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狗骨头》 第1章 骨头 藤城。 一如记忆中的炎热、潮湿、浓荫。空气沉闷黏重,混着盛夏特有的酸馊和葳蕤植被清新苦涩的气息。 门还是那扇旧铁门,锁也还是当年换的机械锁。 苗靖敲了半天门,目光定定落在墙上牛皮癣广告——十分钟开锁。 老师傅收费一百,铁丝伸进锁眼随意一扭,铁门“咯哒”一声,开了。 “要不要看身份证?” “不说你自己家么,不看了。” 她拎着两个硕大的行李箱,火车上睁着眼硬躺了一夜,眼下淡青,身上还散发着泡面的酸气,听口音不太像本地人,开锁师傅打量她姣好面容,再瞥见家里简单陈设,收拾工具走了。 九十年代的旧楼房,外墙和楼道都是一片蜘蛛网黑灰,楼梯间堆满住户的杂物,排水管裂了,在地上淌出一条污水沟,肮脏、憋闷,垃圾成堆,这片旧社区破败脏乱,能住这的都不是有钱人。 苗靖把行李推进屋,两室一厅的房子,八十多平,陈设格局如旧,只是换了几样家具,不干净,也不算太脏,厨房和冰箱看不出住人的痕迹,但桌上烟灰缸里烟头堆得满满的,茶几上捏扁的易拉罐里还剩一半啤酒。 她打量屋子,最后走向右边那个房间,锁眼生锈,拧不动,费了好大力气才撞进去,门一推开,蛰伏的灰尘被气流带动,浓烈得呛人,看不出底色的窗帘掉了半副,窗户透出点灰蒙蒙的光线,旧木床拆得只剩骨架,屋里堆着乱七八糟的旧家具,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再推开左边卧室的门,窗帘半开,屋里光亮安静,半新不旧的席梦思床,单人衣柜和一张放杂物的书桌,桌边顺手搁着个塑料打火机,一支半新不旧的钢带机械手表,床上扔着个枕头,枕上搭着男人的白汗衫和灰色运动裤。 她从屋里退出来,坐在客厅吃了点饼干,胡乱洗了把脸,先去屋里补觉。 枕头是男人的,混合着劣质烟草、汗水、身体皮肤的味道,像醇烈的酒,发酵蒸腾,辛辣侵人。 换个姿势,转头,冷清明亮的眸突然盯在枕边——床单上躺着根头发,很长,起头一小截黑色,中间酒红色,尾梢枯黄——女人的。 她泰然自若从床上起来,打开衣柜门,换干净的床单枕套,躺下闭眼。 苗靖这一觉睡得极沉,下午两点才睁眼醒来。 两个行李箱都塞得爆炸,算是她全部家当,搁在地上要收拾,苗靖却从不知从何下手,最后发呆半天,厨房、洗手间、客厅、卧室转了几圈,打开手机软件下单——窗帘、床垫、枕头被子、四件套、空调电扇、各种零零碎碎的小东西。 再出门去趟超市,打扫卫生的拖把抹布清洁剂,洗发水沐浴露厕纸卫生巾,拎着满满的超市购物袋回来。 巷子风口坐着几个聊天的老头老太,看她一趟趟带东西回来,老眼昏花的眼睛在她身上转了一圈又一圈。 苗靖认得其中一个,喊了声张奶奶。 “你,你是……二楼陈家的……” “苗靖,陈异以前那个妹妹。” 张奶奶大吃一惊:“你,你怎么回来了?” “嗯。”苗靖放下手中购物袋,“陈异他不在家,他这些年还好吧。” 说起陈异,能说的话就太多了,这么多年还是老样子,早晚要进局子吃牢饭,但他安稳生活下来,一路在邻居唾沫星子里待到今天。 “老样子啰,这么大了还不着调不成家,跟不着调的人混在一起……” 苗靖知道陈异这六年一事无成,也去外地呆过两年,后来回来跟朋友合伙做生意,跟垃圾朋友混,找不上台面的女人,最近的职业是职高附近台球厅的老板,但他好像出门去了,已经有小半个月没回来。 她压根没指望他能有出息,一个职高毕业的小混混,敲诈勒索、斗殴滋事,不坐牢,当个正常人,就算是有出息了。 陈异身上能说的太多了,苗靖身上的故事也不少,苗靖没等张奶奶话题转到她身上,推说有事要忙,拎着东西上楼。 她收拾家里卫生,先从厨房洗手间开始,该扔的扔,该买的买,饿了吃泡面饼干,困了在席梦思床上睡觉,等到网上买的大件小件到货,再去给房间开荒,大擦大洗,组装家具,晾洗床单衣物。 满是灰尘蛛网的橱柜翻出不少东西,她当年的衣服杂物,一大摞高中试卷和课本,都装在大麻袋里捆着,苗靖整理了很久,把这些东西用收纳箱装好,封进床底下,把行李一件件摆出来,这房间好歹也收拾出来了。 顺带也给陈异的房间做大清扫,柜子顶上的积灰,几年没洗过的窗帘,洗晒衣物被褥,再拖地擦窗户,从床底下扫出干瘪烟头,女人的彩色发绳,一枚未拆封的计生用品,她把它们都当垃圾处理。 整整忙了一个礼拜,她在家累得腰酸背痛,附近左邻右舍听见看见二楼动静,都知道陈家回来了一个人,有这几年新搬进来的邻居并不识得苗靖,看她二十四五岁的年龄,相貌清丽脱俗,气质冷清,和陈异完全是南辕北辙的两人,有老邻居知道往事的,说起陈家那些八卦,怎么说也说不完。 陈异跟车去了一趟云南,起先是云南边境的朋友无意透个商机,陈异抓住机会,搞了批打火机手电筒这类小商品,再雇了个货运司机,运到金三角一带,返程运了车香蕉芒果回藤城,来回这一趟,扣去各类成本开销,赚个几万块辛苦钱。 暑假两月,台球馆生意冷清,也算是笔补贴。 这一趟走得急,来回吃住都在货车上,天气又热,浑身都是酸臭味,陈异这天回藤城,把事情全部办妥,打算先回家洗澡睡觉,晚上再约朋友喝酒。 他也没什么行李,直接拎着个尼龙手提包出门,仍是这样拎回来,包里塞了身速干衣裤,两条香烟,牙膏牙刷毛巾,手机充电器,藤城气候潮热,陈异把身上发酸的t恤扒下来,搭在肩头,斜叼着烟走在路上。 形象不雅观,却忍不住让人吹口哨——就是年轻男人那股健帅嚣张味,小麦肤色,脖子上一根黑线栓着块玉牌,直肩阔背,肌肉群块垒分明,零星陈旧浅疤,胸肌并不过分健硕,却流畅利落,肌肉斜坡向下敛出平坦腹肌,紧致窄腰,黑色长裤包裹着两条笔直长腿,大腿肌肉紧绷鼓囊。 再往上看脸,二十五六岁的青年,清爽寸头,刀锋似的五官轮廓,鼻子高挺,唇色微深有肉/欲感,只是有些凶相,眉心有块疤,破进左边眉头——凶狠的英俊,特别是那一双眼睛,野性浪荡,熠亮桀骜,耷拉着尾巴的无所谓,随时警觉反咬一口的颓懒。 吐着烟圈,闷头上楼梯,楼道里飘出鸡汤香味,不知道是哪家,他捞出钥匙开门,眼前瞬间亮堂,窗明几净,好似不是他家,但家具又是眼熟的——门口陌生的木头鞋架上,搁着女人的凉鞋和高跟鞋,但下面那层是他的运动鞋和人字拖,洗得干干净净,摆得整整齐齐。 鸡汤香气……厨房里飘出来的,还能瞥见一片裙角背影。 地板干净到发光,他把手提包往地上一摔,手指夹住香烟,嘴角有轻佻笑意:“不是说晚上过来睡,搞意外惊喜?突然这么贤惠?” 厨房的女人慢慢搅着砂锅里的鸡汤,听见动静回头,和男人打了个照面。 圆融了,成熟了,没那么凶狠了。 他愣住,瞳孔急遽缩紧,手里的烟砸到地上,骂了句卧槽,皱起浓密的眉,炯炯目光死死盯着她,像扒开橙子或者什么水果,指间溅出酸涩绵延汁水。 还是苗靖先说话:“回来了?” “要不要喝鸡汤?盛一碗给你。” 陈异挤出几个字:“你他妈……你,你怎么在这?”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苗靖垂眼,慢条斯理盛了碗鸡汤,嗓音轻飘,“我不能回来吗?” “你他妈回来干吗?”他把皱巴巴t恤套上,蹲身捡地上的烟头,又塞进嘴里,深吸了一口,眉皱得更深,烟雾迷蒙里先打量家里,光线明亮,温馨柔美,并排两个卧室的门都大敞着,里头布置看得一清二楚,阳台上晾满衣物,客厅旧沙发蒙了浅色的沙发巾,茶几上插了瓶鲜花。 他就走了这么些日子,这家就完全大变样了。 “他妈的……你……” 苗靖早就习惯:“少了这句他妈的,你就不会说话了?” 陈异脸色变了又变,瞬间冷下来:“你怎么进来的?” “找人开锁。”苗靖把汤碗放在桌上,转身去盛自己的份,“备用钥匙放在抽屉里,我找到了。” “我找了份工作,工作地点在开发区,那边新建了个车企分厂,我跳槽过来,下礼拜去公司报道。公司住宿条件不太好,我住家里。” “你一个名牌大学的高材生,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小城市上班?