阙之东,石林耸立。 石林耸立在浩浩大雪之中,没有人来破坏,大自然的辉煌壮丽,使人震撼。 风清之夜,玉纤阿和范翕并立在山巅,望着这一片茫茫白雪覆下的建筑。只觉景观静谧,冰雪雕琢,犹如仙山琼宇,凡人不能到达。 玉纤阿喃声“这是什么” 范翕答“石林雪霁。” 范翕松开玉纤阿的手走向前,清风纵着他的雪白衣袍,看他身影单薄,即将融于雪光中。玉纤阿向前追一步,听范翕微笑“这是唯一冬日雪后,你能与我于此时此刻,所共观的洛邑美景了。” 范翕回头,望向她,目光眷恋“不枉你我相识一场。” 玉纤阿心脏揪起,看他站在山巅,看他离她数丈之远。她忽然心生恐惧,唯恐他就此不见。 玉纤阿高声“飞卿回来” 范翕微微一笑“你怕什么你以为我要跳崖,要与你殉情才不是呢。” 他忽然拔下自己发间玉簪,一绺青丝擦下,拂在他冰凉面颊上。而范翕抽出一柄刀,刷一下,刀法极快,他砍下了自己一绺发丝,握在了手中。 范翕长袍飞扬,他握着那绺青丝,跪了下去。 并不是向玉纤阿下跪,而是向浩大天地、向石林雪霁下跪。 他背对着玉纤阿,手握着自己砍下的那绺发丝,长跪而朗声“天地为证,日月可鉴,范翕于此起誓,愿与玉纤阿结为结发夫妻生生世世,永不相弃,死生不离” “范翕于此起誓,玉纤阿日后与我如结发妻子一般。我生她生,我死,亦求她生天地共鉴,此志磐石不移” 玉纤阿目子瞠起,她眼波如清水流动,静静地看着范翕跪在那浩瀚雪林前。 他的声音,飘荡在天地间 “生生世世,永不相弃,死生不离” 那声音飘在她心中,飘在她魂魄中。 玉纤阿盯着他,长长久久地盯着范翕长跪的背影。 她脑海中浮现许多画面。 幼时在薄家为奴,被打手心,偷偷跟着女公子学琴,不敢和人说话。流浪民间,东躲西藏。舞坊中管教极严,那些客人十分恶心。她和男人们周旋,她和女子们斗心眼。她弄伤了人,她和官府捉迷藏。她被老伯所救。她怕连累他人,只好再逃 而那些画面,在记忆中如退潮前一点点散去。 留下最后的定格。 她狼狈地坐在雪地中,斗篷和金链子扬起,她抬头,看到光风霁月、丰神俊朗的公子下马,一步步向她走来。 如命运一般。 他走入她的生命。 缓缓的,玉纤阿向前而走。 她站到了范翕身侧。 玉纤阿袖中藏着匕首,她抽出了自己袖中的匕首。范翕抬头看她,见她学他那般,拔下了自己发间的一根簪子。一绺青丝落肩,玉纤阿跪了下来,将那绺发丝割下。 玉纤阿与范翕并肩而跪,面朝雪林,面朝天地,她朗声“玉女纤阿在此立誓。天地为证,日月可鉴。玉女纤阿愿与公子范翕共结连理,结为夫妻。生生世世,永不背弃” “若有违此誓,愿生生世世堕入畜生道,永不见天日。” 范翕侧头,望着她。 玉纤阿转过脸来。 二人目中水光浮动,缓缓的一片雪花,落在二人的长睫上。 莹雪穿云,浓雾渐渐散去。天依然灰蒙蒙的,但天边亮起了一道微弱白光。 天即将亮了,雪却重新下了起来。 范翕伸手握住玉纤阿的手,二人手相握,范翕从玉纤阿手中取过她的那绺发丝。他低头,将二人的发丝缠在一起,他细致地低头,将发丝收入了一个荷包中。 范翕抬头望着玉纤阿轻声“我十分爱你,恐不见你,日夜难寐。你将这结发留给我做个念想,好不好” 玉纤阿目中凝泪。 却含笑“好。” 她伸手抚他面颊“公子,我心中是有你的,你别怕。” 范翕伸臂抱住她。 久久而不语。 二人下山时,静默中,听到了人马声。向前方看去,见是两方人马都来找他们了。 天地大雪,成府的人是成容风亲自带队,在雪地崎岖中艰难行走,看到玉纤阿时,成容风微微松了口气。 而范翕那边跟来的人,是曾先生、成渝等一些亲近之人。看到范翕果然和玉纤阿在一起,众人意料之中松口气,又齐齐叹一口气。 范翕对玉纤阿低声“我走了。” 玉纤阿轻轻地“嗯。” 范翕松开她的手,走向那大部队中。雪花在他身后肆虐,他的长袍被风卷起。雪花迷了玉纤阿的眼,玉纤阿盯着范翕的背影,看他步步远离她,看他沉静走向那三年之约 玉纤阿上前一步,在众人意外中朗声“燕主” 范翕后背一顿,却没有回头。 玉纤阿声婉而清,高声朗道“祝燕君延寿万岁,长保燕国四海咸乘,诸侯宾服,觞酒既升,永受万福” 她长袖相拱,向下而跪,再次高声重复“妾身祝燕君延寿万岁,长保燕国四海咸乘,诸侯宾服,觞酒既升,永受万福” 范翕回头,目中清盈,水光潋滟。他强忍着自己汹涌的情绪,盯着那跪下的女郎,长久地凝望。 而后忍泪转身,不忍多看。 回首间,雪与衣相织,郎君衣如鹤羽,云飞风起。天地大雪,他彷如云中君般高贵清冽。 玉纤阿跪在原地,望着他走远。她睫毛上沾着雪雾,这么多的人,她只看到范翕一人背她而去 美好的公子即使背对她离去,依然是美好的。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_71 三月暮春,落花缤纷之时,成家二郎的夫人自湖阳来归,带来了养育的两个幼子。 女君携幼子见了成家新认回的那位女郎,玉纤阿。 未及多寒暄,玉纤阿已要登上马车,要前往楚国丹凤台了。因女郎是自囚,不可奢华,一切当从简,玉纤阿只带了三两个侍女仆从。其中姜女和成渝都在列。 成渝到来玉纤阿身边后,将公子翕用来控制姜女的毒给了玉纤阿,方便玉纤阿依然掌控姜女。然玉纤阿却不像范翕那般待人苛刻,她拿到了解药后,就为姜女彻底解了毒,并说可放姜女离开。 姜女初时雀跃,自觉恢复了自由。但她现在跟玉女也见识了很多贵族上流,想凭美貌进入贵人圈容易,想要在其中谋得一个好前程,却非姜女以前想的那般容易。姜女踟蹰许久后,觉得目前恐还是跟着玉女更好些。 说不定自己服侍玉女一场,回来之时,玉女借助身份之便帮她进入某个贵族的府邸当个妾,只要有权有势能护住她就好。 姜女和成渝便都心甘情愿跟随玉女前往丹凤台。 送玉纤阿出城时,应玉纤阿本人的要求,成府送了好几车古书旧籍给她。想来丹凤台清苦,读读书聊以自慰也好。 湖阳夫人并湖阳君立在城楼上目送子女在下为才相处没多久的幺女送行,湖阳夫人并未多说什么,因待玉纤阿走后,她本人也要和夫君离开洛邑回返湖阳。人生如参商之见,转瞬分离,湖阳夫人早已习惯如此。 下方,成宜嘉和成容风都对玉女多为不舍。 他二人自幼就听母亲絮叨自己的小女儿,虽不能多见,却对玉女充满好感。本以为妹妹回来后可以荣华加身,谁知只是匆匆相处了几个月而已,玉女又要离开了。 成宜嘉握着玉女的手泪眼婆娑“丹凤台虽被王后命令重建,但必然粗陋不如以前。你先去委屈些日子,待我寻到机会,想法子将你提前救出来。” 玉纤阿莞尔“我是自愿如此,姐姐莫要多想。” 玉纤阿长身而立,凝视他们。她稍微向后退开两步,视线放开后,她凝视着湖阳夫人、成容风一家人、成宜嘉一家人。 玉纤阿长袖修裾,风至而衿带飞扬如皱。 她沉默着望着这些成家人。因她与人相处,始终隔段距离,不太喜欢与人交心。她和成家有长达十六年的隔阂,这隔阂,恐怕需要另外一个十六年才能消除。而在这之前,她仍然无法将成家人当成是自己最亲密的家人。 但是成家人从不因她的疏离而对她失望,她做事习惯自己解决,不依靠他人。不管是湖阳夫人还是成宜嘉姐弟,都包容着她的任性。成家对她很好,怪她心思太重。 玉纤阿正襟而揖,欠身以拜,大袖飞纵。 湖阳夫人、成家人目中都凝起了微微水雾,只来得及说 “玉儿,好生照顾自己。” 玉纤阿一行人一路南行。 因是囚禁,一切从简。然再从简,贵族才用的马车从境而过,路过的诸侯国自然都会知道。虽知道,却也不会多问。 进入楚国境地时,和之前路过其他诸侯国无异。 玉纤阿等人踏上楚国的国土,在边关一城平舆休憩。玉纤阿曾经待过平舆,那时范翕和楚宁晰在平舆与鲁国、宋国开战,为守住平舆,玉纤阿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 没想到有一日,她再次来到了平舆。 略有些感慨,到城中驿站,玉纤阿下马车后,她不急着入住,反而掀开幕离,端望着这座陌生又带着几分熟悉的城池。戴罪之身,自然不便四处游玩,如此观望一二已经不错。 玉纤阿立在驿站前,风掀开笼着她面容的幕离。她干脆将幕离拿下抱在胸前,但还未曾做什么,便有一个人从旁侧跌了过来。 玉纤阿反应如常人一般慢。 但是她旁边站着成渝,有陌生人跌跑过来,眼见要冒犯玉纤阿,成渝立刻将人拽住手脚,扣住了。 那被扣住的人嚷道“女公子见谅我没有恶意我是太饿了,想求女公子赏一些吃食。绝对没有其它意思” 人被成渝拦住,玉纤阿才侧过脸,凝目望去。 她见被成渝扣住的人是一大约十来岁的少年,看起来瘦小,但满脸肮脏下,眼睛却漆黑而明亮。那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机灵十分,显然在打什么主意。少年郎粗布衣,打扮的像个小乞儿,再机灵,也确实饿得剩一把骨头了。 玉纤阿目露几分疑惑。 她却没有多表示什么,而是对成渝说“带他下去吃点东西吧。” 她此人因自己以前过得不太好,对人也缺少同情心。但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力所能及的事,能帮就帮一把。 姜女从后面的马车钻出来,见玉纤阿仍回头,目光几分疑惑地看那领走小乞儿的成渝。姜女同情道“那小孩儿看上去也就十三四岁,我以前还是贫女时,也没有苦成这个样子。哎,新朝初立,我看百姓生活并没有改变,反而还更不好了。” 玉纤阿目中稍微顿了一下这正是方才她看着那个小乞儿所生的疑惑。 楚宁晰作为楚国唯一王女,就玉纤阿对此女的了解,此女要强至极,对百姓也是在意至极。且平舆还是王女以前带兵打仗时待过的地方,这样的地方,向来为官吏所重视,唯恐王女想要再来游玩,城镇却早已被破坏。 但是平舆的驿站外却有小乞儿向初来乍到的玉纤阿求些吃食。 玉纤阿若有所思。 玉纤阿让姜女附耳“你找成渝,让他帮我打听点儿消息” 一个时辰后,成渝安顿好了那个小乞儿,来向玉纤阿回话。 成渝已经习惯了主人的多疑多病。以前他服侍范翕时,范翕就是丁点儿不对都要他去查个清楚,虽然很多时候成渝都觉得公子是想多了;而现在服侍玉女成渝不得不感慨,这对情人还真是一模一样。 成渝拿出面对范翕时的高要求来应对玉纤阿“我弄清楚了,那个小乞儿不是探子,就是去年冬日时家里受了灾,把他扔出去卖掉。平舆这样的乞丐不少,他没什么问题。” 成渝大概介绍了那个小乞儿的生平。 玉纤阿安静听着,虽然不感兴趣,却并不打断。 成渝很快说到了玉纤阿感兴趣的部分“卫天子得了天下后,自然对诸侯国重新分封整治。大部分诸侯国的王侯没有变化,天子也怕引起诸侯们的反弹。但是楚国因为常年没有王君,是前周天子之过,天子认为此为懈怠。” “天子和王后各执一词。王后派匠工去重修丹凤台,天子则在大典后为楚国分封了新的诸侯王。此事在公子离洛之后发生,因楚国被认为是蛮荒不教之地,楚王的分封,并没有在中原引起重视,是以我等不知。” 玉纤阿若有所思“这般看来,楚宁晰的地位,恐不如以往不知她现今如何。” 她此来楚国丹凤台,是用丹凤台这个特殊的存在,来平范翕的心。但同时,玉纤阿也想看看楚宁晰作为楚国唯一王女,能否在此时帮到范翕。却没想到,楚国已不是昔日的楚国,楚宁晰的地位如何不提,平舆都已有了乞丐来驿站撞大运。 成渝看玉纤阿沉思,问道“是否要我再打听什么” 玉纤阿沉吟一番后摇头“也不必。我自囚丹凤台并不是秘密,若有人有事发生,有什么事想要我知道,他们那些人自会想法子,我不必着急。先看看再说。” 如此一夜相安无事。 平舆发生了什么,和玉纤阿并无关系。玉纤阿只要平安到丹凤台,就可以向卫天子和王后交代了。休息一夜后,第二日玉纤阿便上马车,打算继续赶路。上车前,成渝在玉纤阿耳边轻语了一句。 玉纤阿有些讶然地看成渝一眼。 成渝疑问看来。 玉纤阿含笑“我只是才明白公子昔日为何总用你。你对周边这些细枝末节的事,观察力倒强。” 成渝不理会她的揶揄,他现在就怕自己和玉纤阿走得太近,让公子伤心。成渝便一径木着脸“可要我去解决” 玉纤阿摇头“登车吧。” 他们一行车马离开平舆一里地外,成渝骑马在马车外,告诉玉纤阿说那人还跟着他们。玉纤阿便叫人将马车停下,她下了马车。 葱郁树林间,玉纤阿在车前等了一会儿,前一日那个来求他们施舍的小乞儿就被成渝揪着衣领,遥遥提了过来。 玉纤阿低头打量这个骨瘦的、面容蜡黄的小乞儿,噙笑问“你跟着我做什么不是已经给了足够一月的吃食了么” 那小乞儿在成渝手臂里挣扎,却挣不脱。他看到树林叶梢如浪潮般滚滚汹涌,而昨日所见的那个神仙妃子般的美人立在马车边,笑盈盈地向自己看来。 此女这般美丽 此女身边的那个侍女都貌美十分。 此年代,寻常人家哪会有可能生养出这般美貌的女郎此女必然非尊即贵 那小乞儿挣脱开成渝,向前一奔,赫然高声“女公子,我看你们马车这么多,你们是从中原之地来楚地的吧你的仆从都这么厉害,你身份一定很高。你是不是可以面见天子,和天子说话” 玉纤阿目中生了好奇。 她对这种小孩儿应付得非常轻松,不提自己能不能见天子,不告诉对方自己的状况,她只笑问“你想和天子说话说什么” 那小乞儿毕竟只是个半大孩子,根本听不出玉女话中的避重就轻。小乞儿以为人美必然心善,他目中发亮,立刻迫不及待地说道“女郎若是能面见天子,能不能将楚国现今的情况告诉天子那新封的楚王根本不是好人,他刚来当大王,什么也没做,就要修什么清露台,说毁了一座丹凤台,他要修一座更好的楼阁表明自己的身份。” “好多百姓都被官寺带走去当匠工做活了” “连日大雨他也不管,堤坝坏了他也不理。那楚王太过分了” 小乞儿着急道“不光如此,他还急着要把我们的公主嫁出去,和其他诸侯国联姻。他要把我们公主嫁给齐国、鲁国那样的大国去” 玉纤阿目中笑意不变。 一旁的成渝面色已凝重。 玉纤阿只作不解“你们的公主,你指的是何人” 小乞儿“我们还有哪位公主我们一直只有一位公主啊就是先楚王留下的唯一血脉啊。我们只认这一位公主的其他王女我们才不认” 玉纤阿笑意盈盈,她转头和姜女说话“真是有趣。公主要嫁给谁,百姓们竟全都知道了。好似公主是住在寻常百姓家中一样。” 她这话分明是不信小乞儿。 乞儿急得眼睛都红了“女郎,你不懂你不是我们楚国人,你不知道我们寻常百姓有多关注我们的公主现在楚王这样欺负公主女郎你若有本事,能不能向天子进言” 玉纤阿道“你们王女今年已经十八,她为了你们到现在都没有嫁人,你们拖累她已经很久了。既然现今楚王如此为公主着想,你们还有何不满的” 小乞儿怔住。 万没想到在外人看来,这件事的解读是这样。楚国百姓对公主被随便嫁人愤愤不平,然外人却觉得公主是为了楚国才不嫁,眼下能嫁,才是好事。 玉纤阿盯着这小乞儿看两眼,对姜女说“看来他不太懂事,却惯会胡说八道。我不能放他随意离去,恐在外说些什么。先将这个乞儿带上,教教他规矩再放他走好了。” 姜女茫然,不明白玉纤阿就说了几句话,怎么就让他们多带了一个人上路。那小乞儿转头想跑,却哪里跑得掉。 当夜,一行人再次住宿亭舍时,姜女安顿好了那个小乞儿,回屋舍向玉纤阿禀报。 玉纤阿正跪于案前写一封书信,她听了姜女的话,赞叹道“那乞儿倒是有些机灵。知道我不是楚国人,看出我们这行人身份不一般,就大着胆子一路跟随来求助。可叹他小小年纪,求人不是为了他自己,反是为了整个楚国。这般志气,很不容易了。” 姜女默了一下“那你白日时还说他不懂事,要教他规矩把人强行留下” 玉纤阿静了许久。 她丢下手中狼毫,起身走到窗前站着。她慢吞吞道“姜女,我想培养一个人长成。那乞儿敢一路跟着我,让我见猎心喜,我自然不会帮他去面见什么天子,但我会留下他,培养他。” 姜女愣了片刻后说“原来你是要调教仆从啊呃,你身边确实缺一个机灵的小厮,这样也好。” 玉纤阿却摇头“我不是为我自己培养。你和成渝对我来说已经够用,我培养此人,为的是另一人。” 姜女无言。 虽然玉纤阿没有明说,姜女却一下子想到了公子翕。 果然玉纤阿道“泉安已经没了,公子却不能从中走出来。我观他身边并无得用的小厮,他昔日曾对泉安寄予厚望,希望泉安不只是他的仆从,更希望泉安走出去,帮他做更多的事泉安走后,公子身边空下了一个位置。他并不补这个位置,恐是无法将泉安忘掉。” “我不是让他忘掉泉安,我是要他慢慢放下。他身边,必须有新的人培养出来。他既然自己不愿意来做这件事,我就帮他做。我先教这个人如何服侍他,等这个人到了他身边,再去学着如何帮助他做事。我想若是泉安泉下有知,也希望公子身边能有其他人尽快来帮公子。” 玉纤阿道“姜女,你问问那乞儿,可愿跟随我。若是不愿,你让人稍微教教他规矩就放他走。若是他愿意,就让他从此跟着我们。” “不过若是跟着我们,自然以前的名姓都不能再用了。我为他取新的名字,叫梓竹。至于姓氏,我不赐他端看日后他能不能得到公子的器重,公子会不会亲自为他赐姓。” 此年代,主君为仆从下臣赐姓赐名,是莫大荣光。若是赐姓,便是家臣,一生跟随主君。 泉安和成渝的姓都是跟着范翕的。 玉纤阿只是给小乞儿了一个机会,且看三年后,此人会不会成为和现在完全不一样的人物。 姜女对玉纤阿的心机如何敬佩不提,玉纤阿嘱咐后,姜女就出去安顿那个梓竹了。 之后玉纤阿依然伏案写信。 一会儿成渝进来,告诉玉纤阿“女郎白日在林中说的话不错。有楚王的探子一直跟着我们,听了女郎所说的话后,楚王恐才对女郎放心,那些跟了我们一路的人才离开。” 玉纤阿“嗯”一声后,将一封写在绢布上的信交给成渝。 成渝眼皮抽一下,微有压力“是写信给公子么” 按说以玉纤阿现在这么敏感的身份,给刚成为燕主的范翕写信并不好。但是玉纤阿既然要求成渝压力甚大地正要出门,被玉纤阿瞥一眼,嗔道“你脑子里只有情情爱爱这种事” 成渝一怔,然后怒“你第一封信竟然不是写给公子的你果然冷心冷肺” 玉纤阿瞥他道“我又不是和你相伴余生,再冷心冷肺也和你无关吧” 成渝“我是为公子痛心” 玉纤阿敷衍道“不必你为他痛心。他知道我帮他做的事,只会更为爱我。” 成渝愣住。 玉纤阿这才道“你派人,悄悄将此信送去越国安城,将信送到薄家家主薄宁手中。务必要快马加鞭,否则我怕发生你我都无法挽回的意外。” 成渝见她将事情说得这么严重,立时肃穆,转身就拿着信出去了。 范翕此时身在燕国。 燕国在大卫国土的东北处,气候偏寒,入了三月后,也并没有温暖很多。但是范翕在刚过完年就离开了洛邑,更是早在一月前就向卫天子传书,说自己已经到了燕国。但是实际情况是,范翕此时才堪堪到达燕国的国都。 之前范翕在拿着自己父王给的“号龙令”,寻找龙宿军的位置。 他在一些荒废的王陵中找到了一些痕迹线索,心满意足后,范翕才到了燕国。但到燕国第一件事,他不急着整治燕国,不急着宣誓自己的燕君身份,他先要弄清楚燕国昔日的王陵建在何处,打算带人去王陵中挖坟。 范翕漫步行在燕国王都中,王都荒凉,街上行人萎靡不振,范翕只跟自己身后的吕归说晚上去王陵的事。 吕归说“公子,咱们刚来燕国,就去挖坟,不太好吧那龙宿军就是真藏在王陵处,你有号龙令,直接召守卫王陵的卫士来王都不就行了么我们为什么要自己要王陵” 范翕淡声“你以为有号龙令就高枕无忧,那些人就都听你的号令了么别开玩笑了,周王室已经没有了。明确说,天下已无人可以号令龙宿军。一块铜牌而已,你拿过去人家就认么总是要做出点什么,让龙宿军亲自来归。” 吕归“指的是挖坟” 范翕“是告诉他们我的身份” 范翕目中不悦,因他说一句,吕归呛一句。若不是吕归武功实在是高,他目前都不知道吕归的武力到底高到什么程度,这种句句呛他的下属,范翕是一点不想用的。范翕竟然有些怀念昔日那总不说话的成渝了他喃声“这会儿,他们应该到丹凤台了吧” 范翕和吕归在街上行走,说着话时,一个小孩儿忽从旁侧向他们撞了过来。吕归早早看到了,但是吕归只是挑一下眉,压根动都不动。吕归眼睁睁看着那个小孩儿撞上了范翕,小孩儿慌张道歉就要跑,手却被范翕紧扣住。 那小孩儿慌乱抬眼,看到这位郎君矜贵出尘的面容。 小孩儿张口要说什么,扣住他手腕的郎君重重一捏,小孩儿一声惨叫,被那人提了起来。那人将他当麻袋一样在手中晃了晃,小孩儿怀里就掉出了一个荷包。 自然是范翕的。 那小孩儿惨叫着被扔在地上,盯着那荷包,他桀骜心起,道“我又没偷什么你看你这荷包扁扁的,根本就不值几个钱” 那小孩儿辩解完,跳起来就要跑。 范翕平静的“吕归,你一点事都不做么” 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的吕归笑一声。 那小孩儿转身跑两步,就重新被人提了起来。他挣扎着,想张口咬大人的手,但这次身后那人厉害十分,小孩儿怎么挣,根本碰不到人家的手。 范翕阴森森的“敢偷我的东西,把他眼睛挖了。” 吕归一本正经“是,公子。” 刷一下,吕归手中抽出了一柄小刀,他动作快得,让人根本看不清他从哪里拿来的小刀。吕归低头直接将小刀伸到小孩眼皮子底下,他压根没有做戏的意思,面容沉静中,带着凛冽肃杀。 小孩子终是被这两个无情的人吓得哇哇大哭“不要啊我错了” 天啊,只是偷个东西。这些贵人们不是通常打一顿,偶尔好心的话骂一句就行了么 为什么这两个人要挖人眼睛 小孩儿捂住眼睛惶恐哭“我不敢了我错了求求郎君不要挖我眼睛” 范翕面无表情道“我看你样子,像是常在街坊混,是地头蛇这样的吧我看你偷窃的手法非常利索,看起来有人教。带我去见你们头子,我就不挖你眼睛了。” 小孩儿一边哽咽着,一边答应了这人的无理要求。 吕归收回了手中刀,看一眼范翕。 他退到范翕身后,轻声“看来公子是要从民间开始着手,收整燕国了。” 范翕道“说不定龙宿军也混在民间,去看看总不错。” 吕归“你真是疯了。” 但是范翕这样子也让吕归放下心来。 之前看范翕一副为玉纤阿肝肠寸断、要死要活的模样,真让吕归不敢认同这样的人能成什么大事。但是现在离开了玉纤阿,范翕变得冷血无情阴狠,虽然和昔日的公子翕不同了但是若要成就一番大业,范翕是现在的样子,才会让吕归觉得自己没有跟错人。 吕归追上范翕,轻声问“公子,你透个底给我。我们是要对付整个卫王朝对不对” 范翕负手而行,眼睛盯着地上爬起来的小孩儿,看小孩儿恭敬而瑟缩地把偷的荷包还给他。 范翕面容如霜,神情冷淡,并不回答吕归的问题。 吕归却懂了。 他叹一声这条路,可真难走啊。 玉纤阿一行人登上了丹凤台。 丹凤台中楼阁已经重建,满山谷的树林却无法重建。除了玉纤阿和成渝二人知道以前丹凤台的样子,其他仆从都是第一次来到这里,面对此地的荒废,众人都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玉纤阿登上最中央重建后的楼阁,她一步步登上第三层,推开房舍门。尘土飞扬,玉纤阿被呛得咳嗽。 空荡荡的屋舍中,女郎才咳嗽,身边匠工立即紧张地跟着女郎说自己建得如何辛苦,他们唯恐女郎嫌灰尘多,指责自己。而玉纤阿立在屋门前,神思变得恍惚。 她好像看到虞夫人正站在对面那扇窗边,长久凝望远方,抱臂出神。 “吱呀”开门声后,虞夫人从薄雾中回过头来,看向屋门口的玉纤阿。 虞夫人垂目淡声“玉女,你来了。” 玉纤阿不理会耳边匠工的喋喋不休,她无视风从开着的窗扇中吹入。长帛扬起,她走入空旷的屋舍,走向那扇曾经被烧毁的窗扇,走向那已经不在了的虞夫人。 玉纤阿站到窗前,站到曾经虞夫人日日夜夜所站的位置。她站在这扇窗前,透过窗,看到昔日虞夫人曾长长久久所看的湖上薄雾,远处山岚。 玉纤阿喃喃自语地回答虞夫人“是的,我来了” 夫人,您不必担心。 我来了。 我来到了丹凤台。 日后,自有我来守护公子。您可以安心长眠了。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_72 是年五月,玉纤阿清晨打开窗出神时,忽然想到自己已经十七了。 不过她是在心中默默想。 她原本没有具体的出生日月,后来认回了成家,湖阳夫人告诉她说她是在五月出生的。现在就到了五月。 玉纤阿十七了。 但是也没人在意一个女郎的十七岁如何过。 唯一在意的那个人如今诸事缠身,也不可能记挂。 玉纤阿站在窗前立了一会儿,雨丝从外飘入,拂在她面上。玉纤阿睫毛颤一颤后,她将窗子重新关上。 丹凤台确实比较枯燥、清寒,环境又很潮湿,连日下雨。 玉纤阿以前就听范翕说过。 现在住在这里,她不觉得厌烦,反而有一种眷恋感就如同她在重新感受范翕曾经感受过的,她在走他曾经走过的路。 这种感觉充满了慰藉。 姜女却抱怨不已“我昨夜半夜又是被雨声吵醒的,早上起来的时候我看到屋舍墙根长了蕈蘑菇。是真的蕈这里的雨也下得太多了。我也是江南女,我就没见过这么多的雨” 玉纤阿刚收下的小厮梓竹跪坐在案头前,认认真真地提着笔学写字,闻言梓竹抬头,张口想好奇姜女的身世。 梓竹的额头却被对面的女郎敲了下。他抬头不服气地看去,对上女郎那仙子般的容颜,他心神被晃得恍惚了一下,乖乖地重新低下头去学自己该学的东西了。 玉纤阿反而高兴地对姜女柔声“雨下得多,植被自然也长得快。我们三月时种的树和草,说不定今年就能看到繁茂状了。一会儿我们再去山谷转转,叫上成渝,继续种树去。” 姜女哀嚎“还要种树啊” 她趴在案上崩溃道“玉女,这里总共就我们几个人,常日也没人来看我们。稍微应付应付就过去了,何必对丹凤台这么上心” 玉纤阿手中捧着一卷竹简看,低头时声音依然婉婉“不光种树种草种花,我们还要种菜种药。被囚于此,旁人对我们自然不上心,食物初时供应,之后多多少少都会出些问题。再说你也知这里环境潮湿,我们身体恐怕不能适应,在山上种些药草也是应该的。” 姜女悻悻点了头。 门被风吹开,成渝冒着雨进来,怀中用油布包着一卷竹简。成渝淋成了个落汤鸡,姜女歪头好奇地看着他。玉纤阿咳嗽一声,姜女才起身去关门,关心成渝“雨又下大了你拿的什么” 姜女好吃懒做,向来没什么侍女该有的样子。换作范翕在时,她会勤勉地装个样子。但是现在丹凤台就只有他们几个人,玉纤阿脾气那么好,姜女恢复本性,就整日懒洋洋的。一个侍女,架子端得比女公子也不差多少。 玉纤阿还教她读书。只是姜女懒、自嘲笨,只一心呵护自己的美貌,并不想读书,玉纤阿就懒得管她了。 成渝告诉玉女说是外面送来的食材到了,但楚国推脱说外面发了大水,给的食材坏了很多。上面不管不问,楚国也苛待他们。姜女立时说没关系,玉女打算自己种菜种药了,哪怕楚国真断了共粮,他们也饿不死。 成渝惊讶地看向玉纤阿自己种菜 他跟公子在丹凤台住了那么多年,虞夫人可从来没自己种菜过。 顶多是外面给的吃食少了,他们就节俭些吃。 成渝心情复杂道“你和夫人真的很不一样。” 他又很欣慰“也许只有你这样的,才能照顾好公子吧。” 玉纤阿含笑“收起你的春秋大梦吧。你家公子远在天边,你这般时时刻刻地念叨他他也不会来夸你记挂他。” 成渝“” 玉女刻薄,嘴毒。 还丝毫没有一副思春少女该有的样子。 成渝被她气得不想说话了 他努力时时提起公子,好让玉女不要忘了公子。他错了么 看看玉女现在的态度,他真的担心得多了么 他真的每日看着玉女这副冷清寡欲的模样,都深深怀疑三年后玉女会忘掉公子,抛弃公子。 玉纤阿不喜欢将自己的心事说出来,不喜欢多说没用的话。这一点总是让人不能理解。 喜爱一个人,不就应该日日挂在嘴边么 为何玉女就从来不提旁人提她还会戏谑 公子怎喜欢这般冷血的小女子 雨停后的一个白日,玉纤阿带着几个仆从,去山间继续种树种草。 丹凤台昔日繁茂的植被已经被烧没,那些说着重建丹凤台的匠工们只建好了房子,就离开了这里。丹凤台上百年的繁盛植被在烧得一干二净后,玉纤阿带着几个人想将其一点点补回来。 她希望三年后,丹凤台即便无法恢复往日的模样,满山苍翠、郁郁葱葱之状,也应该是差不多的。 新来的梓竹见识到玉纤阿极强的忍耐力和韧力。 白日她拉着他们劳作种树,晚上仆从们睡了,玉纤阿还要读书。漫长的三年时间,玉纤阿不放过一时一刻。 她知自己心机从来不比旁人少,她少的是见识、眼界,少的是书读得太少。她要用这三年时间,让自己蜕变,让自己成为一个足以和范翕并肩的人。 夜里姜女都去睡了,玉纤阿仍点着一盏灯在看书。她心中有密密麻麻的严格的对自己的规划,她如实执行,却不会对旁人多提一个字。 正是秉烛夜读之时,窗子忽吹来了一阵风。玉纤阿起身步到窗口,她手拿着木杆正要关窗,忽然一愣。 夜风如潮呼啸,风极速灌入。 窗棂边伸出了一只秀白的手,挡住了玉纤阿关窗。 阁楼三层高,这人跳了上来,一腿踩在窗上,歪头看向她。 初见到有人从窗口出现,玉纤阿心“咚咚”地剧烈跳动两下,血液沸腾,几乎以为是自己日思夜想的那个人来了。但是看清了面前人的样子,她亮灿夺目的目光平静下来,轻声“原是公主。” 在窗口的人,不是郎君,而是女郎。女郎眉尾细长,眼底神色略带几分高傲。她生就一张明丽英气的面容,凌厉如剑,直击人心。而她本人也好强英勇,为人刚硬至极。 这正是曾经楚国的唯一王女,楚宁晰。 不过现在就不好说了。 新的楚王分封了,新的楚国公主们很多。楚宁晰在其中的地位变得尴尬,楚王着急将她嫁出去。 而今,这位传说中处境很尴尬的楚宁晰出现在了丹凤台。 她穿着贵女们才会穿的窄袖骑装,一腿踩着窗子跳入了屋舍内。玉纤阿持着灯烛立在窗边,楚宁晰抬目观望一下玉纤阿所住的环境,皱了下眉“看来我想的不错,这丹凤台大火后重建,环境还是很简陋。” 楚宁晰背着手,在她这屋中转了一圈,先是皱眉一个个找毛病,然后她眉头忽而舒朗,回头道“没事。有我在,不会让你亏的。明日我的人就送来吃食被褥这些常用的东西给你。” 楚宁晰回头,与仍立在窗下观察她的玉纤阿对视。她慢慢向玉纤阿伸了手,语气温和了些“我忙了几个月,如今才闲下来过来看你,你别见怪。玉女你还好么公子翕他还好么” 玉纤阿看到楚宁晰向她伸出的手,微有些恍惚。 她记得她十三岁左右想逃出薄家的时候,正是楚宁晰从旁相助。楚宁晰天生瞧不起弱者偏又同情弱者,从前和以后都不变。 玉纤阿走上前,若有所思“你忙完了” 楚宁晰眸子微微一闪,她淡淡的“嗯。” 玉纤阿观察着她,缓缓道“我还好,公子也还好。只是中间发生了些事,说来话长,不提也罢。” 楚宁晰却道“正好我有很多时间听你说。说来话长,你就慢慢说。我想知道你们在洛邑发生的事,我还想知道范翕为什么当王了,却不来找我。” 玉纤阿扬眉。 楚宁晰脸微红一下,却强硬道“我说错了么若有可能,他最想成为的,应该是楚王,而不是现在的什么燕王啊我还以为他若是当王,会来楚国和我争但是他现在去了燕国。” 楚宁晰皱眉“楚国虽被中原不重视,但到底国土辽阔,物源丰富。那燕国有什么除了冷还是冷。他身体那么差,他受得了么他他被封去燕国可见他还是让天子猜忌。” 玉纤阿认真听半晌后微笑“看来你我他,现在混得都不太好。” 楚宁晰想反驳“你我他”的这个说法,但是目光迎上玉纤阿看透一切的温润眸子,楚宁晰一顿后,略有些泄气。玉纤阿向来如此聪明,她说再多的解释,听着倒像是狡辩楚宁晰笑了笑,她坐在了窗台上,屈膝道“那正好,我们互相说一说,将近一年了,我们身上都发生了什么。” 月悬空,光如水。 二女坐在月光下,窗子开着,一人屈膝坐在窗台上,一人跪坐于窗下凭几旁。 月光濛濛地照着二人。 玉纤阿缓缓说起洛邑发生的事,声音柔婉低醇。 楚宁晰静静听着,瞳眸静黑。 她安静地听着玉纤阿所说,并时而漫不经心地走着神,想着自己的事。 玉纤阿看出来了,却没有多说。 月寒照千里。 千里之外的燕国王陵地宫,范翕黑袍凛然,面无表情地踩着地上的尸骨走过。 吕归就持剑跟在他后方,剑尖上向下,一路逶迤滴着血。血在脚下开出细碎的花,那花叶追随着范翕,就如他们周边包围着他们的军队,拿着武器警惕地跟着二人移动。 这里半夜前刚刚发生一场战斗。 是龙宿军内部的背叛问题。范翕大刀阔斧,直接将不服气的人杀掉,一个辩解的机会都没给人。 王陵地宫中军队死伤半数,新封的燕王范翕行在地宫中,眸子冷戾,面沉如墨。他身上那股上位者不可忤逆的汹涌澎湃之势,让持剑对着他的军队都有些畏缩。 看着郎君高瘦修长背影,军队中一人喊道“周王朝已经没了你要求我们效命本就不妥我等啊” 他话没说完,背对着他的范翕手一挥,他的长袖甩动,一柄小刀从袖中飞出,直插那人的咽喉。 那人僵硬着瞪直眼倒地,旁边军人骇然而无法忍,深怒范翕的冷血。军队中哗然,有人带头领路包围而上,范翕抬手,一块铜牌握在他手中。 军队稍静。 然后乱了“这是号龙令” “号龙令出,天下龙宿军莫敢不从” 又有人悲愤道“你与我们斗了数月,你既有号龙令,却为何从不明示你刻意杀戮么” 范翕回身,面对着他们。 他回头时,目光漠漠地看去,军队中的骚乱就一滞后平息了。范翕目光倒不如何狠厉,反而透着一分漫不经心“号龙令在我手中,我想如何收服你们就如何收服。用得着问你们” 军队中还有人不服,却是为首者沉步步出,向那高高在上的公子翕行礼“属下东君,带领燕国所属的龙宿军,向东皇太一效命。愿追随公子,平我河山,复我家国” 军队肃然。 首领带着他们臣服东皇太一 东皇太一,昔日周天子在龙宿军中的别号那即是承认范翕的身份。 范翕只悠悠地笑了一下,眼底仍清寒十分“东君看来在龙宿军中职位不低。” 毕竟龙宿军的将领,都以神明来令。 军队被人领了下去,范翕仍立在地宫中。东君去平下属的怒火,范翕低头端详着地上的尸体和血流,他不知出神了多久,那已经远去的东君重新回来了。 东君向范翕拱手而敬,语气中微有愧意“燕国龙宿军在天子薨后,分崩离析,属下无能,不能让其统一。多亏主君亲自出手,这批军队才肯听属下的话,效命于主君。” 两个月前,范翕和吕归第一次夜探燕国王陵的时候,就遇到了东君。这两个月,范翕折腾王陵军队,面上冷血好杀,实际上都在杀那些蠢蠢欲动欲叛出龙宿军的人。 范翕当了那个恶人,东君反成了好人。 吕归收了剑后,立在范翕旁边,啧啧而慨叹“东君,你这有些不够意思啊。坏事都是公子做,抚慰下属反而你来做” 东君面露不安。 他初时提出这样的主意,也有试探范翕、欺范翕年少的原因。但是范翕一路将人杀下来,范翕越是面无表情,东君就越怕他越来越从范翕身上看到昔日周天子的影子。 杀人如切菜,毫不手软,如此嗜杀如狂东君惧怕昔日的周天子,现在也慢慢开始对范翕生起了惧怕心。 范翕却漠然看他一眼“无妨,些微小事,东君日后听我吩咐就行。” 以前他会想扮演温润如玉的形象去体恤下士,让人人爱戴他。现在范翕已经懒得作出那副辛苦的样子,他就愿意这般弑杀下去,让人人都怕他。 血滴在手上,他一点不觉得恐惧,反而从骨子里生出丝丝战栗和兴奋感。心中阴狠扭曲被放大,只有不断的杀戮才能平息心中之不平。他有时杀红了眼,看谁都是障碍有时杀得恍神了,觉得世人皆可杀。 而这时,他心中会微微动摇一下,想到自己的母亲,他心头一顿,就将自己的嗜血弑杀向回收一收。 他清楚明白地知道自己在变成父王那样的人。 可是他不能停。他停下来,就无法复仇。他失去了齐国那般大的助力,他想尽快报仇,就要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得越来越接近自己的父王。 只有父王那般对谁都不在意、那般冷血无情,才适合做王者,适合被人追随。天下人奉神敬神,只有神自己不怕自己。龙宿军早走存在,但东君告诉范翕,是周天子才开始用神名来命名龙宿军。 父王用字来为龙宿军命名,范翕越来越能理解父王骨子里的桀骜和蔑视。 所有人都怕他。 所有人都敬他。 如此才能坐稳天子的位置,如此才能灭杀了整整一个楚国,也无人敢质疑天子。 范翕就在走向他的父王。 他清楚而悲哀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自己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这是必然的,他要温润如玉,就不可能让人怕他;他不能让人怕他,那些人凭什么跟随他靠他伟大的自身魅力么 别开玩笑了。 这种东西,待夺了天下后才有存在的必要。打天下时,太温情,反而是障碍。 范翕垂在身侧的手颤抖。 他并不怕走这样一条路,他只是有时候会觉得悲凉 三年后,不人不鬼的范翕,玉纤阿还会爱他么 所以他初时,就惧怕三年的分离啊。 然若是不分离,让玉纤阿眼睁睁看着自己现在什么模样,范翕亦心中不愿。 左难右难。 不如让自己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溃烂,发霉。 范翕自欺欺人地想着,只要玉儿看不见就好,只要故人看不见就好。 楚宁晰没有逗玉纤阿。 第二日,就有卫士登上丹凤台,为玉纤阿他们送来了很多粮食被褥。姜女等人感激而激动,楚宁晰倒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范翕不在,她自应该照顾玉纤阿 可惜,她也照顾不了了。 再在丹凤台多留了三日,楚宁晰就向玉纤阿辞行。玉纤阿一贯冷心冷肺,都不问她要去哪里。楚宁晰现在倒很喜欢玉女不多问的习惯。 夜里乘风,楚宁晰负手而行,缓缓向丹凤台外停靠的船只步去。 骤然间,楚宁晰感觉到四方的风声不对。她抬头凝望半空,袖中手按出,在腰间佩戴的剑上弹了弹。楚宁晰嗤笑“出来吧,丹凤台现在都没有树了,你们想藏身,也藏不住啊。” 说话间,四方立时有卫士从天而降,包围向楚宁晰。同一时间,楚宁晰身后自己的卫士也突得拔刀,齐刷刷地将刀朝向四方包围他们的人。 楚宁晰寒目如冰雪。 四方卫士向她拱手“大王请公主回去,大王为公主备下了红妆,请公主嫁去晋国。” 楚宁晰冷笑,她说“楚国和晋国从不相邻,就算把我嫁去晋国,中原之地,你们的王也别想涉足我不会嫁的。” 四方卫士巍然不动“这是大王的意思。公主一介女流之辈懂什么,公主年龄已经很大了,生为王室成员,自该为楚国牺牲。难道先楚王就放任公主这般任性,从来不曾教过公主为国谋的道理么” 楚宁晰眼底布上了红血丝竟提先楚王提她父王 楚宁晰闭了闭眼,沉声“这里是丹凤台,我不愿在这里和你们动刀戈。我出去见大王,和大王亲自议婚事。” 卫士不为所动“大王嘱我们,他已和你无话可说。只请公主穿上嫁衣直接去边境先楚王” 先楚王又是先楚王 楚宁晰怒而拔身起,刺一声将腰间所佩的长刀拔了出来。她高喝着从半空中拧身,俯向这些卫士“不要提我父王我父王在我出生时就死了他从来没有教导过我如何做一公主” “啊”惨叫声中,被她击中的卫士倒地。 楚宁晰手中的长刀缓缓向下滴着血,楚宁晰目光发寒地盯着四方人“我父王从没教过我用嫁人去联姻无用的人。我不认同你们的王,我不会嫁” 周围包围着她的卫士们收缩包围圈,冷声“那就怪不得属下以下犯上了杀” 楚宁晰同时振臂“儿郎们,随我杀” 她回头,遥望向不远处那灯火通明的阁楼,看到有人影绰约立在窗口。 楚宁晰惨然一笑 我本也不想在丹凤台开杀戒。 但是说不得我要死在这里了。 一灯如星,玉纤阿立在窗口,听成渝汇报说外面打得厉害。 成渝急声“对方集整个楚国的兵力,若是公主不从,必然要包围丹凤台。怎么办,我们该帮谁” 玉纤阿淡声“你说呢” 成渝看着玉纤阿的如雪侧脸,再想到她的冷血。成渝心中一涩,缓缓垮肩“帮楚国对吧” 玉纤阿勃然怒,转身斥“自是帮楚宁晰你这个蠢货” 楚宁晰和卫士们厮杀。 玉纤阿隔窗而观。 遥遥的,湖面风清雾起,有三三两两的船只向丹凤台靠拢。 月明星稀,气氛凝重一触即发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_73 厮杀的血腥味随风飘荡在夜空下湖面上,湘水滚浪,万籁息声。 只有近处的兵戈刀剑相撞、铁器和人力相抗声。 丹凤台中,玉纤阿只站在阁楼窗前观望。姜女紧张地持一盏灯立在她后方,担心下方的战祸会波及到他们。玉纤阿不以为然“楚王只想带走楚宁晰,他和我们又没有仇。” 因为玉纤阿说过她会帮楚宁晰,成渝这时候开始担心他们会和楚王结仇。成渝便语气沉重“我们还要在丹凤台待三年,得罪了楚王,恐也不妥。” 玉纤阿微微一笑“我心里有分寸。” 成渝叹口气。 他望着下方杀阵,再顺着玉纤阿的目光眺望远方湖边上的重重大雾。他蓦地感觉到了微妙气氛,问“我们是在等人来” 玉纤阿淡声“嗯。” 楚宁晰如今身边跟随的卫士,自对她忠心不二。而楚王派来带她走的卫士,又自然是不将这个公主放在眼中的。 楚国有了新的王,以前的王女便怎么看怎么碍事。自然要拿这个碍事的公主去联姻,为楚国换些有用的东西。可惜这个公主性格强势,不肯屈服。她还跟楚王在朝政上叫板,与楚王政见不合这样的楚宁晰,楚王自然是要除掉的。 楚王吩咐他们不要惊扰丹凤台自囚的主人,只管针对楚宁晰便是。 且 死生不论。 死生不论,即是说哪怕失手让楚宁晰死在了丹凤台,楚王也会为他们粉饰太平。 暗夜幽深,黑暗如诡谲野兽,将他们重重包围。 楚宁晰手中持刀,脸颊上溅了血渍,长发中一绺散落,贴着面颊。她微微地喘气,警惕地盯着周围这些包围她的人。她因战斗而全身紧绷,眼睛却格外明亮,不逊 跟随她的卫士们看着四面包围来的堵得水泄不通的敌人,深觉绝望“公主,我们恐怕敌不过。” 楚宁晰寒声“敌不过也要敌岂能顺了他们的意” 话一落,她手中长刀刺出,凛冽寒光抵向后方偷袭而来的一卫士的咽喉。那卫士瞧不起她,将她视作寻常女子,握住长刀就要以力相搏,用男女天生力气的不同来抵挡楚宁晰。楚宁晰面无表情,手中刀被人拽着向后,她手按在刀柄上,身子凌空跃起,贴刀而走 女郎大半个身子顺着刀的走向在半空中划了一个极圆的半弧。那个卫士眼眸瞠大,转瞬间,楚宁晰已经抵到了他面前,几乎与他贴脸而对。公主面颊上沾血,容貌却精美英气,非常的大气。但不等卫士多想,楚宁晰扣住他,拿他当盾牌迎向前方射来的箭弩。这人一声惨叫后,身子后跌,被自己人杀死了。 楚宁晰丢开“盾牌”,翻身在地上一滚,躲开后方追来的箭只。 “噗噗噗”一根根箭钉在了地面上。 “公主”己方人连忙来救。 敌方又迫 刀剑相撞,惨叫声不绝 接连的,几人死在敌方手中。 楚宁晰看得目底发红,目眦欲裂。 而再一拨流星箭只飞向她 楚宁晰躲得快,那箭也射得快。待楚宁晰躲过这波攻击,她蹲在地上抬头时,耳畔垂落的那绺秀发被一柄飞来的刀隔断 凌厉寒气贴面而过 楚宁晰向后急仰身而躲 对方首领看她这般狼狈,怜惜道“公主,跟我们去嫁人吧,不要再反抗了。” 楚宁晰抿着唇,目中倔强而不屈。 她一字一句道“我不是不愿为楚国牺牲。” 话落,她凌空跳起,再次纵向对方,飞扑袭杀 血溅上她的脸,她吃力地将刀从一人身体中拔出,扶着刀撑着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站起。她强声“若为楚国前程好,纵是让我嫁给一介猪彘我都绝无二话。” 她冷笑,眼睛向下沉,眼白多瞳眸暗,看着几多森然。 她再次拔刀跃起,厉声“我只是不接受这样的安排” 楚国与蜀国相邻,与宋国相邻,与吴国、越国相邻然独独没有晋国楚国与晋国之间,隔着宋国,隔着秦国 楚王让她联姻晋国,这是做什么难道是和晋国联手,打压宋国么 楚国不适合走这条路子楚国地广,楚国连南方诸国都没有打服、收整,楚国拿什么去和北方那些大诸侯国相争 是。 也许新的楚王雄才大略,野心勃勃,想要沾手中原,从中原诸侯大国中分一杯羹但是这位楚王自身尚未站稳,就去肖想不该自己沾手的,只会毁了楚国 楚宁晰绝不认同 对方卫士首领见到了这一步,楚宁晰仍不屈服。他心中对这位强势的公主生了几分惧,只觉得若让这样的公主活下来,今后恐怕自己会受到打压。他心中一狠,不再试图说服公主,而是下了狠心“杀了她” 杀了她 这样的女人不能活着,活着她会阻碍楚国未来 成渝看下方战局情势不稳,他手扶在剑上,几次忍耐不住想下楼。 成渝侧耳倾听“公主那边已经没声音了,必是楚王那方占了上风。玉女,我们若再不出手,就来不及了” 他说着就转身想下楼。 楚宁晰不能死。 楚宁晰死了,公子不就失去楚国这方阵地了么 玉纤阿目光仍眺望着远方“站住。” 成渝僵住“你到底要等什么” 玉纤阿冷声道“劝你不要下去送死。下方战局不妥,楚宁晰多你一人不多,少你一人也不少。你不要做这种无用功了。” 成渝厉声转身“那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 他忽而失声,因他目力甚强,玉纤阿站在楼前尚未看到,他却已经看到了湖面上的灯火光在靠近。成渝奔向窗口“有人来了是敌是友” 玉纤阿松了口气,一直紧紧扣住窗棂的手指松了。她唇角含笑“能救公主的人来了。” 她对成渝一颔首“现在,我们可以下楼去了。” 楚宁晰手撑在地面上,跪在血泊中。 她一身伤,手臂上的旧伤这次再一次被砍中,她的一只手臂痛得完全动不了。她颤抖着去握自己那把刀,刀丢在血流中,她无法握住。她一次又一次地尝试,视线却变得有些涣散。 己方人已经死尽,只剩下她一人。 敌军包围了她,武器指着她。敌军首领怜悯又敬佩道“公主,跟我们走吧。否则,你便只有死在这里一条路了。” 死在这里么 楚宁晰精神空茫,她低着头,血和汗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喘着气,有一瞬间,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只有她一人沉浸在漆黑的世界中。 无尽的寒冷包裹着她。 从未蒙过面的父王母后站在幽暗中望着她。 她蓦地抬头,看到了虞夫人。 她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虞夫人是她少时见过的最美的女人。但是女人越美,越是恶毒。因为这个女人,她的一生被改变。她只能战只能战 因她是楚国唯一王女 整个楚国都只剩下她了。 少时的楚宁晰,带着满满恶意登上丹凤台。她蛊惑于幸兰这位地位尊贵的贵女,在于幸兰动鞭后,才跟着去打了范翕。之后她见到了虞夫人。明明是将她害到这一步的女人,却有一双天下最宽容的眼睛。 虞夫人蹲下身,抚摸少时的楚宁晰,轻声“你便是宁晰吧好孩子。” 楚宁晰目中噙泪。 她睫毛上沾着眼泪,她满目凄凉地望着虞夫人仇人仇人尽是仇人 可是虞夫人又从周天子手中救了她,从范翕手中救了她。虞夫人约束着范翕虞夫人将范翕留给了她。 在所有旧事已了、旧人已去后,只有范翕还活着。而只要范翕还活着,楚宁晰就觉得她不算孤身一人。 她不能原谅他们。 但她已经愿意去接受无辜的范翕。 她本以为,丹凤台日后会变得不一样范翕也许会来当楚王,她要和范翕争权。她绝不给范翕好果子吃,绝不让范翕觉得楚国公主是好欺负的,楚国人是好欺负的然而、然而,丹凤台到底不一样了。 范翕也不曾归来。 都没有了。 楚宁晰一切的痛苦、一切的仇恨、一切的希望,也许在去年丹凤台那场大火中,就消失殆尽,再不能回了。 楚宁晰闭着眼,满心疲惫。 她的一生像个笑话,她的一生背负了各种压力。她不能有寻常女郎那样简单的生活,不能有自己的爱情,不能有自己喜欢的。她不能无忧无虑,如吴国那个单纯的公主那般,即使离开吴国,还有吴国王后、还有吕归为她筹谋一切;她也不能如玉纤阿,有范翕爱她,有范翕为她倾尽所有。 楚宁晰只有自己。 嫉妒也罢、羡慕也罢,她活了十九年恍惚的,楚宁晰想到了去岁八月节,自己和一干男女与大周太子、太子妃一起共度八月节。当夜花好月圆,少年青年们同处一宴。 那时她大言不惭,还说自己总有一日要将薄宁绑回来,要薄宁成为楚国的人;范翕笑话她大言不惭,玉纤阿含笑而望,吕归与吴国小公主坐在一起嘀嘀咕咕地说话,大周太子和太子妃目光温润地望着他们 浮生多苦,流月皎洁。八月节,风亭水榭,浮瓜沉李,流杯曲沼。 那是难得盛事。 楚宁晰轻轻笑了一下,目有眷恋色起。 周围卫士们大喝,见这位公主只是低着头不吭气,卫士们没了耐心,首领一声冷喝,手中剑起,向下方面色苍白的楚宁晰砍下 “咣” 一把小刀飞来。 急促地拦下了剑势。 遥遥有男声和女声同时传来“住手” “郎君手下留人” 首领回头,愕然中眼眸眯起。楚宁晰缓缓抬起苍白的脸,恍惚地看向一大队人向他们走来。玉纤阿身段袅袅,一如既往的风流美丽;而她身边与她一道过来的郎君,步伐因慌乱而略微急促,衣袍微微扬起。 郎君面容清隽,目色温润中带几抹焦急。 他向形容憔悴的跪在地方仰望着他的楚宁晰望来。 是薄宁。 楚宁晰已经整整一年没见过的越国大司徒薄宁。 楚宁晰怔怔望着他,不知他来做什么。 薄宁身边有越国卫士相随,两国之交之故,让楚国那些围杀前唯一王女的卫士们让开了路,放薄宁进来。而首领则有些怔忡地看了好几眼玉纤阿,他知道丹凤台有贵人在此借住,楚王让他们不要惊扰贵人。 不想这贵人是如此貌美年轻的女郎。 隐隐让人想到当年被囚于此的虞夫人。 楚国卫士首领目露怜悯色世间绝色美人,命运竟都如此凄惨。 玉纤阿上前,柔声与首领攀谈。 薄宁跪到了地上,跪到了楚宁晰面前。他伸出手,指腹轻轻擦过她面颊上的血迹。楚宁晰茫然地望着他,不解他的目的。她始终无言,只有些怔忡地看着他,觉得自己临死前,能见到薄宁,已经是苍天之眷了。 薄宁轻声“宁晰,是我来晚了。” 他倾前身,搂抱住她。而楚宁晰身体僵硬,不像是柔弱的见到喜欢的郎君的女郎,她像个迟钝的孩子一般,依然迷茫。 首领开口“越国大司徒,恐怕管不上我们楚国的事吧” 薄宁将楚宁晰抱入了怀中,拦臂搂腰,他将奄奄一息、浑身是血的楚宁晰横抱入怀中,抱着她站了起来。薄宁回过身,与玉纤阿的目光对视一瞬,他闭目,忍了忍自己的情绪,开口道“我确实不管你们楚国的事,但是宁晰,是我未婚妻。” 楚宁晰蓦地在他怀里仰头,呆呆看他。 她眸子睁大,像是听到天方夜谭一般 薄宁不是从来不喜欢她么 首领愕一下,道“胡说我们公主没有定亲” 玉纤阿在旁柔声“越国大司徒是我义父,我自要为我义父说一句。我义父早年求学在外,在楚国都城住了很多年,与公主朝夕相伴。这是谁都能查出来的。因为公主无父无母,亲族都被杀尽,我义父只能和公主私定终身。但公主之后又忙着楚国的事,将婚期一拖再拖。” 玉纤阿婉婉地望向薄宁,与他怀中横抱着的公主“我义父等了公主很多年。现在楚王却要将公主嫁给其他人,我义父如何能忍” 玉纤阿这番话,打乱了卫士首领的认知。首领脑子乱起,想要反驳,但面对玉纤阿的面容,他又语塞。半晌,首领才找到一个问题“既然越国大司徒和我楚国的王女有婚约,为何公主早不告诉楚王何必将事情弄到这一步” 玉纤阿依然温柔而笑“你也知公主的脾性。公主要强至极,不愿意将我义父拉入楚国的恩怨中。但我义父爱慕公主多年,纵是楚国是一滩浑水,纵是要得罪楚王,义父也不得不前来楚国走一趟了。” 薄宁面色淡淡,听玉纤阿侃侃而谈。 玉纤阿能言会道,向来如此。他被玉纤阿用“薄家和成家以前的私仇”骗过来,玉纤阿不能肯定薄宁对楚宁晰是否有感情,因楚宁晰自己都觉得自己和薄宁没什么感情。玉纤阿便不提楚宁晰有难,只将薄宁骗来丹凤台,说要解决成家和薄家的旧日恩怨。 薄宁是当了薄家家主后,才知道自己父亲对大周天子和湖阳长公主所做的事。诸事无补,他只能将父亲走绝的路继续走下去。然可惜,玉纤阿遇到了公子翕,公子翕强行将玉纤阿带走,薄宁也无法子。 但薄宁一直在等着此事爆发他希望此事永不爆发,但也知道若是玉纤阿跟了公子翕,玉纤阿迟早会见到湖阳长公主。 薄宁早就和玉纤阿说过,他们不会只见一面的。他们日后还会见面。 正如此时。 薄宁怀抱着楚宁晰,他低头,与楚宁晰苍白的面容对视。耳边听着玉纤阿说话。 玉纤阿要他救楚宁晰他救了,她就不计较成家和薄家的旧事。她为了公子翕,她可以不将对薄宁父亲的仇,转移到薄家整个家族上。 黑雾携风上台。 四面阴风如鬼号。 卫士们团团包围下,薄宁抱着楚宁晰一步步走出。有卫士看不过去,想上前阻拦。玉纤阿在旁含笑“尔等想来可以问问楚国大王,公主和越国大司徒有婚约,大王也应当照拂前楚王的唯一女儿,好生为公主置办婚礼才是。其他的,大王当不在意才对。” 她噙着笑,语调中却有几分威胁。 天下人都看着 楚国都看着 看楚王如何对待前楚王的唯一王女看楚王是否会让王女出嫁 楚王不就是想弄走楚宁晰么既然要把楚宁晰嫁去,有越国愿意接收,楚王有何不满 越国在楚王眼中只是一个小国,虽然楚王不能像从晋国谋利益一样从小国越国身上谋。但是将楚宁晰弄去越国,至少对楚王没有损失玉纤阿知道,楚王一定会同意的。 薄宁抱着楚宁晰,一步步走出重兵包围。卫士在不甘下为他们让路,姜女在阁楼下提着一灯笼等候他们。 郎君衣带飞纵,长袍带霜。 楚宁晰被薄宁抱回了阁楼,玉纤阿仍在外和卫士首领攀谈。姜女为二人打开了一屋舍,看眼楚宁晰浑身的血迹后,姜女这般懒怠的人都觉得心悸不妥,出门去找干净的衣裳为公主换了。 楚宁晰低着头被薄宁抱坐到床榻上。 她向后缩了缩,低着头轻声“多谢你和玉女联手救我。我知道我要躲避楚王的追迫,只能跟你回越国才能保平安。但你不必为我牺牲这么大,你娶我为妻,你就不能娶你喜欢的女郎了。你当时,应该说纳我为妾便好了。你说纳我为妾,还能羞辱我一番,楚王更会高兴你带我走。你以后还能再娶合适的女君做妻子,这样更好。” 薄宁蹲在她面前,本在为她擦拭她手上的血渍。他捧着她受伤的无法动弹的手笔,指骨贴着她的手轻轻发抖时,便听她这么说。 他怔然仰头,看向她。 楚宁晰仍低着头,局促轻声“要不,你现在出去和玉女商量,换个说法吧你说你是纳妾,不是娶妻。楚王会高兴的。玉女只想救我,她必然也不在意。” 薄宁问“那你呢” 楚宁晰茫然抬头,看向他隽逸面容。 薄宁重复问“你也不在意么” 楚宁晰唇轻轻勾起一个弧度,她似想笑得轻松一些,却没有成功。 她便木讷着道“我也不在意啊。因为你是了解我的,我怎么可能放弃楚国,让楚王为所欲为,将楚国拉向不可控的深渊呢待我在越国养好了伤,我还会回楚国,和他斗,和他争我绝不会让楚国百姓受他这样的人奴役的。所以如果我只是你的妾室,我行动能够自由些,也没人会关心你的妾室为何总不在府上啊。这样对我对你都好。” 薄宁道“即使我的妻子不在府上,旁人问起,我只说养病就是,没人会非要见我妻子一面的。” 楚宁晰怔然。 她倔强道“那不一样。你娶我为妻,就没法娶你真正想娶的女郎了。” 薄宁答“我没有想娶的女郎。” 楚宁晰垂目“你日后会有的。” 二人一坐一蹲,兀自沉默着。 好长一会儿时间,楚宁晰心中忐忑时,听到薄宁轻声“可你不是一直想嫁我么” 楚宁晰蓦地抬头,看向他。 她抬起脸时,他伸手,抚上她面容。他仰头专注地凝视她,凝视她的诧异、苍白、慌张。薄宁慢慢站起来,坐到了她旁边。他手仍抚着她面孔,轻声问“你不是一直喜欢我,一直想嫁我么那你为何不敢了呢你为何心中只有楚国,只有百姓,压根没有自己呢” 薄宁道“楚宁晰,为何这般不自信,这般卑微。这般喜欢我,这般不敢告诉我。等了很多年,你我相识了这么久。做同窗也做了,做朋友也做了你脑子里只有利益,只觉得楚国公主不能和越国大司徒联姻,楚国不能屈居于越国之下,楚国公主不能离开楚国。那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呢” 薄宁五指抚着她面容,轻声“这般好的机会,可以嫁我为妻的机会,为什么不珍惜” 楚宁晰垂目,她眼睫略有些湿,却抿着嘴不语。 而薄宁替她说完“因为你怕委屈了我。你怕委屈我,却不怕委屈自己。堂堂一介公主,宁可作妾,也不想在这时连累我。” 薄宁道“但我不怕你的连累。” “宁晰,你嫁给我,与我回越国,日后,好好地与我做妻子吧。你要夺回楚国,我也帮你。我们是可以做夫妻的我们相识多年,我们可以成婚。” “日后的路,有我陪着你一起走。宁晰,你不再孤独了。” 楚宁晰低着头,眼泪一滴滴地向下掉。她方才和卫士打斗时、她即将被杀时她也没有一滴眼泪,可是在这个时候,她的眼泪断了线,又串成线,向下滴落。她心中大喜大悲,大悲大恸。她肩上的重担将她压得喘不上气,可在此时片刻间,她喘上了那口气。 她喜欢薄宁。 她真的喜欢薄宁啊 那般喜欢,大言不惭地说要嫁他。可是她都没有行动过。 巨大的欢喜和难过同时包围着楚宁晰,楚宁晰的眼泪一滴滴落。薄宁一声叹,将她抱入怀中。她紧紧抱住他的腰肢,扑在他怀中痛哭出声 薄宁,薄宁 她喜爱的薄宁,光风霁月的薄宁,和她、范翕这种人完全不同的薄宁 她哽咽连连,哭泣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但是我会做一个好妻子的,不会给你丢人的。” 薄宁柔声“别这样说。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宁晰。” 楚国和越国联姻,将前楚王的唯一王女嫁去了越国。 越国大司徒成亲,这位大司徒宴请宾客时,竟向远在燕国的公子翕发出了请帖。天下人议论纷纷,都觉得越国大司徒疯了他不知道他的新婚妻子,和公子翕是有仇么 而燕国王宫中,一个鬼哭狼嚎惨叫求饶的死士被打死拖下去,地上擦过很长一段血迹。 王宫空廖旷远,金殿古朴,新封的燕王正百无聊赖地盘算着接下来杀哪个人,怎么搞齐国。燕国和齐国挨得这么近,真是方便他搞事。何况还有九夷在北,范翕盘算着怎么把祸水引去齐国。 范翕玄袍长旒,身体颀长地窝在高座上。他一条长腿搭在小几上,手扣着案面,姿态十足闲适而霸气。他身上流露着上位者骨子里的冷漠疏离,目光冰冷地审视四周,控制欲十足。他越来越像一个王,越来越手段狠辣、肆无忌惮。 但又因面容秀丽如山水,范翕盘算如何杀人时,便透出许多病态虚弱来。 吕归进来,将越国和吴国联姻的事告知。 范翕睁开了眼。 他那肆无忌惮的气质在瞬间发生改变,一下子空灵而柔和。范翕问“邀请我去参加婚宴那岂不是说我能顺道见到玉儿” 他突得站起,擦了擦手上的血,在吕归目瞪口呆的目光下,他身上那股病态阴沉气势彻底不存在了。 公子翕振了振衣袍,羞涩问“我是不是该备些礼物” 吕归木着脸“给新婚夫妻” 范翕责怪地看他一眼“是给我的玉儿。” 他顿一下“顺便给新婚夫妻也备份礼物。”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_74 薄岚是薄家女郎,家中排行十三,今年十六,原本已经定亲,但夫家出了事,致使她至今仍待嫁闺中。 昔日玉纤阿在薄家做侍女时,正是服侍的薄岚。 如今家中十一郎薄宁做了家主,对薄岚来说可有可无。薄岚正是悲春伤秋、吟诗作画,只烦恼自己何时才能遇上如意郎君。 她是薄家这一辈中,除了薄宁外,唯二还没嫁人的。 如何不愁 而今薄家家主薄宁要成亲,娶的是楚国先王留下的唯一王女。正在家中伤感抚琴的薄岚一听,勃然色变,满面惊恐“不是传说,那个楚国王女特别凶,特别厉害,特别能打么兄长疯了,怎么要这样的女人进薄家门做主母” 薄宁之前就有联姻的想法,还为此去过楚国一趟,不过对方并不是楚宁晰。只是可惜经过玉纤阿搅和,之后又有楚宁晰出手,那次去楚国的联姻结果不了了之谁想到有朝一日,楚宁晰竟要嫁薄宁 薄宁和楚宁晰是多年好友不假,但薄十一郎从未表示过喜欢楚宁晰啊。况且楚宁晰这样的女人做主母,会将她们磋磨得不成人样吧 何况十一郎成亲了,那薄家不就是只剩她这个女郎还没嫁出去么 听闻楚宁晰的大名,薄家几乎齐齐反对。不说楚宁晰恶名在外,就说楚宁晰这个前王女的身份,薄家为何要惹麻烦上身就算薄家要和楚国联姻,娶现在楚国随便一个公主,都比娶薄宁好吧 所有人摇头叹息。 但是家主是薄宁,众人反对无效后,只能抑郁看着楚宁晰即将进他们的家门。其中薄岚想到楚宁晰的凶名,更觉惶惑,连觉都不能好好睡。侍女们见她日渐憔悴,便安抚她女郎不必着急,女郎嫁了人就不必受主母折磨了。 楚宁晰即将入薄家家门,楚王在此显得格外厚道,为这位先王女备了丰厚的嫁妆。薄家以礼相还,投桃报李,让楚国放下了楚宁晰这块心病。如此又过了一月有余,时到七月,薄家府邸门庭若市,每日往来客人络绎不绝,都是为了越国大司徒的婚事而来道喜送礼。 薄岚见家中布置日日庄重起来,可见婚期已至。薄岚踟蹰一二后,便决定纡尊降贵,去和自己那个出事了的未婚夫家中谈一谈。她戴上幕离出了家门,登车出巷。但才登车稍微坐稳,就得侍女消息,说有客人备了极重的礼来登门,请女郎的车让一让。 薄岚纤细柔弱的神经一震,目中已泪莹莹,觉得连出个家门都有人欺负她。 她心中不甘,雾眼濛濛地下车,她让自己鼓起勇气去和人理论。然下了车,一抬眼看到对面车中下来的郎君,薄岚张口,却看痴了。 那郎君着一身黑色禅衣,宽衣博袖。他缓缓抬目向薄岚的方向看来一眼,郎君面孔不染尘埃,鼻梁高挺,眸子清幽若潭。这一眼望来,只让人觉得簌簌雪花,迎着月光悠然飘落。 他隽逸流离,气质却带份漫不经心的冷。 然薄岚已经看得脸红这是她见过最为好看的郎君了。 好看得她张口结舌,已经说不出话,更忘了自己戴着幕离出门,本是想去商议婚事。 身后薄家大门打开,薄岚听到自己兄长的声音在后“原是燕君亲自来贺,宁受宠若惊。” 薄岚茫然地被身后人拉开,她呆呆地看着兄长和那个俊美至极的郎君互相行礼。 薄岚听着二人的话,红着脸在心中记了下来燕君。 原来此人是燕国主君。 兄长还称他是“公子翕”。 名字也极为好听啊。 范翕随薄宁入府时,忽侧头,向那傻傻站在一旁的薄岚望了一眼。看那女郎呆若木鸡,被他一看,隔着一道纱,范翕都能看出幕离下的女郎轻轻颤一下,害羞又动情。 范翕唇轻轻一勾。 一股恶意在眼中弥漫,一闪而逝。 薄家在清点范翕远道而来、带来的一重重珍重贺礼 “白玉玲珑长簪成对,赤金累丝扁方成对,双喜双如意镶嵌珠石翠花成对” “元狐大氅成件,金黄江绸绣狐肷皮袍成件,玉色春绸袷袄成件” “青玉浮雕云龙海水蕉叶花觚、汉玉水盛一件” “金银线花线六匣、各式药材百件,银壶四把” 因为楚国和越国到底有段距离,出嫁仪式早已开始,楚宁晰早在两日前就登船,随薄宁到了安城薄家。而今在薄家,楚宁晰不过是等着在薄家这边继续办婚礼。薄宁说范翕来了后,楚宁晰就怀着一种别扭的心情来相迎。 而范翕送的这么多的半天唱不完的礼,让即将新婚的薄宁夫妻都震惊无异。 楚宁晰盯着范翕,心情复杂“你怎么备这么多的礼我以为,你我交情不至于此。原是我误会了你原来你心中是关爱我的” 范翕瞥她自作多情的样子一眼“你没误会我。这些礼物不是给你的,是让薄家借此机会转交给玉儿的。” 楚宁晰“” 她脸上的感动神情微微皲裂。 范翕理所当然道“丹凤台我是住过的,那里什么都没有,天又特别冷,玉儿必然不适应。但我现今身份,不适合太关注她。正好十一郎不是玉儿的义父么,你要大婚,喜不自胜,突然想到义女还在丹凤台受苦。你借着大喜的机会,给义女送一些礼物,嘘寒问暖,多正常。” 薄宁也无言了“” 楚宁晰恼羞成怒,觉自己自作多情后,她叉腰瞪视范翕“那你来我们婚宴做什么就是为了你的玉儿,专程来让我们帮你转交东西” 范翕望着她“自然不是。” 楚宁晰的脸色稍霁,却听范翕道“我还是为了亲自见你们一面,商议你二人如何收复楚国,日后又如何与我结盟之事。这种事不见面说不清楚,尽管路途遥远,我自也是应该亲自走一趟的。” 楚宁晰“” 她眉心猛跳,崩溃无比“啊啊啊啊你如此没良心” 她扑过去就要和范翕打斗,薄宁忙从后抱住她腰将她劝回来“公主稍安勿躁,公子起码来了。” 就见方才还张牙舞爪的楚宁晰被薄宁一搂腰,她身子一顿,似僵了一下,然后她非常温柔地站好,轻柔地看薄宁一眼,小声“嗯。” 柔顺乖巧。 范翕见鬼般地望她一眼。 嗤笑一声。 楚宁晰暗自磨牙,但在薄宁面前她要顾忌形象,自然不和范翕这种坏痞子计较。 闹是那般闹,但范翕还是给新婚夫妻备了贺礼。让新婚夫妻稍微安慰了些。 然这是在他们知道范翕给玉纤阿备了多少东西之后。 看到礼单时,薄宁和楚宁晰总觉得范翕是用心给玉纤阿准备礼物,玉纤阿用不上的才顺便送给他们。薄宁认为范翕也不至于这般过分,楚宁晰教训薄宁,说那是你一点也不了解范翕 “他去年直接绑了你绑了一月,你都忘了他此人肆无忌惮,骨子里坏透了偏偏天下人都看不出来真是过分” 薄宁慢慢说道“但是此时,天下人却要知道公子翕果真与你不和了。” 楚宁晰一顿,若有所思地“嗯”了一次。 此次她和范翕重逢,能感觉到范翕的气质和之前浑然不同。虽然玉女已经与她说过两人在洛邑发生的变故,但是亲眼所见,范翕仍变得太多他身上一点虚假都没了,或者说他懒得装模作样了,他整个人阴沉漠然,出现在他们婚宴上,几乎所有看到的人,都觉得公子翕和楚宁晰不和。 不然,世人口中温润如玉的燕王,为何全程冷漠疏离,压根没有祝福新婚夫妻的意思 恐怕是因燕王只是碍于面子来观礼,实际上并不愿意见楚宁晰。 各方人士观察着范翕和楚宁晰的关系,包括偷偷窥视的楚王,得人报告后也长舒了口气。楚宁晰确实和范翕不和便好,两人不和,范翕就不会和越国结盟,更不会帮楚宁晰得回楚国了。毕竟楚王和楚宁晰打过交道,他知道那个女郎根本不是寻常女郎,那个女郎,是一直将楚国视为她的掌中物。 然实际上,婚宴之后,范翕确实要和薄宁夫妻结盟。 说到楚国现今状况,楚宁晰目光清亮无比,手在舆图上重重一勾。她阴声道“待我养好身体,我还是要得回楚国。楚国落到现在楚王手中,迟早被旁边诸侯国吞并。你们放心,大司马如今还好好地在朝廷中。我看那新楚王昏庸无比只知享乐,还处处小心眼、小家子气,他必用大司马帮他理政。” “但是大司马从小养大我,他就如我的亚父一般。只要我想回到楚国,大司马一定会帮我们的。” 薄宁也轻轻点了下头“越国可以和楚国结盟,我也可以说服大王和燕国为盟。但那都是公子你能先大体控制北方诸侯之后,南方诸侯国才能帮你了。而越国若要帮宁晰拿回楚国,那事成后,这片地,都要归越国。” 楚宁晰盯着他修长的手在地图上圈了一个大圈,她心痛无比,因薄宁圈的正是楚国的土地。她立即“不行楚国国土不能分给越国你到底是不是我夫君为何这般觊觎楚国” 薄宁含笑“不只我觊觎,吴国也会觊觎。想来公子要用南方诸侯压控北方诸侯,我隐隐记得公子也和吴国世子合作得极不错。那吴国要来分一杯羹,宁晰你就得做好吴国也想划一部分楚国国土的准备了。” 楚宁晰怒瞪他“薄宁,你伙同外人来坑我” 薄宁宽慰她“你且放心,我必是与你一道,与吴国寸土必争的。” 楚宁晰不是傻子,她抱臂哂笑“你不过是代表越国,怕越国吃亏而已。我早就说过,我不该和你联姻的。” 她轻轻一叹。 以前她就觉得她喜欢薄宁,就应该将薄宁绑去楚国,而不应该下嫁越国来。果然,事实证明她想的没错。薄宁始终是站在越国那一方,即使两人成了亲。 然范翕在旁边坐着,看他二人你来我往地斗嘴,范翕却神情落寞,想自己连斗嘴的机会都没有。 卫天子还在盯着他。他能离开燕国来越国,不知一路上被多少人看着。这般敏感的机会,他哪里能见到他的玉儿现在想来,玉纤阿即使伶牙俐齿,即使骂他嘲笑他也好。 可是他没有机会。 范翕漠然坐着。 薄宁和楚宁晰才觉得忽视他许久,向他看来。 范翕起身拂袖,语气平平“你们自己分配利益吧,若我得了天下,我不会来瓜分你们南方诸侯的。我只要管住北方的便可。然你们要助兵,但凭龙宿军,我恐不能让北方诸侯完全顺服。” 薄宁眉心轻轻一跳,低声“龙宿军原来不是传闻” 范翕微笑,他目光望着二人,柔声“越国、楚国都有龙宿军驻扎,你们不能排查是谁吧不过你二人放心,我可以永不动用你二国的龙宿军。” 薄宁沉吟许久。 范翕有可以威胁他们的东西,范翕病态而疯狂但是越国不破不立,现在的卫天子如之前的周天子一般,依然不将南方诸侯国放在眼中。只有范翕能帮他们打破这种被中原排斥的局面薄宁轻点头,沉声“既然早决定跟随公子,便不应疑心公子。公子且放心,我可以代表越国,入公子的局。” 楚宁晰森然道“你留兵于我,让吴国、越国帮我夺回楚国,那楚国也听你的。你要得到这天下,反正对我没什么坏处,我自然也跟随你。至于龙宿军你若真动荡楚国的国土,我自与你不死不休。犯不着现在就和你决裂。” 范翕慢悠悠地笑了下,不言语。 他笑起来有一种让人心碎的感觉,又很心不在焉。 楚宁晰望着他如玉侧脸,心中微悸,一时竟有些失神,想念以前的那个公子翕。起码那时候,范翕还会装出温柔和气的样子来楚宁晰鼓起勇气“你知道你病的不轻吧你有让医工看过么” 范翕瞥她“我才没病。” “我现在好得不得了。” 他微微眯眸,明明一身寒气,偏唇角噙笑,怪异十分。他怅然而叹“我早这样,也许我母亲和泉安就不用死了。都怪我以前太仁慈了。” 楚宁晰垂眸,想到她和范翕一起经历的丹凤台那个惨烈的夜晚。她垂在身畔的手轻轻发抖,被薄宁握住。楚宁晰转头看薄宁一眼,目光温下去幸好,有人陪她。 而范翕低眸,目光阴森地看着薄宁和楚宁晰交握的手。他心中充满嫉妒和扭曲凭什么他们两人能这么好自己却什么也没有 他真想砍了这两人的手但是脑子里才有这个念头,他脑海中就浮现了自己母亲沉着脸的面容,还有玉纤阿背对他的背影心跳加速,手心渗汗,范翕喘息着将危险的念头压下去。 不他不能再想下去了。 不然他会失去玉儿的。玉儿那般冷血,他若是做错事,她一定会毫不留情地抛弃他他不能给她这个机会。 范翕和新婚夫妇结盟之后,和薄宁约了让他们将给玉纤阿的礼物送去丹凤台的日子,这位新封的燕王,就离开了越国。 他去了吴国一趟。 吴国有吴国世子管政,如今吴王正在向天子争取,想让世子被分封为吴王,自己好退位养老。吴世子奚礼在吴国的权利,可见一斑。查探范翕行踪的人,也不好在吴国做得太过分。 只知道范翕和吴世子见了面。这也正常,毕竟大家都知道范翕和奚礼一起读过书,且昔日范翕代天子巡游天下时,也在吴国待了很长一段时间。 范翕和奚礼结盟之后,让奚礼帮他抹去行踪,他去了姑苏虞氏一趟。 他在得知姑苏虞氏是母亲的母家之后,一直和虞家传书,然一直到此时,他才有机会登门而拜。 虞家家主见到范翕时,看到这个郎君清瘦单薄的身量、望着他秀美清致的面容,只全身发抖,泪水纵横而下。虞追自将范翕丢在周王宫,回姑苏与虞氏划清界限、就此长别,一晃眼,已经十九年过去了。 范翕已经长这么大了。 而见范翕第一眼,虞家就毫不怀疑这是虞追的儿子。这个郎君身上流着他们虞氏的血脉。 可恨的周天子,囚禁虞追;可恨的卫天子,杀害虞追。 从此后范翕无依无靠,孑然一身。 虞家家主老泪涕零,抖着声音“燕君放心,你不必与虞家结盟,虞家无条件地支持你,无论你做什么。虞家已经休养了十九年,再难熬,也熬过去了无论是兵力还是财力,我们都没有条件。你是你母亲的唯一儿子,我们当年不得已和你母亲划清界限,而今却再不会丢下你了。” 范翕垂眸忍泪,目有涩意“多谢。” 然他心中如冰雪般清冷。 或许虞家是真的很怜惜他,不舍他吧。 但是虞家也确实放弃了他母亲。 这世间人,无利不起早范翕并不会完全信任虞家。 曾经他以为自己得到虞家支持,能够认祖归宗,必然心中激动。而今真的走到这一步,他也是为了利益。 他终是和他父王一般冷血了。 天下万物皆可为棋子,不必谈什么感情。只有利益才是最牢靠的。 他兄长曾贵为周王室的太子。 自小被教授王道。 然范启奉行王道,他再懂王道,登不上那个位置,就只会落到囚禁的结果。 深夜中,范翕独坐一室,自己与自己下棋。 吕归在窗外看他,只觉得这个阴沉沉的公子,把自己都逼得快不像人了。形单影只,月下独坐,可怜可叹。 吕归坐在屋檐上,嘴里叼着一根稻草。他懒洋洋地盘腿而坐,盯着窗下的黑衫公子 范翕已经不喜欢穿白衣了。 他自觉污秽堕落,不愿再纯白如故。 若非范翕和齐国断义,和于幸兰退亲。范翕也不必把自己逼到这个份上。 吕归都有些同情范翕了,和范翕比起来,自己无权无势,却反而比范翕自在多了。但吕归又在犹豫,他如今到了吴国,是不是该偷流进宫去看看小公主奚妍。看她父王有没有罚她,看她过得怎么样,是不是真的比流落民间更开心然而,这时候见奚妍,似乎不太好。 吕归乱七八糟地想着这些时,忽听到动静。他耳力远胜常人,整个院子的些微动静都逃不过他的耳目。是以寻常卫士需要三三两两地结伴守夜,吕归往往一人就足够。 吕归听到动静,身子一掠,已如一道残影般消失在了范翕对面斜上角的屋檐上。 薄岚犹犹豫豫地敲着这扇门,是吴国世子语气古怪地告诉她,燕君如今住在这里。 但是吴世子奚礼当时看她的表情那般奇怪,薄岚也不知道他为何那般看着自己自己也算貌美啊,吴世子的目光也太失礼了。 薄岚敲了一下门,正要再敲第二下时,门从里打开了,一个英挺巍峨的郎君立在门口,向她挑了挑眉。 吕归道“前些日子好似见过你你是薄家女郎吧” 吕归看了看夜空,看了看周遭环境。没错啊,他们现在是在吴国世子安排住的府邸中。越国安城的薄家女郎,怎么出现在他们这里 薄岚紧张而羞涩地低头,她认得这个郎君,知道是燕王的侍从。薄岚便低着头小声“我、我是从家中偷跑出来,我是来投奔公子的” 吕归“” 他表情瞬间变得古怪了。 虽然薄岚已经说得很委婉了,但吕归一下子听出这个女郎的中心思想她来奔公子翕。 这是私奔吧 范翕好像只看了这女郎一眼而已范翕常日和玉纤阿那样的绝色美人混在一起,之后到燕国后又整日和死士们、卫士们杀在一起,吕归都要忘了范翕对世间女郎的致命吸引力了。 任何女郎,只要看范翕一眼,都会喜欢他的吧。那个人虽然败絮其中,但有金玉其外啊。不过薄女郎有勇气夜奔范翕而来也不容易。 吕归想到了当日分别时,奚妍悄悄与他耳提面命的,要他看住范翕,若范翕有和其他女郎混在一起,吕归定不要姑息。 小公主柔声“我和玉女交好,我自然向着玉女一些。你是我这边的人,你当然也要向着玉女啊。” 吕归如今看着薄岚,他咳嗽两声后,道“你认错门了,公子不在” 薄岚忽惊喜抬目。 吕归后背一僵,听到了身后男声道“薄女郎,怎么是你” 范翕来了。 吕归回头,看范翕面无表情地立在他身后。范翕如今已经没有那般温善得让人如沐春风的气质了,薄岚抬头看他时,却依然面红。薄岚小声将自己跟吕归说的话,再告诉了范翕一遍。 范翕若有所思地盯着她“昔日玉女是服侍你的” 薄岚怔了一下,好一会儿才想起玉女是谁。也是多亏玉女美貌非常日,她才能在两人分别了三四年后,还能记住那女郎。 薄岚茫然道“是,玉女昔日是我的贴身侍女。不过燕君燕君可是认识她” 范翕面无表情“你与她关系如何” 薄岚迟疑道“尚可” 不就是一个侍女么,她和一个侍女的关系能怎样 范翕点头,柔声“我也觉得你主仆二人关系应该很好。她待人那般温柔细致,说话轻言轻语,谁人不爱她,哪个主人会舍得打骂她呢。得那般人物一心一意地侍奉,你运气真好啊。” 他语气中的羡慕,让薄岚更加迷茫了这位燕君,脑子莫不是有疾羡慕她做什么 不,一定是她感觉错了。 范翕感慨完了,目中恶意丝丝缕缕,又被他压下去。他对薄岚道“既然女郎投奔我,那便来吧。” 吕归在旁“公子” 这是干什么刚和薄家结盟,就和人家女郎私奔 那玉女怎么办 范翕拂袖“我意已决。” 薄家丢了一个女郎,薄宁气得不行时,焦头烂额地和范翕联络。 但范翕在吴国就失去了踪迹。 吴世子说他已经回燕国去了,薄宁只好让人快马加鞭,让范翕将他的妹妹还回来妹妹不懂事,居然和范翕私奔。范翕居然把人直接留下了他该不会想享齐人之福,效仿以前的娥皇女英,让薄岚和玉纤阿这对主仆都成为他的入幕之宾吧 这也太疯了。 时八月,天干物燥。 众人不知,范翕离开吴国后,乔装打扮一番,直接带着吕归,挑了薄宁将礼物送去丹凤台那日,范翕登上了丹凤台。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_75 登丹凤台前,范翕让吕归看住薄岚。薄岚不知这位公子要做什么,只见他不怎么见自己,颇有些落寞。她千里奔他,他分明已经留下她了,却是何故又不理会她呢 薄岚小女儿心思,百般思量,自己烦闷之时,有卫士前来,说公子请她前去一会。 薄岚立时振奋起来。 在侍女的服侍下认真梳洗打扮一番,薄岚才出了门,在月色下前往燕王范翕的居舍。那个长跟着范翕的侍从吕归在范翕屋外见到了薄岚,薄岚记得这个人当时还骗自己公子不在,薄岚趁机瞪了吕归一眼。 还颇有些得意 燕君心中是在意我的。 吕归呵呵两声。 他刚从范翕的居舍出来,范翕现在什么状况,他比这个年少不经事的薄家女郎清楚得多。吕归大大方方地让开路,还体贴地给女郎开了门。他有点儿蔫坏,迫不及待地想看别人在范翕手下受折磨。 多一个人体验一下他每天都过的是什么日子外人还以为跟随范翕是多体面的事儿呢。 薄岚进了范翕屋舍,门在她背后关上,她进入了一团幽黑中。原是这屋舍根本没点灯,黑漆漆一片。薄岚心脏狂跳,面颊绯红,想这个坏坯子这么黑不点灯,他想干什么呀 薄岚少女怀春,走了两步路,就被脚下的什么物事绊了一下。她摔倒之前连忙站稳,然再走了两步,她又摔了。这次是实打实地被小几绊倒,摔在地上,跌得膝盖生疼。薄岚惨叫,眼中渗了泪光,然她抬目,忽然见月光过窗而入,一个人幽幽地靠壁坐在飞扬的帘幕旁边。 那人屈膝而坐,就静静地看着她摔了好几次。 薄岚先是“啊啊啊” 她被吓得魂魄乱飞,但过了一会儿,惊吓过后,她泪眼濛濛地看去,认出了那人居然是公子翕。 范翕就那么坐着,如鬼魅一般躲在黑暗中,目光森森地盯着她看。 薄岚颤抖“燕君,为何不燃灯烛” 范翕喃声“夜里是做梦的好时间。点了灯,梦就不见了。” 薄岚懵懂,揉了揉自己摔得厉害的膝盖。 范翕靠着墙,头向后一扬,仰颈望着窗外照入的月光。月光拂在他面上,薄岚看清了他原是没什么表情的。范翕的声音在幽黑中响起“给我讲讲玉儿服侍你那些年的事。” 薄岚“啊” 她小声争取自己的权利“为什么要提玉女良辰美景,花好月圆” 范翕望着她“良辰美景,花好月圆,正该提我的玉儿。” “讲”他的手搭在膝上,轻轻叩了几下,姿势带着上位者的强势和逼迫。 吓得薄岚又一抖。 薄岚糊里糊涂,又被范翕吓着,便磕磕绊绊、绞尽脑汁捡了几段往事讲了讲。她讲了一会儿,见范翕不吭气,便想停下来歇一歇。范翕重复“继续。” 薄岚瑟瑟道“可是我已经忘记了她走了很多年了。” 范翕阴森道“那就把讲过的再重复一遍。” 薄岚“” 她终是觉得不对劲了。 她慢慢坐正,望向那人“难道你留我的目的,就是听我说这个你和玉女相识你喜爱她” 她心中发凉,发冷。 好似自己身边每个人,都只在乎玉纤阿。从小她的父亲、兄长们,都只盯着玉纤阿。玉纤阿好不容易走了,她其实松了口气。她并不喜欢侍女的容貌远胜过自己,出门时,旁人还以为她的侍女才是女公子然而过了这么多年,玉女昔日带给她的噩梦重新回来了。 薄岚也有脾气,她站了起来“我走了” 范翕“敢走一步打断你的腿。” 他以陈述语气说,薄岚后背生了寒气。她忍无可忍地向外走一步,后面一道劲风就追了过来,她一声惨痛叫声,噗通跪了下去。薄岚发着抖,抱住自己的腿,她尖叫“我的腿” 范翕道“没断。只是警告。我说什么你们都不听的话,只有出手警告了。” 他唇勾了一下,声音轻轻的,让他衬得更可怕了“回来,乖乖坐好,继续跟我讲玉儿的往事。重复也无所谓。你是她昔日服侍的女公子,薄府上下,你和她待在一起的时间最多。你必然记得很多很多她的事无妨,咱们,来日方长,慢慢讲。” 第一次,“来日方长”这个词从郎君口中说出,让薄岚胆颤。 她泪水盈眶“我、我要回家” 范翕柔声“开什么玩笑呢,别犯傻了。来投奔我,就是我的人,我才不还回去。” 他下巴一样,冷声“继续跟我讲玉儿的事。” 薄岚的膝盖痛得厉害,不知道范翕对她做了什么。她娇生惯养十来年,从未受过这般委屈。她在寒夜中盯着郎君藏在阴影后的隽冷面容,更加抖得厉害。但薄岚已不敢反抗,只好含着泪老老实实地讲故事。 范翕第二日就丢下吕归和薄岚,独自去登了丹凤台。 他想知道玉纤阿在丹凤台真实的生活,怕成渝向着玉纤阿来骗他,是以他并没有联络成渝,打算孑然登台。 卫天子还在盯着他,他并不想太招摇,便乔装打扮一番,让怕他怕得不得了的薄岚为他稍微化了一下妆容,变成了随便一个侍从的模样。这时候范翕又想起泉安,想起泉安那一手“人皮面具”的技术。 范翕眸子沉下,眼底若深渊,冷剑被冰封在深渊下,蠢蠢欲动,即将破冰。 薄岚看他眼神如此,以为自己又哪里招了他。她强忍着尖叫、夺门而逃的冲动,帮范翕化好了妆玉女得这么有病的一个人喜欢,她突然心里有点儿平衡了。 范翕登丹凤台之日,正巧赶的是薄家来送礼这日。如此人来人往,范翕才能逃过那些眼目,见到他心心念念的人。 丹凤日这日热闹十分。 玉纤阿清晨时就开始迎接薄家的人。薄家的人不光来送了礼,恭敬十分;同时送来了一封薄家家主的信。 薄宁是真被范翕逼得没法了。 薄宁向玉纤阿求助,说若是玉纤阿见到了公子,请公子将他的妹妹还给他。妹妹年少不懂事,恐冒犯了公子。而玉纤阿昔日曾服侍过薄家女郎,薄家女郎也不曾亏待过玉纤阿,希望玉纤阿看在这个面子上,请公子放过薄家女郎。 玉纤阿看信后,并不说话,而是将信交给一旁伸着脑袋好奇得不行的小厮梓竹。 姜女也伸长脖子好奇十分,但是姜女不识字,玉纤阿不念给她听,她只好沮丧地继续招待薄家来送礼的那些人。 梓竹看完了信,脸色古怪。 玉纤阿站在窗前,眼睛望着外面忙碌的薄家人,口上慢悠悠对梓竹说“你日后服侍的郎君,就是信中所说的公子。我从今日起,慢慢告诉你他的性情。你要一点点转变你的想法,不管你现在如何想他,三年后,你都要理解他,喜爱他,将他视作你一生中最重要的人物。” 梓竹忍不住道“可是他这样奇怪抢走了人家薄家家主的妹妹你还说他是你的爱人,他不是想背叛你吧” 玉纤阿悠声“他带走的人,恰恰是我曾服侍过的女郎。薄家上下人口众多,我曾服侍那女郎近十年。若说薄家人谁最了解我,只有那位女公子。” 梓竹“那他也不能将人带走啊。” 他跃跃欲试地分析范翕的心理“他是不是想和薄家翻脸” 玉纤阿再含笑回身看小厮“薄家昔日家主曾用掉包计带走我,让我母亲,湖阳长公主和公子的父王,昔日的周天子翻脸。并因此导致了我母家对周王朝的背叛,周天子的死亡,公子母亲的死亡。你说公子只是带走那位女郎,小小报仇一下,他已经十分善良了。” 梓竹“” 说起来很奇怪。 他从旁观者的角度,看公子翕只觉得那人有病。但是玉女每每与他一分析,他就能理解公子的难处了。或许有人天生为恶,但玉女口中的公子翕,显然不是那样的。玉女口中的公子翕,一直压抑着自己心中的阴暗,他温柔良善,助人为乐,多愁善感 他是一步步被逼到今日这般病态的模样。 而玉女要求梓竹喜爱上这样的主君,日后敬重这样的主君。 梓竹托腮而叹“玉女,你说的公子和别人口中的一点都不一样。你不会是骗我的吧这种人怎么会存在呢” “一方面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对人都不手软;另一方面心思敏感,多愁多病,细腻得简直可以对花落泪去。这样的人,真的存在,而不是你臆想的爱情,你臆想的你在他眼中与众不同” 玉纤阿肯定地回答他“公子是存在的。不是我臆想中的人。你会见到他的。你好生听我说,三年后,你一定会喜欢上他的。他是非常可爱的人。” 主仆二人在竹帘内说话,成渝在外和姜女一起手忙脚乱地收拾薄家送来的丰盛到过分的礼物。 玉纤阿见礼物似乎太多,成渝和姜女忙不过来,她便叫上梓竹,打算二人也出去帮忙。 然玉纤阿刚出去,便又来了一拨人求见玉女。 成渝立刻到了玉纤阿身边,警惕地看着这波陌生人。这波人,竟然也是来送礼的,担心玉纤阿在丹凤台中过得不好除了被公子托付的薄家,竟然还有其他人 玉纤阿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但她唤来人,见了对面一面,便认出来了。玉纤阿迟疑道“是公子湛让你们来的” 管事笑眯眯地向女郎请安,这管事正是姜湛府上的管事,玉纤阿曾见过。这位管事千里迢迢,带着姜湛的一番心意来给玉纤阿送礼。看玉纤阿身形苗条婀娜,一派风流昳丽气派,管事才放了心。 管事道“我们公子想念女郎,两月前就开始为女郎备礼。公子送的礼物不太多,因女郎是来静养清修的,送太多不好。公子便只送了些洛邑的特产来,让女郎睹物思情,好记着故人。” 管事送来了送礼的册子。 玉纤阿翻看两眼,笑一下,让旁边的梓竹收了。梓竹随便看了两眼,他刚开始识字,认的字不多,但前后两份礼单一对比,他看得很明白。 这位又冒出来的公子送的礼,不过是花啊草啊玉啊木雕啊之类精致的礼物,先前公子翕托薄家送来的,却都是粟啊枕啊褥啊这样的礼物。