你脑子被车撞了还是短路了?”他似乎不爽,踢开眼前一张矮凳,走了两步,叉着腰,“你是不是有病?” “这年头大学生满地都是,工作不好找,大城市都是高学历,赚那么点钱,每天加班到半夜,也就够房租开销,现在回老家生活工作的人也不少。” “这是你老家?跟你有关系?你老家在z省,离这五百多公里。” “哥……我不也在这住了十年吗?好不容易找份工作,连回来暂住一阵都不行了?” “我是你哥吗?”他面色难看,在椅子上俯身坐着,从她的角度望过去,平坦宽阔的后背,浓密刺黑的脑袋,陈异皱眉,“我是你哥吗?” “不是就不是。”苗靖坐在桌边,慢条斯理喝汤:“我先给你付房租。” “你去哪儿了?这么多天没回来,身上臭死了。” 他板着脸,面色就是凶狠冰冷相,压根没理她,拔腰而起,进洗手间冲了个冷水澡。 整整六年没有生活在一起,家里突然多了一个人,烦躁不爽,那是真的。 洗完澡,进屋找自己的换洗衣物,陈异又忍不住踢了脚柜子:“你动我衣服了?” “洗了几件脏衣服,帮你放起来了。”苗靖站在他房间门口,看他头发水珠往下淌,“t恤左边,裤子右边,袜子和内裤我没动。” 他忍气吞声,把那一叠衣服都拨乱,听见她淡声道:“还有女人的睡裙内衣,我收在抽屉里。” 陈异太阳穴跳了跳。 “你女朋友的?” “嗯。”他瓮声翁气。 “红头发?” “你是不是有病?”他咬着腮帮子,啪地摔柜门,怒目而视,“苗靖,你是不是有病?!!” 苗靖抿唇,拖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吧嗒吧嗒的声响,隔壁卧室门阖上。 她在书桌前坐下,打开笔记本电脑,看了会邮件,再浏览网页,最后出房间,家里已经没人,桌上还有一碗凉透的鸡汤。 www.4e54.icu。m.4e54.icu 第2章 野狗 苗靖八岁以前住在z省,老家是个小乡镇,地处南北交界的山区,山岭绵延,四季分明,冬冷夏热。 父母早已离异,唯一一张全家福摄于她两岁那年,影楼幕布前脸色木然的一家三口,她小小一团,穿俗气的桃粉色纱裙,眉心涂颗红点,茫然望着镜头,两边是她面目模糊的父母,但仍能从那模糊里瞧见她父母青涩的英俊和美丽。 全家福之后家庭破裂,苗靖跟着妈妈魏明珍生活,没多久被带去了乡下外婆家,在小村子里长大。 她妈妈属于意外怀孕结婚,那时候才二十出头,在镇上服装店当营业员,长得漂亮又爱玩,离不离婚都不乏追求者,完全没心思挂在女儿身上。后几年涌起打工潮,魏明珍跟着男朋友去沿海上班,每次都衣着时髦光鲜回来,也给外婆一笔生活费,钱不算多,但完全够苗靖生活。 其实应该还有一笔抚养费,来自她的生父,起先两年其实也有,但后来她生父去了新疆,在当地娶妻生子,离得太远,渐渐脱离故乡一切关系,也断了消息和抚养费,奶奶那边也有一些亲戚,自顾不暇,早绝了来往。 苗靖自己长大,魏明珍一直在外地,直到外婆因病去世,苗靖马上要念学前班上小学,被打包送去镇上姨妈家,姨妈家还有一个表姐和一个表弟,三人年龄相仿,在同所学校念书,算是玩伴。 和外婆相依为命的时光温情又短暂,但因为年幼,无法保存太多的记忆,借住在姨妈家,苗靖已经开始记事,不知是心思太敏感还是其他,并不算太愉快的一段经历。 姨妈对她并没有苛刻和虐待,只是家庭条件普通,为生活奔波烦恼,多少有些隔阂和忽视。 表姐和表弟脖子上都挂着家门钥匙,就苗靖没有,如果家里没有人,不管什么时候,她只能坐在门口等。 印象最深的是姨妈一家四口临时回乡下奔丧,忘记苗靖没有钥匙,她放学回来饿着肚子在门口坐到晚上九点,被邻居婶娘看见,带她回家睡了一晚,姨妈一家回来,知道她在邻居家借宿,也丝毫没有半分安慰。 一家人吃饭说话,总没有她插嘴的份,好吃的也轮不到她嘴里来,和表姐同住一屋,苗靖更像个贴身丫鬟,事事退而求其次,拿东递西,洗碗扫地,姐弟俩为电视节目大打出手,她只能在旁边看着,根本不涉及选择权。 外婆去世后,魏明珍回来的次数就更少了,但寄回来的抚养费不少,苗靖穿的都是表姐的旧衣服旧鞋,家里两姐妹,妹妹穿姐姐的衣服天经地义——庆幸的是那年冬天魏明珍回老家,自己从头到脚光鲜亮丽,看见苗靖脚上的一双旧棉鞋,已经破到漏洞顶脚却仍套在脚上,脸颊耳朵、小手小脚都生满了冻疮,大家都说苗靖喜欢碰冷水不爱穿衣服,但母女俩一脉相承,其实都特别怕冷,老家的冬天又常常下雪,没有暖气,没有空调,全靠生煤炉挨过数九寒天。 虽然母女两关系不亲近,看见那张冰冷耷拉的小脸,毕竟是当妈的,说不心疼是假的。 魏明珍这几年一直挑挑拣拣没再婚,打工其实也多半靠男人养,生活过得滋润,但自己没攒下什么积蓄,容貌也不如二十多岁水灵,但她会打扮,涂口红、穿时髦衣裙,很有女人的风韵,年岁渐长,有想法要找个好男人托付下半辈子,再看苗靖,转念一想,还是要把女儿带着,不然怕苗靖恨她。 合适的男人并不好找,还要谈条件和眼界,魏明珍在老家待了几个月,突然去了个叫藤城的地方,她手机聊天认识一个外地男人,比z省更南的一个城市,经济也比本地好,两人相聊甚欢,颇有点灵魂知己的意味,男人条件不错,住楼房,端铁饭碗的单位职工,有文化,相貌也不错,苗靖看过照片,一个很斯文清秀的中年男人。 魏明珍在藤城住了一个月,容光焕发地回来,欢天喜地回来给苗靖收拾行李,表姐穿剩的那些旧棉袄通通不要,藤城气候好,夏天长,冬天不冷,犯不着带棉袄,这些衣服都扔到了姨妈面前,姨妈脸涨得通红,去商场给她买了一身漂亮昂贵的裙子当送别礼物。 母女两人收拾了为数不多的家当,坐火车去一个陌生城市,陌生家庭,那是苗靖第一次坐火车,第一次出省,绿皮火车驶进崇山峻岭间一个个黑暗山洞,按捺着呼吸耐心等待,等一线光明里奔向未知广阔地域,苗靖迷恋旅途的感觉,形形色色的人群和天南海北的口音,香喷喷的泡面和小铁车上的花生瓜子,缓缓暂停的异地站台和提速飞掠的流逝。 藤城。 这个城市的绿化树树都特别虬结粗壮、油绿肥硕、地上什么草木都很容易长,花开得长久旺盛,潮湿闷热的空气里捂着股奇异的气味,被风吹过,又隐隐挟来一阵清甜花香。 苗靖扯扯身上的裙子,感受皮肤被热潮烘干,又迅速裹上一块黏糊膏药的闷感。 没有人来接,母女两人打了个出租车,最后在一片热闹居民区下车,魏明珍一手牵着苗靖,一手拖着行李箱,昂首挺胸,在路人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里,走向一幢五层居民楼。 苗靖还记得那一幕,旁人无不停下行以注目礼,她妈妈染黄头发,穿豹纹连衣裙,黑丝袜,高跟凉鞋,像只趾高气扬的孔雀,她自己扎马尾,发绳上穿着两颗亮晶晶圆滚滚的珍珠,白色无袖连衣裙,紫色小碎花,后腰绸带扎的蝴蝶结,裙摆有三层,边缘滚一圈紫色波浪硬边,照镜子的时候,连她自己都愣住。 魏明珍带她敲开了二楼的大门。 有人开门,挺文弱削瘦的男人,鼻梁很高,大双眼皮,看见母女两人,温和笑了笑,帮忙把行李接进来:“来了,欢迎欢迎。” 魏明珍暗地推了苗靖一把。 “叔叔好。” “欸,真乖。” 两室一厅的房子,两间卧室并排朝东,阳台朝西,中间是厨房洗手间客厅,格局挺宽敞的,苗靖一直生活在平房里,没住过楼房,看着脚下黄色的木地板和厨房门外的冰箱,心里隐隐有些异样。 卧室里还有个白色机器盒子,有键盘和音响,轰隆隆的音乐传出来,魏明珍看苗靖好奇盯着,颇为自豪解释:“你陈叔叔是个电脑迷,在电脑前坐下就拔不起来了。” 魏明珍在这家里考察过一个月,很自来熟,一副女主人的姿态指点苗靖换鞋,洗手,去沙发上坐,再去厨房烧水泡茶,顺便问中饭吃什么,她可以下厨,也可以出去下馆子。 男人很有礼貌,打开电视机,把遥控器塞进苗靖手里,陪着聊了两句,他名叫陈礼彬,是供电局的职员,前妻前几年去世,有个儿子叫陈异,比苗靖大两岁,今年读四年级,苗靖既然跟着魏明珍过来,转学手续他帮忙办了,就跟陈异一个小学念书。 苗靖睁着清凌凌的眼睛,点头,再点头,乖巧说好,知道了,谢谢叔叔。 没多久,陈礼彬自己进了房间,在电脑面前坐下,过了一会魏明珍端了杯茶进去,也凑到电脑面前,坐在椅子扶手,两人耳语了几句,而后房间门被关上,留苗靖一个人在客厅看电视。 她仔细打量屋子,家里卫生有些潦草,但细节出可见某些端倪——家里的茶壶水杯很文雅精致,电视机的防尘布是手工针绣,披着细细的流苏,墙上挂着她看不懂的色彩朦胧的画框,落灰空荡的橱柜里残存着几只可爱的瓷娃娃——细枝末节里依稀能感觉过去女主人残存的气息。 魏明珍从房间开门出来,拨了拨焗过油的卷发,陈礼彬还在电脑面前坐着,魏明珍解释说他在炒股,问苗靖要不要一道出门,她去买点楼下买点熟食,苗靖眼睛盯着电视机画面一声不吭,后知后觉听见关门声,反应过来她妈妈已经下楼。 第一顿饭就在家里吃的,有熟食有炒菜,还有一瓶白酒,桌子摆好,马上要动筷子,有人开门回来,是个男孩子,玩得满头大汗,站在门口换鞋,看见屋里几人,眨了下眼睛,也丝毫没有异样,自顾自在端碗在桌边坐下。 是个长得很好看的男孩子,穿白色的短袖衬衫,衣服沾灰,后背泛黄,长睫毛垂着时,莫名觉得这男孩很干净,再往上一掀眼,看他一双顽劣不驯又硬得像石头的眼睛,在孩子堆里不是个好惹的角色。 “这是我儿子,陈异。” “哥哥好。” “叫她苗靖就可以了。” 陈异腮帮子嚼着烤鸡骨头一鼓一鼓,骨头渣扑哧吐在桌子上,一副无法无天的样子,陈礼彬低着头,在旁边慢条斯理喝着酒,魏明珍热热络络把话题划过去,招呼一家人吃吃喝喝。 那时候的苗靖长得不好,头发枯黄潦草,身体干瘪纤瘦,气质模样都像麻木不仁的小老太太,但那双眼睛漂亮,像一汪清润宁静的泉水,不若魏明珍那样俗气艳丽,鼻子嘴巴也看得出是个美人胚子,要等她慢慢出落长大。 苗靖八岁,陈异也才十岁,苗靖二年级,陈异四年级,两人相差两岁,其实也不到两岁,只差了十六个月,陈异生日是12月24日,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后来平安夜圣诞节在国内已经变相成了情人节,苗靖出生在后两年的4月19日,陈异读书比她早一年,听说是小学入学报名,他面试答题太聪明,破格提前一年上学。 家里只有两个卧室,苗靖只能和陈异同住一间房子,好在房间是长方形,面积不算小,再搬一张单人床进来,两张床中间隔着书桌,再拉道帘子,苗靖占了里头靠窗地盘,陈异睡外头临门地方,晚上帘子一拉,也是凑合能住,屋里其他家具,衣柜,书桌都是共用,一人一半,清楚划分领域。 大人分配完地盘,苗靖把自己为数不多的衣服杂物归置好,打算把书包里的文具和本子放进挨着自己床位的抽屉里,陈异也呆在屋里,看她拉开书桌抽屉,猛然两步过来,眼神冰冷凶狠,一脚重重踹在她小腿肚上,她痛得飙泪缩起,整条腿都蜷得歪在桌角,也咧嘴痛呼——而后迅速被陈异死死捂住嘴,那一声惨叫就堵在他手掌下。 陈礼彬和魏明珍在客厅聊天,苗靖闻到他手掌的气味,铁锈、泥巴、酸臭垃圾、草根、烤鸡,混搅在一起,让人嫌弃不已,避之不及。 “你要敢说,我打死你。”他俯在她耳边小声说话,牙咬着牙,话语从喉咙里刮出来,让人恐惧。 苗靖瘦弱的身体不住颤抖。 晚上洗完澡,大家上床睡觉,两个卧室门早就阖上,苗靖借着月光,慢慢搓着腿上那块发紫淤青,僵僵躺在床上睡不着,翻了个身,透过帘子缝隙,看见陈异侧身躺在床上,蒙着脑袋,背对着她,身上穿白色背心和膝盖短裤,弓起身体,肩膀的骨头也是枯瘦嶙峋的,像一座沉默的山。 www.4e54.icu。m.4e54.icu 第3章 骨头 当年那群小混混最后都做什么了? 吃牢饭的,嗝屁的。 还自由的那一群人,家境好的念书出国继承家业,当衣冠楚楚的社会精英,运气好的拆迁开厂承包工程,成为财大气粗的暴发户。 平民从良的那批,大头袁跟小太妹结婚,一个入行洗吹剪,一个当美容师,阿勇是辅警,常年穿着制服在街头风吹日晒,还有卖二手车的,送快递的,干汽修的,当年最厉害的陈异成了小台球厅老板,什么都懂点,什么都沾点,这边起那边落,除了那张脸,也没混得多么出色。 整条桂华街都是露天大排档,夜宵能开到半夜两点,呆毛、赵坤、华强几个坐香樟树下,白的红的啤的整了一桌,说是给陈异接风洗尘,从云南发财回来也没忘大家,华强先自罚三杯,去年开了家游戏厅被举报停业,当初他怂恿陈异投资入股,钱全打水漂也没见陈异急眼,又说好汉翻身,现在有哪些可以赚钱的门路,只是缺关系缺资金云云…… 大家吃喝尽兴,陈异就有些心不在焉,烟一根接一根,桌上电话嗡嗡震动,他仿若未闻,懒散瘫在塑料椅子里,头仰着,眼神不知落在何方,嘴里吞云吐雾,整张脸都罩在浓烟里,有年轻女生目光从他挺拔眉峰滑到尖锐喉结,脸红心跳走过。 “异哥,莉莉姐的电话,打到我手机上了。” 街头徐徐走过来个靓女,香奈儿五号,玫瑰色嘴唇,红头发,蕾丝包臀裙,十厘米高跟鞋,火辣惹眼。 涂莉是陈异的女朋友,中专舞蹈学校毕业,两人在酒吧认识,涂莉那时在酒吧跳爵士舞,休息空当也端着酒杯下来活跃气氛,一杯红酒泼在陈异的白衬衫上,两人就这么对上眼。后来关系稳定,涂莉辞了昼伏夜出的酒吧工作,去陈异的台球馆当收银员,干了几个月,看多了台球馆那些蜂拥凑上来的小女生,免不了拈酸吃醋,陈异吃不消,帮她找了份健身房前台的工作,今天本来晚班要上到十一点,还是提前溜出来见男友。 她一眼从人堆里看见陈异,心里也免不了高兴,高跟鞋哒哒走过去,呆毛几个纷纷招手喊嫂子,她笑嘻嘻拖椅子坐下,拍拍陈异的脸:“想我没有?” 裙子低胸,深不见底,男人都好色,刚谈那会,涂莉问陈异喜欢什么风格,他眼睛瞟着杂志上的性感女郎,涂莉也觉得不辣压不住阵脚,有意往这方面发挥。 陈异目光一滑,淡疤的眉头略有疙瘩,神色淡淡的,两条长腿大喇喇敞着,烟酒泡过的嗓音性感沙哑:“过来了。” 大家对着两人插科打诨调笑几句,又敬过一轮酒,再换个话题继续聊,涂莉肆无忌惮贴着陈异手臂,手指搓着他略粗砺的下巴,再沿着英挺脸颊往上滑,摩挲他耳后那一小块肌肤,抚着他后颈,指尖缠绕着脖子上的黑绳。 坠在脖颈下的那方玉牌随着指尖动作轻晃,撞在男人的锁骨上。 这要是往常,陈异一只手早就拐上来扯她,今晚他灵魂出窍,毫无反应,倒是挺奇怪的。 有涂莉这黏糊劲,大家心知肚明,晚饭很快散场,各人溜得很快,涂莉挽着男友,招手拦出租车要去他家,被陈异拦住:“今天不方便。” “怎么不方便?”涂莉反手摸他硬邦邦的胸肌,笑嘻嘻道,“大姨夫来了?还是路上萎了?” 他点了根烟,皱眉深吸一口:“我先送你回去。” “昨天谁给我打电话,招惹我过来?” “真不方便。”他垂眼,手指弹烟灰,沉声道,“家里有点事。” “你孤家寡人一个,家里还能有什么事?” “你他妈话这么多?关你屁事?”他眸光生刺,嘴角斜叼着烟,戾气就突然浮上来,“车来了,快上车。” 涂莉小声嘟囔:“没劲。” 两人快一个月没见——涂莉和父母、一个小弟弟同住,要过夜,都是去陈异家。 送走涂莉,陈异去了台球馆,他开的这家台球馆就在高职宿舍楼后门,附近还有个大专院校的分校,主要客源就是这帮年轻学生,眼下还是八月暑假,学校没人,台球馆生意也不太好,陈异不用每天守着,留波仔一人就行。 波仔和陈异是老邻居,自小跟着陈异混吃混喝,个子小又干瘦,但打架狠,后来跛了条腿,人也老实了,陈异开台球厅后,波仔就一直在台球厅里做事,陈异开的工资不少,够养家,波仔结婚,日子也慢慢安定下来。 台球厅开到晚上十二点,陈异跟波仔打了个招呼,今晚他来看店,让波仔早点回去。 波仔走之前,看陈异欲言又止。 “怎么了异哥?” “没什么,我走这么久,你一人看店也辛苦了,这几天你休息,我来守店。” “也行,那我回家歇歇,明天陪老婆逛街,过两天再回来。” 陈异在休息室的长沙发上睡了一夜,第二天台球厅有熟客过来打球,他陪玩陪练,自己也打几局,下午涂莉又来电话,她今天早班,让他去接她下班,他懒洋洋说有事,没空,挂了电话。 