一类如空中月,观赏而已;另一类,却是玉女真正能用到的。 两位公子的行事方向截然相反。 丹凤台环境如此清贫,两种风格的礼物,玉女更爱哪种,不言而喻。 玉纤阿却不得罪公子湛这边,只抱歉而迟疑“我未曾收到公子的信件” 管事从善如流“公子是想给女郎惊喜。” 管事迟疑看其他人“他们是” 玉纤阿心中一凛。 公子湛到底是卫天子那一派的人,她绝不能暴露这边的事。玉纤阿便柔声解释“我义父成亲,我帮他与公主结缘,了他多年心结,他才送礼给我。” 管事这才点了头,若有所思。 玉纤阿不动声色,只含笑“公子这礼我恐不好收。我昔日已与公子说清楚了,他不该还来送我礼物。” 管事早得了姜湛的吩咐,知道玉女一定会拒绝,他便笑呵呵“我们公子说了,女郎虽住在丹凤台,但仍与他有未婚夫妻之名。一日这名分不解,他便仍可一日宽待女郎。女郎若有疑问,只管问王后便是。公子言尚有三年时间,女郎一切言之过早。来日方长,公子等着女郎回去。” 管事低声“我们公子一直念着女郎。” 如此,玉纤阿便无言以对了。 男子爱慕她,锲而不舍。这便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她只好礼貌地笑一笑,让梓竹来与管事对那些礼单。 范翕换了一副面容和打扮,无法做到“人皮面具”那般真实,但起码让人一眼看去,认不出他是公子翕。他混在薄家送礼的人中,敷衍地混进去,帮忙搬一搬礼物。但他全程三心二意,心情复杂。 再登丹凤台,丹凤台已经不是他昔日住过的样子,连重新盖起的三层阁楼,都与他母亲昔日总是站在窗前眺望远方的阁楼不一样了。 草木都是刚种的,没多繁茂,反而稀稀疏疏,看着尴尬。 范翕心事重重,一直心不在焉。 他搬礼物时,一眼又一眼地偷偷看阁楼方向。见窗开着,隐约可见女郎绰约的身形。范翕又见姜女和成渝在楼下忙碌,便心脏砰砰跳,觉得站在楼上窗前的那个女郎,必是玉纤阿。 只她为何不下楼 范翕望眼欲穿,寻找机会丢下手中的活,想溜入那阁楼。但是他还没行动,便见又来了一拨人。范翕目色阴沉,一会儿,便见他心心念念的玉纤阿下楼了,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范翕敏感至极,玉纤阿一出现,他就能感觉到自己身边的那些薄家仆从,一个个全都声音静了,先前偷懒的也不偷懒了,大声吆喝的也闭嘴不言了。一个个紧张无比,端正无比,要在玉纤阿面前做出一派正经的样子。 又都偷偷看玉纤阿。 范翕面容微峻,秀睫在眼睑下投下一席浓密的阴影,挡住了他瞬间扭曲的眼神他真是受不了这么多人都喜欢盯着她偷看。 紧接着,公子湛的人就表明了身份,玉纤阿为难又柔声细语地和他们交流。 范翕脸色更淡了姜湛。 竟然还不死心 还觊觎他的玉儿 但是范翕疑心病重,他忍不住想姜湛给玉纤阿送礼,是不是说明玉纤阿和姜湛一直有书信来往。公子湛那般好说话,待人又热情亲切,玉纤阿是不是舍不得拒绝不玉儿不会那样坏的。一定是姜湛勾引玉儿,玉儿清清白白冰清玉洁,是那个姜湛的错。 范翕手臂抱着半人高的褥垫,眼睛时而斜下,从褥子后偷偷看玉纤阿一眼。 他挡着眼睛偷看她,虽然对公子湛的出现心中存疑,可是他忍不住偷看玉纤阿。每看一下,就在心中发痴,想她还是那般好看,削肩细腰,弱柳扶风。她侧过去与人说话的面容秀美,眸子清水一般波光潋滟,红唇嫣然如花瓣般。 真好看 可是玉纤阿说了几句话,就走回阁楼了。 范翕混在人中,忍不住追上去。他在楼前忙活,见玉纤阿没有上楼,只是在竹帘后和那个姜湛的管事说话。竹帘映着女郎绰约的身影,虽不如方才看得清晰,但朦朦胧胧,美人自有另一番风韵 范翕红着脸,偷偷看人时,忽手臂被后面人一推。他因为心不在焉,重力一推来,怀里抱着的褥子就摔了出去。后面撞他的人骂咧“再偷看也没用,玉女郎是我们公子的未婚妻。” 他目色一变,立时阴森森看去。 那碰了他的人,是公子湛派来的仆从。见这人竟敢用这种眼神看来,仆从被他眼神吓得瑟缩一下后,反应过来“你瞪什么瞪我家主君是公子湛,你薄家敢得罪” 薄家主事那边一直伸长耳朵耳听八方,闻言立时过来道歉。但是主事一看范翕,怔愣一瞬后,警惕后退,他身后人刷刷拔刀“你是何人你不是薄家人” 姜湛那边的“你们薄家搞什么” 就在撞范翕的那个仆从惊疑不定间,见那被围在中间的陌生郎君忽然幽幽向他看来一眼,他心中一悸时,见那人蓦地长身拔起,纵向他,杀气重重。 那人一把掐住了仆从脖颈,仆从白眼直翻,只听那人淡声“玉女郎不是你们公子的未婚妻,慎言。” 玉纤阿回到竹帘后,让梓竹和姜女继续应对两方人马。她却回头对成渝说“刚才总觉得有人盯着我看,我后背都要被看出一个洞来了。” 成渝不以为然“你方才下楼出现时,据我所观,楼下的所有男子都在看你。” 玉纤阿摇头“不一样。” 她习惯了男子看她的眼神,但是她感觉到的那道目光,不一样似对她充满了势在必得的觊觎,让人心头发寒,忍不住想逃。 玉纤阿决定相信自己的感觉,吩咐成渝“你不要离开我半步。” 但她才嘱咐完,就有小厮气喘吁吁来报“外面打起来了好似有细作闯入,薄家和公子湛的人都在对付那个细作” 成渝立时握刀,身担重任,他怕人伤害到玉女,即刻就要出去镇压这乱象。 玉纤阿想了一下,便跟上成渝。她也分外好奇,她都已经自囚丹凤台了,难道卫天子和王后还不对她放心这细作,到底是哪方人马 姜湛和薄宁的人,都是来送礼的,派来的武功高强的卫士并不算太多。范翕被他们围在其中,气势如滔,也丝毫不落下风。 且他手腕狠极,每每过招,直掐人咽喉,一针见血。 薄家的人他会出手轻些,毕竟他还在和薄家合作;姜湛的人,抢他未来妻子,他自然压根不手软了。时间久了,两方人马都看出来了。姜湛那方的侍卫怒道“薄家还不承认此人是你家的他对薄家处处手下留情” 薄家人被冤枉得一口血要喷出“放屁” 三方仇视,三方对打,局势乱得不得了。 玉纤阿和成渝赶到时,便看到一场混战,说不清谁和谁为敌,所有人都在对打。 成渝拔刀入局“放肆都住手” 玉纤阿立在人外,看成渝提刀杀向那个搅局的陌生青年。玉纤阿观望着那人,见那人避开成渝的刀,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成渝一眼。但打斗混乱,那陌生人的一眼看得极快,场中人都没有看清时,又有人从后向那青年杀去。 风徐徐吹,吹拂玉纤阿的裙裾帛带。 女郎站在旁边观战,战局中没人想伤害这个女郎。但是打斗中,刀剑不长眼,玉纤阿只立在旁边观看,从人群中蓦地飞出一柄小刀,被打偏后,飞向了玉纤阿。玉纤阿反应不及,那飞向她的小刀后迫来一人。 那人斜刺里纵出,扑向玉纤阿。他一把搂住玉纤阿的腰肢,将女郎扑倒在地,躲过了那把小刀。 玉纤阿被人紧抱住,她尚未反应过来,已被人扑倒,脸颊撞到了那人的胸腔。 身后成渝急声“玉女” 他怒极“放开我家女郎” “砰”成渝拔开人群,手中的刀,切在了扑倒玉纤阿的青年郎君的肩头上。 抱住玉纤阿的人一声冷哼。 他微微抬起脸,放开怀中的玉纤阿。玉纤阿仰头看着他,清水般的眼眸与他对视。 范翕盯着玉纤阿,他搂她腰肢的手臂微微发抖,他眼底一点点发红,他的眼神灿亮又克制顾不上身后两拨人马分出道路,顾不得成渝架在他颈上的刀。他伸出手,颤颤地想摸向玉纤阿的面容 姜女从旁侧扑来“放肆不许碰我们女郎” 范翕被成渝控住,姜女将玉纤阿从他怀里拉出来。姜女胆战心惊地将玉纤阿上下看一番,见玉纤阿没受伤,才松口气“吓死我了。你要是受伤了,公子那个疯子,他会杀了我的。” 公子翕安静地立在旁边看着姜女和成渝“” 还有被他们呵护的玉纤阿。 成渝指着乔装打扮后的范翕对玉纤阿严肃道“此人正是那细作,我先将人关起来,审问出来再告知女郎。” 玉纤阿揉着自己的手腕,她低头有些敷衍地应了一声,便被姜女推着转身回屋。 玉纤阿回头,向那被成渝按着手臂不能动弹的陌生青年看了一眼。 被那人扑倒的一瞬间,她有心思恍惚的感觉。 那人那一撞,好似飞花入怀,撞入她心口一般。 她当时抬头看那人眼睛 玉纤阿停下了脚步。 那人打斗时,喜直接掐人脖颈;那人看成渝出手时目露不可置信色;那人在第一时间抱住她玉纤阿喃声“掐人脖颈,看我的眼神,还有成渝那是公子。” 姜女正让梓竹帮着找药箱,没听清玉纤阿的喃喃自语“你说什么” 凉风过廊,万物息声。玉纤阿蓦地转头看向身后,耳畔发丝擦过她玉雪脸颊。 发抖着,玉纤阿一下子站了起来,心跳加快“那是飞卿是飞卿绝不会有错的” 她立时掀开帘子出门,迫不及待地下楼。她走得太快,被自己脚下一绊,扑在楼梯扶拦上。玉纤阿顾不上这些,目中清亮,水光在眼中流转。女郎全身发麻,她急急地下楼 范翕那个疯子 那是他 那只能是他 他来看她了,她就知道他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他不会不来见她的公子她的公子来了 却被她这样对待。 玉纤阿眼泪掉下来,姜女从后追上,看玉纤阿又哭又笑。玉纤阿胡乱地擦掉眼中的水渍,唇向上翘,她眸子亮得清明,流光溢彩,口上又薄嗔“讨厌死他了” 看她就看她,又搞这么多手段真是烦死了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_76 范翕现在乔装的普通侍从形象,目前他自认为还没有崩。 虽然被成渝在肩上切了一刀,但只伤了皮肉,没有碰过筋骨。范翕被关在屋舍中,活动了下筋骨,他的心情尚且可以。 虽然成渝对他动手,姜女也敌视他,然这恰恰说明他们非常认真地执行他的命令,将玉纤阿视为最重要的。这正是范翕想要看到的。 范翕沉着面坐在独自一人的屋舍中,他起身环视了屋舍一圈,抚着下巴沉吟,想先试试成渝,等入了夜,他再溜出去,查探查探姜湛那边是如何想的。姜湛还觊觎他的玉儿的话,他不介意给姜湛找些麻烦,让姜湛没空想玉儿还有他的玉儿。 范翕垂下长睫,兀自抿唇。心想虽然现在丹凤台的人太多了,好像不太方便,但是在他离去前,他起码要好好地看她一眼。 他如今的样子,如今自甘堕落的模样他并不想让玉儿看到,但他想好好地多看看玉纤阿。多看她几眼,好维持三年的思念。因薄宁不可能天天娶妻,他自然无理由来南方。燕国距离楚国,实在是太远、太远了 范翕沉思时,耳朵一动,听到了门外的开锁动静。他即刻长身一掠,以一副颓然的模样坐回了凭几旁,并咳嗽几声,掐了下自己的脸。当门锁开了,舍门打开,范翕抬起面容时,他便是以憔悴苍白的形象面见门口的玉纤阿。 玉纤阿怔盯着他抬起的脸,她仔细观察他。 现在这个郎君的面容非常陌生,为了不在人中显眼,他已刻意用妆容将脸改得分外普通。就如他此时可怜兮兮的仰脸动作,换做他自己的脸,玉纤阿必然满心怜爱,三分气起码要下去两分。但换做一张陌生而普通的男子脸作出一副憔悴的模样,玉纤阿心中想的便是 该。 让你乱折腾。 范翕看到竟然是玉纤阿出现在门口、而不是成渝,他有些惊讶地挑了下眉头,心脏控制不住地狂跳。她立在日光近处,长袖交横,络绎飞散。她如月下神女般,让范翕像个毛头小子初见美人一般,热意上脸。 但也不知是因她长大了些,还是因他太喜爱她,他看她一眼,便觉得她比几个月前更好看了些。 像是传说中的巫山神女。 范翕心里小声念叨。 但是神女从不入他的梦。 范翕心里又小声抱怨。 玉纤阿观察着范翕,虽面容陌生,但他到底没有如以前那般有“人皮面具”的遮掩,范翕看她一眼就低下头,他眼中光的变化玉纤阿走到他面前,忽然蹲下,伸手拉住他放置在膝上的手。 范翕愕然,猛地抬头,惊怒地瞪她什么意思乱碰一个陌生男子的手 她怎么如此轻浮 玉纤阿手搭在他手上,指尖磕在他手上微凸的骨节上,她指尖轻轻一滑,这陌生男子耳根蓦地一红,然后看她的眼神更为忍怒他哑着声开口“女郎,你我素昧平生,你此举不妥。” 玉纤阿不动声色。 她拉住他的手,便确定这是范翕的手了。他再目欲喷火地瞪视她玉纤阿就确定他是范翕了。确定他是范翕后,再看他那张陌生的脸,隐隐约约还是能看到范翕本人的轮廓的。 可看范翕这模样,似不准备表明身份 玉纤阿心中古怪,想他怎么总是如此总是有这种奇奇怪怪的爱好 于是为配合他的古怪趣味,玉纤阿并不揭穿他。美人只是垂睫婉声“郎君随我来,有些东西我想让郎君看看。” 说罢起身让位,她松开了握他的手。与他手骨分开时,二人手指都控制不住地颤了下,想要再握回去,但又努力克制。 范翕看玉纤阿让开位置,他心中有点儿奇怪,仍然改变声音说话“我好似是细作吧你竟不怕” 玉纤阿含笑“我自有成算,不劳郎君费心。” 范翕起身撩目,看到屋外成渝若隐若现的身形,便了然,以为玉纤阿所说的“成算”,是有成渝在。他微微心里舒服了一点儿,想玉纤阿在陌生男子面前也没有那般托大,还算是个聪明的女孩儿。 出门前,玉纤阿将一瓶药丢给他,背身道“郎君为肩上的伤上点儿药吧,我见不得血。” 范翕接过女郎扔过来的药瓶的手一顿。 又因她对陌生男子太好而不高兴了。 原来玉纤阿对陌生男子这么好,难怪那么多男子心慕她一个又一个,赶都赶不走,烦死了 范翕再出来时,玉纤阿便发觉他态度冷淡了很多。她不知短短上个药的功夫,他身上又发生了什么。然范翕冷冷淡淡,玉纤阿只好当做不察。 成渝还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中,不知玉女为何将那个关起来的“细作”带出来,还一副要出去山谷间转悠的模样。成渝本能跟随,姜女却将搞不清状况的他拉走。姜女眼神复杂地回头看一眼那和玉女在一起的“陌生男子” 公子真是会玩儿。 有公子在,成渝就不要跟去打扰二人好事了。 现在丹凤台的客人这么多,玉女和公子见面的机会这般珍贵,无关人就不要多事了。 范翕自然发现成渝没有跟上他和玉纤阿,他脚步一顿,目色暗下去,若有所思。见他脚步停了,玉纤阿回身疑问地看过来,范翕才故作无事地跟上。但他多敏,此时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只不说。 范翕以为玉纤阿要让他看什么呢,结果玉纤阿真的只是带他一路登山。范翕察觉玉纤阿的意图后,有些不情愿。他对丹凤台心中充满阴影,这里是他的噩梦。每每午夜梦回,他想到丹凤台,就肝肠寸断,五内如焚。 若不是为了见玉纤阿他绝不愿意再登丹凤台。 然本以为只看眼陌生的阁楼就可以了,玉纤阿竟还要带着在山谷间转悠范翕心中煎熬,满脑子都是当日丹凤台发生的事,都是天露台上的火,父王明明保证他会救母亲,却再不回来;泉安义无反顾地借着“公子翕”的名号,和所有龙宿军的人陪齐军一起战死。那燃烧一切的大火,他深陷其中 范翕的手冰凉一片。 他心神模糊时,袖子被玉纤阿轻轻拽住,扯了扯。 玉纤阿手指一个方向“你看那边。那是什么” 范翕看过去,他看到的,是当日一个死士死在那里,他连停留的机会都没有。整个丹凤台埋遍尸骨,可是为了保密,一座坟都没有父王母亲,还有泉安,若有魂魄,那魂魄必然飘荡在天地间,无法入轮回。 这都是他的错。 玉纤阿柔声“那是一个衣冠冢。” 范翕怔然,看向玉纤阿。 玉纤阿背对着他,目视着她来到丹凤台后才和成渝几人一起建的衣冠冢“我夫家死了些亲人朋友,碍于局势无法让人入土为安,我只好偷偷做了这个衣冠冢,等日后我夫家回来了再祭拜。郎君,你说我做得对不对” 范翕静静望着她。 他颓然又释然,他一心悲戚,满心荒草。那荒草间,却有春风袭来,三月花开范翕垂目,轻声“对。” 玉纤阿便扯着他袖子,带他继续登山路。 浓雾覆山,八月气闷。阴沉的层云,在天穹投下浓重的阴影。 山中潮闷。玉纤阿背对着范翕,拉着他的袖子。一路行走,松针落在二人的衣上、肩头,细柔得如动物皮毛一般,珊珊可亲。 这条路,曾经她第一次来丹凤台时,范翕带她走过。那时他分外兴奋,对她又抱又搂,带着她参观他幼时生活过的地方。一泉一水,一草一木,都是他的家。曾经他有多喜欢这里,现今就有多排斥这里。 他曾说过丹凤台风景好,日后想要与她来这里常住可是现在,范翕连看都看不了,更罔论常住了。 玉纤阿目中发酸。 她始终没有与范翕一同经历过丹凤台出事的那几日,范翕将她保护得很好,她始终无法感同身受他那几日所经历的折磨。可是那必然是极痛的,痛到他为此疯魔她在洛邑时那般对他,虽有自己原则无法为他放弃的缘故,但想来,也是因为她并未如范翕一般,亲身经历过丹凤台事变。 没关系,她是没有经历过,但她可以努力熨平范翕的心,帮他走出来。 范翕在后面走得很排斥,玉纤阿便耐心地随他一起放慢脚步,柔声指着草木介绍“那是我新植的柳树,想来这几年就能长好。” “那里的泉水枯了,我正在想法子引活水来。丹凤台潮湿,水总是不少的。” “这边一排植的都是榆树,我记得以前这里就是榆树” 范翕淡淡开口“槐树。” 玉纤阿怔忡,看向沉默了一路、突然开口的范翕。范翕目光平直地望着她手指的方向,那里植遍新的树苗,尚是幼小。整座山,看着还是干枯突兀。 范翕语调沉慢“这里原本种的是槐树。百年古槐,翠叶陆离。每到春夏日时,树叶零落欹斜,风过如潮动。每每行人走在树下,都要惊疑向上看,疑心是潮水将从天上来。幼小的孩子为此不安,疑心潮水要吞覆整个丹凤台。后来听习惯了,便觉大自然之旷远浩渺,叶落如潮,这是何等壮丽景观。人在这些面前,何等渺小。” 玉纤阿怔怔地看着他。 看范翕回过身来,垂目面向她。偶一瞬,他那张陌生的脸上,浮起公子才会有的那种零落孤寂一般的笑容。他恢复了他本来的声音,说“你认出我了,对不对” 玉纤阿久久望着他。 看着他那羸弱而使人心碎的笑容。 她眼中涩然潮湿,心口如被堵塞。她上前,一言不发,却投入他的怀中,抱住了他的腰。她咬着唇不吭气,紧紧搂抱住他。抱到他的一身嶙峋瘦骨,她只觉得心中更痛,又更为欢喜。 欢喜让她哽咽不能言。 只默然垂泪。 范翕伸手抱住她,手轻轻地搭在她肩上,抚摸她束于腰下的乌浓长发。他怜道“才分开了半年不到啊。” 他又怅然道“自古来巫山曾入襄王梦,你却总是不入我的梦。你总不来入梦,我只好来找你。” 他目中潮湿,清亮如喜。风声吹遍整座山谷,但这里早已没有了如潮声那般大的树叶飘动声。范翕站得笔挺,眼睛已经看不到昔日的风光,他的泪意在眼中潋滟不落,唇角却轻轻翘起“你是不是又在哭你总是哭得没有声音,怪让人心疼的。” 玉纤阿仰脸,泪眼濛濛“然而世间谁会怜我只有公子。” 玉纤阿仍拉着范翕在山谷间转悠,一一告诉他自己做了哪些改变。她柔声“待三年后公子再来,这里说不得和昔日的丹凤台就没太大差距了。” 范翕笑了笑,不语。 他再不喜欢丹凤台了。 他不会再喜欢这里了。这是他的亲人朋友下属埋骨的地方,无论玉纤阿再如何粉饰,他都不可能释然。他排斥这里的一切,但他又无法完全舍弃这里。这是他母亲住过的地方,这是玉纤阿正在住的地方他喃声“我想毁了这里。” 玉纤阿停顿一下,如同没听出他话中的阴森恨意一般,她轻声“公子不要毁了这里。这是你母亲曾住过的地方,毁了,就彻底没有了。我知道公子现在痛苦,但是总有一日,公子会释然,公子会还愿意你母亲住过的地方留存于这世间。若是毁了,就彻底没有了。公子会后悔的。” 范翕道“是么我会后悔么我不知道但是听你的罢。” 玉纤阿“嗯”一声,握住他的手,向他保证“我知道怎样对公子好,公子相信我吧。” 她看范翕郁郁寡欢,他现在的模样又是一个陌生人的样子,她每每抬头看他一眼,心中都觉得怪异。但是范翕自己不觉得,玉纤阿就只匆匆扫一眼他的脸,就重新移开目光。 可惜范翕要掩人耳目,他必然不能以本身面容与她相见。 玉纤阿言笑晏晏,忽兴致勃勃道“我为公子新培养了一个仆从,名叫梓竹。公子要见一见么” 范翕有些烦。 他为什么要见一大堆自己不想见的东西这丹凤台的树他也不喜欢,什么梓竹青竹他也不喜欢玉纤阿为什么要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又不在乎。 玉纤阿转身要带他走时,被他从后搂住腰肢。她“啊”一声,整个人被他抱入了怀里。范翕的下巴磕在她肩上,温热的气息拂在她颈间。她被激得汗毛竖起时,范翕阴鸷道“我不想看其他人,我只想看你。” 玉纤阿红了脸,默然不语。 他侧过脸就向她唇俯去。 玉纤阿眼角余光看到一张陌生的男人脸,她心中顿生不适与惶恐。虽知此人是范翕,可是一张陌生人的脸玉纤阿偏头躲过他的唇,他的唇擦过她的脸,与她耳下的白玉耳坠轻轻撞一下。 范翕周身气势顿时一冷。 玉纤阿借薄嗔来掩饰自己无法面对一张陌生人的脸的心情“你怎如此急切一点礼貌也没有。” 范翕便彬彬有礼问“那亲亲玉儿,我能亲你么” 玉纤阿“” 她噗嗤笑出声,美目流波,斜觑他一眼。范翕见她笑了,便也跟着心情愉悦起来。他俯身要再亲她时,头顶闷雷声响,下一瞬,天就噼里啪啦地开始下雨了。 范翕“” 他微怒“这破天气” 玉纤阿忍笑“丹凤台多雨嘛,公子是知道的。” 范翕声音淡下去,又想起了往日“可惜山谷被毁了,山上再没有山洞让你我躲雨了,你我看来得淋雨回去了。” 玉纤阿自信地从他怀中脱出,拽住他的手。她示意他跟她走,含笑道“我们不会淋雨的。” 范翕跟着玉纤阿,她才拽着他走了几步路,雨势越来越大。但没走几步路,转个个弯,范翕就见玉纤阿走到一棵树前,弯身从树后取东西。她变戏法一般从树后拖出了一把油纸伞,“噗”一下大伞。 范翕被惊呆了“你怎知我们会路过这里,你在这里特意留伞” 玉纤阿笑盈盈“每十丈距离,我都备了一把伞。我好歹也要在这里住三年,我早知这里见天下雨,如何能不做些准备呢” 范翕比她个子高,玉纤阿为能帮他撑伞,特意踮起脚尖。雨水从外飘来,几滴溅在她清丽含笑的面容上。这一瞬间,范翕目光温柔地看着她,再次爱她爱得不知所措她总是如此。无论什么境遇,无论什么地方,她都能把自己照顾好,都能过得很舒心。 转头来,她还能为他撑伞。 范翕伸手握住玉纤阿撑伞的手。 他感动得无以复加,又怎能让玉纤阿一直垫着脚为他撑伞 谁知他的手才握住她撑伞的手,玉纤阿就道“公子,你从我袖口撕一长布条。” 范翕不明所以,却照做,从她袖口撕了一长条布条。他看向玉纤阿,玉纤阿道“你将布条蒙于我眼上。” 范翕若有所觉。 他望她两眼,然后顺着她的意,用布条罩住了她的眼睛。女郎面容清婉,吃力地踮脚撑着伞。一方雪白布条蒙于她眼上,绕到女郎脑后的布条,与她的乌黑青丝缠在一起。布条飞扬,被伞外的雨水淋湿。 玉纤阿道“然后亲我吧。” 她蒙着眼睛,看不到范翕,却能感觉到范翕的呼吸温热而平和,正静静地看着她。她微有些赧然,觉得对不住范翕,她语气里便带几分抱歉“我知道公子想要亲我,但是公子也当知,我素来不喜欢和人亲近,尤其是对着一张陌生人的面孔。我心中惧怕陌生人的靠近,哪怕我明知是公子,可无法克服。” “然我不愿扫公子的兴。公子唔” 她被郎君捧住了脸,身子被向后一压。眼前白茫茫中,她被人毫不费力地推到了树桩上靠着。她的脸被人捧着,那是何等眷恋而深情的温度。唇上潮热温暖,是她熟悉的爱人。 他俯下身来,衣袍沾上了雨水,袖子湿湿地浸在她脖颈处。玉纤阿怕他淋雨生病,她眼睛看不见,却仍努力地将伞向外向上再举了举,以求雨不要淋到她的公子。 山雨清新,世界绵密被罩入重重烟雨中。 雾起在山间弥漫。 偶有几声鸟鸣。 蜿蜒的洪水从天上来,浩荡肆意,绿林飞奔纵扬。 千万滴雨点滴滴答答地浇灌而下,轰鸣声大,万涌如潮。 正如岁月悠然,亘古无悔。 而朦朦胧胧的烟雨笼罩下,男女拥于谷中一树前。郎君捧着女郎的脸,与她贴面贴额,雨水淋漓。女郎眼前的布条被勾在他手中,被他细细抚摸。而女郎向前举着那把油纸伞。 伞面阔大,撑在二人顶方。 天地浩大,男女交叠在一起的衣衫被雨水打湿如皱。 玉纤阿轻声问范翕“你要在这里过夜么” 范翕摇头“不,我只是看你一眼,你好好的,我便走了。再耽误也没意思,燕国还等着我。” 玉纤阿便点了下头,心中略有失落。她还以为他可以住一晚,她可以多看他一会儿她多想看看他的本来面容啊。但她素来不太喜欢说这些,得不到的东西,她宁可在心中默默想,也不说出来让人难过。 为转移注意力,玉纤阿便说起一事“你是不是带走了薄岚你太坏了,把人还回去吧。薄女郎不曾亏待过我,你别欺负人家。” 范翕赌气一样“不。她自己送上门的,我就不还。我又没有欺辱她,我只是照顾她几月,等我玩够了我再送她走。” 他道“她又不能代你在这里受苦,我玩一玩她怎么了如果不是薄家,你就不会走丢这么多年。如果你我从小就相识,你从小就是我姑姑的女儿我早就能娶你了。都怪薄家我恨死他们了。但是薄家前家主已死,我又不想把仇算到薄宁头上,薄宁还有用呢只是玩一玩他妹妹,我多仁慈” 玉纤阿便怜爱般笑“随你吧。” 她侧耳听动静,伸手到伞外,然后道“雨停了。” 范翕轻轻地嗯了一声,他却仍不愿松开她。他从眼睛蒙着白布的女郎手中抽走了伞,将伞向外丢开。而他换了自己站立的位置,从后抱住玉纤阿。 范翕的手指在玉纤阿的脑后拨弄几下,就替她解开了蒙眼的布条。玉纤阿不适应地闭眼了一会儿,才睁开眼。 范翕轻声“我要走了。” 玉纤阿目中发酸,却笑了笑,她乖顺地任他抱着,眼睛望着雨后迷离天地。她温柔的“好。” 范翕道“你是世间最好的玉儿。” 玉纤阿回他“你是世间最好的公子。” 范翕摇头“我已经不是了。我手上沾满了血,我还要杀更多的人。我深陷泥潭,自顾不暇,我还主动向里走,走向深渊我已经不是了。” 玉纤阿心想你是的,我不管你在外面怎么样,你待我如此,你在我心间便永是最好的。 玉纤阿便柔声“那我便立在原地,等着世间最好的公子走向我。” 范翕抱她的力气加紧。 他忍不住在她耳后轻亲了一下他真是舍不得她。 玉纤阿独自下山时,梓竹和姜女在山路尽头等她。姜女说成渝得知公子身份后,就去追公子了。玉纤阿点点头,回头看向身后,隐隐看到两个郎君掩在丛林中越走越远的身影。 梓竹怔忡望着那人背影,说“那便是公子翕么我未来的主君原来他不是你臆想出来的。他真的存在。” 背影清逸,气质如山似水。背对着他们,虽众人说公子的面容不是他的本来面容,公子本人生得清隽出尘姜女说“就如云中君一般,云起风飞,他如云中君一般高邈脱俗,分外好看。” 玉纤阿向梓竹点头,她目光柔柔地望着远方。隐约看到与成渝站在一起的范翕回头,向山下的她看来一眼。她便笑容更加温软,如烟如玉,好不让他担心。 尽管她心中酸涩,眷恋不舍。百愁结心,只想再多看他一眼 玉纤阿喃声“三年之约,公子你要记得啊。多一月、一日,一时一刻,都是不行的。” 而她等着他归来。 姜女犹豫问“那我们也是三年后回洛邑” 面对梓竹和姜女探来的目光,玉纤阿露出笑。她伸手向外,轻轻一划,如一个未来在两人面前铺来“待他轻车南下,扶鸠入觐之时,便是我回洛之日。” 待他轻车南下,扶鸠入觐之时,便是她回洛之日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132.一更 “扶鸠入觐”。姜女并不能听懂这词,刚认字的梓竹也不懂,只粗粗看过两页书算是认字的成渝也不懂。他们随玉纤阿回去,琢磨着玉纤阿的话,只觉得玉纤阿的意思,应当就是三年回洛吧。 只有玉纤阿自己心知肚明。 “扶鸠”,指的是手持鸠杖。而鸠杖,通常是老人所用。扶鸠入觐,大意是时过境迁,待重回政治中心时,范翕也不算年轻。她的意思是,她愿意等范翕。她可以多给范翕几年。她虽不至于将一生青春年华都付给范翕,但也愿意在有限时间内宽裕他几年。 她可以陪他过苦日子的。 哪怕三年后,范翕仍然无可能向齐卫二国报仇,玉纤阿也愿意嫁他为妻,为他生儿育女。哪怕她为了他,三年后也无法回洛,无法享受荣华富贵。 “女郎”前方是找不到玉纤阿的姜湛的人马与薄家人马奔过来。 玉纤阿却回身向后方看,风吹衣袂,雪衣轻扬。她回头向身后看 烟雨后的青山,青雾从天边飞入,雾在山头凝结,回望过去,像一条冰雪长带悬挂天际,山涧中,一只鹰从松林间旋转着飞起,黑翅划过天宇,鹰隼冲向天际 正如她的爱人一般。 多年蛰伏,只为一朝一鸣惊人。 她昔日时想要权势,想要富贵,想要青云直上,想要高高在上而今,她只要向公子湛走一步,这些都可以唾手可得。但在这一步前,她停住了。当她爱上一个人,她也愿意为那个人等待,为那个人回身驻足,静等他跟上来。 她等着范翕。 她愿意在丹凤台,日日夜夜,长长久久,地等着范翕。 但为情故,百转千回 丹凤台的“细作”被玉纤阿带走了,又在审问中给弄丢放跑了。玉纤阿柔声细语地跟两方人马解释此事,两方人都有些震怒。然他们望着女郎的面容,又硬生生说不出一句难听的话。众人只好在心中慨叹 女人就是女人。 头发长见识短,连这么点儿小事都做不好。 然而面对玉纤阿忐忑不安的面容,他们还要安慰女郎说没关系,这不是女郎的错。 姜湛方人马和薄家人马为了保护玉纤阿,又多在丹凤台留了两日。那“细作”却再没回来,也没有其他人登丹凤台。两方人马不可能在这里久待,到底是向玉纤阿辞别了。 那日的“细作”到底是谁派来的,为何之后消失不见了,终是在两方人马心中留下了一个巨大疑问,让两方主君各自警惕,自是不提。 九月,范翕回到了燕国。 和玉纤阿在丹凤台见了一面,他心中稍定,才能放下一些心病,将注意力放到燕国上。范翕这才开始整治燕国。他到这时终于认清,在天下人眼中,昔日的“公子翕”已经不存在了,存在的,只有燕国王君。范翕代表的,只有燕国。 范翕奉行“兵道”,之前忙于安顿龙宿军之事,此时开始,方将燕国认定为自己掌中之物,开始加以掌控。于是,范翕大招天下门客,以曾先生为代表,请他们帮他出谋划策。 他忙于招兵买马,富国强兵。 又修路建道,发展盐铁,铸造货币,调剂物价。 燕国北方本有九夷之患,范翕招兵买马,正好用“九夷”这个借口。他和卫天子有密谋,卫天子此时又被王后代表的齐国弄得焦头烂额,燕国国君要招兵买马强兵,卫天子便没有多说什么。而范翕正借着这个机会,不动声色地收编龙宿军,训练龙宿军。 龙宿军只是传说,常年不用,常年看守王陵。范翕不信这样的军队能是齐卫二大国的对手,自然要多多训之。 范翕认可了自己“燕君”的身份后,整治燕国雷厉风行,对于不服之人,他又不走迂回温和路线,而是直接关之、刑之、杀之。时间久了,燕国便传出燕王“残暴”“狠戾”的名声,与范翕昔日给天下人的名声完全相悖。然卫天子等人只觉得是燕国民众见识短弱,恐是不服燕君,才诋毁燕君名声。 燕国朝臣百口莫辩,无法告示天子,只好继续听此暴君统治。 范翕白日时狠辣无情,一天不知会杀掉多少人。他杀得麻木,直接以最狠最快的手段整治燕国。不到两个月,燕国上下便都是他的忠臣,没有人再反抗他了。 而到了晚上,就换薄岚来受折磨了。 薄岚战战兢兢,要每晚去范翕房中。范翕在屋中不点灯烛,黑漆漆一片中,他就坐在阴影中,强迫薄岚讲她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的“玉纤阿的旧事”。薄岚自己都回忆起了以前的细枝末节,她讲玉纤阿已经讲得乏味,范翕却逼她一遍遍重复。 薄宁来要人。 范翕还不肯还。 他是燕王,来做这个诸侯王,和卫天子所在的洛邑不同,在燕国朝堂上,百官在乎关心的,不仅是朝政,还包括王上的婚事。燕君已经十九,身边无一女伴,未免说不过去。他们猜燕君是否有疾,范翕就将可怜的薄女郎推出去。 总之范翕每夜都召薄岚。 薄岚一时被传为“燕君宠妃”“王上爱妾”。 薄岚暗恨不已,欲哭无泪。人人都说她每夜和范翕在一起,只有她清楚范翕每夜都在发什么疯。薄岚曾经爱慕范翕美貌,但她现在已懂“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她和范翕日日相处,已对范翕生不起一点儿好感。 只觉他可怕,觉他阴险。她明明是未嫁女郎,却被燕国朝臣传成了“祸国妖姬”,好似范翕不娶妻不纳妾,都是她造成的。 明明是玉纤阿造成的 薄岚已经很多年没见过玉纤阿了,但她此时要是还不知晓玉纤阿和范翕的私情,她就是傻子。她暗惊,想范翕竟然觊觎公子湛的未婚妻,想玉纤阿身份原来那么高贵。可惜玉纤阿现在被囚于丹凤台就换范翕拉着薄岚发疯了。 薄岚偷偷写信向自己兄长求助。 薄宁却已认命。 他自知理亏,自知范翕是在替虞夫人、替玉纤阿报复薄家。范翕和薄家有合作,便不想将事情做得太过分;范翕只带走薄岚一人薄宁便写信劝妹妹忍耐,说也许等三年,薄岚就得救了。 薄岚收到兄长的信就关在屋子里哭了一天,但是晚上还是要去见范翕。 范翕之病态,可见一斑。 但范翕手段了得,燕国贫困,在他手里只过了一年,却渐渐有了积蓄,民众存粮比往年多了许多。见燕王如此手段,朝臣们自然更加不反对范翕了。 而到了这个时候,范翕一边发展燕国,一边就开始出兵,在隔壁齐国的边界线上试探了。 齐国自然大怒,不堪其扰。 然朝廷中,卫天子又在压制王后所代表的齐国,卫天子对范翕的小动作乐见其成,不加阻止,还反而写信称赞范翕。如此有了天子的暗示,范翕针对齐国时,动作就越来越大胆了。 是年十年,燕国风调雨顺,大丰之象。 范翕刚从齐国边境回来,身后跟随的将士都意气勃发,讨论着他们从齐国边境中取得的好处,并高兴地想要办宴庆祝。但他们的燕君,范翕却漠然负手,对此不感兴趣。面对朝臣的庆宴,范翕只淡淡道“寡人不饮酒,便不去了。” 范翕清逸出尘,是那类秀美苍白的美男子,和北方军士的粗犷风完全不同。他不狠辣的时候,冷冷清清,颇惹人喜欢。燕国朝臣公认为他们的王上秀丽如女子,是燕国的第一美人,燕国最美的女郎都不如他们的君上长得好看。这样的美男子,说他不饮酒,简直正常。 朝臣便开玩笑“王上是否又独召薄女侍寝薄女好生福气。只王上为何不封薄女名分薄女若是为王上生下一儿半女,没有名分,岂不可笑” 范翕淡淡一哂。 当夜薄岚如往日般被召到燕王寝殿中,她以为宫殿中又是一点儿灯烛都没有。谁知进去后,见到殿中亮着灯,范翕垂旒乌袍,正侧身斜卧在一方长榻上,坐姿肆意傲然。 郎君修长手指支着额头,闭目假寐。 只看他面容,只看他此时之温柔气质,谁知他睁眼时的残暴 吕归立在侧,说“这是玉女给王上的信。” 长达一年时间,吕归也从昔日的称呼“公子”,和燕国朝臣一般改口叫范翕“王上”“君上”了。 范翕蓦地抬目,起身坐起,他眼中寥落的光此时突得一亮,从吕归手中抢过信,看都不看下方的薄岚一眼,就开始读信。 薄岚乱七八糟地想着玉女能给这么可怕的人写什么信,玉女和这样的人偷情,也太可怜了。她真是同情玉女啊。 谁知范翕看完信后,抬眼看了薄岚一眼。薄岚被他看得一激灵,以为自己又哪里惹到了范翕。却听范翕恹恹道“玉女让我放你走,我给你兄长写信,让他接你回家吧。” 薄岚被巨大的惊喜包围,一时竟欢喜的说不出话。 而范翕仍捧着玉纤阿写来的信,他指尖轻轻滑过竹斑,手指微微颤抖,垂下的眼中如被风沙迷了般。 他颤颤闭目,睫毛轻颤,脑中仿佛浮现玉纤阿写信时的模样。 因他成了燕君,因卫天子盯着他,其实范翕不怎么和玉纤阿联络。玉纤阿也乖巧,不怎么和他写信,不让他为难。她难得给他写一封信,他一字一字地读,心中甜蜜至极,又心酸至极。 想她是何时写的这信。那当是半夜,他的玉儿从噩梦中惊醒,心悸无比,她孤零零地找不到他。她素来能忍,想是实在忍不住,才会给他写信 她在信中,声声泣血般,唤他“飞卿飞卿”。 而他恨不得立时奔向她 半夜,玉纤阿忽从梦中惊醒。推开窗子,摧枯拉朽般,大雨从窗外灌入。沙沙沙,玉纤阿坐于帷帐内,听到了竹声瑟瑟。她披衣而起,立在窗前,再不能眠。 玉纤阿不惊扰外面守夜的姜女,而是独自点开灯烛。落叶凋零,雨吹窗帷,玉纤阿在寒夜中踱步许久,再铺陈开竹简,给身在燕国的范翕写信 “飞卿 见信如晤。 薄十三女,是否已归薄家薄十三女年少无辜,不可罪之。望君守诺,切勿牵连他人。 楚国风候已凉,丹凤台雨已足月,不知君如今安否可加衣,可多食,可于家中常备药膳君肠胃甚弱,自来体弱,夏秋转凉之日,君不可辜之。 是夜梦惊,心绪纷繁。夜风入窗,妾见阁外修竹千余,雨落檐竹,珊然可亲。又闻山涧虫鸣,啾啾可爱。妾夜不能寐,正于阁楼窗下信手把笔,书信于君。不知夫人昔日携君居于此楼,所见是否与妾相类 自君之别,已涉一载二月。去岁八月,君来见妾时,妾于山中手植晚枫,然树幼叶薄,满山枫红,恐今年亦不可见。无能复君昔日之家,无法展君之心,妾心惶惑,日日思来,心乱如丝。 君常言君不能梦妾,恨妾无情,是否心中无君,情不如昔。妾闻之心有泣涕,当日不敢多言,恐伤君心。然妾私自贸然揣测,此乃君心病久矣,君当放宽心怀,疑心少之,思敏少之,愁绪少之。如此方可于梦中见妾。 妾知君心徘徊,君心不定,昼夜难眠。妾去岁见君时,睹君骨销魂瘦,虽不见面容,然即便见,妾亦心中更悲,不如不见。妾心怀所感,想君昔日丰年玉荒年谷之貌,妾何时方可重见。 妾振日无聊,于林中学画,习君之风,如君昔日与夫人绘画时,仿真物就之。 妾亦想仿真物。然妾不能见君。妾每绘君之画像,姜女、成郎均言像极,妾却烧之,自觉不能绘君之千万毫之一。 遂弃笔不画。 继而读诗。 妾看书中磐石无转蒲苇韧之,又觉可笑。山川日月,叨天之幸,不过一日一月之寸,何言无转韧之风可催之,洪可转之,地动亦可摇之。若妾爱君,便言日月作证日不悔,月无寐。 此妾之短见笑言,供君一笑。君但笑之,不可与他人说之。 飞卿飞卿 妾常日梦君 梦君与妾尚是年少,于山涧戏水。梦中君唤妾妹,妾唤君兄。飞泉流水,妾与君牵手于林间,妾终听得所谓叶落如潮涌风来如云归。君与妾相携而行,两小无猜。此般疑似表兄妹之情,盖是梦中方可见。醒后独玉枕泪渍斑斑,不知梦中为何而泣。 思及可笑。 飞卿飞卿 妾念君久矣,恨与君相识晚矣 妾知君诸事繁忙,不敢多扰,然信笔漫写,搁笔数次,断续书之,亦有千字,心中多愧,恐烦君心。如此,不妨与君相约,他日再读妾信,絮言碎语一扫而过,不必当真。千言万语,不过一言愿君安好,愿君无恙。 愿与君岁岁平安,日日相见,春日为宴。”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133.二更 夜火重重,照于高殿前。 薄岚沉浸于上天突然砸下来的巨大馅饼欢喜中,喜不自胜间,无暇去管范翕是如何想的。玉女竟能让这个疯子放她走真厉害。 而吕归,则见范翕握着竹简的手骨用力得发白,他手甚至是轻轻颤抖的。吕归好奇,不知玉女是在信中写了些什么,才让范翕如此失态。 是的,失态。 一年相伴,吕归已习惯范翕如今冷冽阴沉的模样。想来昔日温情自怜的公子翕,是范翕此人作秀而已。现在的范翕才是他的本来面目。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人物,因为一封信而失态吕归本不信范翕这样的人也会深情,此时却觉得也许玉女真的是不一样的。 范翕抬了脸,面容雪白,带四分病态。 他是多病之身。 自虞夫人逝后,自他离开洛邑来这苦寒燕国为王,他就没有好好调养过自己的身体。不过是懒怠,不过是疲惫,一点儿兴致都没有。 现在十月之初,他已换上冬衫,却还是在换季之时得了风寒,一咳就是半月。然虽然病歪歪的,却也不影响范翕理政。而臣属已经习惯范翕这般病恹恹的模样,范翕就是不怎么好好吃药,他脾气阴冷,也没人敢来管他。 他咳了两声后,恹恹无比地向吕归和薄岚挥了挥手,示意二人下去“我想独自待着。” 看吕归转身就走,范翕想起玉纤阿在信中的叮嘱,便又将人喊住“将我今日的药端来。” 待范翕喝过药后,殿中才静谧下来,只剩他一人待着。他黑袍覆身,伏于案前,取一布帛,几次提笔,将玉纤阿的这封信抄下来。他一边咳嗽一边抄,几次写不下去,泪盈于睫,情绪不稳至极。 待将这封信完整地抄完,他将布帛放入机要匣中,并这筒竹简一道收好,才算心事了结。 而这一通忙碌,让他后背渗汗,满心瑟瑟。 范翕缓缓地靠着墙跌坐下去,屈膝抱膝,将脸埋入了膝盖间。良久,他肩膀颤抖,哽咽连连。 寒风入闱,他哑声喃喃,自怨自艾“玉儿” 他肝肠寸断,只看玉女一封信,就对齐卫二国心中更恨 玉儿是何等绝情断爱之人,她信中情意淡淡,却已是几次中断写不下去。 而他比她多敏、多愁,他读这封信,更能感同身受些。 他恨不得立时屠了齐卫那二国国君,立时救出长兄,立时与玉儿团聚。 想范翕常日自觉委屈,然不过做戏。他魂牵梦绕、念念不忘的,始终是玉纤阿一人。他虽常受委屈,然真的落泪时,也不过是为了玉纤阿 以为她死于亭舍大火时落泪; 以为她欲嫁公子湛抛弃他时落泪; 读她这封信时落泪。 范翕深恨自己无能,恨自己不够强大。风寥寥地吹着,拂在他空阔的衣衫上。黑发凌乱地散在玄色袍衫上,缩在角落里抱臂哽咽的郎君缓了很久后,才抬起脸来。他的神色依然凄楚,眼中的寒刀已然破冰,焰冷刀锐。 范翕眼中尚含着潮泪,神色已经冰冷十分,漠然十分。 几绺青丝潮湿地贴着面颊,他双眸赤红,睫毛上挂着一滴水雾。他眼底神色病态又疯狂,沉着脸,喃喃自语一样“不够太慢了我要更快些才对。” 只有获得至高无上的权利,只有天下人无人能够忤逆他,他才能得到他想要的。 才能让无人敢与他抢玉纤阿。 才能救出长兄,平复父母臣属之仇 范翕阴声“三年时间我一天都无法多等” 就此,范翕更为丧心病狂,行事更为狠厉。 第一年,强燕国; 第二年,攻齐国; 第三年,联合周边其他诸侯国孤立齐国。 范翕借着天子的由头,频频向齐国挑衅。燕国丰收之年,他集中所有的财力物力,尽去养兵,对军队厚待十分。燕国上下,一时间人人以当兵为荣,只因报酬丰厚,燕王尚武至极。 而九夷蛰伏于北,几次挑衅大卫国土,范翕亲自带兵几次。有传言称范翕与九夷国君私下见面,二人似达成什么协议。但这不过是传说,卫天子写信去问范翕,范翕只称是齐国诬陷他。 齐国和燕国相邻。 在范翕成为燕国国君后,燕国和齐国成了相邻之仇人。范翕毫不掩饰对齐国的恨意,他只是用卫天子做挡箭牌、拿卫天子当借口,以一副为卫天子做事的模样,去不断地挑衅齐国。 齐国国君年迈,却舍不得将王位封给世子。拖着年迈之躯,齐王痛斥燕王乃“小人之走狗”。 范翕无视。 随齐王如何骂,范翕仍不遗余力地与齐国作对,在卫天子的暗示下一点点割收齐国。齐国在当时远征楚国后实力大损,为此不得不屈于卫王之下,拥护卫王做了天子。而今,齐国实力尚未恢复,卫天子与齐国暗斗,范翕代表的燕国又捣乱不住,让齐国手忙脚乱,疲于应对。 齐王派几个儿子带兵出击,次次败敌,齐王大怒。 齐王为此召来自己的孙女于幸兰,百思不得其解。于幸兰与范翕退亲,于幸兰都不曾报复,范翕哪来的对齐国这么大的仇恨齐王心中忐忑,唯恐是范翕知道了丹凤台事变。然齐王召来孙女,于幸兰愕然后,支支吾吾,只称她与范翕,并未如外人所见的那般亲密。 齐王深恼孙女无能“你不是说他一味温顺柔弱么他现在当了燕君,我齐国就如他眼中钉一般纵是你二人退亲,他何至于如此恨齐国在他做公子时,我齐国也多多照拂过他” 于幸兰恼怒无比,又恨祖父责怪她。和范翕退亲,她本就觉得自己受了天大委屈,然她回了齐国,初时父亲母亲祖父还痛骂范翕,说要替她报复范翕。齐国也确实找过燕国麻烦,范翕都忍了下去。但是当第一年过后,燕国在范翕手中缓了过来,范翕对齐国反杀回来后,齐王就开始后悔了。 初时只是暗暗后悔,后来于幸兰甚至听到祖父和父亲讨论,问齐国能否和燕国重新联姻。 而到现在,祖父居然为此骂她 于幸兰咬紧牙关,她深觉丢人至极,绝不说出自己是因被一个恶女插足、才弄丢了未婚夫,才将未婚夫逼去了卫天子那一方。于幸兰到现在,都认为范翕之所以站在卫天子那一方,都是因为与她退亲后,他无人可依,才被逼去那一方。 于幸兰不提玉纤阿,只跺脚恨道“祖父你就当范翕是忘恩负义的小人吧我齐国昔日也曾照拂他,他一攀上了卫天子,就对我们除之后快。他本就是这般小人,以前是我看走了眼。我与他退亲时,才知道原来他从来没有原谅过我当初在丹凤台打他那一鞭。他记在心里这么多年,可见心思狭隘,非君子” 齐王见孙女这般义愤填膺,心中稍顿,看来范翕仍是不知丹凤台之事。范翕如此行事,只是卫天子授意。 而提起卫天子齐王一声冷哼“天子与他果然一丘之貉。” 于幸兰说“姑母是王后和天子是夫妻。我不懂天子为何这般针对我们齐国,祖父你让姑母多与天子求求情啊。” 齐王叹“求什么情你姑母现在在王宫的日子,也不好过。都是你姑母着了小人的道,让天子的心被其他妃嫔拉去了。你们姑母如今日子不好过,都是卫天子授意。我等还要倚靠王后,不可在此时给王后寻麻烦。” 于幸兰似懂非懂。 她始终不懂政治,不知祖父姑母他们的筹谋。 于幸兰的姑母于静淞,即当今王后。 如齐王所言,王后今日的日子并不好过。 卫天子初时依靠齐国得了这天下,但得了后,卫天子想坐稳天子宝座,就开始针对王后身后的宗亲,齐国势力首当其冲。天子要收权,而王后已经尝到权利的滋味,如何肯放当日因为玉女和公子湛的婚事,这对夫妻闹得十分不堪。矛盾被激化后,两人几乎翻脸。 朝臣站队颇为艰辛。 而时间久了,王后因为常年居于后宫,终是要输天子一筹,渐处于弱势。之后天子宠幸其他夫人,一度宠爱一位夫人,宠爱得天下皆知。王后深恨,趁天子出宫打猎时,王后在宫中将那位夫人逼死。卫天子回宫后,和王后的矛盾彻底爆发,拿剑直指王后,誓要杀了王后,要废除王后。 王后这才露怯,向天子求情。 但到了此一步,这对少年夫妻的情分,至此已经不剩多少了。 但于静淞到底是于静淞,与自己的侄女于幸兰完全不同。于静淞输到了这一步,却依然不服输,她拿自己幼子的婚事做文章,不动声色地让姜湛和成家退了婚,让姜湛迎娶朝中有名的高官之女,让姜湛和仅次于齐卫二国势力的秦国王女联姻。 姜湛婚事本应是天子说了算,但天子没有表态,王后就联络了秦国,许了秦国利益,结成了双方婚事。因秦国支持,齐王在后,卫王后的宝座再次坐稳。而王后这一次学会了柔软退让,再不与卫天子针锋相对,让卫天子对她的反感少了些。 这对天子王后,一时间相敬如宾,好似又回到了情意甚笃的时候。 其中被牺牲的,不过是一个姜湛。 大雨滂沱,弥漫王城。雨水如灌,哗哗哗地在殿庭肆虐,笼罩天地。 卫王后在宫殿中安静地插着花,她如今作出一副娴雅温柔的模样,插手朝政的时候比以前少了许多,让卫天子满意十分。这几月入了夏,卫天子宠爱爱妃时,不忘向王后宫中送了许多花草冰块。一时间,宫中人都欣慰王后与天子已经和好。 正是这般雨势磅礴的下午。 卫王后拿着铜剪修剪花枝时,忽听到殿外的嘈杂脚步声。断断续续的,侍女们和年轻公子相争的声音传入殿中 年轻公子“让开” 侍女“王后在静修,请公子莫在此时打扰殿下。” 年轻公子刷地拔剑,声音震怒十分“都给孤让开” 卫王后听着殿外的兵器声,她懒懒地放下了手中剪刀时,殿外那公子砰一下推开了殿门,站在了门口。他一身潮湿,玉冠和面上尽是水渍,他红着眼,发着抖立在殿门口,衣袍滴滴答答地向下滴着水。 这是公子姜湛。 于静淞淡声吩咐宫女“怎如此慌乱,不讲仪容带公子下去换身干净衣服” 姜湛推开了想碰他的宫女手臂,他大步向殿内走,发着抖望着自己的母亲。他噗通一声跪下,厉声“听闻母亲拿我做交换,换了秦国的支持。请问母亲此事是否是真的” 卫王后俯眼望他,淡声“真的。” 姜湛抬眼“母亲可曾记得,三年前,玉女离洛之时,我向母亲剖过心,说我是心悦玉女的,我愿等她回归母亲当日和成家有约,双方都是说好的” 卫王后淡淡笑了下“你说这事啊。但我记得你之前也向我说过,你想和玉女退亲。” 姜湛急道“那是因为” 卫王后打断他的辩解“我如了你的意,让你二人退亲,你该谢我。且秦国公主我见过了,她温柔可亲,正适合你” 姜湛寒声“是么母亲难道不是为了自己坐稳王后位置么母亲真的为我想过母亲” “啪”清脆的一巴掌,箍在了他左脸上。 姜湛瘫坐在地,抬头怔怔看向王后。 王后目如喷火,怒极而道“我坐稳王后位置,就是为的你们兄弟你兄长被贱人所生的杂种陷害,不是我去奔波将他救下你们兄弟能有今日位置,不是我的功劳,难道是你们父王的恩惠” “你们父王想立小贱人生的杂种当太子是谁拦着是谁保住你们兄长” “姜湛,生为王室子,就不要太自私。你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少在我面前再提玉女,玉女如何,日后都和你毫无关系你给我好好守住,娶秦国公主为妻” 姜湛仰头看着她,他母亲明丽夺目,艳势逼人。她就是王后该有的样子,左眼是算计,右眼是权利。 姜湛这才明白,什么母亲向父王暂时屈服,都是假的。母亲从未屈服,母亲从来不曾向天子认输。母亲一直在等着翻盘的机会 姜湛左脸被打的地方开始火辣。 他目中浮起几丝迷茫色。 他慢慢道“母亲昔日与我说,你的几个儿子婚姻都不能自主,我是你最小的儿子,你会让我娶我最喜欢的女郎。你说你的其他儿子都为了政治牺牲,你不愿我再沾惹政治,不愿我再入这个圈子。你愿我就如闲云野鹤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爱谁就去爱谁” 卫王后闭了目。 殿中良久沉默。 气氛丝丝凝滞。 很久后,王后缓缓开口“那都是骗你的。湛儿,身为天子之子,你不能置身事外。你该入局了。” 姜湛无言。 他低低凄笑一声,缓缓站起。他用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的母亲,俯身向母亲一拜,转身步伐趔趄地出了门。 笑声如泣。 侍女在后“王后” 卫王后疲声“去派人看住他,别让他胡来。” 姜湛没有胡来的机会。 他的母亲强势无比,他的父王满心算计。他给丹凤台写了信后,是年三月,迎秦国公主为妻。王后为补偿他,为他纳了几房妾室。秦国公主温柔,并不多说什么。姜湛却心灰意冷,对母亲送来的妾室也是视而不见。 三月暮春,姜湛与秦国公主成亲时,姜湛的信才送到丹凤台。 玉纤阿收到信件,虽可怜公子湛,但到底松了口气。她只怕姜湛一直等着她,非要与范翕抢她。她不是怕范翕难过,她是怕姜湛在此受伤。范翕已不是昔日的范翕,玉纤阿也怕伤到了这位公子。 只是可怜光风霁月的公子到底不能成为闲云野鹤,卫王后的野心,终是要公子湛来承受。 但玉纤阿对此事,也不过是和姜女唏嘘了两声,又与已经十五六岁的梓竹讲了几句其中的政治缘故,就落下不再多提。 三年了。 丹凤台渐渐重新被绿荫浓密笼罩,丹凤台如同与世隔绝的海外蓬莱般,平时根本没人来这里。初时觉得寂寞,后来住得久了,反让人爱上了这里。 姜女起码就很喜欢现在的日子。 日出时随玉女在山间行走,或摘花,或采药,或种菜;下午时玉女和梓竹一起读书,教梓竹几句道理,姜女闲得无事坐在旁边听。姜女懒怠读书,但经过三年熏陶,她都被玉女说的认识了好些字。 而到了夜里,姜女则跟着玉女去水边玩耍,到了夏天时,玉女更是带着她一起去捉萤火虫。 玉纤阿恐在等着重返洛邑之日。 然姜女却喜欢这样无忧无虑、无人管束的生活。她渐觉得至高无上的权利也没什么,金银财富都不重要。昔日姜女贫苦时,因美貌而被选入吴宫,与玉女、小双三人一同被送去吴宫。那时姜女恨玉女比自己生得好看,恨小双无才无貌却能成为吴宫夫人,自己这般美貌,却只能服毒,被公子翕牢牢控制在掌中,不得翻身。 但到了今日,姜女反倒感激自己的这番机遇。 她看到了玉女和公子翕的情深不悔,看到公子翕待玉女的这番心意,才发现世间原是也有爱情的。那比什么都珍贵些。 她只愿日后,待玉女和公子翕成了婚,玉女能帮自己选一个好夫君。不求夫君如公子翕那般貌美,只要夫君如公子翕待玉女那般待自己,姜女就自觉心满意足了。 不过有时候,姜女看着玉纤阿越来越美丽的面孔,看着玉纤阿立在水边的侧颜,也会在心里嘀咕 为何公子翕还不能来接玉女回洛。 已经三年了啊。 公子翕难道放弃玉女了么 可怜她们住在与世隔绝的丹凤台中,只有成渝偶尔能帮她们和外界传递讯息。外面发生了什么,台中人一概不知。 是年七月夜,玉纤阿夜里无聊时,见姜女百无聊赖,就拉着姜女一起去捉萤火虫。姜女提着袋子,欣然随玉纤阿出门。梓竹是男子,对什么捉萤火虫毫无兴趣;成渝本想跟着,但玉纤阿说丹凤台只有他们几人,并没有外人,成渝不必多心。 由此,便只有玉纤阿和姜女出了门。 二女到水边芦苇下,提着裙裾一点点下水,小心地在芦苇丛中捕捉萤火虫。纷飞的虫火包围着二人,莹莹亮亮,如星光般。 姜女便和玉女讨价还价 “玉女,改日回了洛邑,你要帮我找夫婿啊。我因为你,已经耽误很多年了。我已经不小了。” 玉纤阿一手提裙裾,低头含笑“你心中只有此事么” 姜女道“是啊,反正我蠢嘛。脑子里放不下更大的事。” 她撩水去泼不远处的玉纤阿,玉纤阿啊一声,笑着躲开,又向她泼水而来。 二女一阵嬉笑,撩水对泼时,萤火虫包围着她们,星星点点。 二女容色俱美,相依相伴,在星光下格外美丽。 忽而,二人听到了水声欸乃。 玉纤阿心中一顿,想这般偏僻的地方,怎么会有其他水声。她一手提着捕捉萤火虫的袋子,另一手对姜女做个“嘘”的手势。二女藏于芦苇飘荡间,蓦然回头 她们看到星光摇落,藏于云后,而山月升起。 有郎君涉水,向她们走来。 二女怔忡,玉纤阿手中的袋子落水,萤火虫从袋中飞出,包围笼罩她。 山月升起,萤火微微,水草清香夹杂在水汽中扑面迎来。寒风墨夜中,范翕涉水而来,缓步走向玉纤阿。 玉纤阿怔忡,只顾呆呆傻站在浅水中。 瞳如夜,衣灰白,腰束白玉带。 范翕踩着水走来,长袖纵横,雪白发带绕衣而飞,漫漫情丝随汐起落。 人常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可对玉纤阿来说,三年不见他,却如日日相见一般。 她日日在梦里见他,在镜中见他,在风中见他,在雾中见他。见他微笑,见他出神,见他踱步劈帐,见他躲在黑暗的屋舍中抱膝饮泪,长发凌乱,满面污渍。 她日日见着他,她又日日不见他。而漫长的等待,是为了久别重逢。 一目不错,手中袋子跌落,萤火飞出时,玉纤阿眼中的泪落了下来 三年之约,终是到了。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_79 萤火之夜,跨越山川湖海,范翕涉水而来,一步步走向玉纤阿。 在玉纤阿心中,他涉水向她走来的身影,他袍袖浸在水中沉湿的模样,胜过了他以前的种种形象。 范翕走到玉纤阿面前三步外,他低头看着她。 离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了三年,三年时间,久远得足以忘记一个陌路人的相貌。范翕当然不是陌路人,他丰神俊朗、天人之相,且三年不见,他那种形销骨立之瘦,已经消减了很多。 他脸颊上有了些肉,唇瓣红润眸子清黑。他摆脱了颓废萧索的病美人形象后,终是有些恢复她初见他时他拥有的神采韵味了。 那是足以让玉纤阿望一眼、就动心的美男子。 姜女自觉退让,看到芦苇丛后方,浅水外停着两艘木船,想来是范翕带来的。姜女观察着范翕,见这位公子身上仍透着些“闲人莫近”的冷冽感,但随着他一步步走来,他距离玉纤阿越近,他身上那股疏离感,就消失得越多了。 站到玉纤阿面前三步外的青年郎君,身上的戾气和温柔气息交融,两者之间如水中花月一般因交融而模糊,让范翕的通身气质变得模棱两可。 姜女依然惧怕范翕,她默默后退,但显然范翕是为玉女而来,她怕不怕都无所谓。 站在女郎三步外的郎君低头,漆黑的眼睛盯着玉纤阿许久。然后缓缓地,他面上淡漠的表情消失,他露出了一个清浅而自怜的笑。 他张开了手臂,灰白色的衣袍在夜风中扬纵。 玉纤阿眼睛滴滴答答地向下掉着泪,看到他这样,她又不禁破涕为笑。她提起裙裾就向前趔趔趄趄地走了三步,撞入了范翕张开的手臂中。 范翕一把缩紧手臂,抱住了她。 玉纤阿的脸磕着他的胸膛,她也回抱,搂住他的腰。她闭着眼在他怀中落泪,却又在同时忍不住笑。她哽咽连连,然而范翕来寻她,她便知道他已控制住了局势,他们可以重逢了。 范翕既然到了,萤火虫自然也不捉了。捉萤火虫,哪里有陪范翕重要。玉纤阿牵着范翕在前面后,姜女在后提着装满萤火虫的袋子跟随。姜女主动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听前面那二人在说话 玉纤阿声音温温柔柔的,仍带着三分哭后的哽意“你晚了整整半年时间,我以为你还要很久。” 范翕柔声“你还在等我你不怕我抛弃你,再不找你了么” 玉纤阿含笑回头,嗔他一眼“那我倒求而不得。” 她的手被范翕用力一掐。 范翕目中深暗“不许这么想你知道我离不开你。” 玉纤阿便叹“是啊,你这个冤家。我走到哪儿,你跟到哪儿,竟是一点儿也不肯放过我。我呀,倒是真的不敢乱跑了,恐你又折腾出什么来。” 范翕挑眉,继而他温声笑“你便是这么说我也不生气,我知道你心里有我,你现在不过是说反话逗我。你写给我的信,我尚好好留着呢。你的心意,你的笔头可是比你的嘴巴说得好听多了。” 玉纤阿脸刷地一红。 她颇后悔道“那信是我写着玩的,送出去我就后悔了你把信还我吧” 范翕霸道说“不还。给了我的就是我的东西,岂有要回去的道理。总是我从那时候才知道,原来你也是情根深种,不是只有我一人患得患失。多亏你的信,我这两年病才好了些。我是要谢谢你的。” 他说着就停下,俯身拱袖,作出要给玉纤阿行大礼的模样。 玉纤阿燥得脸红,一把按住他的手羞恼道“别胡闹” 她一按他的手,就被他笑一声,趁机搂入了怀中,低头在她唇上点了一下。 黑漆漆中,后方是姜女和吕归等仆从,范翕毫不顾忌地这样胡来,让玉纤阿心脏砰跳,觉得他和三年前的公子翕,到底是不一样了。他放开了许多,肆意了很多燕国君主的身份,到底给范翕带来了很多改变。 身后吕归看前方的范翕和玉纤阿拉拉扯扯,吕归看得目瞪口呆,几乎不可置信。 他跟随范翕三年多,他越来越了解范翕。范翕此人,在他们登船来丹凤台时,立在船头,范翕都一副漠然阴鸷的模样,谁都不理,谁的话都不接。如吕归这样的卫士已经习惯了范翕这副不爱说话、整日阴阴沉沉又神出鬼没的模样,然范翕见到玉纤阿,瞬间就有点向他以前的样子退化的模样。 他在玉纤阿面前居然会笑,居然会柔声细语地说话,居然会和玉纤阿争辩。 他变得不像众人认知中的燕王了。 玉纤阿带范翕回了中央的阁楼,成渝和梓竹一直等着玉女归来,顺便讨论些事。 忽而,梓竹看到成渝眼睛陡然看向外,原本沉默寡言的青年刷一下站起来,浑身僵硬,双目泛起激动的赤红色。成渝激动无比地起身奔外“” 他看到了和玉女相携而来的青年郎君,却激动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而梓竹也呆呆站起,看向那玉女身旁的陌生青年。在梓竹看来,这郎君俊美至极,如熠熠明珠般在寒夜中发光,光华满目。梓竹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男子难道只有长相出色的男子,才配和玉女玩耍 玉女认识的郎君,不会都是这般容颜出众吧 玉纤阿看到了梓竹,便向范翕介绍“梓竹,过来见过公子。他是公子翕,日后,便是你的主君,你需跟随他了。” 范翕闻言,眉头扬了一下,意外地打量了一下这个眉清目秀的少年。但他神色淡淡,对玉纤阿的安排,虽意外,却并不反驳。 梓竹则震惊无比。 他脱口而出“这位郎君,便是公子翕么可是我三年前远远看过公子翕一面,公子翕明明非常普通啊。” 他那时还奇怪玉纤阿和那公子翕搂搂抱抱,玉纤阿容色昳丽至极,喜欢的郎君怎么生得那么普通。梓竹还暗自揣测也许是那长相普通的公子翕对玉女太好,才打动了玉女。 玉纤阿愕一下。 她忍笑“原来你一直以为三年前见到的公子,是他的真容么那时飞卿是化了伪装的,怕被人认出。” 她回身,认真端详了一番自己情郎的相貌,又点了点头“公子的相貌太过出众,一般人见过即使不知是他,也会记住。这于政治家,并不是什么好事。若是当日丹凤台,公子以真面目现身,他一定会被仇家认出的。所以公子很多时候都需要伪装啊,我倒是不会这个。公子,你日后可以让梓竹去学如何做人皮面具之类的事,梓竹很聪明,他会学得很快的。” 人皮面具。 范翕的额角青筋轻轻跳了下。 他打量玉纤阿,玉纤阿满眼无辜色,好似只是随口一提。但是她提起什么面具,范翕一下子就想到了泉安。他瞬间明白玉纤阿是要梓竹代替曾经的泉安范翕脸微微沉下。 他气势霎时转冷。 范翕冷笑一声,转身拂袖而去,毫无征兆。 留下的众人“” 成渝震惊无比,难以想象公子竟会给玉女甩脸子。三年前,公子可是连跟玉女大声说话都不敢的,就怕玉女离他而去。三年时间,公子身上发生的变化这么大么 而梓竹垂目,他被刚才郎君周身所散发的气势一压,脸色苍白地后退了几步。他再观察其他人无动于衷的样子,便察觉到范翕的气势所压,针对的只是他一个人看来给这位公主做仆从,并不是如玉纤阿口中那般轻松的事务啊。 吕归看看他们的反应后,干笑道“啊,你们干嘛这么意外王上不是一直这样么” 王上。 玉纤阿若有所思,范翕的身份,在世人眼中已经发生了变化。他不再是公子翕了,他的身份是天下人眼中的燕王。 姜女则担忧地看着玉女。她亲眼见证玉纤阿和公子翕一步步走到今日,唯恐这美满的爱情是个假象,在三年后被现实戳破。玉女和公子翕如此的爱情若都是假的,日后她还能再信感情么 姜女犹犹豫豫“玉女,公子他” 玉纤阿含笑“没事。” 她若无其事地吩咐梓竹和姜女“日后在他面前,不要唤他公子。他已经不是公子翕了,你们要称他为君主王上君上。莫要觉得自己特别。” 她没有吩咐成渝,因为成渝在范翕那里显然是特别的。只有成渝这般一直跟随范翕的人,才可以继续称呼范翕为“公子”吧。 玉纤阿手托着自己的下巴,轻轻摩挲了一下。 范飞卿的身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性情也发生了变化。她要习惯现在的他,尽快和现在的他好好相处。她不可耽于昔日的公子翕,而冷落现在的燕王范翕,恐这会伤害到范翕。 姜女见玉纤阿被范翕甩了冷脸也不生气,仍是垂着眼沉思,似在筹谋算计什么。 姜女“” 她真的不得不佩服玉女。 她突然对玉女和范翕的未来重新充满了希望。玉女这般厉害,范翕怎可能不爱 而范翕拂袖离去后,是直接上了阁楼。他知道玉纤阿住在阁楼第三层,是以看也不看,直奔三楼,踹开她的屋门,关上门就进去了。 他初入她的闺房时,略有些恍惚。因以前他母亲活着的时候,就住在阁楼第三层。他小时候,因为生病太多,就总是被母亲抱在她屋中睡觉。他很熟悉母亲站在窗口眺望远方的身影,很熟悉这第三层屋舍的布置 然而范翕也只是恍惚了那么一下而已。 他心硬如铁石,再不是以前那个提起母亲就痛得喘不上气的少年公子。 范翕目光梭巡了一下玉纤阿的屋舍,发现玉纤阿的风格与自己的母亲完全不同。母亲的屋舍,总是很冷清,没有太多人气。玉女的屋舍,却于风雅处,经常可见巧思。例如牙钩上编好的璎珞,窗口的一束花,墙头挂着的“山鬼”画处处可见此女内心的活泼灵动。 范翕在她屋舍中转一圈,就忍不住缓了神色,微微露出笑容。 他心情好了起来,不再阴郁了,便一下子想起了自己方才给玉纤阿甩脸子的事。 范翕脸色微变他怎会在她面前没控制住情绪 玉纤阿会生气还是伤心 他忍不住觉得若是伤心还好,伤心就还能哄回来。若是生气了,他可怎么办然后继而他就暗恼,想自己怎么能觉得如果伤心就还好呢。他明明见不得她一滴眼泪啊 范翕僵硬地立在屋舍中,脸上神情青青白白,变来变去。 他的性情终究是发生了些变化,太多的肆意杀戮让他不再是以前的他。他却怕玉纤阿发现这个事实,怕玉纤阿因此远离他。曾经自己母亲远离父王,定然有害怕父王那阴晴不定的性情的缘故吧 范翕想得脸色惨白,懊恼后悔至极。 他忍不住恨上那个梓竹,如果不是那个人,自己根本不会对玉纤阿摆脸色,根本不会落到这般惆怅的地步那个人竟还妄图替代泉安 滑天下之大稽 可笑至极 待他杀了那个梓竹,看那个人还如何替代泉安 还有玉女他、他该怎么挽回玉女,该怎么向玉女道歉,玉女才会原谅他啊 范翕纠结半晌,蓦地一咬牙,起身到屋门前,一把拉开了房门。他一心一意地要去向玉纤阿道歉,但拉开门后,冷不丁看到玉纤阿就站在屋门口,似在等什么等他么 范翕怔忡而望。 玉纤阿噙笑“王上只让我等了一刻钟,便决定出门来寻我了么还不错。” 只让她等了一刻钟而已。 若是他要让她等上半个时辰以上,她就要担心范翕身上的问题严重到什么程度了。一刻钟说明范翕的理智情感,还是在的。 范翕盯着她,神色冷淡,略有些空白。他有些不知道说什么,便轻声喃喃“玉儿” 他略有些烦躁地垂目,目中戾气杀意掠起。 玉纤阿望他一眼,警告道“不许去杀梓竹。” 范翕立刻抬眼反驳“我没有你冤枉我” 他撒谎不眨眼的反驳模样,立时有了些以前的影子。 在玉纤阿眼中何其可爱。 玉纤阿眸子微弯,笑了一下。她笑得有些快活,一点儿忧色也没有。这般心情舒畅,她只有见到她的公子才会有啊。 玉纤阿手中提着食盒,擦过范翕的肩进屋。 范翕几乎是贴着她后背跟着她,长袖一扬,门就在二人身后关上了。他如背后灵般步步跟随玉纤阿,有些强词夺理地解释“我根本没有想杀梓竹,他是你介绍给我的,我对你的事向来很上心。你这般不信任我,显然是受人挑拨。你误会我了” 玉纤阿含笑“是是是,我误会你了。你最大度,最无私,最宽容,最仁善。” 她将食盒放于食案上,回头笑望他一眼。 范翕几乎是贴着她而站,她一回头,唇轻轻擦过,温甜的气息擦过他颈下的肌肤。范翕大惊失色般向后退一步,脖颈红透,脸也瞬时刷地红了。 玉纤阿瞥他他脸红什么 这人越来越奇怪了。 玉纤阿不理会范翕,她跪坐于案头,将食盒中的饭菜一一摆出来。三样小菜皆素,还有一碗海参粥。 范翕站在空地上盯她半天,见她不理他,似要吃饭的样子。他有些寂寞,又忍不住想靠近她,想和她说话。他心中两种矛盾的思想在挣扎,一个说玉女根本不在乎你、你何必凑上去,另一个说玉女这般可怜可爱、我当然要凑上去了。 他眼中神色森森地挣扎半天后,挣扎出了结果。 范翕温温柔柔地挨着她坐下,好奇又害羞地问“我见你方才在屋门外,见到我一点都不意外。你知道我在你屋中啊” 玉纤阿握着象著,柔声“自然。这丹凤台的楼舍中,你除了会来我这里,又会去哪里呢” 范翕目露喜色和温柔色,以为她要说自己和她的感情不一般。 谁知玉纤阿理所当然道“你对丹凤台其他地方厌恶至极,连看都不想看一眼。你没有别的地方去,当然只能来我屋舍了。” 范翕“” 好吧,他勉强将她的话理解成两人情谊深重吧。 玉纤阿低头喝一口粥,抬头问范翕“你要不要与我一起吃点” 范翕摇头。 他托腮,非常随意的“你吃就好。我看着你吃。” 玉纤阿轻轻应一声,垂下的眼中到底带了些忧色。因方才她问吕归,吕归说范翕已经两日未曾就食了。明明坐船会头晕,可就是这样范翕都不想吃。吕归说范翕平时吃食都不太正常,只是随便填一口,经常会胃痛。 玉纤阿说范翕看着没有以前那般萧索瘦极了。 吕归说那是因为他之前为了见你,刻意恶补过一阵子啊。 但是范翕还是吃饭不好。 玉纤阿不动声色,下定决心要好好为范翕调养。 范翕坐在玉纤阿旁边,想和她说话。但是她吃的那么慢,喝一碗粥半晌喝不完。她慢条斯理,学着贵女用膳的模样,讲究得不得了。范翕和她说三句话,她才会应一句。范翕就有些烦,可他不想和玉纤阿吵,说她不重视自己。 范翕沉着脸。 玉纤阿灵感乍来般,抬头望他一眼“你这又生气了” 范翕漠着脸“我没有。你诬陷我。” 玉纤阿说“你现在气性可真大。” 范翕辩驳“我真没有生气我只是不高兴你只是吃饭,不搭理我。我三年不曾见你,为何你一点也不重视我,一点也不激动你这个无情的女人。” 玉纤阿愁苦蹙眉,耐心解释“我也想与王上一起说话啊,三年不见,我也非常想念王上。但是我总要吃完这顿饭啊,吃得慢,又不是我的错。” 范翕皱了下眉。 觉得她的“王上”叫得很刺耳。 玉纤阿低头继续用膳,实则用得分外艰辛。 因她晚上早就用过膳了,她根本就不饿。她带食盒来,是为了让范翕用。范翕若是再不用,她为了不让范翕看出自己在哄骗他,就少不得要把三样小菜就一碗粥全部吃完。玉纤阿心中叫苦,多吃这么一顿饭,她晚上恐消食不了,睡不好了。 玉纤阿手中的玉勺慢悠悠地舀着粥,她心中焦灼,暗想范翕何时才能心动。 范翕看她半天,忽而道“那我陪你一起吃吧,这样你就吃得快些,能和我一起说话了。” 玉纤阿顿时放下勺子,抬头对他嫣然一笑。 她笑得格外好看。 范翕盯她“你是不是舒了一口气我怎么觉得你在算计什么” 玉纤阿立刻否认“没有” 范翕盯着她,目光在她脸上梭巡,一寸寸地判断她的想法。玉纤阿心间砰砰跳,恐他真的看出自己在算计他用膳,她灵机一动,低头舀一口粥喂到自己嘴里,然后忽而倾身,在范翕讶然中搂住他脖颈,倾身以口相哺。 范翕一下子搂住了她的腰,将她按到了自己怀中。 她感受到他颈间大动脉的剧烈跳动。 一口粥喂完,玉纤阿面容通红,她要退开时,范翕手臂撑在她后腰处,不许她离开。 他垂眼,眸色深暗地盯着她红润的唇,声音喑哑“这粥真好吃,我还要。” 一顿饭吃完,已是半个时辰后。玉纤阿退开纠缠不清的范翕,捂着砰砰心脏,颇有些手脚酸软,浑身发麻。她跪在案边收拾食盒时,范翕又神出鬼没般,从后搂住她,整个人紧紧抱住她。 玉纤阿头皮微麻“王上,你又怎么了” 范翕道“你不要叫我王上,我喜欢你叫我公子。王上是别人的王上,公子只是你一人的公子。你只能和公子相亲相爱。” 玉纤阿“这什么强买强卖的破公子我能不要么” 范翕含笑“不能。我非要给,你必须要。” 他低头,在她耳后亲一下。 玉纤阿即刻捂耳,回头惶然“你又要干什么” 范翕纳闷“你怎如此没有情趣” 玉纤阿木着脸瞪他。 范翕便羞涩垂目,一下一下地勾着她的衣带,再抬眼看她。玉纤阿看懂了他的意思,可她装出不懂的模样来。玉纤阿的衣带被他勾在指尖,在他含情脉脉地向她再暗送秋波时,玉纤阿分外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眼如秋水,清澈澄净。 范翕便有些着急,道“吃完了饭,你不怕积食么不想动一动么” 玉纤阿从善如流“那我们出门散步吧。” 范翕瞪着她,将她一把扯入自己怀里。 他掐她脸颊,暗恨“你真是坏透了故意装听不懂我的话是不是” 他着急地搂她“咱们、咱们咱们歇了吧” 玉纤阿逗够了他,才笑着握住他的手。玉纤阿柔声“公子,我们是在丹凤台。你若是忘情,我身边没有避子汤。你就忍一忍吧。” 范翕敛目,含羞而笑“可是我为你带了避子汤啊。” 玉纤阿“” 他抬头,瞥她震惊的神色一眼。他突得大笑出声,自觉自己报了仇,一把将她搂到怀里,横抱起来走向床榻。他将她向床上一扔,女郎就着他扔出去的姿势在褥间滚了几圈,滚向内侧。 范翕膝盖磕在了榻板上。 他笑出声来。 他笑得开怀,三年来,难得有这般肆意、轻松的时刻。 将身上的阴气郁气一扫而空。 他温柔而眷恋地看她,与床上那女郎双目交织果然,他还是最喜欢和他的玉儿玩。 他的玉儿这般有趣。 只有玉儿能接住他的招,和他你来我往地玩。 有她在,这世间纵是再没有其它交心之人,又有何惧 江山与美人,皆他掌中物。 然范翕始终最爱,美人纤阿。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_80 帷帐纷飞,夜火重光,萤火重新隐入草木间。 山空松落,夜永且寒,一夜月照清荷。 悬于天际的月亮光华皎洁,被拉扯着向下。满天云飞,下方清湖无边,荷花正盛。 “噗通”一声巨响。 月亮跌入了水中。霎时间,见得叶嫩花初,水溅兰桡。月华泛着明亮而温和的光,被正片清湖笼罩,被荷花荷叶包围。 枝缠叶浸,水月交映。 明月被拉入水中,招摇飘荡间,它遥遥落落地,一点点向下拽扯。同时间,月亮温柔明婉的光,也照亮它周边水光荷影、青荇纵横。 它与湖水、与清荷纠缠。若远若近,偏又形影不离,永是跟随。 漫漫长夜,湖光山色,天地皓然。 次日,范翕依然留在丹凤台,且陪玉纤阿玩乐。 并不伪装自己的面容。 梓竹还是自觉去到了范翕身边,他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本就活泼机灵,又被玉纤阿调教得分外了解范翕。梓竹不声不响地去伺候范翕的日常,口上恭恭敬敬地称呼范翕为“王上”,范翕需要什么他都立刻奉上,范翕不需要时他就默然隐身。 如此范翕更怒 觉他心机颇深故意装出这副行事妥帖的模样,想替代泉安的位置。 但是经过玉纤阿昨夜警告,范翕并不对梓竹做什么。他只是刻意刁难梓竹,玩弄梓竹,故意吩咐梓竹去做不可能完成的事。梓竹依然沉默承受,都没有向玉纤阿告状去。而范翕冷哼一声,觉得此人还算知趣些。 只是他依然讨厌梓竹,依然想法子让梓竹受不了他,好请辞离去。 这期间,范翕又在丹凤台多留了两日。 到此,成渝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恐当今局势,公子终于占了上风,不再如昔日那般遮遮掩掩、躲躲藏藏了。他心中不觉为公子高兴,正想寻机会问公子具体情形时,没想到他还没找公子,公子先来找他了。 范翕施施然行来,高贵清雅,在丹凤台两日,他被玉纤阿养回了一派贵公子矜淡的风格。成渝看范翕一眼,隐约在他身上看到昔日公子的形象。但是范翕往榻上一倚,长腿搭在木板上,作出屈膝漫坐的姿势。这番霸气十分的坐姿,就是昔日范翕绝不会做出来的。 范翕懒洋洋瞥一眼成渝。 他声音淡而冷,不再是和玉纤阿说话时的那个调调“说,玉儿这三年来,和哪些男人往来过。” 成渝“” 因距离太远,传讯不方便,很多事不会在信上说。但是成渝也没想到,公子会当面要从他这里知道这些事。 成渝低声“公子是不信任玉女” 范翕漠声“我自然信她。但我信不信她,和我需要知道她身边围着她转的男人有何关系她哪怕一个男人都没见过,我也依然要问清楚。” 他瘦长手指半屈,在膝盖上一磕,颇有摧金碎玉之寒意“说” 成渝低头,便将玉女三年来在丹凤台上的生活一一告知。 而同一时间,玉纤阿也让姜女叫来正在丹凤台中好奇转悠的吕归,问起吕归这三年来,范翕身边可有什么女伴。 坐于案后,让侍女为吕归敬上茶,玉纤阿声音婉婉如春风细雨“公子已二十一,常做君王,身边定无可能没有女伴陪伴。郎君既常日跟随他,当知他是否与女郎过度亲昵,他是否留过什么女郎。” 吕归顿时替范翕委屈“女郎怎这样疑心王上王上一直在等女郎回归,我看着都替王上苦。女郎这样多疑,未免显得情薄。” 玉纤阿意外地看他一眼,没料到昔日对范翕看不上眼的吴国郎中令吕归,有朝一日居然会向着范翕说话。她婉婉而笑“我并不疑心他啊。我只是要弄清楚他与哪些女郎往来过,我好心中有数。” 吕归说“可是王上都不曾疑心你” 玉纤阿不以为然“你信不信,他必然寻机会,把我身边的成渝、姜女,包括梓竹,全都背着我审问一遍我并不觉得他是不信任我,他只是习惯如此。” 玉纤阿微笑“而我既然一心跟随他,自然也不该一味避于后方。我既然可以从各方面知道他的生活,我为什么要装作不懂,非要让他来说呢很多事情,当事人都是不愿说的。” 正如范翕的心病一样。 范翕是不愿意对任何人剖心的。 他宁可花三年时间,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也不愿让玉纤阿陪在他身边三年,看他三年时间是如何日日煎熬、备受折磨的。有些人需要旁人看护,有些人既需要看护,又羞耻为人所看护。 后者正是范翕这样的人。 这才是玉纤阿顺了那三年之约的缘故范翕并不想她看到他是如何一步步堕落的。他宁可给她看他最终的样子。 吕归怔然。 有些不懂玉纤阿和范翕的相处方式。 在他看来,爱一个人,便是无限度地信赖,不该多疑多思。但显然范翕和玉纤阿都是多疑之人,他们和对方相处时,都要问清楚对方的方方面面。只是一个人说他们不信,他们要很多人说,要控制整个事件的走向。 于范翕和玉纤阿来说,爱除了是爱,也是战争。 这场战争不见血不见尸,却刀光剑影你来我往爱就是战,就要战你若是不服气,就来征服我。你若是无法征服我,那便换我来征服你。 吕归盯着对面的玉纤阿。 玉纤阿对他点头含笑,手臂一展“郎君可以讲了么我要事无巨细,只要郎君记得的,都要说给我听。若是郎君愿意,他的所有生活,都可以对我道来。我耐心很足,我们有一整日的时间可以讲。” 丹凤台又在下雨了。 淅淅沥沥的雨敲打在荷叶上,露珠圆润,水雾蒸腾。 玉纤阿独自一间,听吕归将范翕三年来和陌生女郎们如何相处,有哪些女郎爱慕过君上,有哪些女郎和君上多说过几句话,有哪些女郎绞尽脑汁想接近君上; 范翕同样独处一间,闭目养神,顺便听成渝将玉纤阿的生活。玉纤阿自囚于丹凤台,她这边和男子就没什么接触。顶多是和成家人写写信,公子湛不断地来信送礼。但是好在公子湛现在也成亲了,总算不来打扰玉纤阿了,大家都松了口气。 听说姜湛成亲了,范翕唇角噙一丝笑,有些冰凉,又有些了然。 成渝看公子闭目后那玉白的面容、唇角的笑意,他忽然福至心灵,小声问“公子好似完全不意外。莫非公子湛成亲之事,公子在其中动过什么手脚” 范翕道“那是自然。姜湛成亲的夫人,还是我为他选好,推荐给卫王后的。我帮卫王后阵营再添一助力,王后若是知道了,也会感激我的。” 成渝惊道“公子和秦国结盟了” 范翕嗯哼一声,慢悠悠“北方诸侯的龙宿军为我所控,能结盟的,能许约的,我都大大方方许了个遍。齐卫二国相斗,我来得利,这是多好的事。” 成渝低声“那之后公子可要守约” 范翕懒怠道“到时候再看呗。政治家,谈什么守约,只看利益而已。” 他睁开眼,默然思量着。 卫天子让他抓住了这个空处,是因为卫国和齐国斗得厉害,卫天下想要压下齐国,就需要用范翕。毕竟北方诸侯们,原本就因利益瓜分不均,而向着齐国多一些。诸侯大国们多多少少对卫天子有些不满而齐国嘛。 齐王野心倒是大,但齐王年纪实在是太大了。齐王不舍得放权,自然也无法让人相信了。 反是范翕那些诸侯大国看范翕力单势薄,又如此年轻,还是天下人公知的身体不好。和这样的人结盟,多好拿捏。 范翕心中冷笑,请君入瓮之局已成,接下来就是他一一攻破了。 他这几年来,不怎么用心养好身体,总是以一副病弱模样见人,除了是因他确实不珍惜自己的身体外,他还是想用这副羸弱模样让人放松警惕。他现在懒得在态度上装好脾气了,就干脆点儿,直接用自己的身体做文章。 所有人都觉得他会早死,这样才方便他行事。 范翕手扣着膝盖,慢慢盘算着这些。 他对人极狠,对自己更狠。他丢弃了齐国那个盟友,要用最快的方式将局势捣向偏向自己那一方,他不介意在自己身上做手脚。日日一副病弱早死模样算什么,必要时候,要他往自己心口戳刀子,他也能面不改色,将血咽下去。 三年时间,丹凤台被玉纤阿改造得已有了些昔年的模样。 范翕和玉纤阿连续几日同吃同住,在山谷间游山玩水,看似分外闲适。玉纤阿唯一忧心的,便是范翕一直不肯好好吃饭,她想帮他用药膳补身体,他也说自己好得很,压根不需要。 玉纤阿沉思,想范翕以前起码是对自己身体如何有认知的,他如今这副没有认知的兀自自信的模样与其说是他真的觉得自己身体好得不得了,不如说他是在利用自己羸弱的身体,又在筹谋什么。 玉纤阿皱眉。 这日夜,又是用膳结束,姜女和梓竹将食案撤下去后,范翕独自看了一会儿宗卷。他居于玉纤阿的房舍中,与她同吃同住已习惯至极。这般神仙般的日子,舒服得范翕已生了依赖,不想离开玉纤阿。 可是到底不能终日缩在丹凤台中。 范翕出门和吕归吩咐了几句,立在屋门口,细雨飘窗时,他忽想起好久没听到玉纤阿和自己说话的声音了。二人明明在一个屋中,玉纤阿却不吭气。 范翕一顿,意识到什么后,他即刻反身回屋。 范翕掀开帘子,一顿。 见玉纤阿坐在他那摆满卷宗的书案前,她捧卷而读,正在看那些送到他案头的政务类的书卷。这些东西,通常是不让女子看的。玉纤阿却大大方方地坐在他的书案前,低头翻看这些。 范翕也不制止,只挑眉打量她。他不避讳她身为女子,却研究这些政务。他反而挑着下巴好整以暇,欣赏她到底有多大本事。 玉纤阿察觉到范翕的目光,她并不避讳他发现自己在看他的书卷。 范翕和寻常男子不同,范翕并不忌讳她的出色,并不惧怕她的手段。是以她可以在他面前心安理得地展露自己的才华能力,而不怕范翕打压。认真地翻完一册后,玉纤阿抬头“看来公子是打算回洛,回去与卫王后一方势力相斗了。公子的丹凤台度假日,恐是要结束了。” 范翕瞥她“你在看什么你看的那卷是吕归刚送来的,我还没看,你就看了。” 玉纤阿便解释“是卫太后九月生辰寿宴的消息。卫太后的生辰宴,此年会大办。我看公子定会寻借口回洛,天子也会支持。而九月宴后,天子需要利用公子来对付王后后方的齐国。再过段时间,诸侯王们便全会入洛,等着参加元日的诞日宴。这样算来,公子最少有整整半年的时间,都可以找借口留在洛邑了。” 范翕目中光轻轻地亮了下。 他慢悠悠走向她,坐到她旁边,从她手中接过她方才读的那卷宗。范翕一目十行地扫过后,他微微笑“我以为你看的什么呢,不过是一则太后要办宴的消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读我暗地里下达的那些命令呢。这可是不能乱读的哦。” 玉纤阿笑一下,大大方方地无辜说“公子就将这书扔在我的书案上,我看到自然就读一读了。有什么关系么我觉得没什么关系。” 范翕慢慢放下书卷,不说什么。 玉纤阿观察他的神情,便笑道“看来我猜对了。公子打算回洛。” 范翕问“你呢” 玉纤阿笑盈盈“我早在半年以前,自囚日子就结束了,如今赖在丹凤台不过是清修。成家早就三催四请地让我回去了,既然太后过生辰宴,那不可能不请成家。我自然也要回洛向太后贺寿啊。” 范翕一下子搂住了她的腰,将她抱到了怀里。 他让她的脸贴着他脖颈,他说话时,她便感受到他颈间喉结的震动。听范翕似在笑“我真喜欢玉儿你这般善解人意的样子。” 玉纤阿却并不得意。 她抬起脸,伸手抚摸他消瘦面颊。她目有雾气,若有清愁。玉纤阿低声“可你到底要好好补一补。你这般不珍爱身体,纵是为了和她们周旋,也不必将自己逼得这么厉害。我恐你撑不住。” 范翕柔声“你放心罢,我心里有数。” 玉纤阿冷笑。 心想你心里能有什么数,你心里有的那破数,不过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但她心里冷笑,面上却仍作出柔弱愁苦的模样。她小鸟依人一般依偎在他怀中,说着说着就声音哽咽“飞卿,你我可是相约百年好合的。” 范翕沉默。 他一时觉得他要忍着,听玉纤阿说话。 另一方面,他实在是性情阴凉了很多,变得古里古怪了很多。他忍不住回她“你有什么可担心的我若是死在你前头,你又不会为我守身如玉。我能指望你么你放心,就图着你这份心,我也会撑住的。” 玉纤阿“” 她哽咽“你这话说的可真伤我的心。” 范翕挑她下巴,让她抬起脸来。他观望她半晌,含笑柔声“玉儿你看,你的戏不如以前好了。你干嚎半天,一点儿泪都没有。你对我做戏的态度,比当初敷衍了很多啊。” 玉纤阿脸微僵。 得他这般不留底面的揭穿,她仍轻声细语道“我哪有和你做戏呢我不是在柔柔弱弱地依偎着你求你爱惜自己么你不识好人心啊。” 范翕笑出声,他忍不住低头,在她唇上啄了一口。 他觉得自己果真是疯了吧,明知道玉纤阿在装模作样,可他就是喜欢她这副样子。他不顾玉纤阿的挣扎,将她抱起起身,抱着她向内舍床榻上走去。玉纤阿这才大惊,天还亮着,两人话说得好好的,他又莫名其妙地来了兴致 他这爱好也太奇怪了吧 比以前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她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这都能让他兴奋 烟江草树,郁青空廖。 两人又是折腾了半个时辰,事后,玉纤阿依偎在范翕怀中,枕着他的手臂。她闭着目睡在他怀中,任一头青丝铺在他臂弯间。女郎面上带有几分疲色,日光柔柔地透过床帏照入,她嫌光有些亮,往床内侧挪了挪。 压根忘了两人之前在谈什么了。 范翕却兴致尚好。 玉纤阿就如他的上等媚药一般。 他缓了一会儿,俯身低头,指腹轻轻地擦过她眼下垂着的长睫。他逗引她一会儿,见她面雪玲珑、睫毛轻颤,却就是不睁开眼。范翕柔声“玉儿,你睡着了” 玉纤阿不搭理他。 仍有些恼他的放纵。 范翕叹一声,将她换个方向抱在自己怀里。他抬头漫看着飞扬的帷帐,玉纤阿不理会他,却并不妨碍他和玉纤阿说话。范翕语气寥落道“你知道,走到今天这一步,我日后必然是要登上那天子位的。如果登不上,我都不可能如我其他兄弟那样仅仅是被囚,我做了这么多小动作,卫天子一定会杀了我的。” 玉纤阿的睫毛颤得厉害了些。 范翕手搭在她后肩上,抚着她的颈弯与长发。 他慢条斯理地和她剖心“我没有其它路可走。而为了顺利登上那个位子,我自然要竭尽所能,利用所有能利用的。我知你怜我身体不好,但我如今已经没有心情和他们虚与委蛇了。我答应你,我尽量保全自己,不让你伤心为难。” 他顿了很久,思绪似已飞远。 他微微笑道“你难道不高兴么你最喜欢权势富贵啊。待我登上天子位,你就是王后。你会是我唯一的王后。天子体弱,一生只能得王后一人照拂足以。如此可免了广纳妃嫔、你我争执之错。我又从来不喜欢其他女郎。只有我身体差,旁人才不会将过错放到你身上啊。” 他语气寥落,微有萧索凄意“你知道,我只喜欢你的。” 他怀中的女郎,睁开了眼,看向他。 看到他脸上的空廖孤寂神色。 玉纤阿哽咽“飞卿” 范翕握住她的手“别哭。你听我说完。” 他微笑“我不会死的。我要长长久久地陪着你,我还等着我们的眉眉出生呢。” 玉纤阿难过道“我会尽量照顾你。可是如果有一日、如果真的有一日” 范翕知道她说什么。 她不忍心说下去。 他却淡声“如果有一日,我真的挨不住走到你前头,那也是我咎由自取。我如此爱你,不舍你,却还是走到那一步,便是上天索我命,我也没办法。但是你放心,日后就是我死了,不在了,我也不要你来陪葬。” 玉纤阿立时坐起,尖叫“范翕” 范翕伸手捂住她的嘴。 他与她一道跪在床帐内,二人面对面跪着,皆是双目噙着水雾。范翕伸手捂住对面女郎的嘴,他含笑而眷恋地望着她“我不用你来陪我死。我要你好好地活着,长命百岁地活着。人间富贵,牡丹盛宴。你都未曾看过,你年轻貌美,艳绝天下。小小年纪,来陪我做什么” 他目中空茫茫的,喃声“我不要你陪。我要你活。我要在九泉之下看着你,看你如何风光,看你即使没有了我,也依然是世间最厉害的女子。” 玉纤阿拉下他的手,哽咽道“你若是不在了,谁还能护我为世间最厉害的女子” 范翕目中闪着几丝病态疯狂的光。 他手捧着她的面颊,出神般道“你自己。” 钗鬟卸下,青丝铺尘,玉纤阿怔然。 看范翕捧着她的面颊,指腹一寸寸地抚摸她肌肤。他病态又专注,扭曲又深情,一心一意地望到她魂魄中去“若有朝一日我做了天子,再有朝一日我死了,你我或无子嗣,或子嗣尚幼,那你就去摄政,就去做王。我的玉儿这般聪慧至极,我看你能看懂我的来往书信,看你对政事也能谈上一二。我可教你,我可一步步教你如何理政。玉儿,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手中一旦有了权,其他的都会看不上。” “我若死了,你就自立为天子。我支持你” 玉纤阿望着他。 她问“那你的诉求是什么” 范翕望着她笑“我死后,可将我的所有给予你,我对你唯一的诉求,是你不要嫁其他男人,不要背叛我。你要始终爱我,心里只爱我,一辈子只爱我。我的诉求,是你生生世世,心里只有我。” 玉纤阿眼睫上的泪水掉下。 她笑“疯子。” 如此纠缠她。 扯着她不放手。 近乎病态地占有她,不让任何人靠近她。 宁可捧她去做王,让天下男人愤怒,也不让天下男人来爱她。他宁可她爱上权利,和天下男人为敌,也不要她的美貌,让天下男人趋之若鹜。 他要让她成为没有男人敢碰的毒玫瑰。 这就是范翕。 她的爱人。 玉纤阿伸手搂住他,她将脸埋于他怀中。她与他十指交握,一字一句道“范飞卿,我是不喜欢说甜言蜜语的。这句话我一生只说一遍,你记好了。” 范翕低声“嗯。” 玉纤阿道“玉纤阿一生一世只爱范翕。” 范翕抱紧她。 她问“你听清楚了么” 范翕喉中微哽。 他涩道“你是不是觉得我疯了你会爱疯了的我么” 玉纤阿道“我只爱范翕。” 她抬目望他隽永面容,他羽睫如扇,面容很好看,沾染水雾后更为清秀 “不管你是公子翕,还是燕王,还是虚无缥缈的天子。我心中只有范翕。不光是爱你,还信任你。我此人极难爱人,极难信人。你是唯一。公子,我甚至可以保证,你是我一生中的唯一。” “无论旁人怎么说你,我始终没见过你恶意伤我、阴狠虐我的模样。你在我眼中,始终是一开始的你。我爱你温柔,爱你阴鸷,爱你坚忍,爱你无情。爱你那遮掩着病态和疯狂的脆弱,更爱你百转千回后仍不舍弃我的心这世间,我再遇不到第二个如你这般的郎君了。” “范翕,我只能爱你。” 范翕抱紧她,脸埋于她肩头。他用力地抱紧她,一点也不舍放开。 两人剖了心,终是说清楚了很多事。 次日,雨水淅沥,薄雾隐约。范翕乘舟,带着吕归、梓竹等人离开了丹凤台。 又过了两日,玉纤阿带着姜女、成渝二人,收拾行装,回返洛邑 阔别三年的洛邑,她终是回归了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_81 船行湘江上。 玉纤阿掀开竹帘,见得水上浩渺生烟,雾笼千里,水天尽是一线。 姜女坐在她旁边,二女面前的案头上摆着分类得整齐的绳索和流苏,被二女尽打了璎珞、荷包等物出来。这些璎珞坠子、荷包香袋等物,是这半年来玉纤阿和姜女一起一针一线做出来的。 玉纤阿平时不动针线,在姜女看来,玉纤阿是根本瞧不上针线活,能不动玉纤阿就不动。而玉纤阿难得主动一次,是为了拿这些亲手做的小物件当个礼物,回到洛邑后去给成家亲人送礼。 另外,玉纤阿还让成渝去采购竹扇、木雕等小物件,盖是给其他人备的礼物。不甚贵重,胜在心思上。 姜女打坠子打得有点儿累,她看玉纤阿兀自望着窗外出神,便忍不住想偷懒。姜女说道“我看也不用做太多吧我觉得你对成家人也没那么上心,何必假惺惺装模作样呢” 玉纤阿回了神。 她含笑否认道“我并非是对成家不上心,我只是与他们不熟而已。虽然不熟,但既是一家人,该有的礼数还是有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都是相处出来的。我不能一味让成家因为愧疚而善待我,我却一点儿也不付出。” 姜女望着她“但我看你冷心冷肺,压根不像是付出感情的样子。” 玉纤阿淡声“我已习惯如此。我是在努力,但你也说我冷心冷肺惯了,仅仅相认三年,就能让我死心塌地么这些坠子、荷包,已是我能做的努力了。人心哪有那般容易将就。” “姜女,你该知,我并不善良单纯真挚。” 亲情于她到底是奢望,她也羡慕那些被认回家后就能和亲人亲热相处的人。 可惜她不是那样感情丰富的人。 她的凉薄,恐为世人所不齿。 姜女还要说话,玉纤阿却显然不喜欢这个话题了,她转头向舱外扬高声音喊人。成渝进来了,姜女便不说话了。 玉纤阿若有所思地问成渝“一路北上,我见楚国一派平静,不知楚国最近有没有什么事儿发生” 成渝嘴角扯了一下,这个消息他也是从公子那里得知,颇是幸灾乐祸了几日。玉女问起,成渝就兴致勃勃道“听说楚王私服寻访民间时遇了刺,已经躺了好几个月了。国中事务都交给了大司马处理。年轻公子世子们这几个月都很着急。” 他眼里难得带上了感情,殷切地看着玉纤阿,眼睛里写着情绪你不知道这是怎么遇刺的吧不知道是谁做的吧问我啊我都知道 他从公子那里得知了一大筐新鲜事情,等着玉女问呢 谁知玉纤阿只是支着下巴,慢慢地点了下头“楚王遇刺,该是公子出手了。楚国邻近二国,吴国和越国。越国有王女楚宁晰,对楚王虎视眈眈地盯着。吴国亦等着扩张国土,从楚国获得利益。楚宁晰和吴世子都对楚王很感兴趣但是楚宁晰的仇恨更大一些。吴世子行事就多了计量斟酌,这一斟酌,恐怕会错过时机。楚王这次遇刺,若我没猜错,应该是越国与楚宁晰联手出手了。” 她含笑“我便不信公主嫁了我义父后,会真的乖乖在家坐着生儿育女。她必然是要夺回她的东西的。” 她兀自判断了一阵子,没听到成渝的话,才抬头,疑问地看去。 成渝憋了半天,只闷闷道“是楚公主出的手。公子说机遇合适了,北方接下来都无暇管南方的事,楚公主就出手了。公主与她夫君,此时就应该在楚国,只是不方便与你见面而已。” 玉纤阿美眸弯一下,笑意如清水流动,明婉光华。 成渝被她的美貌闪了一下眼,又不服气玉女什么都能猜到,他别过头,咳嗽一声“有一事你猜错了。” 玉纤阿“哦” 成渝道“吴世子已经不是世子了,他已成婚娶妻,而今更是吴王了。前任吴王终是顺利让天子为世子封了王,成功退位。” 玉纤阿只是怔了一下,略有些感慨时间的改变,奚礼已经是吴王了。想来奚礼野心勃勃,吴国偏居南方,日后不容小觑。 而姜女则听成渝说起奚礼,她目光一闪,想到了些什么,便仰脸向成渝打听“那你有没有听过,昔日吴王身边有一女,人称双姬,她如何了” 成渝一怔。 玉纤阿立刻察觉到了其中不寻常,因原本说,双姬这个名字,玉纤阿自己都恍神了一下,才想起双姬本是小双,当日和她、姜女等其他女一起选入吴宫。小双运气好些,进宫后就成了夫人,被封为“双姬”。这种小人物,成渝不应该知道。但是成渝愣住,说明他听过这个名字。 姜女一派天真地仰着漂亮的脸蛋,好奇地等着成渝告诉自己昔日故人的消息。 姜女如今也不羡慕小双成为吴王夫人的好运气,她只是单纯好奇。 成渝移开眼不看姜女美丽的面容,他面无表情“那般无名无姓的小人物,我怎会知” 姜女便点了点头,略有些失望,却重新低头打穗子去了。 玉纤阿向成渝使个眼色,二人出了舱后,玉纤阿静静地看着成渝。成渝苦笑,自知自己瞒不过玉纤阿,便低声“昔日女郎还在吴宫时,那位双姬,曾勾引过公子,公子当时差点杀了她我才知道她这个人。后来便没听说过了。但是她身在后宫,却对外男上心,就算没有公子,想来之后也不会太安分。吴王退位后,和吴王后二人长居深宫,之前那些妃子夫人,听说都被王后发落了。” “昔日吴王后并不是好性子的人。恐双姬的结果,不会太好。” 玉纤阿便没说什么了。 之后数十年,玉纤阿再没听过双姬的消息。 当日数女同车,一道前往吴宫。小双胆怯柔弱,姜女满是野心。玉纤阿本以为自己会和小双走得更近些,谁料到反是姜女到现在都还好好地活着姜女昔日那般蠢而毒,不是早该死得悄无声息么 玉纤阿抚着下巴发笑。 姜女在舱中坐了很久不等玉纤阿回来,她掀开帘子,对上玉纤阿的目光。玉纤阿竟盯着她笑,笑得她头皮发麻姜女不觉后退“你又打算对我做什么” 她真是怕了玉女了 谁知玉纤阿只是望着她温柔地笑“我当年真是没想到,你在乱世浮沉中,能一直活到今日。现在想来,你的运气一贯不错,真是厉害。” 她当年,纯粹是觉得姜女好控制,才和姜女走得近。若是当时有小双在,她未必选姜女玉纤阿自己当时都觉得姜女离开了自己,会在吴宫中死得骨头都不剩。然而后来,姜女撞到了范翕手中,自此开始不归路,永不能回头。 姜女“” 她不解玉纤阿这个语气是怎么回事。 便迟疑着没回答。 待玉纤阿走了,姜女才回头疑惑地问成渝“你看到她刚才那个笑了吧我怎么看着,觉得她的不可思议,好像在讽刺我一样” 成渝道“你想多了。” 姜女“” 八月下旬,玉纤阿回到了洛邑。 成宜嘉大着肚子,和成容风夫妻一起早早来城门口迎接玉纤阿。众人等了一整日,才在黄昏时见到缓缓进城的马车。 玉纤阿下了车,向兄长和姐姐行礼,又恭喜姐姐再次怀孕。 她声音低婉,说话时分外熨帖。而人又机灵,三年不见,却能如熟人一般和两家攀谈。成容风和成宜嘉见到她都激动十分,成宜嘉说“可惜母亲父亲住在湖阳,父亲近日生了场病,母亲脱不开身,不然母亲肯定是要回洛来看你的。” 玉纤阿羞愧道“身为子女,岂能让父母一径奔波该是我去看望父亲母亲,而不是母亲来看我。不知父亲病得如何了可用药什么时候病的” 她问了许多,让成容风和成宜嘉都有些愧疚。因湖阳君只是他们的后父,他们并不是很关心湖阳君。玉纤阿问这么多,倒突兀出了他们的不懂事。成容风有些尴尬,回头向妻子使了个眼色,让妻子回头张罗着关心湖阳君的事。 玉纤阿见提醒了二人,她才微微一笑,抚了一下衣袖。 大着肚子的成宜嘉拉住玉纤阿的手,高兴地挽着玉纤阿一起走“玉儿,这次回来了,就不要再走了。上次走得太匆匆,姐姐都没带你好好认识洛邑的门户。这次啊,姐姐定要大家都认识你才是。” 成容风的妻子牵着一双儿女,跟在后方。 她的小儿子扯扯母亲的衣袖,指着玉纤阿窈窕婀娜的背影,天真之态,又看得近乎发痴“母亲,那个小姑姑,长得像天上仙娥一样好看。” 成容风听到了,立刻制止儿子“别胡说,你们小姑姑只是比一般女子稍微好看一点而已,其实也没那么出众。” 姿色太出众,天下男儿尽折腰,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成容风垂目,略有些担忧。他此次初见妹妹,心中都一惊。哪怕是兄长,都被妹妹的容色恍得一阵恍惚,觉得妹妹在丹凤台待了三年,回来后更是美得让人移不开眼。女子美到这般地步终不是太好的事。 转而,成容风想到妹妹回来了,范翕必然也会回来。成家又要迎来范翕了成容风顿时觉得头特别疼。 家中藏着一个小美人,真是让人战战兢兢。既担心外面的男人觊觎自家的小美人,又怕自家的小美人主动向着外面的野男人而范翕,显然是其中劲敌。 范翕此人,谁会喜欢呢 就怕隔了三年后,妹妹还是和范翕藕断丝连。 成容风想了一番,主动快走两步。他听着姐姐要向玉纤阿介绍洛邑的贵族,便咳嗽一声,在旁提醒“大姊,玉儿年龄也不小了,你正该带玉儿多出门玩玩,认一认洛邑的青年才俊。” 他将“青年才俊”几个字咬得十分清晰。 成宜嘉一听就懂,给了弟弟一个“我懂”的眼色。 玉纤阿则噙笑看一眼他,成容风故作无事地移开目光。玉纤阿便微笑,心想看来兄长还是不喜欢范翕,不愿意她和范翕在一起。 恐在兄长心中,自己和范翕在一起,会受尽委屈。 玉纤阿并不说什么,她在心里对成容风说了声“抱歉”,面上依然安静地听着哥哥姐姐们的寒暄 她要嫁谁,她只问自己。 兄长的委婉反对,并没有什么用。 也许范翕在兄长看来始终不是良配,但是玉纤阿却是始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谁也无法阻止她。 不过玉纤阿也是想在洛邑站稳跟脚的。 是以成宜嘉大着肚子,也要整日带她出门交际,玉纤阿并不拒绝。 而很快的,玉纤阿回洛的消息,整个上流贵族都听说了。听得玉女花容月貌,仙娥之色所有郎君趋之若鹜,想来见她一面。 三年前曾有幸见过玉纤阿的,更是对此女魂牵梦绕。可惜如此美人,却因为一个和亲公主的事,被迫囚于丹凤台三年。 玉女的美名传遍洛邑。 成容风想阻止也阻止不了,上门求亲的人踏破了成家大门,成府一贯低调,还是少有得这么热闹,让人颇为头疼。 但同时,成容风和成宜嘉又很高兴。这么多郎君想求娶妹妹妹妹和范翕断绝关系的可能性更高了一步。 很好 这对姐弟绞尽脑汁地挖范翕墙角,整日拿着画像让玉纤阿选哪个郎君她更喜欢些。成容风更是鼓励妹妹多出门,不惜搬出了湖阳夫人“母亲昔日就很喜欢出门的。妹妹你千万不要觉得自己年龄到了,随便挑一个郎君嫁了。挑夫婿,定要用心。母亲当日挑花了眼才挑中一人,之后才能夫妻恩爱妹妹啊” 玉纤阿逗哥哥道“可是我喜欢长得好看的。” 成容风道“自然是选的才貌双全的。” 玉纤阿道“那我要比范飞卿更好看的才嫁。” 成容风“” 玉纤阿看成容风不说话,便勉为其难地放低要求“起码也要和飞卿长得一样好看吧。兄长,你要我嫁人,可我先前的情郎是那样长相,我都看惯了。你要给我选不好看的,差距降得太大,我不适应呀。” 成容风委婉道“你要不,再降低点儿要求虽不如范飞卿那般相貌,只比他差一点,应该也可以吧” 玉纤阿看兄长为难至极,总觉得成容风背着她就要抓头发撞墙了。哥哥也不容易,玉纤阿便不逗哥哥了,免为其难地点了头。 成容风扶着墙出门,松了口气。他苦笑 妹妹怎么这般难缠。 此时的范翕,还在来洛的道途中。范翕虽比玉纤阿先行,此时还是要慢几步。 只是因他虽比玉纤阿多走一步,然他需要先绕路回燕国一趟,和燕国南下的朝臣汇合,再一道去洛邑。就是这样,他反而比玉纤阿回洛的日子晚了些。 离开了玉纤阿,范翕就远离了那些风花雪月的温柔细腻的情怀,他重新变得杀伐果断、铁血手腕起来。梓竹默默跟在范翕身边,见范翕整日都要处理很多政务,还要对付齐国。 范翕受卫天子的意,一直想方设法地打压齐国。而转过头,范翕又给齐国放水,让齐国转头和卫天子掐。北方诸侯国的关系,一派混乱,各个野心勃勃。在梓竹看来,卫天子根本没顾得上治理天下,卫天子登上天子位后,三年时间,都用来反扑压制宗亲和诸侯国了。 梓竹默默观察着范翕所为,暗暗学习。 范翕看到他就一阵厌恶,等着梓竹做错事,他严厉指出,把这个少年收拾走。这样他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玉纤阿也不能说他什么。 他就是不想看到任何人代替泉安 但是梓竹被玉纤阿教的,分外安静,总是默默做事,从不自作主张。他就像一道影子,范翕不需要的时候他绝不出现。 不过范翕又哪里是好脾气的 他离开了玉纤阿后,就变得阴阳怪气、神神叨叨,他一旦盯着梓竹,就是梓竹呼吸一口气,都是错的,都会打扰到矜贵十分的燕王,影响燕王处理政务。然梓竹又是真能忍,范翕一天到晚刁难他,梓竹都忍了下来。 因玉纤阿说,若是他不能让范翕喜欢上他,若是他不能成功成为范翕身边的人,那梓竹可自请离去,玉纤阿身边也是不需要他的。 玉纤阿是为范翕培养的他,范翕不需要,梓竹就不该存在。 而梓竹离去后,重新成为昔日那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乞丐,梓竹又如何能忍是以范翕再不好说话,梓竹也发誓要伺候好这位主君。 且看久了觉得主君是在和他闹脾气,哄一哄,应该还是能哄好的。 行车入亭舍休憩,黄昏后,范翕坐于屋舍中看政务宗卷。梓竹站在他身后,身后小厮侍女端着林林总总的食器用品。梓竹低声“王上,该用晚膳了。” 范翕剜了他一眼,非常不耐的“不用。出去。不要打扰我。” 梓竹盯着郎君清瘦飘逸得快要成仙的背影,无言以对。 梓竹叹一口气,让身后仆从退下。他也向外走,只喃喃自语“看来王上又不准备用膳了。可惜了,玉女郎分明喜欢王上胖一点的。” 范翕果然接了口“站住把话说清楚。她何时说过” 范翕盯着那个少年“玉儿从不会说这些的。” 他了解玉纤阿,玉纤阿看似温温柔柔,实则很不喜欢跟外人说自己在想什么。梓竹为什么这么说 梓竹便转过身来,低着头恭敬回复“玉女郎是不会直白说这些,但是女郎与我回忆她初见王上时,她说王上风神秀丽,仆因为三年前错见过王上的假面容,以为玉女郎说王上俊美,只是她太过爱护王上的缘故。但之后仆见了王上,又听过玉女郎说这话显然在玉女郎的心中,王上现今的容色,是比不上最初的。” 范翕怔然。 这倒是玉纤阿会说的话。 他阴狠道“她嫌恶我姿不如旧我难道需要以色侍人” 梓竹接话接得非常快“仆觉得并不需要。仆见了王上,觉得王上已是天人之姿。想来玉女郎是夸大了。” 梓竹说完,他抬头鼓起勇气看一眼范翕,见俊美的郎君坐在阴暗灯烛光角落里,低着头沉思。梓竹关上门走了,唇角轻翘了一下。他心知范翕多疑,自己这句话哪怕不重要,范翕也必然会多想几分。 梓竹在门外候着。 玉纤阿与他讲了整整三年的公子。公子如何,公子爱什么,公子厌什么很多时候,梓竹都恍惚的,觉得自己在和公子日日相处般。 他是了解范翕的。 而屋舍内,梓竹等人退下后,范翕独坐了一会儿。 他始终多疑,因梓竹那番话,便怀疑玉纤阿是否嫌弃自己容色不如往昔。他与玉纤阿重逢,玉纤阿并没有表示过这个意思。但是玉纤阿此人,她不故意气他的时候,她基本上是什么也不说的。然后她真的生气时,才会把他打得措手不及,气闷吐血。 玉纤阿即便真的觉得他容色不如昔日,玉纤阿也不会跟范翕直说。 倒是有可能和梓竹委婉感慨。 范翕抿唇。 目有隐怒意。 他就觉得玉纤阿对自己不够主动,现在他都要疑心玉纤阿是不是有躲着他的意思了他神神叨叨地自己疑心了一会儿,终是偷偷摸摸的,趁没有人看到,范翕起身,在屋舍中找到了一面铜镜。 范翕忍着羞耻和怒意,拿着小镜子照了一会儿。 他拿着小镜子观看自己的面容,左看看,再右看看。自觉自己只是脸颊上肉少了些,瘦了些,也并没有比当年差到哪里去。 可是他又疑心这会不会是因自己是男子,太过粗心,才看不出区别。玉纤阿心那般细,莫不是在玉纤阿心中,他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美男子了她心中对他失望,可是她又不好意思说,或者不敢说但她转头就和梓竹说 范翕盯着铜镜,脸色青青白白,变换不住。 他被自己的脑补气得内伤。 又捂着心脏,颓然坐下。 他暗自深吸口气,怔然久坐。他深恨玉纤阿只爱自己姿色,又疑心自己没有了姿色,她是不是就会移情别恋。 范翕有点儿伤心。 万没想到到了今日,玉纤阿还是这般,只爱他的脸,不爱他的人。 范翕疑神疑鬼半天,自己伤心了一会儿,又不得不自己振作起来。他心中发狠,心想靠姿色又怕什么,我就算靠姿色让她常挂心,那也是我的本事,旁人想要还不能呢。可能她现在是嫌弃我但是我总有恢复的时候,她心里还是只有我。 范翕定了一会儿神,心想还是要用膳的,能补一点儿是一点儿。 想通了后,燕王将铜镜藏起来,整整衣容,施施然地坐下。再矜持了一会儿,范翕才慢悠悠地向外扬声“梓竹,把晚膳端进来” 隔着一扇门,梓竹应“是,王上。”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新电脑版,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_82 燕王范翕,回到洛邑了。 玉纤阿依然在被成家姐弟拉着看各类“青年才俊”。 让成家姐弟比较头痛的是,玉纤阿从来不是那种斩钉截铁、言辞强烈的表示非要和范飞卿共进退、非要嫁给范飞卿的女郎。她不强硬,她一贯柔柔弱弱,看似无辜又温柔。玉纤阿从不故意惹他们发火,但她采用的方式是迂回 这个郎君也不好,那个郎君也不好。 所有的郎君都不喜欢。 兄长与姐姐再挑更好的吧。 成容风和成宜嘉私下里说,什么更好的妹妹显然对那个范飞卿仍不能忘情。 他们姐弟又怜惜妹妹,不愿让妹妹伤心,所以在得知范翕回洛后,第一个想法就是燕王恐要来抢走他们家那小仙女似的妹妹。玉纤阿如今住的府邸,是成容风府上。成容风如临大敌,将府上卫士增加了一倍,唯恐范翕偷偷来他们府上和玉纤阿私会。 然而并没有。 范翕没有来私闯成家。 但他是光明正大来的。 且是挑的玉纤阿被成宜嘉带走去交际的那些时候。 成容风回到府中时,听夫人说燕王白日来过,喝了两盏茶,却并未问到玉女,甚至都没有提过让他们叫玉女回来。 成容风惊疑。他始终记得三年前,范翕差点掐死玉纤阿的那一幕。范翕还将玉纤阿囚禁在成容风眼中,范翕已和“疯子”差不多。这人即便再压抑,难道能压住他已经疯了的事实 就凭范翕是一个疯子,成容风就不可能放心把妹妹交给他。 可是妻子说范翕白日来府上时,没有问过玉女。 成容风便迟疑道“他既没有问,你就随意应付着。随便他怎么说,反正我们府上是不可能交出玉儿的。” 成夫人试探道“我见燕王相貌清致,一表人才” 成容风不悦拂袖“那你是没见过他发疯的时候。” 成夫人笑“怎么会呢我见燕王清瘦干净,气质出尘,笑容零落若花败,惹人疼惜” 成容风冷冰冰道“那是他生病了。你看不出来你们女子,惯喜欢这种病歪歪的人。能成事么” 成夫人半信半疑。 但紧接着,随范翕一日日来他们府上报到,成夫人渐了解了夫君为何这样说这位燕王。燕王来他们府上,专挑玉女不在的时候。成夫人去接待范翕,范翕就开始慢条斯理地给成夫人讲他和玉女的爱情故事。 成夫人备受折磨。 成夫人托辞不在时,范翕仍来他们府上。晚上成夫人回去时,侍女们吓哭了,告诉夫人,说燕王给他们讲鬼故事,讲血淋淋的人指头怎么被埋到树下,将刀割在人皮肤上时的声音是什么样的管事也一脸沉痛和苍白“夫人,那燕王不会是威胁我们吧” 成夫人将其告诉成容风,成容风忍怒“他一来我们府上就是一旬。他变着法子折磨我们这是求娶么这是寻仇吧你莫慌,明日我来应付他。” 而这些事,玉纤阿也在仆从侍女的聊天中,不小心知晓了。 是姜女跟府上人聊天后听到的。 玉纤阿惊讶而笑“恐是仆从胡说吧公子若真来了洛邑,为何不见我,反去折腾我的家人” 姜女神志恍惚“但是府上人说,王上都来洛邑最少一旬了。他却从来没找过你而且如何是胡说呢我觉得这完全是王上能做出的事。他、他就是这样的人啊。” 姜女本想说他就是一个疯子。但是考虑到玉纤阿的感受,姜女没敢说出来。 姜女又想起了以前她在范翕手里艰难求生的日子了。 玉纤阿沉默一下。 她其实并不太知道范翕现在的情绪到底有多不稳因为他明显在她这里是刻意压抑过的。 他入了洛却不来见她,玉纤阿暗自忧愁,想他莫不是神神叨叨的程度,已经扭曲了他自己的真实理智她真的有点担心他。 玉纤阿给香炉添点儿香片,兀自沉思,片刻后喃喃自语“我要见他一面。” 范翕近日是有些不痛快。 他本就身体不好,入洛前,被一群蒙面刺客袭击。他大怒至极,将刺客斩草除根后,他就病了。梓竹耐心照顾他,却见范翕病后其他还好,主要是神智有些激烈和恍惚,悲痛的情绪被放大了无数倍。 例如范翕不知为何,就觉得玉纤阿现在必然厌他。 他背着梓竹照镜子,每每看铜镜一次,觉得自己因为病了,非但没有将脸上的肉养回去,反而更枯瘦了。 范翕一阵气怒,于是病得更厉害了。梓竹叹口气,心中已经明白范翕和玉纤阿印象中的美好十分的公子翕不同了。但梓竹心中怜惜范翕,想到范翕忍着自己这么不稳定的情绪,都没在丹凤台出事。可见对玉女的爱护。 梓竹一点点深入范翕的生活,了解他后,更加想照顾好他。 范翕病了也罢,好好养着就是了。但是回到洛后,范翕查出袭击自己的人是卫天子一方,卫天子假借齐国的名义来试探他如今的势力。卫天子开始提防他了,想让他和齐国两败俱伤。范翕被这么一气,整个人都不大正常了。 他一边在朝廷上和卫天子、齐国等人周旋,回过头来,想到自己容色今不如昔,就心中难受,想找成府的茬。范翕每每在朝上受了委屈,他能反击的时候反击,反击不了,就去成家恶心成家人。 范翕脑子不正常,这么囫囵一操作,让成家烦不胜烦。 玉纤阿这日被成夫人带出去交际。因成宜嘉的肚子月份大了,她夫家不允许她频频出门,成宜嘉就把玉纤阿托付给了弟妹。成夫人想不用整日在府中待着面对范翕突来乍来的折磨,也挺好,就欣然领着妹妹出门了。 成夫人蛮喜欢成容风这个认回来的妹妹的。因成容风冷肃,成宜嘉活泼,姐弟二人性格中都有些唯我独尊的强势,偏玉纤阿纤纤柔柔、我见犹怜,说话还柔声细语,看着就让人想疼爱。 在席间,玉纤阿与成夫人聊天,成夫人兴致勃勃地遵照夫君的意思,偷偷指着帐外一个郎君的身影跟玉纤阿介绍“那位郎君,是有名的才子,他还和昔年周王朝的九公子比过诗赋。九公子后来被囚了,这位才子的风头一时间无人能及” 玉纤阿怯怯垂头“可是嫂嫂,我不通文墨,目不识丁。我要一位才子夫君,我恐配不上人家。” 成夫人一滞“怎会三年前你离洛的时候,分明带去了几车书” 玉纤阿小声“那是做样子的啊。我不能丢成家女郎的脸啊。但我真不识字,我幼时过得不好。嫂嫂会嫌弃我么” 姜女本跪在玉纤阿旁边为她倒酒,看玉纤阿又拿着“目不识丁”四处唬人,姜女端酒樽的手轻轻抖了一下。姜女疑惑,玉纤阿是不是一辈子都打算跟人说自己不识字玉纤阿打算裝“白丁”裝一辈子 姜女沉思时,忽见闱外人影一晃,成渝向她打个眼色。她顿时明白成渝有消息传递,姜女便偷偷起身走了。 姜女走后,成夫人还因妹妹不识字而尴尬,玉纤阿便主动解围“嫂嫂见笑了。我也不求与夫君琴瑟和谐,能如嫂嫂和兄长那样就好了。” 说起成容风和成夫人的感情,成夫人语有怅然“夫君,待我还不错。但即便不错,湖阳仍留了三四个夫君的妾室,在那边服侍母亲。我算是托了母亲的福,才摆脱了那几个妾室的纠缠,回洛来和夫君团聚。” 玉纤阿微蹙眉。 成夫人见她神色,以为是未嫁女郎对夫妻生活开始失望。她想到自己夫君交给自己的任务,怕玉纤阿不愿嫁人了,连忙又道“不过女子嘛,本就如此。你看姐姐成宜嘉,她与她夫君也算恩爱。但她孕中,她夫君身边仍有妾室跟着。姐姐是眼不见为净,不然岂会来我们府上带妹妹你四处玩” 玉纤阿柔声“可是母亲的两任夫君,都不曾纳妾。” 成夫人失笑“母亲当日是湖阳长公主,身份贵不可言,谁敢纳妾妹妹别想这些了,这都是婚后的日子了。我与妹妹说这些,是怕妹妹对婚姻幻想太过,日后伤心。我有一手帕交,便是如此” 成夫人又要开始讲故事了。玉纤阿耐心听完了一段伤心故事后,才温柔一笑“我若是嫁了人,我夫君身边便只能有我一人。他若敢背弃我,我就报复他。嫂嫂,我只要一心人。” 成夫人“这你夫君若只是不小心和其他女郎行了房,但他仍是爱你的,你怎么办” 玉纤阿含笑“打断他的腿,阉了他。他管不住下半身,我帮他管。他会感激我的。” 成夫人笑“妹妹开玩笑。” 玉纤阿微笑“不开玩笑。” 成夫人嘴角的笑微僵“” 望着妹妹美丽面容上挂着的轻柔笑,成夫人终于窥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妹妹心中冰山一角了,终于觉得这个妹妹,确实如夫君所说,有点难缠。 气氛尴尬时,成夫人余光看到了姜女绕过一众席面,向二人走来。姜女容貌出众,成夫人见姜女第一面,就觉得这样貌美的侍女不能留在身边。偏偏玉女留着,让她颇为不解。 成夫人就提点玉纤阿“妹妹若真只想要一心人,身边侍女便不该留如此貌美的。婚后你夫君若看中了你的侍女,你是给不给” 玉纤阿抬头,也看到了姜女奔来。她目色一闪,含笑道“不给。且我也不怕姜女诱我夫君。” 姜女见范翕怕得恨不得躲着范翕走,怎么可能凑到范翕身边呢玉纤阿用姜女,用得非常放心。 成夫人一震,以为玉纤阿太过天真。她觉得自己要教导妹妹的责任更重了 成夫人将要再劝时,姜女已经到了两人身边。姜女敷衍地向成夫人行了个礼,此女礼数懒怠,让成夫人不满皱眉。但成夫人没来得及训斥姜女,姜女已俯身到玉纤阿耳边,嘀嘀咕咕地跟玉纤阿说了一番话。 玉纤阿轻轻“嗯”了一声,抬头对成夫人说“嫂嫂,我不胜酒力,方才喝酒喝得太多了,我们不如回府吧” 姜女扯嘴角,知道玉纤阿又四处骗人,压根不打算让世人知道她“千杯不醉”的秘密了。 目前,除了范翕、姜女,连成渝和梓竹都不知道玉纤阿千杯不倒的秘密。 成夫人看玉纤阿这般柔弱,以为妹妹真的身体不适,自然随玉纤阿一起回府。 姜女告诉玉纤阿的消息,是范翕又去成家闹了。玉纤阿想见范翕,便临时从外撤走,回返成家。成夫人跟玉纤阿一起进入府门后,才心中恐慌,因夫君不让妹妹见范翕,她却和妹妹中途回来了范翕正在他们府上。 成容风也在。 成容风正被范翕气得不轻。 因范翕今日登门,带来了极为贵重的珊瑚。他也不说是送给玉纤阿的,他就直接要把这样难寻的礼物留在成家。范翕坐在案后,漫不经心“若玉儿回府时看到珊瑚,便知是我日日在等她。如此就很好了。” 成容风“你是送给玉儿的那你自己去送,我府上不收。” 范翕认真道“不,不是送给玉儿的,是送给成府的。玉儿屋子那么小摆不下这么大的珊瑚,你们成家可以。” 他语气里透出的意思,有几分“玉儿屋子太小”“你们委屈了她”。 成容风冷声“这么贵重的礼物,我们府上不收。” 成家不想和燕王议亲,当然不会收太过贵重的礼物了。 范翕却道“我非要送。” 成容风抬目,对上范翕阴鸷十分的眸子。范翕眼睛漆黑幽邃,吸魂夺魄,眼底又泛着红血丝,扭曲阴暗。 成容风顿一下,决定委婉点“燕王,成家确实不能和你议亲。这是为了玉儿着想。你想想,你昔日带玉儿来洛,玉儿住在你的府上。之后天子看上玉儿,公子湛又和玉儿议亲。中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你在明面上都没有掺和进去。而你现在非要掺和进来你让天子怎么想天子会不会觉得你早就和玉儿暗度陈仓了是不是你和玉儿一直在骗天子,不让天子纳玉儿进宫我们成家在其中是不是也说了谎” 成容风语重心长“你当日没有掺和进来,现在又掺和什么” 范翕如同一下子被刺激,他眼神一下子阴森冷厉了,周身爆发出极强的杀意。他冷冷道“关你什么事” 成容风便沉了脸“我看你脑子就不正常,我是不会让玉儿嫁你的。你请回吧。” 范翕淡漠道“我上门本就不是来求娶玉儿的。你让不让她嫁,我并不在乎。” 成容风警惕地看着他,以为这人还要强取豪夺,就见范翕淡声“我是来送礼物的。” 成容风“成家不收” 范翕“必须收。” 成容风怒得起身“来人,将他和礼物一起轰出去” 范翕拔身而起,身如鬼魅,立时纵向成容风。他自己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也罢了,还高声一扬“吕归” 吕归现身。 这个武力极高的青年人一出手,和范翕同时动手,成家就被搅得一团乱了。 玉纤阿和成夫人在府外听到了里头的打斗声,更看到了马车停在府外,知道里面必是发生了什么。 玉纤阿匆匆提裙裾上台阶,成夫人还在后面问管事“怎么回事”时,玉纤阿心惊肉跳,奔向会客厅。过影壁,隔着回廊,玉纤阿一眼看到了那打斗场面。看到范翕和自己的兄长对掌,看到范翕长剑拔出,秋水剑光抹向成容风脖颈 玉纤阿厉声“范翕不许杀我兄长” 那边满身杀气的范翕目中泛红,他杀红了眼,看到成容风就恶心十分,各种模糊的幻想在他脑中转。脑中响起鼓声,他急切地想杀人来平静下去。他阴狠十分,盯着成容风,想就是这个人阻挠自己和玉儿。只要这个人不存在了,他的难题就解决了 范翕在来成府前,怕自己犯了病,特意不配剑,唯恐自己做出不可挽回的事。但他现在被成容风激怒,随手切了旁边一卫士,从那人腰间抽剑,就向成容风杀去而玉纤阿一声厉喊,让范翕手一抖。 他的剑搭在成容风颈上,已经刺破了皮。成容风肩头皮开肉绽,血流如注,但范翕到底回了神,没有刺下去。 范翕回头,看到了玉纤阿苍白的脸,也看到了玉纤阿身后的成渝和姜女。 吕归那边看到玉纤阿来了,就收了剑,叹口气。 范翕脸色白如纸,在看到玉纤阿的一瞬间,他眼中就浮起恐惧色恨自己百般避免,却还是被玉纤阿看到了这一幕。 范翕握剑的手颤抖,他喃声“玉儿” 玉纤阿目光只梭过他,看向成容风“兄长,你没事吧” 成夫人也到了“夫君这是怎么回事” 玉纤阿快步过来,她心中急切,唯恐成容风真的被范翕弄出什么好歹来。她扶住成容风,看到兄长肩头的血,看到兄长微白的脸色玉纤阿当机立断“兄长先处理伤口吧。” 一众人围住了受伤的成容风。 范翕站在原地,他盯着玉纤阿,但玉纤阿眼中只有成容风,没有他。 玉纤阿更是带着成容风一起走了还特意绕过他,好似怕他再发疯似的。 范翕脸色苍白,他低低笑一声,将手中剑扔了。 他孤零零地站着,玄衣被风吹拂,几绺发丝贴着面。 脸上还沾着一点儿血渍。 他想他要失去玉纤阿了。 玉纤阿见到他这一面,她开始害怕他了,她不要他了。 她只要成家人,只关心成容风。 她害怕他了。 就不要他了。 玉纤阿指挥一众人,先帮兄长处理伤口。兄长的血止住了,嫂嫂围着兄长落泪。玉纤阿才出去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弄清楚是范翕非要送他们府上礼物后,玉纤阿心事重重,才想起范翕没有过来。 玉纤阿连忙回到前厅,却见人去楼空,范翕已走了。 玉纤阿茫然一会儿,没料到这么短时间,范翕怎么会走了。 他不应该留下跟自己解释么不应该请自己原谅么 他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 玉纤阿有点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她的情郎,恐有些事是她不知道的。 玉纤阿匆匆出府,让人备马车。成渝这时才现身,说公子是回府了。玉纤阿肯去找公子,成渝是非常欣慰与积极的。 成府门口,梓竹正要出门,就见马车到来,玉纤阿和姜女一前一后地下了马车。 梓竹眼睛一亮,奔过来“女郎,王上他” 玉纤阿神色平静“我知道,我去看看他。” 梓竹一路领着玉纤阿进府,抓紧时间告诉玉纤阿发生了什么。他说王上失魂落魄地回来,回来后就把自己关去了房舍,根本不开门。 玉纤阿敲门“公子” 里面没人吭气。 玉纤阿对后方的卫士沉声吩咐“把门撞开,我自己进去,你们就不要进去了。” 吕归这时阻拦“玉女,你不要进去了。王上此时情绪不稳,恐他伤了你。他有时候情绪激动起来,是根本分不清自己在做什么的。” 玉纤阿回头,神色平静地看向吕归“他这些年,一直如此” 吕归迟疑点头。 玉纤阿厉声“你为何在丹凤台时不告诉我你为何不早说他到了这个程度” 吕归道“是王上要隐瞒你” 玉纤阿语气沉冷,冰冷的目光盯着吕归“你瞒我这么大的事,让我以为他一切都好,只是在用膳上吃药上有些懒怠而已。我现在没空与你算账。梓竹,先将吕归扣下关起吕归,你若反抗,我就拿下奚妍等我出来再与你细纠此事” “砰”门被成渝撞开了。 成渝让开,玉纤阿抬步进屋。成渝也着急十分地想跟进去时,“砰”,玉纤阿关上了门,将门从里栓上,显然是不让外人再进去。 玉纤阿进了屋,就闻到浓郁的血腥味。 她心中发抖,声音放低,颤声喊“公子” 她掀开帷帐,一点点走进深处。她目光忽一凝,看到了地上蜿蜒的血迹。她呼吸一顿,猛地掀开帐子,看到范翕奄奄一息地倒在血泊中,一手持剑,剑扔在地上,而另一手臂上,遍是血迹斑斑。 都是他自己弄的。 他自残 他竟自残 玉纤阿一下子浑身冰凉。 她发着抖奔过去,将倒在血液中的苍白公子扶起来。她让他靠在自己肩上,先抖着手试了一下他的呼吸,见他呼吸虽微弱,却还是有的。她才放下一点儿心,她抚摸他的面容,轻声唤他“公子公子,醒醒我是玉纤阿” 玉纤阿 范翕浑浑噩噩中,听到有人喊他。 他睁开了眼。 他看到了玉纤阿,却没有认出是她。 他睁了一下眼,又闭上了。 范翕喃喃自语。 玉纤阿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便低头将耳凑到他唇边。这一次,她听清他声音低弱地在说什么“让、让玉儿离我远一点别让她知道我这样,别让她看到我这样你告诉玉儿,我很好、我很好” 可是他一点都不好。 他闭着眼“是我强求。我非要她跟着我我是坏人。我生了病,却还想装下去,不让她知道。她不知道的话,她就能嫁我了” 他喃喃自语“玉儿就能嫁我了。我的眉眉就有了。” “玉儿喜欢我好看些。我、我要恢复过来” 他蹙着眉,唇色发白,面颊冷透。他难受地呓语,整个人昏昏沉沉,玉纤阿明明在他面前,他却认不出来 玉纤阿抱着他,忽然泪流满面。她抱着自己的情郎大哭出声,抱着他虚弱的身体嚎啕大哭起来。从未这般崩溃,因她不知范翕病到了这一步。她美好的公子,她温柔的公子,她那个压抑着所有情绪来爱她的公子玉纤阿心里的仇恨要淹没了她齐国卫国 她不能等了 她要动手,她要报仇 将飞卿害到这一步的人,她绝不再等了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新电脑版,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1第 玉纤阿将范翕弄到床上。 她心痛得不行,却又要强行抑制。她要冷静,她的爱人如此脆弱,只有她冷静,她才能救他。 将范翕弄到床上,他闭着眼皱着眉,睡得极为不安稳。玉纤阿坐在旁边,他就本能地靠过来,拉住她的袖子。却是小心翼翼,提防着对方的拒绝。玉纤阿擦掉眼中的水渍,握住他的手臂。她将他袖子向上掀,便看到他手臂上的累累血痕。 是他自己拿剑划的。 没有人伤他。 玉纤阿低头望着范翕,她握着他手臂的手轻轻发抖。她记得在丹凤台时,这些伤是没有的。那时范翕身上也有其他的伤,玉纤阿生起过怀疑,问过他。他却不在意地说是在打斗时不小心留下的伤。现在看来,恐怕不止如此。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她可以想象到范翕在经历怎样的绝望。但是他又不让她知道,在丹凤台时特意伪装出一切都好的样子。 他将她骗了过去。而今却仅仅因为他差点杀了成容风、她没有第一时间理他,他就 将自己一人关在屋中,不敢自杀,怕自己死了就无法报仇了。但是又实在难过,他就拿着剑自残。他兀自怆凄,黯然神伤,用这种方式缓解自己的痛苦。玉纤阿知道他一直是一个敏感至极的人,但是丹凤台事变留在他心中的伤这么重仍超过她的想象。 玉纤阿再次擦去自己面颊上的泪。 玉纤阿忍着心中悲痛,为他换了干净的里衣。她让侍女将水送进来后,又替范翕擦身体。这一次,她就着灯烛,仔细查看他身体上的伤。她判断着哪些是敌人留下的,哪些是他自己留下的。那些狰狞深重的该是敌人留下的,那些细密不断的应该是他自己做的 玉纤阿在心中默念不怪范翕。他只是生病了,他也不想的。 将青年的里衣全部换了一遍,玉纤阿又为他将他手臂上的伤上了药。他中间断断续续地清醒过,他本来身体紧绷满是警惕,看到是她后,他又皱着眉,重新闭上了眼。玉纤阿辛苦地照顾他,到将他从里到外全都换干净后,玉纤阿自己后背都出了一层密汗。 她坐在榻边,低头看着终于干净了的沉睡公子。 眉目如山水,唇红面白。范翕还是那般好看,闭着眼时,他身上呈现一种水仙花般孤零自怜的脆弱美。 单看外表,范翕还是她喜欢的香香软软的公子。但他内里已经在腐化,在枯朽。显然他自己也知道,于是他静默等待。他就一日日地这般煎熬着,执拗地对抗着、等待着。他既挣扎,又放弃。既崩溃,又乐观。 清醒的时候,他自信地觉得自己能熬过去;不清醒的时候,他就痛苦地自残,觉得一切无望。 所以范翕才会和她讨论如果他死了,他想让她摄政吧。 也许能击倒他的根本不是他糟糕的身体状况,而是他腐朽的精神创伤。他可以让身体好起来,他精神上的痛苦,只有只有等到该死的人死尽,该流的血流尽,他才能好起来吧。 玉纤阿伸手,隔着一寸距离,虚虚地抚摸他的眉眼。 她酸楚低声“冤家。” 但她会爱这个冤家的。哪怕为了他,抱着受伤的他,和全世界为敌也在所不惜。 玉纤阿垂着目。 帷帐低垂,郎君不安地睡着,女郎低着头,温柔而怜惜地望着他。许久,她脸上那种温柔消失殆尽,抬起眼中,眼中神情变得冷肃沉暗,凛然无比。 玉纤阿关上门,众人焦急地在门外等候。看到玉纤阿全须全尾,众人都松了口气。 梓竹更是打量着她“我见王上气势汹汹地提着剑把自己锁在了屋中,我问他,他声音都变得沙哑奇怪,不让任何人靠近他的屋舍。我意识到他的状况不对,正想出府去寻女郎女郎,王上没有伤到你么” 玉纤阿有些疲惫地摇头“他不会伤我的。” 梓竹却半信半疑。 因为范翕回来的时候,双目赤红,面容扭曲,浑身都在发抖。他的架势就如要去杀仇人一般。甚至梓竹跟上去,范翕都没有认出他是谁,直接提剑来杀。若不是吕归拉扯了梓竹一把,梓竹必然已经死在范翕剑下了。 王上已经认不出人了。 玉女却能全身而退 成渝在旁边见梓竹只提这些废话,他焦急不已,忍不住插话“玉女,公子到底怎么样了” 玉纤阿疲惫道“我们另找一地说话。把吕归绑来,有些话我要问清楚。” 众人到了会客厅,吕归被押了上来。 玉纤阿让人为他松绑,低声道歉“我方才急疯了,对郎君说了些失礼的话。郎君一心听公子的嘱咐,本就不该为我所用。委屈郎君了。” 玉纤阿向他道歉,吕归颇有些不自在,连忙避让,说着是自己的错。 如此一来,双方和和气气地说开了,重新入座后,玉纤阿跟众人说了下范翕已经睡了,这才问起吕归话。 吕归被梓竹、成渝、玉女一起盯着,压力极大,他到此也无法隐瞒下去,说了实话“王上三年来,其实经常这样。但是他只是情绪激动时会这样,平时只是冷一些,不爱说话些,倒还好。他发病起来谁也不认识,思维也不冷静,为了怕他自己在那时候下达什么错误的指令,他一旦发病,就将自己关起来。通常王上将自己关一天,就能缓过来了。至今没出过问题。” “我不告诉玉女,一方面是王上不许我说,一方面是我见王上和玉女重逢后,他变得好了很多。虽然他还是冷冰冰的,但其实从丹凤台到现在,整整两月间,这是王上第一次情绪出问题。他之前都控制得很好。我一度以为只要和玉女重逢,王上的病就好了。或许连王上自己都这么觉得的。” “所以王上才信心满满地回到洛邑。” 玉纤阿想平声静气,却还是忍不住语气冷厉了些“明知他精神出了问题,你们竟还奢望见到我就能好我是什么神丹妙药,有这么大的功能生病了就看医工,就吃药他倒是连药也不吃,把我当救世观音用” 吕归有点尴尬,嘀咕道“这种病怎么看而且王上讳疾忌医,并不愿让医工看他是不是精神有什么问题。因为王上怕医工的诊断结果,是他真的疯了。王上特别忌讳就医的。” 玉纤阿沉默。 众人皆沉默。 玉纤阿有点理解范翕的心态。他讳疾忌医,怕医工认为他真的已经疯了。他不能接受他已经疯了的结果,他不能让玉纤阿嫁给一个已经疯了的人。所以他避讳这个,他根本不让人知道他精神出了问题。他伪装太平,天真地觉得只要他自己控制好,玉纤阿就不会知道,所有人都不会知道。 他就还能和他喜欢的女郎在一起。 而若是医工说他真的疯了以范翕对玉纤阿的爱护,也许他会真的忍痛放弃她。 他偏执又天真,他舍不得放弃现有的一切,就粉饰太平。好像这样,玉纤阿就还是爱他,他还是抱有希望的。 玉纤阿深吸口气。 成渝紧张十分,盯着她“玉女,你说这该怎么办不如明日等公子清醒了,你劝劝公子,让医工看看他吧。” 玉纤阿冷淡道“他忌讳这个,还警惕这个。我目前是劝不动的。” 成渝唇动了动,张口还想再说。但是他又颓然垮肩,只是失落地握紧拳头。他心中迷茫,有时开始恨吕归没有照顾好公子。但是这和吕归又有什么关系成渝心知肚明,这样的公子,就是他在,恐怕都是照顾不好的。 他迷惘地想,如果泉安还活着就好了。 泉安肯定能照顾好公子。 而梓竹还是太年少了,和公子又不够亲近。 不玉女神通广大,玉女必然也能照顾好。 成渝重新将希望的目光看向玉纤阿,等着玉纤阿拿主意。 玉纤阿手轻轻地扣着案面,所有人不语,都盯着她。她如同这里的主心骨一般,她虽不住在这里,但所有人都默认她可以替公子拿主意。玉纤阿垂着头,沉默许久后,她开了口“他是患得患失,不能安心。” 梓竹无奈道“可我不知该如何安王上的心” 玉纤阿沉声“有一个最简单的办法。” 所有人振奋起来,齐齐望向她。 玉纤阿道“成亲。” 所有人怔怔看着她。 成渝目光亮起,接着是吕归和梓竹。几人顿时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只有玉纤阿入了燕王府,长长久久地陪在范翕身边,范翕就不会再多疑了。有玉女照顾,公子就能好起来了 梓竹还算冷静“可是女郎你回到洛邑后,天子和那些人都盯着你与公子的一举一动。你与公子若是在此时成亲,少不得天子会觉得自己三年前被你们蒙蔽。这是欺君大罪,恐女郎不该在此时与公子成亲。” 玉纤阿道“这事我来解决,你们就不必问了。” 她起身“我走了,梓竹,吕归,麻烦你二人能够照顾好公子。我先回成家解决婚事。梓竹,你已可以准备燕王大婚之事宜了。不过诸事未定,现在要紧的还是先让公子醒过来。” 玉纤阿起身,姜女和成渝自然跟上。玉纤阿看成渝一眼,迟疑着想让成渝留下,因为在她看来,成渝实在担心范翕。但成渝有点伤怀地摇了摇头,低声“公子昔日将我赠去保护你,你的安全于他太过重要。除非公子开口,我不会离开女郎半步的。” 如此,玉纤阿便也不说了。 夜四鼓,成府仍灯火通明。 因下午时玉纤阿登车出府后,就一直没有回来。成容风料定玉纤阿必然又去找范翕了,他心痛又气愤,在府上发了一顿火。 他实在不懂,范翕下午时发了那顿疯,玉纤阿明明看在眼里。为何玉纤阿还是一次次地视而不见,原谅范翕范翕如此弑杀如麻,之前差点掐死玉纤阿,这次又差点杀了成容风,成容风不懂玉纤阿为何还不警惕 玉纤阿为何不担心婚后,范翕今天下午那把剑,会直接架在玉纤阿自己的脖颈上婚前尚且如此,婚后成家还能管得住范翕么 只是一段少年情事。丢就丢了丹凤台三年,仍然不够斩断范翕和玉纤阿的情缘么天下女郎那么多,为何范翕就盯着玉纤阿不放范翕若是为了玉纤阿好,就该放过玉纤阿才是。 成容风气得直喘“他那般自私,非要拖累玉儿玉儿为何不能清醒” 成夫人在旁瑟瑟不敢答。 成府等了玉纤阿一晚上,成夫人都撑不住犯困时,小厮突来惊喜报告,说玉纤阿回来了。 一听此言,成容风当即起身向外,欲去玉纤阿院中见这个妹妹。自寻回这个妹妹,成容风认为自己是一径捧着妹妹,半句不好听的话都不敢对妹妹说。但是此时,他不说已不行了。他要严厉告诫妹妹,请妹妹和范翕断情 绝不可再往来 成容风大步流星地向外,寒夜清湖水光相照,郎君衣袍被风掠起。他走了一段,成夫人在后追得紧迫,就见夫君蓦地停下了脚步。成夫人看去,见是身形袅娜的妹妹并没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正向会客厅这般行来。 成夫人怕夫君责骂妹妹,在玉纤阿抬眼、双目盈盈地望来时,成夫人抢先开口“天色已经很晚了,妹妹去睡吧有什么事改日说也罢。” 成容风冷着脸,盯着玉纤阿。 玉纤阿仍行来。 到二人面前,玉纤阿行了一礼,然后跪了下去。 成容风立时后退三步,他对玉纤阿的怒意,因为玉纤阿的这一跪而转变成了惊怒“玉儿,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玉纤阿跪在成容风面前,拱手抬袖,婉声相求“纤阿有一事相求兄长,求兄长谅解。纤阿欲嫁飞卿,求兄长成全” 成容风目欲喷火。 他厉声“不许” 成夫人在旁胆战心惊“玉儿你先站起来,好好和你兄长商量。” 玉纤阿不起身,仍跪地拱手,双手拱于眉前,她腰背跪得挺直,态度分外坚决“纤阿欲嫁飞卿,求兄长成全” 成容风“绝不成全” 他怒声“妹妹你不是这般冥顽不灵的人,妹妹你不是这般强硬逼迫他人的人你站起来范飞卿不值得你跪我” 玉纤阿仍坚定的“请兄长成全。” 成容风“玉纤阿” 玉纤阿抬眼,寒夜中,她眉目如春水照花,眼中水光潋滟,似有盈盈泪意。她是世间难得美人,双目盈盈噙泪的模样,看得让人心颤。而她仍道“我欲嫁于飞卿,我已无法等待。我亦不愿逼迫兄长,但我亦是除了嫁他,毫无办法。我心中慕他,兄长早已知道。若纤阿此生无法嫁于飞卿,恐我一生寡然无味。兄长忍心见我如此么” 成容风咬牙“不过是少年情而已” 玉纤阿“正是少年之情,才无法忘怀。我与飞卿至此,已绝无可能分离。只求兄长成全。” 成容风喘气,面容僵硬得近乎扭曲“若我一直不允呢” 玉纤阿仰脸盯着他,面容似雪似玉,眼神清冷。她面无表情道“那请兄长从族谱中抹去我的名字,我本就是已丢了十六年的孩子,本就不该待在成家。我愿出成家,愿以白身嫁于飞卿。他还是会娶我的。他与我的事,从来就和成家没关系。” 成容风被气得“玉纤阿你这是什么混账话我和你姐姐,与母亲,在你心中一点分量都没有么你、你” 他抬手就想扇那不听话的妹妹一巴掌,但是他又控制住了。他拼命忍耐,他拿这个看似温柔、实则强硬的妹妹毫无办法。成容风最后咬牙切齿“来人将玉儿关进屋中,每日除了吃食,什么也不要送,谁也不许和她说话玉儿,你好好地去冷静冷静。你就知道他不是良配,就知道哥哥是为了谁在着想” 第一次,成容风发了大火。 将玉纤阿关了起来。 玉纤阿无动于衷,姜女茫然无措。姜女悄悄躲开,怕成府二郎的雷霆之怒,波及到自己。 次日下午,范翕才从昏睡中清醒,醒了过来。 他醒后发现自己的衣裳已经被换了,手臂也被包扎了。他蹙着眉独坐一会儿,有些茫然。他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他还在成府的时候。他没有杀成成容风,眼睁睁看着玉纤阿抛弃他奔向成容风,然后范翕伤心无比地离开了成家之后发生了什么 范翕脸色微变。 知道自己恐是又犯病了。 手臂上包扎伤口的纱布范翕手揉着额头,哑声唤道“梓竹” 梓竹早已等候在外,范翕一声唤,梓竹就带着侍女仆从进了屋。梓竹高兴范翕醒来,说了些吉利话,又扶着范翕起来漱口喝粥。范翕本不想吃,但他肚子空空,胃确实有些难受。再加上手臂上的伤,也许是梓竹帮他处理的。 范翕心情复杂地看了一眼梓竹自己发疯时居然没有杀了梓竹这少年可真是命大。 因对梓竹有点心虚和感恩,范翕今日对梓竹便没有冷言冷语。吃了粥后,范翕胃舒服了点儿,还和颜悦色地赏了梓竹一番,迟疑着说道“你昨日处理得不错,日后还是如此便是。不过日后我那什么的时候,屋子你就不要进了。更不必在那时候进屋为我包扎伤口。我唤你时你再进,否则,你若是死在我剑下,可不能怪我。” 梓竹望着他。 范翕意识到不对。 梓竹说“王上忘了昨天发生的所有事了” 范翕敏感问“发生了什么事我做了什么” 梓竹道“其实王上没做什么。是玉女来看望过郎君。我确实听王上的嘱咐,没有进过王上的屋舍。但是玉女让成渝撞开门,玉女进去了。玉女在王上的屋舍待了整整一个时辰。我并没有为王上包扎伤口,王上的衣服和伤口,都是玉女帮忙打理的。” 范翕脸色变了。 一点点发白。 他最清楚他神志不清时是什么样子了,他连人都认不清,就算玉纤阿在他面前,他恐也是分不清的他颤声“不是说不让任何人靠近么为何让玉儿进来她、她出门的时候,身上可有伤,可有血迹” 他几乎说不下去。 怕听到玉纤阿被自己弄伤的消息。 悔恨之情包裹他,他喘不上气。范翕手扶在案头,已再一次开始觉得头痛,脑中的鼓声重新响起。他眼睛一点点泛红,撑在案头的手臂发抖然后梓竹一句话,让他的世界重新清静了“玉女郎身上毫发无伤,她甚至与我等坐了一会儿说了会儿话,才离了府。” 范翕长长地舒了口气。 他喃声“那就好那就好。” 但紧接着,他又僵硬地滞住。他抬目盯着梓竹,目如血染,一字一句“她看到我发疯的样子了” 梓竹踟蹰着点头。 梓竹正要再说,范翕一把将案头的碗箸全都砸了下来。听范翕怒道“出去全都出去” 把人轰走,并不能缓解范翕心中的恐惧和焦躁。 他手指紧紧抠着桌案,额上开始出汗。他刚到洛邑时,不想见玉纤阿,是觉得自己容颜有损,想等自己恢复好了一些再见她。昨日在成府大闹,玉纤阿恐就对他生气。而她好好地来看他,恐看到了他发疯的样子。 她会怕他吧 她会不会后悔了 她如今认回了成家,她没必要只巴着他。她看他疯成这样,她是不是会后悔答应和他在一起范翕白着脸,一个声音在脑中嘲讽,说谁爱上你不会后悔呢。可是另一个声音又说,她给你写过信的,她说过爱你的,她答应过生生世世不离不弃的,她不会反悔的。 范翕闭目,睫毛覆于眼上,轻轻颤抖。 他肩上压力极大,他算着时间,想玉纤阿昨夜回了成家,是不是以后再也不会登门了。她是不是开始犹豫了或者她是不是被他吓到了。 谁见到他那个样子都会吓傻吧。 范翕喘着气,他额上、鼻尖渗汗,肝肠寸断。 他剧烈地挣扎一会儿,还是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目有凄意和惧意,但他不想就这样结束 玉儿不来见他,他就去找她。 他向她道歉,向她求饶,向她保证自己不是总是那么疯的。他大部分时候都是正常的。 所以玉儿,别怕他。 别不要他。 他会对她好的。 他会、会改过自新的。 她如何罚他都行,别丢下他一人。 范翕怀着极重的包袱出了府门,他独自一人出去,没有告诉任何人。范翕在成家门口徘徊,几次鼓起勇气,都不敢登门去拜。他不怕成容风将他轰出府,但他昨天才差点杀了成容风,到底心虚,怕再做了什么,成容风在玉纤阿面前添油加醋地诋毁他。 范翕犹豫一会儿,还是决定翻墙。 他就、就偷偷地去看一看玉纤阿。 他观察一下玉纤阿的情绪,再决定自己该怎么道歉吧。 范翕再次在心里自我鼓励,在心里强调玉纤阿说过爱他的,他要有信心,他要对她有信心。 他只是发疯而已。 又不是每天都发疯。 只要玉儿以后躲开他这个时期,他们还是可以在一起啊。 他并没有疯了,他还是范翕,还是她的公子。 范翕心中一时发狠,想若是有药可以让玉纤阿失忆,忘掉短期发生的事就好了。 他心中一顿,决定若是玉纤阿放弃他,他就回头搞来药对付玉纤阿。 夜风清凉,月悬于天,梧桐树影婆娑似水中藻荇。 就是这般心情下,范翕溜入了玉纤阿的院落,他看玉纤阿的屋舍门窗紧闭,略有些疑惑。以为玉纤阿不在府上。 范翕疑惑间,见有侍女来,端来食盒,用钥匙打开了门锁。侍女将食盒送进去后,又关上门,出来后将门重新锁上了。 范翕的脸微微沉下。 他本想杀了这些侍女,但怕玉纤阿生气,还是等这些侍女走了,范翕才几个起落间,落到了玉纤阿的屋外。 他站在门口,敲了敲门。 他听到了里面女郎呼吸的声音,知道是玉纤阿。 玉纤阿在屋舍中没有开口,范翕低声“玉儿,是我。” 屋舍中正坐在榻边出神的玉纤阿一怔,听到范翕声音后,她走到了屋门口。隔着门缝微弱的月光透来,她看到了门外郎君细窄的腰身。她迟疑“公子” 听玉纤阿声音依然婉婉,以为她会生自己气的范翕舒了口气。 范翕柔声“是我。” 隔着一道门,二人慢慢地靠近门,将手贴在门板上。 玉纤阿柔声关心“公子,你醒来了身体可有不适怎么来这里了” 范翕面颊微红。 想到了自己昏迷中,是被玉纤阿换的衣。她看遍了他他红着脸道“你、你换的衣挺好的,我没什么不适。玉儿,谢谢你。” 玉纤阿“” 她被他的羞涩传染,便也有些尴尬“哦。” 范翕又蹙着眉道“可是他们为什么关着你成府在欺负你么他们怎能这样对你” 玉纤阿柔声“是我惹了兄长生气,公子你别乱牵连人,不怪他们的。公子等我几日,我就能出门与公子见面了。” 范翕挣扎着问“是、是、是因为你去看我,成容风生气了你、你你那么在乎他生不生气么他生气了,你就愿意被关起来你们,感情这么好啊。” 他语气里满是酸楚挣扎。 恐他心里想的是你凭什么和成家那么亲近呢,你只是看了看我,这是应该的啊。你怎能和成家走得那么近,却和我疏远呢我才应该是最重要的啊。 但范翕现在满心愧疚和恐惧,他都避免着自己发疯的事不敢提,自然话里话外委婉十分。他连吃成家的醋,都吃的犹犹豫豫,分外小心。只心酸地感慨“你们感情这么好啊”,也不像平时一样挖墙脚说“我对你才是最好的,你别听成家的,听我的”。 玉纤阿莞尔。 她声音轻柔“我被关起来,和去看公子无关。却也和公子有些关系。公子想知道么” 隔门而立,范翕轻声“嗯。” 玉纤阿道“我告诉兄长,我要和公子成亲。” 范翕怔住,他的脸,一点点从黑暗中抬了起来。他看向自己面前的门,透过门,他看向几步外的那见不到面的女郎。 范翕怔忡“你说什么” 玉纤阿声音清晰“我告诉兄长,我要尽快和公子成亲。如果兄长不同意,我就脱离成家,以白身嫁于公子。” 她微笑“我要与公子天长地久。” 范翕站在木门前。 他的手贴着门。 他久久地站着。 玉纤阿调皮问“你愿意娶白身的我吧” 这一刹那,天边炸雷响,失去的魂魄飞了回来。心魂中,范翕缓缓睁开了眼,回过头去,看到了身后的美人。他魂魄中千万个灵魂死去,埋入冰川变得冰冷,但又有一个灵魂固执地活着,守着。于是他看到了皑皑雪地中,她的斗篷和金链子交映,她仰着面看他。看他走向她,向她伸出手去。 回到现实,范翕立在屋门外,静静垂目。他望着地上的影子,孤零零的影子,这世间好似只有他一人。可是明月高照,如影相随啊。 这凉风、朗月、门缝的光,使他再一次爱上玉纤阿。明月在天上高悬,如影相随,忽有一瞬冲破云雾,向他奔来。 如果他爱月亮,如果月亮下凡,他也愿长长久久地和月亮融为一体。 范翕微微噙笑,既心酸,又快活。既难过,又激荡。他不再是疯子了,他还是范翕。范翕喃喃的、涩然的“我我愿意。” 他额头贴着门板,闭上了目。 他哽咽般重复“我要娶你。我要与你天长地久。” 天长地久,永不分离。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新电脑版,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_84 他想和心爱的女郎天长地久,但他又不能让心爱的女郎受伤。 一时痛快,一时又心痛。总之,千难万难。 夜里风清雾浅,云阶月地,树影婆娑浮在地砖上。 檐角铁马叮咚,廊口灯笼光照下晕红色的光。 宽袖拂地的玄袍青年靠门而立,隔门几步之远,屋中立着玉纤阿。 玉纤阿透过门缝细弱的光,看到范翕扶着门,竟慢慢坐了下去。黑色暗金纹的袍袖拂在地上,她看到他袖口的金色卷草纹,便模糊地想到她已经很久不见范翕穿白袍了。那个少时一身雪袍、纤尘不染的公子翕,在范翕的身上,确实渐渐远去了。 然而无所谓。 她会让他变回以前的他的 玉纤阿这样想着时,听范翕隔门漠声“玉儿,我再回不到过去了。” 玉纤阿一怔。 良久她才意识到她想什么,范翕是知道的。他慧而敏,很多事情他不想说,不代表他不清楚。他知道她在眷恋什么,知道她是依靠什么在爱他玉纤阿心中微哽,忽觉羞愧,竟觉得自己好似对不起范翕一般。 她一心想范翕恢复到过去,可是如果范翕再也恢复不了呢难道她就不爱他了么 范翕靠门而坐,瘦长的手搭在膝上。玉冠博带,衣袖却皱了。他漠然十分,脸上一丝表情也无,和刚才那个激动得想落泪的范翕又不一样了。 情绪如此多变。这才是现在的范翕。 发丝拂面,眼中是藏不住的阴冷,现在的范翕仰头看着天上的濛濛月色。 范翕搭在膝头的手隐隐发抖,该是情绪极为不稳的缘故。可惜玉纤阿不知道。玉纤阿只能听出他语气冷淡,刻意地压制情绪“我情绪激动时会犯病,你知道么” 玉纤阿被他那生硬的陈述语气说得很难过“知道。” 范翕再道“我犯病时会杀人,会自残,会谁也认不出来。醒来后我又会忘掉一切。” 玉纤阿心中酸楚,她蹲跪下去,隔着门缝,望着他靠着门的瘦削背影。她道“飞卿,别说了。” 范翕说“不,你要知道你是要嫁给一个什么样的人。” 范翕望着天“我不但会犯病,我平时的状态也和你认识的那个公子翕不一样了。我再对人温柔不起来、细致不起来了,我看什么都觉得厌烦。我不喜欢说话,不喜欢见人了。婚后你会发现我很闷。我正常的时候,脑子里有时候都会出现幻觉。我能听到鼓声,那鼓声催着我去杀人” 玉纤阿沉默着。 她慢慢说道“你答应了娶我。你说这些,是想要反悔么” 范翕说“我不想反悔,我怕你反悔。” 俊美的青年红了眼,仍靠门仰脸,目光阴森又执拗地望着天上的濛濛明月。 他喃声“我失了父母,背后无人可依。我疑神疑鬼,整日怀疑这个,算计那个。我还脑子有病,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犯病。我嫉妒心强,控制欲强,杀心重,看谁都不顺眼。我还想夺位,还想复仇稍不小心,我就会摔得粉身碎骨,坠入深渊,不知明日在哪里。” 他红着眼眶笑。 他自若的“但是如果你能接受这些,还愿意嫁我,我会对你特别好。玉儿,我会对你好的。只要你不是要离开我,你要什么我都帮你。天上的星星月亮我愿意帮你摘,春天的花、冬天的雪,我愿意陪你赏。你嫁了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正如你未嫁时一般,我绝不管你。” “只要我有的,我都与你分享。我没有的,你若是想要,我也打下送给你。咱们相识一场,你知道我的心,我已不必累述。我会让你成为天下最幸福的妻子,我什么都听你的。” “你若是错过了我,也许你还能过得很好。但你再找不到像我这样爱你如性命的人了,你再找不到我了。” “你若是接受我的缺点,不错过我,那我们会是天下人最羡慕的神仙眷侣。” 玉纤阿在屋舍中听着范翕说这些。 她本来情绪温和,她还留着一腔精力准备和成容风对抗。但是范翕说这些,她就忍不住眼中潮湿,忍不住想要落泪。 她恨他语气那般寂寥,又爱他如此真诚。 玉纤阿飞快地低头擦去眼中水渍,红着眼骂他道“我早就说过要嫁你了,你都答应了才来说这些。你到底是想娶我,还是想说服我不要嫁你” “你太讨厌了。为什么又想说哭我我不喜欢哭你知不知道” 范翕笑一下。 月光带着凉意,薄薄地如细霜般覆在他身上。他低声“再不让你哭了。” 玉纤阿哽咽“我不信。你这般能折腾” 他一个人折腾得天翻地覆,她多被动啊。 门外灯笼光下,青年扶着墙站了起来,玉纤阿听到门外锁头簌簌的声音,似被范翕拽动。她开口“公子,你又在做什么” 范翕温声“我想把门打开,放你出来。我们一起去见你兄长,我好好与他说,说服他答应我娶我。” 玉纤阿呆一下,然后失笑“公子,不要折腾了天已经这么晚了,你可怜可怜我兄长吧他昨日才被你刺伤肩膀,晚上又被我气得差点吐血。你不能让他好好睡一觉,好好休息一日么为什么见天地要气他,折腾他他太可怜了” 范翕怔一下。 显然他并不觉得自己很折腾。 而且玉纤阿答应嫁他,他此时情绪激荡、满心快活,只觉得身体和精神都充满了无限动力。他迫不及待要做许多事,比如说逼迫成家低头,逼迫成家让他娶玉纤阿然而玉纤阿却让他不要折磨成容风了。 范翕忍气吞声“那你是如何想的” 屋舍内,玉纤阿坐在地上,揉着有些酸涩的眼睛,温温柔柔地回答“公子,夜深了,你回去好好睡一觉吧。这边的事你就不要管了。你昨夜都还在昏睡,想来今天精神也不好。这些事我来处理吧” 范翕固执地“你打算如何处理” 玉纤阿知道自己不说清楚他是不会放弃的,她叹一声,道“我打算绝食相抗。我兄长是疼爱我的,他舍不得说我。等我绝食两日,他就会受不了的。到时候他看我奄奄一息的模样,我再掉两滴泪女大不中留,我兄长再无奈,又能拿我怎样他到底会同意的。” 玉纤阿分析道“通常男儿对我都富有同情心,我只要可怜一些,很少有男子会铁石心肠、不留情面下去。说服了兄长,兄长再帮我说服姐姐。至于母亲我虽然与母亲见的次数少,但我总觉得,也许我母亲才是最容易说服的。公子,我母亲好像并不厌你。” 范翕慢慢道“靠美貌博男子同情,靠心机博男子之爱。你昔日,就是用这种手段对付我的。” 玉纤阿“” 她见识到范翕现在脾气的古怪他莫名其妙地与她算起旧账来。 她装作不察,只自然地扶额叹,面红尴尬“公子,这时候就不要与我算以前的账了吧” 范翕好似笑了一声。 他不再说话了。 听到他低醇的笑声,玉纤阿才放下心,想他的情绪,应该终是稳定下来了。她心中顿时充满了信心,想只要自己嫁给了他,只要自己在,她就一定可以帮范翕控制住他时刻崩溃的情绪。她不求他恢复成以前的样子他不要再糟糕下去就可以了。 玉纤阿低声劝“公子,回去吧。等我两日,等我说服我兄长我就去见公子。公子先好好养身体。” 范翕说“好。那我走了。” 二人诉情,范翕隔着一扇门,温温和和地和玉纤阿不舍了一会儿,才告别。他跃上墙头,转身离开成府。但是一背过身,他面对玉纤阿时脸上才伪装出的片刻温情表情就消失了。他确实已经不喜欢假作温柔了,他只是怕玉纤阿怕他而已。 他淡着脸,面容被阴霾笼罩,眼眸漆黑冷冽。 他神色阴晴不定,静默地想着一些事。 趁自己情绪尚低落时,范翕先进宫见了卫天子一面,和卫天子就齐国的事再讨论了几句话。但一整晚,他脑中都在转着自己和玉纤阿的婚事 他怎么可能让玉纤阿冲在自己前面 他更不忍心让玉纤阿为此绝食。 他之前一直不提婚事,是他怕玉纤阿仍有顾虑,仍不愿意。他若是提了,她不愿意,他反而跟着伤情。就像他不喜欢她总喝避子汤,玉纤阿却坚持,他便从不提。只要玉纤阿给他一个信号,他就会想法子达成。 毕竟他早就想娶她了。 只怕她不愿而已。 只怕她拒绝自己后自己因悲伤而犯病而已。 当夜,范翕已经溜入成府,隔着门见了玉纤阿一面。而范翕总觉得玉纤阿的院中好似少了些什么人,但范翕刚刚犯过病,脑子还不算太清晰,他一时想不起来自己觉得哪里少了人,干脆先走了。 被遗忘的人,是成渝和姜女。 二人压根不知范翕已经偷溜来成家见过玉纤阿一面。 二人站在院落后方墙角下,正激烈讨论,该不该让玉纤阿被关起来的事让范翕知道。 姜女希望成渝能出去送消息“玉女被关起来,成二郎不许任何侍女靠近女郎的屋子,他们特意看住我,不让我和玉女说话。我觉得这事需要让王上知道,让王上救玉女” 成渝不赞同“昨夜我们走的时候,公子还在昏睡。你没听吕归说么公子每次犯病都会把自己关一整日。现在说不定公子才刚刚醒来。公子身体不适,怎能为这点小事来回奔波” 姜女瞪大美丽的眼睛“你眼里只有公子,没有玉女么你觉得公子刚醒很辛苦,你就不觉得玉女被关起来很可怜” 成渝道“我不觉得可怜啊。我觉得玉女那般聪明,她肯定自己有主意,我们听她的安排不就好了。” 成渝拿出自己常年服侍范翕的经验,语重心长地劝姜女“你看你压根没有服侍那般主子的自觉性。公子和玉女本质都是一类人,他们需要我们做事时他们会开口,他们不需要时我们主动出手,反而会打乱他们的计划。你以为他们会高兴么他们会生气我们自作主张。所以我们安心等命令便是。” 他自以为自己好心的解说,姜女会恍然大悟后感激他。谁知姜女瞪着他,气得脸色扭曲一下“你咒我要为玉女当一辈子侍女我竟要当一辈子侍女” 成渝“” 姜女“你觉得我永无出头之日,只能服侍玉女我这般貌美,我只能当侍女” 成渝见她近乎抓狂崩溃,默默后退。 二人争吵,很快偏离了最开始的话题。但显然,姜女已经被成渝说服,不去多此一举了。 玉纤阿说服了范翕后,心中轻快十分。 成府送进屋子的膳食,她一口没吃。就如她自己跟范翕说的那样,她要绝食相抗,成容风即便不会屈服,也会来看她。只要他来见她,玉纤阿自信自己的口舌之能,不信自己说不服成容风。 如此饿着肚子睡了一晚。 绝食了一日,第二日清晨,侍女再送来膳食时,玉纤阿咬着牙,仍然一口没碰。她胃饿得有些泛酸,这时她就忍不住想到范翕,想到范翕就不肯好好吃饭。原来整天不吃饭,胃是这样的难受待她嫁给他,她定要日日看着他用膳。 她起码要将他的身体调养好。 玉纤阿坐在屋舍中,思绪飘远,又想到自己一个女儿身,该如何对付齐国和卫国。成家和卫国有些交情,成家目前还在为卫天子做事。嗯,她要从兄长这里下手,要帮范翕挖兄长的墙角。或者说,只要她嫁给范翕,成家天然就具备了立场,就只能帮范翕了成家当然要帮范翕。 若不是湖阳长公主昔年和周天子之间结的仇,事情怎会到今日这一步 必须要让兄长帮范翕 唔,首先应该让兄长吐出一些卫天子的私密事,不动声色地瓦解天子的势力。还要看看朝臣中有哪些仍向着周王朝、或者不满卫天子的人 玉纤阿想得出神、想得自己恨不得身为男儿郎冲去朝堂上一展身手时,木门板被从外重重叩响“玉女玉女” 玉纤阿回神,听出了是姜女在外拍门的声音。她一时惊讶,因为兄长吩咐不许任何人和她说话。怎么姜女能过来莫不是出了事 玉纤阿一凛,起身走向门口,冷静问“发生何事” 姜女道“二郎本要出门早朝,被王上堵了府门。王上强迫二郎告了假,今日不能去朝堂上。之后王上就和二郎一起去会客厅了,二郎脸色特别难看到现在一个时辰了,两人还没出来我趁他们不注意,才偷偷来找你” 玉纤阿听到后一怔,意识到范翕果然又没有听她的话。 她跟范翕说的话,范翕转头就当没听过,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玉纤阿一时不知该怪谁,声音也变得焦急“一个时辰没出门公子会不会又对兄长动手他会不会又伤了我兄长” 那后果太可怕了,让人心底生寒。玉纤阿站在门口踱步,高声“成渝破开门,我要出门” 不能再等了 范翕打乱了她的计划 她担心那二人打起来 舍内一炉香不尽,茶水已凉。缕缕香烟浮在半空中,蜿蜒似蚁行蛾飞。分坐两案,范翕和成容风对坐。 范翕强行堵了成容风的路,和成容风一起回到会客厅。成容风怒焰冲天之际,就听范翕淡淡开口“我与玉儿是在我巡游天下至吴国时遇到的。” 成容风不耐打断“你若是只想说这些,就免了吧我早已清楚你们的过去事情” 范翕漠然无比“不,你不清楚。你只从旁人口中听过,你从未从我和玉儿口中得知。你并不知道我们走到今天这一步有多不易。既要结亲,我总要你明白我为何非她不娶,她亦非我不嫁。” 成容风正要起身走时,范翕口中的“她亦非我不嫁”打动了成容风。成容风迟疑一下,想到妹妹那夜在自己面前长跪不起的模样。他踟蹰半晌,还是重新坐回去,心中冷笑着,想我就听听你要如何美化你对我妹妹的强求。 紧接着,成容风就听了一个时辰的漫长故事。 他从初时的漫不经心,到后来的隐隐动容。他打量着对面的青年,他隐约还能想起公子翕以前温润如玉的样子,但他确实从未见过范翕对女子那般温柔上心过。 于幸兰不行。 范翕对于幸兰只是做戏。于幸兰自己看不出来,同为男子,成容风早就怀疑过范翕不喜欢他那位未婚妻。不过是当日范翕和于幸兰的婚姻与成容风无关,成容风并没有在意过。 而原来,在之前,是范翕拉玉纤阿离开那个牢笼的。 成容风始终不知玉纤阿后肩左侧曾有一个“奴”字,到今天,范翕都没有告诉他。成家没有人太清楚玉纤阿的过去,玉纤阿引以为耻从不肯提,而只有从范翕的话中,成容风才能知道一点妹妹的过去。 妹妹在吴宫时的卑微,劳作时的不易。妹妹长那么大,只有范翕为她过过生辰。妹妹与范翕曾经翻脸,曾想分开。两人在亭舍分开,范翕走后就得知妹妹“身死”。他又去找她,又辛苦地将她带走。她去平舆见他,她和他在战乱中分开又重逢 成容风表情肃然。 他不得不动容。 他望着对面那面容冷淡的青年,轻声问“我听你说起那些,都觉得痛苦。但看你的表情,倒是还好” 范翕淡声“本就没什么,都已经过去了。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始终爱她。我与她也曾想过分手,我也忍过不去爱她。那时候她只是出身卑微、又屡屡骗我的小侍女。我想过放弃,想过与她结束。可是我结束不了。” “我忍着不爱她,却又忍不住爱她。” “我并不觉得难过。我可以娶她,我以后可以与她天长地久。我知道我和她有以后漫长的一生,之前吃过的那些苦,想起来便都是情难自禁,而不是苦了。” 成容风沉默。 成容风放缓语气,慢慢说道“我懂了。然而,我依然不能放心将玉儿嫁你。” 范翕抬目望着他。 成容风道“你此人如何心性,你比我更清楚。我可以理解你以前与玉儿非常好,但我怕你以后对她不好。我没有亲眼见过你对她多好过,我却是亲眼见过你想掐死她。是,我已经知道你那时有多痛但你想拉着玉儿一起死,我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原谅的。” 范翕凄然一笑。 他漠声“你担心得很对。不光你担心,我也担心。我也怕我对她不好,辜负了她。” 成容风挑眉,有些意外范翕竟然与自己站到了同一线上。 这才听范翕说“是以我前来,还有一件事,便是与你写保证书。约定我与玉儿的未来。但凡你我约定的我做不到,你自可拿着我的保证书公布天下,寻我算账。天下人作证,我抵赖不了,自甘死于你的剑下。” 成容风再次动容。 他从未见过世间有男子为求一女,做到这一步。哪怕范翕跪下来求他,都没有这样让他放心。 成容风与范翕拟定保证书的内容。 成容风几近苛刻,完全站在玉纤阿的那一面,既试探范翕,又维护玉纤阿的利益。 他说“你与玉儿成亲,玉儿三年无所出,你才可以纳妾。之前你若留任何女子于帐内,叫我知道了,我都会带走玉儿。” 范翕道“我永不会纳妾的。不用和你约定三年。” 成容风以为他开玩笑“范氏血统,你要亡在你自己身上” 范翕认真道“不会的,玉儿答应给我眉眉。而即使没有我的兄长们都有孩子,我又又有些毛病,我的血脉留不留下,不是那么重要。” 他目有愁色,心有忧意,担心自己若是有了孩子,孩子会不会继承他的疯病。他有些怕这些所以他不想要儿子,他想要女儿。女儿继承玉纤阿的血脉,不要继承他的。他的血液污脏恶心,他一点都不想留下后人。 成容风以为范翕在胡说八道,并不放在心上,只是见他答应了,便写在了保证书上。 成容风再道“玉儿但凡说你一个不字,我都要带她走的。” 范翕“好。” 成容风“她嫁你后,一根头发都不能掉。不然我唯你是问” 范翕颔首“好。” 成容风“你不得骂她,不得辱她,不得让她伤心。我妹妹不是寻常女子,你不能将她视作寻常妇人般看待。她要做什么,你不得压制。” 范翕低声“我本来就欣赏她这一面,岂会压制” 成容风将这些都写了进去,又林林总总提了许多苛刻的要求,例如范翕必须保证多长时间让玉纤阿回门,多长时间让玉纤阿回到成家住一住,若是生孩子难产时必须保玉纤阿,若是玉纤阿不能生育范翕要和成家人商量纳妾事宜不得自作主张,若是范翕都答应了下来。 成容风提的要求便越来越奇怪。 最后要求多得成容风自己都提不出多少,但他绞尽脑汁为妹妹谋福利,近乎胡搅蛮缠“玉儿若是瘦了,若是掉一滴眼泪,你都要” 门口传来玉纤阿的声音“不行公子,不要答应这样的要求” 厅中的范翕和成容风写约定书正写得畅快,听到门口的女声。范翕站起来,目光微微亮了一下;成容风手中提着笔,却面容微僵,有些不自在。二人一同看去,见姜女在后跟随,玉纤阿抬步迈入门槛,衣袂轻扬似雪飞。 成容风外强中干地瞪视过去“谁让你出来的不是让你面壁思过么姜女怎么回事” 姜女胆怯地低头,躲去玉纤阿身后。 玉纤阿走了过来,站到范翕身边。她先瞪了范翕一眼,才面向成容风“兄长,我瘦不瘦,掉不掉眼泪,这是我个人的事。我理解兄长是为我好,但这般匪夷所思的要求是欺负公子,我不能让公子答应你这么过分的要求。” 她手向前一递,婉声“请兄长让我过目你与公子的约定书。我必要为公子争取权利。兄长,他是我未来夫君,不是我的奴隶,我的仆从。夫妻之道,很多事情不应该归得那般细。” 成容风“” 他看向范翕“你不管管你未来夫人” 范翕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兄长不是说,让我不要反驳我夫人么我夫人说什么都是对的,我若是反驳她,你要找我算账,要带我夫人离开我的。我可不敢反驳我夫人。” 成容风“” 他声音颤,哭笑不得“你们这对这对” 范翕撩袍,拱手而拜“多谢兄长成全我。” 范翕回头看向玉纤阿。 玉纤阿微微一笑,与他一道向成容风俯身拜。 男俊女美,二人相携俯身相拜,衣袂翩然似惊鸿,真如神仙眷侣一般,看着何等般配。 成容风分明已经心软,分明已经同意。看到范翕二人向自己行礼,成容风目中带了些笑意,却还是故意道“别谢我太早。你姐姐还没同意呢,父亲母亲还没点头呢” 玉纤阿袖子挨着范翕,她柔声调皮道“那便劳烦兄长帮我说情了。” 她与范翕对望一眼,道“我想尽快与公子成亲,越快越好。” 成容风怒“玉纤阿,你羞不羞这样的话,范飞卿都没有说,你说什么这话你少提,我成家女没有迫不得已倒贴男人的” 玉纤阿认真和成容风辩。 她口舌厉害,堵得成容风说不出话。范翕只站在玉纤阿身后,神色淡淡地看着玉纤阿。他神情冷淡,但是慢慢的,他目中也偶有温柔色浮起。虽然极为浅淡。 他是喜欢玉纤阿维护他的,他是眷恋她的。 玉纤阿和成容风说话,发现范翕已走神,他侧着耳,似被窗外的动静所吸引,然他蹙青眉,神色抑郁无比。玉纤阿悄声“干什么” 成容风在写合约书顾不上二人,范翕流波一转,小声回答玉纤阿“我在听蝉声,蝉声叫几声,就是我几月后娶你。现在叫了好多声了,我不高兴,一会儿捕蝉烤了吃吧。” 他用气音说这话,一本正经,眼有愁绪。玉纤阿望着他,就忍不住多爱他一分他是这般可人怜爱的公子。 她红着脸咳嗽一声。 而挨着女郎衣袖,范翕偷偷伸手,大袖下,他屈手勾住她的袖子。 玉纤阿感受到了,温和地回应他,任他手伸过来与她相握。范翕唇一翘,又开始扒玉纤阿的手指头,他小动作太多,被玉纤阿回头瞪一眼。范翕不甘示弱地瞪回来。 成容风抬头,看到两人的小动作“” 你们当着我的面偷偷摸摸,以为我眼瞎么 成容风答应了范翕的求娶,范翕说好改日送庚帖与女方相合,寻最快的良辰吉日成亲。 成容风只问“你二人这般,要如何蒙蔽卫天子在诸人眼中,除了燕王做公子时曾带玉儿来洛邑,你二人当无关系才是。你二人突兀成亲,恐天子猜忌,降罪下来。” 范翕不语。 他神色淡漠,分明已有主意,却不想说话。 玉纤阿与范翕对望一眼后说道“那少不得我与公子要演一出戏,重续前缘了。成家和燕王要为利益而联姻,我不情不愿,公子强取豪夺,成家要牺牲我。” 成容风质疑“玉儿,这可不是开玩笑。天子和世人哪有那般好骗” 玉纤阿咳嗽一声,尴尬道“兄长不必担心。我与公子蛮擅长这个的。” 装模作样,演戏嘛。 她和范翕的专长。不能因为范翕现在见天冷着脸,就以为他演技大不如昔了啊。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新电脑版,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1第 九月,卫太后生辰。天子为太后办生辰宴,诸侯王们纷纷赶到洛邑为太后庆寿。 后来史书中记载,周君于此次卫太后的生辰宴上,得遇周后玉纤阿。玉女为成府第三女,初时避周君,周君夺之。 银浦初飞,羽林环卫。 九月中旬太后生辰宴之夜,成府三子相携前往王宫,为太后贺寿。大宴在王宫后殿举办,宴请群侯与列侯之妻、其他身份尊贵的女郎们。 是夜风清月凉,男女分案同席。 卫天子尚未来之前,殿中来参宴大宴的男女不过是先向太后庆贺送礼。笙鼓舞乐声间,玉纤阿跟着自己的姐姐成宜嘉和兄长成容风,也在太后面前走了一遭。太后面见玉纤阿时,如寻常人那般夸了夸玉女的相貌,下面的人都有些坐不住。 拜完太后,玉纤阿便跟随着宫女前去筵席上入座。因成宜嘉和她夫家同列,玉纤阿便是跟着成容风与其夫人。玉纤阿走得缓慢,她观察着席中这些人。因听到向太后庆寿的人中有什么公子,宦官报名号时,玉纤阿便故意放缓了脚步,回头望向灯火辉煌的殿堂处。 隐约看到青年男子的背影,和另几个郎君谈笑风生。 玉纤阿目色微微一顿。 她想帮范翕解决齐卫二国。她不太了解齐国,但是卫国卫天子就在她眼皮下啊。成家帮卫天子做了那么多事,她了解卫国,要比了解齐国容易得多。 玉纤阿这几日多关心了下政事,便得知除了卫王后膝下的三子外,卫天子还有其他两个儿子。其中一个公子,是之前卫天子背着王后所宠爱的某个外室所生。这几年卫天子势大了些,才压过王后,将那个公子认领了回来。在天子的子女中,那位外室所生的公子排行三。 卫三公子与卫太子年岁相仿,先前在朝政上压了太子一头。王后还为此出面,惩治了那位公子,力捧太子。 那位公子,家中妻妾皆是位高权重臣属的女儿。由此,便可见此人的野心。 玉纤阿步伐更慢了。 她刻意与领路的宫女拉开距离,想等那位卫三公子出来后,亲自与此人攀谈,试探此人品性。 她仇视卫天子,便想让王后再强势一些。她想让王后强势,便需激怒卫王后。而激怒卫王后的方式,正可扶持这位卫三公子上位卫三公子上位,天子高兴,王后不悦;王后不悦,必与天子为难。挑拨天子和王后之间的关系,齐卫之间矛盾越来越深 但玉纤阿要的,是王后彻底为此发怒。 只有王后失去了理智,才会兵行险招,她才好从中寻到机会。 不过,玉纤阿见王后的次数并不多,自觉自己不算太了解那位王后。她只知王后强势,却不知卫王后强势到何种地步。不了解此人,便不好筹谋。可是她如今和卫王后之间并没有交集,很难接近王后 玉纤阿有些后悔,想自己当初身为公子湛的未婚妻时,她应该多拜见拜见卫王后,而不是懒怠地一味躲避。 玉纤阿脑中盘算着这些时,忽听到一人沙哑中、压抑着几分情绪的唤声“玉女。” 玉纤阿脚步停住,顺着唤声看去。她长身而立,立在灯火明灭处,亭亭如玉,明珠之辉。只堪堪转身,秀美眉目间神色且柔且愁,波光流转若撞。想来世间罕见的美人,便正该如她这般立在昏光筵席间,那样的美丽,既距离极近,又好像远在天边,永不能触。 姜湛怔怔地看着她。 旁边跟随的是秦公主,公子湛现在的夫人。秦公主是一位温柔娴雅的女郎,跟随夫君出席筵席,夫君向一女看去,她便跟着停步。只是听到对方名唤“玉女”,秦公主温柔的眉眼间神色才恍地一动,既认真好奇、又带几分戒备地看向玉纤阿。 