涂莉觉得他这一顿脾气莫名其妙,但以前陈异也不是没有阴晴不定的时候,寻思过两天再找他。 再等波仔回来换班,陈异回了趟家,打算回去洗个澡,收拾几件衣服出来。 家里没人。 不是他走之前的囫囵模样,什么都一清二楚,两个卧室的门开着,阳台门也开着,这样通风——没有老房子低楼层独有的潮湿陈腐味,反而清爽凉快、温馨幽香。 桌上有新鲜水果,冰箱里还有半只西瓜、几样新鲜蔬菜,鸡蛋、牛奶、啤酒。 苗靖不声不响回来了。 陈异坐在椅子上点烟,咬着烟屁股出神,抽完一支烟,又待不下去,忍不住出门往外走。 楼下正好遇见苗靖回来。 苗靖出门办点事,去趟银行,再去营业厅换张电话卡,还有自己的档案和户籍信息的更正,再熟悉一下生活环境,她在藤城生活了十年,其实去过的地方很少,对藤城没什么特别的印象。 她撑把浅黄色的碎花阳伞出门,脸庞被光线衬得雪白,脸小小的,唇红齿白,眉如点漆,眼眸清亮,身体纤细瘦长,有股婀娜袅袅的柔软感,但气质绝不柔弱,也不随和亲切,反而冷清孤傲,亭亭孑立,简单的长袖长裤、松松垮垮套在身上,每一个步伐、衣服每个褶皱都透着身姿的清丽柔美。 陈异站在太阳底下,阴沉压着眉头,盯着她缓步走近。 “陈异。” “你手机号码给我一个,以前那个号码是不用了吗?很早就成了空号。” 刚巧换了手机卡,她杵在他面前,摸出手机,等他报号码。 他不耐烦偏头,沉着气,冷声报了一串数字。 兜里的手机嗡嗡震动,而后响起了来电铃声,苗靖听见声音,摁下挂机键:“这是我的新号,你也存一下。” 他冷声应了,侧身擦过,自顾自往外走,苗靖也没出声,自己进了楼洞,收伞上楼。 十五分钟后,手机叮咚一声进来消息,陌生号码。 【别在家里抽烟。】 男人面无表情摁着手机,存下那个号码,输入苗靖两个字,再通过她的微信好友申请。 第一句话—— 【晚上几点回来?窗户锁扣坏了。】 真他妈操蛋! 陈异想起来,他在台球馆窝了两天,回家就抽了根烟,该洗的澡、该拿的衣服都没拿,还得回去一趟。 晚上十点再回家,苗靖还没睡,看见陈异回来,问他吃没吃饭,没吃的话她去下厨。 他寒声说吃过了,径直进了房间,屋子被仔细收拾过,找自己的毛巾,忍不住提气,叉腰:“我毛巾呢?” “太旧了,我扔了。”苗靖递过来一块新的,“给你这个,新买的。” 浅蓝色的宽幅浴巾,棉质柔软细腻——旧毛巾被苗靖当抹布擦地板了。 陈异咬牙,太阳穴的青筋都蹦出来,攥着浴巾摔门进了浴室,架子上那些瓶瓶罐罐全都变了样,他一块香皂洗全身,涂莉留下不少花花绿绿的瓶罐,眼下全都不见,换了一整套从没见过的。 有人敲门:“新的香皂在洗脸台柜子里,你自己拆。” 浴室水声哗哗作响。 洗澡出来,陈异冷脸耷眉,片刻后从房间出来,穿戴整齐坐在沙发上,烟盒里磕出根烟,叼在嘴里点燃,火光亮起一瞬,猛然深吸一口,掀开眼皮,缓吐一口气。 烟草味厚重、醇烈、焦香,劲劲的很扎实,滑畅里有沙沙的颗粒感,不平顺,坎坷。 “苗靖,我们聊聊。” 苗靖本来打算睡了,打开房门,倚在门边看他。 “换件衣服再出来。”他透过烟雾望着她,一双眼也蒙着淡淡雾气,晦暗幽戾。 她身上穿的是件普通灰色背心裙,带薄胸垫,裙摆到大腿中间,但冰丝料子格外柔软贴身,腰细如握,腿长而直,肌肤白瓷细滑,转身回屋,过会出来,一条白色睡裙挂在两条纤细的肩臂上,裙长直近脚踝,空荡荡笼着罩着,反倒更衬得中间芯子苗条纤瘦。 苗靖在沙发坐下,盯着他,声音清澈:“我说了,家里不能抽烟。” “啧。” 他打了个响舌,舌尖顶着腮帮子,乜了她一眼,眸光毫不在意,慢悠悠抽了两口,不急不缓吐出烟圈,再懈怠往后一仰,牛仔裤包裹的两条长腿翘在茶几上,姿势轻浮粗鄙,苗靖透过烟雾望见他冷谑眼睛,红唇抿着不吭声,明显是不高兴。 他也不高兴,两人杠着,看谁磨得过谁。 “大学读的什么专业?找了什么工作?” “说了你也不懂。”苗靖神色清淡,想了想,又道,“一个月工资七千,每月还有其他补贴,年底有奖金,还算可以。” 陈异嗤笑一声:“我是不懂你们这些大学生,拼死拼活读了那么多年书,好歹也见过世面,一个月七千就满意了?” 苗靖扭头:“自力更生,有什么不满意的。” “哪里不能自力更生,你回来干吗?” “上班,生活,过日子。” “在哪过日子不是过,非得跑这来?”桌上没有烟灰缸,他把烟灰弹在地板上,浓眉凛冽,冷傲迫人,“我当初怎么跟你说的,让你滚远点,滚得越远越好。” 苗靖拗着脖颈,不看他,不说话,睁大眼睛,眼里的光波潋滟动荡。 隔了许久,他又说话,嗓音冷丝丝的:“你妈呢?找到了吗?” “早嫁人了,生了个儿子,家里开了个快餐店,她又带孩子又帮厨,挺忙的。” 这支烟沉默了许久。 “去住公司宿舍。”他垂眼,良久才发话,“或者我给你租套房子。” “不住。”苗靖干脆拒绝。 “你他妈找死是不是?”他绷着腮帮子,两块咬合肌凸出颊颏线,双眼直瞪,狠相毕露,烟蒂摔在地上,厉声冲她,“你觉得我愿意看见你?” 她把头转回来,看他嚣张跋扈要吃人的模样,冷清双眸直勾勾盯着他,语气平静:“我说了,在家不要抽烟,你自己把地板擦干净。” 陈异又擦擦摁打火机,撇着烟头再点,流里流气叼在嘴角,白雾冲着她扑去,苗靖皱眉,起身凑近,一股清淡幽香扑来,纤细指尖在他嘴角一夺,烟头摁灭在茶几边缘,而后烟包、打火机通通收缴扔进垃圾桶,桌上一壶柠檬水全浇进去泡汤,转身回房间,一气呵成。 卧室门“砰”的一声砸上。 他坐沙发上,看她这一套一套的行云流水,磨着后槽牙,给她气笑了。 “苗靖,你好样的。” www.4e54.icu。m.4e54.icu 第4章 野狗 但凡寄人篱下的孩子,性格未必叛逆或者讨好,但必定很会察言观色。 藤城的日子比老家小乡镇舒适太多。 城区小学比乡镇学校漂亮,教室设施完备,老师亲切和蔼,跟着亲妈生活,苗靖也有一点底气,而且藤城气候炎热,冬天不下雪,降温有两件毛衣加校服就能捱过去。 对于穷人而言,夏天远比冬天好过,衣物和保暖费用支出少,简陋住所,多喝水,过咸食物就足以应对。 苗靖和魏明珍都喜欢藤城。 新家庭似乎也能和睦相处,陈礼彬温和斯文,无不良爱好,但也不管家事,不管孩子,下班之后就坐在电脑面前,上网、玩游戏、炒股,聊天,看碟片,那年头的供电局是国企里效益最好的一个,他还是技术岗,升职有望,工资待遇高,福利也很不错,粮米油盐和生活日用品都是单位领的,家里四口人,两个孩子除吃喝外不怎么花钱,家庭简单无额外开支,家底似乎很足。 魏明珍觉得自己运气好,找了个可靠良人,她和陈礼彬从网聊开始相处,对他有种精神上的仰慕在,起头那年当家庭主妇,陈礼彬每月初会给魏明珍一笔家用钱,钱也不算太多,刚好够家庭开支,魏明珍也摆出自己不计较物质的态度,把家庭照顾得很好。 两个孩子,明面上魏明珍更偏心陈异,对他和蔼可亲,体贴周到,但陈异爱答不理,眼皮一掀一阖,冷光斜乜,小小年纪就一脸狠戾,魏明珍万分嫌弃。私底下,苗靖的待遇要比陈异好——藏着掖着的好,一只鸡两个鸡腿,一个给陈礼彬,一个给陈异,但第一个吃到肉的人是苗靖。 住久了,苗靖学会了一个词,叫表里不一。 家里没人管陈异,周边邻居也说陈异不学好,以后就是个流氓混子。他野得厉害,每天定点回家吃饭睡觉,其他时间都在外头,小区附近有个垃圾站和小公园,那边是陈异的据点,他打玻璃珠、摔卡片、骑马打仗、抽陀螺,打架闹事都是好手,威风凛凛,算是同龄人中的小霸王,苗靖和陈异同一所学校,但两人从来不一起上学,也从不说话,要是在外头两人距离近些,他就冷声让她走开,离远点。 回家——一旦两人同处卧室,就有苗靖吃苦头的时候,她常常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惹到他,突如其来的一拳砸在后背,铅笔猛然扎在她手臂,或者拖椅子撕作业的恶作剧,常常让苗靖痛苦不已,她和陈异都是闷着不说话的性格,苗靖似乎更为懦弱,陈异也会恶狠狠威胁她,敢让大人知道,他就打死她。 次卧没有空调,整个夏天电风扇都被陈异完全霸占,苗靖的床铺又是靠窗,每天上午被太阳烤晒,晚上她常热得睡不着,翻来覆去在床上折腾,有时候瞟见陈异熟睡,背心短裤看着温良无害,实际是个小恶魔。 她从没有向魏明珍和陈礼彬告发的原因,是因为陈异也挨打,他被陈礼彬揍。 那年头不流行温柔教育,调皮的孩子经常会挨揍,鬼哭狼嚎的哭声从窗口飘出,四邻都听得见,也不以为然,但陈家从没听见过挨打动粗的声音。 陈礼彬从不管陈异,不讲道理或者苦口婆心劝说,苗靖第一次看见——陈异饭点从外头玩回来,端着碗去桌上吃饭,凳子腿在地上拖出刺响,陈礼彬微微皱眉,一脚径直飞踹在陈异肚子上,人撞在墙角,墙壁发出一声沉闷声响,像闷住的鞭炮,陈异耷着脑袋缩在墙角,嘴角紧绷,陈礼彬平静走过去,居高临下补了两脚,再若无其事坐下喝酒吃饭,陈异一声不吭从墙角爬起来,捡起地上筷子,埋头恶狠狠扒饭。 这种挨打方式总是毫无征兆,就像一只苍蝇路过,突然被一巴掌拍住,没有原因,也没有解释,或者有原因,只是陈礼彬懒得说——哪个邻居抱怨了一句,有人上门来告状,学校老师打个家访电话之类。 也不是天天都挨揍,有时候十天半月都是好好的,但隔三差五总有那么一顿,陈礼彬不打脸,通常是用脚踹,看哪个姿势方便,肚子、后背、大腿,苗靖都在陈异这些部位看过淤伤。 她对这种挨揍方法感到害怕,魏明珍安慰她,男孩子挨打,那是教育他,而且陈异的确性格恶劣,粗鲁凶狠,说脏话,打架,偷东西,人见人嫌,魏明珍让苗靖离他远点,要是陈异敢欺负她,就去陈礼彬面前告状。 陈礼彬踹人的力道看似很重,但陈异从来是面色不改爬起来,小小少年,低着头,两只眼睛像藏起来的冷硬石头,有股发狠的劲,苗靖总以为不是很疼,后来发现陈异半夜睡觉会有声音,也会说梦话,有时候他熟睡翻身过来,她看见他皱起的眉头,捂住肚子,断断续续的呻、吟。才知道他也不舒服,只是忍耐,他的梦话急促模糊,但他会喊妈妈。 在这家里住得久了,苗靖总有些提心吊胆。 后来有人上门告状,说是他的车停在路边被人划了,有人看见陈异捏着石头在车上划线,车主过来要赔偿,证据确凿,陈礼彬赔了点钱,把人送走,面色和蔼拿出了一个东西。 陈异猛然冲进了房间,缩进墙角,苗靖看见他眼里的恐惧,像一只关在笼子里惊恐的小野兽。 那大概是陈礼彬自制的一种通电装置,他懂电,很容易就造出个惩罚工具来,那东西轻轻贴在陈异身上,他开始觳觫,肩膀耸起,脸色惨白,眼睛发红。 “我也是为了你好,你这样早晚出事。”陈礼彬温声道,“小小年纪不学好,不要说是我陈礼彬的儿子,我管不了你。” “你不是我儿子,我也不是你爸。” 苗靖看见陈异的身体诡异的扭弹起来。 魏明珍看着也有点心惊肉跳,把僵硬的苗靖拖出房间,发现苗靖一直在抖,把她拖到阳台:“你怕什么,跟你没关系的,那是陈异他亲妈,他妈对不起你陈叔叔。” 后来陈异每次惹祸挨打,苗靖晚上就开始做噩梦,半夜挣扎着醒过来,小腿扭曲抽筋,她揪着床单大口呼吸,有时候也能把陈异吵醒,他拉开帘子,站在她床边,看她面色发红,胸膛起伏,咧嘴阴笑,眼里冒着寒气。 “你以后再看,我就半夜起来,把你眼睛挖出来。” 苗靖呜咽一声,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他看着她那副胆小如鼠的模样,不屑撇嘴:“你怕什么,他又不打你。” “他是个神经病,心理变态。” 陈异嘀咕,撇下苗靖,又躺回了床上,把被子蒙过头顶,翻个身呼呼大睡。 后来苗靖再长大一点,在邻居的风言风语和魏明珍的隐晦态度里听懂了陈异的妈妈。 陈异的妈妈是溺水而亡,无缘无故跑去河边洗床单,再找到她,是几天之后,说不清是意外,还是自己的选择,在这之前,传闻陈异妈妈有了外遇,给陈礼彬戴了绿帽子,被人撞见,想离婚不成,每天和丈夫在家吵架,又传闻说陈异根本就不是陈礼彬的儿子,因为陈礼彬查出有弱精症,不容易有小孩。 魏明珍仔细打量过陈异,甚至偷偷问过苗靖,觉得陈异像不像陈礼彬,听邻居说陈异长得很像妈妈,他妈妈生得很漂亮,但似乎也有点像陈礼彬,父子两人相貌都不错,陈礼彬有的高鼻梁,双眼皮,陈异也有。 家里根本没有陈异妈妈的照片,可能有,苗靖也许不小心看过一眼,甚至没看清模样,一张小小的黑白证件照,夹在陈异某本书的夹缝里,陈异察觉,狠狠推了她一把。 时间长了,魏明珍也跟陈礼彬吵架,每个月陈礼彬只给她固定一笔生活费,家里的积蓄说是不少,但牢牢抓在他手里,半点都漏不出来,想要手头阔绰点,魏明珍要自己出去找工作上班,另外,陈礼彬也一直在网络上跟不同女人来往,言语暧昧。 魏明珍还想怀孕,陈礼彬和陈异这个现状,早晚是要断绝关系的,要是她能生个陈礼彬的孩子,很多事情都好说了。 苗靖念书好,成绩一直是年级前几名,每学期奖状不少,也参加各种学科竞赛和各类比赛,她性格不算招人喜欢,多半时间都是安静,完全凭学习成绩博取身边人的注目和好感,后来渐渐也有一两个走得近的女同学。 在学校,身边人不知道陈异和她的关系,陈异小小年纪就在学校横行霸道,野性不驯,但学习成绩不算太差,中游水平,他上五六年纪,那时候就有女生喜欢,追着他身后大声喊他的名字,争着给他做作业。 年纪小小,她们会说陈异长得好看、笑得更好看,虽然有些粗鲁讨厌、但很有义气,像江湖侠客。 苗靖有时候在操场看见陈异,他从这头窜飞到那头,满脑门子汗,沾灰的脸颊上笑意肆意张扬,眼睛黑亮,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怕。 小学毕业,陈异进了片区初中,学校离家里不算远,步行也才半个小时,但陈异住校。 孩子长大了,初中男生就要进青春期,两人再同住一个房间就不合适,何况陈异那个性格那个脾气,还是住校好,苗靖可以独占一个房间,她学习成绩好,人也胆小安静,应该多照顾一点。 陈异的单人床挪去了客厅,家里的客厅是个长方型,有一个角落原先搁了几个大箱子,正好清空出来,靠墙放一张床,把帘子挪过去,隔出一个小空间。 反正陈异成天在外头玩,回家就是吃饭睡觉,他初中住校后更不太回家,一个月回来一次,要点生活费之类。 他开始迅速抽条长个子,所有衣服突然缩短了一截,外表从小男生的稚气过渡到青涩的英气张扬,脸庞轮廓开始立体,性格更桀骜霸道,越来越混不吝,也开始进入叛逆期。 住校没有平息父子俩的恩怨,陈异在学校打架斗殴,逃课上网,聚众打牌,成天没有一件好事,学校频频告状家访请家长——陈礼彬再揍人,陈异敢直接出手对抗,梗着脖子拗着下巴,指着陈礼彬的鼻子骂他妈的,两只眼睛凶得要吃人,首先是砸烂了那套电击装置,赤手空拳应对陈礼彬的踢踹。 陈礼彬被儿子反手顶开,往后踉跄退了几步,脸色灰败,也惊讶恐慌了那么一瞬,很快反应过来,用上了工具,皮带或者木棍。 他比陈异高、身形比这竹竿似的小子壮,力气也更大,还不到当爹的认输的时候。 最严重的是初二那年,陈礼彬去了趟学校。 两帮青少年在校外打架斗殴,有人带了刀,捅了对方小腹一刀,进了医院重症室,惹事的学生进了局子,陈异也参与了混战,但他下手知道分寸,揍的都不是紧要地方,而且喊了救护车,最后溜得快,撇得也干净。 学校要开除这批学生,庆幸的是九年义务教育的保护和陈异有个善心大发的班主任,可惜陈异身上的聪明劲,想办法把他留在了学校,给了一个大处分。 那次陈异被打得很厉害,抽坏了陈礼彬一根皮带,就在客厅里,父子两人都咬牙不说话,魏明珍在厨房做饭,苗靖在房间里,听见外面沉闷的挥砸声,闭着眼,捂住了耳朵。 挨完打,陈异躺在客厅床上,帘子拉得严严实实,三个人在餐厅吃饭,完全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吃完饭,陈礼彬去卧室玩电脑,魏明珍盛了碗饭菜,放在陈异床头,扭头看见苗靖幽静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指指房间,让她进去写作业。 