玉纤阿触到秦公主的眼神,便知秦公主必然听说过她。 玉纤阿再快速扫一眼姜湛,觉得姜湛比自己记忆中,好似瘦了许多,神色抑郁了许多。 玉纤阿不动声色,心平气和地向公子湛和秦公主行礼。双方互相行礼,玉纤阿温和道“早些时候听说公子成亲,可惜我人在丹凤台,未能及时祝福。此时见到公子夫人,夫人果然淑雅文静,世间少有。公子好生的福气。” 她这般说话,便是想揭过她和公子湛之前的短暂缘分。 姜湛却盯着她,目光不错。 他依然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我听闻你从丹凤台回来了,却一直没见到你。今夜才见你,还与以前一样。” 玉纤阿礼貌微笑。 秦公主柔声“看来玉女与我夫君是旧识,我一看玉女就喜欢十分。玉女,不如你与我们坐到一起来吧,还能说说话。” 玉纤阿岂会和他们夫妻坐到一处 不说这位秦公主拈酸吃醋话里有话,而且和他们坐在一起玉纤阿恐怕就没时间做自己的事了。 她正要拒绝时,姜湛却快速“甚好。许久未见,一起说说话也好。” 玉纤阿一怔,她抬目,有些惊讶地看了姜湛一眼。 姜湛神色平静地回望她。 他心中几分羞愧,因玉纤阿抬头看他一眼,她眸色清澄、眼神极快地掠过他,他便知道玉纤阿看出他仍对她念念不忘了是,虽然母亲呵斥了他,虽然他已经娶妻,可是他仍想和玉女 三人间气氛有些怪。 后方忽有一人撞开,姜湛脱口而出“小心” 他向前一步,眼见玉纤阿斜后方有个宫女端着盘子,宫女脚下一滑,盘中摆得端正的双耳陶罐一晃,向玉纤阿后背倾洒去。宫女惶然发出惊叫声,玉纤阿听到声音回头,眼见那陶罐从盘中滑下,向自己身上倒来。她反应不过来,姜湛上前欲拽住她,却又突得一僵。 那陶罐中的清酒浇上了玉纤阿的衣袖,玉纤阿另一只手被拽住,有人从后方来,将玉纤阿拽去后,免了玉纤阿的裙裾彻底被那陶罐中的酒液浇湿。 一个郎君拖住了玉纤阿的手腕,将惊疑不定的女郎扶稳。 姜湛伸出的手僵住。 他瞳眸微微一缩,看到那人是范翕。 清逸俊雅的燕王,范翕。范翕不知从何处来,稳稳托住玉纤阿的手腕,免了她后退跌倒、或裙裾被淋湿。虽然玉纤阿的衣袖还是被酒液打湿了,那宫女脸色煞白地跪下求饶,但到底玉纤阿没有失礼。 姜湛将手缩了回来,重新放回袖中。只袖中的手轻轻发抖。 他望着玉纤阿和范翕。 秦公主在旁观望他们几人之间的暗波汹涌,注意到姜湛古怪的反应后,她看向那位燕王。 看到范翕后,姜湛心脏收缩,心中自嘲,想自己又在自作多情了。是啊,玉纤阿的第一选择,从来就是范翕。有范翕在,玉纤阿何尝会考虑自己呢 姜湛垂下目,他收敛了自己方才面见玉纤阿时的所有激动和发怔,心平气和地“原是燕王。” 玉纤阿被范翕扶稳站好。 她看了范翕一眼,再看了那个不安地跪在地上求饶的宫女一眼她觉得这宫女摔倒的时候有点太巧合,范翕出现,她便怀疑宫女摔倒是范翕使坏做的。 范翕明明原本不在列席,他陪同天子在一起。既然范翕来了玉纤阿向高殿上望一眼,看到了天子和王后的身形。 玉纤阿被范翕握着手腕,她与范翕漆黑幽静的眼睛对视。 刹那间,心跳微快,她有了一个想法。 于是,听到姜湛说“原是燕王”,玉纤阿露出茫然又惶恐的神色。她挣扎开范翕抓她手腕的手,向后退了两步,低头道谢“原来是燕王殿下么妾身方才未曾认出是王上,冲撞了王上,请王上恕罪。” 范翕平静地看着玉纤阿俯身请罪的乖巧模样。 姜湛在旁愕然抬眼“” 玉纤阿在说什么她说她没认出范翕她不是和范翕情投意合么,她怎么会连范翕都认不出来难道三年丹凤台,到底让玉纤阿和范翕之间有了罅隙姜湛心跳有些快,看到范翕目光平淡地盯着玉纤阿的发旋望了一会儿。 范翕停顿了两刻,似在沉思面前的女子这是做什么。但是他与玉纤阿的眼睛一对视,他就明白玉纤阿想做什么了。 宫宴场合,天子和王后这些看戏的人在场,姜湛和秦公主这样的证人在场。这是多好的,做戏机会。 只一会儿,范翕目色古怪中,透着几分兴味。他慢吞吞道“你是何人” 玉纤阿柔声“王上贵人多忘事。三年前,妾身从越国来洛邑时,妾身义父正是拜托王上相护。王上带妾到了洛邑,之后妾身因为一些事离开了王上府邸,之后再未见过王上。” 范翕目色微动,略有几分恍然。 他目中光亮,向前一步。 玉纤阿向后退一步。 正好保持与他的距离,不让燕王靠近。 范翕察觉了,便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孤想起来了,你是成家新认回来的那个第三女。说来,你我也算有些渊源。孤且唤你母亲一声姑母,你也算是孤的表妹了。” 玉纤阿卑微答“不敢。” 玉纤阿分明几分疏离,范翕却盯着她不放,又问“你婚配了你之前不是和公子湛定亲了么” 他满不在乎地这么一说,语气中透着几分恶意,他向懵然的姜湛看去,秦公主的脸色蓦地一遍,握紧姜湛的衣袖。 秦公主慌乱说“夫君,我有些头晕,我们先走吧” 姜湛看着范翕和玉纤阿两个人,他满是疑惑,觉得自己都听不懂范翕和玉纤阿在说什么了。妻子怕和玉纤阿那样相貌的情敌对比,非要拉着他走。但他舍不得走这一次倒不是舍不得玉纤阿,而是舍不得这出戏。 他看不懂范翕和玉纤阿在干什么。 这两人不是情深义重要死要活地闹么三年前不正是因为这两人闹得太厉害,一会儿要分开一会儿要生死相依,自己才有了接近玉纤阿的机会么 可现在是这两人失忆了,还是他记错了还是这两人终是彻底分开了 为何范翕和玉纤阿说的每个字他都听得懂,合在一起,他就听不懂这两人在说什么了。这么感情深厚的两个人,在装模作样什么,怎么好像是陌生的两个人在非常勉强地叙旧且是范翕对玉纤阿感兴趣,玉纤阿却避让 秦公主见姜湛不肯走,快要气哭了。她用力掐住自己夫君的手臂,声音加大“夫君,走吧” 姜湛吃痛,他还是被秦公主给拖走了。 而秦公主走后,将那做错事的宫女打发下去,范翕和玉纤阿还在对立着,淡淡地叙着旧 范翕“你这几年在丹凤台” 玉纤阿“是。” 范翕漫不经心“我母亲以前就在那里住过,那边很潮湿吧” 玉纤阿道“还好。” 范翕温声“若是早知你在那里,我该求陛下帮衬你一二。” 玉纤阿有些尴尬地笑,她垂着眼向后退,说话也几分回避。范翕却步步紧逼,紧盯着她不放。她渐有些慌张不安,目光向四处梭巡玉纤阿惊喜道“姜女” 姜女奔了过来,见到玉纤阿弄湿了的衣袖,露出慌乱和紧张色“女郎,你的衣裳怎么弄湿了这可如何是好” 玉纤阿柔声“不碍事。” 范翕在此时主动开口“我认识王后身边的宫女,我托人说一声,你可随那宫女下去换身干净的衣裳。宫宴在前,失礼总是不妥。” 玉纤阿有些迟疑。 姜女在旁怂恿“女郎总不能一晚上都穿弄湿了的衣裳吧” 左右夹击,玉纤阿蹙着眉,显然扛不住,就答应了下去。她被姜女拉着离开,人影重重,她被领去其他宫女身边,回头向身后看。 范翕一直盯着她,望着她微笑。 他的笑容有些浅,又有些情深。有些探究,又有些漫不经心。 是上位者对某一女子生了兴味的反应。 玉纤阿在心中叹,范翕这演技,不比以前差。 他明明意兴阑珊,都没有几分做戏的心情,但在她开口后,他一瞬间就能反应过来,跟着她把戏唱完。他的临时反应,如此快。 她回头,看向身后的范翕。 她眼中情绪隔着距离,若水般婉婉流动,不为人知。 梓竹默默地跟到了范翕身后。 范翕回头,对梓竹一笑。 梓竹“” 他第一次看到范翕对他温和地笑,少年不觉哆嗦了一下,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 听范翕开口“她回头看我,显然是对我不能忘怀。” 梓竹“” 他本能地理所当然“自然。” 他心中想的是,玉纤阿本就和王上情深。可是王上特意说这个干什么 旁边宦官听着范翕的话,再听到梓竹的证实,宦官目色闪烁,以为燕王对玉女生了兴趣。宦官是王后身边的人,默默退下后,记得转头向自家女君汇报燕王的动向。 姜女带玉纤阿悄然离席。 本是非常寻常的一件小事,却被上面入座的卫天子和卫王后都看在眼中。 玉纤阿如明月般婉婉动人,卫天子骤然看到,便移不开眼。不过隔着段距离,天子并不知道玉女在和那几个人说什么,玩什么。只是看玉女从后殿侧方离席,侍女跟在玉女旁边。似是怕人察觉,那侍女回头,张皇地回头看了一眼列席诸人有没有注意到他们。 卫天子一怔。 卫王后在旁阴阳怪气道“陛下又在看什么” 卫天子心中顿生一阵厌烦。 王后在政务上咄咄逼人也罢,于男女私情上也对他盯得十分紧。稍有不顺,王后就要敲打。天子此时早没有了早年和王后成亲时的儿女情长,他现在怎么看王后怎么不满。若不是朝中一半开朝臣子都向着王后,若是他能够随意废了王后他早就废了。 天子又不能说他是看玉纤阿。若是说实话,王后又要闹。 天子淡道“寡人见玉女身边服侍的那位女郎相貌极好。王后也是女子,寡人好奇十分,想问王后,是否美人身边的侍女,也同是美人可寡人以前见过美人无数,却不曾见过连贴身侍女都是美人的。” 卫王后被天子问得愣住。 她不禁看去,果然见那姜女也是美人。只是她同样心中疑惑,不解玉纤阿为何留一个那般貌美的女子做侍女。不怕侍女分了她对男子的吸引力么 王后没说话,忽有贴身宫女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天子见了,便讥诮勾唇“看来王后又有重要事务,王后倒是比寡人还要忙碌。” 王后道“陛下疑心我我只是比陛下空闲时间多些,毕竟陛下要忙着宠幸后宫美人,我可没有那般烦恼。” 天子道“听起来王后跃跃欲试” 王后道“那要看陛下给不给机会了。” 天子怒“于静淞你适可而止” 卫王后不甘示弱“那请陛下你自己自重,莫要总盯着女郎看得眼睛不眨。一国天子如此好色,连自己母后的寿宴都不放过,实在丢人” 卫天子顿时被气得面红耳赤。 他二人也是有趣。一边吵着架,一边仍情深十分地挽着手,含笑登上丹墀高阶。二人吵得彼此脸色都难看十分,偏要在众人面前做出夫妻和睦的表率来。只有跟随在天子王后身后的宫女内侍们集体低着头,当作自己没听到二人的争吵。 二人向太后贺寿,仍借机嘲笑对方。 太后在上面,见他二人冷嘲热讽,一阵气闷。在太后看来,齐卫二国联姻,卫天下才能稳固。但是卫王朝现在和齐国弄得难堪,天子和王后的关系这般僵,于天下并不是好事。太后便不悦劝道“你二人,适可而止一些。陛下,你该体谅些王后。王后,你也不要那般强硬,不要事事背着陛下。” 卫天子冷笑“她心里有她的主意,背着我才是应该的。” 卫王后横眉挑起。 她心中气怒,思量了一些侍女方才跟自己说的,自觉这和她的事情无关。王后便冷冰冰地叫来宦官,说道“我的事情,没有不可对陛下言说的事。这个宦官要向我回话,不过是因为整个后宫内务,都是我统辖罢了。我也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但我自觉并未对不起陛下。陛下若好奇,便与我一起听听他想说什么吧。” 宦官硬着头皮“小人是见燕王对成家第三女,玉女生了兴趣,想到燕王身份特殊,便想向王后禀报” 卫天子和卫王后齐齐一怔 “燕王和玉女” 王后想,范翕想和成家联姻自己原本还想拉拢范翕的 天子想,成家要和王后划清界限,不和王后身后的势力搅和了 天子和王后各有所思量,但看对方一眼,又各自不将心思表现出来。卫天子目色一沉“查清楚来回。” 玉纤阿在宫女相助下,换了身干净衣裳。她和姜女行在后宫小径上,返回宫宴所在的地方。玉纤阿故意胡乱指挥一通,她选了一条错路。走了一会儿,玉纤阿和姜女就非常正常地迷了路。黑魆魆的宫道上,没有人烟,因今夜的大批人手,都被派去了太后的寿宴上。 玉纤阿便要姜女去寻宫女问路。 姜女不安“那,女郎你等着我些,莫要乱走。” 玉纤阿温柔的“好。” 姜女离开了。 玉纤阿一人等在原地,风吹树梢,叶摇声哗然,在半夜听着有些惊惧。玉纤阿默默地避让几步,忽从后伸来一只手臂,捂住了她的嘴,将她拖拽入了枞木后方。玉纤阿被捂着嘴,也挣扎着“呜呜”直叫。她闻到了郎君身上淡淡的酒香,被人压在了树上。 她抬目,对上范翕的眼睛。 范翕手捂着她的嘴,低头打量着她小鹿般苍白又惊惶的神色。他慢慢道“我松开捂你嘴的手,你不许叫。” 玉纤阿眼中含水,委屈点头。 范翕放开了手,玉纤阿张口就要高声“来人唔” 郎君俯身,堵住了她的唇。她剧烈挣扎,却被人抱住了腰,将她箍在那人怀中。她一径“唔唔唔”,郎君的衣袖拂在她面颊上。 一会儿,范翕的手肘撑在树上,俯望着她,语调吊儿郎当“如何” 玉纤阿惊恐“王上这是做什么王上喝了酒,恐神智有些不清了,请王上放开我” 范翕眼神危险,玩味道“不放。” 他从未在人前表现出这么浪荡子的模样,此时流里流气地堵着她的路,再次低头将她抱入了怀中。 树影婆娑,男女的身子被挡在树后。微弱的风声、难耐的哽咽声交织,听着混乱而危险。 被派来盯着二人的宦官听树后声音越来越不雅,神色一闪,默默离去,向天子和王后汇报去了 恐燕王是要强那玉纤阿。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新电脑版,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_86 更多混乱的声音从树后传来,宦官不敢再听下去,自觉差不多了,悄然退去。而听不到周围的动静了,范翕才声音清清冽冽的“没人了。” 他怀中女子呜呜咽咽的哽咽声蓦地停了。 范翕低头,伸指轻轻挑起玉纤阿的下巴。夜风吹来,他身上的酒香与女子身上的香气相融,他低头看玉纤阿,眸色静而沉,眼中倒映着玉纤阿。他的眼神有点儿怪,并渐渐向稀奇古怪的方向走玉纤阿心头猛跳,她最清楚范翕这奇奇怪怪的爱好了。 但现在绝对不是滋生他兴趣的好时机。 玉纤阿眼眸一转,似开玩笑一般轻声戏谑他“公子是真的厉害。公子连我嘴都没有找到,就做出来如此情动的模样,骗过了监视的人。” 范翕将她拉扯到树后时,从旁人的角度看,好似他是将她压在树上强行亲她。但换在玉纤阿的角度,她知道范翕低头,唇只是擦过她而已。他动情无比地捧着她的脸,却是擦过后,连她脸颊都没有挨上。 范翕沉默一下。 他道“我看你更厉害。我一下没有碰你,你就挣扎得好似我怎么了你似的。你一个人演得挺好的。” 玉纤阿被他一说,略有些尴尬。 她说“这不是配合公子的浪荡子形象嘛。” 范翕摇头。 他向后退了一步,手扶住额。他仍垂目向她看来,眼含春水,雾光流转。他好看得不得了,但他此时清清淡淡的,非常淡漠地“我没有轻浮。我是因为喝了酒,方才拉你时没看清楚,才没有吻到你。我只是擦过你的脸,还没有辨认出你的唇在哪里,你就开始叫,开始挣了。我不得已,只好配合你。” 玉纤阿“” 范翕望着她,认真地问“你做戏至此,让我不得不怀疑,你以前与我在一起时动情的样子,几分是演的,几分是真的” 玉纤阿睫毛轻轻颤抖,她垂下眼,感觉到气氛有些微妙了。 她觉得范翕的眼神不对,便小声尴尬“你误会了我以前并没有演。” 范翕若有所思“我不信。” 他向前走,玉纤阿后背抵在树桩上,却侧身向旁边挪。范翕向前再走一步,玉纤阿再退一步。玉纤阿绞尽脑汁地想怎么打消他的念头时,听范翕目光一闪,轻声“姜女” 玉纤阿侧过脸去看姜女在哪里。 她停顿这么一瞬间,范翕就到了她面前。姜女没有来,但范翕这个坏蛋来了。 范翕一把搂过女郎的腰将她箍入怀中,一手捧住她的脸。他俯下脸,这一次不再做戏,而是真的唇压了过来。 玉纤阿喉中一哽,被他整个人提入了怀里“唔” 他强行将她按入怀中,这一次,玉纤阿怎么挣扎都没用了。 玉纤阿察觉到范翕的变化。 知道他这一次才是真的动了情。 呼吸紊乱,气息不稳。 玉纤阿被他搂在怀里,周身轻颤着,被淡淡的酒香与男子熏香包围。她神智变得恍惚,觉得自己好似很久没看到范翕的这一面了 他素来爱好有些奇怪。 只是她之前和他闹得太厉害,她很久没见到了。 到底是宫廷内,玉纤阿心跳急促,范翕虽情动,但她挣得厉害。知道玉纤阿到底放不开,范翕便松了手,并没有太为难她。 他放开扣住她手腕的手,玉纤阿立时向后退了三步远。 她抬起雾濛濛的眼睛望他一瞬,她咬唇,腮凝新荔,唇如点血。 范翕心头剧烈地跳一下。 他漫不经心地移开目光,垂下眼睑。睫毛轻轻颤动,他玉白面容也有些被染红。 玉纤阿“” 他有什么好脸红的 玉纤阿恨他又心不在焉,偏又会害羞。她真不懂范翕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是怎么融合到同一身的。心中挤兑他两句,玉纤阿低头,仓促地整理自己的衣容。自觉衣裳和发髻整理好了,玉纤阿才望向范翕,柔声“筵席恐要开始了,回去吧” 范翕“嗯。” 玉纤阿转身抬步,向丛林外走去。走了两步,她没有听到身后跟着的脚步声。玉纤阿奇怪回头,见范翕还站在原来的青木旁,压根没有跟上她回宫宴的意思。玉纤阿回头看他,范翕施施然,撩袍向下而坐。 靠着青翠巨木,草木再向外延伸几丈,便是一方清湖。 范翕就盘腿坐了下去。 他说“我不回宫宴了。天子和王后此时在互相猜忌,我即使不回去,他们也不觉得如何。” 玉纤阿怔忡。 她愣了一会儿,问他“你为何不回去你要一人坐在这里在这里干什么” 范翕说“我不想回去。我一个人静一会儿不行么我不能有自己的时间么” 他垂下眼,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刻意温声道“玉儿,你自己先回去吧。我和你一起回宫宴不太好。你先回去,我过一会儿再回去。” 玉纤阿轻声“嗯我兄长还在宴上等我入席,我若是不去,他必然会着急。那我,先走了” 范翕垂睫颔首。 风拂动,吹落树上哗哗叶子。秋日红色枫树的叶子飘落下来,纷纷扬扬,夜间如同下一场红雨。玉纤阿提着裙裾背身,向丛林外的花径走去。她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向范翕。 范翕坐在半人高的灌木后。 高冠博带,如玉竹般琳琅有致。 他沉静无比地坐着,眼睛已经不看她,而是神色几分恍惚地看向虚空、湖水。他侧脸清润,下颌骨线条干净流畅,鼻梁挺直。范翕那般安静地坐在夜风清湖后少人能看到的草木间,风吹拂他脸颊上所贴的发丝。 他静谧至极,孤零零地坐在幽黑深夜中。 玉纤阿咬唇。 范翕静静地坐着,以为玉纤阿要走了,但他忽然又听到脚步声重新向自己这边过来。范翕有些意外地侧头,他尚未看清,女郎跪坐下来,倾身抱住了他在寒风中变得凉澈的单薄身子。 范翕怔住。 他奇怪地问“怎么了” 玉纤阿抬目,妙盈盈的水眸望着他,她轻声“飞卿,你是不是出现幻觉了是不是身体突然不适,才让我走的” 范翕看着她。 玉纤阿手捧他面颊,她温润的手指挨到他太阳穴上轻轻揉了下。她温柔问他“你是不是头痛” 范翕张口要反驳,玉纤阿蹙眉“我们既要成亲,你总不能一直瞒我。” 范翕犹豫了下,断续地点了下头。 但他又握住她的手解释“只是有一点儿幻觉而已没事的。主要是之前喝了点酒,所以头有点疼但是没事的,你别怕我,我理智还在,我不会伤你的。我这种状况只是小状况,我没有疯,我根本不会伤到你的。” 他低声“别怕。” 玉纤阿被他握住的手一颤。 她手从他手中挣开。 范翕手轻轻抖一下。 他头痛得厉害,眼中红血丝密布,她的手从他手中抽走,就好像整个世界离他远去一样。范翕一动不敢动,怕自己一动就发狂,就犯病。他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他的毛病,怕其他人加以利用;他更不能在玉纤阿面前状况百出,吓着玉纤阿他只是寂寥地低着头,任她的手从自己手中抽走。 没关系。 范翕在心里咬牙。 她躲开我是应该的。 但是下一瞬,范翕的脸就被玉纤阿伸手捧住。她跪在他面前,捧着他的脸让他抬头看她。范翕怔愕,看到玉纤阿美丽又冷漠的面容。玉纤阿望进他春水般的眼睛中“公子,我从来不怕你。我要跟你说清楚,我是要和你结为夫妻的,不是与你玩一玩而已。你的问题,是我们两人要一起克服的。你不能一味瞒我。你若是瞒我,我就生气了。” 范翕眸子一缩。 玉纤阿放软声音,婉声问他“现在,再回答我,好好回答。你头痛得厉害么是有哪些幻觉真的不严重” 范翕迟疑一下。 触及她目光,他立时老实回答“头有点痛。能听到脑子里有鼓声响,那声音是叫我杀人。但我现在不想杀人,我确实能控制住。只是有一点难受真的不严重。” 玉纤阿观察他神色,见他眼底泛着血红,然确实只是淡淡的。她又问了他几个问题,见范翕理智确实在、精神上的折磨也没有让他崩溃。起码,他的脸色是一点也没变,完全没有露出一丝颓然的模样。那便是确实如他所说,他可以控制。 玉纤阿这才放松下来。 她心中暗暗下决心,想自己迟早要说服范翕好好看病去。哪有不肯吃药就妄想病能自动愈痊的患者 女郎依偎着范翕,挽住他的手臂,握住他的手。玉纤阿柔声“你若难受得厉害,就告诉我。若是难受得不厉害,我就陪你坐一会儿。” 范翕垂目。 他迟疑地推推她的手,既眷恋她的陪伴,又觉得她陪着自己不好“你不去筵席了么那么多人盯着你呢。” 玉纤阿摇头,又脸颊微红。 她柔声“不怕。我到时撒个谎,很简单。” 范翕好奇“什么谎” 玉纤阿沉默,范翕却盯着她不放,她尴尬了一会儿,还是低头小声道“就,明摆着啊我被你所强,是整个筵席都被喝醉酒的燕王所折磨,还是被折磨后,我羞愧十分找个地方躲着哭怎么说,都成的。” 范翕怔一下。 他喃声“筵席起码要一个时辰才会结束。” 玉纤阿小声“这么长时间,不更说明燕王很可恶,很厉害么” 范翕听懂了她的玩笑。 万没想到自己被她调戏了。 他脸刷地红透了,低着头闷声不语。 玉纤阿侧头看他,见他脸又红了。她心中惊叹,想不通他一方面那么豪放,一方面又是怎么做到不好意思的。她爱极了他这般模样,情难自禁,玉纤阿忍不住倾身,在范翕脸颊上亲了一口。 范翕抽了口气,侧头看向她。 渐渐的,他眼中神色也温和了下去。 脸颊被女郎轻柔一吻,如同风中羽毛贴来又擦去。范翕脑中咚咚咚鸣叫不住的鼓声,好似都小了一些。折磨他的幻觉不再飘来飘去,他眼前又能重新看见自己心爱的女郎了。范翕盯着玉纤阿,目色温柔下去。 他温声“你真的愿意陪我坐在黑漆漆中,不去热闹的筵席,就陪我这么枯坐着” 玉纤阿含笑“怎么了公子是嫌弃这里” 范翕道“这里可什么都没有,你陪我坐着,就不能做你本来想做的事,见本来想见的人了。太后寿宴,必然会有出色的歌舞、杂耍、烟火” 玉纤阿道“我天生就喜欢坐在黑漆漆的地方。” 范翕低头,不知想了什么,他微微含笑。 玉纤阿与他并肩坐着,她搂着他手臂,脸颊挨着他肩膀。时而回头与他说话,范翕目底仍有些赤红。她即使坐在他身边,仍能感觉到他周身的那种不自觉的冷气压。范翕说话也很少,玉纤阿却能感觉到他在努力配合她。 她笑着和他说话,他明明神色僵硬,却会在她停下来时,试着说两句。 也许他还是头痛,也许他还能耳鸣听到幻声。但是他不再孤独,不再一个人苦苦熬着。玉纤阿故作无事地陪伴他,让他寂寞的心灵受到了许多慰藉。 黑暗中,俊男美人静坐在幽黑草木后,小声说着话。湖水清幽,夜光粼粼。繁闹的寿宴不属于他们,他们只坐在一团幽黑中,就已经很开心。 只是可怜了姜女。 问完路回来没有找到玉纤阿,姜女回到筵席上,见女郎仍没有回来。成容风剜了她几眼,姜女又默默从席上退了出去。 姜女再一次找人时,终找到了玉纤阿。玉纤阿和侍女回到席间,脸色苍白,眼角微肿,看似好像哭过了。她神色萧索,一整个筵席都显得心不在焉,旁边成容风和她说话,她几次应答不上。 宦官将玉纤阿的表现告诉卫天子和王后,一时间,二人都各有判断。 范翕始终没有出现。 他直接出宫走了。 这样的讯息,让诸人各有所思。 接下来半个月,成家和燕王府上接触多了很多。太后寿宴当晚发生的事,成容风特意将状告到天子面前,说燕王轻薄了他妹妹,要求燕王给个说法。范翕给的说法是,他那夜喝醉了,没有看清人,但是他愿意负责。 更有人见玉纤阿出府时,神色憔悴无比,还有成宜嘉进出成府,大约是去安抚妹妹的。 再过段时间,便有了燕王和成家第三女定亲的消息。 将婚期定在了十一月中旬。 从范翕和玉纤阿的事被宦官告知开始,卫天子就大约知道范翕和成家是为的什么。卫天子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因玉纤阿那般罕见美人,天子自己得不到,反让臣子得到那般美人,哪个男人都会觉得不舒服。 卫天子甚至生起过从中作梗、强夺玉女的心思。 但是想到王后对自己的敲打,想到范翕对自己还有用,卫天子就忍痛放弃了玉女。 再说,成家和卫王后于静淞所在的齐国于姓,是有些姻亲关系在的。成家以前背叛周王朝投靠齐卫二国,也是这姻亲关系。比起卫天子的姜姓,成家天然和王后所在的于姓关系更亲。之前卫王后想用公子湛的婚姻拉拢成家,让成家彻底站到王后那一边,天子就有些不痛快。 而今,成家和范翕联姻总比和王后那一方的势力联姻强。 是以范翕入宫来禀告婚事后,卫天子并没有制止,只是因为婚期的仓促而惊讶“怎么十一月就要成亲这也太早了。飞卿,莫非你搞大了人家女郎的肚子成家才如此紧逼不放” 范翕垂目,低声“事关玉女的名声成家不欲让世人知晓此事。” 卫天子拍拍范翕的肩,理解了。 天子叹道“原来如此。你也太不小心了。” 他心中生起的对范翕的一丝怀疑,因为范翕承认他搞大了玉女的肚子而重新消淡下去。范翕和成家联姻,纵是有利益关系,但是玉女不小心怀孕,应该也是一个重要原因。只是卫天子又生起一个新的怀疑,不知范翕强迫玉女,是否是故意的。范翕是否故意和成家联姻,壮大势力 范翕低声“孙老的案子结了,判的是抄家之罪。” 孙老,是支持王后的中干老臣之一。 卫天子一顿,想不管如何,范翕现在是站在自己这一边,斩断王后势力。范翕势力壮大也好。让范翕和王后背后的齐国斗,等这两方两败俱伤,天子自己再出手,收整残局。不管是范翕的势力,还是齐国的势力最后都要为天子所用。 这般一想,卫天子面对范翕便更加和悦了。 他说了些漂亮的体面话,暗里不过是撺掇范翕继续和王后斗。范翕出宫时,天子又赏赐了许多重礼。总之,明面上看,卫天子是支持范翕和成家联姻的。 而王后那一边,听说孙老被治罪下狱,气得摔了一整套茶具。王后来天子这里求见,天子找了借口闭门不见。 王后回去后听说范翕和玉纤阿的婚期定了,成家态度含糊了这么久,还是决定选范翕。王后又发了一顿火,在后宫将自己看不顺眼的妃子夫人惩治一通,天子避开她的火气,卫王后才慢慢消了火,冷静下来 范翕和卫天子一起针对齐国,这事可比范翕成亲的事影响大多了。 小小一个成家,舍了就舍了吧。 最多是可惜。 其他也没什么。 孙老是齐国在卫朝廷中留下的重要大臣,孙老向来偏齐国一些,卫天子早就看这个老头子不顺眼,想将此人赶回齐国去。范翕来洛邑后,想方设法网织罪名,让老臣下狱,全家治了抄家流放之罪。 这桩事是范翕办的,王后一党立时将火力对准了范翕。 卫天子很满意他们的内斗,自然将此事全权交给范翕负责。 亲自押送老人入狱,就是范翕亲力亲为。 范翕亲自前往孙府,站在正厅门口的影壁前,负手而立,冷眼看着孙家清点这些人,将金银器具充入国库。他冷眼而观,低头沉思着该怎么弄死这一家大小的所有人。天子在他来之前,给他的暗示是,这一家上下,最后一个人也不要留。孙家偏向齐国太多,卫天下一点风险不想冒。 范翕听懂了,卫天子要他来当这个刽子手。 范翕面无表情,心中想真不愧是卫天子。当日齐卫二国灭丹凤台,是否也是这样轻飘飘下达的命令 如果不是当日他在丹凤台,事后谁会知道丹凤台发生过什么 历史重演,卫天子要对齐国使这样的招数范翕心里冷笑不绝。 他默然不动时,孙家被看押的子弟们戴着枷锁,被卫士推着从他旁边走过。那群子弟中,忽有一人暴起,动作灵敏地抢过旁边卫士手中的刀,向范翕砍来“贼子” 变故突生。 范翕长袍轻扬。 旁侧袭来一人,范翕不退反迎,刀向他挥来,他抬手就去夺那刀。那子弟没想到范翕反应这么快,愣了一下,范翕已变招袭来,一手按住他手臂反折。“咔擦”一声脆响,子弟惨叫一声,手中的刀抖了一下。范翕侧身,手肘撞向那人肋下,两手一叠夺了刀,反向后一挥 鲜血溅出三丈 男子哐当倒地 众人皆被变故惊得呆住,好一会儿,卫士们奔来“王上” 燕王一身凛冽黑金色,血溅上衣裳,并不显眼。但燕王脸上被溅了几滴血,看着冷艳夺目。范翕侧头,目中冷岑岑的,向脸色煞白的孙家所有人看去。范翕淡声“孤怀疑你们以下犯上,惑乱我朝。今日,这里的所有人,都不要离开了。” 众人哗然。 这是要灭门 所有孙家子弟开始喧哗 “你敢陛下只是要关押我们我要面见陛下,我要向陛下告状” “我看谁敢动我” 范翕看卫士们僵着身体不敢动,他主动抽出旁边卫士手中的刀,向那群孙家子弟走去。他凛然而无情,风吹修袖,脸上的几滴血迹在日光下看着分外可怖。范翕就这般向人群中走来,提起了手中剑,向下挥去 “啊 凄厉惨叫声不绝。 这里成为了修罗地狱,而范翕提着剑立在血泊中,面容玉冷,衣裳浸血。惨叫声不绝、逃跑人不断,尸体林林总总堆在地上,卫士们杀红了眼。立在尸体中,范翕高瘦而苍白,淡漠又阴沉,正是这修罗地狱间最可怕的修罗王。 他隽秀的脸上,沾上的何止是两三滴血。 血污肮脏可怖。 范翕睫毛轻轻颤抖,闭了闭眼。脑海中浮现丹凤台中曾有过的一幕,他手中握剑的手,更加用力。 他头又有些疼了。 回到府邸,范翕没有从正门入,而是从后门翻墙而入。原来还有些卫士跟着他,但是进宫再出来时,就被范翕甩掉了。范翕头疼得厉害,觉得自己再在外面多待一刻都不行,他必须在自己控制不住前回到让他安心的环境。 范翕推开了门,木门“吱呀”一声,他立在门前,眨了眨眼。 他的屋舍中,竟然不是空无一人,而是在书架前,立着一个少年 范翕疑惑地看着。 玉纤阿听到开门声,惊了一下,回头看到范翕时,略有些心虚。她有些事想跟范翕说,但是盯着她的人太多了,玉纤阿便扮作少年郎来范翕这里。她百无聊赖地在范翕屋舍中等他,木门推开,玉纤阿看到了门口的范翕。 她眸子缩一下。 看到他脸上溅到的血滴。 他黑色的衣袍上也有。 玉纤阿与范翕对望。 范翕看她的眼神几分恍惚。 玉纤阿看他一身血的样子,心中一惊,她顾不上其他,就先故作无事地装出并不惧怕的样子,而是温柔迎上,不动声色地从他手中夺过剑扔远。玉纤阿温声“公子,你回来了可要擦擦脸” 起码把他这一身血给弄掉吧。 范翕却更茫然了。 他头痛得厉害,本就有些神智恍惚,玉纤阿扮作一少年郎殷勤地请他进屋,他一下子糊涂得更厉害了。他产生一种迷惘迷离感,疑心一切都是梦。玉纤阿扮作少年郎她什么时候扮作少年郎过 是在城父。 玉纤阿好像叫月奴。 范翕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还在城父,自己刚刚在外面见过兄长,回到府中,月奴照顾他的起居。 对,泉安并没有死。 泉安这时候不在因为泉安和曾先生在一起,泉安在负责越国结盟的事。 范翕低头,看到自己手上的血,头好像不那么疼了,他觉得自己应该就是在城父。 他只是做了一场漫长的梦梦醒了,他还在城父。 范翕面上露出笑容。 玉纤阿看他兀自笑,忍不住嗔他一声“笑什么很久不见你这样笑了。” 范翕被玉纤阿拉着坐下,范翕低声“我兄长呢” 玉纤阿不疑有他,目光还亮了下,有些惊讶地看他。她温柔答“公子知道我来的目的了我本就是想和公子一起去见下公子兄长的。我与公子成亲,公子总应该带我见见你兄长吧” 范翕恍惚地看着她。 他喃声“我和你成亲” 玉纤阿蹙眉,她摸他额头“你怎么了” 范翕疑惑问“你你男子和男子,怎么成亲” 玉纤阿“你彻底疯了” 范翕不悦道“你不是说你是男的么” 玉纤阿“我何时说过你连我是不是女子都分不清了么”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142.一更 玉纤阿打扮的不过是清秀少年郎的模样,她扶着范翕入座,看他迷迷糊糊、一身血迹的样子,她的心脏跟着沉下去。 玉纤阿试探问“你以为我是谁” 范翕抬头,有些糊涂。他眼底隐有些赤红色,癫狂之色被他掩藏,他抬脸看人时,一张脸如以前一般隽秀,眼中神情却飘忽而迷离。范翕糊涂得有点厉害,他手撑着额头,抱怨道“我头疼,你帮我揉揉额头。你还能是谁你不是月奴么” 范翕见玉纤阿不动,他蹙着眉,不悦道“你假扮男儿郎随军,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又发什么呆” 玉纤阿的心,在他提起“月奴”时,沉到了谷底。 “月奴”这个身份,只短暂出现过一次。是在城父大战中,玉纤阿扮作男儿郎跟随范翕,一同去城父相助当时还是周太子的范启。 范翕竟觉得她现在是“月奴”。 她手搭在他肩上,看他颓靡又虚弱地坐着。面容苍白,意识迷离。玉纤阿静静地看他片刻,她缩回了自己搭在他肩上的手,转身远离他。她不管他要不要换下他那身沾了血迹的衣袍、他要不要洗把脸弄干净脸上的血迹了,玉纤阿向门外走去。 范翕蓦地抬头,看向她的背影。 他哑声“你去哪里” 他停顿一下“你干什么” 他头疼得已经意识模糊,他没有情绪低迷到一定程度,便只是有些恍惚。记忆错乱十分在他脑中乱转,范翕脸上神情变来变去。他站了起来,黑沉沉的眼睛盯着玉纤阿背影。 玉纤阿柔声“我去给你拿身干净衣服。” 她一步不停地向门外走。 她心中想她不能再等了。不能再纵着范翕了。他都病成这个样子了,说是疯子也不为过。他自己讳疾忌医,但她不能再放任了。她要找医工来要把范翕捆住要人家医者好好看看,范翕这毛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是不是真的要嫁给一个疯子了 “咚” 玉纤阿的手才扶住门打开一点,身后人瞬间压来,按住她的手,将门重新关上。玉纤阿听到头顶上方撞击的声音,她愕然回头,见范翕压来,手肘撑在了门板上。他手肘撞在门板上发出巨大声音,而他压着她,钳制住她的去路。 范翕低着头,眼底神色变来变去。 他面无表情“我的干净衣裳都在屋中,你去哪里给我取” 玉纤阿随口找的借口,没想到他都糊里糊涂了,还能记住其中区别。玉纤阿便被他堵得说不出话。 范翕观察着她,说“你是不是觉得我疯了” 玉纤阿柔声“我只是看你好像受了伤,想请医工帮你看看。” 范翕头微偏,他不在意地笑一下。他俊秀脸上的几滴血迹斑斑,照着他漆黑的眼睛。这人清冽又寒冷,如浸着冰川一般。范翕这个样子,强势漠然,真有些从地狱走出的修罗王的可怖模样。 他柔声缱绻“说谎。我看你是要找医工,看我是不是疯了。” 他手抵她下巴摩挲,温柔问“你是不是觉得我疯了” 玉纤阿“” 她心想你这副疯疯癫癫的样子,你觉得你自己没疯么 范翕目中一寒,如她肚中蛔虫一般,他看她一眼,就心知肚明她在想什么。范翕冷声“我没疯。” 范翕道“我一点病都没有,不许找医工来。” 他这时候,又想起来他现在是怎么回事了。 玉纤阿垂下眼,微微闭目。 睫毛轻轻颤抖。 玉纤阿轻声“范翕,是我错了。是我对你太忍耐了,最近对你太包容了,让你越发狂妄,越发恃病而骄。你这般的人物,没我想象的那般脆弱。我太护着你,太心疼你,反让你真的脆弱虚弱起来。我不该对你这么好。” 范翕“” 他眸中发红。 他奇怪道“你在说什么胡话” 他来摸她额头,担忧道“你、你和我一样疯了” 玉纤阿蓦地抬眼,柔亮清如玉的眸子望来。范翕搭在她额头上的手一僵,他有些出神,被她这样直白的美貌所吸引,一时间竟大脑空白,忘了自己方才是怎么回事。他的眼神缓缓变柔,他又想起了他对她的痴迷。他搭在她额上的手向下游走,眼神越来越诡异 玉纤阿偏过脸,冷声“不要玩了你有没有病你自己不清楚么” 范翕怔一下。 他本低头想吻她,却被她凶得愣住。 他甚至有点委屈“怎么了” 他顿一下,又阴声“我当然没病。” 玉纤阿冷笑。 范翕立即扣住她手腕,厉声“你笑什么你在嘲笑我你觉得我疯了” 玉纤阿有心激怒他,不让他那般虚弱萧索下去。她便道“只是请个医工看看病,你都不敢。你心虚成这样,我能怎么想” 范翕眸中赤红血丝浸染瞳眸。 看着阴测测得有些吓人。 他表情狰狞一瞬,不耐道“我懒得和你计较” 他不想提那茬,他手扣住她下巴,现在眼底只有她的美丽面容。他有些嗜血,又有些迷恋她带来的刺激。范翕心不在焉,扣住她下巴俯身,就想和她厮磨。玉纤阿猛地用大力,将他向后用力一推。她推开了他,让没有防备的范翕向后跌了两步。 几绺凌乱长发贴着面颊散下,范翕猝不及防地被推开,他没有得到满足,眼神便又开始阴沉,冷冷盯着她。 玉纤阿扬下巴“你这眼神,莫非是想对我动手” 范翕袖中的手指动了动,他隐忍下去,只是睫毛颤了颤。他当然不是真的疯了,他心中有一条线,他知道他不能越过那条线,不然他会失去一切。范翕便只是隐忍的“没有。” 他再强调“我方才只是神志恍惚一下,我真的没有疯了。你不要再用看疯子的眼神看我。” 玉纤阿“我没有用看疯子的眼神看你,是你自己疑心病重,觉得谁都看你不正常。” 范翕被她反驳回来。 他一时说不出辩解的话,他永远说不过玉纤阿。他默了半天,憋出来一句“反正我没有疯。” 他疯了的话,成家就不会把玉纤阿交给他了。 他当然没疯。 他还没看到该死的人遭报应呢。 他才不会疯。 他顶着脸上的血、顶着那阴沉的眼神说他没疯,换一个人都不会信。玉纤阿心脏却素来强大,她只是不耐地瞪他一眼后,皱着眉头,不悦道“没疯就没疯,没疯的话好好将衣服换了,把你脸上的血擦一擦。跟我出门” 范翕“哦。” 他乖乖转身。 却又顿一下,范翕觉得自己未免太听话了,太没有气势了。 他回头问“跟你出门去哪里” 玉纤阿叹口气,幽幽地向他望来一眼。 范翕警惕,立时有一种自己又要被她气吐血的熟悉的感觉。他抿唇,强硬地冷起心脏,等着玉纤阿的新一波刺激。 果然玉纤阿怜惜无比地望着他说“你看你疯得都记不住之前说过的话了。我说想和你一起出门偷偷看你兄长,告诉你兄长我们成亲的事算了,已经指望不上你了,我自己想法子去吧。” 范翕握住她的手,不许她走。 他辩解道“我当然记得你稍等我一下。” 范翕背过玉纤阿,捂了下自己的心脏,偷偷松口气。还好,没有吐血,他已经练出来了。她怎么挤兑他他也不生气,不生气,绝不能生气若是生气就是顺了这个小女子的意,她等着看他的笑话,他不能让她觉得自己很可怜。 他还要等着娶她呢 之前不能出任何意外 不到半个时辰,范翕甩丢了的卫士刚刚找回府邸,范翕又趁夜色,和玉纤阿离开了。一晚上这么来来回回地折腾,卫士们心累无比。还是吕归体谅大家,说让人歇歇,自己一人跟着范翕就好。 吕归抹把脸反正王上现在整日就是这副诡异的状态,习惯了就好。 范翕带着玉纤阿离开了府邸。玉纤阿之前为怕人盯着,特意扮了男儿郎来见范翕。但现在要去见范启,玉纤阿自然要换身能见人的女儿装。范翕府上并没有她的衣裳,听她要换衣裳,他立刻觉得自己占了上风,幸灾乐祸地抱怨了几句。 玉纤阿瞥他一眼,镇定地让姜女去取自己带来的女儿装。 范翕哼一声,撇过脸不理会她了。 玉纤阿却道“你只是想看我笑话,看我拿不出能见人的衣裳,却一点没有帮我的意思。你这样,是娶不到妻子的,你知道么” 范翕疑心她想悔婚。 他心中惊跳几下。 慌乱无比。 面上却一派平静地装着镇定“不用你操心。反正我已经订了婚,婚期马上就到了。你改不了了。” 玉纤阿含笑“你觉得我能不能改掉” 范翕站起来,胡乱地将兜帽扣到她脑袋上,将她脸完全遮住。好似这样子就能避免玉纤阿开口一样。玉纤阿眼前被兜帽遮住,黑乎乎中,她“唔”一声,范翕就作出不耐烦的样子捂住她的嘴,帮她重新整理兜帽。 范翕趁机炫耀道“你看,你说话那么不客气,我还是对你很好。” 玉纤阿瞥他“我对一个时不时可能犯病的男人不离不弃,我对你不好么” 范翕的脸便重新沉了下去“我没有病。” 玉纤阿哂笑不语。 被范翕报复地在额上重重拍了一下,她吃痛捂额,仰头瞪他。范翕怕她报复回来,一把搂住她将她胡乱抱入怀里,拉开了门,带她跳上屋檐“走了走了去看我兄长” 玉纤阿被他抱在怀里。 她勾唇,轻轻露出一个叹息般的笑容。 她本想对范翕很好,但是现在发现,她也不能对范翕太好。 范翕便是这样的人。 不能一味顺着他。 他之得寸进尺,使你越顺着他,他会越糟糕,越自怜自艾。他本就时刻觉得自己很委屈,若是玉纤阿也觉得他委屈,他能自己抑郁得不行。只有时不时激他一下,他才能活过来 外人越恨他,他越是不服输。 谁越想他死,他越是不会死。 骨子里的忤逆和反叛,一直自小就伴随着范翕。玉纤阿自然不恨他,自然不想他死,却也想让他有点儿生机,不要总是一副病歪歪的不堪重负的虚弱得足以啜泣饮泪的模样。 范翕带玉纤阿走夜路,悄悄去看望自己的兄长。范启被囚,范翕自归来洛邑,从未亲自去看过范启。他心中压力大,自觉自己一人在外,兄长却被囚,他至今不能救出兄长,分外无能。他不愿意见范启,不愿意面对自己的无能。 玉纤阿却觉得成亲大事,应该让范启知道。 这一路,范翕都越行越艰难,心事重重。 偏玉纤阿之前和他吵了一顿,两人在路上也互相损几句,范翕赌气,就不想跟玉纤阿剖心了。 一路躲开卫士,终到了范启被囚的府邸。范翕带玉纤阿站到墙头,靠树木的影子挡住两人的身形。玉纤阿好奇又激动,因她从不曾有过这种被人带着飞来飞去的体验。一路上有些害怕,更多的却是惊讶好奇。稳稳站到墙上,风吹衣袂,只觉得自己随时会摔下去。 玉纤阿手抓住范翕的衣袖,防止自己掉下去。她衣袂轻扬,眸中清亮如雨。 范翕看她依赖自己,便又有些得意。他说“是我带你来的。我厉害吧” 玉纤阿含笑“是我告诉你你应该让你兄长知道你成亲的事,我若不说,你就想不起来。你病得这么糊涂,你有什么好炫耀的” 范翕“” 他微恼“我真想把你从墙头推下去” 玉纤阿立时回头,抱住了他的腰。他一僵,她在他怀里抬目,有点儿调皮“还想推我下去么” 范翕俯下眼,手指揉着她脸颊上细腻的肌肤。他专注地凝视她,红着脸小声“一会儿见了兄长,不要和我吵。你要当个贤妻良母,知道么不要让我兄长觉得你欺负我。” 玉纤阿微笑“我本来就没有欺负你。” 范翕心想你都气了我一晚上了,多亏我今非昔比,心脏强大。 他冷哼一声,不愿多和她计较,抱着她就向墙下跳去。长袖大纵,身形如鹤,玉纤阿这次真吓得抱紧他腰躲入他怀中,换得范翕洋洋得意,勾住她的后背不放。 二人打打闹闹,但在这座荒凉的府邸转悠时,心境便不一样了。这座府邸明明这么大,却没有一点仆从的影子。景致荒凉,有处墙倒塌,也没有重砌。夜枭凄厉叫着,二人抬头,看到乌鸦拍着翅膀在屋檐上转圈。 一切荒芜。 哪有昔日周太子风光的模样。 范翕心情沉重,微微发抖。他几次停步走不下去,几次又艰难地抬步。 到主屋前,范翕心中已经做好了各种极坏的打算。他脑海中幻觉不断,频频见到自己兄长瘦骨伶仃、躺在床上吐血、却无人照顾的凄惨模样。他想的眼圈发红,想的眼中水漾,想的心焦难耐然而到了主屋前,他和玉纤阿立在窗外,听到了屋中的读书声。 一灯如豆,照在窗上。 范翕牵着玉纤阿悄然绕步,见到一扇窗开着。他二人凑过去,立在窗下,看到屋舍中的青年男女。 二人粗布衣裳,妆容简朴。女子蹲在地上一边洗衣,一边擦汗笑“诗中,我最喜欢风雨如晦,鸡鸣不已这几句。想来倒和我们现在很像。” 郎君也是麻布粗衣,伏在案头写字,闻言笑道“是因为下一句是既见君子,云胡不喜么那我最喜欢有女同车,颜如舜华那首了。” 蹲在地上洗衣的女郎闻言笑,她抬起脸,一张清秀面容脂粉不施,干净到极致,透出舒雅柔和的气质。女郎笑道“原来夫君是夸我颜如舜华,多谢多谢。请夫君多写几张字,明日才好让那来我们府上的小厮换了钱,我们能在年前吃顿像样的荤菜。” 那伏在案上写字的郎君,自然是周太子范启。 而自己洗衣的女郎,是祝吟。 范翕和玉纤阿立在窗前,静静看着这一幕。看他夫妻二人落魄至此,却还能谈笑自如,坦荡十分,温馨十分。 玉纤阿怔忡而望,有些出神,想着若自己和范翕感情也能这样好那该多好。 范翕眼中看到的,却是兄长过得这么差,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连饭都吃不好他恍惚地向后退两步,袖子扫到窗前梅花树枝上。簌簌声传入屋中,屋中的男女齐齐侧头,向窗口看来。 范启站了起来,目中闪着复杂的光。温润清朗的青年粗衣布服,看着窗外的清致青年。 万般情绪,在二人眼中流过 良久,范启温声“原来七郎回洛了。” 范翕低头“我我是回来娶玉儿的。” 范启看到了玉纤阿,玉纤阿向他行礼。范启目中流光若水波动,他轻声笑“甚好。” 范启轻声“那要小心些。别让人发现你们偷偷来我们这里,七郎长大了,终是娶妻了。还是玉女倒是一段好姻缘。” 他温声“飞卿,能走到今日这一步,不管日后如何兄长都为你而自豪。” 范翕身子轻轻颤抖。 他哽咽不住,向前一步。身子挨在窗口,他想向前,又知此时还不到机会。范翕道“我会救出兄长的。” 祝吟站在范启身后,目光温柔地看着窗外的范翕和玉纤阿。两对情人隔窗而望,祝吟眼中的泪流了下来。 和兄长夫妻寒暄,范翕和范启说话,玉纤阿和祝吟说了些话。 两人不敢在这里多待,因据范启说,这里还有卫士盯着,虽然现在巡逻已经不如之前那般严格。 范翕和玉纤阿离开范启府邸,不过是在府上待了小半个时辰而已。 范翕送玉纤阿回成家,一路上范翕默然无语。 他又是翻墙行动。 将玉纤阿送到屋舍门口,眼看玉纤阿要进去时,范翕伸手扶住门框,低头问她“玉儿,我们还在吵架么” 玉纤阿回头抬目“你觉得呢” 范翕抿一下唇。 他问“你还在生气我之前认错你是男子的事吧是不是你很生气,太生气的时候就不想嫁我了” 玉纤阿在想着自己方才和祝吟说的那些话,便只是敷衍范翕“算是吧。” 范翕立刻从善如流,握住她的手,深情道“对不起,我错了,你原谅我吧。” 玉纤阿“” 范翕一下子服软认输,让她颇为不适应地眨眨眼。 范翕故作虚弱地咳嗽两声,他柔弱道“我错了。你接受我的道歉,便是原谅你,便是还愿意嫁我。” 玉纤阿“你为什么这次认错认得这么快” 范翕敛目温柔道“我想与你,变得像我大兄和嫂嫂那般。” 玉纤阿错愕,小心翼翼问“你的意思说,是让我嫁给你,穿粗布衣裳,没有银钱施脂粉,连一顿像样的饭都吃不上” 范翕“” 他面无表情,瞪向她。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143.二更 不管范翕和玉纤阿私下是吵闹还是和好,明面上,二人情分并没有表现得太深厚。两人自从说了亲,范翕向成家纳彩问名等婚前礼,都进行得非常快。湖阳夫人与湖阳君为了小女儿的婚事归来,双方商议后,定下十一月中旬的婚期。 燕王范翕刚刚灭了孙家满门,他并没有心思在婚事上多浪费时间,这段时间,他更多的心思在对付齐国。燕国始终将齐国当作眼中钉,范翕顶着压力灭孙家满门后,齐国那方势力大减,王后自然恨死了范翕,各种寻机会使绊子。 范翕早已和齐国决裂,如今双方在政事上针锋相对,范翕更是想尽法子打压齐国。 卫天子乐见其成。 而成家那边,依然低调。在外人看来,玉纤阿是闷闷不乐地被家中定下了这门亲事,女郎心情不好,一段时间内都不愿出门,想来她对燕王并不满意。针对两人的事,外面说法众多,有说二人早就暗通款曲,有说燕王强迫玉女。说法多了,便难辨真假。 总是玉纤阿再愿意出门交际时,并不提她的未婚夫。倒是因为在某日筵席上,卫三公子的夫人安慰了玉纤阿两句,玉纤阿便做出委屈又感动的模样,和卫三公子夫人交好。玉纤阿性柔而机警,本就讨人喜欢,没过了两日,玉纤阿就和这位夫人结为了手帕交。 卫三公子夫人更是尝试着请玉纤阿去自己家中玩耍,玉纤阿刻意避开卫三公子的行为,让夫人觉得她知情识趣,更喜欢这位女郎。同时玉纤阿有时候与卫三公子夫人闲聊时,有意无意地说一些话,也会影响到和夫人同枕而眠的卫三公子。 例如卫三公子在朝中被训,卫三公子的夫人在王后那里被敲打,玉纤阿就柔声劝“我不觉得夫人哪里张狂,公子想要办事,也是为了帮天子分忧。王后恐误会了公子,夫人既是内眷,当多替夫人在王后那里尽孝,让王后明白公子的心。” 玉纤阿又道“三公子想离开洛邑我觉得那倒是可惜了。公子母亲昔日排除万难生下公子,想来不是为了让公子远离是非之地。” 玉纤阿再道“公子如此大才,做什么不能做好何必仰人鼻息。” 她不动声色,又是夸卫三公子夫人,又是借这个机会,追捧卫三公子。卫三公子初时只以为自己夫人新认识的朋友是貌美冠洛邑的女郎,后来从妻子口中听多了玉女的夸奖,三公子也对此女生了很多好感。有时候,更觉得此女说中了自己的心事,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 玉纤阿慢慢地挑拨着卫三公子和王后、太子那一方的矛盾。有时卫三公子偶遇到些麻烦,她还会旁敲侧击给卫三公子的夫人出主意,再传到三公子耳中。因为这个原因,卫三公子疑心成家想和自己结盟。玉纤阿借此误导着卫三公子,壮卫三公子之势,搅和齐卫现在旗鼓相当的局面。 成家当然不会站队,玉纤阿只是想让卫三公子那么以为。她做了很多小动作,让卫三公子觉得自己和三夫人交好,有其他的意思在里面。这些变化极为缓慢,玉纤阿的目标只是盯着卫天子。 卫天子自然不知道这些。 卫天子最近有些痛快。 因为范翕在朝上帮他吸引了齐国的注意力,卫天子最近的日子舒缓一些。齐国不好过,和齐国作对的燕国也很困难。但卫天子起码愿意补偿范翕。范翕要成亲,卫天子在背后给了范翕兵力财力、助范翕和齐国打擂台之余,卫天子见范翕整日忙碌政务,便也虚情假意地关心一二。 这日朝会结束,诸臣与天子说一些闲话。卫天子看向范翕,想起什么一般“飞卿是下个月成亲” 范翕点头。 他如今在外面素来是一副冷清清的样子,再没有昔日温情款款的佳公子形象。初时众人不习惯,现在看他不怎么说话,众人却都习惯了。 卫天子想到范翕即将迎门的妻子玉女,想到那女郎的花容月貌,卫天子就忍不住垂涎,忍不住嫉妒。那女子那般美,自己如果不是因为王后从中作梗,岂会让与他人 卫天子强忍住自己对臣子未婚妻的觊觎,作出和颜悦色的样子“整日见飞卿与寡人这些半老男人混在一起,都不见你如何陪你那位未婚妻。寡人见成家二郎最近脸拉得老长,想来是对你不满。” 范翕不语。 成容风向来是那副样子,并不是因为范翕就如何。 卫天子虚伪道“这样,寡人准你一天假,你好好哄哄玉女,陪女郎出去玩玩。你二人成亲虽是误会但到底成了一家人,便不能再生误会了。” 范翕道谢。 卫天子随意问“不知你打算带玉女玩些什么可需要寡人提些意见” 范翕道“不必劳烦陛下。我带她去爬爬山便好。” 他心中想得自如,想自己要和玉纤阿离开洛邑,去城外郊区玩整整一日。整日被卫天子监视着,不能在卫天子的眼皮下表现出和玉纤阿太亲热的样子,范翕都厌烦死了。卫天子愿意给假,他自然却之不恭。 卫天子“” 他有些惊讶地看向范翕,却无法从范翕脸上找到开玩笑的神情。 卫天子有些窒息,心想玉女不是怀孕了么范翕要带一个孕妇去爬山 然而这么多臣子都在,卫天子不好让世人皆知范翕和玉女的丑事,便委婉提醒“你让玉女和你爬山她只是一个娇弱的女子。” 范翕愣一下。 他不悦天子关心玉女,就警惕道“她身体好得很。” 他已经忘了自己给玉纤阿强加的怀孕设定。 卫天子“你真的要带人爬山” 范翕“是。” 卫天子“你不怕成家与你为难” 范翕“为何要与我为难我只是和我的未婚妻出门玩玩。” 卫天子盯了范翕很久。 范翕始终想不起来他给玉女加上的怀孕设定。 好久,卫天子才同情道“希望玉女一切平安吧。飞卿,你可不能将婚事搅黄了。” 若是婚事黄了,成家出于报复范翕的心理,转而投向王后势力,这才是卫天子不愿看到的。 范翕纳闷地答应下来,思索着卫天子的意思。 待范翕出了殿,下了台阶好一会儿,他才蓦地想起来先前卫天子问玉女有没有怀孕、他因为怕好事多变、而就此默认了。估计卫天子这时以为玉女怀孕,才不得不嫁他范翕想到这里,便一阵心虚。 他从哪里变出一个怀孕的玉女来。 他即使现在让玉女怀孕,这时间也对不上。而且范翕怀疑自己身体不好,恐不能那么快让女子怀孕。 他疑心来疑心去,最后还是决定装模作样下去。大不了待他和玉纤阿成了婚,他再想法子让卫天子以为玉纤阿流了产,还能从天子那里博一些同情。 两全其美。 十一月中旬,洛邑初雪降下那日,正是范翕与玉纤阿的成亲之日。 燕君要娶君夫人,此大礼当国礼来办,自然盛大。婚礼本该在燕国办,不过天子要靠在燕君无父无母的份上,帮燕王筹办婚事,婚事自然在洛邑举办了。婚事参照诸侯国国礼来,燕国上下重视之余,其他诸侯国自也来贺。 燕国如今在天子的支持下,渐渐势大,更有和齐国相抗的架势。天子都来观礼,诸侯国各位君主自然不放过这个和燕君结交的机会。 湖阳夫人与其夫君半月来就来到洛邑,帮女儿操办婚事。 到庆礼那日,洛邑城中热闹非常。洛邑很久没有出现这样的盛世,天子要用这场婚事,向天下人表明自己对前周王朝的公子有多厚待,自己绝不是不能容臣子的人物。这婚事,便怎么繁华,怎么来。 而这正合了范翕的意思。 是以天子给出什么规格,他就用什么规格来。 各家来观礼的诸侯国中,吴王奚礼携自己的妹妹,九公主奚妍来贺;楚王因病不能前来,派了随意一个公子来贺;越国大司徒薄宁代越国国君来观礼,带来了自己的夫人楚宁晰;楚宁晰和楚国的那位公子见了面,私下里又是一通龃龉算计不管与燕王又没有仇,各国诸侯王都给出了态度。 包括齐国。 齐国国君自然不会出席小小一个燕王的婚事,且那个燕王还屡屡和自己作对。但齐国也没有在明面上不给范翕面子,齐国也派人来观礼。齐国派来的,是于幸兰。 正是燕王范翕的前未婚妻。 派一个差点和范翕成亲的女郎,来观范翕现任成亲的婚礼齐王的这番满怀恶意的敲打,这番对范翕的膈应,自然被所有人看在眼中。 不管外人对这场婚事抱着什么样的心思,范翕和玉纤阿本人,都心无旁骛,分外重视这场婚事。 玉纤阿婚前一月,就与母亲住在了一起,由湖阳夫人教她新婚妻子该学的礼。湖阳夫人看到女儿的美貌,看到自己未曾养过一日的女儿已经这般大了,已经足以嫁人,心中又是欣慰,又是心酸。 当日天有些冷。 玉纤阿从天未亮就被侍女扶起来梳洗,最后由湖阳夫人亲自为她梳发。湖阳夫人站在女儿身后,她说不出什么话,只望着女儿凤衣上的灼灼艳红牡丹出神。玉纤阿回身看她,眉目明丽如画,眼尾用金箔勾了几点。她云鬓花颜,发间金步摇与华胜玉胜交相辉映。 她美丽的,如晚霞一般绚烂。 玉纤阿盈盈立在人前,湖阳夫人已垂下目,眼中略有湿意。待成容风和成宜嘉进了舍,看到玉纤阿的模样,都微微出神。他们未曾见过玉纤阿这样盛装的模样。 玉纤阿气质出尘,本该更适合淡雅的妆容。她平时也确实如此。然她盛装起来,也昳丽夺目,是完全不同的美。 有侍女在外说话,大意是焦急催促“夫人、郎君、女郎,燕王殿下来接女郎出门了” 玉纤阿俯身,向湖阳夫人一拜。她由成容风牵着手,成容风作为兄长,亲自送她出门,将她交给另一个男人。 湖阳夫人立在屋中正中,望着女儿的明丽背影。忽有种喘不上气、自己要失去女儿的女儿湖阳夫人忍不住喊出声“玉儿” 玉纤阿立在屋门口,回头向她看去。 湖阳夫人目中含泪,张张口,却说不出话。 玉纤阿心中明了,向母亲微微一笑,柔声“母亲放心。” 她出了门,向其他男人走去。 屋舍帘子放下,所有侍女都被玉纤阿和燕王的容貌所吸引、齐齐出去观礼。燕王成亲,乐声端庄典雅,正是大礼之范。屋舍中,只湖阳夫人看着空落落的屋子,眼泪倏地流下。 湖阳夫人怅然,又噙笑闭目“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她没有养过女儿一日,女儿对他们,远没有对范翕亲近。外人觉得生养儿女辛苦,多少人羡慕她没有养过女儿一日,女儿就已经这么大了。然她心如断肠,谁人又知若有可能,谁愿意自己与女儿生疏成这样 玉纤阿貌美,温柔,坚定,乐观玉纤阿选中了范翕,便坚持走向范翕。她知道自己要什么,爱什么。成家对她,又哪里帮助过什么。 湖阳夫人只是害怕。 恐玉纤阿从不觉得成家是娘家,玉纤阿心中更偏向范翕。恐女儿嫁了人,就不会再回来了 范翕站在成家院中,等着玉纤阿。他着玄端礼服,戴爵弁。黑红相间的纁裳穿在身上,让他更为挺拔修长。他漠然等候在庭院中,心不在焉地听着庄重的礼乐声。然他这样俊美出尘,多少侍女女郎都在盯着他。 到礼官唱喝,他抬目看向玉纤阿,淡色眼神才微微一怔,有了变化。 他看向华裳女郎走向他。 帛带轻扬,她与他一样穿着玄色纯衣纁袡礼服。黑色庄重,无法压住她的美貌,反在她出现的那一刻,整个庭院都寂静了,所有的男子目光都看向她。她拥有富丽堂皇、如同一座宫殿那般夺目的美,随着她走来,发间流苏轻轻晃动。 女郎华衣曳地,金光璀璨间,面容又如同隔着一层薄雾般朦胧。 所有人都无法呼吸一般,盯着范翕和玉纤阿,盯着二人的手握住。 二人相貌那般出色,穿着一样的服侍,他们款款行来,真如神仙中人,让人看得如痴如狂。 他们看到范翕微微露出笑容,伸手牵过女郎。范翕牵过玉纤阿的手一路出门,登上马车。女郎要登车时,范翕回头,亲自将登车用的引手绳递给玉纤阿。 他递出的手指修长白净,指节匀称。 女郎伸出的手纤细柔美,指如青笋。 二人的指尖轻轻一碰。 范翕握住了玉纤阿的手。 所有人怔怔看着。 正如世间所有诸侯王拥有的盛大婚礼一般。 马车环城、民众观礼、天子亲贺,一个程序也不少。十里红妆铺尘,整整一日,洛邑百姓争先恐后地观礼。马车到黄昏时驶入贵人所居的街坊,人才稍微少了些。而玉纤阿被范翕抱下马车,被他引着走向燕王府邸。 玉纤阿脚踏入范翕府邸的那一瞬。 天开始降雪。 雪落在二人眉目间。 接着三里之内,整个街坊,所有人都听到了头顶盛大砰然的声音。 玉纤阿蓦地抬头,看到了天上绽放的烟火。 初雪降落,烟火齐绽。 丰盈张扬,天下共庆,正是华美盛宴。 范翕回头,看向她。 他秀骨清像,眼睫上沾雪,微微带着笑意,眉毛扬起了一角。 头顶金灿夺目的烟火光泽,浮在他面上,镀上一层金色。雪光轻镶他的发,烟火装饰他的眼,俊美的公子宽袖轻垂,微微垂目望她。 他握她的手指冰凉又温柔。 他的眼神隽永又缱绻。 玉纤阿在所有人怔忡仰头看天上的烟火时,小声问他“是你放的烟火” 范翕缓缓对她露出一个笑容。 他的笑容永远带着自怜的温度,轻柔又动人,但他此时的笑容如繁华盛宴一般,锦绣无边,浓郁十分地扎入人心头。 范翕不回答她的问题。 只温声“我说过会办最盛大的婚宴迎娶你的。” “我说过娶你的。我没骗你。” 玉纤阿眼眸微湿,趁所有人都抬头看天上烟火,她悄悄凑近,抱住范翕脖颈,在他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 烟火光亮,照亮相拥在一起的男女。 大部分人抬头沿着天上绽放的盛大烟火。 于幸兰脸色苍白,神色恍惚地看着烟火下、那对偷偷亲吻的婚嫁男女。 她的手指用力掐入手心,心中又恨又妒,无法接受范翕和玉纤阿竟能走到这一步。她眼睛盯着那二人,脸色难堪,失态无比。她失魂落魄、双目发红的样子,少不得被其他人注意。 天子和王后亲自来燕王府来贺。 新婚夫妻向二人敬酒,姜女将酒樽端给范翕时,因太过紧张,差点将酒撒了,被范翕一瞥,姜女差点吓晕过去。 卫天子盯着快哭出来的姜女,再看看在灯火下低下螓首的温柔新嫁娘,目中光微微亮。心想范翕真是好福气,不管是玉女还是那个侍女,容貌都是一等一的出众。卫天子再看一眼自己旁边的王后,看到王后脸上惺惺作态的假笑,天子生厌。 而卫王后注意到于幸兰惨淡的脸色,微微皱了下眉。 公子湛和秦公主也在观礼,姜湛神色同样的恍惚,让秦公主不满地红了眼圈。 各人心思各异,新婚夫妻却和谐无比。 烟火绽放了整整两刻,伴随着整个沃盥对席合卺的礼仪。到玉纤阿和范翕一起被侍女仆从迎入婚房,礼成,烟火停了,外面的人才浑浑噩噩地,将目光缩了回来。皆是心中感叹神仙眷侣,那二人成婚,站在一起竟是那般好看。 如此婚礼大成。 玉纤阿被迎入舍内,安静垂坐。她本等着侍女来服侍自己换衣,打算和范翕一会儿一起出去向诸人敬酒。玉纤阿轻声唤“姜女” 她听到了开门声,起身走过去,却是一怔,见进来的人不是侍女,而是范翕。范翕将门从内锁住,十分自然。 玉纤阿疑惑“不用去敬酒么” 范翕淡声“他们大部分都是我恨的人,他们有什么值得我敬的。” 玉纤阿便不语。 因他看到范翕手中提着一个酒壶,显然他有其他意思。 他执壶到屋舍中屏风前所摆的食案前坐下,倒了一杯酒,自己不喝,向地上一敬。 玉纤阿立在帷帐后看去,她立在灯烛旁,烛光独朗,熠熠生辉。 范翕回头看她,手捧酒樽,朗声“敬浩瀚天地” 玉纤阿眨眨眼。 看到他一饮而尽。 他再倒一杯酒,高声“敬四方天宇” “敬日月之昭,敬天神之眷,敬四海升平,敬锦绣河山。敬我父,敬我母,敬渊渊百年,得与尔嘉缘” 玉纤阿目中光柔和。 她向他走来。 他仰头看她时,她与他一起跪了下去,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高烛光下,女郎与郎君并肩而跪。 她一杯一杯地倒酒,与他一样豪爽饮尽,声音清婉“敬东方启明” “敬西方长庚” “敬星宿之属,敬神州之皓,敬苍生可待,敬亘古万象。敬我父,敬我母,敬渊渊百年,得与子偕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_89 不管范翕嘴上说得如何天花乱坠,范翕的酒量,就那样聊胜于无。 他于新婚之夜,心中畅极,向天地敬酒,一杯又一杯地敬。玉纤阿为他所感动,竟与他一起敬酒。当范翕情动之急亲吻玉纤阿到一半时,他面颊开始滚烫,脸贴在玉纤阿肩颈处。 他气息混沌时,玉纤阿就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了。 玉纤阿推他“你怎么了” 范翕闭着目,浓长睫毛轻轻刷过女郎细白的颈侧,激得玉纤阿身子绷紧,有些麻意。而他蹙着眉,似痛苦又似畅快,他说“我、我我头有点晕。” 玉纤阿“” 她只好扶起范翕,将他扶到榻间。玉纤阿伸手摸了一下他滚烫的额头,转身便欲离开叫侍女进来时,范翕靠着床柱,仍闭着眼,却伸手准确地握住她的手腕。 他始终蹙着眉,面容秀美,红晕泛颊。凌乱发丝从玉冠间落下,贴着他面容,在灯烛光下,显得几分诱惑。 范翕闭着眼“你去哪里新婚夜岂能留夫君一人在房中” 玉纤阿声音柔婉,劝他松手放自己走“我让人送碗醒酒汤来。” 范翕执拗不放开她的手“不行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我还什么也没做就要醒酒,岂不显得我很无能” 玉纤阿“” 她看他闭眼难受的那副样子,却还不放开她,心中不觉好气又好笑。她手揉着他的手,道“你都不出去敬酒,我不得出去帮你兜着么” 范翕赌气道“不用。我早就安排妥了。我不出去,你也不能出去。玉儿,你过来扶扶我,我头有点痛。” 玉纤阿冷漠无情“你几时添上头痛这个毛病了以前喝了酒,不是只是发疯么现在还会头痛了” 话说得这么无情,但她俯眼看他那副难受的模样,又忍不住心中担忧。到底犹豫一下,玉纤阿坐到了床榻边。她手扶住他肩,倾身去探看他时,他握着她手腕的手一用力,玉纤阿一声惊叫,瞬间天旋地转,人就被压到了范翕身下。 范翕睁开了眼。 眼若桃花流水,三月清波。 他俯身望着她,低头在她唇上轻轻亲了一下。似觉得唇脂甜,范翕眼睛微微亮起,轻微地扬了一下。 玉纤阿仰望着他,轻眨水眸。她长发被他上托,背被他轻轻拢着挨向他。他低头亲她时,气息暖甜中,带些酒香。 情人做了这么久,她和范翕除了没有常日住在一起过,又还有什么没做过呢 是以他这般玩闹时,她只是惊讶一下,心跳快了一下,觉得好笑十分,并没有太多羞恼之情。她是喜欢范翕与自己亲近的旁的男人亲近她让她觉得不自在,范翕亲近她,他的呼吸他的体温,都让她生出欢喜眷恋。 她怎能不和他在一起 被郎君磨着,玉纤阿轻拍了他一下。他的脸挨过来与她轻蹭,像只暖烘烘的大猫,逗得她仰高脖颈,忍不住发笑。浑身不自在,丝丝缕缕的碰触如春日熏熏。玉纤阿半晌红了脸,气息不稳,又有些着急。她忍不住推范翕的肩,低声“你到底是要怎样” 范翕糊涂中,想了一下,说“享鱼水之乐啊。” 玉纤阿道“你都这样了非要如此么你还有力气” 范翕看着她,眼神微冷微暗“你不愿意” 玉纤阿道“非我不愿,我是为你考虑。公子,你我已是夫妻,你又有什么好担心的你今日醉得这么厉害,正是不该折腾,好生休憩才是。你若是想改日你清醒了,我又怎会拒绝你呢” 范翕道“我现在就很清醒。” 玉纤阿语重心长“你不行。” 范翕强硬道“我行的。” 玉纤阿蹙眉,想着自己该如何劝他。 她觉得范翕不行。 就他这醉醺醺的糊里糊涂的模样,一会儿就要歪在她肩上一下,一会儿就忘东忘西慢吞吞得急死人,他还非来折腾她他闭着眼睛瞎折腾什么呢 她想这些时,下巴被范翕轻勾起。她被迫仰望他,凝视着他幽静透着几分温和执着的漂亮眼睛。他的眼神分外认真,眉目间神韵细润温和。他俯望着她,气息雅正,十分宁静,有一些他以前的影子玉纤阿看得几分恍惚,几乎以为以前的范翕活过来了。 玉纤阿眸子眨了一下,温声讷讷“公子翕” 范翕轻声应了一下。 玉纤阿眨眨眼,眼中水波潋滟,蓦然有些泪意。她一下子起身要抱他,却被范翕箍住不能动。 他俯身来,与她额抵额,声音偏冷“玉儿,我就要如此,我非要如此。新婚之夜,洞房花烛,本就是天经地义。旁的郎君有过的,我都要有。别的郎君尝试过的,我都要尝试。我也为人夫,我不能比别人差。” 玉纤阿仰望他许久。 她心中一派酸软,一派柔情。 她望着他瘦削的面容,伸手抚摸他的颊面。她终是无法拒绝他,终是对他心软。玉纤阿轻轻一叹,不再说话,而是抱紧了他。 随便吧。 随便他怎么折腾吧。 她在这个世间,只喜欢他一个人。她只喜欢他这么一个人,自然要对他多好一些,多宠一些。 春息脉脉,百鸟入林。之后山高林深,万籁俱寂。 后半夜,范翕清醒了过来。 红烛高照,帷帐轻扬。屋舍外悬挂的灯笼的光照进舍内,红彤彤一片。灯笼在风中摇晃,撞击声如铁马。 范翕睁开了眼。 他静默地躺了一会儿,侧过身,看到睡在自己旁侧的女郎。范翕迷惘了一会儿,才想起今夜是他的新婚夜,旁边睡着的女郎是他的妻子。到这时,他体内的血液才开始沸腾,情绪才激荡了起来。 范翕刷地起身坐起。 想到了前半夜自己强迫玉纤阿所发生的那些混乱。 他兀自在灯火朦胧的帐中静坐,然后眉目间的冷冽褪下,暖意浮起。他俯身,推推玉纤阿,低头与她说话。玉纤阿有些惊,她于睡梦中被惊醒,一眼看到范翕放大的面孔。多亏她生得俊,她才受惊之余,捂住心脏慢慢平静下来。 玉纤阿困顿十分,长发披散下,眉目低垂“怎么了” 范翕柔声“玉儿,你我已结为夫妻。我想来十分激动,你起来与我说说话吧” 玉纤阿“” 她忍住骂他的冲动,翻身背对他“我不想说话,你快睡吧。明日你还要上朝。” 范翕又推了她几下,玉纤阿闭着眼佯装没感觉。他见她不肯起来,才有些失落地叹口气。玉纤阿以为他的折腾到此结束,但显然这才刚开始。玉纤阿听到背后窸窸窣窣的声音,郎君下床的声音。她舒了口气,想范翕不来找她就好。 范翕披衣散发,赤脚趿鞋,行在地砖上。他衣袍委地,长发散肩,眉目间漾着松懈与闲适的神情,衣衫微微扬起。范翕在屋舍中踱步,再是衣衫不整,他脸容清透,眼含春水,乃是巍峨春山、濯濯春柳一般的美男子。 这般的美男子,忧心忡忡地拿着剪子走到高烛前。他想起新婚之夜的蜡烛不能灭了,为怕烛灭,范翕守了半天,拿剪子细心地剪了烛芯。待烛火燃得更亮了些,范翕才放下剪子回到床榻上。 他又转身去摇玉纤阿,柔声款款“玉儿” 玉纤阿“” 范翕的手指在她肩上推了推,他羞涩道“你是不是没有洗浴我们一起清洗一下吧” 玉纤阿闭着眼,想到这是自己的夫君,自己不能成亲第一日就对他发火。他精神状态不好,夜里睡不着是正常的,自己要体谅。玉纤阿尽量忍耐“洗过了,也帮你清洗过了。你就睡吧。” 范翕道“我睡不着。” 他过一会儿,再来推她的肩,颇有些兴奋与害羞“玉儿” 他的玉儿不理他。 范翕并不在意,他靠坐在她旁侧,慢悠悠地开始说话“前半夜发生了什么,我不太记得了。但是玉儿,我很高兴我们能够成亲。人家都说要守岁,新婚之夜是不是也不该睡过去我有些怕那烛火灭了,你就一点不担心么” 在过了一会儿,范翕手抚摸玉纤阿的面颊,轻声“玉儿,你长得真好看。我娶了一个仙女似的妻子。” 他唠唠叨叨的“你觉得我如何你没有什么话想和我说么” 他再疑神疑鬼“你是不是不喜欢嫁给我你都不说话。” 玉纤阿柔声“公子,已经四鼓了。我再提醒你一遍,明日你还要上朝。你并没有因为成亲而得到什么假期。” 范翕不以为然。 他就是不困。 且越来越清醒。 他心情极好。 范翕其实很久不能睡的时间太久了。当年丹凤台事变后,他夜里入睡时就做噩梦。做噩梦做多了,他后来就不怎么能睡好。他有时候为了能睡觉,还需要找医工开药。但是昨夜新婚夜,他很确定自己前半夜是睡了的。 梦里春暖花开。 并没有梦到什么鲜血什么大火,没有梦到那些死去的人,没有冤魂来入梦折磨他。 他睡得非常安稳。 范翕俯身,撩开玉纤阿面颊上所贴的青丝,吻上她的唇。 枕边人轻轻抱住她,发鬓松散的,肌肤清凉上染了热意。玉纤阿就算真是一根木头,也要被吵醒了。何况她只是装睡不想理范翕,她并没有真的睡着。玉纤阿睁开眼,回头看到是他。她半晌没有说话,也许是她神色有些冷,范翕有些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他温声“我吵醒你了” 玉纤阿没吭气。 范翕低头亲了她一下,含糊地道“你接着睡吧,别管我。我自己来就好。” 玉纤阿手伸了过去。 他一阵吸气。 玉纤阿俯着眼,淡声“你不肯睡,我又不可能真的毫无感觉。你来来去去的,当我是木头么我帮你吧。” 范翕欢喜道“玉儿,你真好。” 玉纤阿一整晚都没有睡好。 前半夜范翕又是醉酒,又是抱她,她被折磨得不轻。后半夜范翕醒过来后,情绪激荡之下,没有比前半夜好多少。断断续续算下来,玉纤阿觉得自己一整晚,恐怕都没有睡过超过两个时辰。 而范翕压根没意识到他的睡眠时间太少。 玉纤阿不知他是病入膏肓常年如此,还是一时成亲,他太过激动。 玉纤阿没说什么。 她脾气极好,性子极温。哪怕范翕如此折腾,她也没有对他说半句不好听的话。她终是记得这是新婚,她不想和范翕因为这种事争执。 但是玉纤阿到底心情有些不好。 次日天亮,范翕神清气爽地准备去朝会,玉纤阿也不想睡了,便也起了身。玉纤阿在窗前梳妆,姜女等侍女为她梳发。姜女本想恭喜玉纤阿新婚,想打趣打趣玉纤阿,但是她看眼玉纤阿疲惫的眼色、稍有些冷淡的脸色,便不太敢说话了。 玉纤阿有一搭没一搭地拿着梳子梳发,沉思自己该如何应对陌生的新婚生活。 “玉儿”范翕的声音传来。 玉纤阿抬头,见范翕一身直裾,从书房过来,身后跟着小跑着追过来的梓竹。范翕的装束肃穆端庄,峨冠博带,翩翩行来,显然是准备去上朝的架势。范翕到窗前,凝视着他那个坐在窗前梳发的妻子。 他温声“玉儿,我去上朝了。” 玉纤阿颔首“嗯。” 范翕顿一下,他向身后看了一眼,梓竹立即知情识趣地默默退后。他再瞥向窗子里面的姜女等侍女,侍女们也懂事地退开。范翕才迎上前,站在窗口,伸手握住了里面女郎正在梳发的手。 范翕俯眼,含笑道“玉儿,谢谢你。” 玉纤阿挑眉,意外看他。 范翕睫毛覆眼,轻声“你嫁于我,我格外开心。我从昨日到今日,都有些做梦的感觉。我觉得你真好,长得那般好看,对我还温温柔柔的,对我还不提什么要求。我觉得你是世上最好的玉儿,我昨夜在帐中看你时,觉得你简直是月神下凡,偶尔才来眷顾我。” “你不知道你有多好。快四年了,我都没有睡过什么好觉。但是昨夜我虽睡得短,却睡得格外好。没有强迫,没有开药,我是真的睡着了。昨夜的红烛一直烧到了天亮,这说明我们会一直在一起。我想象不出如果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我喜欢和你在一起。你没有强迫我做不愿的事,没有羞辱我,没有折磨我。我见到你就开心,见到你就心情好。但那终究是以前混沌的感觉,做不得数。然而昨夜我才真的感觉到,我是真的喜欢和你在一起。和你成亲的感觉真好,你一颦一笑我都高兴。想到日后可以长长久久地和你在一起,我每次回来都能看到你,我不用再偷偷摸摸地与你私通,我格外欢喜。” “玉儿,我太喜欢你了。你是否像我喜欢和你成亲一般,也喜欢和我成亲呢” 玉纤阿被范翕的一通不要钱的夸赞给夸得懵了。 女郎缓缓抬脸,有些怔忡地看着在她窗前握着她的手、滔滔不绝地红着脸夸她的范翕。 她自觉自己什么也没做,范翕却这样高兴。 她甚至有点怨范翕打扰了自己睡觉范翕却这般喜欢她。 望着范翕诚心诚意、大清早就来夸她的俊美面容,玉纤阿脸上的冰雪般淡漠的神色消了下去。她被他说得有点害羞,她微微笑起来,又觉得自己喜欢了他几分。玉纤阿柔声“我也喜欢和你成亲的。” 范翕舒口气,抬目望她。 玉纤阿说“用过早膳再出门,不饿也要吃一点,好不好” 范翕望她片刻,含笑“好。你中午等我一起用膳好不好” 玉纤阿点头。 隔着一道窗,范翕拉着玉纤阿的手腕,他好似还有许多话要说。梓竹在院门口等了很久,到这时忍不住提醒“王上,再不走时间就来不及了。” 范翕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玉纤阿的手。 他走后,玉纤阿低头抚摸着自己被他握过的手。她脸颊滚烫,忍不住微微翘唇。冬日暖阳爬上屋檐,照在窗前梳发的美丽新妇身上。郎君已经离开了,玉纤阿这才觉得,成亲真好。 和范翕日日在一起真好。 纵是他还有很多毛病让她不适应,但他们总会磨合好成亲真好。 范翕成亲后的几日心情一直很好。 成亲消退了他的许多阴郁色,让他从泥沼中浮出了头,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他长长舒口气,只觉得自己好像终于重新活过来了。 成亲带给他的新奇感,暂时压过了他的其他那些负面感觉。 他不再总是一整日孤零零地坐着发呆,他再次心情抑郁难过时,屋舍中哪怕只是有玉纤阿的脚步声走过,都忍不住吸引走范翕的注意力。燕王府邸中不再是空荡荡的只有旧人的幻象,屋舍中开始多了许多原本没有的东西。 多了女郎的衣裳,女郎的首饰;多了案上的一枝花,帐子上悬挂的流苏坠子。 屋舍不再是冰冷冷的暂时休憩的地方,而是有了温度,有了让范翕眷恋的东西。 这种感觉,让范翕想要和人倾诉。 但是他无人倾诉。 范翕有些憋闷。 这日朝会散后,一些诸侯王被留下,因天子邀请他们一会儿谈些政务。天子被王后叫走,一时没有过来。诸侯王们坐于殿中,就开始闲聊。一个侍从从外进入,捧了一个小熏炉送给其中一个诸侯王。 那侍从说是外面下了雪,王君夫人怕王上冷,特意送来的。 众目睽睽下,那个诸侯王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妻子送来的暖手炉,粗着嗓子道“诸位见笑,我夫人总是这般小心,太多心了。我在王宫中待着,陛下还能冻着我” 众人都跟着笑起来。 范翕静静地坐在他们中,不言不语。他如今气质有些偏清冷,人也不爱说话。其他诸侯王说笑时,范翕只是侧头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出神。他这般一个不爱笑不爱说话的玉山美男坐在一众男人中,颇有些格格不入的感觉。 其他诸侯王却是打开了话匣子,开始闲聊“还是你夫人好,我夫人啊,只是给我送女人,其他什么都不管。” 其他人立刻羡慕“君夫人会送女人给你这可是好品质啊我等羡慕不来。” 这个说“我夫人没别的本事,就是一手厨艺登峰造极,我恐你们都没尝过我夫人那般好的手艺。” 那个说“我夫人女红好,你们看,我里面的夹袄就是我夫人亲手缝的,一点儿没让其他人帮忙。” 范翕慢慢地回头,看向这些聊起自己妻子的诸侯王们。他睫毛颤了颤,目光轻轻波动,突然有了想和他们聊天的兴致。范翕也想和人谈起玉纤阿,也想和人夸玉纤阿,但他苦于没有机会说。而眼下,不正是好机会 只是范翕张了几次口,都跟不上这些诸侯王的话。 这个说妻子给自己送美人,范翕心中不屑,想这说明你的妻子不在乎你;那个说夫人厨艺好,范翕心里想总是在灶房间转悠算什么本事;那个再说夫人给自己做衣服,范翕心想做个衣服有什么了不起,你怎么不娶世上做针线活最厉害的女人去 范翕心中将他们全都贬低了一番,然他想插入他们的话,却插不进去。因为他翻遍全身,发现自己身上什么都没有。 玉纤阿既没有给他做过什么新衣裳,也没有在大雪天给他送过什么熏炉。而且他和玉纤阿成亲的日子太短了,他都找不到什么互相扶持的例子夸玉纤阿和自己不离不弃的感人情谊范翕心中隐有些着急,因看这些诸侯王随意谈起妻子的话题都要结束了,范翕却还没找到如何开口的机会。 范翕心中迫切想夸玉纤阿,忍不住抢了话开口“我夫人长得好看。” 众人“” 有些怔愕地看向少言少语的燕王。 半晌后,众人心情各异地夸“那确实是。君夫人色冠洛邑,无人能及。” 范翕目中微亮。 却有诸侯王不屑“女子长得好看算什么,重要的是贤惠。” 范翕不悦,道“我夫人自然也贤惠。” 那人便问“如何贤惠” 范翕顿了许久。 他咬牙,开始编道“我这双鞋,就和我夫人有关系。” 因为早上出门时,玉纤阿让梓竹为他选的这双鞋。 众人震惊“哦君夫人小小年纪,还有这样手艺” 范翕再炫耀“我夫人厨艺也极好,我只吃她做的饭,其他人做的我都不想吃。” 因为只有玉纤阿会强迫他用膳,其他人不敢管他吃不吃。 众人震惊,心想这得是多好的厨艺。 范翕再道“我夫人的侍女貌美无双我想怎么做,我夫人都不管。” 因为知道他根本不会碰姜女,玉纤阿自然不在意了。 众人想到了范翕成亲那日时他们见到的那个美貌侍女,一时间,对范翕充满了羡慕。 这是何等的运气,才能娶到这样厉害的妻子。 众人纷纷羡慕范翕,范翕得偿所愿,开始一边编,一边夸。他洋洋得意之时,已经把玉纤阿夸成了神仙人物,让一干诸侯王好奇敬佩。 众人围着范翕,都想一睹玉纤阿的真容,想见识下这位神仙般的女郎的才貌。众人甚至相邀着,说一会儿去燕王府上用膳,请燕王君夫人献献厨艺,让众人解解馋。 听到他们想尝玉纤阿的厨艺,范翕略有些心虚。他自己都觉得玉纤阿的厨艺不过是把饭煮熟的水平 直到卫天子过来,在门外咳嗽一声。 范翕一个停顿,心念几转。他口上尚在夸玉纤阿,心中却警惕卫天子仍盯着玉纤阿,说出口的话,便成了“我夫人流产了。” 与此同时,梓竹在外通报“王上,君夫人说下雪了,她正好路过,便来宫中等您一起回府。” 流产这刚成亲就流产,也太快了吧确定是燕王的孩子 还等燕王一起回府 卫天子“” 诸侯王们“” 燕王的这位夫人未免也复杂的,让人太过看不懂了。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_90 玉纤阿并非自幼在洛邑长大,这里的诸侯王,大都只在范翕和玉纤阿的新婚上见过玉纤阿,知道玉纤阿的容貌极为出色,也明白了为何此女的婚姻会如此多舛。盖是相貌如此,男子慕之。 而从燕王范翕口中,诸侯王们了解了更全面的玉纤阿那位女郎温柔,贤惠,淑雅。不只能容人,刚成婚就给自己夫君送小妾;她还女工厨艺了得,连燕王这般挑剔的人都对她赞不绝口。 更绝的是,这么完美的妻子,还流产了。 难怪她要把自己的漂亮侍女送去给燕王做小妾 此女形象如此全面,不只说服了诸侯王,连刚过来的听他们聊天的卫天子,都不由信服了。卫天子和诸人看范翕的眼神,便各有各的古怪。心里多多少少的,都对玉女多了许多同情小产后还亲自来接自己夫君回府,此女如此温柔。 恨 为何自己没有这般贤惠的妻子 范翕顶着众人的目光,也没再多说了。众人看他的眼神怪异十分,而范翕心虚之余,顶着他们的眼神,叫来外面的梓竹。在卫天子探寻的目光下,范翕作出一副对玉纤阿并不是很重视的模样,他不耐道“让她自己回去等我做什么” 梓竹低着头“君夫人在王后宫舍,称若是顺路,自然等王上一起回府。” 另一层意思,自然是如果不顺路,就不等了。 范翕心知肚明玉纤阿的意思,但是其他诸侯王并不知道,他们只以为那位燕王后是为了等燕王,特意去王后宫中了。 卫天子笑叹着打断诸人的思量,批评范翕道“飞卿,你对新婚妻子未免太过苛刻。你夫人都小产了,你为何还要让她在雪中等你” 范翕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加了这个设定。 便没有多解释。 诸人在宫中谈事,太后寿辰后,这些诸侯王们又赶上燕王的婚事,一众诸侯王中,除了少数几个,大部分都留了下来。毕竟马上年关,王侯们要在洛邑朝拜天子,自然不必急着回去了。 众人围着暖炉,在卫天子的示意下讨论了一会儿政务。卫天子话里话外敲打他们,暗示齐国势大,今非昔比。又说道此次燕王大婚,齐王只派了孙女来,是不将天子放在眼中。众人意见不一,范翕沉静地听着他们的话,判断着他们的站队。 但只一会儿,范翕就侧头望向窗外的鹅毛飞雪,悠悠走了神。 和那些犹豫不决不想站队的诸侯王不同,他从一开始就和齐国割裂了。卫天子要用他来对付齐国,所以范翕来到洛邑了。但是龙宿军还留在燕国,还是日夜操练。范翕算着时间,等待着暗探们送来的关于齐国的情报。 齐王毕竟年纪大了。 年纪大了的人就不该再占着位置,舍不得放权了。 想要齐王放权、想上位的人,可不只他范翕。再兼之,过了三四年了,九夷部落在北方周边也开始蠢蠢欲动,开始和齐国、燕国频频接触。范翕知道齐国想像当年对付周王朝那样,想用九夷来耗燕国的国力。但是九夷也才不过休养了三四年,哪里恢复得那么快。 唔。 还有自己的兄长们。 囚了三年了,时间已经够久了。那些朝中大臣们,那些背后势力们,不可能全都效忠卫天子。大周王朝建国几百年,想毁它的人多,希望大周长长久久的人,却也不少。 时间若差不多的话范翕便打算对齐国出手了。 卫天子想用他对付齐国,之后再来收拾他。范翕心知肚明,却又岂会给天子那样的机会。 君臣共处一舍,然心思各异,各自谋划。 “飞卿” 卫天子的唤声,将范翕从自己的思绪中醒过神。范翕向卫天子行了礼,卫天子看着他年轻的面容,露出一个无奈的笑“今日廷议,之后也没什么重要的事了。寡人见你频频看向窗外,恐是担心你的新婚妻子。玉女既然小产了,身体不好不如你就去王后宫中接玉女回府邸吧。” 卫天子幽黑晦暗的眼睛,盯着范翕。 范翕向天子行了礼,并未拒绝,转身出去了。卫天子则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年轻公子清隽修长的背影,手指敲了敲案面。 天子刚才得到人传信,说王后想试探范翕。王后代表齐国势力,想试探齐国和燕国是否真的没有合作的机会。而这同时是卫天子所警惕的。是以卫天子故意放范翕出去,想用王后的手段,同样来试范翕。 因天子对范翕开始警惕。 天子开始不敢完全信任范翕。 当初卫天子扶持范翕上位,一是为了彰显自己能容人的胸怀,不想将范氏血脉赶尽杀绝;二是因为范翕和于幸兰退亲,只能依靠自己,自己需要一个人全方面依赖自己,替自己当出头鸟,和齐国为敌。 范翕是最好的人选。 且范翕病弱,身体差。卫天子让御医试探过,范翕并不是装病,他是天生如此。这样一来,卫天子更加放心。 然而三年过去了。 燕国势渐成。 范翕渐渐势大,以战养战,竟真的和齐国周旋了这么久,现在更能隐隐和齐国对峙而不落下风。甚至反过来,燕国势力,还能对卫天子造成威胁。卫天子当然不敢再信这样的人偏偏卫天子又贪心,想先用范翕解决了齐国,自己再反过来收拾范翕。 毕竟范翕天生身份是罪。一个前周王朝的公子,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权势太大。 卫天子登天子位已经快四年。 他不曾如何为天下百姓谋福利,不曾改变过什么现状。 他的所有精力,都被诸侯王之间的内斗所牵扯。 这到底是隐患。 梓竹撑着伞,随范翕一起行在宫道上。