半夜苗靖出去上洗手间,路过客厅,黑夜和时间都如死一般沉寂,她害怕得毛骨悚然,她怕他死了变成尸体,但走近几步,仔细听,有气促虚弱的呼吸声。 苗靖鼓起勇气掀开帘子,床头搁着的那碗饭没动,陈异头偏向里侧,摊着手脚,平躺在床上像块腐肉,苗靖紧紧喉咙,不敢动作,心里紧张得冒汗,他慢慢扭头,嘴角有干涸的血迹,昏暗光线下漆黑僵硬的眼睛有一闪而逝的泪光,麻木又静戾地看着她,一动不动。 她去厨房倒了杯水,小心翼翼端到他面前,他目光直直盯着那杯水,鬓角动了动,而后极其缓慢的侧过身,干裂的嘴唇贴着杯口,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苗靖轻轻倾斜水杯,他嘴唇沾着清凉水意,下意识小口啜吸,就这么慢慢喝光整整一杯水。 黑暗里有轻微的声响,不知道是他喉咙还是肚子的声音。 床头的饭早就冷硬了,苗靖摸黑进厨房,找了两个鸡蛋,拧开灶火,借着火苗青色的幽光,心惊胆战炖了一碗鸡蛋羹,这是小时候她生病不舒服,外婆经常做给她吃的菜,细滑热腾的鸡蛋羹再和一点点剩饭搅拌在一起,她小心翼翼捧着碗,坐在陈异床边,一口口吹凉,用汤匙递到他嘴边。 他们两个几乎不说话,也没有任何良性感情在,只是出于小孩子的同情和道义。 陈异半阖着眼,张口含住汤匙,一口口慢慢嚼着,等他吃完,苗靖再喂他第二口。 深夜寂静,这碗饭,慢慢又慢慢的吃完了,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 吃完鸡蛋羹,苗靖慌张去厨房洗碗,再急急忙忙溜回了房间。 第二天从学校放学回来,陈异已经不见了。 他后来偶尔也回来,趁着陈礼彬不在,回来拿点东西,也不走正门,直接从阳台或者房间窗户翻进来,他好像长高了些,身姿更矫健了些,像跑酷一样翻上跳下,把魏明珍和苗靖吓了一大跳。 那个夏天,苗靖小学毕业,也进了陈异那所初中,她初一,陈异初三,苗靖也选择住校,远离那个做噩梦的房间。 www.4e54.icu。m.4e54.icu 第5章 骨头 窗户锁扣坏了。 这片居民楼鱼龙混杂,低楼层基本都装了防盗网,只有二楼陈家没装——没有小偷敢爬陈异家偷东西。 十几岁的陈异回家,直接是爬楼跑酷式,长臂攀爬,矫身一越,翻窗进屋——有一回半夜急雨,苗靖睡梦中听见敲窗户的声音,探头看窗沿挂着只遒劲大手,一张湿透蛮戾的脸仰头看她,真差点晕过去。 他能翻,意味着别人也能翻,锁扣坏了——要么陈异住家里镇宅,要么他修锁。 翌日陈异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家里安静无声,苗靖不在家,餐桌留了面包牛奶,他囫囵吃两口,起身出门。 先去了趟汽修店,店老板跟几个员工趴在引擎盖前,看见陈异热络打招呼,呆毛正在洗车,喊了声异哥,车库开出一台二手凯迪拉克,陈异这车是好些年前的进口款,原车主是本地一个涉黑老板,陈异还在他手底下打过杂,后来老板犯事,资产抵债,这辆车几经转手到了陈异手里。 “换了密封圈,重新打了胶,你再跑跑看,不行换个变速箱。” “行。”陈异扬手抓住飞来的车钥匙,“谢了。” 老款车外型酷重,肌肉感十足,不过漏油厉害,维修改装也是笔大钱,陈异入手后倒不常开,有时开出去谈事情撑场子,有时借给朋友充场面,维修店老板问起这事,呆毛解释。 “以前异哥跟人混,就开过这辆车,有感情了呗。” 众人调笑:“原来还是老相好,这车不会是洗浴城专车吧?” 陈异扬眉:“除了洗浴城还能哪?见过马仔开bba搓背泡妞么?”他舌尖抵住上颚,露出个含糊笑意,“我那时候只是泊车小弟,半夜三点蹲洗浴城门口打瞌睡,做梦都想要这台车。” 这辆凯迪拉克就停在台球厅招牌下,往下延展的楼梯闪着彩色霓虹灯,台球厅在地下室,八张桌子,一张乔氏钢库做赛台,其余是中低档的星牌和健英,也有供应饮料零食的吧台,麻将室,飞镖和吊娃娃机。 球房平时来玩的男生多,陈异找了两个漂亮的女生兼职陪打,他自己也玩,打比赛或者教慕名而来的小女生,有俊男美女养眼,平价休闲消遣,这家台球厅生意一向不错。 晚上苗靖回家稍晚,家里空荡荡黑漆漆的,没说清楚的那扇窗户锁扣已经修好,但茶几一角烟蒂烟灰成堆,沙发上还搭着陈异换下来的脏衣服。 黑色速干t恤,挺廉价的版型和料子,被他的健硕体魄撑出身型和棱角,烟草味汗味浓郁,苗靖先洗澡,换下的外衣和他的衣服混搅在一起,倒洗衣液揉搓领口衣袖,再放入洗衣机精洗,最后脱水抖开,男人和女人的衣服一并晾晒在阳台上,散发着洗衣液的清香。 第二天晚上,陈异搓把脸从台球馆出来,去了一片居民区,在路边找了家露天快餐店吃饭,而后坐在红色塑料凳上抽烟等人。 周康安换便服下班回家,路过街边小店买点卤菜回家下面条,正瞧旁边坐了个黑衣青年,深俯着身体,手肘撑在大腿,毛刺刺的寸头下一道英挺眉毛。 “回来了?” “回来了。”陈异递过去一根烟,拍了拍身边一个塑料袋,“通行证的事,谢您帮忙。” 两条外烟,陈异从云南带回来的。 周康安也是个老烟枪,刑警队加班熬夜多,不是香烟就是红牛,接过陈异的烟抽一口,挑眉嚯了声。 “混小子,你这夹带私货可不行啊,哪来的渠道?带了多少烟回来?” 陈异咧出一口白牙,爽朗道:“周队,非法经营金额五万起,我这连非法经营都够不上,香蕉地里买了几条,自己抽,顺带分点给朋友,您别审了。” 周康安和他有私交,也不推脱:“少惹事。” “我都从良多少年了,还能惹什么事。”陈异似笑非笑,“我那台球厅多亏您照顾。” “滚,少来这套。”周康安含笑,“再有人举报赌球,你就自己滚到局里来。” “那都是比赛,我有分寸。”陈异拇指顶了顶下巴,“我妹回来了,也用不着您出手,她头一个不饶我。” “哟,苗靖回来了?”周康安想起往事,有些啼笑皆非,“她大学毕业了吧?” 年轻人眉眼里有深藏的得意:“早毕业了,找了个挺不错的公司上班。” “那就好,你兄妹俩……还是好好过日子。” 两人在夜色里聊几句,也没多说,陈异迈着两条长腿,扭头走了,路口停住,想了想,回了趟家。 家里黑洞洞的,苗靖不知道去哪还没回来,拧开灯,还是清清爽爽的一个家,茶几干净锃亮,洗手间他的袜子和内裤扔在两个盆里——老规矩,苗靖不洗他的贴身衣物,也不让他扔进洗衣机,必须手洗。 晚上八点半,手机有电话进来。 声音轻飘绵软:“哥,有空来接我一下吗?” 陈异盯着墙上时钟,皱眉:“在哪?” “跟同事吃饭,喝了点酒,马上要散了。”苗靖报了个地址,在新开发区的一家湘菜馆,离市区挺远,这个点公交已经停运,附近出租车也少。 苗靖这几天去新公司入职。 苗靖只是外表冷清纤巧,骨子里丝毫没有伤春悲秋的文艺气质,还有些违和的金属酷感——她是工科女生,大学读的是机械工程学院,能进车间抡扳手,也能cad画图建模,大学四年表现相当出色,毕业校招进了车企,成了一名汽车工程师,混迹在生产车间和数据试验厂。 藤城虽然是小地方,但经济还算不错,当地有锂电池产业,这几年车企纷纷转投新能源,藤城就有车企落户,某品牌的整车制造工厂和实验中心,生产线已经开始投产,苗靖看到新闻,投简历联系人事部,谈了薪资和岗位,顺利跳槽回藤城。 厂区地址偏僻,好在有班车接送到市区,苗靖进单位,办理入职手续,对接部门,汽车行业以男性为主,少有的女工程师,苗靖从飘逸裙装换成宽大的蓝白工装,高扎马尾,清丽之外有股罕见的干脆利落。 第一周是新员工培训和团体拓展活动,新厂区,入职的员工不少,有不少都是新招的应届毕业生,苗靖比他们大两岁,却一点也不显成熟,混迹在一群男生堆里,格外惹眼又受关照,下班后大家一起聚餐培养感情,苗靖也跟着去,和同事打成一片。 饭桌上也是男生多,零星几个女生,大家都是同龄人,聊得热火朝天,在座大都不是本地人,有人问及角落的苗靖,旁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她身上,她柔声说自己是z省人,以前在藤城念过几年书,恰逢机会回来工作,再论起部门,苗靖在结构工程部,包厢有好几个同部门同专业的学弟,其中有个青愣的男生跳出来,也是z省人,自我介绍自己叫卢正思,第一个拿到了苗靖的微信。 新同事初来都住公司宿舍,只有苗靖住市里,酒席将散,同伴说要送她回去,苗靖摆手,客气说有朋友来接。 一伙人走出餐馆大门,路边停着辆黑色凯迪拉克,车头倚着个白t恤牛仔裤的年轻男人,存在感十足,他低头抽烟,手指一弹,烟灰飘荡下闪出一点红色火光,听见声音,默默掀开眼皮一瞥,眼睛又冷又亮,直勾勾的盯着,闭着嘴不说话,烟雾在口腔里翻滚,仿佛下一瞬就有什么东西要张牙舞爪扑过来。 苗靖顿住脚步,目光直直望过去,唇角带笑,指尾勾着一缕碎发掠到耳后,笑盈盈说朋友来了,跟众人挥手,身姿妙曼走向那辆黑色轿车。 陈异早扔了烟头,一脚踩灭,发动车子等人。 苗靖自觉去了副驾,先扫一眼车内,空荡荡没有多余一点装饰,低头拉安全带,冷清声音中带了一丝丝不正经:“这车还挺符合你气质的。” 陈异挑眉,神tm洗浴之王,他只要一开这车,就算下工地,也有人揣测他刚从洗脚城出来。 “喝酒了?” 她脸颊有一点红晕,眼波也有点飘荡。 苗靖同时发话,从包里摸出一张湿纸巾:“车椅干净吗?” “你坐着就是,脏不了你。”陈异沉脸咬牙,“有能耐就自己打车回来。” “没能耐,你要是不来,同事就送我回去。”苗靖把身体贴在椅背,惬意活动四肢。 陈异想起刚那众星捧月的一群星星,皱眉:“什么工作,全都是男的。” “最近招的都是工程师,整车厂,四大车间,男多女少很正常,但也有女同事,你刚才没注意,有两个女生。” 这家车企陈异当然也知道,是本地政府背书的大厂,一线车间在本地招了不少机械专业的职高大专生过去上工,只是没想到苗靖也在这。 附近荒凉得要命,他盯着路况,语气嫌弃:“做什么岗位?怎么上下班?” “早八晚五,公司有班车停在市区,我做整车架构,主要负责系统布置,还有一些车体零部件的验证测试,刚回来,也要慢慢发展。” 前面红绿灯,陈异冷着脸,眼里跳着光线:“名牌大学生,一个月七千,这么点工资,你去我那台球厅,拿初中毕业证我也能开这个数。” 苗靖不以为然,默默看窗外风景,车子进了市区,她打量路边商铺:“前面路边停一下,有鞋店,我要买双运动鞋,进车间走路太多,单鞋磨脚。” 她弯腰抚摸脚踝,陈异目光不经意一滑,看见她翘起二郎腿,脚尖悬着只浅蓝色漆面单鞋,脚面肤色雪白,隐隐青色脉络,圆润足跟泛红,一道被鞋背磨出的红痕,再往上是纤细雪白的脚踝和线条柔美的小腿。 目光迅速收回,手紧紧攥着方向盘,车子停在路边,他重重往后一靠,吐气:“有钱吗?” “没钱你给吗?” 陈异从兜里掏出钱包,砸在苗靖身上:“买双好点的。” “哦。”她开门下车,翻捡他的钱包,身份证,几张银行卡,十几张红票子,够了。 二十分钟后,苗靖拎着购物袋兴致勃勃回来:“鞋店搞活动,满七百减一百,我也给你买了双。” 刚回家那几天打扫家里卫生,苗靖也收拾了鞋柜,把他几双旧鞋都扔了。 她拎给他看:“黑色,好看吗?” 一双黑一双白,倒不是情侣款,但都是各自喜欢的风格。 陈异草草扫了眼:“凑合。” 苗靖把鞋收回鞋盒,反手搁在后座,随意开口:“这几年谁给你买这些?” “女朋友。” “谈了多久?” “这个一年多,快两年了。”他想了想,慢声道,“我跟她感情不错。” “好。”她乖乖坐着,神色有点懒懒的,又分外平静,“打算什么时候让我见见嫂子?” “想见,随时都能见。” “那就约时间见见面,吃顿饭,认识一下。” 陈异绷着脸没说话。 车子停在小区楼下,苗靖等他停好车一起上楼,陈异摇下车窗:“你上楼去,我还有点事。” 她杵在车窗边,一双清澈灵动的眼睛看着他:“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 “去趟台球厅。” 苗靖作势要上车:“那带我去看看,什么样的台球厅,一个月能给员工开七千的工资。” 陈异暗自舔舔后槽牙,车子熄火,坐在驾驶座不动,摸出一根烟:“苗靖,你真考虑好了,要回来上班?” 她偏首,马尾早已松散,一缕碎发在温柔晚风中轻轻飘扬:“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回来也好,咱兄妹俩也有个伴,指不定还有互相照应的时候。”他下车,重重把车门阖上,凶腾腾的俊脸肌肉暗暗抽动,“以后各自成家立业,也有个亲戚能走动。” 苗靖目光在他脸上一睃,语气淡定得很:“那也要有人愿意嫁给你。” 两人一前一后上楼,苗靖先插钥匙开门,动作忽地一滞——屋里有灯,还有声音。 地上有双红色高跟鞋,餐桌上搁着钥匙和几盒宵夜,浴室有哗哗水声,苗靖扭头看陈异,微微蹙起眉尖,眼神平静到几乎淡漠,一声不吭立在门口。 陈异看她神色有异,也觉有些古怪,瞧见地上那双高跟鞋,怔忡了一瞬,皱着眉叉着腰,扶着门框,颓然吐了口气。 涂莉今天晚班。 他推了苗靖一把:“别挡着道,进去吧,你嫂子来了。” 涂莉在浴室听见声音:“陈异?” 门外似乎含糊应了一声。 “我的护发素和发膜,怎么都换了?” “你出来。”陈异敲门,压着嗓音低吼,“穿衣服出来。” 五分钟后,涂莉穿衣服出来——套着陈异的一件宽松t恤,长度到大腿根,下头空荡荡的,胸前也是真空状态,毛巾拨弄湿发。 “你是不是请钟点工了,家里那么干净——” 陈异整个人直直挡在她面前,脸黑沉似锅底,腮帮子绷着,眼神有那么点不对劲,涂莉目光往旁边一滑,一个纤细人影,一双漂亮眼睛和她撞上,涂莉吓了一跳,又旋即回神,目光死死盯在苗靖身上,脸色青白发红,肩膀颤抖,咬牙,猛然挥手扇了陈异一耳光。 “啪——” 清脆响声回荡在鸦雀无声的家里。 “你带女人回家?你偷偷搞别的女人?”涂莉眼泪奔涌而出,“你这个王八蛋,怪不得不肯让我过来。” 苗靖淡定转身回屋。 陈异弓着背,咬牙,再咬牙,扭头看苗靖,暴躁低吼:“他妈的,那是我妹!” www.4e54.icu。m.4e54.icu 第6章 野狗 陈异和苗靖在同所学校念初中,两人擦肩而过,互不相识,就算特殊原因不得不开口说话,也是疏离冷淡到没有任何人怀疑两人关系,除去知情人——波仔也在学校念书,他家和陈家离得不远,也认识苗靖,偶尔跟在陈异身后跟苗靖打个招呼。 学校新盖了一幢五层的宿舍楼,男女混住,一二楼是男生,三楼往上是女生,宿舍楼封出两个楼梯口,一个男生专用,一个女生专用。 陈异住在一楼,苗靖宿舍在四楼,经常在楼底打个照面,偶尔也在食堂或者操场遇见,他每天打球踢球,晚自习翻墙去网吧,这时候陈异已经发育成青春期男生,个子拔高至可望不可即,裤管空荡,长手长脚,有喉结,嗓音破裂,偷偷抽烟,听说学校体育老师要招他进体育队,以后进体校发展,后来不知为什么没去。 初三是毕业班,学校要抓中考升学率,陈异除了游荡混日子,似乎不怎么打架滋事——遇见一个用心良苦的班主任是每个坏学生的幸运,也是陈异继续留在学校的原因之一,他的班主任姓李,是个矮墩墩的中年男人,初二那年老李把陈异从开除名单担保下来,每学期开学老李逮着陈异回学校,学费也是老李主动联系陈礼彬,陈异成绩不算垫底,成绩最好的那回考进了全班前十,听说是跟班上同学打赌,整个班级都押钱赌他输,他一口气赢了上千块,被学校通报批评。 他在学校还格外受欢迎,特别是打球和运动会,围观者众多,有时候苗靖听见同楼高年级女生讨论八卦,频频提起陈异的名字,说他酷帅,眼睛又凶又亮,但笑起来邪魅灿烂,有股痞坏的心跳感,连校花都暗恋他,苗靖不知道那么多奇奇怪怪的形容词能套在一个男生身上,她只记得他挨打和睡觉的样子。 