主仆二人行在雪中,都默然无言,只能听到鞋履踩在蓬松雪上断断续续的“咯吱”声。 转过一堵宫墙,一行人从另一个方向行来。侍女撑着伞,为首的女郎披着黑色大氅,向这边走来。她目光随意一瞥,看到范翕时,身子竟轻轻一颤,眼中露出几分恍惚的神情。 此女为于幸兰。 于幸兰刚从自己表兄大卫太子的东宫出来,欲去拜见自己的姑母,卫王后。她却看到了范翕。 看到了雪地上缓缓行路的燕王。 那人容色一贯是好,行在冰天雪地中,白茫茫天地间,他周身都好似笼着一层稀薄的雾气。他目中再没有了昔日少时那种欲说还休的濛濛雾色,如今眸子清黑,神色幽冷。他行走间,袍袖飞扬,恍如云起风动。而他也不看向于幸兰,侧脸线条干净清朗,雅致十分。 于幸兰的心,再一次为他所牵动。 她无数次为他的相貌所迷恋。 三年过去了,于幸兰回到齐国,早已被父母安排着重新定亲,重新挑了合适的男子。但是到底意难平。 到底不是她爱慕了近十年的范翕。 于幸兰抿唇,手指掐入手掌心,蓦地想到了那日自己观礼时,所见的范翕和玉纤阿偷偷亲吻的样子。玉纤阿那般不要脸,范翕低眉时,是她从未见过的情深模样。于幸兰始知原来范翕真喜欢一个女郎时是这般模样,但她心里更恨,想为何三年了,范翕还不露出真面目,还不厌弃玉纤阿。 她不能接受范翕真的就那般喜欢玉纤阿 为了玉纤阿和自己为敌至此,至此都不反悔 “女郎,我们可要改路”侍女担忧地看向目露寒意的于幸兰。 于幸兰回过神,深吸一口气,想到自己父母说自己太过强势的话。她苦涩一笑,心想也许就是自己一直逼迫范翕,才让范翕非要退亲。于幸兰淡声“改什么路同一条道,他能走得,我不能走” 于幸兰直直向范翕走来。 范翕始终清清淡淡的,蹙着眉略有愁色,却并没有看向于幸兰。于幸兰走上和他并排的一条道,也不理会他,也不和他打招呼。双方如一条平行线般,各走一边,一起前往王后宫舍。 梓竹察觉到旁边那行人中的诡异气氛。 他撑伞之时,敏感地侧头看了一眼。却并没有看出什么来。 因他并不认识于幸兰。 且于幸兰相貌比起玉女来说,太过普通。梓竹看眼那位女郎,想的不过是恐在范翕成亲前,那位女郎倾慕过公子翕。但是那女子恐是不如玉女,落得个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下场。梓竹沉思了下,觉得这并没有什么。 他来到洛邑后,多多少少见过不少女郎暗地里倾慕燕王的。但那些都没什么下文。 梓竹便以为于幸兰也是如此,是以没有特意避开。 范翕从来就不怕于幸兰,也不觉得自己需要避嫌。于幸兰非要和他走一条路,她都不躲,他自然更不躲。范翕心神只在于幸兰身上停留了一下,心想王宫这么大,于幸兰居然都能和自己碰上。 说没有人安排,一点也不可信。 范翕唇角勾了下。 他倒想看看背地里那些人想要试什么。 雪如盐洒,天地素裹。 跟随在于女郎后面的女官有些着急。 于幸兰和范翕在一条道上各走一边,于幸兰偷偷地看范翕,目欲喷火。但是于幸兰只是沉着脸瞪范翕,却始终自尊极强,不屑先开口和范翕说话。于幸兰一直这样不和燕王说话,王后如何能试探出自己想要的结果 女官暗自敛目。 王后的意思,是想看于幸兰还有没有和范翕和好的机会,齐国还有没有和燕国结盟的可能。在王后看来,于幸兰和范翕相爱了那么多年,乍然退婚,于幸兰坚持是自己瞧不上范翕,这是因于幸兰太过任性的原因。但是范翕怎么会对于幸兰一点感情都没有 若是能够死灰复燃,若是齐国能够拉拢来燕国对付卫天子,那就好了。 王后并不信范翕和玉纤阿是真心相爱。玉纤阿人是美但是玉纤阿流落民间十多年,低贱无比,范翕那般出身清贵、出生就是公子的人,会甘心自己的妻子是那样的身份于幸兰还是有机会的。若是范翕和于幸兰能够和好,王后会代他们处理玉纤阿。 此时卫王后的宫舍中,王后与一干夫人、君夫人们说话。 玉纤阿与三公子的夫人坐得近些,让卫王后不满;玉纤阿说话温温柔柔的,让那个三夫人眉开眼笑,卫王后心中嗤笑。玉纤阿不动声色地观察卫王后时,卫王后不断地看宫殿外的方向,像在等着什么。 时而,卫王后的目光落在玉纤阿身上两刻。 玉纤阿若有所觉,垂目饮茶,心中思量难道这位王后在针对自己 有趣。 她正好好奇王后为人,借此观察也可。 茶过三盏,话题渐渐无趣。 玉纤阿看王后频频看外面,心中不觉想试探一下对方。她起了身,俯身向王后告别,称自己欲出宫了。 王后自然要留她“你夫君还在陛下那里,你不如再等等。” 玉纤阿含笑摇头,拒绝了王后。 王后还想再劝,一个宫女过来在王后耳边说了什么。王后神色一展,改了话头,对玉纤阿点头“如此,你便去吧。” 但王后竟然作出亲切的模样,关怀玉纤阿。她挽着玉纤阿的手,亲自将玉纤阿送出宫殿。身后夫人们神色各异,但自然也随着王后一起出了门。而立在廊庑下,姜女撑开伞,玉纤阿看到了雪地中行来的两列身影。 她眉目间神色一动,略微冷冽。 顿时明白王后想看到什么了卫王后想看到范翕和于幸兰重归于好。 即便趁机让玉纤阿这个燕王后丢人,于静淞也并不在意。 卫王后不将她玉纤阿放在眼中也罢,卫王后将她玉纤阿视为可欺之卑微女子,未免太瞧不起人了。 姜女踟蹰“女郎” 玉纤阿示意姜女不必多说,她美眸微微扬起,看向雪地中越走越近的两方人。 这段同行的路,并无旖旎,只有难堪。于幸兰走得十分煎熬,眼看就要到自己姑母的宫殿了,她长舒一口气,心想终于不用再和范翕并列而走了。和范翕相逢,对她来说真是受罪。 于幸兰看到了凤栖宫的影子,加快脚步,就要赶超范翕,先他一步进宫去拜见姑母。 却突然,身后为她撑伞的女官一声惊叫“女郎” 于幸兰回头。 她发上落了雪,见一阵风袭来,为自己撑伞的女官似撑不住风力,手一抖,伞从手中脱落。范翕慢一步走来,那飞出的伞,就向范翕身上砸去。于幸兰立时目露恼火色,瞪向那侍女,同时快步上前,要抢回自己的伞。 黑色大伞如暗器一般凌空袭来。 梓竹暗惊时,范翕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将他向后一拉。伞面上溅落的雪哗啦啦撒开,伞面旋转着飞向范翕,范翕抬手握住了伞柄,接住了这把伞。于幸兰奔到了二人面前,伸手与范翕同时握住了伞柄。 她一怔,抬头,看向范翕。 范翕清寒如冰的目中,神色忽然一顿,浮起了一丝暖意。 于幸兰痴痴看着,心突然活了过来,以为他对自己尚有余情。 于幸兰哑声“你” 范翕松开了伞柄,与她擦肩,声音温和又急切“玉儿” 于幸兰脸上的血色霎地褪尽,她蓦地回头,不可置信地看去。见是一众夫人们出了王后宫舍,正与王后一起站在廊庑下向这个方向看来。玉纤阿正立在前方,那个姜女为她撑着伞。玉纤阿妙盈盈地立在廊下,范翕满目缱绻,分明是向着玉纤阿去的。 玉纤阿目中似笑非笑。 那女郎神色一贯温柔,此时的略微尖锐,看得于幸兰大觉耻辱 王后看到了几人的反应,轻轻一叹,对于幸兰有些失望。王后却也没再说什么,而是将玉纤阿完好地交给了范翕带走。 于幸兰咬着牙,觉得自己当众被人戏弄,何等羞耻 她凶恶的目光瞪向那对有情人,看范翕主动接过姜女手中的伞,搂住了玉纤阿的肩。玉纤阿抬手为他扶正发冠,他也没有躲开。于幸兰浑身发冷,气得自己几欲昏厥。 玉纤阿目光温和地看着范翕。 同时眼观八方,将众人的反应看到了眼中。于幸兰这样,让她认定这事和于幸兰无关。玉纤阿轻叹一声,心知于幸兰必是被王后当作棋子用了。但玉纤阿虽然对于幸兰没什么想法,却不希望王后一次次用这种手段来试探她和范翕。 新婚夫妻,伉俪情深,王后这般挑拨,未免落了下乘。 心中这样一想,玉纤阿随范翕下台阶时,盯着脚下雪地掩映的台阶,目色动了动。走得好好的,她身子忽然一歪,脚下踩空,向下摔去。范翕连忙伸手去扶她,却没有拉住,眼睁睁看着玉纤阿摔坐在了地上。 他脸色一变,丢了伞便蹲下去。他焦急地扶住她肩膀,以为是自己没有看顾好她才让她受伤。他心急如焚“怎么了哪里摔痛了” 玉纤阿蹙着眉,目中噙雾,楚楚可怜地仰头看他一眼。 范翕“” 他太了解玉纤阿,玉纤阿抬眼望他一眼,他就察觉到了她似在装可怜。 玉纤阿倒在他怀中,脸轻侧挨上他冰凉脖颈。她吸着气,哽咽得快要落泪“夫君,我脚好似不能动了。” 范翕“” 玉纤阿一直叫他“公子”,或者逗他时叫他“王上”“君上”,他还是第一次听她这么刻意地叫他为“夫君”。 范翕与她对望片刻。 他心中冷笑。知道玉纤阿是在逗其他人了。 他忽然一叹,目露疼惜之色。玉纤阿微愕,见范翕已伸臂将她抱住。他将她横抱起来站了起来,范翕柔声“是我不好,让你受了伤,连路都不能走了。你恐要在床上躺月余了,都是为夫不好。为夫抱着你出宫吧。” 玉纤阿“” 她有些尴尬。 她原本只想和范翕表现出夫妻情深,让王后打消挖墙脚的念头。 玉纤阿用目光暗示范翕戏有些过了。 范翕却不为所动,他皱着眉,对她露出十分怜爱的神色。玉纤阿小声说“不必抱”,范翕就义正言辞“夫人,你怎能如此不爱惜自己伤在你身,痛在我心。为夫就这样抱着你吧,你别乱动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若是乱动,伤得更厉害,岂不是让为夫肝肠寸断” 卫王后脸色有些难看。 安静地看着那对夫妻做戏而去。 于幸兰唾一口“小人得志” 卫王后脸色难看至极地回头瞪于幸兰一眼,她心里恼侄女的不争气。于幸兰却被王后瞪得有些委屈,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范翕非要一路抱着玉纤阿出宫,玉纤阿这般低调的人,她实在不喜欢这么明目张胆的方式。 可是范翕非要抱她。 玉纤阿搂着他的脖颈,柔声“公子,不要抱我了。抱我很累的。” 范翕道“你莫非是质疑我抱不动你那我更应该抱你,证明一下了。” 玉纤阿“这样抱对腰不好。” 范翕“我腰好得很。” 玉纤阿劝他“咱们自己私下好就行了,何必做给其他人看” 范翕“咱们不仅要私下好,明面上也要好。燕王和燕王后之间不能有罅隙,这是政治,你不懂。” 玉纤阿“” 玉纤阿红着脸,路上遇到宫人,她嫌丢脸地将脸埋入范翕胸间,想当自己不存在。听到他似揶揄的笑声,她暗恨地踢了他一脚。 梓竹和姜女在后面默默跟着,看那夫妻二人非要在雪地走,二人都将自己当成空气。 玉纤阿以为范翕要这样戏弄她一路。 玉纤阿将脸埋下,努力暗示自己不要多想,熬过去就行了。但是出了宫门,范翕抱她的手臂一紧,他忽然道“玉儿,其实你说得对。你我私下恩爱就好,不必在明面上昭告天下。我体谅你的害羞,你也会体谅我的不容易,对不对” 玉纤阿茫然抬头“什么” 她被范翕从怀中抱了下来,落到了地上。玉纤阿顺着范翕的目光,回头惊愕地看到王宫外的一排排马车前,竟立着很多人。这些人,都是诸侯王,玉纤阿见过的。 那些诸侯王走来,感慨道“廷议结束,知道飞卿必然要出宫,我们等了许久才等到二位,不容易。” 玉纤阿疑惑着向众人行礼。 众人同情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又夸范翕“燕王方才做得对,正应该多怜惜你夫人才是。你夫人为你牺牲这般大,燕王该体谅。” “燕王后太不易了,这般大的雪,还来等燕王。” 玉纤阿眨眨眼。 她看眼范翕,范翕脸色微僵硬。玉纤阿糊涂地接受众人的夸奖“还好” 众人更同情她了。 叹口气“纵是你身体极好,也不该刚小产就下地啊。” “小产后还冒着大雪来接你夫君,这般不爱惜身体,日后是要吃亏的。” 玉纤阿“” 她有些窒息。 指指自己“诸君,说的是妾身么” 诸侯王们也看到了玉纤阿身后的貌美侍女,再次叹一口气。 他们语重心长“你太不容易了。燕王,你要好好对夫人。我等知晓夫人厨艺好,但是这筵席之事,还是改日吧。总不能让燕王后刚小产过,就为我们张罗膳食。” 玉纤阿再眨眨眼。 她看眼范翕。 范翕心虚地移开眼。 玉纤阿问“妾身还要为诸君张罗膳食” 诸侯王们对她露出钦佩目光“听闻女郎厨艺极佳,我等改日定去府上领教。” 玉纤阿“” 慢慢的,她终于从这些人口中拼凑出了一个完整的故事她都不知她何时怀孕了,她就已经小产了。且小产后,她还对夫君情深不悔,非要把自己貌美的侍女送去夫君床上,还怕夫君厌弃自己,非要在大雪天来王宫接夫君。 贤惠到这般地步,她已经不是人,而是神了。 玉纤阿看眼范翕“” 她真的,非常佩服范翕。 她的夫君,真不愧是奇人。风平浪静的夫妻生活他不喜欢,他无事也要卷起三重浪来 明明就他们两个人过日子,范翕非一个人折腾出了一大出精彩的宅斗戏,宫斗戏。两个人的戏,他加了何止一倍 玉纤阿默然。 她无言以对,听着自己如此丰富全面的形象,不得不佩服范翕的功力。 却也保持微笑,没有当场拆穿范翕。 上了马车。 玉纤阿心累地喝口茶。 她将茶盏向案上一摔,磕一声。 她一言未发,范翕就跪在了她面前,可怜巴巴“我错了。” 他握住她的手“玉儿,救救我吧。” 玉纤阿“” 她窒息道“公子,能不能安静些不要给我找事” “你自己闹腾自己也罢,把我添上算什么我看明日我母亲兄长他们就要上门,问我到底是何时小产的了。我要如何回答” “你还说我厨艺好我到哪里变出极好的厨艺来” 范翕沉默地听着。 良久,他低声说“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只有一句话想辩解。” 玉纤阿扬下巴“说。” 范翕抬目,温温看她“玉儿,你对我真好。我如此这般,你也没当众拆我台,还帮我圆谎,我真是喜爱你。” 玉纤阿“” 她被他深情款款的眼眸看着,神色却不改“少来。我不爱听你的花言巧语。” 范翕道“我爱你。” 玉纤阿“哼” 范翕忧心忡忡“你真是一个难打动的女人。那我再多问一句好了,你不会因此就要与我分手吧你若是与我分手了,我就不活了。” 玉纤阿好整以暇“那我与夫君一起当对亡命野鸳鸯好了” 范翕含笑“你真是深知我意。我就喜欢野鸳鸯,不喜欢家养的鸳鸯。你如此投我所好,是不是故意让我更爱你的” 公子翕,他不仅有与众不同的奇怪爱好,论甜言蜜语的水平,他也从未输过谁。 玉纤阿瞪他,瞪半天,她终是也撑不住笑了。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_91 范翕的操作太神奇。 如玉纤阿所料,第二日,果然,上流权贵比较关注燕王的,都知道燕王后小产了。 玉纤阿不好拆自己夫君的台,只好躲在府邸中装病了几日。好在她本就生得弱柳扶风、我见犹怜,玉纤阿即便咳嗽几声,她说自己病了,旁人只会怜惜她,并不会怀疑。 唯一比较麻烦的,是成家人。 成容风拿着自己和范翕在范翕婚前写好的约定,气势汹汹地来燕王府邸问罪。他欲直接带玉纤阿离开,范翕脾气极坏,他根本不和成容风解释,二人就大打出手。多亏玉纤阿强硬命令二人停下来,解释清楚了误会后,成容风又私下怀疑范翕有毛病。 他的怀疑很合理。 试问哪个正常男人会到处跟人说自己妻子小产了。 纵是为了让卫天子安心,也不至于信口开河吧 玉纤阿柔声劝服成容风,将哥哥劝走后,她长舒一口气。然而,玉纤阿想到自己还需要一手极好的厨艺,去应对范翕跟诸侯王们撒下的弥天大谎他跟人说自己厨艺极佳。那些诸侯王们,如今正眼巴巴地等着燕王君夫人的宴请。 玉纤阿不禁有些生气。 心里怪范翕多事。 以至于几日见到范翕就觉得讨厌,不想理他。 而范翕何等敏锐,他夫人即使再擅长伪装,在他了解她的前提下,范翕也能看出玉纤阿有些不高兴。不过毕竟范翕自己有错再先,他也不敢再多做什么,只好尽量顺着玉纤阿来。 玉纤阿每日交际不只是如寻常女子那样随意交际,她有自己的目的,她想探究的太多,关于政事的太多。她欲不动声色地插手朝政,便需小心再小心。而为了这个小心,玉纤阿少不得要多花些心思不让人看出自己的心思。现在再加上绞尽脑汁想如何应付诸侯王们巴巴等着的筵席,其他的事情,玉纤阿就有些懒怠了。 这日夜里,玉纤阿睡得迷糊间,她在榻上翻个身,却忽然觉得身后位置空空一片。玉纤阿得到片刻清醒,她从睡梦中醒来,拢着被褥坐起。揉了揉眼睛,玉纤阿在黑暗中辨认“公子” 没有人回答她。 她心里一咯噔。 这次彻底清醒。 她想起来范翕的病。玉纤阿当初决定快速嫁给范翕,就是觉得范翕的精神状况极为糟糕。她需要立即嫁给他,给他安全感,并来悉心照顾他。不过两人成亲后,看着范翕心情一日日好起来,他没有在她面前发过疯,玉纤阿就有些没那般在意他的精神状况了。 现在想来她顿觉担忧。 正如她自己所说,她不信自己嫁给范翕,就能让范翕彻底摆脱他的噩梦。他不仅需要她,他也需要吃药。可他又不肯吃药只能换玉纤阿平日多照顾些他。 玉纤阿披衣下床,她从内舍出去,打开木门。冬日凉意如冰霜般覆来,玉纤阿一个激灵,心中生起后悔。 她这几日为何要对范翕摆脸色 范翕和以前的他已经不一样,她但凡让他伤心一下,都可能对他造成无可逆转的伤害。 怀着这样的心情,玉纤阿出门寻找范翕。她出了门,唤声梓竹。梓竹并不在,玉纤阿便料定梓竹跟范翕走了。她再唤声成渝,成渝才现身带路。玉纤阿跟成渝去找人时,她观察成渝平静的脸色,心中才稍微平定。 暗笑自己吓唬自己。 范翕若真的出了事,成渝岂会这般淡定 玉纤阿柔声“成郎,我看你一点也不担心公子。是否公子这几夜,夜夜出去” 成渝淡声“你的枕边人,你问我” 玉纤阿一顿。 她颔首“看来公子确实是夜夜出门了。” 成渝憋屈,瞪她一眼。被她试探出了话,成渝快走两步,不敢再多和玉纤阿搭话,唯恐自己被她骗去更多的信息。 玉纤阿惊讶,因为成渝竟领路,将她带去了膳房那边。到膳房那处院子,玉纤阿看眼成渝,进院门时几多踟蹰。范翕去书舍也好,登高望远也好,一个人关起来喝闷酒也罢玉纤阿想到了很多可能,独独没想到范翕会来这里。 范翕一个公子出身的郎君,膳房和他从来就没什么关系。 玉纤阿半信半疑地进了院门。 排排灯笼下,院子里跪着一地厨娘侍女等仆从。看到女君到来,诸人也不敢抬头求助,一味低着头受罚。 玉纤阿“” 看这架势,范翕必然在这里了。 然而如今已经后半夜,整个府邸的仆从都不用睡觉,陪着范翕在这里发什么疯 梓竹站在灶房门外,被里头冒出的烟雾呛得直往外躲。梓竹咳嗽间,眼前一亮,见是玉纤阿娉娉袅袅地行来,在寒夜中,女郎如明珠般熠熠生辉。梓竹要开口,被玉纤阿轻轻“嘘”一声。梓竹便让开了路,让玉纤阿进去。 玉纤阿拿一方帕子捂住口鼻,她推开灶房的门,即使早有准备,也被呛得发出一阵闷咳中。烟雾缭绕中,她只看到大片大片的烟,花了很大力气,才看到在灶台前蹲着的郎君。 范翕拿着一把蒲扇,手忙脚乱地给下面的火扇风。他扇得很不耐烦,那火就如涨潮般向他扑面而来。他自己都被呛得直咳嗽,偏偏不知悔改,执拗地非要加大火势。然后旁边炉火上烧着一个煲,汩汩地向外沸水。范翕又着急地站起来,一边咳嗽一边要灭火。 他冷不丁听到了女子咳嗽声,一抬头,看到了差点被他呛晕过去的玉纤阿。 范翕大惊失色,万万不想自己烧个火而已,火没烧好,妻子反被他呛晕。 一阵手忙脚乱的折腾,自然需要外面跪了一院子的厨娘进来打理。厨娘们好不容易让火恢复正常,战战兢兢地教燕王如何添柴。范翕等仆从们弄好了这些,就不耐烦地将人都赶出去,自己继续忙碌。 屋中的烟终于灭了。 玉纤阿捂着帕子,不再咳嗽了。她低头观察范翕,见他长发用银簪半束,几绺青丝不顺地贴着面颊。他秀美白净如玉的面颊上,沾了几道不知道从哪里蹭到的灰。脏兮兮的,有些凌乱,但美人的姿色,向来因为脏污,反而更加珍贵。 在玉纤阿眼中,她的夫君就是这个灶房中最好看的那颗明珠。 只是这颗明珠认真地在生火,估计没工夫理会她。 玉纤阿在范翕身后站了半刻,蹲了下来。她见范翕又有将火生旺的架势,伸手过去按住他手腕。她在他耳边柔声“公子,你何必这么大的力气” 范翕顿一下,回头“你会生火” 玉纤阿温柔“嗯”一声“我以前在灶房帮过忙的。” 范翕垂下长睫,不说话了。 玉纤阿蹲在他旁边,她观察他的神色半晌,故作不经意地问“我见院子里跪了那么多厨娘,当都是被公子唤来的。公子大半夜不睡觉,为何在灶房忙碌” 范翕言简意赅“我在烹饪。” 他语气冷淡生硬。 当是又有点犯病了。 玉纤阿轻声“那为何不叫我起来呢” 范翕扭过脸。 不看她。 玉纤阿手搭在他手腕上,她作出弱势的模样,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口。她再追问“夫妻本是一体,公子怎能做什么都不喊我起来陪你呢你宁可让仆从们陪你,也不叫上我么公子对我,是否太过见外” 范翕仍然扭着脸。 他有些烦。 被她扯袖子扯了半天,他心里又生气,又酸楚。他既想扭头和她说话,又不想扭头理她。范翕这般矛盾,他身子僵硬,睫毛轻轻颤抖。玉纤阿观察他轻轻颤动的眼珠,迟疑一下,她忽倾身,在他脸上轻亲了一下。 玉纤阿面红。 她始终不太会撒娇,不知该如何让范翕受用。她只会笨拙地在他脸上亲一下,轻轻扯他袖子。 范翕微僵。 他仍淡着脸,却赌气一般开了口“是你叫我不要烦你,不要闹腾你的。” 玉纤阿一怔。 她从范翕俊朗的侧脸上,竟然看出了他的几分委屈色。 玉纤阿“” 范翕一板一眼地垂着眼给灶中火扇风“你叫我不要烦你,我当然就不烦你了。我不敢闹腾你,我闹腾我府上的仆从,总和你没关系吧你自去睡你的觉好了,等我学会如何烹饪,我回头教给你。你就不说那些诸侯王看你笑话,是我害你了。” 玉纤阿怔怔看着范翕。 她突道“你把我说过的话,记得这么清楚飞卿,那只是夫妻之间的玩笑话而已。你怎能当真我怎会真的烦你” 范翕回头来看她。 他疑心“我思量来去,觉得你说的就是真心话。你就是嫌我烦,嫌我能折腾。你不喜欢我,我自然无话可说。” 玉纤阿无言半晌。 她知道他又在疑神疑鬼了。也许本来当日他二人说这话时,范翕没有当真。但是他病了,少不得事后想来,越想越觉得她嫌恶他。他生气又委屈,大半夜睡不着,干脆自己起来到灶房劳动。 又生气,又不和她吵。又怪罪她说他不好,又非要证明他格外好。于是,他半夜三更,如疯子一般来灶房闹腾。 玉纤阿捂住自己砰砰跳的心脏。 范翕警惕看她“你又要骂我有病了是不是” 然而玉纤阿轻声“我要死了。” 范翕愣住。 玉纤阿伸出手臂,倾身过来搂住他脖颈。范翕怔愣间,看玉纤阿望着他喃声“我要爱死你了。公子,你怎么这般可爱呀。” 每每烦他时,他就来打动她。她无法觉得他麻烦,他的有病在她眼里都是发着光的。其他女郎可能受不了郎君的这般神经叨叨,然而玉纤阿偏爱与众不同的范翕。她伸手捧住他面颊,在他迷惘间,她含笑“我真的要爱死你了。” 玉纤阿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为了我不被诸侯王看笑话,才夜里折腾自己。公子,你对我真好。” 范翕目中冷淡的光一凝,慢慢转向温和。 谁人不喜欢知情识趣、善解人意的女郎呢玉纤阿闻弦音而知雅意,他纵是真的有一腔委屈,也要被她抚慰下去了。 范翕脑海中尖锐而扭曲的阴鸷面被抚慰下来,舒服地沉到了谷底沉眠,他温柔和善的那一面浮出了水面,睁开了眼,深情地看向玉纤阿。 范翕面颊微红。 因被玉纤阿称赞,他如少年一般害羞。 他羞涩地、又不安地问“你真的不怪我大半夜折腾” 玉纤阿坚定摇头。 她只是搂着他肩“可是公子,你若是觉得委屈,有些事你当告诉我,而不是一人生闷气。我不是那般可恶的女子,不会因你一句话就生气要走。我不会对你那么坏的,请你相信我。你我已是夫妻,有些话,你当信任我,远胜过信任他人啊。” 范翕低着头,没吭气。 半晌,他抬了眼,问“你是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对诸侯王撒下那么多的谎,要你来配合我圆谎” 玉纤阿美目轻扬。 这是她始终想不明白的。 范翕望着她,轻声“因为旁的夫君,身上都有东西能证明妻子的爱。这个有妻子送他的衣服,那个妻子会做衣。这个妻子闹着不许他纳妾,那个妻子追在丈夫身后时刻想和夫君在一起。但是玉儿,你都没有。” “我不能证明你对我的爱。你连一针一线都不碰我身上自然也有你送给我的小物件。可是细细想来,竟没有一件是你主动心甘情愿送我的。都是我强求,是我强要。你因为不在乎,才给我的。旁的夫君都有的,为何我没有” 他抿唇。 目有阴厉色。 他一字一句“我当然也要有。你不给我,我纵是强要,也要有。” 玉纤阿握住他的手。 范翕低头,看她如此,他又有些慌。他不自在地说“玉儿,我不是怪你。我知道你和其他女郎不一样,他们喜欢动针线,你都不喜欢我没有其他意思,没有强迫你的想法。我只是虚荣而已。你就让我玩吧,我不会太过分的。” 玉纤阿轻声“对不起,是我对你不好。” 范翕冷声“谁要你道歉我觉得你很好。” 他有些烦躁,觉得自己好似没有说明白自己的意思。心中的一腔燥意向上涌,他眼中戾气重生,但是玉纤阿在,他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告诉自己不能崩溃。他不能崩溃,不能吓到玉纤阿。硬是咬牙强撑了一会儿,范翕神智稍微清醒,他舒了口气。 知道自己又挨过去了。 范翕伸手抚玉纤阿下巴,让她抬起目光与自己对视。 二人对望。 他对她露出一个笑容。 她便张臂,抱住了他脖颈,将脸埋入了他颈间,轻轻地蹭了下。耳边是夫君温热的呼吸,玉纤阿闭着眼,只觉得范翕的怀抱温暖清新,让她眷恋。她轻声喃喃“我知道了,公子。我之前和人不交心太久了,纵是想对一个人好,很多时候也没有意识,不知怎么对人好才是真心。我习惯了冷心冷肺,习惯了只考虑自己,我却忘了公子的需求。我自己不需要什么来证明公子对我的心,但公子需要。是我没有考虑到公子的心情,日后我会努力改的。” 范翕手抚她后背,他轻声“我又不怪你。” 他说“我喜欢你冷心冷肺。喜欢你只对我好。” 他目中微微亮,露出自己霸道一面,实话实说道“你一心里只有我,辈子只喜欢我一个人,我才高兴。” 玉纤阿仰头,看他。 她微微弯眸,说“我的意思是,我第一次爱一个人,第一次嫁一个人,第一次做人的妻子。我有很多做的不好,公子见谅。我是认真想和公子在一起的,日后我们,要好好磨合才是。” 她郑重其事“公子,往后余生,要多指教呀。” 范翕俯眼望她,他本心湖平静,到底因她生了涟漪。 二人无话。 只是范翕低头。 玉纤阿抬头。 二人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亲吻。 灶中火快要熄灭了,坐在火边的燕王夫妻拥在一起说话,显然已经忘记了自己真正要做的事。 之后在范翕的相助相护下,玉纤阿到底将诸侯王那顿筵席应付了过去。不光如此,范翕还在筵席上,带玉纤阿去和那些诸侯王、王君夫人们打交道。他将他自己的交际圈展示给玉纤阿,将门打开,欢迎玉纤阿离他的世界更近一步。 夫妻二人的新婚生活,纵有争吵,大部分时候,都是温馨而幸福的。 范翕的新婚生活多少治愈了些他心中的创伤,让他心情好了很多。但自从他二人成亲,却也有人如何想都不甘心,越想越生气。 卫王后所居的凤栖宫中,死了一个宫女。卫王后问下来,得知那宫女是被她的侄女于幸兰弄死的。于幸兰现在住在王后宫中,那个宫女本是某日被王后派去服侍于幸兰。不知那个宫女哪里招惹了于幸兰,竟被于幸兰打死。 王后第二日才知道,将此事压下去后,又因太子哭哭啼啼地来跟自己告状政事。王后将太子骂了一通,将人骂回去后,王后心情极为厌烦,便说在宫中散散步。 卫王后心中烦闷,因太子不堪其用,身为太子,在朝政上竟不能稳稳压下卫三公子。卫三公子仗着天子的宠爱,处处挖齐国的墙角,让王后暗恨。王后将自己的三个儿子扒拉一番,长子贵为太子,性却懦弱,事事求助王后;第二子喜欢跟着太子闹腾,野心勃勃,但王后看着,觉得未免天真;而第三子姜湛姜湛,是王后最为满意的。 可惜幺子对政务不感兴趣,又出于报复自己给他随意指婚的目的,姜湛平日在政务时格外消极。 然身为王后幼子,姜湛岂能这般一直逃避下去 王后不禁思量着主意,想该如何下一服猛药,让姜湛振作起来不就是一个玉纤阿么 玉纤阿都成婚了,姜湛早该走出那段旧情了 王后看看天色,对侍女吩咐“公子湛这会儿该离开廷议了吧传话让他过来,我有话教他。” 宫女离去,王后继续于园中散步。忽而,卫王后走到一处长廊外时,看到自己那个侄女于幸兰正坐在廊子长栏上,旁边站着一个侍女,在向于幸兰回话。卫王后想到于幸兰刚打死了一个宫女,便皱了皱眉,停下步子,想看这个侄女在做什么。 于幸兰靠着廊柱,腿搭在栏杆上。她坐姿不如寻常女子优雅,反而潇洒又肆意。她扬着下巴,脸上神情骄横。侍女正在小声汇报“那玉女,在燕王府邸宴请了诸位诸侯王。据说是亲自做膳,让诸位王侯夸赞不绝。” 于幸兰冷笑“她一个贱奴出身,会厨艺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要是像她那般卑贱,我也什么都能学会。” 侍女道“燕王当日与玉女一同在宴,听说是燕王亲自带玉女去向那些王侯打招呼。” 于幸兰皱眉“宴请了那么多诸侯,偏偏把我们齐国丢在一边。范翕他是故意不给我面子么” 侍女轻声“许是因为燕王觉得尴尬,才不请女郎。” 于幸兰“呸他会尴尬他做贼心虚他巴着那个贱人,处处不给我面子。他还真能熬三年,他” “幸兰”一个严厉的女声从旁侧传来,让于幸兰一个哆嗦。 于幸兰猛地慌张站起,她回头,见是自己雍容华贵的王后姑母行来。卫王后虽是于幸兰的姑母,但于幸兰自小就有些怕这位姑姑。有时候她觉得卫天子,都比王后看着好说话而此时于静淞沉着面走来,于幸兰就耷拉下眼皮,小声请安。 卫王后盯着她“当初已经退亲,现在又没有本事将男人抢回来,只在背后骂人贱人算什么本事当初是你哭着喊着求我要退亲,玉女又是成家幺女,容不得你在背后嚼舌根。若是说顺了,出去乱了规矩,我也不会饶你” 于幸兰憋屈的“是。” 王后点了点头,又问“那个被你打死的宫女怎么回事” 于幸兰气怒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听那个宫女和人嚼舌根,说我不如玉纤阿好看,还说玉纤阿温柔和善,燕王娶她是应该的姑母,听听那是什么话我怎能忍” 卫王后并不生气侄女的沉不住气。 她只是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于幸兰。 卫王后想到了什么,对于幸兰说“你随我过来,我有些话问你。” 姜湛下了朝后,本想出去邀三两朋友喝酒。他在朝上和燕王见了面,只是淡淡点了头,并不想和范翕多说话。但是姜湛还没出宫,就被王后身边的宫女叫走了。姜湛心中厌烦,本不想掺和他母亲的事。但是他已经推脱了好几次,这次无论如何都应该去见王后一面。 姜湛便随宫女到了王后宫中。 毕竟是自己母亲的宫舍,宫女说王后把于女郎叫去内殿问话了,姜湛就摆手让宫女们离开,自己慢悠悠去内殿寻找母后。 无人拦他,姜湛漫不经心地进了内殿,正要弄出一点声音提醒母亲时,他听到了里面卫王后和于幸兰的对话,神色微微一变 卫王后端坐高位,问站在下方的于幸兰“幸兰,我听你说话,总是有些前言不搭后语的地方。有些地方我思来想去弄不清楚,如今便需找你证实。你给我说句实话范翕是不是三年前就认识玉纤阿” 于幸兰一怔。 她眼神飘忽,说“不是啊他们不是今年才认识的么” 卫王后冷声“但是你对玉女愤愤不平,情绪太过激动,使我怀疑。我三年前非要和范翕退婚,之后玉女就自囚丹凤台。丹凤台是燕王母亲昔日住过的地方这种种算下来,未免巧合太多。” 于幸兰支吾不语。 她碍于面子,不想让人知道自己被范翕所负,不想让人觉得自己是被抛弃的可怜人。 卫王后看她如此,手重重一派木案,将下方的女郎吓一跳。卫王后厉声“事已至此,关乎我齐国国运,你还要瞒我说实话” 于幸兰被吓到。 她支支吾吾道“是是” 卫王后猛地站起,冷目盯向她“你说什么你说是” 事到如今,已经瞒不下去了。 于幸兰仰起脸,一鼓作气道“对三年前,就是玉纤阿那个贱人抢走了范翕姑母,玉纤阿早就和范翕认识他们早就暗通款曲他们背着我,一直偷偷往来。范翕就是为了那个狐狸精,才非要和我退亲的。我亲眼见到范翕因为那个贱人吐血我亲眼看到范翕宁可被我打死也要保护那个贱人我才是他的原配玉纤阿才是后来者范翕被那个贱人勾引,背叛我” 她高声“姑母,你要替我做主” 卫王后走下高阶,一字一句问“那你三年前为何不说现在求我做什么主那二人早就认识你可知,玉纤阿在我面前如何作态,范翕在我和你姑父面前如何做戏你知道他们这段婚姻能够成事,是我和你姑母博弈后互相妥协的结果么就因你隐瞒此事,我错失一切先机” “齐国被逼到如今被动地步,就因为你瞒了我三年你还妄求我做主” “啪” 重重的清脆一巴掌箍了过去王后将于幸兰扇倒在地。 于幸兰惨叫一声,捂着被打的脸颊抬头,不可置信姑母会打自己。她目中噙泪“姑姑” 卫王后怒极“蠢货我不知因你这个消息,弄错了多少事若是我早知这个消息,我早就针对范翕,不会让燕国势大,走到今日和齐国分庭而抗这一步。你是我齐国罪人你给我好好待在这里反省” 殿门外,日头倾泻,姜湛靠在门上,仰头看着外头屋檐上雕刻的瑞兽出神。尘土飞屑在空气中飘落,姜湛脸色微微凝重。 他母亲知道了他母亲必然要开始对付玉纤阿和范翕了。 姜湛垂下了眼皮,略有些煎熬,不知自己该如何选择,是否该帮玉女。他怕王后的手段,怕卫王后对付玉女但是母后毕竟是母后,他又岂能背叛母后 左右为难,尽是踟蹰。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_92 腊月某夜,玉纤阿无意中醒来,再次发现范翕不在旁侧。 玉纤阿从床上坐了起来,微微出神了一会儿,目有忧色。 自她成亲,她半夜醒来见不到范翕的次数太多,到如今她已不抱什么期望,只对他的状态多份担忧。因初时范翕还会兴致盎然吵她睡不成,后来大约他看她精神不振、太过勉强,便也不来吵她了。 但如此一来,玉纤阿经常半夜醒来时,觉得自己和未嫁时差不多夫君总不和她一起睡。 她夜里寻找范翕,跟追着看一个花心到底的情郎如何背着她偷情似的,竟毫无新鲜感。 玉纤阿下了榻,用清水拍了拍脸,好让自己清醒一些。等神智不那么混沌了,她才披衣执烛出门,看范翕又去哪里了。她自然可以不管他,但她喜爱他,便不能放心将他一人丢下。 她不嫌他麻烦。 她心甘情愿一次次将他从深渊中拉出来。 范翕这夜倒没闹出来什么神奇操作,他夜里睡不着后,老老实实地去了书舍。玉纤阿在外看到书舍灯亮着,她竟舒了口气因她之前,怕范翕一个人连灯烛都不点,就坐在黑漆漆屋舍中发呆。此时书舍点了灯,起码说明他没有犯病。 范翕手撑着额头,坐在书舍中。面前长案上摆着一个沙盘,沙盘上陆陆续续插着各色旗帜,放着几个棋子。范翕长发半束,一身宽松玄袍。他眼睛点漆一般,目不转睛地盯着沙盘。不一会儿,眼中便布了红血丝。 黑色青丝从他瘦长的指缝间渗出。 他一边头痛,一边研究着沙盘。 直到房舍门被轻叩了两声,范翕漠然无比地抬头,看到玉纤阿手持灯烛,推门而入。范翕脸上还维持着独自一人静坐时的冷漠疏离,看人时眼神冷而远,充满提防。玉纤阿却自动掠过他那个几分病态的眼神,袅娜十分地关上屋门向案头方向走来。 玉纤阿衣衫长摆曳地,秀发乌云一般垂至腰下。她婀娜行来,亦将一身清气带给范翕。 玉纤阿到了范翕身侧,弯身将灯烛放到案上。她自然无比地伸手过来,两手轻搓了下,褪去了外面的凉意,手中生了温热,玉纤阿才将手搭在范翕额头上,轻轻为他揉捏。她动作时,袖间几抹香气袭来,擦过范翕的鼻尖。 范翕轻舒了口气,闭上眼,向后一靠。 他问“你怎么又来找我了我不是说我夜里睡不着,你不必管我么” 玉纤阿不答他的话,只俯眼看他,柔声问“可是头又痛了是做了噩梦么帐中点了香,仍不管用” 范翕迟疑一下,含糊答道“我经常做噩梦,已经习惯了。你别管我了,快去睡吧。” 玉纤阿目光落到沙盘上纵横交错的棋子,她若有所思道“如今已经腊月,开春后,各位诸侯便该回各自国中了。公子于深夜静坐沙盘前,莫非是想要开战公子打算和齐国开战了” 范翕顿一下。 他回头看她,语气古怪“你看得懂” 玉纤阿含笑“我不光看得懂公子想要开战,我还看得懂公子不想遵那条诸侯回国的约定。让我猜一猜,公子想对齐国开战,收整齐国,但同时,公子又不想将自己的势力从洛邑撤出。公子好不容易找借口在洛邑待了半年,公子自觉时间不够,想找理由继续留在洛邑。” 玉纤阿心中想,她亦早就想对付齐卫了。当她第一次看到范翕痛苦自残时,她就拿定了主意如今,不过是将这个主意具象。 范翕垂目。 浓密睫毛在眼睑处投出扇形阴翳,分外好看。 范翕手在案头敲了敲,说“齐王年纪大了,却还不舍得放权,这个冬天,他一定很难熬了。齐国的诸位公子,想要齐君位置的人,太多了。这么好的机会,我不愿再多等一年即使试探,我也非要齐国扒一层皮。” 他皱眉“但我也确实不想回燕国。燕国太偏远,离洛邑中心政务太远。回到燕国,我要错过许多事。若是卫天子再出个什么事,可以让我留在洛邑、其他诸侯王全都离开,那就好了。” 玉纤阿没接他的话。 她盯着沙盘一会儿,说“看来公子是要先对付齐国,养足精力后,再回来对付天子。然我认为,有卫王后在朝和天子争权,先对付天子,反而更容易一些。” 范翕一怔。 他看向玉纤阿,挑眉“你觉得对付天子容易你太傻了,怎么可能容易我如果不先除掉齐国,卫天子随时都会得到援助的。” 玉纤阿轻飘飘道“那就让齐国不肯帮他好了。” 范翕不以为然地挑下眉。 他道“先对付齐国才是正确的。齐国当年在天子登位时实力大折,这两年又被燕国在边境屡屡试探。再加上齐王年迈我终究觉得燕国如今不足以和天子对抗,也不认为让齐国彻底消失是好事,我还需要齐国来转移天子对我的试探。这样看来我还是得回燕国。” 他皱眉,他若是不在燕国,而是身在洛邑,战争瞬息万变,他无法第一时间掌握有用信息,这于一个疑心病重的人来说,简直是灾难。 然玉纤阿却道“公子觉得洛邑乱,天子势大,不好动手。但是洛邑越乱,才越适合动手。卫三公子敌视卫太子,卫太子无能,只能依靠王后。卫二公子倒是有野心,但我看他也没做出什么来。而公子湛” 范翕目色一黯。 玉纤阿知道他忌讳她和公子湛的旧事,但她面不改色,继续说下去“公子湛倒是在朝堂上不显山露水。我昔日与公子湛相交,见他并不喜政务,他性潇洒随和,本不愿掺和这些事。” 范翕阴阳怪气道“你倒是了解他。你们谈了不少心吧他倒是潇洒随和,想游山玩水。你是不是觉得他性高洁,我这种一门心思想上位的人,就肮脏恶心庸俗不堪” 玉纤阿不理他,继续分析“如此看来,其实这几位公子都不堪重用,最厉害的人,反而是卫王后。卫天子与王后这对夫妻,不和已久。王后纵是因齐国之势让天子不敢动她,可她能在天子不喜欢的前提下,将王后位置坐得这般稳,无人能动摇,本身就极厉害。若是要对付天子,少不得要从王后身上下功夫。” 范翕盯着她,眼神怪异。 玉纤阿看他“你又想说什么” 范翕道“我觉得你真是屈才了。一般人想从王后身上下手,可没那么容易。我看你的架势,恨不得想往王宫中送一位美人,好让你有机会和王后打交道” 玉纤阿知道他又在阴阳怪气地乱吃醋。 她不惯着他这毛病。 只含笑问“我确实有心向王宫送一位美人,充当我的耳目,让我和王后好好过招。但我试探了我兄长几句,没有得到什么美人。我在此方面天然不够方便,但我看公子方便得很。不如公子借我几个美人让我与王后过过招” 范翕忍怒道“我哪来的美人借给你” 玉纤阿遗憾道“那你可真是屈才了。你长相如此,身份如此,却不玩女人。少了多少乐趣你知道么我若是你,不知玩多少女人。” 她学他说话她学他说话 范翕唇动了动,脸色难看。 她将他气得,头都不那么痛了。他一门心思全转到了她身上世上怎么有嘴这么坏的女郎这般说他 他不玩女人就是屈才么可他听她的话,怎么好似他玩女人的话,就是拿相貌去吸引人那到底是他玩女人,还是他被女人玩 而且他哪里不玩了他只是眼光比较高而已。 先前他在吴国时,不是就想和她露水情缘么这不是玩么当然,之后因为玉纤阿太厉害,他玩不起为了能留住她,他不得不娶她为妻但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若是真的和其他女郎如何玉纤阿怎可能放过他 倒换她挤兑他不玩女人 范翕头不痛了,眼前没有幻觉了,他被玉纤阿激起了斗智。 范翕非常虚伪地笑了一声。 阴测测道“送什么美人给你呢我看世上哪有美人比得上你。你若是想和王后斗,我看你不如把你自己送进宫去。那和王后真刀实枪地来,才不埋没了你的一身本事。” 玉纤阿非常认同地颔首“公子说得有理。我也是这般觉得。” 范翕“” 他脸色一下子铁青。 咬牙道“你做梦我只要不死,你就别想委身其他男子” 玉纤阿叹口气,似觉遗憾。 她道“那便没办法了。有公子在,我恐是无法入宫去的。” 而她美目一转,见范翕脸色十分难堪,玉纤阿促狭,她逗够了他,才噗嗤一笑,柔弱地依向他怀抱。范翕推她“起开不许碰我” 玉纤阿楚楚可怜抬眼“我开个玩笑而已,不要生气了。” 范翕低头,看她对他眨眨眼,目有讨好笑意。他心中一顿,到底受用她对自己的依靠。因知道玉纤阿不会对其他男子这般。她只有在自己面前,才会露出活泼调皮的一面可范翕仍然很生气。 他伸手,就在她脸上掐了一把。女郎吃痛捂腮,眼中含雾,忍怒“你这般掐我,脸上留了印,我明日还如何出门” 范翕笑道“活该那你就别出门了。你就坏吧你敢这么和自己的夫君说话敢公然和自己的夫君讨论你要嫁给别的人看这世间除了我,谁还能忍你这般大逆不道” 玉纤阿不以为然“所以我嫁给你了啊。” 她随意一句话,便让范翕脸色缓和下来。他伸手为她揉面颊,亲昵地将她搂入怀中。这会儿,他又喜爱她了,又不怨她太坏了。 夫妻二人如此玩闹。 总是说着政事,就歪去了乱七八糟的地方。 不过玩了一会儿,玉纤阿又艰难地将话题绕回政事上,说道“总之,我还是认为解决卫天子比解决齐国容易。卫王后的厉害处,很值得利用。” 范翕不以为然“她终是一个女子。” 玉纤阿望他片刻。 道“看来公子是瞧不起女人了。那我倒要劝公子一句,不要招惹厉害的女人。女人疯起来,你们男人可不一定承受得住。” 范翕随意扯嘴角。 他不与玉纤阿争这个,只总结说“看来玉儿是想对付卫天子,我想对付齐国。那我们各凭本事,看谁更胜一筹吧。” 他们这对夫妻,公然讨论如何对付齐卫,观点各执一词,谁也不认输。 世间恐无夫妻如他二人这般,随便聊聊天,便定下了一桩事。 范翕道“看来玉儿是不想离开洛邑了。” 玉纤阿漫不经心“离开洛邑多无趣。你也说燕国荒僻,我回燕国多无聊” 说话间,玉纤阿心中一动,从范翕怀中坐起。 她抬手抚他下巴上的青色胡茬,颇为有心道“公子要借些人手给我用。” 范翕颔首沉思。 他早就说过他想教玉纤阿政务,但是一般男子肯定不愿为女子所用。范翕思考了一下,说道“改日我寻机会,将我的人介绍给你认识。” 玉纤阿婉婉一笑。 她偏头,又打量他,说道“光是各凭本事有什么意思不如公子与我打赌玩玩,看是我先斗倒卫天子,还是公子先瓦解齐国势力。” 范翕生了兴趣“你要与我赌什么” 玉纤阿伸手,将案上一枚棋子拨动,放在了代表洛邑的方向上。范翕打量着她,觉她低头沉思时,最为美丽动人。他向来欣赏她这样的一面玉纤阿抬头,对他含笑“若是我赢了,卫天子先倒台,那我要公子答应我一个要求。我也不用到时候拿这要求强迫公子做什么,我现在就可将这要求告诉公子,公子自行考虑。若是我赢了,我要公子请天下知名的医工神医来,好好看病,吃药。” 范翕眸子缩一下。 他向后退之时,玉纤阿伸手来握住了他手腕。她盯着他,不给他逃避的机会。玉纤阿轻喃“到时候,不管医工诊出来什么结果,不管公子是真的疯了,还是有机会愈痊。不管公子的病势是无法逆转,还是公子有可能养好我都会陪着公子的。公子,不要害怕。即使你真的疯了,纤阿也不会离开你。” 范翕垂目。 他目中生雾。 喉中哽咽。 良久,他张臂,将她拥入怀中。他始觉自己的身体让玉纤阿这般担忧,都是他不好。他不是她想象中的最完美的夫君人选,她想要的夫君一开始也不是他这样的是他强求,让自己成为她唯一的选择。那他就要对她负责。 他不应让她变成与自己一样古怪的人。 他半身掩在黑暗中,但他向上伸出手臂拥抱她,守护她。 让她永在光明中。 让她不必变成和自己一样的人。 范翕轻声“好,我应你。” “若你赢了,我就去看病。若我赢了,你便也答应我一个要求好了。” 玉纤阿含笑点头。 二人望对方一眼,却都怕对方反悔。 这二人的疑心病都不轻,干脆一商量,二人连击三掌,开始摊来一张帛布写约定,二人各自按下手印作证。 只是二人头挨在一起,认真地写着约定时,范翕不禁生出一种恍惚感。 觉得他怎么自从认识玉纤阿,就总是不停地写各种约定、契约,向她作保证 他怎么总是要和她约定来约定去 她是否太不信任他了 范翕停下笔,想要思考一下自己的妻子是不是太不信自己,但他才停下笔,就被玉纤阿搭着手臂催促“公子继续啊。” 范翕轻声踟蹰“玉儿,你觉不觉得,你我夫妻好像太不信任对方一点了我见其他夫妻,好像也不会总写这种约定书,总要对方保证什么” 玉纤阿道“你怎么知道人家夫妻帐内的事,会明白告诉你么你才见过几对正常夫妻啊我觉得我们这般就很正常啊。只有保证,才能彼此信任。一切付诸口头的甜言蜜语都不能当真,只有写下证据才是真的。” 范翕恍然,被她说服了。 如此定好了契约,接下来夫妻二人各自忙各自的事,都比较和谐。 只是范翕渐有些焦灼。 他想将势力留在洛邑,他自己却想回燕国,但他目前没想到太好的让自己如愿以偿的法子。范翕便退而求一次,先让自己在齐国的人动手。先解决那个齐王,等齐国那边做出反应,他到时候根据齐国的反应,再决定自己找什么样的借口。 而燕王后玉纤阿,则和卫三公子夫人的感情突飞猛进。两人现今已成了无话不谈的手帕交,玉纤阿与人交际、投其所好的手段,让姜女敬佩得无话可说。 而玉纤阿忙着这些事时,私下一些琐事,她竟也能顾及到。 年底封朝,各位大臣都闲散下来。身为留在洛邑的诸侯王之一,范翕自然要借机和这些人交际。 某日,范翕收到请帖,被其他诸侯王邀请去赏梅。 这几位邀请他的诸侯王比较闲,竟主动来燕王府邸等人。他们见燕王悠然行来,身形挺拔颀长,又有惊鸿之美。正要夸一句燕王好风采时,诸人目光一凝,听到女声柔婉在后唤“夫君且等一下妾身。” 诸人看直了眼,再次看到了燕王那位颜色姣好的君夫人。 范翕与他们一样愣。 他听到玉纤阿叫自己“夫君”,就觉大事不妙。 范翕回头,见玉纤阿从廊下纤纤行来,怀中抱着一件陌生的兔毛披风。玉纤阿走到范翕面前,非常温柔地踮脚帮他拍了拍肩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玉纤阿将披风递来“夫君,妾身花了整整一个月事件,为夫君做好了一件披风。外面气候凉寒,夫君带上披风再走吧。” 范翕身后等候的诸侯王恍然大悟,心想燕王后如此贤惠,看来范翕平日所言不虚。 范翕目中轻轻亮了一下。 他看向玉纤阿。 玉纤阿对他点了点头。 范翕伸手扶住她的手,谦虚道“夫人辛苦了。但我哪里当得上夫人如此用心夫人花了整整一个月时间才做好的衣裳,翕不舍这衣裳。” 他咬字清晰,说到“花了整整一个月时间”时,语速放慢,恨不得院子里所有人都能听到他的话。 玉纤阿顿一下。 明了她夫君又在做戏了。 玉纤阿含笑,手抱着衣裳推给他,柔情款款道“这是妾身给夫君的,夫君收着吧。” 范翕温柔而羞涩“我哪里敢让夫人这般劳累。夫人自己穿吧。” 玉纤阿声音更柔了“公子拿去吧,这是男式衣裳,妾身不能穿的。” 范翕忧心道“那送给大舅子也可以。翕怕弄坏了夫人的衣裳。毕竟夫人花了整整一个月时间。” 玉纤阿温柔道“我不怕。” 范翕“为夫实在不舍这整整一个月的时间。” 他二人托着一件披风,推辞来推辞去。女子温柔,男子比她还要温柔,女子再柔,男子更温比来比去,都渐渐有些比不过对方。范翕和玉纤阿神色皆有些僵硬,他二人做足了戏,看得诸侯王们一愣又一愣,深觉窒息 燕王与燕王后这大家都知他们恩爱了。 可他们做戏至此,也太可怕了吧 有必要非要退让来退让去么 不就是一件披风么 范翕还要再退让,被玉纤阿剜了一眼。 她的意思言简意赅可以了,不要再装模作样了。再装的话我就不陪了。 范翕意犹未尽,这才郑重地收下了燕王后的一片爱心,直接将爱心穿上了身上,和等得脸色僵硬的诸侯王们离开府邸。 他本转头还要再装模作样一番,被玉纤阿温柔的眼神盯着,他一个激灵,回过了神,委委屈屈地走了 算了,她不愿陪他做戏,他跟别人玩好了。 只是诸侯王们就这些了,范翕还能和谁炫耀呢 范翕捂着下巴沉思。 他不能炫耀得太厉害,让天子以为他和玉纤阿情深义重,也不是太大的好事。他需要找一个不会跟天子嚼舌根的人炫耀。 到了梅园,范翕看到了郁郁寡欢的姜湛。范翕清亮的眼眸轻轻亮了一下玉纤阿的旧情郎,这是多好的炫耀人选啊。 他原本忌讳玉纤阿和公子湛的过去,都不怎么和姜湛说话,这次却神色一振,兴致勃勃走了过去“公子湛也来了这边请,我有事与你说。” 姜湛一凛。 以为自己母后的心思被人知道。 他挣扎着该不该提醒范翕小心自己母后时,范翕将他拉到一棵梅树后,神秘十分地让姜湛看自己的新披风“你看这是什么” 姜湛瞥两眼“披风” 范翕含笑“错。” 他睫毛轻轻眨了眨,在冬日下,眸中波光流转。范翕道“这是玉儿待我的一片心。你自然没有了。” 姜湛眼角直抽。 他胸口滞闷,无语十分“你有病吧” 好了,他做好决定了 原本他还打算提醒范翕小心自己母亲,现在他完全不想提醒了。 让范翕受个教训好了。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_93 夜过二更。 卫天子刚见过一众臣子,回到后宫,他刚想歇息,便听人瑟瑟汇报,说天子最近宠爱的一位美人因太过得意,冒犯了王后。王后将那位美人带走了,如今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恐那位美人已经香消玉殒了。 刚喝口茶,便听闻此事,卫天子一口血含在喉中,上下不得。他怒得全身发抖“那个毒妇” 娇滴滴的一个美人,又要被那个母夜叉弄死了 齐国于姓何其可恶 卫天子将茶盏一摔,刷地一下站起。他愤怒十分,在殿中踱步。他忍不住想冲去凤栖宫质问王后,但是他又努力说服自己时机不对。王后代表齐国,自己现在不能对齐国下手齐王还活着。 若是齐王死了,便好了。 卫天子眸色转暗,默默地寻思着弄死齐王的法子,只要那老头子一死,齐国一乱,那自己收拾齐国,就师出有名了 殿中寂静,卫天子想得出神时,殿外得宦官传话,说王后来求。 卫天子顿时一震,拿出一副打仗的架势,来迎接自己的王后。他心中对王后不满至极,还记挂着王后刚弄死自己一个美人的事。然现在听到王后来,卫天子姜雍在脸上努力挤出一丝笑,向外迎去。 与进殿的王后正好遇上。 卫王后于静淞如往日一般,妆容精致,金钗步摇点缀,她典雅端庄,从外行来时,便如一座恢宏宫殿般华美耀目。 脸上笑容、行礼礼数,都无懈可击。 这对夫妻互相演戏已是寻常,相互敷衍地问了好后,卫天子就想赶人“王后日理万机,怎么有空来寡人这里” 卫王后观察他一瞬,道“我以为陛下有话问我。” 卫天子哈哈笑两声,装糊涂“什么话寡人没有话问王后。” 他知道王后指的是被她刚弄死的那个美人,但是天子知道自己没法从王后手中救下人,干脆就不说了。 王后静静看他。 忽而目露哀伤,道“阿雍,你我少年夫妻,相伴至今。我本以为我们会是天下最契合的夫妻,谁想到走到今日这一步。你我彼此猜忌,难怪给他人可乘之机,利用你我之间的罅隙挑拨我二人。皆是咎由自取。” 卫天子神色微敛。 他怔怔看着王后,一瞬间,从王后雍容雅致的面容上看出些她少女时的样子。他也是曾喜欢过她的卫天子跟着露出几分伤感的神色。 王后话一转,道“陛下,我今日并没有杀了那位挑衅我权威的美人。虽然我很愤怒,但我只是给她关了禁闭,让她回宫去反省两个月。” 卫天子一震。 心中微喜,忍不住走上一步,握住了王后的手。他大喜过望“你此话当真” 卫王后颔首“我亦是能容人的。夫君,时至今日,我已意识到我贵为王后,不可能让陛下后宫只有我一人。只要陛下开心,陛下愿意纳几位美人就纳几位。我日后,再不和陛下胡乱吃醋了。你我年纪已经大了,实不该在此事上闹腾彼此,让外人看了笑话。” 卫天子如同不认识王后一般,巨大的惊喜向他罩来,他有一种今夕何夕的恍惚感。 天上掉馅饼的惊喜没让他恍惚许久,毕竟他是位天子,王后几次三番在话里暗示“外人”,天子终于察觉了。卫天子盯着王后,慢慢道“王后似有事要告诉寡人。” 于静淞点头。 她说“此事关乎燕王和玉女,恐隔墙有耳,还请陛下屏退所有人。” 大殿静寂,所有下人退出去,天子和王后仍嫌不够,二人相携着进了内舍,才肯开口说要事。 王后告诉天子的,是有关三年前,范翕就和玉纤阿暗通款曲的事。 自从从于幸兰那里听到只言片语,卫王后就在想着如何利用这件事来中伤燕王范翕。燕国邻近齐国,这两年,燕国和周围其他诸侯国,亦包括卫天子的势力,都包围着齐国。齐国情势不好,卫王后要瓦解他们的势力,自然要拉下范翕。 要让天子彻底无法信任范翕。 要天子和范翕决裂 齐国要收拾燕国,震慑天下,告诉天下人,齐国仍是那个齐国,任何诸侯国都不可撼动。而收拾了燕国,天子左膀右臂被除其一,行事束手束脚,自然还得依靠齐国。齐国才可保平安。 于是,王后特意让人去搜集消息。之前她是没想过玉纤阿和范翕早就有情,她和所有人一样,以为玉纤阿是和自己的儿子纠缠不清。后为避嫌,玉纤阿才自请去了丹凤台。但是从于幸兰那里知道玉纤阿和范翕有情后,再联系自己小儿子的人品,王后便几乎瞬间就确定那两人有旧了。 真是可笑,卫天子看上的女人,撒谎不断,和一个旧朝王子恩怨纠葛不断,还为此欺君将所有人耍得团团转。 卫天子遭遇玉纤阿和范翕的双重背叛,卫王后相信天子会饱受打击。 但为了说服天子,自然要摆证据。好在,一旦有了那两人相爱的前提,刻意去搜证据,便没有那般难。两个人情投意合,什么都可以骗,但是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王后查到了不少东西,比如玉女原来是打算献给周天子的,比如范翕和玉女根本不是经由越国薄家介绍相识,而是早在吴国吴宫中,那两人就有了私情。 桩桩件件,一个个证据摆出来,王后确信道“是以,他们在吴国时以王朝七公子和宫女的身份偷情,在献女一路上以公子和自己父王的女人的身份偷情,到了洛邑,又背叛幸兰,公然让幸兰成为笑话,还欺骗我们所有人陛下,无论是范翕还是玉纤阿,都在哄骗我们。” 卫天子脸色已经铁青无比。 王后观察着他的神色,微微一笑“范翕恐不是我们以为的那样纯善仁柔的人。” “玉女也不是貌美单纯、天真善良无辜的小女子。” “他们二人联手,给我们所有人上了一课人不可貌相。越是长得好看的人,骗起人来越是致命。而这二人,今日竟结成了夫妻,还是因为陛下和我吵了架后支持的。陛下刻意给他们办了盛大婚礼想来真是有趣。” 卫王后嘲弄卫天子对范翕的信任。 卫天子难堪十分,乒乒乓乓,他袖子一拂,所有器物都被扫在地上。王后向后避开,见天子满目怒火,从墙上拔起一长剑厉声“寡人要杀了范翕” 王后心脏跳急。 她避开天子的火气,却仍好整以暇“燕王势力已成,恐陛下没那么容易杀了他。他身后有燕国军队,这几年因为陛下可有可无的相助,他不知笼络了多少人。满朝臣子不知有多少人站到了他那里陛下觉得他是废物,才厚待他。可是陛下如果想想,他身上流着周王朝范氏嫡系血脉他是周天子的儿子便不该如此轻敌” 卫天子声音喑哑“天下人尽传他身世不详,恐不是周天子的亲生儿子周天子默认周天子一直默认范翕不是他的儿子正是因为范翕身世有问题,寡人才信他” 王后道“那如何解释范翕今日种种行为他气候渐成,陛下还觉得他是站在你那一方的陛下如此信任他,恐他谋夺了陛下的王国,陛下都不知一个忠臣是如何背叛你的” 卫天子气笑“滑天下之大稽一个身世有问题的周王室公子,竟想找我复仇可笑他配么” 他浑身发抖“范翕的身世就是问题天下人不会承认他他血统有问题” 王后慢慢道“那都不是我们该担心的事了。我们如今,已经知道范翕狼子野心,陛下打算如何办” 天子咬牙,目光沉冷地盯着前方殿中摆着的大鼎。鼎中焰高,天子恨不得将范翕架在火上去烧。卫天子提着剑,一字一句道“自是除了范翕了。寡人本想怜惜范氏血脉,如今看来哪怕天下人认为寡人薄义,出尔反尔,范翕此人也不能留范氏血脉,该斩尽杀绝才是” 王后道“陛下若在洛邑做局,杀了范翕,燕国那势力,陛下又要大兴兵戈,恐才能收服。就如如今的楚国一般,听闻楚王半年前就遇了刺客,之后几位公子都出了些事,盖是百姓不服。楚国今日,就是燕国的明日。” 天子冷笑“范翕只在燕国待了三年多而已,寡人不信那帮蛮人会拥护范翕。” 王后不语。 然天子又惊疑,知道自己恐是说了大话。范翕在燕国三年,将燕国经营得固若金汤,他大兴农事和兵事,燕国人被弄得个个善战。燕国今非昔比,恐再派新的王过去,也不好收服卫天子看向卫王后,他知道王后来找自己,必然是已经有了主意。 果然王后微微一笑。 王后说“我有一法。我可写书,将陛下与我的意思告诉我父亲。明年开了春,范翕作为燕王,就应该回返燕国了。九夷靠近齐国、燕国,这两年,九夷内乱,有新王争位。新王联系过我父王,想请齐国出兵,相助九夷平内乱。作为回报,他们亦可为齐国做一件事。我父王还尚未答应。” 天子眸子一深,喃声“齐王竟然和九夷勾结,看来你父亲,志不在小啊。” 他心中警惕齐国更多了些。 卫王后苦笑。 她为了献计,为了说服天子,只能告诉一些天子原本不知道的消息了。王后接着说“陛下不愿名声受损,想要师出有名,便可和九夷合作。让九夷试着攻燕国,我齐国从旁相助,与九夷合力杀了范翕,灭了燕国。如此,范翕之死,死于九夷,和我们都无关了。” 卫天子迟疑。 频频和九夷合作让他觉得不安。 到底是蛮荒,之前为了登天子位,他和齐国就与九夷合作。之后为了封口,送了九夷不少好处。而今再合作恐怕九夷胃口太大,反伤到卫王朝。 何况,是齐国和九夷联手。 嗯齐国。 到底不能让天子信任。 可是若是齐国出手灭燕国那齐国兵力必然也会在其中折损。卫天子想要控制齐国,不更容易了么 卫王后见天子犹疑不定,略有些急。自己父王年迈,齐国如今情势不如以往。燕国虎视眈眈,若再不除了燕国,齐国只会比现在还更加被动。而今除燕国,还有天子势力相助若是能损天子势力,亦是齐国想求的。 卫王后一咬牙,再诱惑天子道“陛下为何犹豫陛下可是忘了,燕王范翕那位娇滴滴的王后,玉女纤阿么” 卫天子一怔。 王后为了自己的位置,打算拿玉女来说服天子“只要范翕死了,玉女无人可依,不就能依附陛下了么玉女那般美貌,不说陛下念念不忘,就是臣妾,亦觉得从未见过那般美人。是,我心中嫉妒,不愿让玉女那样的美人入宫。因觉得只要她一入宫,我的王后位置都要受到威胁。然而今日,我已经想通只要陛下保我王后之位,我就愿相助陛下得到那玉女” 卫王后幽幽道“自古美人不少见,绝世佳人却不得见。玉女之风采,陛下若是错过了就没有了。” 天子略微迟疑“你也说过,玉女非善类。” 王后微微一笑,道“陛下是爱她的貌,又不是爱她的心,管她心黑还是白呢难道陛下在床笫间,还要和美人交心臣妾听说,那玉女先前十几年都是在民间长大,大字不识几个,恐怕她只是有一些小聪明而已,不值得陛下交心。” 卫天子怅然。 他不觉可惜道“如此佳人,却长于民间,不识字不通文,不懂律不能吟,实在暴殄天物。成家太可惜了。” 王后不语。 心中冷笑道 那玉女还未入宫呢,你就替她可惜了,真把她当掌中物了。 我就看看,你到底如何得到她。 一个能眼睛不眨将一群人团团骗了三年的女郎,王后不信卫天子能收服那女子。王后自愿隔山观火,看天子要如何让玉女为他折腰。 王后还要看看。 纵是绝代佳人,天子杀她夫君,她能不能忍着,屈身于仇人帐中 王后和天子谈好了条件,接下来,卫天子和齐国迎来了短暂的和解。双方开始琢磨怎么杀了燕王。 按照计划,九夷开始多多少少地攻占燕国边境。 时至年关,战事却越来越紧。 天子被战事所扰,终于耐不住,某夜,他召范翕入宫,让范翕开春后离洛回燕国,代天子与九夷开战。范翕若有所思之时,听天子又假惺惺道“不过燕国击败了九夷,你还要回洛,亲自向寡人汇报。如此车马劳顿,不相干人事,倒不必与你一起走了,可在洛邑住下,好生等你战胜之喜。” 范翕眉毛轻轻扬了一下。 他霎时明白了天子的意思。 范翕问“陛下指的,可是拙荆陛下的意思,是说拙荆不必跟臣一同回燕国” 天子以为范翕蹙眉是不愿,天子心中疾跳,无论如何都不想将千娇百媚的女郎送出去跟范翕一起吃苦。他是打算杀了范翕的,自然不想玉女也去。玉女留在自己眼皮下,自己才好拿捏。天子为了说服范翕,张口就许诺兵马,并给燕王府邸赏赐,说范翕不在,自己会照拂燕王后。 范翕心中想,这可真是太巧了。 他正好在找借口离开洛邑回燕国,他正好不想把自己的全部势力撤出洛邑。 若是玉纤阿能够留在洛邑,帮他照看他在洛邑的这部分势力,这可真是太方便了。 省得自己找理由。 不过,卫天子为何能想出这种法子 天子特意提起玉纤阿,不会还在觊觎玉纤阿吧 范翕如今就跟有病一般,整日本就神神叨叨疑神疑鬼,他自己疑心自己就算了,卫天子那里才稍微有个意思,范翕就觉得卫天子不安好心。玉纤阿倾城倾国之貌,范翕早有认知,并知道谁见了她都会心动。 那天子久不能忘是正常的。 看来,让他离洛,是有诈了。 范翕阴暗地想,说不定就是想弄死我,老匹夫想霸占我夫人。 范翕心中警觉,暗暗想着这一切。天子盯着他,范翕回过神后,拱手应下了 无论如何,他确实想要离洛。 而不管卫天子有什么阴谋,自己多提防些就是了。 范翕离开王宫,夜里下了雪。 他阴沉了一路,阴谋诡计在脑中转,各种念头转了一大圈。一会儿想卫天子想如何弄死自己,一会儿想他该如何弄死齐王,一会儿是卫天子抢走玉纤阿,一会儿是自己杀了卫天子范翕进了府邸,负手而行,走得极快。 他面容玉白,眸子点漆一般,却杀气腾腾。 飞雪被他的衣袍袖摆卷起,在他身后风中飘荡。 走了一段路,范翕却忽然停下了脚步,冰寒刺骨的瞳眸一缩,看向亭阁处。那里灯笼亮着光,湖泊结成冰,他貌美十分的妻子着厚氅,靠坐在廊柱旁,闭着目假寐。美人面容被雪映得透白,斗篷下,银色链子如清水般拨动,玉纤阿睡得安然静美。 唇红眉秀,闲花淡春。美人睡在夜雪湖边凉亭下,闭眼时,她如雪狐般干净纯美,净得近乎妖冶,不属于人间凡尘。 隔着一湖,范翕怔望,腰下玉佩瑽琤。 梓竹气喘吁吁,终于追上了范翕。梓竹脚步声才大,范翕立刻回头,冲少年剜了一眼,手指放在唇边,轻轻“嘘”了一声,示意梓竹不要惊醒玉纤阿。 梓竹连忙捂住嘴,示意自己不说话,但是他心里却想,谁会惊醒玉女啊只有王上你自己会惊醒人罢了。 梓竹低声说“君夫人一直在等王上回来,君夫人怕王上回来得晚,就彻底不睡了,所以她坚持要等王上回来一起睡。” 范翕怔忡许久,摆手,示意梓竹下去。 范翕抬起沉重的步伐,走向玉纤阿。他迈步上了亭子,到了玉纤阿面前,俯下身,本想将女郎抱入怀里,抱着她一同回屋歇息。他心中发誓,纵是自己今夜仍睡不着,他也要守在床榻间,看他的玉儿睡。 但是范翕俯身时,他冰凉的指腹轻轻擦着她细柔面颊。那润嫩的触觉,让他心中一荡,有些不舍惊到她。 范翕静望着玉纤阿许久,他长袖一摆,慢吞吞地坐在了她旁边,与她肩挨着肩,背靠背而坐。飞雪在凉亭外静静漂浮,凉亭中灯笼光微弱,照着其下一双儿女。范翕背靠着玉纤阿,他腿搭在了石栏上,静静看向外面被冰封住的湖泊。 身后的美人似感觉到他,头一歪,向他肩头依了过来。 玉纤阿仍闭着眼,含糊道“公子” 范翕柔声答“玉儿,睡吧,我回来了。” 玉纤阿便没有睁开眼,她背靠着范翕,坐得有些不舒服。但是她陪着范翕熬了好几晚,又确实有些累。是以听到范翕的声音,她心中安定,便没有睁开眼,就着不舒服的姿势,继续浑浑噩噩地睡。 而背对着她的范翕,坐在冰天雪地中,背靠美人,他只觉心中安宁十分。 渐渐的,许是万籁俱寂,许是心中沉静,范翕也闭上了眼。 他闭眼时,没有听到那总是逼着自己大开杀戒的鼓声,没有看到母亲死时的幻觉。他舒了口气,心魂都懒怠下去,让他放松十分。 曾先生皱着眉,急匆匆行在燕王府中。 曾先生刚得到了情报,说几日前,卫天子曾和卫王后屏退所有宫人,于内舍谈私事。曾先生让他们在宫中的眼线探知了多次,都没有探出天子和王后说了什么。而今夜,天子宣燕王入宫,曾先生便来见燕王,想和燕王对一对消息。 曾先生满脑子政治,他半夜三更来敲燕王府大门。 他已习惯燕王竟然半夜三更召他们这些谋臣论事。 然这一次,开门时,梓竹苦哈哈一叹。梓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曾先生就说“要事”,推开梓竹往府邸里走,要亲见范翕。 然到了一方冰水湖泊前,曾先生愣住了。 隔着冰湖,隔着飞雪,他看到了凉亭中背靠背而睡的青年男女。 夜雪不能掩去那二人的美。 二人在飞雪凉亭下闭目而睡,雪与灯火包围着他们,亭中炉子烧着炭火。灯笼轻轻摇动,叮咣声撞,明火流光,男才女貌。 曾先生看得痴住 他已许久不曾见过燕王这般放松的时候。 也许久不曾见到范翕和玉女坐在一起。 曾先生早就知道范翕尚是公子翕时,就和玉女情投意合。之后二人成亲,曾先生也是为二人高兴。婚后,燕王有意无意地炫耀自己和玉女的感情,多多少少编了一些不大不小的故事,曾先生都闻之一笑,当两人是小孩子一般。 而亲眼见到,观感比从别人口中听到的更强烈震撼些 这二人,太般配了。 梓竹追了过来,唯恐曾先生惊扰了好不容易睡着的范翕。却见曾先生只是站在湖泊这边出神,并没有上前打扰。且过了一会儿,曾先生也没有说他来是为了何事,曾先生脸上浮现一种患得患失的不真实笑容,恍恍惚惚地出了燕王府邸。 梓竹以为此事已了。 但过了两日,梓竹被范翕派去找曾先生问事时,他在曾先生书舍中,见到一幅字画,画的竟是那夜背靠背而睡的燕王夫妻。梓竹心中一动,想让范翕高兴些,就找曾先生借了画,拿去讨好范翕。 范翕见了画,果然高兴。他拿着画去找玉纤阿邀功,说这画画得如何惟妙惟肖,笔法多么精湛。 玉纤阿正在梳妆,听范翕大清早就拿着一幅画,夸了一大通。 她都不太懂范翕在夸什么。 玉纤阿云里雾里地听夫君夸什么笔法什么画工,她略有些羞愧,因她自己看不出来。她才疏学浅,只觉压力重新变大。她才能够读书认字,范翕对她的要求就到了画工上玉纤阿恍惚间,听范翕停了话,垂目含羞问“光是我在说,不见你开口。你觉得这画如何比起昔日周王室我九弟的画,也不枉多让吧” 范翕这种小心眼的人,难得提起他那个书画双全的如今被囚的九弟。 玉纤阿立时觉得自己懂了。 她连忙作出一副“这画可画得真好”的惊叹表情,手中还拿着一根金簪,她装模作样地走到画前,假意欣赏一番,便闭着眼睛吹捧“公子这画画得可真好。怎么就能画得这般好呢妾身再未见过比公子这画工更好的画了。妾身日后必要跟着公子学画才是。那位九公子的画,妾身也见过,妾身觉得他完全不如公子厉害怎么就他有才子的名声,公子没有呢所谓的天下人,必然瞎了眼。妾身为公子而不服” 范翕的表情一时古怪。 他欲言又止。 玉纤阿眨眨眼,纳闷她都把范翕夸得这么厉害了,范翕这表情这般诡异是为何。 范翕长睫搭在眼上,蝶翼一般扑朔颤颤。 他又懊恼,又害羞,又生气,又暗喜。他尴尬道“玉儿,你弄错了,这是曾先生的画。不是我画的。可见你平时夸我一点也不真心你只是闭着眼睛在吹捧我而已。根本不是实话。” 玉纤阿“” 她略心虚,却木着脸质问“不是你的画,你拿到我跟前让我夸什么” 范翕生气“我是让你看画的内容画的是我们你真是木头一点儿情趣也没有” 玉纤阿“” 她真想拿手中簪子戳死这破公子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_94 范翕拉着玉纤阿一起欣赏了画作,之后和玉纤阿一道出门。二人迎着雪,去将画作送还给曾先生。 玉纤阿第一次被范翕郑重接见给曾先生,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拿出以前的谨慎拿来应对曾先生。她小心起来,面面俱到滴水不露,曾先生受到燕王后的礼待,也是受宠若惊还了礼。 而这正如打开了一个缺口。 接下来几日,范翕带着玉纤阿,一一拜访了自己的门客谋士,包括朝上一些亲近范翕的臣子。范翕的势力网,大面积向玉纤阿铺陈开。范翕的人手,第一次正式和燕王后会面。 连续五日,众人都更加尊敬玉纤阿,意识到燕王带他夫人来和他们见面,可见此女的重要。 但是范翕许是挨了风雪,也许还包括心病,他陪了玉纤阿两日后,就病倒了。玉纤阿初时不知道,因他仍陪着她一起出门。后来他们二人在一位谋臣家中喝茶时,好端端的,范翕忽然倒了下去,让众人人仰马翻。 之后玉纤阿便强迫范翕养病。 这一日,玉纤阿不在府上,范翕在府中昏睡。他从睡中醒来时,只有梓竹在前前后后地照顾他吃药什么的。屋舍中炉中炭火烧得温暖,范翕着宽大中衣,坐在榻上,长发如绸凌乱披散,一张脸被衬得更为瘦削清寒。他被梓竹扶起来后,梓竹让人去外面端药,而范翕侧头,神色恹恹地看向窗外。 隔着布窗,看到外面白皑皑的。 便知又下了雪。 范翕沉默而坐,眉目间尽是郁色。 梓竹端药从外进来,小心地等身上的冷气散了,才进了内舍,将药端给范翕。范翕沉静地坐着,黑发映着冷白面容,唇瓣因太干而起了皮,眼睛又漆黑冷冽。他一个人冷冷清清地坐着,和平时在玉纤阿面前的稍微一些活力,完全不一样了。 梓竹没见过范翕以前的样子,他认识范翕时,范翕已经不是那个佯作温柔的公子翕,而是今日这个消沉又阴森的燕王了。 梓竹温声“王上莫要担心,君夫人今日是出城,去见一位大贤。夜里就会回来了。” 范翕脸上依然是冷的。 他颇为沉郁地压着秀美眉眼。 他声音沙哑“她不在府上陪我养病,我不想提她。” 梓竹无言,知道王上这是又犯病了。自怜自艾,了无生趣。范翕如今反反复复,周围服侍的人已经习惯。 范翕一整日都在府上。 他不提玉纤阿,一整日看书。但是随着时日向后退,他的情绪就明显变得越来越焦躁。 范翕开始频频向外看,扣着卷轴的手指握得发白。他又一会儿站起来,在屋中踱步。 可是范翕一个字都不提“玉纤阿”。 他心中对她有怨气,怪她不陪自己待在府上。之前分明是他自己答应让玉纤阿见自己的人,但范翕现在显然有些反悔。 他心中充满了不安感。 生病放大了他的这种不安。 他在屋舍中见不到玉纤阿的人,就开始焦虑烦闷,坐立不安范翕沉默地待到了下午,终是撑不住,放下手中事务,起身就要出门。 梓竹在帘外和几个小厮吩咐事情,回头看到范翕出来,就惊讶“王上去哪里王上还病着,今日不该出门” 而范翕哪里管梓竹在后如何呼唤 他就要走。 玉纤阿和成渝离开大贤的茅庐。 二人行在山间雪地上。 玉纤阿心中有些慨叹。 四年前,她见过这位隐居大贤,当时她还是和姜湛一起出城登山。之后在这座山中,在大贤的竹林院内,玉纤阿遇见了范翕和于幸兰在一起。当日范翕吐血,玉纤阿心肠寸断,六神无主,根本没心思再操心什么大贤。 没想到,兜兜转转这么多年,这位大贤,终是没有投靠卫天子,而是成为了范翕的谋士。 玉纤阿和成渝二人沉默下山,玉纤阿想着自己方才和那位大贤所谈的事,那位大贤所分析的当今天下的局势。玉纤阿在心中默记着这些,打算回去后完整复述给范翕。忽然,成渝拉了她一把,轻声“玉女,你看。” 玉纤阿看去,目中一凝崎岖的被雪所覆的山道上,有一个人正登山路行来。 那人阴沉满满。 抬目看人时,目中时而浮起几抹病态的焦灼。这分明不正常。但是他看到玉纤阿时,脸上表情还没变化,目中的强硬神色,却是一怔后,蓦地松弛了。 玉纤阿唤道“公子” 那在山道上的青年公子,自然是范翕。 范翕抿了下唇。 见玉纤阿向他走来,玉纤阿目光轻飘飘扫过范翕身后,见他身后空无一人,玉纤阿一顿,看向范翕的目中略有责备。范翕移开目光,成渝向他行过礼后,默默退后了。 玉纤阿握住范翕的手,另一手抬起摸了摸他额头,柔声“额头还有些烫。为何不在府上养病,却出来了是来找我么梓竹没告诉你我晚上就会回去” 范翕抿唇“我不是找你。我是随便走走。我正有些事想问老先生。” 玉纤阿看着他。 她说“哦那我要走了。你还要登山” 范翕轻而虚地“嗯。” 玉纤阿扬眉,让开路看着他。范翕便面容冷淡,极慢地从她身边擦过,继续向登山路走。他不情不愿,委委屈屈,走了几步,心中烦意更浓。他便皱眉,停下脚步,蓦地回头瞪她。 范翕质问“你为何不拦我” 玉纤阿作惊讶状“我要拦你么” 范翕便不说话了,只沉沉看着她。玉纤阿与他对视片刻,目光在飞雪中凝视对方。半晌后,玉纤阿轻叹一声,走过来牵住了他的手。 她道“我是看你生病,才不和你计较。不代表你如此多疑就是对的。” 范翕固执道“我当然是错的。但我还是要和你在一起。” 他抱怨“旁的郎君醒来第一眼都能看到妻子,就我看不到你。为何我看不到你你不是为人妻么你不是女的么” 玉纤阿含笑“你现在都开始攻击我性别了。我是不是女的,你不清楚么” 范翕望她。 与她怼了两句,他心中那股奇异的不安感便弱了下去。他也许正如玉纤阿说的那般,就爱受虐似的。明知她的放松状态不是什么好人,可他偏喜欢找她。她以前对他心眼那么多可是那有什么意思呢那又不是真的爱他。 范翕目中微软,他伸手,捏了玉纤阿脸颊一把,道“你当然是女的。为夫都爱死你的身体了” 玉纤阿一惊,颊畔蓦地红了。她睁大明眸,不可置信范翕居然还会说这样放肆又轻浮的话。她惊讶地仰脸看他,范翕伸臂,将她抱入了怀中。 而到此时,他才真正放松下来。 才觉得玉纤阿在自己身边。 范翕心中有些悲凉。 他欢喜她欢喜得近乎绝望。 只觉得自己的人生只剩下她,他牢牢抓着她不放,担心她离开自己。 那么他离洛后,该如何熬过去没有玉纤阿的日子 范翕既然来了,成渝自然就退让,留范翕和玉纤阿二人并肩牵手下山。 好在雪已经不下了,只是雪地路滑,走得慢了一些。 下山中,二人初时没怎么说话。却是突然,玉纤阿开口“公子,你是要离洛了,对吧” 范翕怔一下,抬眼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玉纤阿含笑,轻轻揉着他的手掌,温声“公子这几日不断带我见你的人马,我便觉得公子是要将这些人都留下给我了。你当是自己打算离开了。” 范翕便淡淡说了卫天子的话,说了自己的想法。 他阴鸷道“我当然要离洛当然要回燕国不管天子是何想法,他想要搞什么,反正我这次是打算解决齐国的。我要让齐王死,要让齐国乱龙宿军在地下住了那么多年,该出来活动活动筋骨了” 玉纤阿听着他说话。 只轻声“我对公子别无要求,公子照顾好自己就行。请公子为我保全自己。” 范翕向她看来。 他停了步,握着她的手,低声“我恨不得带你一起走但你跟着我,其实没什么用,反而来回奔波。你留在洛邑,有成家照看,我也留人给你。你当安全很多。” 玉纤阿道“我还会帮公子呢。” 范翕不以为然,他对这个没什么想法。 他伸手抚摸玉纤阿面颊,出神地凝望她,温和道“我不指望你折腾出什么来,只要你好好的就行。我留人给你,也不是为了方便你做什么。而是若是有人针对你,你足以自保。玉儿,如今洛邑局势极乱,天子指明不让你跟我走。我疑心他对你有什么心思。” 玉纤阿望着他。 范翕怅然道“我是不担心这些的。谁算计你,都没有过什么好下场,我知道你能应对。我对你的嘱咐,不过与你对我一样保全自己便是。” “其余的,都没什么可说。” 玉纤阿垂目。 她轻声“你我少年相识,夫妻一场,各自对彼此都十分了解。提醒也说了,担忧也说了。更多的话,实在没必要累述了。公子啊” 玉纤阿往旁边行了两步,背影袅袅,裙裾曳地。她走到一丛梅树下,伸手折了一枝花。火红的花映着她眉眼,她回身,手持花枝,向范翕含笑。 这瞬间,花下美人灼灼其华,何等明丽耀目。 范翕看得痴住。 直到玉纤阿手中花枝向外一洒,花瓣零落,从她手中飞出,洒向半空。而女郎轻声吟哦 “你我,且看这春光如何吧” 花枝簌簌飞花,花瓣迎着飞雪,穿越山河,在天空中飘荡。 花从枝头落下,从美人的手中飞出,芳香满天地。 范翕与玉纤阿一起看去 看那雪消融,水破冰。 他们听到遍山的“咔擦”细声,是冰川裂缝之声,是春神重回大地之日。 百花绽放,雪水消退,万物复苏 新一年的春光,到来了。 入春后第二月,范翕向天子辞行,离开洛邑,回返燕国。范翕人一走,带走了吕归、梓竹等人,将成渝和一些谋士留给了玉纤阿。出洛后,齐国和卫天子的人就开始动作,务必要将范翕困在燕国北荒。 而出了洛,范翕自己,也在琢磨着,如何走一趟齐国,弄死那个年迈的齐王。 他要齐王死 要齐国乱要齐国王室、军人尽出事。 要齐王为自己曾经的决策付出代价。 他不光要杀齐王,还要将齐王的死推到卫天子头上。要卫天子和齐国彻底决裂。 如今争时夺刻,双方各自有筹谋,都在拼时间。 而身在洛邑,玉纤阿感觉到的情势,并没有范翕那般严峻。 虽然燕王离开了,但燕王是领命去攻打九夷了,过不了多久,燕王战胜之时,仍会回来洛邑向天子请命。既然如此,尚留在洛邑的燕王后的待遇,自然不比昔日差。 且有意无意的,卫天子还会多多照看燕王府邸一二分。 玉纤阿心中有数。 但她知道范翕介意她和男人走得太近,是以虽然玉纤阿有心会一会卫天子,但她也只是想一想,并没有付诸行动。她自己自然问心无愧,却只怕范翕多想。范翕如今精神状态不太好,她要多体谅他一些,不该多刺激他。这种小事,不值得范翕为此心焦难安。 所以卫天子几次召见玉纤阿,玉纤阿都寻借口躲了开。 这一日,玉纤阿出府去大姊夫家拜访。姐姐成宜嘉生了一个儿子,夫家欢喜无比,成宜嘉正在坐月子,玉纤阿自然要去看望。不过这一次,身边跟随的人除了成渝外,侍女中并没有跟来姜女。因姜女近日身体不适,便留在府中休养。 玉纤阿见到了姐姐成宜嘉,温温柔柔地和姐姐说起了闲话。 成宜嘉见到玉纤阿身边没有跟着姜女,舒了口气,偷偷和玉纤阿说“你那个侍女。眉目妍丽,看着就十分不安分。我之前就觉得你将此女留在身边不好,谁知道她什么时候就爬上燕王的床呢” 玉纤阿温柔道“姜女不会那么做的。她有些怕夫君。姐姐不必为我担心了。” 成宜嘉恨着拿手戳玉纤阿的额头“我见你对其他人也就那样,怎么对范飞卿你就那般信任你傻么” 玉纤阿微微一笑。 她出神一下,怅然道“姐姐你不懂,我和他走到今天这一步,我若是还不信他,便是我和他白好过一场了。姐姐你只看到现在的他,不知道以前的他,有多好玩” 她慢慢说“虽然他自己说他不可能回到以前了。但我不信。我心中信他的心从未变过,他如今再阴郁,心底也是温柔的。我始终记得他对我的好我如何会不信他呢” 姐妹二人说着这些闲话,百无聊赖。 成宜嘉又疑心“我见天子关照你们府邸你如何想” 玉纤阿含糊地敷衍过去“天子当我夫君是忠臣信臣,多关照一些是好的。” 成宜嘉道“玉儿你若有什么难处,告诉我与你哥哥便是。不必一人扛着。” 玉纤阿含笑说好。 成宜嘉却是望着妹妹美丽的面孔,轻轻一叹。她觉得玉纤阿虽然答应得好,但玉纤阿太过自我独立,恐一直学不会依赖他们不过,想到在这世间,起码玉纤阿是信任范翕的,玉纤阿到底是有一人能让她相信,这已经让人宽慰了。 姐妹二人说着话,突然,成渝在外拍门,声音急切“君夫人,天子私访” 卫天子私访民间,特意去了燕王府邸。 他本是临时起意,美人不肯来就他,他自去就美人好了。但是到了燕王府邸,卫天子失望地发现玉纤阿竟然不在,说是去拜访她姐姐了。 卫天子大失所望,道“燕王后有空去访她姐姐,却没空进宫和王后聊聊天寡人不信。” 天子姜雍,一直是用卫王后的身份邀请玉纤阿进宫的。卫王后睁只眼闭只眼,随便天子如何对那玉女。 天子亲来府邸,燕王府上诸人都忙碌十分。天子还责问燕王后,留在府上的这些仆从侍女,便都为难着,应付不过来。 姜女在屋中睡觉时,听到门外两个侍女焦急的说话声。姜女被吵得烦,干脆出门,她横眉怒目,正要质问几个小侍女吵什么。几个侍女说起天子来登门,问起王后的事。几个侍女急得快哭了,一边让人去请王后回来,一边又不知该如何应对天子。 几女都眼巴巴地看着姜女“姜女姐姐,你是君夫人身边跟着时间最长的人了。我们总要有一个人,能回答天子的问题吧” 姜女自然不能拿天子开玩笑,她不能像玉女那样连天子都随意应付,侍女们都没办法,姜女只好硬着头皮上了。想来天子找人,不过是问问燕王后平日的生活。姜女觉得自己能答就答反正有玉女兜着,出不了什么事。 姜女吃了药,匆匆梳洗了下,就去见天子了。 她在门外端了其他侍女递来的茶盘,轻叩屋门,进了舍内。姜女恭敬垂目,向天子请安,并解释王后今日不在府上,燕王府已经托人快马加鞭去请王后回来了。 姜女生了病,说话气虚,乍一看,颇有几分玉纤阿平时柔声细语、楚楚动人的气质。卫天子姜雍一手捧茶,蓦地抬目看到姜女,微微吃了一惊。他认出这貌美侍女,正是平日总跟在玉女身边的那女子。这位侍女美貌十分,之前匆匆见过几次,都让人为之心神动摇。 卫天子动了心。 他打量着姜女,问“你是何人如何称呼” 姜女垂袖敛目,老实回答“奴婢是君夫人身边的贴身侍女,大家都叫奴婢姜女。” 卫天子眼中有意外,暗自琢磨“姜女” 他忽而笑“姜女,你这称呼好听。你可是姓姜,才被人称为姜女你可知,我卫国天下,王室正是姓姜。如此算来,你与寡人同出一脉,祖上说不定还有些亲戚关系。这可是难得缘分啊。” 姜女讶然。 她抬头正要解释,卫天子没有端茶盏的那只手蓦地伸出,勾住她的腰,将她一把拉扯入了怀中。 姜女愕然,浑身僵硬,面色因生病与惊恐而变得更白,旁人看着,更为显得我见犹怜。而男人天生就喜欢柔柔弱弱的美人。 卫天子眸色转深,另一手端着的茶盏递出,送到了姜女口中。他强硬地将茶盏杯沿贴着姜女红润的唇,逼她将茶喝下去。姜女无法,僵硬地喝完了这杯茶,就开始咳嗽。而卫天子眸中噙着趣味的笑,俯首,罩住了她 姜女惊恐而呼“陛下” 声音却被男人吞没了。 玉纤阿从成宜嘉府上告别,跟着成渝等人,坐上马车,回返燕王府。 她并不惧怕遇上天子,她自然有法子应对天子。但回到府上,玉纤阿刚踏进府门,管事就急匆匆过来,脸色怪异地说“君夫人不必着急,陛下已经走了。” 玉纤阿微怔。 她真实地吃了一惊。 转头问“他不是来找我的么为何会走” 管事一张嘴长大,难以启齿。他纠结了半晌,迎着女郎温润沉静的眼眸,管事挫败一般含糊道“是姜女去服侍天子的。” 玉纤阿多敏。 脸色微妙一变。 跟着她的成渝,听到这话也是脸色一变。他身为男子,自然听懂了管事这话中的暗示。 玉纤阿沉着脸,当即让管事带路去见姜女,成渝跟在后。 “吱呀” 木门推开。 玉纤阿站在门口,闻到了满室奇怪的麝香气味。 她并非不通人事的少女,她做舞女时就知道这气味代表着什么。玉纤阿面色沉冷,向屋舍中走去。她一把掀开乱飞的帷帐,神色蓦地怔忡,看到了躲在墙角的姜女。 姜女长发披散,衣衫凌乱,领口痕迹重而多,神色也颇为憔悴。姜女赤脚坐在地上,抱着双臂躲在墙根发呆。 阳光从外照入,姜女抬眼,看到了玉纤阿 昳丽的、光华的,站在阳光下温柔娴雅的玉纤阿。 衬得她何等卑微。 姜女眸子又一缩,看到了跟在玉纤阿身后的成渝。 姜女忽的捂脸尖叫“出去你们都出去” 玉纤阿当即转身就走。 房舍门再次关上,砰的一声。 声音巨大,可见关门人心中之怒。 姜女发着抖,抱着自己的身体躲在墙根处。她想到玉纤阿的眼神,想到成渝的眼神,忽觉得一阵难堪,一阵羞耻 当她想抛弃过去,想平平淡淡地生活时,为何会遇上这种事 她再不想攀附荣华,为何她还要被人找上 姜女深觉耻辱,深觉自己再一次被人抛弃。 她埋脸于膝,崩溃无比地,大声哭了出来。 玉纤阿立在院中,脸色发冷。 成渝厉声问管事“天子就那般走了什么也没说他做了这种事,连个交代都没有” 管事苦哈哈地摇头。 成渝还要再追问,被玉纤阿不耐烦地打断“有什么好问的天下男人一般恶心丑陋何必多问” 成渝“” 玉纤阿将天下男子一同骂了进去,成渝心中发苦,却也不好辩驳。 而玉纤阿垂着目,咬牙切齿“老匹夫老不休如此羞辱人如此不将我燕王府放在眼中我不主动惹他,他竟主动来惹我睡了我的人,连个说法都不给我死老魅,我绝不善罢甘休我誓要替姜女讨个说法” 成渝格外赞同。 但是他又战战兢兢。 觉得玉纤阿话里杀气腾腾这不该是一个正常女郎应该有的。 他试探着问“你打算如何替姜女讨个说法” 玉纤阿悠声“老匹夫若是死了,便是说法了。” 成渝“” 而玉纤阿转身,就重新推开门,去见意志消沉的姜女。 她沉声“天子和你说了什么,你们发生了什么,你都如实向我说来。” “姜女,事已至此,收起你的眼泪,哭泣毫无作用。你既已被天子碰了,不知你是爱他还是怨他。是想要荣华富贵,还是恨他恨得要死你若是想要荣华富贵,我就替你向他讨要说法。你若是恨他恨得要死,我也自有手段。” 姜女抬了苍白的脸。 她一字一句“我自是恨他恨他毁我生路” 玉纤阿颔首。 她说“那你可愿入宫,帮我这一遭” 姜女怔然。 她问“我入宫做什么” 玉纤阿道“帮我传递消息。我要杀他。” 姜女目中光亮起。 她慢慢地挪向玉纤阿,慢慢地握住玉纤阿的手。她咬牙道“我愿意只要能够杀了他”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_95 马车上,玉纤阿端坐,姜女面容憔悴,坐在她对面,几多恍神。 光隔着竹帘时而照入马车内,玉纤阿端详着姜女的容貌,心中转着主意。 她寻思着卫天子对姜女所做这件事的背后寓意 姜女告诉玉纤阿,卫天子走之前,对姜女说“日后,希望你在你们夫人那里对我多美言两句。若是能和夫人志趣相投,说不定我也会封你做一宫姬。” 姜女语气中充满了耻辱和愤怒,原来卫天子不只将她视作玩物,肆意羞辱;且天子这么做,不过是觉得她是玉纤阿的侍女。卫天子睡了她,她为了荣华富贵,就会出卖玉纤阿给卫天子。卫天子是要拿姜女当个搭手,好让他有机会入玉纤阿的床帐内 卫天子竟以为自己和姜女发生了这种关系,姜女就会向着他,为了前程而爱上他,放弃玉纤阿 玉纤阿沉静听着姜女发着抖的隐怒言辞,玉纤阿慢慢说道“不止如此。他不止想入我幕内,他敢这么做是羞辱我,羞辱我燕王府邸。我很好奇,卫天子怎么敢这样做莫非,他是觉得,飞卿一定回不来洛邑了即使他羞辱我,飞卿也不会回来找他报仇了” 玉纤阿沉思,一个天子,要用一个臣子,是不应该如此对臣子的。哪怕再觊觎那臣子的妻子,也一定会忍住。 可是卫天子这么做了。 那便说明卫天子觉得范翕一定不会回来洛邑了。 可是卫天子凭什么这么觉得 玉纤阿当机立断进宫,除了要送姜女入宫外,她还要试探,看卫天子凭什么这么对燕王府邸。天子是不是准备了什么杀招,准备对付范翕 日暮薄落,西天彤红。 王宫大殿被光铺出一层辉煌璀璨的光,耀目高贵,庄重肃穆。长阶数千,宫道漫长,阳光铺陈,如流光熔浆一般,流露着日薄西山的几分无奈哀伤。 玉纤阿和姜女一前一后地行在前往凤栖宫的大道上。丽女盛饰,晔茹春华。二人皆美,只是比起姜女,玉纤阿明显更出众、更有气质许多。风结其衿带,玉纤阿行在前方,她之典雅风采,让过路宫女卫士内宦尽停下为她驻足。 卫王后在凤栖宫中接见了玉纤阿。 玉纤阿不卑不亢,声音婉婉却坚定,提出卫天子既做了这种事,那就应当给燕王府一个说法,让姜女入宫。 卫王后早知道了天子白日时做的事。王后放下手中宫务,瞥一眼玉纤阿身后的姜女。那姜女容色自是美得,只是却像是小媳妇一样,委委屈屈地跟在玉纤阿身后,让王后看不上。 卫王后对玉纤阿笑了笑“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天子和哪个女子春风一度,那个女子就要入宫什么人都入宫为妃,那王宫岂不成了民市街坊” 玉纤阿柔笑,美目盯着王后“殿下何以瞧不起民市街坊君子治国,取于民。殿下何以拿民市街坊开玩笑” 王后目色一黯,自觉失言,目光如利剑般阴森扎向玉纤阿。 玉纤阿仍道“姜女本是我为我夫君准备的妾室,只是因我与夫君刚成亲,我才没有为夫君做此安排。殿下见姜女这般貌美,便知我此言不虚。天子和姜女做了这种事,却仍将姜女留在我府上,那日后但凡出了什么事,世人眼中,岂不是做出此事的,乃是我夫君我夫君平白背上这么一个偷睡妻子的贴身侍女的名声,很好听么” 玉纤阿不停歇“况且若是姜女怀孕了如何难道要说是她和我夫君生的我夫君替别人养孩子么天子的血脉,可不容如此混淆胡来吧。是以,姜女必须入宫。” 王后怒盯着玉纤阿。 良久,她笑道“我以为你多能耐,原来你也不过如此。天子的意思,恐怕你并不是不知道。你还将姜女送过来,难道你以为天子就会因此放过你你倒是和范飞卿情深义重,为他守身。你和范飞卿骗了我与天子这般久,骗你们之前只是寻常路人。如今你和他成亲,恩爱两全,恐也是见不得姜女这样貌美的人留在身边,才急急将人送入宫吧。” 玉纤阿半晌沉默。 她霎时懂了这一切的缘故。 她看着王后,问“原来王后和陛下知道我与我夫君早就相爱的事了” 卫王后矜淡又轻蔑地一笑。 但她看玉纤阿无动于衷,立时有些觉得刺目。玉纤阿貌美如此,淡然如此,世间男子都巴不得成为她的裙下臣,跪于她膝前捧着她王后早就深妒不已王后怒问“你为何不惊为何不惧你和范飞卿的事被我与天子知道,你就不请罪么” 玉纤阿自知行事败露,便也不装自己是什么柔弱无辜的可怜女子了。她学着卫王后的眼神,怜悯又轻蔑地看回去“我为何惊恐我已嫁给我心爱的郎君,已为人妻,日后还要做人母。我自然有一堆事等着被问罪,可是我见,天子也未曾问我罪啊” 她戏谑的“天子为何未曾要问我罪,不治我欺君之罪殿下懂么” 王后脸色难看。 她当然知道天子想当这女子的入幕之宾哪怕这女郎已经嫁人,天子仍想入这女郎的幕内。绝色佳人,向来有如此殊荣。天子岂会怪罪玉纤阿天子只想弄死范翕,抢走玉纤阿而已。 玉纤阿含笑“殿下有空操心我的事,不如多想想自己。我看殿下如今也挺忙的,听闻太子在朝中刚因为什么事被天子责罚,二公子为了太子出头,被天子关了禁闭。而公子湛,又整日游山玩水、寻访名山故交,对朝政根本不感兴趣。殿下你岂不应该比我更头痛么殿下的几个公子,我看还没有殿下自己有本事。” 她慢悠悠“不过我劝殿下你也不必太操心。说起来,这天下是姓姜,又不是姓于。殿下你这般强势,也不怪天子总往我燕王府跑,也不肯来殿下你这里了。殿下这宫殿,冷清了许久吧殿下不如学学我,多在家相夫教子,老实给夫君准备几房美妾。管那朝政做什么。男人岂会让女人沾染朝务殿下还是不要管的太多了。” 卫王后气急而笑“玉纤阿,你如此能言善辩,看来昔日确实是我小瞧了你。不过你敢这般对我说话,不信我杀了你” 玉纤阿诧异道“怎么会呢我夫君还在外为国打仗呢,殿下却要在洛邑收拾我,岂不让天下忠臣寒心且殿下杀了我,陛下该多失望,是吧” 卫王后冷声“看来你是笃定天子会维护你了。看来你将姜女送入宫,是准备和天子如何了你这般寡廉鲜耻,对得起范飞卿么” 玉纤阿无所谓地笑了笑,她深深看着王后“殿下,我夫君还回得来么” 卫王后眸色顿时一深,警惕地看着玉纤阿“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听到了什么风声范飞卿为国而战,打了胜仗,自然就能回来” 玉纤阿道“希望如此吧。我此次入宫,只是将姜女送进来。王室血脉不容混淆,王后该将姜女留下。” 卫王后“玉纤阿,你如此咄咄逼人难道我这王后位置,都要为你留下了么” 玉纤阿微笑“不敢。殿下好好保全自己的王后位,旁人觊觎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怎么看殿下你。妾身自然祝殿下和陛下齐眉举案,百年好合。国君与国母关系和谐,才是苍生之幸。对吧,殿下” 卫王后暗自咬牙,深怒此女露了真面目后,牙尖嘴利,不是什么好惹的。可是她确实必须将姜女留下天下人都看着,燕王后带着自己的侍女进宫,要把自己的侍女送入宫。这其中意思,王后确实不能让玉纤阿将人再带回去。 玉纤阿与卫王后唇枪舌战一番,听得姜女颤颤发抖。 姜女原本一心忧怒自己被卫天子那样恶心的人占有,听了玉纤阿和卫王后的吵架,姜女目瞪口呆,一下子都不烦自己的事了。 玉纤阿怎么敢和卫王后如此硬来玉纤阿就笃定卫王后不敢杀她么 玉纤阿还嘲讽卫王后 还挤兑卫王后的几个儿子不堪重用 卫王后都气红了眼,看玉纤阿的眼神如要吃人一般。可是卫王后居然忍了下去,面容僵硬,咬牙切齿地放玉纤阿出宫姜女对玉纤阿敬佩至极,玉纤阿将王后和天子之间的矛盾挑拨得驾轻就熟,又拿范翕出战来威胁王后,让王后吃了这个哑巴亏这谁能玩的过玉女啊 只是玉纤阿要走了。 姜女很惶恐。 她拉着玉纤阿的衣袖,只觉得没有玉纤阿在,自己恐怕无法在吃人的王宫活下去。 玉纤阿含笑安抚她“放心,我会多多来看望你的。你我情同姐妹,我是不会忘记你的。且你是从王后这里直接入了陛下后宫,不管你出什么事,你大可以来求王后殿下。你是殿下这边的人,殿下会保你的。” 卫王后不耐烦“玉女,你说的够多了,可以走了” 玉纤阿最后给姜女一个眼神,让姜女自己看着办,才走了。 而玉纤阿走后,姜女惶惑了一阵,顶着王后阴沉的眼神,又静了下来。姜女握紧拳头,心想自己是来报仇的,是来和玉女合作一起杀天子的不能胆怯。 只要能杀了那个老色鬼,她有什么不敢做的 姜女入了天子宫,被封了姜姬。 她确实貌美,卫天子虽然懊恼无法将此女留在燕王府,帮自己和玉纤阿暗自私通。但是这般美人入了后宫,天子也十分享受。这些年来,天子彻底和王后翻脸后,对世间美人涌现出了无限的爱意和怜意。 卫天子早年被王后压制惯了,现在王后管不住他了,他自然想睡多少美人,都是他说的算。 何况姜女这般年轻,这般好看。 姜女最近成了卫天子的新宠,在王宫几可横着走。姜女一开始不适应,玉纤阿却教她不妨大胆些,她大胆放肆一些,成为所有人的眼中钉,有时反而是一种保护。姜女会在床笫间探一些卫天子的话,玉纤阿来宫中看她时,姜女就学给玉纤阿听。 期间,玉纤阿也见过几次卫天子。 不过大约是玉纤阿之前在王后那里表现得太强势,每次玉纤阿才见天子,王后那边就把天子请走。恐怕王后不敢小瞧玉纤阿,心里多疑,不敢让卫天子和玉纤阿真的发生什么。天子怒极,却始终不到和王后决裂的地步。 玉纤阿含笑。 静静看着天子和王后的关系在她的挑拨下,皲裂越来越大。 然而这还不够还是远远不够 她还要再加筹码 玉纤阿出宫时,想着方才天子被王后的人拉走时那个铁青的脸色,觉得可笑。她手绕着自己耳畔垂下的一绺青丝,眸子幽静,想着还要做什么时,前方行来一行人,大步款来,云袖翩飞。 玉纤阿侧身避让时,见那人是公子姜湛。 玉纤阿没什么表情地静立原地,等公子湛走过。 但是与她擦肩时,姜湛停了步,侧头看向她。姜湛开口,声音里带几分对她的失望“自你将姜女送进宫,我父王母后不知道因此吵了多少次。你还频频进宫你到底是何意燕王殿下远在燕国,你全然不担心他的安危,反将自己扯入这团乱象何必让自己如此掉价” 玉纤阿抬目。 她看姜湛“本就在局中,谈何掉价公子倒是志气高洁,但我也好奇公子能否一直这样下去。我确是不信公子会一直不入局。” 姜湛皱眉。 他厌恶道“我不愿做那些事。不论是我父王,还是我母亲那些权势,有那般重要么每个人都为它变得利欲熏心,面容恶心。你本是世间难得佳人,何以非要行此污浊之事” 玉纤阿望着他,忽然,微微笑了一下。 姜湛“怎么” 玉纤阿柔声“我觉得释然了。我到此时才明白,即使当初我真嫁给了公子你,恐我与公子也不是一类人。公子视权势为洪水猛兽,不愿入局。然我自甘入局,并不觉恶心。我始终和我夫君是一样的人。” 她垂下目,略有些怅然。 她目中温柔,忽的想到了范翕,忽然很是想念范翕。 她和范翕才是一类人,也许不爱权势,但是身在此局,便绝不逃避,永争上流。漫天黑夜迷雾间,他们站在木船中,划着小桨。水涛汹涌,暴雨天将。然逆水行舟,绝不后退 纵是身在泥沼,身处微尘,纵是自甘堕落,也要拉下那些伤害他们的人 玩弄权势。 她心甘情愿,绝不勉强。 她和范翕才是一样的。 玉纤阿从姜湛身旁走过,姜湛站得笔直,忽然觉得身体一阵寒冷,好像感受到自己和玉女之间拉开的巨大距离。他本意是提醒她,本意是让她多关心关心范翕的情况,而不是搞这些小动作姜湛回头“玉女” 玉纤阿走远,背影纤纤,淑女窈窕。 迷雾在她身后拢起,罩住她的身体。 这是最后一次,姜湛这么入神地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她彻底和他决裂。看着她背对他,说 “道不同,不相为谋。” 夜过三更,卫三公子府上,迎来了一位贵客。 贵客穿一身黑色斗篷,站在三公子的书舍中。兜帽摘下,女郎隽美的面容露出,在灯火下,让三公子惊艳了一下。 三公子咳嗽“原是燕王后。燕王后不该是找我夫人么,怎会特意找我” 玉纤阿柔声“与公子谈一些事,总是隔着夫人,不太方便。” 三公子挑眉,并不认识一个美人会找自己谈什么重要的事,他随口问“不知夫人要谈什么” 玉纤阿垂目,面容在灯火下绰约动人,诱惑之色,却远不比她说出来的话让人震撼。她说道“谈,三公子该如何动手,杀了太子。” 三公子震惊起身,仓促中,袖子将案上茶盏一径拂到了地上。他慌张地看看书舍的门窗是否关紧,才压低声音“你疯了我怎会杀太子” 玉纤阿幽声“原来三公子不曾想过杀了太子么那真是可惜了。太子如今犯了错,二公子被关禁闭,王后被九夷和燕国战事、后宫姜姬所牵扯精力,天子疑神疑鬼准备大干一场这正是杀了太子的好机会。” 玉纤阿向前一步。 三公子向后退一步。 他惊疑不定、脸色阴晴多变。 玉纤阿美丽的面容,在此时,如蛇蝎一般,让他生惧。 玉纤阿悠声诱惑他“公子,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若不杀太子,便没有上位的机会。你母亲之前不过是外室,远远比不上王后的地位。只有太子死,你才能在天子那里争得筹码,才会让天子考虑你。若公子愿意行事,我背后成家,和整个燕王府,自然会支持公子你。” 玉纤阿含笑“我夫君在洛邑留了一些人,可以帮到公子。公子若考虑好了,联系我便是。” 卫三公子冷静下来,沉声“你为何要这样帮我” 玉纤阿回眸,她的面容在火光下明灭不定,她柔声细语道“天子欲除我燕王府,燕王府自然要自救。三公子你,是最好的选择。” 燕国北荒,战况并不算激烈。 范翕坐在帐篷中,捧着卷宗看时,听吕归汇报,说晋国、秦国有兵力蠢蠢欲动,向北而行;齐国大批结兵,向此地偷袭而来。前日夜,齐国世子接见了九夷使臣,双方不知密谋了些什么。因为巡守人太多,吕归怕打草惊蛇,就没有凑得太近,没听到他们的阴谋。 吕归武功甚高,至今无人知道他的界限在哪里,他也从不曾表现出他的极限,给人以窥视机会。吕归这般武功高强的人,不适合领兵打仗,但是这种刺探情报、突围之类的事,交给吕归,显然比交给一般人要容易。 范翕颔首“看来卫天子和齐国达成了协议,齐国又和九夷达成协议。将我骗到这里,想要除我。看来卫天子已经怀疑我了,布下这杀招,连晋国、秦国的兵力都加入显然是不准备让我活着回洛邑了。” 吕归不以为然“他们却不知,晋国、秦国,早就在公子的掌控中。我们已经唤醒了那二大国的龙宿军,龙宿军只等公子下令。如今麻烦的,就是公子要和他们对着来的话,不出动龙宿军,除不了他们;出动龙宿军,公子的身份必然暴露,彻底和卫天下决裂。然而玉女还在洛邑,我们与卫天下决裂,似不太好。” 范翕阴沉沉,如抹鬼魅一般坐在帐篷中的光线晦暗处。 乍一看,都要被他苍白的模样吓一跳。 范翕手扣长案,慢声“不着急决裂。龙宿军先不出动。我只是想乱齐国而已齐国和九夷合谋呵,又一次合谋之前齐卫二国窃取我大周王朝,就是靠九夷之祸。然他们做的太好,没有让人找到证据。但若是有了证据卫王朝,焉能和蛮人合作,自毁城墙自断前程天下人必将视之为耻。” 月光照在他幽静隽逸的面容上。 而范翕闭目含笑“到那时,我且要看,齐国窃国,我要齐国攀咬卫国。他们在名声上出了问题,人心厌乱,大势不再偏向他们,那我才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回攻卫天下” 吕归皱眉。 他道“那看来我们如今只能用燕国的军队、天子助我们的军队了。公子要用这些人和九夷、齐国打仗,有些困难对了,粮草军饷至今没有送到,显然天子要我们自取灭亡。” 范翕目中光阴森扭曲。 他轻声温柔道“不给粮草军饷,那就因粮于敌啊。” 吕归一震 因粮于敌 这便是说,军队行兵,沿途打牲、宰畜。 又即是说,这是允许军队沿路抢掠 沿路抢掠如此不义 吕归急道“公子不可如此如此岂非失了民心沿途烧杀抢掠,以筹军饷粮草,这是蛮夷人才会做的” 范翕面容掩在阴冷角落里,他柔声“无妨。我们途径的,都是齐国,九夷,还有些小国而已。这都是天子逼我的,天子若给我粮草,我断不会行此险招。天下人要怪,就怪天子先不义吧。” 他柔弱凄声“我都是被逼的。” 吕归“” 又听范翕冷笑“他们要杀我,要利用九夷人杀我。那我就如他们所愿我倒要亲自去九夷走一趟,若是能拿到九夷和齐国合谋的证据,到时候我向天下一公开,我倒要看卫天子受到名声所累,是不是要打算抛弃齐国,彻底和齐国决裂,对齐国开战了而齐国又岂会忍” 他含笑“这可真是一出好戏啊。” 洛邑城中,夜深之时。 玉纤阿坐在书舍,将洛邑的局势、自己所做的事,一一写给范翕。 她让范翕当心卫天子和齐国的动作,恐他们要杀范翕,要范翕小心。她又说了姜女入宫、自己要卫三公子杀太子之事。 玉纤阿边想边写。 她眸子清暗。 只有太子死,卫王后才会发疯。到时候她再添一助力,让卫王后忧心自己的地位。要卫王后无路可走,要卫王后亲手弑君 玉纤阿才不会亲自动手杀卫天子。 她要卫王后杀。 她要卫国、齐国,自相残杀 战局越来越精彩。 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四月,洛邑传来范翕身死的消息,让卫王后和卫天子大松口气前方战报,说范翕被九夷人抓走,必死无疑。 他们终于觉得自己占了上风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_96 燕王死了。 与九夷一战,燕王兵败于九夷,被九夷所掳所杀。 这是卫天子向天下宣告的说法。 玉纤阿与其他人一样,当消息从宫中传来时,她才知道。彼时她正跪在苇席上,面前案上摆着一副樗蒲。侍女立在外,成渝站在云母屏风后传消息。玉纤阿闻言,手中所持的玉石棋子轻轻“砰”一声,摔在了枰上。 成渝神色凝重,心里焦灼,盯着屏风后女郎的身形。 他尽量将语调放缓,但心中已乱,六神无主。想来玉纤阿当和他一样公子真的死了么 屏风后纤纤绰影闪动,一会儿,玉纤阿从屏风后走出时,成渝见她,微吃了一惊。因见玉纤阿身后跟随的侍女抱着一件女式斗篷,这架势,显然是玉纤阿要出门的意思。 玉纤阿看成渝一眼,说道“此消息必然让众属臣惊惶,不知所措。我此时当出门,与诸位谋士大臣会面,稳定大家的情绪,使诸位郎君不要惊慌,如往日一般行事便是。” 成渝唇翕动一下,却没说什么。 他忍着自己的一腔焦虑,陪玉纤阿一起出门,登上各家府邸。玉纤阿与这些范翕手下的臣子私下见面,轻声细语地安抚大家情绪,说此事只是天子的说法,待有了证据,她再向众人解释。然如今,不管燕王殿下是生是死,洛邑之局不可乱。 玉纤阿身为燕王后,她天然代表着燕王。而她一贯说话轻声细语、温温柔柔,她耐心地一一登门,众人便都有了其他猜想。想定是此事是燕王用来麻痹天子的,不必当真。众人平静下来,理智恢复后,又和玉纤阿讨论了一下政事。见玉纤阿谈吐清晰、见解不浅,众臣都有些惊喜。 夜里,玉纤阿才坐马车回到燕王府。 夜凉如水,月明风清,梧桐树影婆娑摇动,玉纤阿行在院中,身影纤长孤寂。 成渝这才低声问“没有尸首,只是天子给的一个说法,未必可信。可要我出洛一趟,亲自去寻公子,弄清真相” 玉纤阿摇头,轻声“不必。你的责任是保护我的安危,公子身边有吕归,他武艺远胜于常人。若吕归都没有消息,我们不必想太多。” 成渝皱起的眉微松动。 他不安地低声“或许你说得对,公子并没有死,这只是计谋。” 玉纤阿轻轻嗯一声“无妨,不论飞卿如何,我该做的事,都不会停下。” 玉纤阿稳定了臣子们的情绪,又稳定了成渝这样的人物的情绪。燕王府邸上下因玉纤阿的坚定,而相信燕王一定是另有计划,他们不必担心。 夜深了,玉纤阿回到自己的房舍。 关上门,点上灯烛。她让侍女们退下,一人弯身,从一黑匣中翻出一卷书。其中有范翕给她写的信,也有她昔日给范翕写的信。她将这段时间给自己写的信重新读一遍,从字里行间猜他的状况。她又拿出自己曾写给他、被他收起的信件。 读起这书信,便仿佛见到昔日二人于灯烛下伏案写书的样子。 玉纤阿捧着竹卷站起来,她卷着竹简,在屋舍中踱步。 几多焦虑,几多难言。 她来回地踱步,手指不断地抚摸手中的书信。 她在心中说无妨,无妨。 他一定没事的。他出洛前就知道卫天子不安好心,他会提防的;且她之前给他写过信,也提醒过他卫天子和齐国要对付他。范翕不是傻子,他已经察觉到,他必然小心。 可是玉纤阿焦虑。 若是他大意了呢若是他突然犯了病,神智恍惚,记不清楚事情了呢若是他自大了,急功近利了,中了敌人的计呢 若是传舍传信太慢,她的信还没有交到他手中,范翕没有看到她的提醒呢 如果他真的死了呢 帷帐纱帘飞动,玉纤阿捧着卷轴,在屋舍中来来回回地踱步。她染上了范翕一样的毛病,心中不安时、惊恐时,就要来回踱步,就要百思百虑。玉纤阿稳定了旁人的情绪,可谁来稳定她的情绪谁来让她不要害怕 玉纤阿告诉自己无妨、无妨。 范翕一定没有死。 而即便他死了也无妨。 她还是会为他报仇,为他除掉卫国和齐国。她的计划不会因此发生变化,她若是爱他就仍是,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女郎来来回回地踱步。 良久,她忽然捂唇,一丝红血从唇角渗了出来,落在了手心。玉纤阿俯眼望着自己吐了的这口血,某一瞬间,她眸子潮湿,忽然体会到了范翕吐血时的心情 她夫君每次难过时,该有多绝望。 玉纤阿脸色苍白,垂下的长睫颤抖。她握紧拳头,又不动声色地将喉间血咽下,将唇角的血迹擦干净。 她情急之下吐了血,但她知道自己身体很健康,并没有任何事。不过是心焦而已。 然她仍要帮范翕继续撑下来。 北荒之地,九夷偏南的部落帐篷,燃起了重重大火。火光席卷整片草原,无月之夜,黑压压的军队包围九夷。趁九夷不备,开始了黑夜中的这场无声杀戮。睡梦中的九夷人不知发生了什么,就被突然闯入的大卫军人所杀。 大火冲天。 烈焰灼人。 吕归带着军队相迎,被血染红的杀戮场中,他终于等来了从火海中走出的青年公子。 衣黑,面白,戴着黑斗篷,将瘦削清逸面容遮得朦胧。 吕归迎上去“王上我们拿到证据了” 斗篷下面容清隽的青年,自然是范翕。他亲自走一趟九夷,把自己当成阶下囚去遭了一趟牢狱之灾,若是什么收获都没有,未免让他震怒。 范翕淡淡地嗯一声“我们走。” 吕归看眼身后的杀戮场和火海,迟疑“这些人都杀尽么” 范翕面容藏在黑暗中,阴冷如毒蛇,他笑得轻柔又病态“当然。九夷非我族类,没有了利用价值,当然该杀尽。” 他幽幽道“九夷不灭,我心难安啊。” 吕归打了一个哆嗦。 他拧着眉,看了眼旁边的范翕。 黑暗像是范翕的主场一样,范翕在洛邑时还算正常,但杀戮一开始,就点燃了范翕骨子里的激动战栗。他性格中本就有阴冷扭曲的一面,常年压抑,因母亲耳提面命。但母亲已经死了,没有人能控制范翕。灵魂中那个魔王一般可怕的青年,早就醒了过来,睁开了眼,兴奋又倦怠地凝视着这个修罗场。 死的人越多,范翕越安心。 吕归虽明知这些异族人和齐卫联盟,确实该杀,但范翕这般杀人不眨眼、越杀越兴奋的行为仍让吕归生起警惕。 提醒自己不可惹到范翕。 吕归再问“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范翕噙笑“去齐国。” 他幽幽道“齐王还不知道和他合作的九夷这个部族被灭的消息吧我们去齐王都,给齐王一个惊喜。我之前和齐国一公子交了朋友,他很喜欢我这个朋友,当很欢迎我去他家中做客的。” 吕归“” 范翕这语气低怅、目中带着恶意笑容的样子,看着真是危险。 却是范翕上了马,突然想起一事,提醒吕归“玉儿是不是还不知道我假死的消息传信给洛邑吧,让她莫要惊惧担忧。” 范翕喃喃自语,语气幽幽而怅然“我可不能让玉儿担心。” 洛邑中的消息,仍是燕王已逝。 成容风姐弟二人为此担心玉纤阿,成宜嘉更是提出要来燕王府住,陪玉纤阿两日。玉纤阿以“姐姐坐月子,不宜忧心”为由,拒绝了成宜嘉;又以“处理燕王府内务”的理由,拒绝了成容风要接她回成家住两日的建议。 玉纤阿自然不想和成家姐弟二人走太近,她现在忙着杀卫天子、报复卫国一事,整日和范翕的手下人马私下见面,制定计划。若是成家姐弟掺和进来,自然不方便玉纤阿行事。 成家姐弟见妹妹情绪尚好,在得知范翕已逝的消息后,玉纤阿并没有悲痛至极,两人意外时,又有些宽慰,便放心让玉纤阿仍住在燕王府。 玉纤阿自然想让成家搅和进来,要自己的哥哥帮自己复仇。但是现在还不是机会她还要等最合适的机会。 然而卫天子等不下去了。 卫天子再三确认范翕被九夷所掳,必死无疑后,就再也无法忍耐,想要玉纤阿入宫。他早已发现玉纤阿不是他以为的单纯浅薄的女郎,但是无妨,他不介意玉纤阿心思多。成为他后宫夫人,日后不过是和后宫妃嫔们勾心斗角,女郎心眼多些也好。 燕王已死,玉纤阿无人可依,自然应该依靠自己。 不过明面上,卫天子自然不会表现得痕迹那么重。 他再一次假借卫王后的身份,说卫王后很担心燕王后的状况,想要燕王后进宫住一段时间。 同时,天子要收整燕王府,要看范翕的府邸,到底藏了多少秘密。 简而言之,说得再好听,实际行为也是抄家。 燕王府所养的谋士和门客们震怒,王宫派来的卫尉到了燕王府门口,门客和谋士们立在府门前怒斥天子卑鄙,岂能在此时抄检燕王府。卫尉对他们这些文人不屑一顾,直接让军士们撞开府门,便要铁蹄踏入燕王府。 然而燕王府府门砰然倒地时,尘土飞扬中,府门外的卫尉统帅一怔,因他看到貌美的女郎立在府门后的大院中。 而女郎身后,林林总总,府中卫士手中持刀持剑持盾,黑压压一片,与府门外的王庭卫尉对峙。 卫尉统帅一惊,他先被那女郎容色所惊艳,猜到此女便是冠盖洛邑的有名美人,燕王后玉女。但紧接着,统帅就被燕王后身后的阖府卫士所震。卫尉吼道“君夫人,不知此举何意我等奉天子之命,来收燕王逝后的这座府邸。君夫人何以公然抗旨” 玉纤阿先伏身,向府门外的军士们行了一礼,然后柔声“我既尚在燕王府,我夫君自前朝做公子时就住在这里,做了燕王后仍是这座府邸。此府是我夫君的地盘,若是妾身今日让尔等收走了这里,我夫君回来,我如何向他交代” 卫尉统帅没说话,另有一队人从军士们后方挤了前来,苦哈哈地面向玉纤阿“夫人,王后怜你丧夫之苦,特让我们接夫人进宫休养。夫人就不要管这里的事了吧” 玉纤阿面容如水,她冰雪般的眼眸望着府外两拨人。大袖络绎纵横,她向前迈一步,众人都被她美色所慑。盯着女郎时,听玉纤阿反问“不见我夫君尸首,为何说我夫君已亡我不承认我夫君已逝,又谈何让出我夫君的府邸给你们若想让我退后,便让我见到我夫君的尸首,我才认。若是诸将做不了主,那我身为燕王后,便不能放任你们擅闯我府邸了。我府上郎君们,纵是敌不过诸人,也要试一试。” 她朗声“且让天下人看,你们是如何欺辱我这个弱女子” 卫尉统帅脸色如土,半天说不出来欺辱弱女子 现在是谁在欺负谁啊 来迎接玉纤阿入宫的内宦,却和玉纤阿是老熟人了。因为这段时间,天子经常派他们来烦玉纤阿。初时听闻能够见到美人,宫中宦官们都排着队争着抢着这差事。后来因这差事总是不能办得漂亮,内宦们都有些怕玉纤阿的嘴了这燕王后,嘴也太伶俐了 回回都不能让天子满意。 天子就将怒火发泄到内宦身上。 现在宫人都知道,来燕王府见燕王后,根本不是什么美差,而是苦差。 卫尉统帅第一次领教玉纤阿的本事,他冷笑一声,觉得一个小女子而已。他示意自己身后人向前,当即看到府门内,玉纤阿身后哗然,所有卫士举起了刀剑。统帅连忙叫停,怒喝道“君夫人你这是抗旨你要如何向天子交代” 玉纤阿含笑“我不必交代。我只用保下我的府邸,府中卫士何时尽战死于诸位郎君的铁蹄下,没有人再能拦住郎君们踏入我府邸的步伐,纤阿一介小女子,自然不敢以身相试。到时纤阿自然会自刎于庭,向天子交代” 府门外的诸人“” 内宦们惊“夫人,您可千万不能冲动天子绝无逼死您的意思” 卫尉统帅焦怒“你、你” 双方对峙,玉纤阿寸步不让。卫尉统帅几次想踏入燕王府邸,宫中来的内宦们却拼命拦着统帅,求他们千万不能逼死燕王后。燕王后死了,大家没法向天子交代啊。门外两拨人马争吵,统帅看向玉纤阿的眼神渐次发凉,变得森寒。 内宦滔滔不绝、可怜兮兮“君夫人,您便随我们入宫吧您想见燕王的尸首,想知道燕王如何逝去的,陛下都必然帮夫人查清啊。夫人何必在这里” 玉纤阿柔声叹,美目望着卫尉“我也不想留在这里,但是我不能将我的家让出” 内宦还要苦苦哀求,等得不耐的卫尉统帅一把推开碍事的内宦,手臂抬起,当即就要下令“给我上” 身后马蹄声起 一道男声怒来“谁敢” 卫尉统帅一回头,见快马加鞭,诸郎策马而来,快如雷电。为首者下马,大步向此方向走来,步履急促,脸色沉冷。 统帅认出,这是暗卫司的首领成容风也是燕王后的兄长。 统帅回头,看向那立在府门内的惊鸿般的女郎,玉纤阿。他终于明白,原来玉纤阿拖延时间,是在等成容风。 然而成容风统帅暗卫司,又不统帅卫尉军队何惧之有 卫尉统帅心中思量轻重,仍是咬牙“成二郎,劝你不要阻此事” “报” 统帅的话没说完,又有一道来自巷外的急报传来。 两次三番被人打断 卫尉统帅面如黑墨,阴森森地看过去。见是一个骑马卫士从马上下来,看都不看他们一眼,而是疾步入府,向玉纤阿报“君夫人,太子遇刺,危在旦夕” 玉纤阿眉目间神色一怔忡。 内宦那边先愣“什么太子遇刺走我们快回宫” 统帅那边也一把抓住那卫士,急声“你说什么太子出事了哪来的消息如何传出来的” 那卫士被统帅摇得面如土色,还坚持着回答“王宫刚传出的消息所有人都知道了。” 统帅怔住。 太子遇刺,危在旦夕社稷将生变 会有许多无法预料的事发生卫尉巡察整个王城,太子若是在王城中遇刺的,那和他们脱不了干系统帅一时也着急,觉得燕王府这桩破事,比起太子的性命安危,简直不值一提。 统帅最后不甘地看一眼燕王府,到底选了和方才的内宦们一样,反身离开,向王宫而去“走” 燕王府外,方才熙熙攘攘,如今人马瞬间散开,空出一大片空地,门可罗雀。 只成容风和自己这边的儿郎们还在。 成容风皱眉。 听妹妹玉纤阿柔声提醒“太子殿下遇刺,兄长不去看看么” 成容风,必然是要去看看的。 但是成容风,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成容风骑上马,忽而回身,看向燕王府邸。倒塌的府门后,玉纤阿仍安安静静站着,垂着目,目有忧色。这位女郎,将表面功夫做得极为好,她目中忧虑,真的表现出了对太子遇刺一事的挂心。 然而 为何那卫士,要向玉纤阿汇报太子遇刺的事难道玉纤阿一直很关心太子或者玉纤阿一直在等着这个消息 玉纤阿请的真正助兵,不是他成容风,而是太子遇刺的这个消息 玉纤阿凭什么觉得太子一定会遇刺,一定能够解燕王府的危机 成容风开口“玉儿” 玉纤阿抬目,满目忧色,看向兄长。 成容风望她片刻,忽而没有了询问的兴趣。这个妹妹目中清明,忧色满满在所有人面前都把表面功夫挂在脸上,自己有什么担心的呢 成容风只低声“玉儿,小心些,别太过分。” 玉纤阿目中轻轻闪动,看成容风策马离去。 人都散后,玉纤阿面上的忧色仍不退。她平静地吩咐众人将府门给重新安好,自己慢悠悠向府内走。她面露忧色,心中却冷笑看来卫三公子到底动手了。 很好,第一步已经开始了。 但她还要再加仇恨 她要让卫王后发疯 要卫天子发疯 天欲其亡,必令其狂 然而玉纤阿又默默地想,第二步,她是该动卫二公子呢,还是卫三公子,或者选姜湛 太子遇刺,只熬了不到一个时辰,就逝了。 王后闻之发疯,怒杀所有当日陪在太子身边的人。王后要一一问罪,要杀卫三公子。卫三公子被绑到王宫,被天子所救。 天子和王后大吵,自称此事绝和卫三公子无关。 王后冷而怒“与他无关你凭什么说与他无关我一共三个儿子,不是他做的,难道还是我另外两个儿子做的么” 卫天子道“你并没有证据,就要杀王室血脉你这个毒妇” 王后幽声“卫三郎,是你的儿子,不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一定是被你的儿子杀的姜雍,你不替我的儿子报仇,却要保你另一个儿子姜雍,你心肠未免太狠” 卫天子暴怒道“那也要有证据我一共才几个儿子,岂能被你一一杀掉若不是你妒忌,我的血脉怎会才有这么几个这都是你酿的祸,是你的错” 王后尖叫“我不管我就要杀卫三郎他杀了我儿子一定是他” 卫天子一字一句“王后疯了,将王后关起来,不要让她出去发疯。” 说罢,天子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去。 殿宇辉煌,人心戚戚。 卫王后坐在宫殿地上,久久静坐,忽然,她听到外面宫女怯生生道“王后,公子琛、公子湛、与四公主一起来看您了。” 公子琛,是卫王后的第二子。公子湛,是卫王后的幺子。四公主,是她的女儿。 卫王后一动不动。 忽然俯首,将脸埋于掌中,哭出了声 她的儿子她的儿子 她的长子,就这般死了 如何忍如何忍 电光划破寒夜,凌厉如刀入梦,直插人心 齐王在睡梦中,忽从梦境中行来,喉咙中被一口浊痰堵住。齐王发鬓白,手枯瘦,平时再睿智,年纪大了,也不过和寻常老人家一样羸弱。他喘着粗气,趴在床榻边咳嗽了一会儿。 他哑着声音喊道“来人来人” 电光再次照亮高殿。 齐王忽然发抖,浑身血液凝固住。 他看到榻外大殿空地上,夜光幽幽。殿外大雨滂沱,殿中床榻外,却站着一个人。 那人直裾玉冠,面容掩在黑暗中,看不甚清。 不知站了多久。 许是察觉齐王醒来了,那人缓缓地,向床榻方向步来。 绣着暗金卷草纹的长袍划过地面,长袖曳曳,那从黑暗中走出的青年,面容一点点清晰。高挺鼻梁,恹恹神情,看人时那般幽冷的气势,孤高傲然,汹涌的王者之气齐王脱口而出“周天子” 他浑身出冷汗。 害怕得发抖 周天子已经死了已经死了这是齐国王都,是他的地盘周天子岂会出现但紧接着,齐王就发现自己所在的地方,不是自己的宫殿。 这是陌生的宫殿。 齐王开始恐慌“周天子陛下陛下不是我杀的您是卫王,是卫王下的令陛下,老臣从不敢忤逆您” 他蓦地住了口。 因电光再次劈开闷夜,光照在那人脸上。 齐王看清了,那不是周天子。 而是比周天子年轻很多的公子翕。 是燕王殿下。 齐王恍惚道“你、你不是已经死了么” 范翕立在宫殿中,肖似周天子的面孔,让齐王不敢直视他。 范翕幽静如鬼魅。 他站在寒夜中,面容玉白,眼睛如星。他凝视齐王片刻后,垂下浓长眼睫,声音低柔的如同说情话一般“死老魅,刺激么”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_97 幽殿晦暗,外头大雨滂沱声大,盖过了所有声音。 轰鸣雷声和哗啦雨声交融在一起,在范翕一步步走来时,呈现一种幽森冰冷的诡异扭曲感。 齐王喘着粗气。 他拼命想是哪里出了错明明范翕应该死了为何范翕会出现在这里齐王宫固若金汤,本该只完全被自己所控制范翕凭什么能来到这里 心中念头乱起,齐王表面却镇定。 齐王打量着这座宫殿,虽不是自己平时住的宫舍,但看殿中布置,当也是齐王宫。那还好至今他们还在齐王宫中,范翕并没有手眼通天,直接将他从王宫中弄出去 齐王“燕王殿下,你深夜闯我齐宫,不知所欲为何若有什么事,我们都可以商量。” 他枯干的手紧扣榻沿,作出悲愤状“九夷掳走燕王一事,是天子下的命令。老朽我也不过是依令行事,毕竟齐国到底是属国,老朽并不敢反抗天子。老朽对燕王的遭遇也十分痛心,若有机会,老朽也愿与燕王合作。只看燕王想要什么。” 范翕幽声“我只想知道丹凤台事变,你们是如何下令的。是哪些人下了令,是哪只军队出的兵。你们是追杀我父王,连累到了我母亲,还是一开始,你们就想拿我母亲威胁父王,一开始就准备杀我母亲” 齐王大震。 他不可置信地抬头“你、你、你你怎知” 你怎知丹凤台发生的事 你怎知周天子和虞夫人是死于我们之手 范翕淡声“亲眼所见,如何不知” 齐王呆若木鸡。 亲眼所见,如何不知 亲、眼、所、见 霎时间,周身寒气,顺着脊梁骨向全身涌去。 齐王一下子就想通了很多事 为什么昔日公子翕那般温柔和善,现今却这般沉郁幽冷。 为什么公子翕死也要和自己的孙女于幸兰退亲,为什么公子翕宁可被于幸兰杖打都要退亲。 为什么公子翕做了燕王后,会如此针对齐王 盖是亲眼所见 原来丹凤台事变时,范翕也在丹凤台然而无人知道知道的人全都死在了丹凤台 楚国对,楚国一定也在其中隐瞒了他们然而楚国怎么可能这么做当日楚国王女,和公子翕分明是仇敌啊。 齐王想得大脑混乱,一时清晰一时迷糊。然有一点,他立时就明白了。范翕若是亲眼看到周天子死的那一幕,范翕若是那日真的就在丹凤台那么,范翕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和齐国和解的了 范翕会想尽法子除齐国 因为当日出兵丹凤台的,不管卫国相助了多少,明面上,都是齐国派的兵 齐王一下子绝望。 他却仍想稳住范翕,问“不知王君对当日之事知道多少” 范翕眸底阴暗。 他蹙眉。 微侧了身。 他踱步两步,幽幽望着烛火,眼中光空虚,并不看齐王。他阴郁无比地喃喃道“当日我去丹凤台拜访我母亲,我一年未见我母亲,很是想念她。楚宁晰说她要杀我母亲,我自然要杀楚宁晰” 他说的颠三倒四。 记忆显然有些混乱。 丹凤台那夜发生的事是范翕心中的噩梦,每每想起来都让他置身人间炼狱一般。 范翕手撑着额头,睁眼闭眼,感觉到眼前尽是血光。他看到母亲冰冷的面孔,看到父王从湖边上岸。他看到泉安一身血站在他面前,他想向前走,泉安却流着血泪,劝他后退。 那一声声、一叠叠 “公子” “公子” “公子” 范翕脸色苍白,他立在宫殿中,侧身对着齐王,面容抑郁阴冷。 范翕现今精神状态一直不太稳定,他情绪波动太大时,便会神智昏昏,记忆错乱。他此时就糊涂了,撑着自己的额头,喃喃自语道“我本来想放泉安去外面做事的,他的能力不应该只是对我跟前跟后。我看到他身上全是血,我每晚都和他说话,但他总不原谅我” 齐王察觉到范翕现在的状态不对。 他心动这人疯了 齐王不动声色地下床,看范翕还在喁喁自语,齐王配合地问“谁是泉安” 糊涂了的范翕就回答“是我的仆从,自小和我一起长大” 齐王看那个青年还在神神叨叨地对着灯台说话,眼睛一亮,顿觉得这是个好机会。齐王拖着自己老迈的身体,这瞬间他灵活得如同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一般,背对着范翕,齐王从床上跳下,就向殿门口跑去。 口上大呼“来人救命” “砰” 一股大力从后席卷向齐王。 齐王一声闷哼,就被身后的力道扣在了门上。他额头撞上木板,本就年岁大了,齐王这么被一撞,额头就撞出了血,向下渗出。同时,身后那人按住他手腕,轻松咔擦两下,就卸掉了他一条手臂。 齐王惨叫“啊” 身后人一拽他,冰凉的手掐住了齐王脖颈。“哐当”,齐王被转个身,后背压到了门上。鲜血从齐王两眼间向下流,两鬓斑白都被染上了一片红。而齐王喘气微弱,惊恐地看着掐住他脖颈的隽逸青年。 范翕俯眼望他,低声“往哪里逃呢以为我病了,就能把你忘了,放你走你这个田舍翁,何不以溺自照真以为做了这么多事,我会放过你” 齐王被他掐住脖颈,脸憋得紫红。他想推开范翕,但是他手臂被范翕所卸,动都动不了。他只能喘着粗气,拼命开口“竖子敢尔这是寡人的王宫,是寡人的地盘你怎么敢” 范翕笑一下。 他道:“老头子还做什么春秋大梦呢事已至此,你的儿子们卖了你,你还不懂么如果不是你儿子配合,我如何能进的了齐王宫。真是可叹,你拼命抓着手中权不放,你的儿子们又想从你手里抢权。真是有趣。” 他收紧手掌。 齐王开始翻白眼了,彻底喘不上气了。 齐王意识开始昏沉,忽然觉得脖颈一阵轻松,范翕放开了他。他颤颤地倒在地上喘气,惊恐地看着范翕。范翕却不向他走过来,而是淡声“老头子,你叫吧。叫得再大声,也没人会听到。外面雨下得这么大,你现在所处的宫殿,又是你们齐王宫最偏僻的” 齐王怒“你少时,来齐国做客,老朽还亲自陪你在王宫游玩,你竟这么对老朽” 范翕目中噙笑,若有所思道“这都是缘分。如果不是你曾带着我参观过齐王宫,我还想不到这里。” 齐王看范翕向他走来,暗金云纹拖过地砖,青年清雅高贵,此时却让人生惧。 齐王恳求道“看在幸兰的面上,你饶过我” 范翕含笑“于幸兰王君开玩笑,她哪来的面子。” 齐王“你们毕竟曾差点做了夫妻” 范翕幽声“可我都是骗你们的。我一直不过想利用齐国势力而已,谁喜欢你们呢我不喜欢啊。” 他走向齐王,齐王浑身颤抖,却见范翕平静地走过他,没有俯身动手。齐王才松口气,就听身后一声砰,灼热袭来。他愕然回头,见范翕长袖一甩,将齐王身后的莲花灯台直接掀翻了。火烛卷上帷帐,刹那间,火就烧了起来范翕走向第二座灯台。 齐王恐惧“你做什么” 范翕不吭气,他轻轻松松,几下将殿中的灯烛全都掀翻推倒。轰轰烈烈的火向下塌,火舌和飞扬的纱质帷帐卷到一起。帷帐助了火势,火光瞬间包围他们,向齐王扑杀而去。齐王惨叫,慌张逃,但是殿中就这么大。 齐王奔向门口,大力拍门“救命救命我是齐王我是齐国君主来人啊,来人啊咳咳、咳咳” 范翕大笑。 他笑得疯狂。 齐王咳嗽得喘不上气,听到笑声,他发着抖回头,看那个黑衣青年就站在火海中,好像压根不担心火舌卷上他的衣袍一样。 轰轰火势在身后燃烧,范翕笑得肆意张扬。 他忍俊不禁,他大笑不住,他欣赏着齐王的样子,看着平时威武的齐王,如今像个普通小老头一样被火追着四处逃。范翕哈哈大笑,他疯了一般,笑出了眼泪,笑得齐王又怒又抖,觉得这个人彻底疯了 范翕蓦地收了笑容。 他阴沉道“我早就疯了。我是被你们逼疯的。” 而他说一句后,又觉得快乐,欣赏着齐王。范翕柔声“我父王母亲、泉安,丹凤台所有兵马,不管是本来的卫士,还是后来登岸的龙宿军,全都死在那场大火中。想来齐王从没见过那么大的火。那么王君,你就去陪他们吧。” 范翕眼睛钩子一样盯着齐王,眼中神色扭曲而病态,充满了狂和欲。他一字一句道“你就感受下,被火活生生烧死,是什么样的感觉。” “你到了九泉下,再去向我父王解释你是如何杀他的。” “老头子,去死吧” 齐宫偏北宫殿,半夜被雷电所劈,从而失火。雨不知何时停了,竟让那大火越烧越烈,直到整个宫殿都被包围。 大火在半夜中烧起,宫人都觉得地方太偏,没有及时去救火。离得近的几宫,深更半夜听到隔壁宫殿“咚咚咚”的敲门声,声音充满了绝望和哀求。但是竟无人在此夜出门,去隔壁那被火所烧的宫闱去看一眼。 年迈的齐王被烧死在火海中。 只有少数几人知道,默然等待。 范翕在一位公子的相助下,离开了王宫。出了宫,吕归、梓竹等人早已等了许久。看公子平安出来,梓竹松了口气。吕归跟上来,飞快地看一眼范翕。见范翕眸底赤红,几抹疯狂色仍未退消。 吕归并不想知道范翕是怎么恐吓那个齐王的。 不知道范翕做了什么,就可以麻痹自己范翕还是个正常人。 吕归刻意地一板一眼道“齐国二公子与我们联系了,感谢公子杀了那位。接下来,二公子请王上履行与他的约定,出兵助他登上王位。” 范翕漫不经心“不着急。” 吕归“” 他喃声“王上这是准备反悔啊” 范翕道“一切计划发动战争的强权者都是一样的,合作前如何许诺,天花乱坠,唯恐你不信;合作后,就到了反悔的时候了。这不是天下的共识么你不懂” 他看一眼吕归。 吕归惭愧道“可能我真的不懂吧。” 范翕依然心不在焉的向外走,身后人跟着他,听他喃喃自语“不过我又不会反悔。请二公子放心吧。我自然会助他登上王位,但是我也没答应他,齐王一死,就让他上位啊。怎么做王君,不是个做什么时候做王君,不都是王君么哪里有差别我之后等时机到了,自会帮他登上王上。请二公子稍安勿躁,等我的好消息便是。” 吕归“” 他心中想,那齐国二公子,恐怕有的等了。 就范翕如今疯疯癫癫神神叨叨的样子,哪一天范翕忘了自己的这个约定,都是有可能的。哎,这就是和疯子合作的风险。可惜齐国二公子为了登王位没有其它路可走,只能和燕王合作如今也只能被燕王坑了。 吕归突然想起一起,快走两步追上范翕“王上,玉女的信,我们收到了。” 范翕脚步一下子停住。他脸上那种因为心不在焉而恍恍惚惚、醉生梦死一般的迷离神色蓦地一收,眼睛漆黑,鼻梁高挺,唇红齿白。范翕回头向吕归看去,刹那间,吕归就觉得范翕的“大魔王”状态解除了。 范翕取过了快马加鞭所送来的信件,他迫不及待地摊开竹简,想看玉纤阿写了些什么。 范翕眉一时舒展,一时蹙起。 吕归和梓竹等人都好奇地等着他,范翕看完信,低声笑“我的玉儿,就是厉害。” 梓竹看范翕光夸玉纤阿却不说信的内容,忍不住多嘴“怎么个厉害法” 范翕垂目敛笑,笑意浅浅,眼角微红,若夸自己的爱人一般,又骄傲,又不好意思。他手指眷恋地拂过竹筒扣节,慢慢道“玉儿在想法子杀太子。” 梓竹惊“什么” 范翕又道“是为了逼疯王后。” 梓竹更震“” 范翕最后道“最终目的是为了杀天子。” 梓竹声音不禁沙哑“洛邑局势,已经严峻到了这一步君夫人不是好好在府上坐着,怎么莫名其妙就到了要杀天子这一步莫不是天子威胁了女君王上,我们是不是该派人回洛去看女君” 范翕说“不用”,他随意道“她要杀天子,是因为天子睡了姜女,她不高兴。” 梓竹“” 梓竹喃喃自语“原来不高兴就要杀天子啊” 这对夫妻,未免太强悍了吧 可范翕又蹙眉“不过这也确实太凶险。哎,我要助一助她才是。我不帮玉儿,我们玉儿这般可怜,就没人帮她了。” 梓竹“” 范翕沉下眉,淡声“即刻,宣告天下齐国和九夷的合作。将我们的证据摘录,向诸侯国各国都送去一份。务必让天下人都知道,齐国和蛮夷合作,齐国叛国谋逆,其罪当诛” 吕归看范翕说的杀气腾腾,忍不住提醒“王上,您好像说您会让齐国二公子做王。” 这齐国都被诛杀了,二公子还做什么王 范翕理直气壮“齐国又不会消失,等人死光了,他还能做王。我并未毁约。” 吕归政治家,心好黑。 齐王某夜梦游,死于被雷电所劈的王宫一殿。 这是最近的消息。 卫天子闻言大喜,当即要封新的齐王。齐王一死,齐国势力崩盘,这正是卫天子乐于看到的。而卫天子还没选出新的齐王,另一则消息就在一夜间,悄然传遍了王朝大江南北齐国与蛮夷合作。 这是叛国。 卫天子心中惊慌,他不知谁放出的这个消息,但此人必躲在暗处,觊觎着他们。卫天子察觉到局势和自己想象的不一样,连续几日,他脾气暴躁无比。 所有人都讨论着这事。 朝务上,代表齐国的势力公然反抗,请卫天子制止这种言说,说齐国一心忠诚,绝不会叛国。 齐国的势力,威胁着天子然证据板上钉钉。齐国和卫国都心知肚明,如果齐国叛国,那卫天子这个王位,也是坐得很蹊跷。 卫天子咬牙。 左右摇摆。 终于,卫天子在一夜以雷霆手段拿下了留在卫王都洛邑的几个齐国大臣,开始向齐国出兵,要囚齐国公子们入洛,向齐国质问叛国之罪。 卫国与齐国的关系,彻底撕裂。 王后重新出了凤栖宫。 卫天子当然还想继续关着王后,王后还在经历丧子之痛,但卫天子与齐国决裂,都要开始除朝廷上的齐国势力了,王后自然忍着悲痛,出来主持大局。 卫王后和卫天子因为天子向齐国出兵的事大吵。 卫王后怒“这分明是有人挑拨我们关系有人想看卫国和齐国反目你以为你除掉了齐国,背地里等着看好戏的势力就会消失” 卫天子道“寡人自有主张。王后,别忘了你是卫王朝的王后不要总将自己当做齐国人” 卫王后没说话。 卫天子再次嘱咐,这一次,不许任何人放王后出宫,禁止王后和前朝大臣联络。卫天子要将王后和外朝的势力割裂,让齐国被动 卫王后幽幽看着天子,天子怒气冲冲离开她的宫殿,而她冷笑 她倒是想做卫王朝的王后。 可是若是没有了齐国,她真的还能做成这个天下的王后么 卫天子在除掉范翕后,开始借这个机会收拾齐国了卫天子背叛了他们二国的联盟,是卫天子先动的手。 玉纤阿仍然入宫频繁。她收到了信,知道范翕还好好的。自是心安,可以放手大显身手。 天子和王后大吵,卫国和齐国局势变得危机。 卫天子整日急得上火,开始逼迫玉纤阿入宫。他越来越放肆,越来越不想掩饰自己的心思。 玉纤阿在入宫路上,见到公子湛。 隔着一条巷,她和姜湛互相看到了对方。不过姜湛一身朝服,金冠博带,难得这般装束,分明是要入朝的架势。 卫王后被关,姜湛为了他母亲,终是坐不住了。 玉纤阿唇角勾一下。 心想光风霁月有什么用。 你还是要入局。 不过从今日起 他们就是敌人了。 玉纤阿眨眨眼,心想回去后,她要让自己这一方的人,全都支持齐国,反对卫天子。 让大家疯得更彻底些。 朝上齐国势力纠集一起,反对卫天子对齐国出兵。甚至洛邑多有兵乱,因齐国开始反抗。 卫天子这几日,嘴里起了泡。 他在宫舍中办公,看到林林总总,朝臣们递上的折子,全是为齐国说话,慷慨激昂地指责天子的不仁。说什么叛国之罪并没有得到审判,天子不应该出兵,请天子收回命令而他们越是这么激烈地反抗,卫天子心中就越惧,觉得原来这么多人向着齐国,那齐国更该除了。 实则哪有那么多人向着齐国。 不过是玉纤阿让范翕这边的臣子,在朝上搅浑水而已。 卫天子因这些事,急得上了火,嘴上起了疱疹。他坐在长案后,大骂着那些臣子。 姜女娉娉袅袅地从外进来,端着一碗补汤。 看到姜女的美貌,卫天子的神色软下去。 他压下自己的火“你怎么来了” 姜女垂目,学着自己平时看到的玉纤阿的模样。她在卫天子这里作出伏低做小的样子,因玉女说,男人就吃这一套。姜女跪在卫天子身边,担忧道“陛下几夜未来臣妾宫中,妾身想念陛下。妾身听说陛下上了火,做了汤给陛下。” 卫天子怔忡。 灯火光下,朦朦胧胧,美人如玉,比寻常看着还美。 他握住了姜女的手,感动道“如今,只有你还想着寡人了” 姜女故作害羞地一笑。 而她目不转睛,盯着天子将这碗汤喝下去。天子看过来时,姜女依偎到天子怀里,笑得更加开心。 玉纤阿在王后宫中。 卫天子既然不断用王后名义叫玉纤阿进宫,玉纤阿便真的用这个名义,来到了王后宫中。 她和王后对弈。 王后阴森道“那个老匹夫不让我近他的身,不让我身边的人过去。他现在对谁都提防十分,吃什么喝什么都要御医看着。我只有与你合作,只有让姜女出手,才能送那老匹夫去死。” 王后看着玉纤阿美丽的面容“我看你和范翕情深义重,那个老匹夫杀了你夫君,你宁可自刎也不入宫。那老东西死了,你就不用进宫了。我知道范翕必然给你留了人,你才能这么有恃无恐地一直和天子对着干。玉纤阿,你我合作吧。” “杀了老匹夫,我的位置才能保住。你也才能不入宫。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商量。” 玉纤阿垂首,含笑“王后要与我商量这样的大事,那我的条件也不小。” 王后道“你自说便是。” 玉纤阿纤纤玉指拂着手中黑子,她蓦地抬眼,眉目昳丽如画,清明夺目。王后听到这女郎说“我要做下一任天子的王后。” 王后“” 她心思百转。 想玉纤阿胃口不大,她才生疑。玉纤阿胃口这么大,这才符合这个恶女的脾气。 王后点头“好。” 玉纤阿“王后与我写下约定吧。我要收下一份,不然我日后不放心。” 她其实根本不在乎这些,什么下一任天子,这不过是诳王后和她合作而已。只有两人合作,双方势力合作,才能一起杀天子。而杀了天子后,玉纤阿才能继续和王后斗。 卫王后与玉纤阿在灯下写书做约定。 玉纤阿问王后“姜女送给天子吃的药,是什么” 王后冷笑“十日散。十日后,就送那个老匹夫上黄泉路。” 范翕人仍在齐国,观望着齐国的混乱,等着洛邑的消息。 局势已经乱起。 范翕和吕归站在城楼上,看齐国封城门,整兵准备迎杀天子的兵马。袍袖拍打,面颊微凉。范翕幽幽观望许久,手扶在栏杆上,缓缓道“吕归。” 吕归“王上” 范翕沉声“我们也开始吧。” “号令天下龙宿军,尽出兵,占各国王都” “向楚国、吴国、越国发号南方,可以开战了。” “号龙宿军,听我之令,直攻洛邑” 北方,南方,兵马集合整个王朝,风雨尽来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_98 范翕决定和玉纤阿里应外合。 他要助玉纤阿。 原本他打算先慢慢收复北方这几大诸侯国,南方有楚宁晰等人帮他,待他的势力对洛邑形成包围圈,再进攻洛邑,逼杀卫天子也不迟。 然而因为姜女,玉纤阿要提前杀卫天子。 那范翕就要助她先取洛邑,再征四方,亦可。 是以,号龙令出后,各大诸侯国中龙宿军齐出,在各位诸侯国猝不及防时,龙宿军进军国都。与此同时,范翕并未监战,而是亲自率燕国所有的军队,直取洛邑。 天下情势瞬间大乱。 整日奏折如雪花般飞向卫天子的案前,堆成了高山。 卫天子急火攻心,又不解这是哪里突然冒出的势力搅乱局势。他疑心是齐国的报复,但是齐国怎会在各大诸侯国都埋有这么大的势力 卫天子睡不着了,他警惕着,思索着,整日拉着臣子开廷议。一道又一道的奏折,每日由传舍官员快马加鞭送出,调整各国的军队,以应对各国内突然窜出的势力。并让人探查,那突然冒出来的军队,是何人所掌 各国不知是何人所掌,只知军队来自王陵。各国诸侯王心寒暗惊,想王陵守卫,向来不如王都之地森严,怎可能养出了这样的军队 卫天子在处理政务时,仍每日一碗汤,由姜女亲自熬送。姜女向他撒娇,说这是她的心血,请天子务必赏脸。卫天子正烦着政务,没心情理女色。为打发掉姜女,他每日汤水喝得匆忙。 这般一日日灌下去,到了第五日清晨,卫天子起床后,忽眼前发黑、四体酸麻。他出殿时在台阶前立了一会儿,恍惚间看到数十长阶变换成一条白龙,从铺陈地砖上突兀飞起。白龙在空中咆哮,旋身披风,直扑向卫天子 卫天子姜雍目光发直,一声惨叫捂脸。旁边内宦没来得及拦住,见天子身子一晃,从数十台阶高处跌了下去,咕隆咕隆,向下滚去。 内宦一声惊叫“陛下” 众人连忙奔下台阶。 晴空正好。 时入七月。 七月有鬼节,王宫正准备着祭祀,这几日宫中来往,多了许多巫女巫祝等人。 卫天子突然摔下去,自然惊了所有人。玉纤阿自然也寻借口,进宫来看望天子。 玉纤阿自然心知肚明,自然知道天子是因何原因摔下去的。 因为天子突然倒地,被囚了大半个月的卫王后终于寻这个借口出了被囚的凤栖宫。卫王后做出了一副凄艾伤怀的嫡妻模样,从凤栖宫开始,就一路跌跌撞撞地边奔边哭。卫王后到天子寝宫,哭倒在天子床榻边,握着天子的手浑身发抖。 诸位大臣心有戚戚,想到如今齐国局势,想到王后对天子的感情如此深厚,实则不易。 玉纤阿本和其他夫人一起观望,看到王后做戏至此,她唇角轻轻勾了一勾,知道计划很顺利。 王后要在天子寝宫中主持局势,大刀阔斧,张口就要和大臣们面谈,要谈齐国退兵之势。来看望天子的夫人们便退了下去,玉纤阿亦随波逐流,出了宫舍。 一位宫女领着玉纤阿,送燕王后出宫。这宫女并不是王后派来的,只是寻常宫女而已。毕竟王后才刚利用天子生病一事出了凤栖宫,还暂时没有想起来派人去监视玉纤阿。 玉纤阿跟着领路的宫女,路过一处宫道。 树影婆娑,在风中沙沙作响。走在浓阴匝地、枝繁叶茂的宫道上,阳光被枝叶裁成一片片斑驳光影,落在地上,如星星点点,璀璨明亮。 玉纤阿侧耳听到沙沙声,她听下脚步,疑声问“这是什么声音” 宫女道“许是叶子摇落声。” 玉纤阿摇头,柔声“不是。你再听。” 宫女便停下步,随玉纤阿听了一会儿。果然听到细微的沙沙声,宫女抬头四处张望,忽然明白了,指着一处楼阁对玉纤阿说“奴婢知道了当是万钟楼里的铜钟发出的声音。女君你看,我们隔壁那座高楼,便是万钟楼。” 玉纤阿抬目看到了。 阁成圆形,楼高三层,她甚至看到了第三层围着栏杆,栏杆内处,坐落着一个硕大的金钟。再仔细看,下方有宫中宿卫军相守。 玉纤阿便含笑“平日经常听到宫中钟声,却好似不是来自这个方向。” 宫女答“这里和其他地方自然不一样。万钟楼的钟声,只有天子驾崩时才会敲响。这是专属于天子一人的钟。等听到钟声,洛邑四方的狼烟才会点起,向各大诸侯国宣告天子已逝的消息。” 宫女叹“这万钟楼,代表不祥,历来为天子所忌讳。奴婢在宫中这么多年,很少见天子会专程派人来看守万钟楼。前朝天子,便从来不理这座楼。到了如今陛下,陛下便效仿前任周天子,也不多派人来打扫万钟楼。不过眼下却奇怪,万钟楼附近怎么围了这么多卫士” 玉纤阿微笑,垂下眼轻声“许是陛下终于重视了。” 她心中却想,这恐怕不是卫天子的手段,而是卫王后的意思。 卫王后让人看着这座楼,便是不想让人敲钟为何不想让人敲钟 因为卫王后并不想在第一时间,让世人知道卫天子的任何消息。 玉纤阿心中沉吟,想卫王后与自己相约下一任天子王后时,自己本是寻个由头,都没有问下一任天子会是谁;但是王后也没有提。现在想来王后另有心思。 恐王后在下一任天子的选择上,想法有些异类。 才要看中这座“万钟楼”。 玉纤阿浅笑 无妨。 王后要做什么,她就要破坏什么。 王后不想让世人知道的,她就要世人知道。 局势越乱,越对她有利。她绝不会等到卫王后控制住了洛邑局势,才来反杀卫王后。 玉纤阿心中有了模糊的想法。 燕军一路行军,攻占各国,把主要矛盾留给后方的龙宿军。范翕只集中积攒一部分兵力,想要先拿下洛邑。 深夜时分,军中扎营,范翕仍在帐篷中画着洛邑的舆图。 一条街、一条巷,每一个兵队的名号、带兵的将领,都在他笔下一一勾勒出。 时而,范翕起身踱步,负着手来回行走,思量着对策。 他从未对一场战争花过这么大的心力。 但是他从做下先攻洛邑的决定开始,他就开始不断琢磨。琢磨着每一种可能,思考着每一种可能面对的情况。 传讯不方便。 他便需要靠自己的头脑来分析。 这场战争格外重要既和他能否拿下天下息息相关,又因洛邑中留有玉纤阿,他一点儿险都不能冒。 他冒不起。 他再承受不住自己身边人离开自己了。 若是玉纤阿有差池,恐他也是真的活不下去了。 为此,范翕殚精竭虑,夜夜熬着心血。他一遍遍地和自己脑中的千军万马斗争,一遍遍地完善攻下洛邑的最完美方式。 吕归守夜,看范翕帐中夜夜亮着灯,看范翕几是熬着血在重视这场战争。吕归擦擦自己腰间的刀剑,坐在外头树枝处,仰望着月明 千里月明。 又一年过去了。 不知小公主奚妍,如今可还好她父母可还在向她逼婚她是在等他,还是已经放弃 楚国之境,楚宁晰亲自领兵,和朝中大司马汇合。她与自己的夫君薄宁,一起向楚国出兵,拿下楚国王侯。 楚国王侯四下逃窜,然而百姓们熟视无睹。百姓们仰慕前任王女,对这一代的楚王和他的儿女们,厌恶至极。 越国相助楚宁晰,出了兵。 吴国也出兵相助。 同时,因北方卷入乱局,吴王奚礼,试探的,向北方鲁国也出了兵,看能否趁乱从中得到一些好处。 夜色深凝。 玉纤阿与范翕留给她的洛邑谋士们谈洛邑局势,谈如何和王后翻脸,如何攻下洛邑。 众人心中有数,只有曾先生叹气“我等自愿追随女君,拿下洛邑。但是女君当知,君上将我等留在洛邑,除了因我等能对洛邑局势有所掌控外,还因我等是文臣。我等不擅武,不擅带兵,无法追随王上征战四方。女君如今要开战,我等自然无二话。只是我们几人都不擅带兵,恐会误了女君的大事。” 玉纤阿一愣,低头沉吟。 她一心想开战,倒没料到这个。 但她转瞬就有了主意。 玉纤阿垂目含笑“那先生当陪我走一趟,去拜访一下太子殿下。” 曾先生疑惑“太子殿下不是已经死了么” 玉纤阿抬目,静静看他。 曾先生大震,目中开始闪烁激动的泪光。曾先生刷地一下站起,颤声“女君、女君说的,可是我大周太子么” 玉纤阿点头,声音柔婉“如今王后一心想杀天子,想拿下洛邑。她对前朝被囚的几位公子,都会松懈些。我们正可以趁这个机会,救出被囚的公子们。尤其是太子殿下妾身犹记得昔日太子殿下带兵平定九夷之乱的风采。有殿下掌兵,先生当无疑虑。” 曾先生怔怔看着玉纤阿,忽而老泪纵横。他激动得说不出话,只俯身拱手,向玉纤阿行大礼,向玉纤阿大拜。 曾先生曾经是周太子范启送去给公子翕的,后来曾先生一路跟着公子翕巡游天下,成为范翕这边的谋士。然太子是曾先生旧主,曾先生一日不敢忘。王朝换天,“周”改姓“卫”后,曾先生也从没在范翕夫妻二人面前多提先太子。 他一心以为范翕要争天下,对营救前太子便不会那么尽心。 然而今日玉纤阿说要救太子 她竟选择在他们试图攻占洛邑时,让太子掌兵 掌兵 这是何其信任 曾先生颤声“女君请受老臣一拜。老臣看小了女君,女君之胸襟,王上之胸襟,老臣敬佩老臣愿一生追随” 玉纤阿盈盈起身,扶起曾先生。 一屋子的谋士,尽向玉纤阿行大礼,之后和玉纤阿商议营救周太子的细节。 七月半,天上无月,星光熠熠。 范翕大军到达洛邑城下,范翕凝望着这座古城。身后黑沉沉的军队跟着他,只等他一声令下,便攻入城门。 范翕看城门守卫宽松,目中一暗。想到今日,乃是鬼节。众人都回家祭祀,当是杀人攻城的好机会 七月半,鬼节至,鬼门开。 此日亦是天子服下“十日散”的第十日。 玉纤阿此夜身在王宫,身在凤栖宫宫殿中,随王后一起欣赏巫师们的送鬼之舞。 王后必然要玉纤阿今日在王宫中,她要控制玉纤阿,以防玉纤阿毁约。而玉纤阿同时与王后说,她可以入宫,但是为保护她的安全,玉纤阿要燕王府的一批卫士也要入宫。王后思索后,同意了燕王府的卫士入驻王宫。 双方各怀鬼胎。 而今却是和睦十分地一起观望巫师们的驱鬼舞。 巫师们戴着夸张狰狞的面具,大开大合,在殿中央大跳。乐声喧哗诡异,呜呜咽咽,透着一股子鬼气。巫师们的面具晃动,身上的铃铛晃动,他们如癫了般疯狂舞动,看的人一阵恍惚,头疼。 好似随着他们一起看到了“群鬼乱舞”的局面。 玉纤阿欣赏着这舞,她低头接过旁边侍女剥的一颗蒲陶时,眉心轻轻跳了一下。因玉纤阿的余光,看到一个宫女悄悄的、匆匆忙忙地走到王后身边,附耳向王后说了几句话。王后神色,就微妙一顿。 王后起身,向玉纤阿说“玉女暂且继续欣赏歌舞,我有些事处理,去去就来。” 玉纤阿起身相送,低声问王后“不知陛下何时薨” 卫王后垂目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很快。” 王后信心满满地出了宫殿,众多宫女跟随。玉纤阿盯着殿门,眼尖地看到还有卫士跟随。玉纤阿轻轻一笑,她坐回原座,一边看着巫师舞,一边算着时间,算王后何时会彻底被绊住,自己何时可以离席。 卫天子的寝宫中,静谧无声。 一个伺候的宫人都没有,只有姜女一人端着汤碗跪在床榻边,要伺候天子服药。 天子这时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他在床榻上躺了十日,一日比一日虚弱。王后只让御医随便给他开了几副药,说他是累病了,休息两日就可以。那个可恶的女人,拿走了所有的政务,一点不让他碰。 然而姜雍知道,自己根本不是累病自己的情况,恐怕和那个可恶的女人脱不了关系 姜女还在每日伺候他,每日喂他喝药。天子原本以为姜女在偷偷救他,姜女也确实如此表现。姜女作出一副自己背着王后在救天子的模样,偷偷给他喝药。姜雍以为只有姜女可以信任但是等卫天子发现自己全身越来越僵硬,一点点的,手脚全都动不了,后来连舌头都麻的动不了,无法开口时,他就知道,姜女也是王后的人。 今夜灯火晦暗。 所有宫人都去看巫师驱鬼了。 姜女还跪在天子床榻边,摇着小勺,要把汤水送到天子唇边。 姜雍怒瞪着她,他拼尽自己全力紧闭着唇,不让姜女将汤水喂进去。 姜女发现了。 她看着天子下巴上流下的黄色的汤水痕迹,望了一会儿,忽而发笑。她作出一副天真无辜的样子,声音甜甜地问天子“陛下,为何不喝药只要今日这副药喂下去,陛下就能去九泉之下了。陛下如今这全身无法动弹的局面就解决了。陛下为何不喝药” 卫天子发着抖。 他努力地,从喉咙中浑浊地呜咽着“我这般对你,你竟毒妇” 他声音浑浊,常人根本听不清。姜女将耳放到他唇边,才听明白了他说的是什么。姜女瞪圆美目,吃惊地看着他,然后咯咯咯笑出声。但只是一笑,蓦地一下,姜女的脸就沉了下去。灯火照在她面上,她神色几多阴郁而扭曲。 她伸手,慢腾腾地去掰天子的下巴,让他张嘴。她拿起汤水,将汤水喂进去。 卫天子不屈服,死不肯咽下。 她就逼迫他咽。 短短几日,这个曾经身体健硕的中年男人,就在床榻上奄奄一息,像一个老人一般无力,连拒绝一个弱女子都做不到。卫天子满心绝望,他努力瞪着姜女,试图唤起姜女的良知。 姜女看着他,缓缓的,双目噙满了泪。 泪水滴答滴答,如露珠般,向下滴落。 姜女一边不厌其烦地将洒出的汤水用勺子沾一沾、重新喂下去,一边面上带着一种恍惚的神情,喃喃自语道“陛下,你还记得你一开始叫我姜女,说我姓姜,和你同出一脉,是有缘么” 她眼中的泪,溅在男人枯干的脸上。 已经全身动不了的卫天子发怔。 姜女恍恍惚惚道“你错了,我不是姓姜,我是名姜。我是贫女,自小无姓。我没有那样的缘分和你一样姓姜,我们穷苦人家出身的,从来都只有名,没有姓。我这样身份的,从来就不配拥有姓。你不知道我当初见玉纤阿第一次,我恨她又妒她。同样是贫苦出身,为何她叫玉纤阿为何她又有姓,又有名。好像她和我不一样似的。可是她哪里和我不一样出身舞女,一样要为位高权重者选择罢了” “我这样出身的人,除了美貌,再无任何优势了。我一开始性子不好,又蠢,又坏,又喜欢耍小心眼。因为我出身贫寒,我只会最简单的嫉妒,我只会最简单的手段,只知道和别人抢东西。抢了,我才能赢。” “是玉女拉我出了那般境界。我知道她不是纯粹为了我好,她只是需要一个人站在她那一边。这个人,无论是我,还是其他什么人,玉女都不在乎。然而因为玉女拉了我一把,我已和以前的我不一样了。不管她出于什么目的,她教我读书,教我识字,和我说很多事情。我渐渐知道,原来这世间,不是只有我认知的那般大。原来这世间,还有更多可以追求的可是你毁了我。” “换做以前,你要纳我,我也愿意。可是我跟着玉女,我已经见识了最好的我也是貌美女子,我不愿如小双那般。成渝不肯告诉我,但是我知道,小双在吴宫中,说不定早就死了我们这样出身的,有什么资格肖想上位但我看到了新的路然而你强了我,你玷污我,侮辱我。我一无所有,徒有美貌那本是,我留给我未来夫君最宝贵的东西” 姜女擦掉眼中泪。 她笑出声,眼中依然荡着迷离的光“我也知道,我敢杀了你,我是活不成了。王后虽指使我杀你,但是事后,王后也会除了我。我这般蝼蚁一样的人,没有人在意我的生死。我入宫时,就想过这些想只要能杀了你,我死又何妨” 她压着手中汤勺,将最后一滴汤水,灌入卫天子的嘴里。她眼中含笑,声音冰冷“天子,陛下妾身恭送陛下宾天” 她丢了空了的汤碗,汤碗滚在地上,碎片溅地,她全然不在乎。姜女起身俯身,在卫天子不可置信的眼睛瞪视下,姜女缓缓拉起被褥,盖住了卫天子。她用被褥捂死了下面挣扎颤抖的男人身体,她全身发抖,她眼中的泪如潮水一般,潺潺向下滴落。 姜女低声颤,发着抖,发着狂“妾身恭送陛下宾天” 直到手掌下感受到的被褥中的挣扎,渐渐无力,渐渐消失,姜女才脱力般的坐下。 姜女坐在空荡荡的宫殿中,守着一具尸体。 她低笑一声,伸手握住一片碗碎后的碎边,抵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卑微若此,无人在意若此。杀了天子,她只有死路一条。与其被王后所杀,不如由自己选择姜女闭上眼,尖锐的触觉逼着自己的脖颈。她一咬牙,用力向下压下,鲜红血液割破纤细的脖颈,渗了出来 而突然,一道女声厉声“姜女” 同时,一道风破空打来,打向姜女的手。姜女手一抖,手中握着的碎片摔了地。姜女茫然睁眼,泪眼濛濛中,她看到了宫殿门口衣袂飞扬、向宫舍中步来的玉女纤阿。 还看到了跟在玉纤阿身后的成渝。方才那道打中她手的力道,就是成渝打来的他阻止了她自尽。 姜女呆呆看着。 没想到玉纤阿会来。 她以为自己全然不重要,以为玉纤阿根本不在乎她。 然后玉纤阿来了,她立在灯火中,衣袂若飞,惊鸿若仙。玉纤阿婉约动人,如同月中女神般高贵美丽。 在姜女眼中,从未看到玉纤阿这般美丽过。 玉纤阿难得的语气严厉“谁教的你动不动自尽我是这般教你的么” 玉纤阿快步步了过来,衣衫与青丝飞扬,隽美无比。她站到了姜女面前,俯下身,手搭在姜女流血的脖颈处。姜女傻傻仰头,忽的哇一声大哭,扑入了玉纤阿怀中。 她抱着玉纤阿,崩溃大哭,全身战栗。 何等凄惶,何等心酸。月光不在,然如影相随。 成渝别了目,不忍多看。 而姜女抱紧玉纤阿,颤声哽咽“玉女玉女”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_99 姜女哭声悲凄,面颊上尽是泪痕,泪水和颈上的血迹混在一起,如血色蔷薇般触目惊心。 玉纤阿搂着姜女,感受到女郎在自己怀里哭得发抖的身体,她目中波光粼粼,心中亦是一阵酸楚。她完全了解姜女的处境,完全了解姜女的难处出身卑微的女子走到天子宠妃这一步,又亲手弑君,世间讽刺若此,何等凄惶 玉纤阿知道出身卑贱的坏处,知道姜女的可怜然那又如何 玉纤阿绷起脸,低斥怀中女郎“起来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 姜女被她一训,哽一下,含着泪抬头,委屈又隐忍地看一眼玉纤阿。玉纤阿伸手擦去姜女面上的泪,叹口气后,语气温和了一些“此危急关头,我实在没空与你说太多道理让你振作。然人生一世,本就如逆水行舟,秉烛夜行。中间亦有刀山火海,亦有冰刀双剑,但只要熬过去,又有什么走不下去的何必自尽何必自我放弃” 姜女哽咽“我不知你会来你当被王后看着,你此时当忙着与王后相斗,帮王上夺下洛邑我以为我不重要,我以为你不会来管我。我怕王后派人来杀我,我不愿落到王后手中,才自尽的。” 玉纤阿俯眼道“在你眼中,我就冷血至此么” 她叹一声,伸指拭干净姜女眼中的泪,温声“我纵是再冷血,也不会让我的人平白牺牲。之后那些大道理咱们日后有空再说今夜,先逃命再说。” 玉纤阿唤“成渝” 成渝立刻回头,郑重拱手,目不斜视“君夫人” 姜女站在玉纤阿身后,她身上又是血,脸上又是泪。她偷偷看眼成渝面不改色、好像压根没看到自己惨状的神色,姜女心中微微别扭,又有些松口气,又有些怅然若失。不等姜女多想,玉纤阿确实不再和她诉情了。 玉纤阿冷静地让姜女找一身宫女服饰穿上,便让成渝带姜女出宫。玉纤阿道“今日宫中祭拜鬼神,来了许多巫师巫女。他们在宫中各处跳鬼神舞,装扮夸张,动作张扬。你二人正好可以时而混在他们中,一路向宫外逃。姜女你与我一道穿宫女服饰,混在宫女中,到时候帮我转移一下注意力。你随机应变,让人觉得你是我更好。总是成渝跟着你,你不会有性命之忧。而要不了多久,宫门就会大开,宫门开时,你二人出宫就好。” 成渝没问玉纤阿为什么确定“要不了多久,宫门就会大开”。 姜女眨眨眼,这才看到玉纤阿穿一身绯红宫女长裙,只长发来不及换发髻,仍束在腰后,乌黑一尾。玉纤阿的妆容简单,乍一看,倒和宫女不会区别太大。只是可惜的是,玉纤阿之前在王后宫中做客,为防止王后起疑,玉纤阿顶多能让自己妆容清雅一些,却无法将自己扮丑。 而眼下时间显然来不及扮丑。 玉女容色之美,太过显眼,势必需要一人帮她吸引王后的目光。这人,有天然人选便是貌美的姜女。 姜女看玉纤阿语气急促,便匆匆换了衣裳。她被玉纤阿催着和成渝一起向宫外走,姜女回头,看灯火辉煌,看玉纤阿身后宫殿中卫天子冷冰冰的尸体。姜女心里不安,道“玉女,你还要留在宫中做什么你不如与我和成渝一起逃出宫” 玉纤阿微微笑一下。 她不多说,她还要在宫中看王宫战局,她还要在王宫中好随机应变。她不想在这时出宫。 成渝看玉纤阿不说话,便一边推着姜女和自己走,一边主动解释了两句“你放心,玉女身边有其他卫士跟着,她很安全。” 姜女侧头,隐约看到宫殿外黑魆魆的林木中,有卫士身影闪烁。她心中一动,看到那些人是燕王府卫士的打扮。玉纤阿将宫外的卫士搞来了宫中,显然不只是为了自求平安。 姜女自知自己浅薄,便不多说什么。她快步跟上成渝,借成渝的保护匆匆沿着荒僻大道走。 而姜女二人走后,玉纤阿回头检查一下卫天子的尸体,确认这人已死后,她也出了大殿,立时有卫士跟上了她。 玉纤阿走在浓密树冠下,夜风森森,身后跟随卫士若鬼影重重。玉纤阿淡声嘱咐“我们捡荒僻路走,抢在王后发现之前,去万钟楼。” 卫士们肃穆“是” 卫王后是被此夜以强硬态度闯入宫闱的诸位朝中大臣绊住的。 卫王后于静淞在凤栖宫设宴,自己亲自看住玉纤阿,同时要姜女去弄死卫天子。于静淞不能放心玉纤阿,因玉纤阿让燕王府的卫士入驻了王宫,于静淞原本是利用燕王府的兵力来杀天子,她却想不想遵守自己原本和玉纤阿的约定让玉纤阿成为下一任天子的王后。 可笑。 无论下一任天子是谁,玉纤阿都不能上位。 于静淞要替自己的儿子肃清道路,绝不能将玉纤阿这个麻烦留给自己的儿子。这种女人一旦为后,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但是宴上半途,贴身宫女来焦急汇报大臣们气势汹汹来进宫,要求见天子。因天子连续十日不上朝,卫王后是让朝中齐国、燕王的势力帮自己兜着,但是连续十日天子没有消息,忠臣们自然着急了。这帮忠臣集于一处,要求面见天子。 其他人挡不住,王后只好亲自去安抚。 而王后走后一会儿,玉纤阿便离开了凤栖宫。有燕王府的卫士闯宫,王后宫中一边无奈放人,一边让人去通知王后。 王后还在御前殿和这些大臣们交涉。 她维持着王后的尊严,语气淡淡地叫来御医,证明天子只是生病,静养两日便好。诸位大臣稍安勿躁,回去便好。 为首的大臣是被燕王那一边的势力鼓吹而来的,收了人家的好处,自然要替人办事。他向前拦住王后欲离去的脚步,语气激动道“老臣今日必须见到陛下近日洛邑四方诸侯国,各自生起内乱。内乱不休,绝不是巧合。陛下必须要处理此事” 王后目色一沉。 老匹夫这时候说不定已经死了,但是她还没有拿到所有兵权,自然无权调动兵马。但王后不以为然,心想诸侯国之乱,先乱着吧,有什么重要的等自己料理完洛邑的事,等新天子更换完毕,再处理四方诸侯国之乱亦可。 王后便敷衍道“我会将此事转达给陛下的。” 她侧身,殿宇晦暗,她看到有凤栖宫的宫女焦急地在殿门口走来走去。王后心里一咯噔,恐玉纤阿给她惹出了什么祸。王后急于出去,那些大臣一看她要走,哪里肯放一众青年老年人围着王后,七嘴八舌 “王后殿下,老臣今日冒死闯王宫,就是为了见天子一面。天子纵是病了,可也不能完全不见人吧” “是啊,殿下。老臣哪怕只是隔着帘子向陛下请安呢朝堂上这么多事,陛下不能不管啊。” “殿下,您总不许我们见天子,到底是何心思” 大臣们怀疑的目光盯着王后,有的是按照燕王那边的势力吩咐,有的是卫三公子这边的势力来打听,有的单纯是一片拳拳忠君之心。各种怀疑的目光盯着不让他们见天子的王后,他们拦着王后不放人,卫王后的神色便越来越寒。 于静淞一次次地向殿外看,殿外宫女着急地向于静淞使眼色。终于,于静淞额角青筋一跳,怒吼“闭嘴” 她沉冷的眼眸盯着这些臣子,下了令“来人,将他们所有人看住,不许任何人离开此殿一步。” 众人神色大变。一个个后退,却猝不及防看到大批黑压压的铠甲卫士持着刀剑进了殿,将他们包围住。大臣们面面相觑,然后瞬间明白了。他们手指着王后,厉声 “你你莫不是对天子做了什么,才不让我等面见天子” “你好大的胆,竟敢囚禁我等” “齐国窃国齐国窃国” 于静淞冷笑,她转身向殿外走,和他们撕破了脸,就不屑再掩藏。身后有老臣不死心地追上,却“咣”一声撞上了一个宫廷卫士手中的剑,当场血溅三尺。 所有大臣破口大骂。 范翕骑在马上,大批军队停在城下,若黑云压顶。范翕静静等着,到云挡住了天上的星光,他才等到城楼上守城人员的戒备“尔等何人军队不得入洛” 范翕抬手。 身后黑压压大军盯着燕王的手势。 范翕手向下一压,沉声“攻城” “是” 身后大军分开,步兵骑兵各司其职,有两根数人相抱那般粗重的木桩被抬了出来。城楼上向下窥探的将士神色一变,紧接着就感觉到天地大震,轰隆声来自下方 “咚” 下方士兵们抱着木桩一起,开始撞城门。 同时,铁索飞上城墙,木梯搭在墙上,无数人动作非快地开始攀登,要登上城楼。更有一武功极高者拔地而起,向上搞纵,欲直取城楼上人性命 “咚” 再一声撞击。 紧闭的城门被轰得动摇,城中卫士慌起,连忙唤人“快快去通知将军,有人夜闯洛邑” 有卫士慌乱“可是将军说今夜有事,无事不要烦他” 将守不耐烦地指着城外大批军队“这是小事么有人要攻入洛邑城门都要破了南军将军不在,就去找北军将军” 仍有人道“王后懿旨,今夜不得” 话未曾说完,这些小兵就被下方城墙再次传来的“轰隆”撞击声催得身子摇晃。这一次,撞城门的声势比之前还大,几个小兵被震得摔倒在地。他们再顾不上说话,只慌乱地一边守城,一边让人去通知上峰。 范翕目若玄冰下的玉石,静静根据他们的反应来判断城中情况。 看到了这一步,守城的都无法做出有效防备,范翕心中了然,知大批军队一定被派去了其他更重要的地方。这正是攻城的好机会范翕抬目,看向城楼上的一个向下射带着火的箭只的一个小兵。 那小兵不知死活,却见下方黑衣人拔身而起,向城楼上攀来 “啊” 惨叫声混在撞击城门的声音中,不能为人所重视。 今夜巡逻洛邑王城的卫尉分外南军,南军是齐国的势力,供王后所用。今夜,南军便被王后所调遣,以应对城中随时会发生的暴乱。而守城的原本是南军,此时因大批军队被王后调走,他们只能派人去请北军来。 而如王后所料,王城中今夜果然有兵马出动。 曾先生等文臣率领燕王留下的兵马,和卫三公子合作,一起营救前周太子范启、及其他公子。卫三公子自然不愿意救人,但是如今王朝势力旁落到卫王后手中,卫三公子想上位,或者单纯只是不被王后所杀,他都必须和玉纤阿合作。 卫三公子一咬牙,干脆调动自己所能调动的所有北军兵力,联合燕王府留下的兵力,一起救人 于是军队便与南军交战。 双方大战在囚禁范启的府邸外进行,夜深露重,无月之夜,外面的打斗声,府中听得一清二楚。 范启和祝吟立在院门前,长衣翩飞,听着门外的厮杀。 祝吟听那打斗声激烈,她有些担心地看一眼范启。范启面色沉静,盯着关押自己整整四年的那扇铜门。听到外头撞门的声音,听到兵戈相撞声范启闭目,好像又回到了多年前的战场。 祝吟忧声“夫君,你今夜必须要出去么我总觉得” 范启望她一眼,温声“你很害怕” 祝吟怔忡片刻,凝望着范启温和的眉眼,她忽而失笑,找到了些勇气。她握紧范启的手,怅然道“算了,我有什么好怕的。你我子女都在外面,今夜纵是随夫君一起死了亦是命运。” 然她心中忧思满满。想夫君为何要掺和这桩事即使他们出去了,又能如何周王朝的太子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外面的势力不属于他们范启这样尴尬的身份,出去后,岂不是自寻死路 何必呢。 范启望着妻子这些年憔悴很多的面容,他俯眼轻声“你放心” 没有说出“放心”什么,因一道剧烈的撞门声,让府中二人齐齐看向那扇被撞出了一丝裂缝的大门。 门外南军北军交战,南军将领盯着昔日的同袍,声嘶力竭“尔等要违逆王后么” 北军将领心虚,不知如何回答时,突然快马加鞭,有骑兵纵马从远而近策来。骑兵尚未下马,便高声喊“将军将军,急报城门被攻,有兵马攻我洛邑,洛邑危矣,请求支援” “什么”两方为敌军队,将领脸色齐变。 而抽空,燕王府的卫士奋勇而起,杀向南军的气势更为昂扬。 南军后退,将领见对方不退,只能咬牙道“传我号令,派威虎军二营前去城门营救走” 而恰在此时,“哐”一声巨响,铜门在众人面前倒下。尘土飞扬,众人看到院中静立的一对夫妻。男子衣袍若飞,被门倒下激起的风扬起尘埃,他面容温润,静静看向门外。 一直躲在人后观望、指挥作战的曾先生等谋士神色激动,向前走一步。 就见范启向外走了一步。 范启沉声“诸位将士,听我之令” 沉压压的燕王这边的兵力被他气势所震,手中刀枪砸地,气势惊人“是” “轰” 洛邑城门在火海刀剑中轰然倒下。 范翕率重兵入城,如入无人之地般。面对城中将士,一言不发,双方即将开杀。 范翕一言不发,此时不用在意如何状况,他心中有数,自知此时来拦自己的人都是敌人。打斗中,吕归跟在范翕身后,范翕向他看一眼,吕归当即射箭,向空中发出了连续三支响箭 响箭声刺 传遍全城 宫中王后疾走,于静淞一边急忙赶往天子寝宫,要去确认天子是否真的死了,一边听宫女将玉纤阿带着卫士逃走了,如今不知在宫中哪里。今夜有巫师跳舞驱鬼,宫中混乱,恐难找到人。 王后沉脸“我早已封锁宫门,今夜王宫只许进不得出,她和那么多卫士在一起,显眼十分,必然逃不了。给我搜” 有卫士急匆匆来报“殿下,不好了有兵马闯宫,杀入宫来” 王后问“哪方人马” 卫士茫然答“不清楚,兵马杂乱,看不分明” 王后隐忍蹙眉,她正要说话时,两人披着战袍从后追来“母亲” 于静淞回头,见是自己的两个儿子,公子琛与公子湛。看到二人,于静淞稍微得到了些安慰。她嘱咐他们带兵去迎战,又说起“玉女逃了,不知是何目的,定要将她诛杀” 说话时,于静淞尖锐的目光盯着姜湛。 姜湛听到“玉女逃了”,失神一下。但他很快回神,苍白着脸向王后点了下头。事到如今,他终是和玉纤阿成为了敌人。他若不杀玉纤阿,便是玉纤阿反过来反对他母亲、反对他们卫国已经把路走尽了 已经没有其它路走了 调兵之时,突然,几人看到了半空中连续发出的响箭。响箭如灯火一般,在寒夜中分明。这是权贵人士拿来传递消息的手段王后脸色发寒,道“有新的人物加入战局了,小心” 玉纤阿在宫中到底遇到了来阻拦他们的军队。 王后大开杀戒,燕王府的这些卫士又人数众多,不可能不被发现。卫士们护着玉纤阿往“万钟楼”去,玉纤阿忽然听到了半空中尖锐的声音,几声响箭,来自燕王府的信号。 她知道这信号是集兵的意思。 恐是宫外燕王府有人在集兵。 玉纤阿胡乱地想,莫非是周太子范启范启在集中兵力,在调兵 玉纤阿微微松了口气,以为范启出来了,宫外情况当稳定一些。玉纤阿抬目看向远处的“万钟楼”,下定决心要敲响钟声要四方狼烟起,要天子宾天的消息传遍天下要让王后秘密挟持朝廷的机会消失 诸位护着她行进的卫士“女君,我们是否要回应宫外的响箭” 玉纤阿答“不回应。回应恐让大批宫中宿卫军知道我们的方位,向我们杀来。我们只要攻下万钟楼即可,之后想办法出宫。” 姜女被成渝拽着,浑浑噩噩地跟在一众戴着面具的巫师们身后。 空中响箭声起,成渝当即抬头,凝目看去。 宫外杀戮四起,血流成河。 范翕面无表情地走在血泊中,手中持着一把长剑,衣袍上、面孔上,都沾着血迹。他和自己的将士们一起与敌厮杀,每一剑挥出,都凌厉狠辣,血泊四溅。响箭信号传出去后,过了没多久,就有燕王府的人回应。 一个卫士匆匆闯入杀戮场中,激动无比地到燕王殿下身边“王上” 范翕道“果然选择今夜出兵。” 他进城后,一看这局势,便知所有人想到了一起。范翕目中噙了一丝凉笑,杀掉一偷袭的人后,他侧头问“玉儿可还好” 卫士支吾半天。 范翕眼神瞬间变得凌厉,杀气上涌。 卫士怕他误会,连忙道“属下也不知君夫人好不好,因君夫人为了麻痹王后,今夜在王宫。王宫封了宫门,许进不许出。君夫人主动要求在宫中钳制王后,绝非我们的主意。且夫人带了大批卫士进宫,想来夫人是安全的吧” 范翕立即问“今夜天子会死” 范翕一猜就猜中他们在做什么,卫士不用多解释,只连忙道“恐怕天子这时候已经死了” 范翕喃喃自语“那玉儿为何不出宫” 玉纤阿出不了宫么 不。 他对自己的妻子有信心。 他担心自己的妻子抛弃自己,却不太担心玉纤阿在早有准备的情况下,还会出错。玉纤阿主动要求在宫中,不可能仅是为了稳住王后。玉纤阿从不做无用功范翕若有所思“她是为了拿下万钟楼。” 钟声响,天子殁。烽烟起,天下乱。 卫士迷惘“什么” 范翕心中怒玉纤阿之大胆,“万钟楼”卫王后如果不想要钟声响的话,玉纤阿何须专程要拿下这座楼而玉纤阿要在王宫中拿下这座楼,卫王后岂能让她如意太大胆了 范翕召兵“吕归,随我入宫” 吕归打斗间抽空道“可是眼下宫外局势” 范翕不耐道“你没看出有人在指挥宫外的战局么我们入宫才是最重要的” 吕归真没看出还有一方势力在指挥宫外战局,但是范翕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当即,范翕集兵,一部分兵马随他一起攻向宫城。想攻打王宫的,再多一势力。 玉纤阿一方躲避宫中宿卫军,一路杀向“万钟楼”。 已到了“万钟楼”不过十丈的距离,他们迎来了王后安排在楼下、不许任何人登楼敲钟的兵马。双方一会面,当即大打出手。玉纤阿被护在后方,看两方杀戮,心中却焦急。她知道宫内是王后的地盘,时间越拖得久,越于她不利 但她只是要敲响“万钟楼”的钟而已 只要钟声响,她即刻躲避起来,等着宫外战斗胜利、等待逃出宫的机会。 躲避总比杀戮容易。 然而“万钟楼”这边战局随着时间拖延,敌人只会越来越多,如何能剩 玉纤阿心中焦虑,她百般思索后,咬牙对那一直跟着自己的卫士首领道“你们所有人牵制楼下兵力,我一人自去登楼敲钟” 卫士道“此局危险” 玉纤阿急道“时间已无法再拖延” 卫士只好咬牙“是” 宫门前战力如涌。 范翕一方人马加入战局后,守着宫门的那一方势力就开始节节败退。攻宫门花了半个时辰,众兵马汹涌入门,范翕大袖飞扬,宫门开的一瞬,就立时入宫。宫门内的人不退,仍向外杀来。 范翕面容清隽。 对方将领在打斗中一眼认出了他,声音沙哑厉声“燕王你不是已经死了么” 刀剑撞出火星。 范翕这才撩目看向对方,认了出来,他勾嘴角“王后第二子,叫什么来着我忘了。” 公子琛大怒“你原来是你窃国你竟敢闯宫,你啊” 范翕长剑向他刺去,雪亮寒光划破郎君眉目。 范翕沉声“我没空与你在这里缠斗吕归” 吕归立时迎上,帮范翕阻住对方兵力。而范翕提剑,他神色焦虑地抬目判断一下“万钟楼”的方向,带着兵马杀去。 “万钟楼”下打斗声震天,燕王这方的卫士将所有这方的王宫宿卫军牵制住。首领急道“女君” 玉纤阿立时明白那卫士首领的意思,她蓄足力气,盯着楼门的方向,就沿着卫士为她开出的那条路向楼阁奔去。有人想去阻拦,被燕王这方势力紧紧纠缠。玉纤阿在夜风中奔跑,心跳如雷,盯着楼的方向 十丈 九丈 五丈 一丈 后方忽有男子厉声“玉纤阿” 玉纤阿已到了楼下,她仓促回头,看到打斗场外,另有一方宿卫军赶到。为首穿战袍的人,竟是她的旧识,公子姜湛。姜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握剑的手发抖,没想到她竟到这时还没逃出宫去 她不是很聪明么 她不是有卫士帮她么 为何到现在都逃不出去 长发拂过玉纤阿的面颊,玉纤阿不耽误时间,趁姜湛没有回神的功夫,快步提裙奔入了楼内。女郎身影在下方一闪而过,姜湛一下子明白玉纤阿是想要敲钟了。姜湛脸色大变,知道钟声一响,自己母亲多日的筹谋就要彻底被毁了 尚未控制住洛邑,四方诸侯就得知天子已殁,卫王后的地步会危险不光卫王后,他们几个公子也会被所有人盯着 姜湛咬牙切齿,压抑下自己心中的儿女情长,道“追绝不能让她敲钟” 火海在宫中烧起。 被囚禁的大臣们试图闯出去,听到外面的打斗声,所有人都不安。 王后焦虑地守着卫天子的尸体,等着消息。 范翕大步行在宫中,万钟楼离他越来越近。 玉纤阿在楼梯间奔跑,她越跑越快,越来越能听到身后追来的人马。男子的脚力远非她能比,即使她已经拼命奔跑,仍觉得自己和姜湛的距离在一点点拉近。玉纤阿面色雪白,额上渗了汗,手心也全是汗。 身后姜湛高声“玉女,停下” 玉纤阿自然不听他的。 她跑得快要断气时,眼前看到了那口金钟。她目中亮起,整个人扑向钟,使劲全身力气,抱住木桩,就向铜钟撞去 女郎身体和木桩一起撞向那口钟。 姜湛还在第二楼楼梯时,便听到了钟声响彻 “咚” “咚” 钟声连响两声。 天地阒寂。 宫中都听到了钟声。 王后惶然坐起,惨叫“怎会” 被囚禁在殿中的大臣们凄声“陛下怎么了” 宫中所有人都听到了钟声,神思恍惚,眼睁睁看着大局在偏离他们。钟声向外传递时,四方宫外钟声随之而响,将宫内的消息传出去。看守狼烟的城外四方角楼,静听着钟声响彻天地 只待第三声钟响,便是天子殁了。 范翕面不改色,他视线中看到了“万钟楼”,看到了打斗,看到了第三层栏杆里若隐若现的身影。钟声毫不影响他,他当即入楼,有卫士转身看到他,向他杀来,他不与这些人浪费时间,身如鬼魅般掠过他们,一径上楼 一楼 二楼 三楼 姜湛已到第三楼,看玉纤阿全身发抖,瘦弱的身子仍抱着木桩想撞第三次。姜湛目眦欲裂,毫不犹豫地从身后人背着的箭筒中抽出箭只,射向玉纤阿“玉女” 玉纤阿看到了向她射来的箭。 她咬紧牙关 事已至此,若是躲了这支箭,那第三声钟不响,她就没有机会了 她拼尽全力,让木桩向铜钟撞去。因为用尽力气,反方向的,自己身子瑟瑟,摇摇晃晃地向后倒。姜湛本意不是要杀她,见她如此,他心中慌“玉女” 他只知道一味喊“玉女”,可是并不救她。 “咚” 第三声钟声响起。 玉纤阿脱力后向后倒,她看到箭只到了身前,她趔趔趄趄、虚弱地向侧方躲。栏杆不足她腰高,她恍恍惚惚地向后倒时,整个人翻出了栏杆,向楼外跌去 姜湛目中空了,他向前伸手“玉女” 然同一时间,有一人明明比他到的晚,却比他更快地向前纵去。女郎的衣袖飞扬,在栏杆处滑落。那人跟随着,毫不犹豫地向下跳去 范翕高声“玉儿” 玉纤阿仰头,看到范翕跃下栏杆,和她一起跳下,将手伸向她。 浓雾掩夜,夜如泼墨,范翕随玉纤阿一起跳下。星斗漫天的穹宇下,呼啸风声在耳,衣袂飘乱如皱。他破开浓雾,向她伸出手。阒寂天地,冰寒指尖摩挲着追逐,沾了雾水。艰难万分的,指尖相触,分开又靠近,终一点点握住。 岁月摧枯拉朽,爱情百折不挠。 强烈的爱如毁灭一样至死不渝,汹涌的爱如命运一般百转千回。他让她忤逆命运,他亦是她的命运。 风声赫赫,这强烈的情爱,在范翕与玉纤阿指尖碰到时,如影相随,破雾而扬 “玉儿”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_100 夜幕幽邃,雾霭浓密。 玉纤阿从楼阁三层向下摔去,范翕毫不犹豫地跟着她纵下,连片刻思考时间都没有。他在半空中拽住她飞起的帛带,将她搂入自己怀里。而下坠姿势不缓,片刻时间,很难寻到支点控制人向下的坠落。范翕紧搂住玉纤阿,让她脸埋在自己怀中。他已下定决心,随时准备调整姿势 总是落到地上的时候,不能让玉纤阿伤到。 说时迟那时快,姜湛冲到栏杆处,手撑着木栏向下看。灰蒙蒙的天幕中,他清晰地看到范翕的灰袍和玉纤阿的绯红色衣裙纠缠到一起。而由远及近,吕归身如雾影,在大批卫士和提灯的宫人间穿梭而来,破开大雾。 吕归一眼看到了范翕和玉纤阿从高楼中跳下 吕归长身高跃,躲开身后追来一卫士手中的刀,他纵上一棵巨木,在树冠间穿梭。在距离“万钟楼”最近的一棵树上,立在苍郁树冠上,吕归手中剑向斜下方重重抛去。同时,吕归只来得及高声“王上” 手中剑抛飞 吕归身形同时向下一跃,和飞纵上来的宫中卫士徒手杀去。 范翕听到了吕归的声音,多年来主仆的默契,让他听到吕归的声音,心中就一动。吕归剑扔过来,范翕身子在半空中一跳,脚尖正好踩在了那砸过来的剑身上。只这么一踩,借力也借不了多少,但对会武的人来说,只要有借力的机会,一切皆可翻盘 范翕正是踩在剑身上一点,身子向上纵了两丈。两丈距离是不长,却可让他瞬间调整自己的状态,抓住机会用轻功来避开下坠摔倒之地。 吕归和范翕的动作只在瞬间交替,在玉纤阿看来,只是眨眼的瞬间,她和范翕就落到了地上。预料的重伤没有到来,范翕护着她,只在地上滚了两圈泄力,连范翕都没有受伤。 玉纤阿喘着气,她尚有些迷糊,抬起的脸又白又迷惘。她抓着范翕的衣袖,不敢相信真的是他。他居然来到洛邑了 她喃声“飞卿” 范翕沉声“别怕。” 他不由玉纤阿拒绝,仍维持着那个抱着女郎半跪在地上的姿势。范翕长袖扬起,手托住玉纤阿的后脑勺,他静静地让她的脸埋在自己怀中,不让她看到下方的厮杀,和上方姜湛等卫士望来的目光。 姜湛和范翕对视。 敌对局势已成。 燕王到来,燕王这一方的卫士立时如同有了主心骨一般,重新爆发出了极强的生命力。而范翕按住玉纤阿,不让她看到打斗场面,同时,他与姜湛对视片刻,目光向下压,声音扬起“给我杀” “万钟楼”上的钟响已经响了三声,天下人尽知天子已逝。无可拖延下,姜湛也是脸色煞白,狠声挥剑“儿郎们,随我杀” 局势已无法挽回。 到这一步,任何人没有再偷懒、再拖延的机会。 范翕无法再回头,他已成了逆臣,他若不赢这一局,等待他和玉纤阿的就是死。王后所代表的齐国那一方也无法后退,只要他们退一步,等待他们的同样是死。儿女情长在这一晚,变得格外不重要。 是以玉纤阿脸贴着范翕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她才觉得他格外重要 只有他会护她。 成家早已背叛了卫王朝,原本还在等机会,但当洛邑城中尽是燕军和卫王朝的军队时,成容风一咬牙,投靠了刚回到洛邑的范翕。 接下来数日,洛邑成了杀戮场,尽是无止境的杀伐。卫王后以王宫作为据地,和范翕相抗。同时,既然卫天子已死,王后就向四方诸侯国求助,请求四方诸侯国来援助洛邑,共杀逆臣。 但四方诸侯国正被国内的龙宿军缠着,无暇分心。而即便可以分心,如秦国、晋国这样的国家,却还在审时度势,看到底哪方能赢。 洛邑城中战第三日,在宫中备受煎熬的王后得知,自己派去齐国、想助齐国反抗卫王朝屠杀的军队,竟被齐国杀了回来。齐国叛敌了。 齐国二公子篡了王位,投靠范翕,愿尊范翕为天下之主。 这个消息,是快马加鞭传回洛邑的。 守着王宫的王后于静淞得知自己的二哥竟然叛了齐国、叛了自己,失神之下,苍白着脸跌坐在地。她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怎么会、怎么会” 她知道大势已去。 随着齐国二公子的背叛,天下投靠燕君范翕的只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于静淞万万想不到自己杀了自己的夫君,却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范翕和玉纤阿这对夫妻,让她痛恨十分。只恨自己当日被这两人欺瞒,没有早早发现这二人的狼子野心而今,一切已无法挽回。 洛邑之战第四日,天下了大雨。 燕军攻入了王宫,占据了这里。战斗进入了尾声,卫王后一方势力被团团包围扣住,被卫王后囚禁在大殿中整整四日的大臣们,奄奄一息快要饿死时,被救了出去。一时间,不管哪方势力,暂时都感激范翕十分。 四天时间,范翕和玉纤阿都不停歇。 范翕和自己的军队一起杀在前线,玉纤阿在后观战,帮他解决后备问题。二人身在王宫,和宫外势力里应外合,共同对战王后一方。 第四日,战争结束。 王宫大门打开。 洛邑城中无辜的百姓们才敢悄悄将门打开一条缝,看士兵们拖着街巷中血淋淋的尸体,将人拖走。 范翕衣袍上沾着血,他一手提剑,一手牵着玉纤阿。宫门大开之时,他强行拉着玉纤阿,终走出了王宫大门。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浇刷着地上的血迹。 范翕和玉纤阿立在宫门口,见大批军队立在宫外,赫然从远方而来。为首的,是范启这位前周太子,还包括几个玉纤阿不认识的人。看到看那几人有意无意地跟随着范启,又隔着雨幕,看到那几人和范启相似的面孔,玉纤阿若有所觉,知道这几位,恐怕是那夜被一起救出的前周公子们。 公子们和前周太子一起为战,用范翕的兵马,打赢了这场战。 宫门前,双方人马汇合。 范翕面无表情地站在王宫大门下,看着自己的兄长领军走近。玉纤阿和他并肩,略有些紧张。玉纤阿不自觉地看眼旁边的吕归,让他提防 恐对方不服,恐对方生变。 然隔着三舍,范启停下了步子,身后的年轻公子们、大批军队们,全都停下了。范启与宫城门下的范翕对望。 范启忽然抬起大袖拱手,长袖纵横,他俯身而拜“臣范启,恭迎天子登位” 范启这般一拜,身后只停了一刻,跟着他的前周公子们也俱拱起了手,向下俯身而来“臣恭迎天子登位” 身后的所有将士,刀枪捣地,在大雨中高呼“恭迎天子登位” “恭迎天子登位” 雨水滂沱,不及人声之壮烈。 范翕向前一步,范启抬目看他。范翕面容苍白,用一种悲伤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兄长。而范启抬目,对他温和一笑,做了个口型 “登位吧。” 这天子位,合该是范翕的。 范启不与他抢。 范启不争,其他公子更没资格争。范启亲自带弟弟们来投,带众人齐拜天子,恭新天子登位,恭世间终拨乱反正这天下,依然是周王朝。 依然是范姓。 范翕登天子位。 接下来一月时间,南方战争结束,楚宁晰重得了楚国,南方需要新天子重新划分势力。北方的战争还没有结束,但都是内乱,范翕打算慢慢处理。前周王朝倒下,很大一个原因是,诸侯各国对天子的归属感不强,人人都想逐鹿中原,想要更大的权利。范翕打算重新加强中央和四方的这种联系 周天子的权威,不容违抗。 同时,洛邑中,也在处理前卫王朝中的王室血脉、齐国血脉的问题。 范翕终如愿以偿报了仇,刚登天子位,他不忙着其他,整日先待在牢狱中,审问当年丹凤台一事有多少人参与。审出来一人,就杀一人。审出来一对,就杀一双。 他杀红了眼,暴虐十分。 玉纤阿起初没管,她知道范翕需要发泄,不让范翕解决丹凤台事变压在他心口多年的遗留问题,他就始终不能安心。然等到范启来求见玉纤阿,说人已经杀得差不多了,天子却仍没有停手的意思,再杀下去,整个齐国、卫国的王室都要被杀光了。 范启道“我知七弟心中仇恨,然当年卫天子登位时,尚不曾大开杀戒,七弟这般开杀戒,恐遭天下人置喙。既然做了天子,就不该一意孤行,也不该如卫天子那般,整日浸在内斗中。兵道已经结束,七弟该行王道了。” 玉纤阿看向范启,问“大哥为何自己不与他说” 范启笑了笑“我已打算和你嫂嫂离开洛邑。我二人的孩子好多年没见,我们有些想念。洛邑这些旧事,我已不打算掺和了。多年未和七弟相见,观他性情已和以往不同,且我二人身份更是天差地别。我怎能向天子提建议呢这些事,还是你说比较好。” 玉纤阿沉默一下,对范翕微微一笑,欠身行了一礼。 她没多说,心中却叹范启之胸襟。 若非范启最先投靠,还不知道那些公子不服气的人有多少;而范启分寸捏得极好,他既然尊了范翕为天子,就不打算摆出兄长的架子,教训范翕。为了避嫌,范启直接打算离开洛邑,和祝吟二人远离政治斗争。范启自小就接受王道教育,他对其中道理比任何人都清楚。 范启若想永远是范翕最敬重的兄长,他就不该留下。 送走了范启,玉纤阿又召来梓竹,问清楚范翕一夜未归,还在牢狱中。 玉纤阿头痛了一下,觉得范翕杀性太重了。确实不能让他继续杀下去了,该将他叫回来才是。 如是,玉纤阿梳洗一番,去了天牢。 因尚未审问完,天牢中关满了前齐卫二国的王室。玉纤阿进了牢狱,梓竹掌灯在前引路。阴沉沉的甬道中,将将出现一道光,两边牢狱中关着的所有人,都冲来了围栏出向外伸手求饶。 “我是无辜的,放我出去” “我不知道丹凤台发生了什么,我真的不知道啊” “陛下,陛下妾身只是卫天子不受宠的妃子而已,妾身什么都不知道啊” 鬼哭狼嚎,人生百态。 玉纤阿被两边的声音吓了一跳,她抿抿唇,心想范翕这是造了多少杀孽,才把人吓成这样。她一路听着两边的求饶声往牢狱深处走,梓竹都被哭叫声吓得手抖,但梓竹回头,见玉纤阿面容竟平静了下去,不得不佩服玉纤阿之冷静。 听惯了这种求饶的声音,走到一处牢狱,骤然没听到里面的呼救声,玉纤阿还奇怪了一下。她侧头看去,微怔了一下,看到里面关着的人,是姜湛。隔着铁栏,二人对望,彼此无言。 玉纤阿有些失神时,右侧的牢狱传来一道女声尖锐的怒吼声“贱人” 玉纤阿微笑。 这个“贱人”称呼不常有,但这个趾高气扬满是怒气的声音,她却听得很习惯。 玉纤阿向右方牢狱走近,借着梓竹所提的灯笼火光,看到了这个牢里关着的人,果然是于幸兰。于幸兰蓬头垢面,不如昔日那般娇贵。她仇恨的眼睛盯着玉纤阿,手拍铁栏,怒道“你是不是很高兴抢走了我的男人,还将我关在这里你是不是很得意” 玉纤阿含笑“女郎要是非要这么和我说话的话,那我就不奉陪了。” 她抬步就要走。 于幸兰怒道“我知道了,你和范翕是报复我” 玉纤阿回头,笑问“报复你什么” 她作无辜状“你不是说我抢了你的男人,那我是胜利者啊,我还报复你什么要报复,也是你来报复我吧” 于幸兰被噎得无话可说。玉纤阿伶牙俐齿,她领教了已不是第一次,却仍然每次都中计。 说报复,自然是于幸兰心知肚明自己昔日是怎么对这两人的在范翕眼中,恐怕她一直是在逼迫他,一直对他非打即骂;而在玉纤阿眼中,恐怕她当年非不肯退亲,还让玉纤阿和范翕饱受三年相思之苦任何人,都会报复的吧 玉纤阿看于幸兰无话可说,她才莞尔,移开了目光,漫不经心道“谁有空报复你呀。” 玉纤阿慢悠悠“人生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夫君与你敌对的,是国仇家恨,你们的私人恩怨,在他国仇家恨前,算得了什么。我与你之间,更没什么仇了。飞卿喜爱我,不是你的错,却也不是我的错,你不必将仇恨转到我身上,你该去恨他移情别恋才是。” “人生际遇不同,昔日我弱你强,今日我强你弱,不过是各自挣出来的罢了。谈什么报复,谁有空记仇呢。” 于幸兰目中噙火,她最厌玉纤阿这般不将她放在眼中。玉纤阿从来不将她放在眼中,以前她们为敌的时候,玉纤阿就不多和自己说话,现在玉纤阿还是这样,还是不和她多说话她在玉纤阿眼中,就这般不重要么 前方黑暗中传来脚步声。 范翕从黑甬道中步出,向玉纤阿迎来。他声音微乱,又有些慌张“玉儿” 玉纤阿看去,她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的手就被从黑暗中步出的青年握住了。范翕紧张地握住她的手,将她上下打量一番,问“听说你来了你、你来寻我何事” 玉纤阿婉婉道“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只是这人已经杀够了,你该停一停了。” 范翕目中阴鸷微起。 却与玉纤阿美目一对,他倏地一下收了自己那戾气满满的眼神,虚假又温柔地握着她的手,深情款款“好。你说什么就什么,我听你的。” 他带着玉纤阿一起向里走。 左边牢狱,姜湛安静望着。右边牢狱,于幸兰含泪望着。 这对表兄妹再对视一眼,又心照不宣地移开目光,彼此瞧不起对方的不上道姜湛觉得于幸兰不可理喻,于幸兰觉得姜湛眼瞎,竟然喜欢玉纤阿。 齐卫二国剩下的人,被关的关,贬的贬,遣的遣,尽数处理完毕。 新天子登位,手中最重要的两件事,一是出兵平定镇压北方诸侯国之乱,二是广告天下百姓,开始普查人口,统计农事,开始将百姓的生活放入规划中。天下百姓皆有些稀奇,难得一次在新天子登位后,天子的政策居然和他们有了些关系,不再是上面打上面的,百姓过百姓的。 又听说新天子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美男。 且多病。 民间百姓向来对上面人的生活充满了好奇,新天子是美男的设定,简直太满足他们的八卦欲。一时间,范翕还没做什么,天下就传遍了百姓们编造的关于天子的各类野史。自古美男配美人,天子的风流韵事被无数编排中,终传到了上流贵族圈中。 一喜欢听这些民野传奇故事的贵族郎君才听了个开头,听说天子被一乡间美人迷得神魂颠倒时,这个郎君一口茶就喷了出来。这个贵族郎君被呛得受不了,连连皱眉“搞什么我朝是有王后的王后才是世间难得美人,这些百姓瞎传什么” 把外面八卦一板一眼讲给自家郎君的仆从便奇怪道“咦,我们有王后么没有听说啊。” 这个贵族郎君一怔,愣住了他上个月随自己父亲入宫参宴,确实见到了那和新天子平起平坐的美人。那女郎之美,是他生平仅见,他自然第一时间就将此女认为王后。毕竟只有王后,才能与天子并肩而立。 但是被仆从这么一说,这个郎君才嘀咕着想起,是啊,好像天子从来没有册封王后来着 他一震难道新王朝,确实如那些百姓所编,是没有王后的 玉纤阿自然是范翕的妻子,但范翕登天子位后,也确实没有封她为王后。 玉纤阿虽觉得有些奇怪,但她有更紧要的事忙着。她忙着遍访世间名医,求来宫中为范翕看病。王后封不封的,她暂时没那么关心。 然她不关心,成家和其他大臣们,却非常关心。成容风和成宜嘉几次进宫,提点玉纤阿,问为何她还不是王后。就连重新回到洛邑居住的湖阳夫人,在进宫时,都忍不住好奇玉纤阿是不是和范翕吵架了,不然范翕为何不封她为后。 湖阳夫人道“范飞卿他莫不是另有心思” 玉纤阿含笑“我恐他真的另有心思,但这心思恐怕和母亲想的不是一样。母亲莫担心,他定有他的思量。再说,如今宫中,虽然我不是王后,但是我确实掌的是王后才会掌的权啊。” 湖阳夫人半信半疑。 她又盯着玉纤阿美丽的面孔,为女儿忧道“明年开了春,恐后宫就不能闲置了” 玉纤阿淡淡道“飞卿身体不好,恐力不从心,无法设三宫六院。我还在到处召名医呢,就是为了给飞卿看身体。难道大臣们都不知道么若是大臣们不知道,成家便应该让大家知道啊。” 湖阳夫人“” 她打量女儿半天,忽然一笑,看出了女儿的伶俐霸道。她叹道“罢了,随你们折腾吧。你总是吃不了亏的。” 玉纤阿噙笑,送母亲出宫。 但她编排自己夫君体弱,不能御女,到底有些心虚。不过玉纤阿转念一想,范翕确实整日东病西病的,她也不算错,便重新理直气壮起来。 下午午睡,玉纤阿躺在榻上小憩时,模模糊糊的,感觉到一道目光凝视着她。 她睁开了眼,帘帐飞扬,看到了范翕坐在帐外,正幽幽地盯着她看。 隔着帘子,范翕幽声“好大的胆子,你到处跟人说我身体不好” 玉纤阿慢慢坐起来,向后靠。她瞥他“看来你在我宫里又安排了不少人手,偷听我说话啊。我要问你一句,偷听得可还方便” 范翕面色不变。 他自来如此,何必掩饰。 范翕微微掀开帘子,玉纤阿的美貌才看的真切一些。他蹙着眉,抱怨道“偷听有什么意思你亲口说才是正理。” 玉纤阿听出他话里有话,便看他“何意” 范翕垂下眼。 他似有些犹豫,却还是坚定地说了下去“我想知道,我不在洛邑的半年,你和卫天子是如何相处的。” 玉纤阿一下子扶额来了,又来了 他又来打听她和其他男人是如何相处的,可曾过分一点。这种私密的东西跟别人打听得不清楚,范翕直接来找她自己打听。他聪慧十分,只听她说,梳理她话中顺序,便能判断出她有没有负他。 范翕心中生怯,语气迟疑,然态度分明不改。他揉着玉纤阿的手,小声“你别怪我这样。我只有弄清楚了,才能安心。” 玉纤阿白他一眼,便把那半年自己和卫天子的几次打交道和盘托出。范翕心中虽信她,但知道了前后始末,他确实才能放心。到玉纤阿讲完,他睫毛轻扬,脸上冷淡的神色退了些。他抬头,甚至对玉纤阿笑了一下。 可见心中快活。 却遭玉纤阿白眼。 范翕柔柔地倾身过来,搂她肩膀,哄她说话,又漫无天际地许下很多诺言逗玉纤阿开心。虽然玉纤阿从来不信他信口就来的承诺,但范翕又偏偏最喜欢拉着她许诺。 眼见他都要承诺到百年后子孙一辈的事情上去了,玉纤阿打断他的畅想“公子,能不能实际一点你许诺给我重孙女什么样的出嫁规格,你确定我到时候能有看到的一日” 范翕的畅想被她打断,颇有些意犹未尽。他盯着她叹口气,将自己的想象收回来,有点怨她的不解风情。 范翕道“那我们就来说点儿实际的。” 玉纤阿看他神色冷了下去,她心中一动,想起所有人偷偷摸摸跟自己打听的封后一事,以为范翕要说这个。 谁知范翕说“我想跟你说下姜女的婚嫁问题。” 玉纤阿一怔,看向他。 范翕道“姜女既是卫天子的宠妃,即使现在不是了,但到底身份有些问题。我不可能放这样的人离开我身边,我怕有人会利用姜女的身份来与我作对。且姜女这样的美貌,离开了我们,你当真觉得有人能护住她不如让她留下。” 玉纤阿颔首,示意他继续。 范翕飞快地看了玉纤阿一眼,怕玉纤阿拒绝一般,他快速道“我打算让姜女嫁成渝。成渝与她本就认识,他二人了解对方,成渝又是我的人,我不怕成渝背叛。成渝跟着我,你也不必怕成渝欺辱了姜女。只有成渝不会计较姜女之前的事,又能保护姜女。” 他以为玉纤阿会拒绝,但是玉纤阿只是沉默了一下,说“那需要问问她二人意思才是。姜女帮我杀了卫天子,牺牲极大,往后余生,自不该委屈了她。” 范翕目中微微一亮“那巧了。我已经帮你问过了,他二人都点了头。” 玉纤阿“” 她噙笑“夫君,你来先斩后奏么” 范翕轻轻拉住她的手,低声弱道“我错了。” 玉纤阿“” 她瞪范翕,道“你现在认错认得这般快,我都不知该和你说什么了。” “那就别说了,”范翕搂住她的肩,轻轻在她唇上点了一下,他眼睛盯着虚空,慢慢道,“别离开我就行了。” 半年后,春日到时,范翕要去泰山。朝中大臣齐齐反对,反对天子这般胡来。玉纤阿也不认同,但是范翕却坚持。他才刚请名医看了两日病,名医说他现在的状况,需要慢慢喝着药,慢慢养着,也许几年后精神能彻底恢复,也许十几年后才能好,这都说不定。 是以范翕强硬地非要去泰山,玉纤阿只劝了两句,怕他精神激动起来又病倒,她也没多劝。 于是一干臣子,包括玉纤阿,苦哈哈地跟随王驾,随范翕一起去登泰山。 众臣子初时不解范翕为何非要去泰山,但中途上范翕大约解释了,臣子们才不反对了。玉纤阿则本就拒绝态度不强烈,是以一直到了泰山脚下,玉纤阿才从范翕那里知道,他要来泰山,是因为他要在泰山封后。 范翕在马车中与玉纤阿说起时,玉纤阿怔愕,傻傻看他。 她知道范翕一定会封自己做王后的,但是没想到是这个时候。 她一直想做王后。 她以前卑微时,想的都是权势,如今权势唾手可得,只要她点头就是她的玉纤阿望着范翕俊美的面容,反而失声。 她垂目掩饰自己心中激荡,轻声问“封后在洛邑也能封,何以要大老远跑来泰山呢” 范翕淡声“因为泰山是距离上天最近的高处,我要向上天祷告,唯恐上天不能听到。我这般爱你,我一定要来泰山。” 玉纤阿抬了明目。 范翕再道“玉儿,我父母已经不在了,你父亲不在,你和你母亲也不亲。这世间,只有你我才是最亲的。接下来,便是上天。只有上天见证我们是如何一路走来的,我要你做我的王后,自然要向上天祷告,我才心安。” 玉纤阿望着他,缓缓的,她倾身靠过去,依偎在他肩头。 她目中若有泪意,心中却颇为安静。 玉纤阿轻声喃喃“是的,这世间,我只与公子最亲近。你是君上,是王上,是天子,是天下之主公子翕却是早已过去了。而今,你只是我一人的公子。” 范翕低头,在她额上轻亲了一下。 封后那日,天未亮,玉纤阿就被侍女们拉起梳洗。她有些困顿,迷迷糊糊地一时睁眼一时闭眼,不知道侍女在如何为自己梳妆。 换在以前,她必然全程紧张。然如今水到渠成,她反而没有那般紧张。 到坐马车去泰山,范翕见她困得厉害,干脆不让人叫她,而是抱着她在马车中睡了许久。 所有大臣们等在山脚下,等着王后睡醒,等着天子和王后登山。 玉纤阿混沌中,听到细微的说话声,她睁开眼,便看到范翕的面孔。她睡在范翕怀中,范翕俯身,气息与她交融。她有些赧然,范翕却不计较。他玉冠博衣,今日心情极好,难得的,面上带了许多昔日他做公子翕时才有的温柔笑意。 他低声问玉纤阿“睡得还好么” 玉纤阿点头。 马车门打开,外面等候多时的大臣们松口气,内宦长喝,等着王后出马车。范翕先下了车,回身过来挽车内玉纤阿的手。 玉纤阿坐在车中,盯着范翕的面容,她轻声“我做了梦。” 范翕怔忡。 然后问“你梦到了什么” 玉纤阿面上浮起一丝笑,她倾身,步出了马车。她随他一起步出马车,看向浩瀚高邈的泰山之巅,看向群臣正立、看向两列旌旗。玉纤阿随着范翕一起向外走,衣衫被风扬起,春日光影落在她姣好如玉的面容上。 玉纤阿柔声道“我梦到了最开始见面,我坐在雪地中,你向我伸手。” 范翕看她,半晌,他微笑“当时你在雪地中坐着仰头看我第一眼,我这一生都栽到了你手中。” 他向她伸出修长的手。 玉纤阿盯着伸到自己面前的手。 她缓缓将手放上去,痴痴道“当你从马上下来牵我手时,我这一生都在跟着你走了。” 泰山之巅,封后之启。春日间,四野葱郁,大典肃穆。清风拂面,衣袂若飞。范翕和玉纤阿一步步走向山巅,如神仙人物一般,让跟随二人的群臣怔望不住。 听那乐声庄严,将衷情诉之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 再拜陈三愿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 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156.帝后戏精生活 新任的起居令史被任命后,进宫记录周天子的日常起居。前后任交接时,前任起居令史拍拍后辈的肩,语重心长道“我们陛下、王后,与之前的天子夫妻都不太一样,你要多习惯才是。” 起初,起居令史以为前辈这般说,是因为新帝子嗣艰难、且毫无积极生下子嗣的样子。 天子不着急,因他忙着收服北方那些诸侯国,要建立天子对四方诸侯的绝对威望;王后不着急,因王后整日忙着请神医请医工,日日吩咐人为天子熬夜,王后都快成变个医者了。 起居令史刚上任,压力极大。 刚到王宫第一日,有年老内宦来为起居令史引路,介绍王宫的各个宫殿去向。下了雨,起居令史撑着伞,跟随内宦。 春息脉脉,雨水悠缓如珠撞。 起居令史好奇地四处看风景时,前面的内宦忽然止住步,将身后的郎君拉到长廊石柱后,暗示起居令史低下头,莫要四处胡看。 起居令史心里一咯噔,隐约有些兴奋。因宫中人这般架势,通常来的人,都是天子。 起居令史只在前一天任职官位时见过天子一面,当时他喝多了酒,隔着许多人群看眼天子,只觉得天子是美男子,更多得却不记得了。天子并不重视他,自那日后再未召见过起居令史。但起居令史不着急,知道自己日后要住在王宫中,要记录天子的日常起居,天子迟早会召自己。 没想到在天子召自己前,他竟有机会提前见天子了。 起居令史大着胆子抬目,向内宦制止他看的方向看去。 而如他所料,他果然见到了年轻隽逸的天子。 范翕轻袍缓带,长身修长又单薄,他容颜清隽,眼如玄玉,行走间,却自带三分漫不经心和令人心动的零落美。起居令史看到范翕从纵横长廊的另一个方向走过,走向一个背对着他们立在湖水边喂鱼的绯红衣衫的宫女。 起居令史目不转睛地盯着。 雨水淅淅沥沥,范翕走过去,手肘一下子撑在了石柱上,将那宫女拉向他怀中。 那宫女惊了一下,被天子所拽,仰起了脸。 隔着绿叶薄雾、微雨重重,起居令史看不清那宫女的样貌,但观身量,总觉得是个美人。 范翕一手撑在石柱上,挡住那宫女的去处。另一手勾起宫女的下巴,轻轻地搓了搓,他语调微凉“女郎在哪个宫里做宫女怎从未见过。” 那女郎低下秀眉,声音婉婉“奴婢刚到宫中,王后并未安排奴婢的去处。” 范翕道“王后必是看你花容月貌,嫉妒于你。” 宫女仍然低着目,柔声道“陛下开玩笑,奴婢卑微粗鄙,哪里敢比王后。” 隔着段距离和雨水,起居令史看得近乎呆住。万没想到,总是做出一副深爱王后模样的天子,会随便对一宫女露出如此急色的样子,还堵着人家宫女的路,不肯放人走。更意外的是那宫女的声音,竟然清婉低柔,还不卑不亢。 起居令史还在心中乱七八糟地想着,就见那年轻的天子低头,对那宫女微笑“胡说。我就觉得你甚美。什么坏王后必是见你貌美,要藏于深宫,不给我看。你不如跟着我吧” 宫女怅然道“奴婢这般身份,哪有选择的机会。” 范翕便一声冷哼,捏紧她下巴,声音冷寒“听你语气似不情不愿。小小宫女,哪来的胆子忤逆寡人” 宫女缓缓抬了眼。 她道“陛下未免强人所难。” 范翕似笑非笑“我偏喜欢强你所难。” 说罢,他勾住她的下巴,俯下脸便吻了上去。 一手仍闲闲地撑着石柱,将女郎控在自己双臂间;另一手,眷恋地抚着她的下巴,不舍放开。 强硬肆意。 又情意汩汩。 那绯红色衣裙的宫女被天子所强迫,挣了几次,退了几次,呜呜咽咽、委委屈屈间,还是被天子抱着占了便宜。 不远处的起居令史,听得近乎耳尖滚烫,他垂下眼,也不敢再多看。 等到那边声音小了,天子似要走了,起居令史才大着胆子再次看去。这一次,那被天子抱在怀里的宫女回过身,天子托着那女郎的腰要将人带走,宫女却向这个方向转过来了脸,眼角殷红、目光清润的宫女轻轻地看了这边的内宦一眼 起居令史顿时如被雷劈一般 这这这 这被天子所强迫的宫女,和他们的王后长得一模一样啊 不 这就是王后啊 除了王后,哪个女郎说话会这么轻声细语,低低柔柔的 起居令史目瞪口呆,看王后所扮的小宫女,被天子那般领走了。起居令史原本以为后宫要多一位夫人,万没想到是王后王后和天子这般胡来 他瞬时有些明白前任起居令史的不容易了。 时间久了,起居令史便发现天子有些奇怪癖好,而只有王后会满足他。 在这寂寞的深宫中,天子沉迷于扮演各种不同的角色,体验与众不同的故事。 于是在天子的故事中,王后便一会儿是让他色心出窍的貌美小公子,一会儿是高傲倔强的部落公主,再一会儿,王后又摇身一变,被天子亲密地一声声喊“妹妹”。 起居令史每每脸色大变。 王后玉纤阿都能非常恰到好处地表现出震惊“哥哥你又来” 天子搂着王后的肩,忧郁叹道“你我兄妹二人,起于微末,生于乱世,偏偏还被人委以重任。哥哥只想舞文弄墨,不想打仗的。妹妹,你说怎么办” 玉纤阿柔声细语“哥哥,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我本是兄妹,你非要娶我做妻子,父亲母亲会打断你的腿的。” 范翕怅然握住玉纤阿的手“那有什么关系。” 他深情凝视玉纤阿“你是我亲妹妹,你我如何亲昵都无妨,是父亲母亲太狭隘了。” 坐在帘后拿着笔记录帝后日常的起居令史“” 他深吸口气,手指颤抖,手中的笔,拿了放,放了再拿,不知该如何记录。甚至,因为帝后太深情,起居令史心中都生了疑惑,想回去查一查,这二人该不会真的是亲兄妹吧不然假的演得跟真的似的,未免太疯魔。 然范翕爱好本就奇怪。 他做了天子后,无人管着他、压制他,他想怎么奇怪就怎么奇怪。偏偏玉纤阿觉得好玩,她非但不觉得范翕这样很古怪,她还很纵容自己夫君的怪癖好。目前,只要范翕肯好好看神医,好好吃药,他整日神出鬼没、爱玩爱演,玉纤阿都非常配合他。 不过有时候玉纤阿太配合,也让范翕不满。 这一日的夜里,玉纤阿坐在书舍看奏折,替天子批示。 因这两日换季,范翕傍晚时有些头痛,玉纤阿既疑心他最近累着了,又怕他生病,便哄他去睡觉。而范翕向来很支持玉纤阿帮他看奏折之类的事,夫妻二人经常背着臣子偷偷交换奏折,范翕亲自教玉纤阿模仿他的字迹。 恐臣子知道他们的天子这般肆无忌惮,竟每日鼓励王后多看奏章,怕是要疯。 这也是起于范翕的疑心病。 范翕认为自己身体不好,又疯疯癫癫,若是不能让玉纤阿培养出一些兴趣来,恐时日久了,她会厌烦自己。他宁可她爱权,这样她才能永留他身畔。他昔日许诺教她政务,他确实是这么做的。 玉纤阿在深夜中看臣子文章,边看边批示。忽然,殿口门被推开,一阵凉风灌入,灯烛轻晃。 玉纤阿坐在案后,镇定地看去,见果然是只随意披着一身黑色长袍的范翕步入了殿中。他脸色平静中透着三分冷淡,目底有阴鸷色,眼角微赤。 玉纤阿立时起身去扶他坐下,手摸他额头,非但不滚烫,且还有些凉。玉纤阿便明白了“你做噩梦了” 她要转身给他倒茶时,被他一把扣住手腕,拉她坐到他腿上。撞入范翕怀中,玉纤阿眨眨眼,抬起明眸奇怪看他。 范翕低头打量她半天“好漂亮的美人。” 玉纤阿“” 瞬时明白他这是睡不着,又酝酿了什么新角色。 玉纤阿挑眉,好整以暇地被他搂着腰抱坐在他大腿上,兴致盎然地听他要玩什么只要他身体没事,她对奇奇奇怪的公子还是充满了好感的。 范翕神色阴郁地开始了“世人都说我是暴君,整日酒池肉林,只管鱼肉百姓。你被献进宫,很恨寡人吧莫不是想刺杀寡人” 玉纤阿含笑拧眉“陛下想多了,妾身这般柔弱,哪来的手段刺杀你呢” 范翕一声冷笑,他揉着玉纤阿的手腕,手伸到了她袖中。她身子颤一瞬,范翕就从她袖中摸出了一柄匕首。他挑眉看向她“这就是你欲行刺本君的证据。” 玉纤阿半晌无言以对。 范翕太了解她。即使在深宫,她也整日在袖中藏着一把防身用的匕首。非是不信任宫中卫士,只是以防万一。这匕首蛮有用的眼下不就用到了么 范翕低头,鼻梁蹭来。玉纤阿向后仰了一下,气息与他相交。他气息与她相揉,玉纤阿闭着目,睫毛轻轻颤抖,有些沉迷这样的温情。她拽着范翕的衣袖,脸靠在他颈间,身子轻轻颤抖。 她情难自禁,眸底波光粼粼。 范翕向后退开,与她分开一寸之距。他握着她手腕,将他手中那匕首强迫地递给玉纤阿,要玉纤阿握着。然后他抬头,幽凉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玉纤阿闭目含笑“妾身没什么好说的。” 范翕道“我欲惩罚你。” 玉纤阿“哦,好。” 她仍闭着眼,脸靠着他脖颈,长睫轻轻蹭着他颈部肌肤。却等了许久,不见范翕动作,玉纤阿抬目看去,见范翕正低头瞪着她。 玉纤阿眨眨眼。 范翕懊恼道“你不该说好,不该如此随便就向我屈服。你的气节呢你该反抗的。” 玉纤阿哦,原来她还要反抗啊。 她一下子抱住范翕脖颈,暖暖气息拂着他颈,柔柔地撩着他。玉纤阿道“陛下,我不想反抗了,反抗好辛苦。妾身已经被王宫的锦衣玉食迷了眼,被腐化了。妾身就想呆在陛下身边,陛下是鱼肉百姓,可是我已经不是陛下鱼肉的对象了啊。我只想当个废物,被陛下宠在深宫中。” 范翕气“怎能如此你怎能如此自甘堕落” 他要她起来,玉纤阿却紧紧抱着他不肯起。这和范翕想要的效果完全不同,他有些急了,但是美人坐在怀里,玉纤阿拧起来他也有些费解。他很难抵抗她,听她尽说些歪理,然后抬头,向他扬一下下巴。 范翕就鬼迷心窍般低头,亲她。 亲完后他又记起自己的故事,不高兴道“我不喜欢你这样没有气节的女郎。我也理解不了你为何毫无骨气。” 玉纤阿叹一口气。 她坐在他怀里,手指绕着他的腰带,垂着目开始给他讲故事“妾身这样都是有原因的。陛下,你想想,妾身以前在民间苦惯了,现在看到这滔天富贵,被腐蚀心灵,多正常。人通常看到超过自己承受能力的东西,都会迷乱自我啊。” “妾身以前啊,要做农活,要给人织衣,还要养蚕。妾身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所有人,一个不好,就会招来斥责。轻则骂,重则打。妾身看有钱人家女郎有上好胭脂,妾身心中羡慕,忍不住去偷了一点涂在脸上。被发现后,又是一顿羞辱。你看妾身以前这般苦,今日见了这宫中富贵,哪里还想刺杀陛下自然是想永永远远地住在宫里,陪伴陛下左右。” 范翕怔忡。 玉纤阿见他无言许久。 她有些奇怪抬目,见范翕低头望着她,目中尽是痛色与怜惜。玉纤阿看到他的眼神,僵了一下。她这时觉得尴尬,想默默退开时,范翕突然伸手,一下子握住了她的手。 范翕喃声“玉儿,原来你以前这样苦过。你总不给我织衣,原是因为受过这样的苦,才再不喜欢了。是我不好没有早些遇到你。” 他目中痛色深重,更有水光流动。 几乎一瞬间,玉纤阿就意识到他已经从他设定的悲惨故事中脱离,开始回到现实了。 玉纤阿尴尬一笑,想将手从他手中抽出“我随便编的,你不要这般真切啊。” 范翕固执“不,你必然吃了很多苦,却不想跟我说。你总是这样” 他抱紧她。 玉纤阿沉默,微微笑,侧过脸亲一下他的发鬓。 故事真假都无所谓,范翕觉得是真是假都无所谓,到底只是故事而已。 愿意信的人信,不愿信的人不信,都没什么。 天子与王后向来如此。 起居令史渐渐习惯。 当有一日,起居令史见到天子夫妻兴致勃勃地转变角色,王后要做什么家世高贵的女郎,天子要做什么身世悲惨的被卖去女郎家中为奴的小厮起居令史对这一切,已经能很淡定地记录,面不改色。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157.帝后日常 新天子登位后,大周王朝的百官原本励精图治,等着跟随陛下,求百废待兴。 但没过多久,百官们便被折磨得有些精神憔悴。 一朝天子一朝臣,天下有抱负的臣子,都愿意自己能遇上一位明君,好施展自己的才华。然而天子若是太勤勉,未免有些太可怕 例如现周天子,范翕。 每日朝会有固定开朝时间,按说百官只要在规定时间到达议廷便好。然而,每次文武百官拉拉杂杂、三三两两地进入议廷,都能见他们的陛下坐在高位上,已经百无聊赖地等了他们许久。 百官们“” 向来朝会,只有天子姗姗来迟,让百官等候。竟有一日,变成了天子左等右等,好久才能等到臣子们汇齐。 百官诚惶诚恐。 夜里睡觉时嘱咐仆从,第二日一定要早些叫自己起床,万不能让天子再等。 但是第二日,范翕依然等着他们。且新天子等得分外不耐烦,一手撑额,一手在长案上叩着。看到他们到来,范翕的不耐烦近乎到了顶点。到百官汇集,范翕开口第一句话,便是“寡人从未见过如你们这般懒惰的朝臣。” 百官们“” 其时日头刚刚升起,天尚未全亮,朝臣认为自己已经十足勤勉,范翕却仍嫌他们懒惰。 百官们有苦难言。 他们从未见过如他们陛下这般的天子,永远比他们早到许久,永远责怪他们太慢。新朝臣们跟着这样的陛下,年轻些的还能忍受,年纪大的过不了多久,就开始频频告假。于是范翕又让宫人去告假官员的府邸上训斥,斥人恃宠而骄,斥人懒散,让官员在自己的妻儿面前丢尽了脸,再也不敢迟到。 然仅是不迟到,对范翕来说远远不够。 范翕甚至兴致勃勃地,想提前朝会的时间。因他觉得,百官们的睡眠时间,未免太长。 百官们脸色大变,惊恐至极 他们是希望天子勤勉,但天子未免太勤勉。 现在上朝时辰已经很早,天子若再提前,岂不是要提前到半夜去 天子不用睡觉么而即便天子真的不用睡觉,难道大家都不用睡觉么 百官们叫苦不迭,深深体会到范翕的喜爱折腾。有做代表的,就苦哈哈求到了王后那里,请王后劝一劝陛下,莫要将朝会时辰再提前了。 作为代表的官员诉苦“自天子登位,不到一年时间,朝会时辰已经提前了三次。最新一次,老夫每日顶着星光就得出门,到王宫时哈欠连连。而即便如此,一登大殿,必见陛下不满相候。老臣实在不知,为何陛下不用睡觉,为何陛下总是这般早” 玉纤阿沉默一下,说“陛下勤政,也不是错啊。” 官员脸色更苦。 他恳求地向王后拱手,哀求王后许久,玉纤阿才叹“罢了,我尽量拉着他,让他多睡一会儿吧。” 玉纤阿又道“不过近日恐怕不行。我有些私事欲出宫一段时间,陛下的事情,我就管不好了。” 官员脸色微变,连忙追问“不知王后是要去哪里王后不能将陛下也带走么” 玉纤阿愕然,认真回望这得怕范翕怕到什么地步,才希望她将范翕带走啊 官员很不好意思地拱手“老夫已经四十五了,半年来没有一日睡过好觉。老夫每日都要补觉老夫这般情况,在朝上并不是少数。若是王后方便的话,可否让陛下休朝一两日,让老夫等老臣歇一歇殿下,自陛下登位,陛下一日未曾休朝啊” 玉纤阿同情道“你们当真辛苦了。” 她这般说,便是答应帮忙的意思。 来求助的臣子自然感激不尽。 次日,玉纤阿便与范翕说起一事,大意说吴国公主奚妍已经来了洛邑,她特意让人建了个园子供公主住。吴国公主来洛邑,是来联姻,是来嫁人的。她联姻的对象,自是如今王宫宿卫军的首领,郎中令吕归。 这事,吴国是和范翕商议过的,范翕本就答应过吕归,自然点了头。 如今玉纤阿再旧事重提,范翕依然是可有可无地点头。吕归要娶妻子,成家立业,对范翕来说也算好事,他没什么意见。 然而玉纤阿观察范翕平静的脸色半晌,含笑说道“公子也知,吴国九公主远嫁来洛,人生地不熟,未免怯场。我昔年又与公主有过主仆情谊,公主待我十分不错。是以,我欲帮公主做主,操办她的婚事。公主嫁人前,我想去园子里陪公主住两日,说说话也好。我并不愿以王后身份,和公主疏远了。” 范翕原本还平静的脸色,听她说她要去陪奚妍时,他脸色一僵,握住了她的手。 范翕紧张问“你要去多久是整整一日么” 他每日里除了见朝臣,剩余时间都是如鬼魅般在玉纤阿身边闲晃,和玉纤阿玩耍。若是玉纤阿走了,他多无聊。 但是,他并不愿作出强硬霸道样,哪里都不许玉纤阿去。他怕自己态度强硬些,玉纤阿误以为他又想囚禁她范翕有些怕了当日的事。 范翕思来想去,勉强露出一大度的笑“一整日,便一整日吧我不是那般不讲理的夫君。” 玉纤阿盯着他。 范翕脸上微弱勉强的笑意越来越僵,渐渐皲裂。他意识到她的意思,只握住她的手,不肯放开。 玉纤阿道“我本来想说去一个月。” 范翕大惊“” 他失魂落魄,唇紧抿,看她的眼神几分锐利森然。他情绪几变,正要发作时,听玉纤阿若有所思问“不如陛下随我一起去那园子建在洛邑,离王宫也不太远。” 范翕盯她许久。 他先是惊喜,然后就疑神疑鬼般问“你是不是在同情我觉得我整日独来独往,很可怜” 玉纤阿心中确实怜爱他,他自生了病,精神不太好后,就总是独来独往,神出鬼没。很多时候她见他,他都是一个人孤零零地静坐。这偌大的王宫,若是没有她陪他他该多可怜。 但是玉纤阿自然不能这样说。她斩钉截铁地否认范翕的猜测,并温情款款道“公子这说的什么话公子每日与我一起玩,哪里就寂寞可怜了我只是觉得既然成了亲,夫妻同进同出,正是常理,所以我才问公子随不随我一起去。” 范翕这才欣然放心。 他笑一下,语气轻快许多“我自然愿意。” 玉纤阿却又蹙眉为难“然而若是公子与我走了,那整日来回往返王宫,恐不方便” 范翕不以为然道“暂时改三日一朝吧。” 玉纤阿眼中轻轻地笑一下,因自己的目的再一次达到。她却仍做戏做到底,忧心道“如此懒怠,似乎不好” 范翕温柔地搂住她的肩,柔声“玉儿,你太傻了。这有什么不好的昔日我父王做天子时,他常年都是三日一朝,我见也没误过什么事。” 玉纤阿一愣,然后疑心“既然不会误事,为何你上朝上得那般勤勉我之前以为你是效仿你父王。或者是你学的你兄长” 范翕奇怪道“我干嘛要学他们我父王国都被他自己弄得没了,我兄长一日天子都没当过。我何必学他们” 他又垂目,略有羞意,含笑道“我上朝如此勤勉,只是因我睡不着,比较无聊。我又不想吵得你与我一样睡不好,就只能上朝了啊。” 范翕真情实意地惆怅道“我还想将朝会时间再改早一个时辰,有个老头子当朝就要撞柱相抗,我才罢了。这帮臣子,太懒了。” 玉纤阿“” 她这时真的有些同情那些朝臣了。 看来将范翕带走一段时间,是应该的。 玉纤阿如今已经是大周王朝的王后,她不说召奚妍进宫说话,竟然纡尊降贵,亲自去园子去见吴国九公主。奚妍公主受宠若惊,见到玉纤阿又分外开心。 这些年来,奚妍身边发生了很多事。她离开过吴国,之后又回去。她长大了很多,懂了很多道理。昔日她总不愿意牺牲自己的婚姻为吴国谋地位,而今,她也心甘情愿履行一个公主的职责 更何况,这是吕归争取到的。 奚妍已经不再是少时那个单纯的小公主了。 她不再是以前的她,却还能在洛邑见到玉纤阿,就好像之间这些年的距离,在两个女郎见面时,都倏忽消失了。 奚妍扶住玉纤阿,拉着玉纤阿一道进屋。奚妍目中晶亮,不停回头看玉纤阿。奚妍忍不住笑;“真好,玉女,我们又见面了。” 玉纤阿噙笑“日后我们会经常见面的。你远道来洛,身边寂寞,我与你差不多,你可常进宫与我说说话。有什么需要的,你也大可向我直说。” 奚妍笑道“我也不必直说啊。你这般聪明,什么是你料不到的玉女” 奚妍拉着玉纤阿的手,要带着玉纤阿进内室说话,但她忽一怔,回头向身后看。见天子慢悠悠地跟着二人,直裾修身,长冠琳琅,范翕丝毫没有停下步让出空间的意思。奚妍惊疑地回头看了范翕好几次,范翕都施施然地跟着她们,面容如雪如霜。 奚妍尴尬地向天子行了礼。 范翕幽幽道“你们姐妹好好说话便是,不必管我。” 他说得寥落自怜,偏又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奚妍更尴尬了。 范翕杵在那里,导致很多女儿家的私房话,奚妍都不好和玉纤阿直说。 奚妍拉着玉纤阿,欲言又止几次后,小声抱怨“你为什么要带他呀” 奚妍始终不喜欢范翕,又畏惧范翕。 玉纤阿回头看眼范翕,微笑“没办法,他现在是我夫君。我不能抛弃他啊。” 玉纤阿看范翕时,范翕对她温柔一笑。 让一旁的奚妍无话可说。 吴国九公主在洛邑举办了婚礼,吴王奚礼忙着国事,只给妹妹备了大礼。奚礼虽没来,隔壁邻国的越国大司徒薄宁,却和他的妻子楚宁晰一起来洛,庆祝吕归和奚妍的婚事。 婚事之上,办宴时,楚宁晰躲开人群,私下求见了范翕。二人在一远离婚宴的凉亭下说话,范翕背身而立,楚宁晰向范翕告知楚国现在的情况,又说楚国现任王君十分不错。 范翕淡淡的,并未回应什么。背身修长,袍袖在夜风中轻轻扬起。 楚宁晰盯着范翕的背影,心中一阵怅然酸楚。她张口,却不知除了政务,还能说些什么。昔日她和范翕见面总是针锋相对,互相嘲讽。而近日范翕沉默寡言,幽幽冷冷什么也不说,楚宁晰又觉得很多时光远去,旧日的公子翕再也无法回来了。 范翕见她良久未言,才偏头冷淡问“你还有什么话” 楚宁晰回过神,收敛自己情绪,道“没什么了。我已打算从楚国将势力撤退,楚国日后的事情,我再不管了。今后,我便只是越国大司徒的妻子我也该好好履行妻子的责任了。” 范翕淡淡点头。 楚宁晰忍不住道“你你就打算这么下去你不如生个孩子吧” 范翕意外地回头,没想到楚宁晰会来这么劝他。他正要说什么,突然听到一阵急而软的脚步声。一个小男童由远及近,闯入凉亭附近,口上嚷道“母亲,母亲” 楚宁晰一下子回头,她原本身形笔直,一丝不苟,听到那孩子的唤声,她面上一下子柔软。眼睛看到男童,楚宁晰更是眼睛都亮了,奔过去将小男童抱入怀里。然一抱人,楚宁晰便震惊“玥儿,你怎么了你父亲呢,他不在么你这偷用了谁的口脂怎么往脸上抹” 她目光严厉,四处看人,想找出是谁没有好好看好自己的儿子。她这般目光一梭,冷不丁抬头,与范翕目光对上。 范翕皱着眉,一脸嫌恶地看着他们“” 楚宁晰他在嫌弃她儿子的胡来么关他什么事啊 范翕无聊又好奇地在凉亭待了一会儿,看楚宁晰怎么哄他的孩子。因为楚宁晰不是一个耐心的人,甚至是一个有些凶的女人。但在她儿子面前,她那般温柔耐心,让范翕兴味非常。 不过看了一会儿,范翕就不耐烦了,他嫌弃地看着楚宁晰的儿子,觉得这小孩子也太傻太麻烦了。 之后范翕随便寻了借口离开,夜里参加婚宴,天子和王后坐马车回宫时,坐在车中,范翕就向玉纤阿说楚宁晰那个儿子的麻烦。 他大惊小怪,又幸灾乐祸“我看薄宁一表人才,楚宁晰也长得不差,他们的儿子却傻兮兮的,大人说什么都并不懂。还有那小孩儿把自己弄得可脏了,半天说不出话,只知道哭楚宁晰和薄宁的孩子未免太傻了。” 玉纤阿无言看他那幸灾乐祸的样子。 她柔声问“公子是嫌小孩儿烦” 范翕道“是啊。” 玉纤阿沉默。 昔日范翕曾多渴望过他的孩子,现在他却早没有了那般执念。 范翕登位一年来,朝臣拐弯抹角操心他的子嗣,他却一点也不上心玉纤阿轻轻叹。 范翕观察她“你怎么了难道你喜欢楚宁晰那小孩儿” 玉纤阿委婉道“我觉得小孩儿只是太小,不懂事,但是仔细照顾,还是很伶俐可亲的。” 她望着范翕,若有暗示。 范翕若有所思。 他道“你喜欢啊不如,我们把楚宁晰的孩子要过来,在宫里玩两日” 玉纤阿“” 她微觉窒息。 范翕还在观察她“也不行难道你要养她的孩子这辈分是不是有点乱” 玉纤阿道“为何我非要养别人的孩子我自己不能养自己的孩子么” 范翕怔然,他问“何意” 玉纤阿见他一直不想那个可能,她心中觉得酸楚。然她深吸口气,拉住范翕的手,她挨着他,与他额抵额,轻声“公子没注意到,我一晚上未曾饮酒么” 范翕目中一缩。 他讷讷道“我以为你只是不想饮酒。” 玉纤阿柔声“不,我是怀孕了。公子,前日御医才诊出来,我有孕不足一月。我本想过两日再告诉你的。” 范翕怔忡。 他抬目看她。 那一眼中,充满了恐惧、震惊、欢喜、迷惘各种复杂情绪。 他忧心忡忡,怕孩子遗传他的体质和毛病;他满腹伤感,自觉自己不可能成为一个好父亲。他闭目,脑子里都是母亲站在窗前久久凝立的背影,与幼时永远见不到的父亲模糊的形象他父王不是一个父亲,难道他就能是么 他曾以为自己和父王不一样,然而他早就明白他和父王是一样的。 他欢喜自己能有骨肉。 可他又惧怕。 又厌恶。 又迷惑。 玉纤阿低声“你不想要我们的孩子么” 范翕闭目。 慢慢的,他搂住她,非常虚伪地哄她“我、我我喜欢的。” 不管他心中怕不怕,他都不能让玉纤阿伤心她想要孩子,那他也要吧。 别人家的小孩儿那么烦,那么讨厌。他幼时也是很麻烦的小孩儿但是他和玉纤阿的孩子,应该是不一样的吧。 这般一想,范翕又微微有些兴奋,开始期待起他们的孩子。希望这个孩子,让他爱,让他牵挂,让他不要成为恶人。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158.子女篇 玉纤阿一度以为范翕不会喜欢他的孩子的。 起初,他只小心玉纤阿一个人,对玉纤阿肚子里的孩子,他从来一句不多问。但随着月份越来越大,玉纤阿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范翕的注意力才被吸引到了这个孩子上面。可是范翕总是选在深更半夜,幽幽静静、眼神诡异地打量玉纤阿的肚子,每每将玉纤阿吓一跳玉纤阿实在不知他是如何想的。 她不禁有些担忧他。 玉纤阿甚至做好了也许范翕根本不会喜欢这个孩子的准备,她在心中自怜又自强,劝说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想若是女儿的话,有“眉眉”这个范翕少时的期望在,也许还能唤醒范翕的父爱。若是男儿,玉纤阿觉得自己得抱好只有自己一人疼爱这个孩子的准备。 然八月份一日晚发生的事,让玉纤阿意识到她仍是错怪了范翕。 那夜,玉纤阿睡到半夜时,被肚子里的胎动惊醒。她刚睁开眼,便被旁边一人伸手来扶。被范翕有些凉的手扶住,玉纤阿有些艰难地坐起,靠在他怀中。她抬眸,见他衣饰整理,玉冠琳琅,不禁心中微有失落。 玉纤阿伸手抚摸他下巴的青茬,靠在他怀中轻声问“你又睡不着,出去了么你去了哪里” 范翕目光落在她发顶,他并未察觉到她对自己的怜惜,然他今夜心情极好,并不是因为头疼而睡不着。范翕语气温柔,几分欢喜道“我是去了书舍,刚刚回来没多久。” 玉纤阿点了下头。 她以为此话到此结束,但范翕握住她的手“玉儿,你猜我去书舍做了什么” 玉纤阿微怔,意识到他并不是如往事那般去书舍看奏折,或打发寥寥无趣的夜晚。 范翕垂目柔声“我去给我们的孩子取名了。” 玉纤阿一震,猛地抬眼看他。她仍有些不相信,喃声确认“你说的是眉眉么” 范翕微震“可是眉眉不是女孩名么” 他小心翼翼“万一你肚子里的是男孩子,你也要给他取名叫眉眉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玉纤阿“” 范翕“” 二人对视一眼,均意识到有些误会对方了。 范翕目有恼意,觉得玉纤阿小看他。他盯着她片刻,玉纤阿忽然一声惊叫,捂住自己的肚皮。范翕立时紧张,问她怎么了。她拧着眉,有些不确认地自言自语“好像是,孩子动了一下” 她拉住范翕的手,轻轻扶在她肚子上。范翕怔了下,他也感觉到了动静,目中光轻轻跳跃。他有些痴住一般,慢慢俯身,将耳贴在了她肚子上。玉纤阿手轻轻搂住他,温柔地为他拂过他面颊上落下的发丝。 那个孩子,好像隔着一层肚皮,真的在跳一样。 范翕闭上了眼。 他轻声“玉儿,我在书舍想了整整一夜。若是男孩,我就给他取名为永。” 玉纤阿问“范永么” 范翕答“是。” 他说 “永,有河水清流之意。河水长流,滔滔不绝,奔流成湖,成海,汇聚万物。海又成云,成雨,成泉,成溪。溪水汇聚,再次成河。往复不止,长流不息。这便是永。我希望他永永远远地向前走,永不停歇,永不止步。我希望亘古,长久,生生不息,流到很远的地方,流到所有人能看到的地方然后再是一个循环,再回来,再长长久久地向最初的地方回来。” “这便是永。我给他取名永,字长流。” 玉纤阿手扶在他瘦削面颊上,她低头,灯火光照在范翕闭着的眼睛上。她心中微微震撼,她入神地盯着范翕。 她的夫君在灯火光下,在她怀中,是这样的好看。 让她无数次重新喜爱上他。 他的话说得那么好听,许是为母则感,玉纤阿竟忍不住目中有了微微泪意。她微喃“我从未想过你会这般爱这个孩子。” 范翕闭着眼“我是爱他的。这是我和你的孩子,不管我表现得怎样,你相信我,我心里是爱你我的孩子的。” 玉纤阿哽咽。 她艰难地低头,在他眼睫上轻轻吻了一下。 她温声“我不喜欢说这些话。但是公子,我真的好喜欢你。你怎能,这般好呢” 落花从窗外飞入,漫天星辰,静夜如斯。 十月怀胎,玉纤阿生下了一个男孩,如范翕所想,孩子刚出生,他就为孩子定了名字,范永。 百官皆有些放下心。 之前恐陛下子嗣艰难,如今王后诞下男童,大周王朝后继有人,大臣们总算不那般慌了。 范永自小是一个少言少语的孩子,但他生来就继承了自己父亲母亲的美貌,生得分外好。奶娘第一次看时,甚至疑心他是女孩子。眉目秀美,气质隽永。这样的小公子自小长在王宫,安安静静,温温和和,不说王后玉纤阿疼爱,几乎没有人不喜欢这样的公子。 但玉纤阿察觉,范翕对范永,还是心里有忌讳的。 范翕总是躲在偏僻处,幽幽静静地打量他儿子,却很少上前。有时候二人见了面,小公子低声向父亲请安,范翕的回答也是偏冷淡。他很少主动靠近自己的儿子,也不多话。玉纤阿努力许多次,想让范翕多亲近一些自己的孩子,但是效果都不太好。 范翕总是疑神疑鬼,让玉纤阿多关注儿子的思想问题。 玉儿为让他喜欢儿子,便会在他面前多夸儿子,谁知范翕坐在玉纤阿旁边,他忧心忡忡劝玉纤阿“你要多注意注意他的思想。玉儿,我告诉你,我幼时就和他这样很像。很多时候不说话,但是想法特别多,总想做坏事。” 玉纤阿柔声“可是我觉得公子你长得很好啊。” 范翕又忧郁了“你是喜欢我,才觉得我好。但是我一点也不好。我小时候,就见谁都不喜欢我前日听说范永让一个侍女出去跪了一整天,你说他是不是天生心恶如我” 他神神叨叨,一会儿觉得他儿子在伪装,一会儿又开始疑惑范永是不是性情太软。 玉纤阿“哪有你这么说自己的说自己儿子的永儿生性温柔,他做什么自己有原因。” 范翕辩解道“我做什么也有原因啊但我自幼嗜杀,我都在心里一个人想,我谁都不告诉的” 玉纤阿服他了。 她放下手中事务,坐到范翕正面,她手捧他面颊,非常认真地“公子,你真的很好,你不必妄自菲薄。” 范翕怔一下。 他微红了脸,有些羞涩地垂下眉目,不再乱说了。 然而范翕有心结。 他总是怕范永不好。 他夜夜偷看范永,偏又不让范永知道。他分明关心范永,但他从不主动靠近。父子关系一直很冷淡,若是没有玉纤阿在,范翕和他儿子可以一整日都不说话。父子二人即使同处一屋,都各做各的事,格外安静。 有时候姜女进宫,看到范翕和范永这样,都会担心地问梓竹问玉纤阿,问天子和小公子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有什么仇恨,怎这般陌生 玉纤阿则不以为然。 在她看来,范翕和范永还是很像的。虽然范翕小时候闹腾,范永却安安静静的。但是儿子温柔和气的侧脸,看起来和范翕真的很像。若是她的公子没有经历那么多事,范翕未必不会一直温柔下去。 父子之间哪有什么仇。 却也如果实在亲近不起来,也没必要太勉强。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即便是父子。 玉纤阿一度以为范翕会一直这样,直到范永出生三年后,玉纤阿再次怀胎,这一次,她生了一个女儿。 范翕给女儿取名,范初眉。 玉纤阿听到“初眉”二字时,微微恍了下神,有些明白范翕在想什么。他最开始期待的,最开始喜欢的,他一直期待的,一直喜欢的永远是他的女儿“眉眉”。 他对范永抱有很多怀疑,不太亲近,但他盯着眉眉,却能看一整夜都舍不得合眼。他不再避讳接近小孩子,他经常去看眉眉。他甚至向玉纤阿建议,将眉眉抱来二人的寝舍,二人亲自养育,免了奶娘的辛苦。 然玉纤阿因担心范翕的身体,又不想区别对待两个孩子,拒绝了范翕的要求。 范翕微有些失落。 然他很快释然,因他夜里睡不着的时候,他终于有了除了书舍以外的去处。 有一夜玉纤阿夜里起床,去女儿的寝舍,正好看到范翕跪坐在女儿的襁褓边,隔着木栏,温温柔柔地和女儿说话。他声音轻缓而慢,不复往日的冷淡。他专注地盯着女儿,目光一眨不眨。 听他轻轻柔柔“眉眉,你要慢些长大,要一直陪着我与你母亲啊。眉眉,我们都会很爱你的,你这般好看,谁人不爱你呢我为你准备了好多玩具,好多有趣的礼物。你要快些长大,又不要太快长大。你要开开心心,快快乐乐” 玉纤阿隔着帷帐,温柔地看着范翕。 她没有让侍女惊动范翕,转身缓慢离去女儿的宫舍。她心中静谧,始觉得眉眉的到来,也许真的能让范翕好起来。 范翕吃了这么多年药,效果却不大。然而眉眉让玉纤阿看到了范翕以前的影子,让她看到了她的公子翕好像在活过来玉纤阿轻轻地舒口气,心想她当初想的果然没错。 范翕需要一个孩子。 需要一个和他血脉相连、和他心意契合的孩子。 来证明他没有错。 证明他还好好地活着,证明他不是寂寞地只剩下一个妻子。 眉眉一日日长大,越来越娇俏,越来越可爱。 和哥哥范永不同,眉眉性情有些活泼,说话又软软的,她乌黑水润的眼睛盯着任何人看,任何人都会心软。且眉眉和哥哥范永的关系极好,范永每日上完许多课业后,回来都会陪妹妹说许多话。 范翕也不甘寂寞。 他亦想经常看到女儿。 他想靠近眉眉,早年他想接近范永,但他又犹豫着不肯。而玉纤阿现在看他,见范翕只短短挣扎了几日,眉眉小小地叫一声“父亲”,范翕就控制不住地去靠近女儿。他不再是和子女总保持着距离,他恨不得日日能见到眉眉。 他与玉纤阿在一起时,话中会渐渐地谈起眉眉。 他开心道“她说话越来越清晰了,她走路走得真好。我下午时见她在园子里玩,小小一团,她可真好看啊” 范翕和玉纤阿分享“玉儿,我真想把她抱过来我们养” 玉纤阿含笑“公子傻了么我们本来就在养眉眉啊。” 范翕一愣,才笑起。 他近乎失落地欢喜道“太好了。” 眉眉性情活泼,她父亲虽喜欢她,然每次见她,又总是很多赧然,很多拘束。范翕站在玉纤阿旁边,不停地看玉纤阿和眉眉玩耍。他扯玉纤阿的袖子,示意玉纤阿将女儿给自己抱抱。玉纤阿还没如何动作,眉眉冰雪聪明,张开手臂笑“父亲” 范翕一愣,然后立时蹲了下去去抱眉眉。 很多他害羞时、犹豫时,眉眉都会主动为他递台阶。范翕觉得眉眉就如他的玉儿一般可爱,从不让他为难,从不惹他生气 玉纤阿笑问“从不惹你生气我怎么听奶娘说,她下午时骂了奶娘一通你当初不是这样说永儿么,你不是疑心永儿性格不好么” 范翕辩解道“眉眉当然不是故意骂人的她才几岁,她懂什么必然是那个奶娘做了什么事,太可恶了。” 玉纤阿幽幽道“我当初也是这么说永儿的。” 范翕瞪她,半晌后笑“我知道你是故意气我,我才不生气。” 玉纤阿回嗔他一眼,没再说话了。 眉眉三岁的时候,开始跟着宫中女官识字。 有一日,范翕和玉纤阿从宫外回来,范翕想去看自己的女儿,玉纤阿换了衣后,就陪他一起去。玉纤阿建议看完女儿,二人再一起去看儿子。范翕点了头,心不在焉。然而二人在女儿宫殿中看到的,却和二人想象中的不一样。 天子夫妻二人不让人通报,进了宫殿,站在书舍窗外,竟看到了范永也在女儿的宫中。 范永不过六七岁大,却生得眉清目秀,灼灼如玉,俨然一个小君子。他端正坐在案前,提笔写大字,轻声教妹妹握笔姿势、腕力大小。而眉眉靠在哥哥肩上,抱着哥哥的手臂,她脸又软又小,像粉嘟嘟的包子一般。 她稀里糊涂地看着哥哥写字,软声道“哥哥,你不累么我不想学写字,好辛苦。我要去跟父亲说,我说我不学了,父亲会同意的。” 眉眉的脸蹭着范永的手臂,声音软糯,兴致勃勃“哥哥,你也不要读书了吧你来陪我一起玩吧我喜欢和哥哥一起玩。” 范永温声笑“这怎么能行呢,眉眉你是公主,哪有不会认字的公主大家会笑话你的。读书很有趣的,你日后就会知道了。你若是不好好读书,哥哥就不来看你了。” 眉眉哼道“可是公主长大是要联姻的,我觉得一点用都没有” 范永小小年纪,目中却有厉色一闪而过,他哄着小小的妹妹问“是谁教的你公主长大要联姻你是我大周公主,谁让你联姻,哥哥必不饶他。是谁说的这话,你告诉哥哥,哥哥给你糖吃。” 眉眉睁大眼睛,惊喜又迟疑“可是母亲不让我吃糖” 范永道“哥哥偷给你的。” 眉眉欢呼一声,抱着哥哥手臂坐起来,凑到范永耳边嘀嘀咕咕地说话。一时间,兄妹二人笑作一团,范永将小小的妹妹抱在怀里,低头亲了妹妹额头一下。 范翕和玉纤阿站在窗外怔望。 他们一直知道范永和眉眉的关系很好。 却从来不知道二人的关系这样好。 范永对眉眉这般疼爱。 玉纤阿怕范翕吃醋,她特意侧头去看范翕,却见范翕只是出神般地看着书舍中玩闹的兄妹,他脸上无喜无悲,一直发着呆,却也没说什么。 夫妻二人没有打扰兄妹二人,如何来,又如何偷偷离开。 次日玉纤阿醒来,她多年习惯范翕早早不在自己身边,但是今日醒来,床榻旁边的夫君竟然没有离开。范翕坐靠在床榻上,长发披散,衣衫微敞。他没有去上朝,而是就坐在玉纤阿旁边发呆。 玉纤阿以为他身体不舒服,立时起来关心他。 范翕握住玉纤阿的手腕,摇了摇头。他将玉纤阿搂入怀中,轻声“我只是在想昨日看到的那一幕。” 玉纤阿迟疑“你是不是不喜欢永儿对眉眉太亲近” 范翕摇头。 他轻声“我看到永儿和眉眉那般好,当时,我心中有不一样的感觉我看到他兄妹那般,我忽然心中觉得宁静十分。好似我半生波折,都是为了等这一幕一样。我看到他兄妹二人在一起读书,一起玩乐玉儿,我好似,终于原谅我自己了,我终于不觉得我只有你了。” 玉纤阿抬目看他。 他闭目。 他将她抱在怀里。 他身子轻微发抖,他睫毛颤抖,他喃喃道“我昨夜一整夜无梦,睡到天亮。丹凤台事变后,这是我第一次无梦到天亮。” “原来我不只爱眉眉,我更爱永儿和眉眉在一起的感觉。” 他面容如雪。 玉纤阿目中发酸,她抱紧他脖颈,紧紧抱住他,无声地宽慰他。 而他闭着目,眼中泪水倏忽无声淌下。 多年的遗憾,多年的不堪,多年的不可原谅,自我徘徊好像都在这时候散去了,在这时变得不重要了。 他终于从他的噩梦中走了出来。梦醒后,万物复苏,萌芽再生。 范永的出生不能治愈他,眉眉也只能让他感觉好一些。他亲眼看到范永和眉眉在一起,两个孩子无忧无虑地在一起他才能活过来。 范翕哽咽“玉儿,我原谅我自己了。” “玉儿,我爱你。” “我爱永儿,我爱眉眉。我爱你给我的一切。” “我没有那么坏,也没那般不可原谅。我能让永儿和眉眉无忧无虑地长大,我是一个好父亲。我和我父王不一样。” 玉纤阿含泪,在他唇上轻点一下。她抱着他,闭目恨声“本来就是从来就是”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159.平行世界1:初遇 天子范宏从一场噩梦中醒来。 天色蒙蒙亮,帷帐垂落,范宏睁眼盯着床榻上方出神。初初从梦中醒来,他心跳仍有些快,头有些痛。梦中那焚到他身上的火,痛彻心扉,却比不上他抱着怀中尸体已经冰凉的女郎走向火海时,心中的绝望。 梦中的他已经心死如灰。 但凡虞追还活着,他再觉得人生无趣,都仍有一个念头在吊着他。可是虞追死了,他的头痛病看不看又有什么意义。他在丹凤台中抱着虞追的尸体走向大火,任火焚毁二人,便是想将一切都停留在那里。 仇恨消失,过错消失。 天下在他眼中算什么。他是天生的天子,这天下,他想要就得,不想要就弃。他从来不管后果人生了然无趣,宁可一把大火毁掉一切。 范宏从床榻上坐起,静静垂手,以手扶额。他思考着那个梦境,太过真实的感觉,让他心悸,让他觉得自己好似真的将一生就那么走遍。做错无数事,在意的人全都弃他而去,最后什么也不留下这梦,未免太过真实。 天子在舱中静坐沉思。 外头一直候着的宦官发觉天子醒了,立即使眼色,让侍女内宦们端着器具进去伺候天子起身。众人鱼贯而入,侍女们端着盆与水,安静地低头站在床帐外,非但不敢多上前一步,更不敢呼吸声大一点唯恐惹怒天子。 这并非是因为天子生得面目可憎。 周天子非但不面目可憎,他甚至面容清秀,眉目润泽。大约因常年身处王宫的缘故,范宏的肌肤呈一种不自然的白色。他笑起来时,又眉飞色舞,如春水流波般勾人魂魄。 但可惜天子性情暴虐,阴鸷满满。这样的美男子再好看,宫中侍女们也没有人一个人敢靠近天子。 众人静静地立在帐外,等天子清醒后,自己从帐中出来。 范宏垂坐许久,漠声问外面的人“现在是哪一年我身在何处” 外面的内宦心中奇怪,却仍老老实实地回答了天子,又说“陛下必是劳累过度,有些忘了。陛下如今正在微服南巡,我们目前身在楚国,正在湘江上行船。因陛下前日突然兴致起来,想去楚国见楚王一趟,我们才临时改道来了湘江。” 范宏眉向下一压,他闭着的眼上,睫毛重重颤了一下 时间对上了。 地点也对上了。 梦中初遇虞追,正是在楚与越的边界,正在湘水边。 那么,他还需要再确认一下以证明自己是疯了,还是真的借助一个梦,可以未卜先知了。 范宏漠声吩咐“我们不去看楚王了,改道去吴国。” 内宦揣摩圣意问“陛下可是要去吴国都城梅里,看望吴王陛下真是英明。” 范宏轻笑一声。 他的笑声极低,透着一阵寒气,让自作聪明的内宦一个哆嗦,忍不住心中惧怕,噗通跪了下去。 但是这一次,范宏没有因为下人的自作聪明而惩罚他们。他微眯眸,在帐中站了起来,语气听起来,颇有几分微妙的愉悦“不去梅里,吴王那个老头子有什么好看的。寡人要去姑苏,会一位美人。” 姑苏虞家近日风头正盛。 虞家有女,名为追。虞追生得国色天香,美名传遍吴国。吴国国君听闻了此女的美貌,特意来姑苏一见。吴王对此女赞不绝口,之后吴王与虞家商量,说要用此女和楚国联姻。虞家女若是做了楚国王后,楚国、吴国二国结盟,对虞家自然也有好处。 虞家心动,欣然允诺。 吴王积极促成此事,楚国那边很快回应,说派了使臣,想来吴国与吴王私下谈联姻之事,顺便见一见虞追。 由是,吴王亲自登虞家府门,在虞府门前,亲自扶虞追上车,欲带虞家女郎回都城梅里,商议和楚国的联姻。 吴国君王来姑苏迎一女上车,这对虞家是何等殊荣。姑苏百姓更是好奇而兴奋,将虞府外围得水泄不通。百姓们围着壮大车马,想要一观虞家女郎的美貌。 巳时一刻,众望所归,虞追被自己的父亲从家中扶了出来,交给吴王。吴王看此女,见她眉目低垂,气质高邈,不向自己看一眼。烟波浩渺间,颇有几分美人独有的忧色。吴王心中砰砰跳,不敢多看,唯恐自己失了态。 下方观望的百姓们看到虞女郎,心中俱是为其惊艳。 虞家之女,当得起“倾国倾城”之貌。 只是可惜,美人一径低着头,看着冷冷清清的,不似有什么高兴的样子。 喧哗声从耳过,虞追确实没什么高兴的。她虽有美貌,却也不过是家族联姻的工具而已。此番去了楚国,恐一生都难再见父母几面。如此一想,即便做楚国王后,她也不觉得开心。但是这是父母的愿望,虞追并不反驳。 她眼中没什么握着她手出神的吴王,没什么为她美貌所叹的百姓,更没什么未来要见的楚国君王。她登上了马车后,被吴王扶进车,她端坐而下,就不言不语地静坐了。 众人情绪却依然激动。 马车即将行起,虞追安静坐着,等着疏通车道,离开这里。忽然见间,外面好像起了什么争执。虞追起初不感兴趣,后来听到外面有打斗声,她甚至听到了自己父亲震怒的声音“何人在此生事岂有此理” 吴王更是发怒“大胆连寡人也不认得了来人,将闹事者通通拿下” “啊”惨叫声不绝。 “砰”兵器磕撞声铿锵。 虞追心跳微快,她掀开帘子,从马车窗口向外探望。她美目微缩,因见到将车马围得水泄不通的百姓们竟然被一批装备精良的卫士疏散开,大批卫士涌来,直接与这边人动手,甚至稳稳压这边一头。吴王摆出了自己的身份,对方却仍丝毫不顾忌。 虞家被卷入了战斗中。 吴国护卫军也被卷入其中。 虞追看得捂紧心跳,手中握紧,唯恐虞家因此受到牵连。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家门口的父亲,见父亲被那些卫士拿刀架在脖颈上。她心慌不已,却见陌生卫士们只是拦下了虞家人,并没有见血。甚至整个打斗中,都没有见血。 然吴王被如此甩脸子,已震惊十分。吴王下了车,暴怒吼道“寡人要杀了你们” 然后一道幽凉慵懒的男声,自众人视线外缓缓行来“哦你是要杀何人” 卫士让路,虞追坐在车中揪着心脏,突看到在打斗尽头,护卫后方,一个青袍郎君悠步缓来。那人缓慢行来,吴王脸色一下子变了,而那人含笑向吴王身后的马车瞥来一眼,目光锐利虞追在那般目光下心中一惊,一下子放下帘子,好生生坐好。 然而下一瞬,马车门被打开了。 一只修长的手伸到了车中。 虞追怔怔而望,那人见她不动,直接跨步跃上来,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将她从马车中拽了出来。虞追被迫地被搂住了腰,她浑身僵硬,满面尽是羞辱色。然她抬头,看到青年静黑的眼睛,秀气的面孔,不觉一恍神。 而吴王颤抖着,替所有人叫破了答案“陛下” 陛下 所有人都震惊看向那个跃上马车、将虞女郎抱在怀里的青年。 普天之下,诸侯王们,只能被称“大王”“某君”“王上”“君上”。 普天之下,能被称一声“陛下”的,只有一人 周天子。 这偌大江山,整片国土,都是他的领地。 他本该端坐周洛,静等天下诸侯向他汇报各国国情。然他私下南巡,天下也无人敢质问。 而周天子,到了吴国姑苏,带走了虞追。 次日,虞家恍惚中,收到了旨意,天子要虞追进宫。 虞家献女于天子,做周天子的后宫夫人,确实比做一个楚王后,要尊贵许多。虞家大喜过望,想见天子一面,感激天子的恩惠。 然而周天子拒绝了见他们。 虞家在吴王的暗示下,也不敢多去烦天子据吴王所说,天子生性极爆,阴晴不定,轻易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虽然吴王也可惜,失去了和楚国结盟的机会。但是周天子亲来,吴王是个胆小的人,从来不敢忤逆天子。 虞追登上了船。 她依然郁郁寡欢。 要做周天子的女人,对她来说,也没比做楚王后好很多。她要离家更远,要和一群女人分享一个男人,她并不高兴。但是她显然抗拒不了。 上了船后,虞追就坐在自己的舱中,静默不语。但是她不来,周天子却派了许多人来伺候她。虞追心中忐忑,向侍女打听周天子的为人。 侍女们实话实说,然后虞追面色发白,恍惚着送走了那些宫女们。宫女们告诉她 天子生性残暴,宫中夫人们只要惹他不高兴,他随时会弃;天子薄情,从不曾见天子对任何一个女子有过好感;天子最大的儿子已经十岁了,天子与王后成婚极早,但就是王后,平时都躲着天子。 总之,周天子是个很难伺候的人。 晚上月明于水,没有人来烦虞追,她便一人在舱中,痴痴坐在案后,默默垂泪。想到要远离故土,想到周天子那么可怕,她悲从中来,为自己未来的命运伤心。她抽抽搭搭一人哭泣时,忽听到一声低笑。 虞追一下子惊坐起,防备一般“谁” 无人回答。 虞追小心翼翼地打开舱门,看到周天子站在门外。他含笑看她,目中揶揄戏谑。他眉目含春,鲜活无比,哪里像是别人口中那个残暴的人呢虞追看得几分迷茫,才想起向他行礼,而周天子诡异的眼神盯着她,若有所思般叹“看来就是你了。” 他看着她噗嗤笑“真是个木头美人。” 虞追生气,怒而不敢言,只趁他侧过脸时,偷偷恨瞪他。而他好像察觉一般,立刻回头看来,虞追连忙低下头。 周天子轻笑“有趣。我还真有些喜欢这样的美人。” 看来那梦,果然是真的。 他竟真的会爱这个小女子,为她痛彻心扉,为她屠尽一国,为她做尽错事,最后自食其果有趣。 他兴味地盯着虞追望了几眼,他缓缓道“虞追。” 虞追抬目。 他向前一步。 她向后。 他将她逼得靠在墙头,她全身僵硬时,见他俯身,与她面容几乎贴上。女郎面红如血滴,听到周天子呓语一般的声音“虞追,你记住。我宁可你第一次认知的我,又坏,又恶,又吓人。但是之后你每与我多相处一日,就会发现我没那么糟。一日比一日好,一日胜过一日。” 虞追低着头不吭气。 周天子似非常了解她,揶揄道“又在心里骂我么” 虞追一惊,猛抬头。她一脸平静道“妾身不敢。” 周天子笑“我就喜欢你这般到死都嘴硬的一点。” 他顿一下“不想做我的女人吧” 虞追竟然点头。 她竟然敢点头 逗得周天子一阵发笑。 虞追鼓起勇气“陛下,你后宫美人极多,我并不重要。不如你放我回家吧,我会感谢你的。” 周天子含笑“我会对你好的。” 虞追蹙眉,她并不信。 而周天子再重复一遍“我会对你好的。” 他如同对自己发誓一样,说完了,他也不理会虞追,就笑叹着走了。 虞追“” 她有些茫然,不知这人是什么意思。 之后二人一直同船。 虞追面对天子,如临大敌。天子却对她和颜悦色,让她奇怪天子怎么和别人口中说的不一样。天子从来没对她发过怒,几日下来,她竟然有些不怕他了。而有一晚,虞追孤独地坐在舱中,有些寂寞。她忽听到一阵琴声,她心中一动,走出舱门。 内宦相迎,将她迎娶了露天台上。虞追意外地,看到竟是范宏在抚琴。她没想到他竟是会抚琴的,眼睛一时瞪大。而范宏抬头,向她扬下巴“我弹的什么,你有印象么” 虞追眼眸微虚地飘了一下。 然后斩钉截铁“没有。” 周天子随意一扯嘴角,并不为难她。他坐在月光下,重新抚琴,既然虞追不承认她听过这样的小曲,他就自己用姑苏那边的方言,将那曲子哼唱了一遍。那样甜软的曲声,配着琴音有些奇怪,但是,虞追印象中的小曲,被范宏唱出了沧桑辽阔感 “红墙杏花摇,绿雨新芭蕉。花儿逐着鹿,鹿儿覆着月。那月儿,月儿,追着郎君泊头走” 虞追安静地看着月光下抚琴而唱的青年,月光濛濛,他周身笼着烟,静谧而温情。他柔情款款,低目而笑,又时而抬目看她。他一眼又一眼地看她,眼中波光流动,勾着她的心,拖拽着她走向他。 虞追有些愣住。 一曲后,范宏推开琴,向她走来。他站到她面前,慢慢地伸手,手抚在她面颊上。 虞追目光一眨不眨,仰头看他。她眼中有少女的天真和羞赧,有大胆和窥探。她红着脸,静静地与他目光对视。她轻声“陛下,你在做什么” 范宏道“你眼睛里有光你自己知道么” 范宏忽然闭目。 心中酸涩。 想到了梦中她背对着自己的决然模样。 他深吸口气,将虞追搂入了怀中。怀中女郎有些慌张地僵住了,然他抱着她,在她躲之前,他喃声“我会好好对你的,别怕我。” 虞追怔住了,静静被他抱着。 很长的时间,虞追都想不通范宏为何对自己这样好。 她自觉自己除了美貌,什么也没有,甚至比旁的女郎反应还迟钝些。她的迟钝,竟然逗得范宏笑。范宏很喜欢逗她玩,惹了她后,他又来甜言蜜语地哄她。虞追身边可信任的侍女,忧心忡忡觉得天子恐怕只是见美人欣喜,想玩一玩美人。 虞追自己也这么觉得。 她悲观十分,总觉得范宏迟早会腻了她。 然而他二人回到周洛王宫后,范宏专门为她建了新的宫舍,平日不许任何人来打扰她。虞追每日都不用去向王后请安,虞追不想见谁就不见。虞追尝试着和宫中夫人建交,她笨拙地想成为一个称职的夫人,但是范宏不以为然,说她何必这般辛苦。 可是虞追觉得他总会厌倦自己,她要为自己留一个后手。 但是随着虞追怀孕,随着范宏差不多快住在她的宫舍中虞追渐渐觉得,也许天子是真爱她。 她想不通他为何真爱自己。 她诚惶诚恐,却又很开心。有时候爱情就是这般奇怪,她患得患失,她觉得自己不配。可是范宏的行为告诉她,她与众不同。只是有时候夜里,虞追半夜醒来,会见到范宏若有所思地盯着她渐渐大起来的肚子,目光有些哀伤。 有一夜,范宏又这般看着虞追的肚子时,虞追终于忍不住问他,他是不是不喜欢这个孩子。 范宏愣了下,然后笑“怎么会。” 他脸色淡下,似静静想了一下,似在回忆什么。他缓慢的,伤怀的“我原本最喜欢他的。” 他原本最喜欢这个孩子如果不是虞追要逃,如果不是虞追怕他,要永远离开他他怎会用范翕来报复虞追然而虞追多傻,范翕又多强硬,范翕竟从来不给他母亲诉苦一句,让他母亲后悔。 范宏轻叹着抚着虞追的长发,轻声“追儿,这个孩子,取名为翕吧。不管是真是假,他始终是我们的孩子。” 虞追懵懂地在他怀里点头。 十月怀胎,虞追生下了一个男童,取名为翕。 范宏心中记得梦中虞追怀孕时,似被宫中一个夫人算计,范翕是早产而生的。现实中,范宏便千防万防,不让宫中任何人接近虞追。然而命运有时真的会诡异相同,范宏与大臣谈事时,后宫来报,说一只猫惊到了虞夫人,夫人提前发动了。 范宏脸色一下子苍白,梦中惨烈的一切重新如山海一般向他袭来。 但他是天子,生性之强胜过所有人。纵然压着许多事,范宏仍淡淡吩咐大臣离去,他去后宫看虞追,并让人查,哪里来的猫。 范翕依然是早产,平安生下,然身体羸弱。 那只猫也不是哪位夫人故意来害虞追的,不过是巧合。 相似又不同的一切,让范宏夜里盯着襁褓中的孩子,目色复杂十分。他想到范翕与自己的不亲近,想到范翕对自己的怨恨,想到丹凤台,想到之后自己杀尽楚国王室梦中这时候,正是他和虞追最后的一段平静日子了。 范宏心情格外古怪。 他却不发作,只是盯着襁褓中的幼儿不停地看。看得虞追心慌,白着脸问他“你、你莫不是看出什么了你、你是天子,上天眷顾你,也许你本来就和我们不一样你是不是看出我的翕儿活不长他是不是会早早夭折” 虞追目中含泪“都怪我胆小,被一只猫吓到” 范宏一怔,然后笑“你想什么呢翕儿很健康。你当我是神么,我怎么看得出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翕儿虽体弱,但幸运的是,他生在王室。你放心,他会健康长大” 他喃喃自语,似笑非笑“我看他活蹦乱跳,活得挺好的,还会和自己的父亲抢女人。” 他想到的,是梦里自己死前,范翕不知出于什么心态,竟和一吴国献给他的美人苟且。范宏那时候觉得有趣,他真想亲自问一问范翕,抢自己父王的女人,范翕是什么心情,是痛快,是爽,还是纠结 范宏兴致勃勃。 虞追见他的样子,不像是自己孩子活不长的样子,才松口气,瞪他一眼。 公子翕出生后,周天子就颇为宠爱这个孩子。公子翕生来体弱,王宫所有御医,几乎是全天候地伺候这个小公子。天子对公子翕的重视,让王后产生危机感,只觉得天子会废了太子的位份,改立虞夫人的儿子为太子。 然而周天子并未这么做。 他始终是天子,他爱虞追是一回事,他并不觉得范翕比自己的长子范启,是更好的天子人选。 范启生性淡漠凉薄,虽对谁都温和尊敬,但正是因为范启谁都不重视,才会一视同仁。这世间,几乎没有人能在感情上伤到范启。这才是一个天子最需要的品德博爱。 爱所有人,又不爱所有人。 而范翕不行。 在周天子眼中,范翕生性敏感,最易受伤。他在梦中虽不过问范翕的事,但他是知道范翕所有事情的。他知道范翕有多脆弱,又有多阴狠。这样的人,做一个诸侯王,尚可以逍遥自在,若是做天子,不知会被人伤多少次,才能拥有天子的寡情。 一个是长子生性就有的品德,一个是幼子几乎学不会的品德,范宏根本毫不犹豫地选范启为自己的继承人。 幸而虞追并不在乎那些,虞追只关心自己的儿子快乐健康,她在范宏刻意为她所建的世界中,保持着那份天真。与梦中的区别越来越大。 如今虞追最头疼的,不过是自己儿子的调皮。 明明体弱,偏偏事多。 经常虞追一个眼神没盯着,就发现范翕甩掉了所有人,自己偷溜出去了。然而范翕又体弱,他每次出去折腾一会,回来必然生病。虞追忧心忡忡地向范宏抱怨儿子的调皮,范宏只笑“你儿子就是那样,你别抱期待了。” 虞追也无法。 她管不住自己的儿子,范宏又对小公子格外宽容,小公子在王宫中,根本无法无天,谁也不怕。范翕整日领着和他一般大的小厮泉安,雄赳赳气昂昂,整日和母亲捉迷藏,让母亲到处派人找他。 偏宫中所有人都知道天子深宠公子翕,竟无人和虞夫人站到一起说公子翕,让虞追气恼。 范翕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 范翕八岁的时候,多年的精心调养,几乎养好了他羸弱的体质。他已经很少生病,很少只能病歪歪倒床上,看别人家的小孩子玩儿。范翕调皮,又喜欢使坏。他几乎是宫中的“混世魔王”,哪个夫人听说虞夫人又没看住儿子,又让儿子跑了出去,夫人们都大惊失色,关闭宫门,怕范翕来闹到自己宫中。 因范翕小小年纪,却在宫中一假山玩耍时不小心把整个山烧毁了;他本想玩水,结果闹得水里的鱼全死了而他委屈十分,只觉得自己本是好心,看鱼儿太弱小,给鱼儿多喂了几口饭而已。 小公子生得漂亮,偏能惹事,人人头痛。 可是这样的他,天子都不管,谁又能管得了他呢 这日,范翕早上起床后,正高兴地和泉安商量着一会儿去哪里玩。两个小孩商量得兴高采烈时,虞夫人进来宫舍,告诉范翕“翕儿,今日不要乱跑,一会儿吹完早膳,母亲要带你去找你父王,我与你父王要领着你,和你姑姑见个面。” 范翕不高兴问“哪个姑姑啊” 虞追答“是你父王的姐姐,湖阳长公主。” 范翕哼道“我不去她有什么好看的” 虞追严肃道“你不觉得你已经很久没见过你姑母了么翕儿,不要闹。你姑母与姑父前年去齐国省亲时,弄丢了一个女儿。之后你姑母郁郁寡欢,一直没有回来周洛。近日他们夫妻才回来,是因你父王帮忙,找回了那个小女儿。他夫妻是进宫来向你父王道谢的,你到时候见了你姑母他们,不要乱说话,提人伤心事。” 范翕心不在焉“那你别让我去了呗,我本就不想去” 虞追在他头上敲一下,再次重复一遍。 母亲一直在耳边嘀嘀咕咕说什么姑姑和丢了的女儿,范翕听得烦,怕母亲再唠叨,他爽快答应下去。虞夫人半信半疑看他,出去时,又命人看住小公子,不要将小公子弄丢了。 然而一个时辰后,虞夫人再过来时,下人们已经弄丢了小公子,只剩下一个替公子顶罪的泉安。虞夫人寒着脸进宫殿,泉安就老实认错“我错了。” 虞夫人怒“你你就是认错认得快,却从来都和翕儿站一边,你以为我不知道么你再这样我就将你调离翕儿身边” 泉安作出谦卑听话状,心中却不以为然。有公子翕在,虞夫人心软,顶多只是说一说而已,才不会真的调开他。 而将泉安丢下顶罪,范翕已经快乐地逃离了关着自己的宫舍,走远了。他趴在一棵树上,小心观察下方母亲发怒,让整个宫殿的人都出去找他。但是众人找了许久都找不到,虞夫人最后无奈,只好尴尬地自己一人出去赴宴了。 看到母亲走了,范翕忍笑不住,心中又自得十分。 他轻快伶俐地从树上跳下,慢悠悠地沿着小径散步,准备绕一大圈,回去和成渝一起把泉安接出来,他们今日说不定可以偷偷溜出宫完。母亲整日小心翼翼,怕他受伤,但公子翕骄傲自大,全然不觉得自己会出事。 大人真是太烦了。 范翕晃着脑袋,在宫中躲着人走。他走到一湖边,忽看到湖边石凳前,坐着一个小女孩儿。 他心生好奇,因为宫中的公主们他都是见过的,这个小女孩儿的背影,他却没见过。范翕想了下,他稍微绕了一圈,站在一灌木后,终看到了那个小女孩儿的样子。他看到那个小女孩儿,一下子怔住。 那个女孩儿低着头,安静坐着。秀眉轻拢,目有雾色。她柔柔弱弱,娇娇小小,偏又如花堆雪,玲珑乖巧。 她一人静静坐着,那般柔小,所有人都不愿去惊扰她。 像是神仙妹妹一般。 范翕看得怔住。 他喃喃自语“好好看呀。” 他一开口,就惊扰到了那个坐着的小女孩儿。女孩儿抬眼,向他看来。她面容完全露出,如烟拢雾,哀哀愁愁,花雪相融。 范翕痴痴般脱口而出“这么好看好想让她哭啊。哭起来会更好看吧” 那个小女孩儿听到了。 她眼睛眨了眨,漆黑的瞳眸看着范翕。范翕对上她目光,察觉自己的话被她听到了。他一时害羞,向她笑着打个招呼。那个小女孩儿仍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也不说话,而是起身,拽住了手边的一根芦苇。 她力气太小,拽不动。 范翕好心想助她,就奔了过去“妹妹我帮你。” 谁知他才到她身边,她就已经拽下了那根芦苇。小女孩儿手中的芦苇向水中轻轻一沾,手腕再向上一跳。芦苇沾了水,小女孩儿手轻轻一抖,芦苇上扬,一长杆的水,全甩到了奔过来站到她旁边好心想帮忙的范翕身上。 范翕被甩了一脸一身水,他不觉呆住,瞪大眼,看向这个小女孩儿。 小女孩儿抿唇,微微笑“你哭起来才更好看,我不如你。”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160.平行世界2:玉儿为什么不喜欢我 小女孩儿手中的芦苇上沾的水洒向范翕,淋了范翕一头一脸。 水珠落在他纤长的睫毛上,因吃惊而眸子瞠起,黑漆漆的眼珠瞪圆,睫毛上的水珠就滴答一声落下腮帮。水珠在男童白皙又细腻的面颊上流过,调皮地流入了他的脖颈里,激得小男童抖了一下。 不光发冠脸上被洒了水,衣襟袍袖上也被点了水。 旁人被水泼了未免狼狈,然这个秀美的男童被泼了水,反透出一种剔透与零落相融的美,气质干净十分。 小女孩儿也没见到过有人被泼了水还这么好看,她目光轻轻晃了一下。 范翕回过神后,便是十分生气,周身都被气得开始发抖 竟然敢泼他 他母亲都没这样对过他,他父王都宠着他王宫小孩儿都给他让道凭什么泼他水 他讨厌这个小女郎 范翕骨子里的叛逆不逊向外涌出,原本秀美的面容一下子沉了下去,他盯着小女郎的眼神布满了戾气。因年纪太小,这种戾气浮在他面上,透出一种和年龄不和的扭曲狰狞感。那个小女郎察觉到了危险,向后退一步,小公子却即刻上前一步,拽住了她的手腕。 小女郎吃痛皱眉“放开我” 范翕阴阴道“不放你敢泼我水,我也要泼你我要把你扔下湖去” 身后就是冰凉的湖水,范翕压着她就要推她,小女郎慌张,拼命挣扎。范翕虽比她大一些,但孩童之间的力道差距其实没有那般大,再加上范翕比同龄孩子要体弱些,他拖拽着那小女郎的手,小女郎挣扎起来,两个小孩儿闹起来,竟一时谁也拧不过谁。 小女郎尖叫“姐姐姐姐” 同时,大人的声音向这边追过来“小公子哎哟公子翕小公子你在这里做什么,夫人四处找你呢” 这边动静被人察觉,本就在找范翕的那些宫人寻着声音向这边赶来,看到了在湖边扭在一处的两个小孩儿。范翕一慌,又听那小女孩儿叫什么“姐姐”,他慌乱时,一道少女声音就响起,向这边奔了过来“住手放开玉儿” 那边宫人赶来,前方小女孩儿的“助力”也来了。 范翕想躲开自己母亲,就松了女孩儿的手,向后退。但宫人已经看到了他,立刻紧张兮兮地围过来,把范翕包到了中间。范翕怒“放开我” 一群宫人围着他哄他“小公子,夫人和陛下都等着你呢,小公子不要任性了。” 范翕跳脚,却跳不开大人们包围起来的圈子。而那边,成宜嘉本和自己在宫中的好姐妹说话,听到妹妹的呼救声赶过来,只弯下腰一把将妹妹抱在怀里。成宜嘉正要发怒是谁欺负妹妹,对方那个小男孩儿就被人围着、被强硬带走了。 成宜嘉“” 她怒“这宫里的人都怎么回事啊玉儿,你没事吧发生了什么” 原来是湖阳长公主一家进宫谢恩,感谢天子帮忙找到了自己走丢的小女儿。而小女儿怯场,湖阳长公主就让大女儿成宜嘉带着。成宜嘉领着妹妹慢吞吞去后宫时,碰上了自己的好姐妹,一时忍不住与朋友聊起来。而小妹妹乖巧,自己独自坐到了湖边去等姐姐。谁知一会儿不见面,妹妹就被人欺负了。 成宜嘉火冒三丈,想不通谁敢欺负长公主的女儿。 她又自责地把妹妹搂到怀里亲亲抱抱,安抚妹妹。 她的妹妹,本名成玉,大家一径追着喊“玉儿”。此时小女郎只是温柔又柔弱地摇了摇头,并不怪姐姐来得晚。 经过这番一折腾,成宜嘉也不敢再耽误时间了,和好姐妹告别后,拉着玉女继续去后宫。成宜嘉现今已是十几岁大的少女,妹妹却不过六岁左右,这般小而柔弱,又兼之前走丢过,成宜嘉便十分照顾自己的妹妹。 好在玉女又乖又软,都不曾向姐姐告状。 成宜嘉一时又怜她懂事。 而另一边,范翕还是被宫人带回了宫殿,被强迫换衣梳洗,拉去宫宴见陛下。范翕气急败坏,然而一众人围着他他根本躲不开。他不过八岁大,才刚刚开始习武,再蹦再跳都逃不出大人的掌骨。最后,他只好郁闷地被拾掇出来,被打扮成了一个光鲜漂亮的小公子,和泉安一起郁郁寡欢地出门,去见那什么姑姑了。 周天子和虞夫人,此时都在宴上,接见湖阳长公主。 湖阳长公主见周天子居然带虞夫人来见她,却不带王后,长公主眸色一闪,意识到天子对这个虞夫人的重视。她微有些惊讶地打量虞夫人几眼,几年过去,这位美人依然很美,然而清清冷冷、温温淡淡的,实在不符合长公主殿下的喜好。长公主蹙眉,不知道自己弟弟的口味为何是这样。 而虞夫人也在悄悄打量湖阳长公主。这位长公主在周洛是出了名的美人,又好看,性情又风流,年少时惹过不少桃花。至今,都有人私下传周天子和这位长公主的私情。因二人并无血缘,长公主有今日地位,不过是天子推崇,没人信周天子会不喜欢一个风流漂亮的姐姐。 虞夫人有些警惕地打量长公主,又在心中悄悄比较,是自己好看些,还是长公主好看些。 长公主的驸马乃武安侯,性格沉稳,正代替妻子与天子说话。 周天子亦不言不语打量着长公主夫妻,更用诡异的眼神看着武安侯,让武安侯心慌。 因在周天子的梦中,武安侯早早就死在吴国了。湖阳这时候和他已经翻脸了。梦中天子死前一段时间,甚至天子还在周洛的时候,他就知道湖阳背叛了自己,和齐卫二国合谋,想窃取大周天下。梦中天子因自觉对不起湖阳,又觉人生无趣,他知道这个自己最喜欢的姐姐背叛自己后,也没说什么,而是选择离开了。 导致了天子和虞追最后的惨死。 周天子心中古怪。 因湖阳和自己翻脸的缘故,是因为湖阳弄丢了小女儿,夫君武安侯也死了,湖阳怪到了他身上。天子无话可辩,认了这个罪。所以在现实中,天子不想和湖阳长公主翻脸,就一直避免着让长公主去吴国,又处处提防九夷,不让那些人从中作祟,让姐姐弄丢孩子,死了夫君。 结果姐姐前年和武安侯去齐国省亲,都能将孩子弄丢了。 周天子当时得知时,心情格外复杂,只觉得命运之强大,有时真的很难拧回。不是吴国,还有齐国,姐姐那个命运多舛的小女儿,总是要丢一丢。即使晚了好多年,还是会弄丢。 不过比起梦中湖阳到天子死时都未曾找回她的女儿,现实中因天子早早有准备,天子主动出手,还是帮姐姐将这个女儿找了回来,也免了武安侯的死。 避免了姐弟二人反目成仇。 然而周天子现在看着姐姐的这个夫君武安侯,心中就想命运的强大,许多事情即便晚了很久,但不一定不会发生。是不是姐姐这个前夫,还是南逃一死 而武安侯就被天子这样的目光打量得浑身发毛,回头向自己的妻子求助。 正在这时,外面同时两拨人报,周天子挑了下眉,示意双方进来。于是先进来的,便是一个冰雪玲珑的漂亮小公子,小公子的气质和相貌,让湖阳长公主目光轻轻亮了下,叹道“陛下,这便是公子翕吧已经长得这般大了啊” 周天子颔首。 范翕被坐在座位上的母亲一瞪,再被父王瞥一眼,他便做出一本正经的样子,恭恭敬敬地向长公主夫妻请安,又认真地叫湖阳身边站着的二郎成容风“表哥。” 成容风淡淡点了下头。 湖阳长公主生性活泼,已经忍不住招手让范翕过来,要抱这个孩子“小公子这是几岁了怎么像女孩子一样漂亮啊来,姑姑给你瓜子吃。” 范翕被半生不熟的美丽姑姑强搂在怀里,又是被掐脸又是被揉面,他有些不高兴自己被当玩具,忍不住瞪姑姑一眼,却换来长公主的痴痴笑。而被长公主含笑望着,范翕又一怔,红了脸,害羞地垂下眼,便换来长公主新一波惊奇“你害羞什么你也太好玩了吧” 周天子不满地咳嗽一声,示意姐姐适可而止,不要玩自己的儿子。但是他目中也含着几丝笑,颇有些自得。他是知道姐姐会喜欢范翕这样漂亮的孩子,姐姐这般逗范翕,他竟有一种与有荣焉的心情。只虞夫人在旁边很紧张,怕儿子翻脸得罪了长公主。 下一刻,清脆的女声响起“母亲,夫父亲,舅舅,夫人” 原是成宜嘉带着妹妹玉女也来了。 玉女被姐姐领进来,柔柔地站在姐姐身后。她细声细语地向大人物们请安,声音婉婉的,抬起明亮的眼睛时,眉目清致如画,小小年纪,就让周天子看得怔住。周天子失声“姐姐,玉儿与你小时候,长得可真像。” 长公主立时笑起来。 而长公主怀里的范翕一下子跳起,指着那个小女孩儿“你、你、你” 周天子望来,目中微含好奇,又暗蕴警告“翕儿,怎么了你和玉儿认识” 玉女看了那个被母亲抱在怀里的小公子一眼,她抿抿唇,眼波一转,低声“刚才见过表哥。” 范翕瞪着她,片刻后,他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没有说什么。 宫宴后,长公主夫妻领着三个儿女离开,玉女仍是被姐姐牵着手。然玉女才跨出和她半个人差不多高的门槛,有些吃力地拧眉时,后方就传来又急又快的“哒哒哒”脚步声。成宜嘉回头,见是方才宴上那个小表弟奔了出来。 范翕握住玉女的手腕“喂” 玉女回头。 漂亮的眼睛眨了眨。 范翕一腔话就憋在了喉咙中,在她的美目下,他脸微微涨红。他扬下巴,强声“你向我道歉,我就原谅你。” 玉女是娇怯的“你说什么” 范翕以为她忘了,他天真单纯,就非常好心地解释“就是你在花园中泼我水的事啊。我告诉你,我父王可疼我了。我方才要是跟他说,你泼了我水,我父王肯定会生气的。但你向我道歉,我就不告诉他了。我跟你说啊,我身体不好,你泼了我水,我明日要是生病了,我就让我父王找你算账你怕不怕” 玉女抿唇,她唇如樱花瓣一样,鲜妍又轻软。她抿唇一笑,目中揶揄“原来你身体这么差啊,泼个水就能生病。你好弱啊。” 范翕一怔。 然后懊恼,他强声“我说错了,我身体才不弱。还有,你要叫我表哥” 玉女微微一笑,她挽着姐姐的手臂,回头看了他一眼。她眼睛杏仁一样微微轻扬,看着他笑的时候,范翕第一次看到同龄小孩这般美好的美,看得呆住,忘了说话。而玉女就下了台阶,挽着成宜嘉走了,不曾再说什么。 留小公子一人傻傻站在宫殿外的门后,红着脸看她的背影。 成宜嘉边领着妹妹下台阶,边好奇“玉儿,你和公子翕是不打不相识么他还追出来找你啊。” 成宜嘉高兴道“这样也好,你就有同龄玩伴了。” 毕竟府中她和成容风年龄比较接近,都十几岁大了,不能整天陪才只有几岁的小妹妹玩。小妹妹刚刚找回,多么寂寞,有个同龄人陪她玩也好。 谁知道玉女抿了下唇,道“我才不喜欢和他玩。” 成宜嘉奇怪“为什么” 玉女却不说了。 而湖阳长公主在前方一直听着孩子们的讨论,此时回头笑道“玉儿不喜欢公子翕么也好,我也不太喜欢他母亲虞夫人。他母亲和我不是一路人,玉儿既然也不喜欢,那咱们以后少和他们母子打交道好了。” 玉女低低应了一声。仍是柔柔弱弱的,让长公主一声叹,不知女儿像谁。 同样的话题,当晚亦出现在虞夫人和公子翕的讨论中。 虞夫人帮儿子换衣洗浴时,幼子坐在木桶中,虞夫人一边将水浇到幼子背上,一边好奇问公子翕“我见你白日还追出去找玉儿,你是不是喜欢玉儿若是的话,你便带着妹妹好好玩一玩。” 虞夫人想的是那个玉儿看着分外安静,若是能压一压儿子的调皮,她就庆幸十分了。 谁知道范翕哼一声,侧过脸不高兴道“我才不喜欢她,我才不想带她玩,和她做朋友。” 虞夫人疑惑“为什么” 她逗儿子道“你平时不是总闲小妹妹们还没有你好看么如今有个比你好看的妹妹了,你怎么还不喜欢” 范翕一下子震惊抬眼“母亲,你怎么回事” 虞夫人迷糊地眨眼。 听范翕控诉“她往我身上泼水我不是告诉你了么,你怎么不生气,怎么不可怜我她往我身上泼水,我不喜欢欺负我的坏人我才不会和她玩,她是坏人,她欺负我我不会喜欢这样的妹妹的” 虞夫人“” 她失笑,又很艰难“翕儿,你们都是小孩子而已,哪有这样的深仇大恨你心胸要宽广一些” 但范翕一下子捂住了耳朵,不肯听虞夫人再唠叨了。 虞夫人也只好罢了。 玉女是很漂亮,不过小公子翕的生活显然更精彩,他第二日早上起来,就忘了昨天见到的那个漂亮妹妹,继续做自己的“混世魔王”,在王宫中张牙舞爪地玩,宛如一个小霸王。 范翕再次见到玉女,是半个月后,宫中一位夫人过生辰,长公主带子女进宫相贺。范翕当时和泉安躲在一阁楼中,躲避母亲又四处找自己,他百无聊赖地趴在窗口向下看时,便看到下方走过的粉衣女孩儿。范翕看了半天,记忆一下子回笼,想起了半个月前发生过的事。 他立刻推泉安,让泉安看“就是她” 泉安看了半天“她长得真好看” 范翕怒“我又不是让你看她好不好看的她上次欺负了我,我要报仇” 泉安劝“公子,这样不好吧怎么也是你姑姑的女儿,你这样做,会让陛下很为难的。” 范翕看向泉安。 两个孩童对视片刻。 泉安就无奈投降了“好吧,我帮你将她骗过来。” 宫中也没什么意思,玉女并不觉得这里有什么好玩的。但是母亲说她一个人总呆在家里太闷,非要带她出来玩。进宫后,长公主就被人叫走了,长公主又吩咐侍女们领着小女郎去和其他小公主们玩。玉女慢吞吞地跟在侍女们的身后,旁边忽来一个小孩儿,来拉玉女。 那小男孩眉目清秀,却作出一副和她很熟稔的样子,高兴道“女郎,你快过来,我们家公主找你玩儿” 他故意跟玉女使眼色。 玉女一眼就看出他在说谎。 因为她为人沉闷恬静,常日不出门,她整日闷在家里,并没有什么交好的公主。玉女刚刚被母亲从民间找回家,她对这里归属感不强,整日又郁郁寡欢,哪里有心情交什么朋友但是这个小男孩拉拽着她要带走她玉女眨了眨眼,又生起几分好奇。 谁啊 这么玩她 她可是长公主的女儿啊宫里的人,胆子是不是都这般大啊 因着这份好奇,当侍女们疑惑地向玉女看来时,玉女并没有说什么,而是柔柔地笑了下,被那个男孩拉走了。侍女们便当真以为是小女郎的朋友来找小女郎,小孩子嘛,她们便也没有跟上去。 泉安一路拉着玉女,心中放下大石。庆幸自己机灵,随便编了个和玉女交好的公主,就将玉女骗走了。他哪里知道,这世上还有小孩子沉闷的,一个朋友都不交的。毕竟他从小跟着公子翕长大哪里见过这么安静的小女孩儿。 玉女被拉到了越来越僻静的宫道上,她渐也有些迟疑,不肯再走了。泉安放下她的手,转头就要和玉女说话,却见玉女瞠大眼眸,向后退一步。泉安回头,心跳猛地一跌,自己都被自己身后的场景吓了一跳因四五个小孩戴着狰狞吓人的面具,将他们围住了。 泉安被吓得一愣时,那戴着面具的最中间的男童拉了他一把,将他扯到队伍中。泉安认出了这面具最可怕的人,是自己的公子。而公子张牙舞爪,召集好几个小孩,戴着吓人的面具,去吓唬玉女。 小公子口中还发出一声虎啸,向玉女“挥爪子”。 玉女脸色微白,向后退,靠在了假山石壁上。然而她镇静十分,竟没有慌得叫出声,只紧紧抿着嘴。戴着面具的男童们包围她,最前方最活泼的那个凑到她跟前,近距离地吓唬他,声音还粗粗地模仿着什么怪物“哇,好可人的小美人儿,我要吃了你啊。” 男童短暂“啊”了一声,因他凑到女孩儿面前时,玉女一下子伸手,掀开了他脸上的面具。 他秀气稚嫩的面孔一下子露了出来,与苍白又娇弱的女孩儿面面相觑。 玉女眼中波动“你是你” 范翕一下子尴尬,却又扬下巴“对啊。” 玉女静静地看他,忽而,她肩膀一跨,眼中水波粼粼,泪水一下子掉了下来。范翕愣住,顿时慌了,连忙握住她的手着急“你、你哭什么我不是没吓到你么你别哭呀。” 玉女无声哽咽。 范翕涨红着脸,慌张又小心翼翼地哄她。小美人儿哭得鼻头红透、小嘴嫣红,他拿着帕子胡乱地抹她的脸。结果他越抹,她泪水更多。范翕简直慌了,从未见过有人哭成这样。他渐渐绝望,只好不停地说好听的话哄小妹妹。漂亮的小妹妹渐渐不哭了,抽搭着停下了流眼泪。 范翕松口气,他柔声“不哭了就好。咱俩扯平了,日后不要再生气了啊。” 玉女抬起波光粼粼的眼睛瞥他一眼,轻轻“嗯”了一声。 范翕看得有些痴,他实在喜欢这个妹妹这般好看的脸蛋。他凑在她身边,本能地想和她接近。他小心翼翼又快乐地弯眸笑“那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好不好玉儿,以后我带你玩儿” 他将小胸脯拍得“啪啪”响,自信十分。 玉女柔柔弱弱地“嗯”一声,就让小公子高兴无比。 于是一整日,小公子都在围着这漂亮的妹妹转,让虞夫人既觉得儿子那殷勤的样子很丢脸,又好奇儿子怎么转了性之前不是还说讨厌妹妹么 范翕自认为不打不相识,他交到了一个朋友。妹妹那般好看,却又那般弱,日后和他一起玩,他是要保护她的。 他快乐地畅想,想着日后要带妹妹去玩些什么。想得兴奋时,他在梦中都“咯咯”笑。第二天醒来,下完学后,范翕就迫不及待地让人传消息给长公主府上,邀请妹妹来宫中玩耍。 他望眼欲穿,结果宫人回来告诉他,说玉女去别的手帕交家中玩了。 范翕有些失落,却也没觉得如何。 之后他又邀请了玉女好多次,但是玉女次次有事被绊住。今日她是父亲带出城去看哥哥打猎了,明日她要学画,后日她扭伤了脚总之她永远有事,永远没空来宫中找范翕玩儿。 范翕渐渐觉得奇怪,这个妹妹怎么如此多的事 有一日,范翕刚从父王那里出来,便蹦蹦跳跳地一人踩着石头在山上玩。因小公子太顽皮,竟没人陪他,让他一人在假山里窜来窜去。湖阳长公主走过湖边时,忽听到湖中假山顶传来男童唤声“姑姑” 长公主扭头,看到了站在假山最高处石头上的小公子。她吃惊了一下,没想到范翕爬得那么高。她眼中噙笑,打了个招呼“翕儿一个人玩么” 范翕答应了一声,又红着脸问“姑姑,你今日又让玉儿妹妹去什么朋友家里玩了么你不能让她进宫与我玩么” 湖阳长公主很奇怪“去朋友家里玩没有哇。玉儿一个人在府上待着啊,她没出门啊。” 范翕高高地站在石头上,本在抱怨长公主对女儿的严苛,听了长公主的话,却一下子愣住。 他迟疑着问“你让玉儿妹妹学一整日的画” 长公主失笑“哪有她想学就学,不想学就不学,我们家从来不管这个的。” 范翕脸微微白了。 他又道“她前些日子扭伤了脚” 长公主更惊奇了“胡说。玉儿整日连家门都不出,怎么会扭伤脚翕儿,你在胡说什么” 范翕呆呆站在假山上,半晌,他垂下眼,轻声“那是我记错了吧。” 他失魂落魄地,缩回到了他的假山中。 湖阳长公主觉得奇怪,回到府上就问玉女是怎么回事。 玉儿被母亲逼问不已,只好说了实话“他见我第一面,就说我哭得好看,想弄哭我。我才不要和他玩,我才不要被他欺负哭。” 而当夜,范翕一人坐在宫殿台阶上发呆。 范启从旁走过,正要出宫时,见到了他。范启唤了他一声,将弟弟叫过来。范启已经十八岁,是个翩翩如玉的美少年。他蹲下身查看弟弟,看弟弟眼圈红红的,又温和地问弟弟受了什么委屈。 范翕向哥哥告状道“玉儿讨厌我。” 范启温声问“谁是玉儿” 范翕不高兴地介绍了一番,然后他百思不得其解,委屈地靠在哥哥肩上,非常奇怪地问“她跟我撒谎,她明明没有事,可她就是不进宫找我玩儿。她讨厌我。哥哥,她为什么讨厌我从来没有人讨厌过我啊” 范启盯着弟弟隽秀的小脸,忍笑“从来没有人讨厌过你么” 范翕理所当然地点头。 他委屈巴巴“所有人都喜欢我啊,为什么玉儿妹妹不喜欢我,还跟我撒谎,还讨厌我她怎么那么坏我以为我们是朋友啊。” 范启要出宫,弟弟却拉着他的手不停巴拉巴拉讲自己的一腔愁绪,让范启脱不开身。而范翕嘀嘀咕咕,委委屈屈,范启又不好将满腔脆弱的弟弟留下。 于是,范启只好带范翕一起出宫,坐在马车上将弟弟抱住怀里,听着弟弟继续念叨了一路“她为什么不喜欢我”。 于是祝吟在相约地方等到范启时,见到的便是范启牵着一个粉雕玉琢般的小男孩。祝吟不解低头,范启牵着范翕,无奈笑“是我弟弟,非要跟着我,不好将他一人丢下。” 而范翕靠在哥哥身边,懵懂地看着那灯下美人,第一次见到了祝吟。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161.平行世界3:读书记 范翕以前没有见哥哥范启提过这个女郎,面前的祝吟看着十分面善,在范启介绍后,祝吟还蹲下来,递糖给范翕吃。 小公子翕扯着哥哥的袖子,立时抬头去看哥哥。范启在弟弟的肩上拍了拍,噙笑“无妨,她给你糖,你就接着。” 范翕抿了下唇,他既渴望糖吃,又觉得自己不算小孩了,拿糖吃不好意思。他犹犹豫豫半天,祝吟善解人意道“小公子不喜欢吃可以送给朋友吃啊。” 范翕立时接过了糖,笑吟吟“那我替泉安谢谢你了。” 范启和祝吟对视一下,摇摇头笑。 范翕也不懂哥哥和这个女郎是什么关系,他更不懂哥哥为什么要来见这个女郎。但是范启和祝吟二人只是并肩行于街市散步,顶多再加上一个范翕。原本那二人不怎么说话,但是范翕小孩子心性,要这要那,两个少年都不禁因他的活泼而多了许多互动。 范翕是不明白这些的。 他小小年纪,并不懂范启和祝吟原本私会为的就是两个人在一起,多一个他未免累赘。他若是识趣,就该躲开才是。但是范启和祝吟二人脾性皆好,两个人对他都耐心又温柔。范启是他哥哥自然不说,祝吟对范翕都十分耐心,就让范翕分外舒服了。 他一晚上过得不错。 晚上跟哥哥坐马车回去的时候,范翕坐在哥哥怀里,就好奇问范启“那个祝姐姐,她到底是谁啊你是要娶她么她是我未来嫂嫂么” 范启怔了一下,失笑道“什么嫂嫂莫要胡说。只是我之前在民间办事时遇到的一个女郎,她之前救过我一次,我本要报答她,她却说若我愿意与她做朋友,即是对她的报答。既是她的愿望,我自然满足了。” 范翕懵懂地点头,又道“那可惜了,她若是嫂嫂就好了。” 范启道“你只是觉得她对你好而已吧” 范翕脸红,却辩解道“没有我就是觉得你们很般配呀。” 范启淡声“你小孩子家家,懂什么般配。我是大周太子,我的婚姻岂能儿戏。此话莫要再说,为我徒惹麻烦了。” 他一派平和,压根不觉得他与祝吟有什么不同。范启向来如此,一概如此,范翕也不以为然。只是哥哥让他闭嘴,他扁了扁嘴,有些不高兴地瞪了范启一眼,别过了头,并要从范启怀里跳下去,不给范启抱了。 范启又觉好笑。 他的弟弟们其实很多,他待所有弟弟向来一视同仁。然而其他弟弟各有考量,不知该不该和太子走得过近,只有范翕与他玩得最好。且范翕长得好,粉雕玉琢,眉清目秀,就是范启都喜欢玩他,平时抱一抱亲一亲。 范启见范翕生气了,便又搂住弟弟将人拖到怀里。范启思索一下,哄范翕道“你不是嘀咕了一晚上玉儿表妹不理你么我有一法,可相助你。” 范翕立时抬头看去,眸子黑亮,分外好看。 范启道“好些宗亲子孙会在开蒙时,到宫中和王子公主们一起读书。玉儿年龄也到了,该读书了。一个人在家中读书,怎比得上与同龄人们一起读书热闹呢我跟姑母说一说,让她送玉儿表妹来读书。若玉儿真像你说的那般不爱出门,姑母当还是很希望她能来宫中读书,与同龄人多交交朋友的。之后你和玉儿表妹如何和好,你如何让她喜欢上你,不讨厌你,就是你的事了。” 范翕连忙点了点头,兴奋地答应下来。之后范启再要抱他,捏他脸逗他说话,他就忍了反正大人都喜欢对他亲亲抱抱。小孩子长得好看,就是有这种烦恼。谁都喜欢碰一碰他,捏一捏他。 哎。 他就说所有人都喜欢他啊 所以玉儿不喜欢他才很奇怪,很不正常嘛。 湖阳长公主果然同意了送玉女进宫来读书,正如范启所说,小女儿羞涩安静,湖阳长公主是很希望小女儿多和同龄孩子玩一玩,不要一个人闷坏了。 长公主府上的人送玉女来读书这一日,范翕也正好被周天子责骂了一通“任性”,强令人押着小公子去读书了。原本范翕不情不愿地坐在学堂中昏昏欲睡地听课,门外一阵骚动,一个小女孩儿被女官领了进来,他一下子就睡醒了。 学堂分外两部分,一部分是几岁小孩子上的学,一部分是十几岁大的孩子上的学。每部分分为“甲乙丙”三级班,玉女年幼,又第一次来这里,自然被领到了“丙班”。进了这个学堂,玉女进门,就看到了范翕。 并没其他缘故,是因一众小孩中,范翕相貌太过出色,近乎鹤立鸡群,她想看不到都难。 玉女心中便奇怪这个表哥也太笨了吧读书读这么久还在“丙班”太弱了。 她是个促狭鬼,小小年纪,口上不说,就在心里讥诮范翕。 先生领着玉女进学堂,介绍时说话都比平时和善了许多。而学堂中的所有小孩子,都不约而同地去看玉女小孩儿长得好看,同龄孩子自然也能感觉出来。 在玉女来之前,他们这里最漂亮的小孩子,是小公子翕。然而公子翕是个男孩子,既不喜欢旁人总追着他要看他,又性野,太过活泼,并不好打交道。如今来了一个神仙般的小妹妹,她立在学堂门口,如同一朵含羞的花骨朵一般。 谁人不爱呢 玉女的目光,与学堂中靠后位置坐着的范翕对了一下。 她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顺着先生的意思,坐到了前排一个男童的旁边,喜得那个男童眉开眼笑。 后座,范翕眼露杀气。他扭头和陪自己一起读书的泉安使眼色,怒气冲冲看她果然不理我 泉安叹口气,将竹简推到小公子面前,小声道“公子,你先别关心什么小妹妹了。你昨日那功课再不写完,明日天子问起来,又要挨罚。我不想再到太阳底下站着了,所有人围观,你不觉得丢人么” 范翕瞬间脸红,不说话了。 因他体弱,天子惩罚下来的话,自然不会让他受罚,却都推到了泉安身上。但是泉安是他的人,所有人都知道。泉安被罚,让范翕很没有面子。而且他也不好意思总这么对泉安。 范翕就气弱道“放心吧,今日我会认真补好功课,不会连累你的。你可真娇气晒一晒太阳怎么了对身体很好啊。” 泉安无言。 这样下来,接下来一下午的课,范翕虽然时不时向坐在前排的玉女瞥几眼,但还是会专注课业几分。他生来机敏,功课本不是难题。周天子一直以为范翕读书会很顺利,因在梦里没见过范翕犯浑。但是现实中,范翕读书一直吊儿郎当,也不是说不好,而是如果“甲上”是最好成绩的话,范翕顶多努力个“甲”就结束了。 范翕不是那类勤勉的孩子。 周天子便沉默,想若是范翕生性如此的话,在梦中却那般勤勉自己该是如何亏欠了他。 是以天子对范翕,许是出于一些补偿心态,管得并不严,就因此纵容了范翕读了许久书,范翕还在“丙班”晃着,就不算奇怪了。 这日下学后,玉女那边立即围了一群孩子,邀请玉女一起玩。玉女柔柔地拒绝了他们,说自己下午时的大字写得不够好,自己要多练练。如此,孩子们遗憾地各自离开,玉女还留在学堂中写字。 而范翕坐在他的后座上,也在奋笔疾书补功课。 因他父王说今晚会再来问他,他一定要赶在父王来之前把功课做好。 渐渐的,整个学堂,人稀稀拉拉地走掉,只剩下玉女和范翕两人,一前一后隔着很远的距离,各自做各自的功课。泉安在范翕身边陪了一会儿,就悄悄从后门溜出去了。泉安看小公子这架势,功课一时半会写不完。泉安就寻思着回去,让夫人为小公子备下晚膳,他带去学堂给公子吃一些。 毕竟小公子身体好不容易养到如今这般健康,绝不可亏待。 天色渐渐暗了,光线西斜,渐渐看不清了。玉女并没打算在这里熬夜,当字看不清后,她就收拾东西,准备离去。长公主府上仆从必备了马车在宫门外等她,她出宫便可以了。玉女慢吞吞地收拾自己的笔墨时,悄悄侧头,向学堂的后方看了一眼。 见那个表哥伏在案上,还在写字。 写字写得飞快,不像是写字,倒像是在信笔涂鸦一样。 玉女撇嘴,心想真的好笨啊。 她不理会他,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抱着笔墨缓缓地走向学堂门。而外面天色暗的越发厉害,玉女出了门,见外面竟是淅淅沥沥地下了雨。她迟疑了一下,又重新退回了学堂,打算等雨小了再走。 玉女回到学堂后,百无聊赖了一会儿,忍不住好奇,走向了学堂后面,看那个唯一还在写字的小表哥。玉女走到范翕旁边,范翕一直低着头,却知道她走过来了。 他心中不由开始东想西想,想她过来干什么是向自己道歉 范翕走神时,听女孩声音柔柔的“你写错字了。” 范翕一怔,抬起黑眸。 玉女就站在他身后,指着他竹简上的一个字,说“你写错了。” 范翕瞥一眼,漫不经心“没关系,我父王不会查得这么仔细的。他都只是看一眼而已。” 范翕笑起来,拍胸脯自吹道“我父王可疼我了我就算写不完今天的功课,他也不会罚我的。” 因为他都是罚泉安。 这话自然范翕不说了。 范翕主要是自我吹捧,向玉女炫耀自己厉害他忍不住想向她炫耀,想要她知道自己不是一般人。 玉女“” 她心想这个人果然不思上进,他这语气,是炫耀么疯了吧他炫耀他父王溺宠他么 玉女也不得罪他,便只是抿唇礼貌笑了下。光线昏暗,她都快看不清字了,这个表哥还能信笔写下去,可见是随便乱写,字都快飞出竹简了。玉女看半天,忍住自己想纠正的冲动。她默默远离了范翕,走到了窗口,看窗外的雨,静等着雨停。 而身后,范翕见她走了,又有些心不在焉。 玉女忧愁地站在窗口,她祈盼雨停,结果雨越下越大。玉女有些纳闷地仰头看着外头屋檐淋淋漓漓向下滴落的雨滴时,天边忽然有亮光划过。 范翕心不在焉地侧头看她,随她一起看到了天边的亮光闪过。范翕怔一下,立时丢下笔跳起来,奔向玉女。 轰鸣雷声刚炸响,在耳边只响了一声,玉女就觉得耳朵一暖,温暖罩住了她,也隔绝了轰烈雷鸣声。玉女吃惊地仰头,看到是范翕。范翕站在她后方,伸手捂住了她的耳朵。隔着手掌,雷声传到玉女耳中时,便轻微了很多,不足以引起小女郎的惊慌。 玉女慢慢转身,与他面对面,怔忡仰脸看他。雨丝潺潺,小公子身上的清香,随着泥土芳菲一道传向她。 她喃声问“你做什么” 范翕说了一句话,但是玉女仍疑惑地看他,他想起自己还捂着她的耳朵,便等雷声不响了,他不好意思地松开手,道“小女郎都怕雷声的。但是玉儿妹妹你别怕,我替你捂住耳朵,你就听不到了。” 范翕说话时,再次看到了天边的闪电,他一下子伸手,再次捂住了她的耳朵。 玉女被他捂着耳朵,安静地仰头,二人漆黑的眼睛对上。 学堂暗了下去,昏昏的,只有他们两个小孩子站在窗口,等着雨停。眼睛在昏暗中对视,雷声时远时近。 玉女垂目,她恍惚了一下,并没有告诉范翕自己不怕雷声。她胆子是很大的,很多小女孩都怕的东西,她全都不怕。但是范翕伸手为她捂耳朵她竟没有拒绝。 范翕静听了一会儿,待好一阵子听不到雷声了,他才放下举得有些酸的手臂,对玉女笑一笑,示意可以了。 玉女也不说话,见外面雨有些小了,她便转身,向门外走去。 范翕对她这冷漠的表现分外不高兴。 她也太无情了吧 范翕在玉女走到门口时,开了口“玉儿妹妹,你为什么讨厌我” 玉女怔一下,侧过半个肩看他。 范翕板起脸,故意做出老气横秋的大人样“你别想骗我,我都知道你说了谎,你不想见我为什么你之前明明答应得好好的,你为什么讨厌我” 玉女睫毛轻轻一颤。 她垂下眼,声音婉婉道“因为你第一次见我,你就说我哭得好看,想弄哭我。” 范翕“” 他有些震惊地瞪大眼。 他不可置信“你、你未免太小心眼了吧我只是说一说而已啊。我那是夸你啊,我是夸你长得好看啊而且我什么时候弄哭过你了” 玉女轻声“有啊。” 她抬起明眸,向他望了一眼。福至心灵,范翕一下子想到了他上次戴面具吓她,将她吓哭的事。 范翕“” 他喃喃自语“我第一次见到比我还小心眼的人啊” 玉女轻声“你说什么” 范翕连忙大声“什么也没说我还在夸你好看” 玉女眸子弯起来,像个小月牙一般。她笑起来的样子,又让范翕痴痴看着。他再次觉得这个小妹妹好看范翕走过去,拉住她的手,认真道“我没有想弄哭你的,我只是说一说而已。玉儿,我是很喜欢你的。” 玉女脸微红,她微笑“我看出来了。对不起,表哥。是我想错你了。” 他为她捂耳朵,她不生他的气了。 范翕明眸微亮。 他说“那我们这次是真的和好了你不再是哄哄我了对吧” 玉女非常不好意思,她点了点头,就见范翕笑了起来。他笑起来也是非常好看的,通透清泠,让玉女忍不住多看了他好几眼。 二人在屋门口拉着手说话,学堂门被推开,二人侧头,见是公子翕的那个小书童回来了。泉安提着一个食盒,眨眨眼,看着范翕和玉女两人,不懂他们怎么和好的。玉女被泉安直接又好奇的目光看着,她不好意思,将手从范翕手中抽走,与范翕擦肩,低声“我回家了。” 范翕追一步“等等” 范翕向泉安扬下巴“你把我的伞给玉儿吧,她要出宫,淋了雨可不好。” 玉女回头拒绝“这样不好。我收了你的伞,你怎么办” 范翕心中一动,他羞涩道“那、那我撑伞,送妹妹出宫,我再回来,这样好不好” 泉安张口,正要说咱们住在宫中,还会缺伞 但他被范翕瞪一眼,立时闭了嘴。 玉女看出小表哥是想多陪她走一段路,她弯弯眸,也没有拒绝,轻轻点了下头,便见范翕十分高兴。表兄妹二人一起撑着伞,范翕真的认真打伞,将玉女一直送出宫去。范翕一路上殷勤十分,整个伞面都向玉女倾斜,唯恐淋坏了这个好看的妹妹。 他如此讨好玉女,让身后披着蓑衣的泉安几次欲言又止,想何必呢。 然范翕当下是快乐的,玉女也十分高兴。到宫门口,玉女被长公主府上的人接走,她上车前,还向范翕告了别,说第二日见。 这便使范翕分外欢喜了,他回去的路上,一直踩着水玩,自娱自乐。 然而第二日,玉女来上课的时候,并没有见到范翕。范翕一整日都没有来,玉女有些心不在焉,下课后,她鼓起勇气去找先生。她不好意思主动问范翕怎么不来,而是先拿了几个不懂的问题问先生,等先生解答了、夸她好学后,她才故作无意地提起来,说学堂好像比昨日少了人。 先生了然道“你说的是公子翕吧虞夫人今日为公子翕告了假,说公子翕病了,不能来读书了。” 玉女吃惊“病了” 先生不在意道“这没什么,公子翕有时候是会请病假的。这次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大约是太闹腾,昨夜淋了雨,听说夜里就发烧了。” 玉女心中开始忐忑。 她本能觉得范翕病了,是给她撑伞、送她出宫的缘故。她当日开玩笑范翕身体差,但她并没有真的咒他生病。且在玉女的认知里,她也不觉得淋个雨就会生病了。 当日傍晚,玉女没有直接出宫,而是自己找去了虞夫人的宫舍,想看望公子翕。虞夫人看到这个小美人儿自己找过来,有些惊讶玉女的大胆,又惊奇范翕和玉女是怎么和好的。虞夫人便让玉女进去看范翕,并不加阻拦。 范翕烧得昏昏沉沉时,感觉到抽抽搭搭的哭泣声。又有雨点儿落到他脸上。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中,竟看到了一个仙女般的妹妹坐在他床前落泪。 他一时失神,有些认不清这是谁。 而玉女看到他睁眼,哽咽一下,俯下身抱住他脖颈,贴着他的脸,泪水流到他面颊上。她恨恨道“坏蛋” 她说“你就是要弄哭我,还说没有。” 范翕烧得迷糊,并不能分辨什么。但是这个漂亮的妹妹在下人端来药时,竟亲自喂他。妹妹的身上香香的,轻轻挨着他时,他的灵魂好像都跟着飘了起来。范翕便有些痴痴然,心想有这样的妹妹陪着,有她为我掉眼泪,我就是死了也甘心。 范翕病好后只记得玉女来看过他,并不知道具体的过程。他梦中模模糊糊地记得有个小仙女为他掉眼泪,醒后不记得其他的,只是想起这一截就觉得快乐,自是对小仙女念念不忘,却也知道只是自己心中臆想的,颇有些遗憾。 然这些并没有关系,因他病好后,玉女就和他做了朋友。 二人关系一时好起来,范翕读书也老实了一段时间,开始觉得读书很快乐。 因范翕住在宫中,有时候范翕也邀请玉女去他和母亲的宫舍去玩。玉女初时不好意思,后来就也会主动去。只是半年下来,玉女渐渐地有些犹豫,因她的课业越来越好,等年底考过试,她就一定会离开“丙班”,去“乙班”了。 但是范翕的成绩非常马虎,玉女看着,他还要在“丙班”待下去。她劝过他好好读书,但他觉得这功课很简单,没必要花太多时间。 玉女最近就有忧愁,她犹豫着自己该不该去乙班。去了,就和范翕分开了,不在一个班了。可是不去,范翕功课一直这么差,她难道要一直陪着他么 这一日,范翕又请了病假没来上课。玉女以为他生病了,正担忧时,公子翕的小厮泉安中途偷偷来找她,说小公子只是今日被太子带出宫去玩了,不想上课,让小女郎一定要保密,别让其他人知道了。 玉女这人真的很不上进啊 当日傍晚,玉女寻思着范翕该回来了,就去虞夫人的宫舍找他。她想跟范翕认真地谈一谈,他如果再不好好读书,她就不管他了。玉女最近常来虞夫人的宫舍,宫人都认识了她。玉女说明了来意,宫人笑着说小公子已经回来了,便亲自领着玉女去小公子的宫室找人。 玉女走在宫殿外,隔着窗,她已经看到了殿里面的范翕,也看到了虞夫人。她有些迟疑该不该进去时,已经听到了隔着窗传来的说话声 殿中,范翕坐在床上,虞夫人正在为他摘冠,问他白日玩了些什么。 范翕不瞒母亲,就说自己和哥哥一起,又去见了那个叫祝吟的女郎。 他振振有词“母亲,我觉得太子哥哥一定喜欢她那个祝姐姐,就是他的红颜知己。但是他说不是。他肯定在骗我。” 太子已十八。 近日周天子也和虞夫人说过,说太子该定太子妃了。不过周天子为此有些迟疑,虞夫人不太管那些事,并不知周天子在迟疑什么。此时虞夫人听了范翕的话,失笑“你又懂什么学了几个字就来乱用,你知道什么叫红颜知己你不要在你父王那里乱说话,定太子妃,乃国之纲本,绝不可胡来。如你父王、太子这样的人,他们的妻子,绝非寻常人可为。” 说到此,虞夫人便有些怅然。 现实中和周天子的梦是不一样的。在梦中周天子从一开始就在骗虞追,让虞追对“一生一世一双人”生了期望。那期望破灭后,又窥到了天子本性,那希望便成了绝望。而现实中,周天子从一开始就没有给虞追希望,虞追从没想过自己可以成为王后。 天子只是将爱给了她。 她已经满足,并不奢望其他的。 虞夫人劝小公子不要乱说话,公子翕却不高兴母亲将他当小孩子。他在床上跳起,站起来不服气道“我都快九岁了,我当然知道什么叫红颜知己,就是小妾嘛。当不了正妻,就当小妾。” 虞夫人“” 她张口结舌,仰头看着洋洋得意的儿子。 看范翕振振有词,又期望满满“太子哥哥可以定个太子妃,再选红颜知己做小妾嘛。这有什么难的。” 虞夫人艰难道“翕儿你你真是家世好的女郎,骄傲的女郎,都不会愿意给你作妾的。” 范翕吃惊道“可是我们不是寻常人啊我们是王室公子啊,太子更是未来的天子啊” 虞夫人“” 范翕畅想道“母亲你太傻了,一点都不懂。等我长大了,我就要一群红颜知己陪着我玩,今天这个陪我玩,明天那个陪我读书。我要红袖添香,我要如花美眷,妻妾成群哎哟,母亲你打我干什么” 虞夫人又气又笑“翕儿你真是太嚣张了。不打你不成器” 母子二人在宫中说笑,宫人已经领着玉女站到了殿门口。宫人正要进去通报,玉女摇了摇头,示意不必了。她听到了范翕说什么“红颜知己”“红袖添香”,心中只觉得不高兴,只觉得他要找其他女孩子陪他玩。 这个大坏蛋 玉女转身走了。 次日范翕回到学堂上课,玉女就不理他。等到傍晚时他堵住她的路,急得不行,握住她的手“玉儿妹妹,我又做错什么了,你不理我死也要让我死明白吧你总是不说清楚,别人怎么和你在一起啊” 玉女推开他,又成了那个冰霜小美人,冷淡道“不和我在一起就不在一起,我又不在乎。” 她看都不看他,从他旁边绕过“我要去乙班读书了,不和你在一起。你别缠着我烦我了。” 范翕怔然,看她就那般走了,他回头非常无辜地问泉安“她吃错药了吧她好奇怪。” 泉安提醒公子“可是玉女有话说得对,她去乙班的话,和公子就不在一起读书了。” 范翕一下子想起来,“啊”了一声。距离考试不过十天他来不及了啊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162.平行世界4:千里找妹妹 还有不到十天就考试,小公子翕还想在明年和玉女在同一个班的话,便必须考上“乙班”。在这件大事前,玉女不理他的事,反而都不那么重要了。范翕经泉安提醒,先镇定下来,决定在十天之内抓紧时间,将自己的功课先搞上去。 换在别人身上不可能的十天,在范翕这里未必不成。 他本就聪明,只是平时不爱于此用功罢了。 连续十日,公子翕夜夜挑灯夜读,让虞夫人和周天子稀奇得不行。二人甚至提着夜灯,悄悄在小公子的殿外看公子翕是否真的在用功读书。发现范翕真的上进了,周天子大悦,连给泉安都赐了不少奖励。 泉安心虚,没敢告诉大人公子的突然上进是为哪般。 而且周天子还心疼幼子,怕范翕用功太累病倒了,甚至和颜悦色地劝范翕,说自己对他功课要求并不是那般严格,自己昔日的严苛不过是想小公子上进。范翕只要身体健康,其他的都不必太用功。 正是周天子昔日这种放任,才放纵了范翕。不过范翕现在没空搭理父王,他是真的秉着一口气,一定要进“乙班”。 十日后考试,之后调整他们的班级。先生们经过讨论,还是觉得范翕的字写得不够好,还是留在“丙班”比较合适。例如大字这种东西,非下狠功夫,绝不可能写好。范翕平日就不练,他短短十日时间,能将其他功课提上去,字却怎么能快速写好 幸好范翕留了个心眼,偷偷提前打听了先生们的安排。他一听先生还要他待在丙班,就着急了。索性他父王是天下权势最高的人,小公子翕原本不想靠关系,现在却不得不红着脸求他父王出面,将他安排去“乙班”。 当分班结果出来,尘埃已落,范翕就迫不及待去长公主府上找玉女,洋洋得意地炫耀自己的厉害,顺便为他自己都不懂自己犯了的错道歉。 玉女正在书舍中收拾书籍,范翕就立在旁边,玉女听他竟然进了乙班,吃惊了一下,忍不住抬头与他说了话“你是不是让太子殿下替你去说情了我才不信你能进乙班。” 范翕睁大眼睛,有些生气“你冤枉我我哪里有我本就很厉害啊。” 他理直气壮的,让玉女都眨眨眼,产生疑惑,以为自己真的低估了范翕。范翕眸子一转,眼睛黑漆漆的,他施施然入座,自如得如同在自己家一般。玉女看他这样,轻轻哼一声,轻声道“你可真随便。我不喜欢你这般随便的人。” 范翕“” 小公子翕觉得自己太委屈了。 他只是坐一下而已而且这是他姑母家,怎么能说他随便 范翕板起脸站起,看玉女一眼,见玉女正垂着目望他,眼睛如冰水下的玉石般晶莹可亲。他愣一下,心中又软,便低声下气道“你肯理我了这次是我做错了,你别生气了。” 玉女问“你做错什么了” 范翕“” 他只想粉饰太平,道个歉将此事揭过,他并不知道他错了什么。 玉女面容微怒,脸有薄怒色。她始觉得自己这个小表哥果然很不老实,说话都是随随便便,撒谎是张口就来,一点儿也不真诚。她拿一腔真心对他,他就从来不放在心上。玉女低头继续整理自己的书籍,范翕迟疑着伸手过来帮忙时,被她拿着竹简重重一敲手背,将他推开。 范翕脸沉了下去。 他脾气也有些上来了。 自来养尊处优、人人宠爱,谁会这样给他脸子竟是他主动低头,对方也不肯下来 他冰冷冷又不耐烦道“那你总得告诉我我到底错了什么吧能不能说清楚,不要人总猜谜你以为你是仙女呢,人人都要巴着你” 玉女大气。 她眼圈一下子红了,泪水都要被他的混账话气出来了。可她强忍着不落泪,肩膀气得发抖也不在他面前露怯。她扔下书简就来推范翕,将范翕推出门。 小女郎气起来,声音有点儿颤,不类平时的温温软软“那你就去巴着你的小仙女去吧你不是想要什么红颜知己红袖添香么你自去找吧反正我不是” 范翕微愕。 他一边被往门口推,一边弄懂了玉女在生什么气。他奇怪道“你偷听了我和母亲说话那是” 他本想说那有什么的。 结果玉女重推他,他撞到了后面的木板上,后背被撞得痛。范翕再抬头看到玉女满面薄怒的样子,不禁怔一下,有些失望,觉得她不是自己记忆中那个又漂亮又温柔的小妹妹了。他也有些不高兴,说道“原来你是只许我和你玩得好,不能和别人玩得好么我只能有你一个朋友,不能有其他朋友你也太不讲道理了吧” 玉女一下子冷静下来。 她冷静下来后,面如雪霜,玉净花明。 她彬彬有礼道“那倒也没有。你爱和谁玩得好就和谁玩得好,我是没有权利说什么的。只是我家中今日有事,不能招待贵客了。表哥请回吧。” 范翕沉着脸。 因两人年龄只相差不到两岁,他喜欢喊玉女“妹妹”,玉女却是很不好意思喊他“表哥”的。她通常是“你”呀“你”的说话,范翕也习以为常。她一旦开始“表哥”,就代表疏远。 范翕不想再顺着她了。 转身就走。 而他才出书舍门,后面砰一声,门就重重关上了。范翕慢走一刻,衣袖都能被书舍夹到。 范翕心有余悸地回头看身后,又怒气冲冲对泉安道“你看到了吧我没有冤枉她吧她就是母老虎啊这么凶她这么凶,谁敢和她一起玩啊” 泉安心想你啊。 但是小公子正生气,泉安自然不敢说出来。 接下来几日,范翕果然不去找玉女了。 快要过年了,学堂已经放了假,范翕每日除了跟着师傅学两个时辰的武功,其他时间都没什么事。平日他做惯了王宫中的小霸王,人人都怕他生事。而这次放假,范翕在宫中又闹了一通,不小心点了次火,不小心弄坏了哪个夫人种的花。周天子被人找上门告状,将范翕批评一顿,范翕颇有些悻悻。 泉安看出小公子有些心不在焉。 这日太子殿下要出宫,范翕听说后,以为范启是又要去见那个叫祝吟的姐姐。范翕心中一动,在他看来,祝吟十分温柔,玉女长大后就该那般温柔才是。他弄不懂女儿家的事情,本想求助自己母亲,但是虞夫人和玉女不是一样的人。小范翕看着祝吟姐姐十分善解人意,便想求助祝吟。 他兴高采烈地非缠着范启一起出宫。 范启允了。 结果却是范翕吃惊。 因范启带他去的,并不是去和祝吟见面,而是带小公子去了一个府邸,这府邸也有一位女郎,却不是祝吟。范翕不解,私下询问兄长这女郎又是谁。他小小年纪,颇有些兴奋,以为兄长左拥右抱,既有祝吟姐姐,又爱其他女郎。这正是他的榜样嘛 谁知范启淡淡道“若是无意外,她便是未来的太子妃。你乖一些。” 范翕诧异“那祝姐姐怎么办” 范启奇怪低头“什么怎么办政治联姻,哪有什么儿女私情你一个小孩子,整天在想些什么” 范启沉思一下,觉得是有人教坏了小公子。范启干脆叫来弟弟的仆从们,将人排查一遍,又训了一遍。这一查下来,倒真发现有些仆从看范翕年幼,以为小孩子什么也不懂,就当着范翕的面讨论一些不适合范翕知道的事情。 例如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子,他能知道什么叫“左拥右抱” 范启严厉训斥了一通,将弟弟身边的人换了一波,再三提醒,不许他们带坏了范翕。 范翕愕然。 他刚接触了一个新鲜大世界,还没看清楚里面的花花内容,就被范启敏锐察觉,将那扇门重新关上了。他本想跟范启闹一通,却又不想给那个陌生的太子妃看笑话,只能恹恹地听兄长安排了。 当日回到宫中,范翕掉头就走,不想和哥哥多说一句话。范启不着急,他慢条斯理地吩咐人,让人去查七公子的宫殿,看是不是仆从在七公子的宫殿中也藏了些什么书。同时,范启想起来,干脆让整个王宫都排查了一遍。 这事情就弄得有些轰轰烈烈了。 当晚周天子面见范翕,问起范翕功课后,就提起太子为何要排查王宫的事。周天子似笑非笑的眼睛盯着幼子,手中翻着一本竹简,慢悠悠问“你兄长下午带你去了哪里” 范翕答“去见未来太子妃了。” 周天子扬眉,略微顿一下,问“你觉得未来太子妃如何” 范翕并不怕父王,父王高坐王位,他也跳了上去,非要挤到父王身边坐着。周天子放开手,范翕站到他怀里,就惊讶地看到父王在看一本写满人名的册子。而周天子停留的这页,竟有“祝吟”两个字。 范翕心中一动。 他偏头问父王“你是不是想给哥哥娶祝姐姐啊我喜欢祝姐姐啊我觉得太子妃是祝姐姐就挺好的。” 周天子面无表情“这话是你的祝姐姐教你的,还是你兄长教你的” 范翕道“没有啊。是我喜欢祝姐姐。” 周天子若有所思。 他叹一口气。 他对长子的婚事有种奇怪的感觉。 他记得梦中时长子的两次婚姻,第一次婚姻甚至闹得十分不堪。第一任太子妃年少时嫁太子,本想着齐眉举案,谁知太子是个外热内冷的人,如何都捂不热。偏太子妃少女情怀太深,总和太子闹。太子妃一边装贤惠,给太子纳妾;一边又吃醋,不许太子去睡任何人。经常闹得太子很莫名,不知她是何意。到最后,太子没什么,太子妃反将自己气得一病不起。 这才有了第二任太子妃祝吟。 祝吟除了身世差些,其他什么都好。既不给太子添麻烦,还能与太子说说笑笑,不追着太子要什么情什么爱。 周天子深知太子此方面像极了自己,天生对情迟钝,甚至没什么感觉。 周天子只是可惜本以为范启会因为祝吟,来求他一下。 谁知范启依然如梦中一般,意识不到。却是范翕求了周天子。 周天子低头问幼子“祝吟身份太低了。你兄长娶了她,不说没助力,反而会多了累赘。你还觉得好” 范翕眨眨眼。 他只道“反正祝姐姐脾气好,比某些人好说话。某些人怎么道歉都不管用,我再不想理了。” 周天子产生了兴趣,追问幼子。范翕本就委屈,立时迫不及待地向天子告状。他和自己的父王、兄长都不一样,天子和太子感情淡漠,他却感情十分丰富细腻,有时候让天子诧异十分。 这个感情天生丰富的小孩子说到伤心处,简直肝肠寸断,躲在周天子怀里,都开始偷偷抹眼泪了。范翕呜呜咽咽半天,简直恨不得吟诗作对以抒情怀。 碍于他肚子里没什么真才实学,才悻悻然作罢。 周天子震惊万分之时,还听范翕委委屈屈地饮泪“她不和我说话。她怎么这么坏啊” 周天子“” 他觉得可笑“你们小孩子家家的玩闹有什么要紧你是不是欺负玉儿了,她才不理你的” 范翕震惊了,他跳起来嚷道“我还敢欺负她我说一句她就给我甩脸子,就不理我我还敢碰她一下么我胆敢碰她一根手指头,她不是恨死我了么” 周天子一噎。 没想到小孩子的感情居然这么复杂。 他竟有些搞不懂范翕的事情。 范翕看自己父王半天说不出什么道理,顿时失望。他还以为父王的女人那么多,一定很有经验。范翕失望地叹口气,开始觉得哪怕自己父王坐拥万里河山,也不是万能的。 过年的时候,长公主一家都没有来王宫。 范翕失落极了,却仍装着不在乎的样子,不肯去问。但是再过了半个月,他回到了学堂,本以为可以见到玉女了,结果上了一天课,范翕难得老老实实在学堂坐了这么久,玉女始终没有出现。 “乙班”的学生们本听着一个小美人要来他们班上,也兴奋讨论了一日,结果什么都没看到,大家一起很失望。 下课后讨论起此事,有大孩子说道“玉女近日恐都不可能来上学的,你们不用等了。” “为什么” 听到一个清脆的男童声,说话的孩子回头,见是公子翕。公子翕眉清目秀,和和气气说话的时候,还是分外讨人喜欢的。那孩子就和颜悦色地回答“小公子不知道么长公主一家随武安侯回齐国过年,每年都是这样。算下来,他们恐要三月份才会回来吧。不过也说不定,之前长公主一家不就在齐国住了两年才回来么” 范翕脸色一下白了。 他想到了自己上一次见玉女时,玉女正在收拾书籍该不会她那时就打算走了吧 之后的课,他开始心神不宁。 当天下了学后,范翕和泉安寻了借口出宫,慌张地去拍府邸大门。管事开了门,见是范翕,便含笑解释“是公子翕啊。我们家最近没人,玉儿也不在,公子翕以后再来吧。” 范翕镇定仰头问“伯伯,姑姑姑父他们什么时候走的啊” 管事答“年前就走了啊。小公子一直在宫中,长公主他们没有参加今年大庆,小公子竟然不知道么” 范翕后悔万分。 他当然知道啊 他只是碍于面子,没有去问,不然他早就知道了。范翕迷迷茫茫地离开,心中已经后悔至极。玉女就那般走了,很长时间不回来了,也许她再不回来了。他还跟她吵架她是妹妹,她还不懂事,他已经是大孩子了,他要让着妹妹的啊。 怎么能和妹妹吵架呢怎么能丢下妹妹自己一个人走了呢 他太后悔了他想要漂亮的妹妹,想要妹妹回来。他想念妹妹的一颦一笑,他甚至在心里想,妹妹不想他和其他小女郎玩,那他就不玩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为什么要跟妹妹吵架现在妹妹没有了,太惨了。 当夜周天子宿在虞夫人这里。 二人说了些话,临睡前,天子忽想起今日范翕没有来烦他们。周天子迟疑一下,还是让人去叫来范翕,看看这小孩子今天又在折腾什么。谁知宫人一去不回,天子皱眉,再派去了一拨人。之后宫人才战战兢兢地回话“陛下不、不好了公子翕离宫出走了” “什么”虞夫人面色惨白,几乎被儿子的“离宫出走”吓晕过去。 虞夫人和周天子匆匆去幼子的宫舍,见宫殿中,幼子只留了一张字迹歪歪扭扭的布帛字条“阿父、阿母,我去齐国找玉儿妹妹了,勿念,我会和妹妹一起回来的” 周天子反复看着幼子的字条,若有所思。 比起他的平静,虞夫人更为紧张。她责令宫人一番,发现泉安、成渝两个孩子都不见了,自己平时赏给范翕玩的几个金元宝也不见了,除此之外,范翕竟然什么也没带。他自然不能带的东西太多,不然这离宫出走,未免太嚣张,也太难如愿。 虞夫人失魂一般地坐下,苍白着脸。 她气得不知怎么办,只喃声“他也太大胆了他太大胆了他知道齐国在哪里么他就带了泉安和成渝就他们几个小孩子,被人卖了怎么办他还体弱,中途若是生了病怎么办” 幼子虽然在多年调养中,已看着健康十分,但是轻易一个风寒,都能让幼子比别人多躺一个月。 这如何能出远门还是不告诉大人一声 事已至此,二人只好盘问宫人,让人封城门,再派人追出城找人。但是到了如今,两人都不抱太多希望。因范翕是他们的儿子,他们了解这个小孩子范翕哪有那么容易被捉回来。 周天子只好安慰虞夫人“我让各国通关官吏注意,将翕儿的绘像发出去,让他们注意。我再传书一封给湖阳,让她不要急着回来。且让她先留在齐国,等一等翕儿。若是能等到翕儿,无论如何都要将翕儿先稳住。” 虞夫人点头。 虞夫人又忧心叹“他和玉儿感情这般好么” 周天子一顿。 他模糊地想起一事,在自己梦中,好似范翕和一名叫玉纤阿的女郎苟且,他特意拿此事去刺激过虞追。玉纤阿成玉 但周天子只是这般一想,并没有当回事,只觉得自己想多了。 怎么可能呢 一个是已经长大了、知道儿女之情、会和人家女郎私通的公子翕; 一个是小小年纪、不知情不懂爱、整日只喜欢玩的混世小魔王。 当不是同一个玉女。 一个月后,齐国王都,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在贵族居住的街坊间,出现了三个乞儿样子的小孩子。 皆是脏兮兮的,一看便是吃了不少苦。 他们站在写着“武安侯”的府门门匾前候了半天,讨论是不是这个。 范翕振振有词“一定是的。我姑父就是武安侯,肯定错不了。” 泉安却忧心“要是错了,人家以为我们是要饭的,又要拿棍子打我们了。” 范翕露出笑。 有些恶意。 他满不在乎道“咱们不是偷偷给他们下药了么谁敢惹我,我才不放过。” 成渝没说话,心中想到之前小公子做的那些事嗯,这趟出宫,倒让他见识了小公子的本性。别人本性善良与否他不清楚,但公子翕,显然本性是恶的。睚眦必报,才是范翕会做的事。 话虽如此,范翕却也只是仰着脸盯着门匾看,半晌没去敲门。他有些犹疑,因他们几个现在扮相都不怎么样,贸然敲门太过丢脸范翕低声“咱们想办法弄点儿钱,换身干净的衣服再登门吧。” 泉安和成渝自然支持。 范翕等三人在侯府门前徘徊时,一个小女郎骑在马上,雄赳赳地路过此街。那女郎不过八九岁,却打扮得花枝招展,她穿骑装长靴,腰间别着一根长鞭,身后大批仆从跟随。那小女郎骑马到此处,见到有三个小乞儿挡着自己的路,身上脏兮兮的,一股恶臭味。 小女郎立时皱鼻子,不高兴道“什么人都敢随便来这里把他们给我弄走” 身后仆从立刻冲上去,成渝见他们过来,挺身迎上,摆出架势。大人们噗嗤笑起来,觉得一个小孩子作出这个模样,太过可笑。同时他们围的人太多,泉安也迎了上去,将公子护在身后。 范翕心不在焉地抬目看了那小女郎一眼,他马上就能见到自己的姑姑了,并没有心情在这时和别人起冲突。 范翕就淡淡道“成渝、泉安,别和他们浪费时间,咱们走吧。” 那骑在马上的小女郎却一下子怔住,颇有些失神。 她看到了范翕抬起的脸。 那张小脸尽是污渍,却挡不住他的眉目之雅。有些人生得好看,打扮得再是乞儿模样,也长得不像乞儿。那般好看小女郎伸手指范翕“我要他你们把他给我弄来” 范翕一怔后,目露厌恶色。 那群大人看小女郎当了真,就果然来扑范翕。范翕三人被围住,那小女郎的仆从拉开阵势,扯出来绳索。范翕三人对视一眼,寻着机会想跑出去。小女郎骑在马上,哈哈大笑,又兴奋不已“捉住他他想跑,别让他跑了” 她盯着范翕的脸,又诱哄范翕道“你跑什么你来我们家,我让你当我的马奴好不好要什么有什么,不比你现在强么” 范翕目露怒意马奴 这般羞辱他 马车缓缓行到街口,便停下了。玉女坐在车中,听外面的车夫紧张说“前方有人在打架,仆去看一下,让他们让开,我们再去。” 玉女温温柔柔地说了个“好”字,她不在意地掀开帘子,想看看是谁敢在这里打架。她看到了那个趾高气昂、还骑在马上挥着鞭子的女郎,也看到了被围在中间的三个小孩儿。其中一个、其中一个玉女一下子将帘子完全掀开,细细去看。 她看到一个小孩子冲出包围圈,却撞到了那马上小女郎的马匹下,小女郎扬起了鞭子 车夫走了半截,便听到身后车门打开,他吃惊回头,看车中侍女都没拉住小女郎,他们家貌美的小女郎就扬起袖子,跳下了车,向这边跑来。 玉女喊道“于幸兰,住手” 那边打斗的人看到了她,而她已经奔跑着冲了过来。范翕回头,一眼看到了她,他略有些惊喜。而玉女一下子冲过来,抓住他的手。同时头顶上,于幸兰手中的鞭子向下挥来。玉女抓住范翕的手,拼力将他拽向自己。 两个小孩儿抱到一起,摔倒在了地上,却也同时躲开了于幸兰挥下的鞭子。 范翕惊喜又慌乱“玉儿” 他拽着玉女站起,紧扣住玉女的手,将女孩儿护到自己身后。他仰头,警惕地看着那个骑在马上挥鞭子的恶女。 范翕回头想观察玉女有没有摔伤,结果他一回头,与玉女目光平视。 玉女“” 范翕“” 这般紧张的氛围下,范翕僵住了一般,玉女眨眨眼,不解他怎么了。 就见范翕失魂落魄地盯着她发顶,震惊至极地喃喃自语“你、你你个子竟然和我一般高了” 他一下子忘掉了所有危机。 产生了新的危机 玉儿个子竟然和他一般高了 日后会不会比他还要高 她、她明明比他小两岁他没记错啊 为什么呀 为什么会这样啊 是因为他出生时体弱么 范翕第一次怨恨起自己的身体差,他懊恼至极地想若是玉儿比我个子高了我、我就不和她做朋友了。 无论如何都不要做朋友了 再喜欢也不要做朋友了 他无法接受漂亮的小妹妹比他个子高他死都不接受 谁能想到,紧急关头,打斗之中,小公子翕的情感竟如此丰富。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 第163.平行世界5:成3长的4烦恼5 于幸兰是当今齐王的孙女,在齐国,她身份高贵至极,便以为这世间没有她不能得罪的人。直到她在路上让人打了一个小男孩儿,那个一直让她讨厌又嫉妒的玉女将那小男孩儿带走了。当日就有武安侯的人来传话,让她次日去登门道歉,因她得罪的,是周天子的幼子公子翕。 于幸兰懵了一下,齐王更是诚惶诚恐,亲自过来将孙女责骂一通,恨不得立刻带着孙女去登门致歉虽然在北方,齐国已足够势大,然周天子御天下所有诸侯国,天子一向势强。 在周天子梦中时,齐国不过是趁天子虚弱时起势,而在现实中,天子一直未曾势弱过,各方诸侯国,哪怕兵力再强,都不敢妄动。 当日在武安侯府中,范翕被领走,洗漱梳洗后,换上了干净的衣服。他很觉得有些丢脸,但玉女拿着药盒来看他有没有受伤时,他又觉得快乐了。 几个小孩儿走了一个月才走到齐国,中间必然发生了很多事。玉女过来,范翕就添油加醋、手舞足蹈地讲给玉女听,有三分危险都要说成十分。玉女年纪尚小,被他唬住,吓得一愣一愣的。范翕见她脸色有些白,又心中一软,拉着她的手说“其实也没那么可怕,我不是平安到了么” 玉女目中湿润润的,声音细弱自责“你是为了找我才来的么” 范翕怕她愧疚,就睁大眼睛笑着答“不是,我是想念姑母才来的。” 玉女小小瞪他一眼,被他逗得破涕为笑想念她母亲他和她母亲关系才没这么好呢。 玉女坐在范翕旁边,卷起范翕的袖子,看到他细瘦的手腕上添了很多不知道什么刮过的伤痕。她蹙着眉,一边为他抹上清凉的药膏,一边细声细语地叮咛“一会儿我母亲肯定要来问你话。我母亲有些生气你乱跑,她说话必然不动听。但是你不要生气,她也很关心你。你父王来信说你走丢了,我母亲一夜未曾睡着。她怕你就像我以前一样走丢,再找不回来了。” 范翕心中一动。 忽然想到玉女曾经是走丢过的。自己这次偷跑出来,尚有泉安和成渝跟着,他还非常自信,知道自己父王一定会派人找他。若是他实在挨不住,他随便走到一个官寺,都有人保护他送他平安回周洛王宫。然而玉女当时走丢时,那般小,恐怕什么也不懂。自己这次都吃了这么多苦,玉女以前肯定比他更惨。 小公子翕的心顿时软得不行。 觉得自己对妹妹太凶太坏了。 玉女转身放置药膏于案头时,觉得有人轻扯她袖子。她回过头,范翕扯着她的袖子,小声“对不起,是我错了,你还理我就好。” 玉女心知肚明,可她就是喜欢装无辜,便问“你什么错呀” 范翕目中带笑“我以后只和你玩,不和其他漂亮妹妹们玩。我虽然舍不得漂亮妹妹们,但我更舍不得你。你和你父母离开周洛两个月,我心都要碎了。我再不想和你分开了。” 玉女面刷地红了。 她被他清澄干净的眼睛看着,又是赧然,又是自愧,又忍不住想笑。她侧一下头,呸他一声,振振有词道“你去找其他妹妹们玩啊,我才不生气。关我什么事好像我很小气一样。我才不在乎呢。” 范翕“哦”一声“那太好啦,我喜欢玉儿你这般宽容。我本就既想和你玩,又想和其他小女郎玩。” 玉女被噎,她一下子急了,瞪大眼睛。她哼一声,起身就要走,被范翕从后一下子抱住扯了回去坐着。范翕哈哈大笑,脸蹭着她的脸,眼睛从后冒出盯着她,揶揄又调皮“你生气了是不是我骗你的啦。” 然后他一下子“嗷呜”嚷出声,慌得松开玉女。因这小女郎心狠,被他抱着挣不开后,她竟直接低头在小公子手上虎口咬了一口。范翕痛得缩回手,跳脚瞪她,这会儿又换玉女开心了。她微微笑起来,杏仁眼睛向上弯,又清泠又婉约,让范翕看痴了眼。 心想玉儿真是好看。 两个小孩子就此和好,亲若一家人。长公主过来看时,见小公子翕和玉女又歪到了一起,嘀嘀咕咕地坐在床上说话,又趴下去玩游戏。长公主咳嗽了几声,范翕只敷衍地抬头打了个招呼,实在没空理长公主。湖阳长公主只好稀奇又好笑地退出屋,将地方留给了两个小孩子玩。 第二日,齐王果真押着自己奄奄一息的孙女登上武安侯大门,来向小公子翕道歉。 齐王准备了许多礼物,拉了整整五车。于幸兰被自己祖父拉在院子里,憋屈地向人低头。范翕得知后,从屋中跳出来就冲出去,看人为他准备了什么礼物。他走一半,想起后头慢吞吞的玉女,就折返回去,将一身缃色裙衫的小女郎的手牵住,拉她一起走。 玉女慢吞吞的“我就不去了,我不喜欢那个于表姐,她也不喜欢我,见了我肯定又要生气。” 范翕乐道“太好啦,我也不喜欢她她见我第一面就要拿鞭子打我。我讨厌想欺负我的人。” 玉女抬明眸“我见你第一面,也泼你水呀。” 范翕怔一下,然后红了脸。他有些慌地移开眼,道“那怎么能一样。你泼我水又不痛,而且你那么好看像个小仙女似的。” 范翕硬拉着玉女一起去见齐王,于幸兰屈辱地站在前厅,站了半天,一抬头,竟见到范翕拉着柔弱纤美的玉女一起来了。于幸兰目有不悦,因她确实很不喜欢这个玉女。在她眼中,玉女惯会装模作样,整日作出一副无辜的楚楚可怜的样子,将所有人都骗了过去。 而范翕竟然和玉女在一起 可是于幸兰看到范翕,又恍了一下神,看得怔住。她昨日就觉得范翕好看,今日他洗漱后,更是干净剔透。她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秀美的小公子,和这位小公子比,于幸兰自己的哥哥们简直粗俗不堪。云泥之别,范翕是那样不一样。 于幸兰盯着范翕许久,她软下态度,小声“对不起。” 她从不向人道歉的。 可是权势逼她道歉。 说完后,于幸兰再看到那个公子翕根本不在乎,而是拉着玉女去看她祖父送的礼物。她眼中终噙满了泪,感觉到了自己备受羞辱。于幸兰扭头就跑出去了,让仆从们在后连忙追。 三月份,长公主一家带着孩子们回到了周洛。 虞夫人第一时间将儿子接回了宫,又哭又气,又笑又怒,将范翕责骂了一通。但是范翕虽然皮,身体又比同龄人要差,虞夫人并不敢责得太狠。见儿子出了一趟门,看着瘦了一些,黑了一些,虞夫人觉得心痛,想精心调整饮食,帮儿子补回来。 周天子对此倒是无所谓。 在周天子看来,男儿郎正应该多出去走走,见见世面才是。且他看幼子虽然瘦了些,精神却好了很多,可见整日关在王宫中,并不利于范翕的成长。 自此之后,周天子就经常给公子翕出宫的机会。小公子翕每次出宫不再是偷偷摸摸的,而是告诉天子一声就可以。只是他每次回来,都要告诉父母他去民间干了些什么。周天子想借幼子的眼睛,看看天下百姓真实的生活。范翕虽不懂这些,但是每次给父亲讲故事他还是喜欢的,所以答应了天子的条件。 这期间发生了一件举国大事。 是当朝太子的婚事终于定了下来,让世人目瞪口呆。因周天子为长子所定的太子妃,竟是一个寻常大夫家中的庶女,祝吟。不说满朝文武震惊,就是祝家都以为天子弄错了。祝家女儿平平无奇,如何和那些出身高贵的女郎们比 一度传闻不断,说天子要改易太子了。 众人的目光在公子们中间探寻,最后定在了天子幼子,年龄尚幼的公子翕身上。 因天子本就宠爱这个小公子,虞夫人的儿子上位,天下人早就猜了很多年。周天子又是个放任自流的君主,对属臣们的事,他向来不管。所以传闻满天飞时,小范翕茫然之后,竟有些洋洋得意。然他才得意没两天,就被那些对他予以厚望的先生们布置下来的沉重功课压垮了。 在先生们看来,若是要成为未来储君,小公子翕现在的功课是远远不够看的。 范翕上午要学文,下午要学武,晚上还要听人讲天文地理,日子苦不堪言,快要过不下去。他急于找人诉苦。 这日下午的时候,范翕在宫中花园遇到了玉女。他见到她,本要上前打招呼,但看到玉女的样子,又惊疑了一下。因玉女好看还是好看的,走路却有些缓慢艰难,偶尔看着,还有些僵硬一瘸一拐 范翕眼中喷火,一下子高声“玉儿” 玉女走在栏杆旁,正要坐下,听到范翕的声音,她回头噙笑。却见范翕寒着脸走了过来,拉住她,态度非常严肃“是不是有人打你了” 玉女迷茫地眨了眨眼“啊” 范翕气得眼红,见她装无辜,他更为心痛“你不要骗我了必然是有人打了你,你走路才这般艰难。你总是这般好心,受了委屈也不说,旁人会更加欺负你。是不是宫里的谁打的你是我的哥哥姐姐们么你不要怕,你说出来我替你做主这么欺负你的人,我要与他划清界限,再不往来了明知你是我的人,怎能这样对你” 玉女吃惊“我什么时候是你的人了” 范翕呃一下“你是我罩着的人你不要关注那些细枝末节了玉儿,到底是谁打的你,你快说呀。咱俩这么好,你还不肯告诉我么” 玉女笑一下。她坐在了石台上,轻轻摇了下头。范翕坐在她旁边拉住她的手催促许久,玉女才红着脸轻声“没有人打我。我是刚开始学跳舞,跳得不好,练的时间又长了些,才腿疼。” 她摊开自己的手给范翕看,声音清婉,又有些撒娇般的意思“我手也很疼啊。就这里,碰一下就痛。” 范翕握住她秀而长的手指,长睫覆眼,他照着玉女的指示,为她揉着手指手腕。玉女低头看着他,他捏得她有些发痒,她弯眸笑起来,他又抬头瞪她。玉女喜欢极了他这般的相貌,眼睛又清又黑,如湖水一般充满了感情;鼻梁高挺,唇瓣嫣红,他好看得像个女孩子,偏偏他比很多女孩子还要好看。 公子翕一直是合玉女眼缘的。 不然玉女才不会和他玩。 范翕低头为她揉手,过一会儿,玉女不好意思,将手挣脱后,又起身站到范翕背后手搭在他有些硬的肩膀上为他轻揉。玉女忧心忡忡“你每天都要练武,必然比我还要累。我也帮你捏一捏。” 范翕立即惊喜“玉儿,你真好” 玉女笑起来,目中却愁“你必须每天都要练武么我看你经常被你的师父们弄伤,身上那么多伤,多疼啊。” 范翕笑吟吟“我哥哥们都是这样过来的。而且我父王说我多练武,身体才能好起来。我变得厉害了,以后长大了才能保护你。” 玉女呸他道“我才不用你保护。” 二人一仰头一低头,目光一对,又都同时笑了出来。 两小无猜,你来我往,盖是如此。 然范翕刻苦习武,还有个原因没说,是他觉得玉女的个子长得太快了,让他心惊。他是哥哥啊,他可不想有一天比妹妹个子还要低。他听说练武可以舒展筋骨,更是前所未有地勤奋。 但是范翕再胆战心惊,仍是看着玉女如同拔竹竿一样,个子窜得飞快。她越长越好看倒是其次,她的个子未免太恐怖了吧 半年前还和他一般高,半年后就比他高半个头了。 范翕很着急。 他半年时间个子才长了一点,但是前一次和玉女说话时,已经需要仰望她了。他多敏,看到玉女低头时,轻轻揉了一下脖子,他大受打击,觉得丢脸至极。想定是因他个子矮,玉女才需要低头,才脖子痛。 他太没用了。 当晚,范翕忧心忡忡跑去找周天子,问自己是不是再也长不高了。 周天子奇怪地看他。他是天生君主,向来只问大事,从不管小事。在子女们的成长中,只有范翕会拿这种奇怪的问题来问他。而听懂了儿子可怜巴巴的担忧诉求后,周天子强忍住大笑的冲动,觉得儿子太过可爱。 又傻又可爱。 他搂着范翕坐在自己怀里,忍笑哄范翕“怎么会呢你看你的兄长们,个子都不低的。你只是还小,还没开始长大。以后你个子也会高的。” 范翕急道“可是我都快十岁了玉儿个子比我高一大截了” 他板着脸,严肃道“父王,你别骗我了。是不是因为我是早产的,我和别人不一样。我会是我们家唯一一个矮子御医有没有这样跟你说过啊你告诉我吧,我经受得住的。” 他说自己经受得住,但他睫毛已经开始颤抖,脸上神色颇为委屈,就似天子给了他确切答案,他就要自我放逐一般。 这么可爱的小孩子。 周天子心中有些叹,竟产生流连感,舍不得范翕长大。他从来没有过的父爱,全给了这个幼子。从未有过的耐心,也给了这个孩子。不求他未来做出一番成绩,为人父,只要翕儿一生平安,健健康康,他竟已心满意足。 他竟对一个孩子要求如此之低。 范翕见自己的父王只是笑,看他一眼就噗嗤笑一声,心中更觉绝望。他不相信天子的保证了,他从天子的宫殿中跑去,一个人去自我厌弃了。 玉女便觉得范翕最近有些躲着她。 每次看到她,他就跑没影了。玉女以为自己哪里得罪了他,但是她细细一想,觉得并没有,她很有些委屈,不知道范翕为什么这样。她特意跟家中女仆学着炖了汤,小心翼翼地端去王宫送给范翕,结果只有虞夫人接见她,范翕一听到她来,又跑了。 玉女伤心又生气,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范翕若是不喜欢她了,只管明白说出来就是,她最讨厌他这样躲躲闪闪、话不肯说清楚的了。玉女狠下心,决定死也要做个明白鬼。下午在学堂,她让仆从们堵了范翕的小厮泉安,逼问范翕在哪里。 玉女严阵以待,怕泉安不说,先将人捆了,又恐吓一番,威胁一番。 被绑的泉安很迷茫,他没觉得公子的下落需要保密啊,他也没打算抵死不说啊。公子又没吩咐他要对玉女保密,他为什么要守口如瓶可是玉女这般紧张,弄得泉安也迷惑了,重新认真梳理了一下公子的行踪。 结果泉安还是觉得没什么不能说的“近日有夫人请了巫师进宫驱邪,公子大约觉得有趣,这两日正缠着那巫师玩。” 玉女讶了一下。 因周天子是不信这些巫师什么的,在他的影响下,其实范翕也不信。那范翕去缠什么巫师,就很奇怪了。玉女思索一下,让泉安带路,她要去找范翕。 范翕正和一个巫师一起待在一个宫殿中,他虔诚地听着那巫师绕着他嘀嘀咕咕了许久,最后将一个符交给他。范翕郑重接过,听那巫师说“小公子只要将愿望放到这符里,将符埋到宫中后花园随便一棵百年古树下,小公子的愿望就会成真的。” 范翕目露喜色。 他捏着这个黄符,振振有词地许愿“那我要玉儿妹妹不要再长个子了” “不许”一道又急又柔的小女郎声从外传来。 殿门被推开,范翕愕然扭头,看泉安竟带着玉女来了。玉女看到他手中捏的符,就扑过来从他手中抢。范翕一愣后,自然不肯给。他好不容易求到的,怎能给她。玉女偏要和他抢,她冰雪聪明,瞬时明白了范翕最近是怎么回事。 她很生气“你竟然咒我” 范翕冤枉“我哪有你不要抢,符坏了就没了愿望就不灵了” 玉女“呸呸呸你自己许愿你自己就行了,凭什么许愿我不要长个子你这个小矮子” 范翕目中寒气升。 他声音变冷“你说什么” 玉女道“小矮子” 范翕一下子发怒,她触到了他的忌讳,他脑中一根弦一下子断了。他猛地一下从玉女手中将自己的符抢走,玉女还要和他争,他反手拧住她的手腕将她向后推。然他没想到他现在和以前的体力已经不一样,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玉女在他这里变得这么弱小。他觉得自己只是随手向外一推,玉女就被他推倒了,摔在了地上。 那巫师目瞪口呆看两个小孩子吵架,这时才失声“小公子,小女郎流血了” 范翕蓦地看去,果真看到玉女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额头磕在地砖上,有血丝渗出。他顿时慌了,伏身过去一把将她抱到怀里。他慌慌张张地摸她额头“玉儿,玉儿你还好不好” 玉女只觉得自己额头大约是破了,却不严重。看自己被范翕抱在怀里,她心狠,竟还伸手,从他袖中将那符扯走。 范翕看到了,也不阻拦,只生气“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关心这个你额头痛不痛,我、我带你去找御医” 他抱着她就站了起来,向外奔去。玉女本觉得自己没什么事,可是被抱在范翕怀里,被他的情绪感染,她竟有些慌。因范翕每低头看她一眼,他就目中潮湿,快要哭泣一般。让玉女觉得自己命不久矣,让玉女觉得自己快死了。 不然他为何表现得那般难过 于是她也开始伤心,搂住他脖颈,无声地掉眼泪若是她死了,为了抢一个破符死了,阿父阿母,哥哥姐姐们会不会伤心啊 而玉女一掉眼泪,范翕就开始与她一起掉眼泪。玉儿一定是疼得厉害,不然她哭什么 年幼的公子翕抱着玉女在寒夜中跑,却恨不得两个人窝在一起抱头痛哭。 玉女哽咽“我、我若是死了怎么办” 范翕饮泪“那我陪你一起死,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推你的。” 玉女抽抽搭搭“若是我没死,但是毁了容怎么办” 范翕难过道“那我就娶你好了,我照顾你一辈子。” 玉女抱着他脖颈泣道“那你就要娶一个丑八怪过一辈子了,呜呜呜,我舍不得你这样你不要管我好了” 范翕眼泪落下“你就是太心善了。你放心,我一定陪着你的。” 御医给玉女的额头上擦了擦血,上了点药,淡声“好了,接下来两日不要碰水,之后就会完好如初,一点儿痕迹都没有。” 范翕和玉女排排坐,面面相觑。他们两个哭了一排,都哭得有点累了,眼睛肿了一圈,没想到居然是这个结果。 被两个小孩子的悲怆吸引的,不光周天子和虞夫人过来看,长公主夫妻也过来了。大人们都以为出了什么严重的事,结果只是玉女的额头破了层皮而已,一点儿血丝,两个孩子闹得跟生死别离一样。 长公主啧啧,出去后对周天子说“你儿子的事,未免太多了点吧竟将我家乖巧的女儿都引得不正常了。” 周天子其实也觉得肯定是范翕惹事。 但他自然要偏向范翕“翕儿人见人爱,怎会惹事定是你女儿诱的他。” 姐弟二人互看一眼,均目露嫌恶色,掉头就走。偏两个小孩子感情依然好。且从此后,范翕对玉女小心翼翼,碰她一根手指头都要斟酌半天,唯恐自己再不小心伤到了她。 在范翕眼中,玉女越来越弱。他一丁点儿不敢碰她,她是娇弱的花朵,经不起他再如小孩子那样随便推随意玩了。 但范翕依然深深为个子问题困扰。 他胆战心惊,玉女不让他求符,他却在心里总是祈祷她长慢一点。 他是真的不想和她说话,不想和她站在一起。 但是每次下定决心两日,他又会忍不住靠近她。 因为他不喜欢她和其他孩子说话,和其他孩子玩。她每次在人群中,眼睛第一个看的不是他,范翕就会有些不高兴。 玉女越长越大,越大越好看,她的美丽越来越无法掩饰。不光他觉得她好看,所有人都开始盯着玉女看。越来越多的人用惊艳的目光追逐着玉女,范翕心中就越来越多生了烦闷。 为此二人吵过架。 范翕恨玉女对谁说话都很和气,谁与她说话她都回应,她为什么不能不吭气;而玉女觉得他小题大做,按他的意思,他就希望她周围是一团空气,除了他以外,没有人理她才是最好的。但是那怎么可能她要被他憋死了。 而且范翕凭什么这般管着她 他自己身边围着的小女郎也不少啊。那么多女孩子想和他说话,她都没有说什么,他为什么总盯着她不放 再是因为个子问题,两人三天两头地闹别扭,互不搭理。但又每每过不了几日,范翕又纠结着和玉女重归于好。然而范翕深恨个头问题,不许身边任何人提。他自认为自己满是屈辱地和玉女修好,玉女该让着他。他甚至希望玉女和他在一起,永远不要站起来,就坐着和他说话好了。 玉女偏不,玉女觉得他有病,她偏不惯着他的毛病。 他既然嫌她个子高,那他不要理她就行了,凭什么要她护着他脆弱的小心灵她都不嫌他个子低,他却都不许她站起来说话,太过分了。 范翕又愤怒又委屈,和玉女吵了又吵,关系断绝来断绝去,却还是割舍不下玉女,只好忍了下来。 两家大人就看着两个小孩子跟过家家似的整天吵,整天又形影不离,皆有些觉得好笑。 困扰范翕许久的个头难题,终在范翕十三岁时,开始得到了解决。 从范翕十三岁开始,玉女的个子越长越慢,他却如抽了条般,个子疯涨。到终于可以平视妹妹,再低头俯视妹妹,范翕的心平静下来。他心甘情愿低头和妹妹说话,再不想仰着头看她了。 玉女本就对这个问题不在意,且范翕越长越好看,温润如玉、萧萧肃肃,看着分外养眼。她是很喜欢和他在一起的。 且大约是范翕终于长大了,知道要让着她了,他脾气越来越好,不再如小时候那般事事和她争。他大约是和她呆久了,竟学了她的样子,说话轻声细语,十分温柔。范翕每每与外人那般温情款款时,外人如沐春风,玉女就在心中嘲笑范翕,想他定是在装模作样。 然不管是不是装的,世人都说公子翕君子如玉,乃浊世佳公子。 随着范翕长大,太子开始慢慢带着范翕步入朝政,让范翕学着处理一些政务。昔日那个在王宫中嚣张的小公子翕长大了,不再总是烧火放水,见了宫中夫人们,还会和颜悦色地行礼问好,众夫人受宠若惊,又羡慕虞夫人,终于熬出头了,儿子终于长大懂事了。 且公子翕那般性情人品,又深受天子和太子的疼爱,不知多少洛邑大家族想和虞夫人说亲。无论如何,自家女儿嫁了公子翕那样的,不会有人觉得自己亏了。 可是虞夫人迟疑着定不好,因她觉得,以自己儿子那般小心眼,恐会觉得他自己亏了。 虞夫人拿此烦恼问周天子,周天子只含糊说让她再等等,说范翕还小,不急着说亲。虞夫人疑心周天子的态度和范翕的态度,她私下问过范翕,他整日和玉女形影不离,是不是想娶玉女。 长公主的小女儿,自然贵不可言。然而范翕并不是配不上。 范翕却吃惊,温和笑道“怎么会母亲你在想什么,玉儿是妹妹啊。” 虞夫人“” 她望着儿子清雅的、轮廓干净的面容,再看着儿子的眼睛,深深疑心也许周天子是对的。范翕虽然看着长大了,却恐还未产生儿女私情,恐还未开窍。周王朝范氏一族,对情字的开窍,恐都不会太早。 范翕的婚事,恐确实是需要等一等的。 而在范翕十五岁、玉女十三岁这年,发生了一件事,当年冬,湖阳长公主的夫君,武安侯在北方抗九夷时,战死沙场。玉女随她母亲、哥哥姐姐一起回齐国,去为父亲扶棺。范翕得知后,临时将手边事务稍微交接了一下,就连日快马赶去齐国。 武安侯府今日冷冷清清,到处挂满了白绸白幡。 玉女这一夜在灵堂前守灵,她跪在父亲的灵位前,低着头烧纸。她穿着一身素衣,长发乌黑束于腰下。十三岁的女郎已经有了花儿一般的风韵神采,她红着眼低头烧纸,纤腰一捧,长袖委地。从侧方看,只见得眉目清明、我见犹怜。 身后厚毡帘被推开,清朗又隐含沉痛的男声响起“玉儿。” 玉女一怔,丢下手中纸钱,站了起来。她向后转身,看到泉安提着灯立在门口,一个俊朗清逸的白衣公子,满目忧色,衣衫与发带在风中缠卷在一起。 是范翕。 玉女红着眼看他。 他张开手臂,垂目看着她。 她便上前,越走越快,撞入他怀中,抱住了他。他一把抱住她的腰身,将她紧搂在怀里,无声地安慰她。玉女在他怀里哽咽,他只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在寒夜中静静地拥抱她。他知她需要他,是以披星载月、再是疲劳,也要赶到她身边来。 她是他的妹妹啊。 如何能不管她呢 玉女之前一直很坚强,此时被范翕抱在怀里,却向他埋怨撒娇“为何你这么晚才来” 她知道她出了事,他肯定会来。她从未觉得他会不管自己,便只是怪他来得太晚,留自己一人的时间太久。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