苗靖在初中也长高了些,皮肤白皙了点,但仍然是稚气,在学校洗头不方便,她剪了樱桃小丸子的短发,脸颊有点嘭嘭婴儿肥,路过陈异这群小混混男生,垂着眼睛侧身避让,睫毛卷翘毛绒绒的,挺削瘦文静的小学妹,有人频频回头,说她可爱想追,陈异吊儿郎当走着,冷嘲热讽:“小学生你也有兴趣?有病去医院治,别他妈在这丢人现眼。” 男生们哈哈大笑,苗靖心底不乐意,暗地皱秀眉。 两个孩子都住校,魏明珍在家无事,找了份在茶室当招待员的工作,她这几年一直没有怀孕,似乎就没有办法完全进入家庭的核心领域,陈礼彬每天沉迷于炒股玩游戏,跟网络里的陌生女人聊得如火如荼,供电局那么好的效益单位,奖金福利惊人,但魏明珍一直没争取到财政大权,打麻将都要自己凑钱。 魏明珍开始跟陈礼彬吵架,吵得翻天覆地,但她在藤城生活了这几年,这段感情要断也不是那么容易,老家是回不去的,这几年白吃白住,孩子上学花销,陈礼彬虽然不见得大方,也没有太苛待,犹如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苗靖知道两人吵架,魏明珍每天上班,她对陈礼彬又心有余悸,虽然每周都回家拿生活费,但也只待一天,周六上午回去,周日下午回校,陈异初三这年基本不太回家,偶尔回来取点东西,他的生活费不知是怎么给的,也许有自己搞钱的办法。 每周日下午,住宿生会带着生活费回学校,校门外的商业街人头攒动,苗靖和同宿舍的女生也会一起逛逛,买点文具零食之类。 校门附近都是小饭馆、文具店和精品店,沿路逛到稍远处的居民区,这边就藏着小网吧、游戏室和台球厅,女孩子们说班上男生偷偷跑这儿来打游戏,学校里那些帮派,大哥大,大姐头也经常在这片玩,大家好奇张望几眼,巷子里的门面房都开着,卷帘门拉到一半,里头有说话声,只能看见绿色的桌球台,一帮人绕着球桌走来走去,游戏厅也是如此,门口摆弹珠机,里头传来轰隆隆的音效声。 小女生没胆子进去掺和,只是看个新奇和热闹,巷尾拐弯,再往学校走,眼见前头有几个男生,或蹲或站聚在一起,不可一世地抽着烟,气质流里流气的,这帮人拦住两个女生,说两句,挥挥手让人走了,再拦住路过的男生,男生不情不愿从兜里掏出点什么,垂头丧气走过。 “他们在敲竹杠,问人要钱。” “怎么办?我们还要往前走吗?” “换条路吧,我有点害怕……” 苗靖跟着朋友,转身快步退回原路。 “你们几个?跑什么?过来过来!”身后有人大吼,“就你们几个,敢跑试试?过来!” 五六个女生颤颤巍巍止住脚步,瑟缩着扭头,一步一步挪过去。 喊人的是个黑黄皮男生,穿着个牛仔夹克,嘴角叼着烟,手里拎着木棍,目光在小女生身上逡巡一圈:“你们准备跑哪儿去?” “回,回学校。” “回学校干嘛去?告老师还是找保安?” “没,没有,我们回去上晚自习。” “要是敢告学校,你们几个就是找死知不知道?!” “知道!” 旁有个白胖男生走过来,看着几个女孩手里都拎着零食,知道身上都带着钱:“身上有多少钱?拿出来看看。” “没……没多少。”女孩子们都慌了神。 “异哥说不抢女生,丢份。”黑皮抡着长棍,敲敲胖子同伴,“让她们走,女的最能告状。” “走吧走吧,要是让学校知道。”胖子眼尖,扯住某个女生兜里的学生证,“初一五班,你们几个,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啊。” “好……” 一行人心惊胆战低着头,怯怯弱弱往前走,脚步急乱。 旁边蹲着的寸头男生把烟头摔地上,慢悠悠站起来,两手揣进裤兜,懒散靠着墙,长腿一伸,拦住最后的苗靖。 声音也是懈怠的,没什么力气:“你——” 黑漆漆的目光在她身上绕一圈,见她手里捧着串炸肉丸,正好肚子饿,伸手夺过来,苗靖没想到他这样,猛然撒手,身形往后一缩,他看她那惊跳躲开的动作,半眯着眼,轻蔑笑了笑:“吓死了没有?” 几个丸子一口吞了,陈异把竹签扔地上,爽快拍手,肆无忌惮的敲诈小学妹:“身上多少钱?拿出来。” 刚才黑皮说了——不抢女生。 苗靖眼神微慌,看了陈异两眼,抿住菱唇,不说话。 他穿她从没见过的衣服,黑色连帽衫和牛仔裤,仗着个子高,驼着背,就是无赖痞子相,下巴淡青,有几道刀片划过的细小伤口,一双眼睛虎视眈眈盯着她,眸光隐隐带着压迫性,又有股懒洋洋的无所谓。 苗靖揪着自己的校服下摆,秀眉微皱,嘴唇嗫嚅,纤细身形看着怯怯的,似乎怯得不敢出声。 陈异看她那副敢怒不敢言的神色,眉尖微挑,展开手里的折叠水果刀,擦拭刀上指痕,声线冷淡:“钱呢?让我搜身是不是?” 旁边一群人盯着,女同学们都战战兢兢看着苗靖,大气不敢出,苗靖瞥见冷银色刀刃,咽了咽喉咙,慢吞吞从兜里掏出一卷纸币,递到他面前。 “多少?” “九十八……” 她住校不用买生活用品,用的都是陈礼彬单位发的福利,每周只有一百块的生活费,包括一日三餐,浴室开水房,文具纸笔,剩下一点是零花钱,刚才花两块钱买了两串丸子,一串在她肚子里,一串被陈异吃了。 陈异点点头,收了钱,合拢水果刀,在她肩膀顶了下:“走。” 苗靖往前趔趄,被女同学扶住,拽着一溜烟跑了。 几个男生都大开眼界,张着嘴,疑惑发问:“异哥,不是说不敲女生,你咋下手了呢?还挑个最漂亮的小妹妹,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她不一样。”陈异无所谓的收回视线:“走走走,吃饭去,饿了一天了。” 宿舍的女生一块出去,只有苗靖被小混混打劫,女生们心有惴惴:“怎么办?要告诉老师吗?还是打个电话,跟家里说一声?” 苗靖垂头丧气坐在床沿,目光愣愣:“算了……” 告诉魏明珍,她怕陈礼彬又揍人,也怕陈异像小时候那样欺负她。 苗靖问宿舍同学借了三十块钱,饭卡还有二十块钱余额,一天十块钱的伙食费,凑合能撑过一周——偏偏晚自习还交了十五块的班费,扣去洗澡水票,不到三十块钱她要吃一礼拜。 她早晚都啃馒头,中午点一个素菜,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苗靖也觉得饿,每天学校都有课间运动操,一周还有两节体育课,操场跑两圈下来,她都觉得自己耳鸣腿软。 这么窘迫的现状,苗靖也不想让人看见,带着本英语书做掩护,偷偷躲在花园长椅上吃馒头。 有石头突然飞来,砸在她手臂,而后滚至脚边,苗靖扭头找人,抢她生活费的混球蹲藏在后面树丛里,手里捏着烟,低头偷偷抽两口,烟雾喷吐,一双漆黑桀骜的眼睛藏在白雾里看不真切。 再低头看脚边,粉色纸团包着个小石块,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捡起一看,是一大张食堂的纸质饭票。 “不知道回家要钱?”他嗓音嘶哑干裂,却不难听,“人也能蠢到饿死?” 苗靖早习惯了他的语气,语气冷淡:“哪里来的?” 她把饭票展平,纸质饭票是窗口售卖的套餐票,一荤两素任选,一共有二十张。 “你抢的?” 陈异不屑切了一声:“老李给的……奖品。” 他也没说是什么奖,猛然抽了两口烟,把烟头埋进土里,踩两脚,转身走了。 苗靖撕下一小张饭票,趁着食堂还没打烊,去了食堂吃饭。 周末再回家,苗靖在家住了一晚,第二天吃过中饭,搁下饭碗:“我去学校了。” 魏明珍从钱包里掏出一张红票子给她,苗靖乖顺把钱收下,拖开椅子要走,身体又转回来,不经意问了句。 “妈,哥哥的生活费呢?” 还在吃饭的魏明珍和陈礼彬都愣了一下,停住筷子。 “怎么回事?”陈礼彬搁下酒杯,对着苗靖和颜悦色,“你哥怎么了?” “没怎么,初三学习好忙,哥哥有好几个月都没回家,他生活费够吗?”苗靖声如蚊蚋,“他又长高了,裤子都短了一截。” 陈礼彬盯着苗靖看了会,温和笑了笑:“是么?他是很久没回来,你让他有空回家住两天。” 走之前,陈礼彬去房间,拿出了一千块钱,让苗靖转交给陈异,苗靖把钱小心放进书包,出门时候被魏明珍暗暗戳了下额头。 这是一大笔钱,苗靖不敢久放在身上,回学校找了一圈陈异,没找到,下晚自习后,她在宿舍楼前守着,等到宿舍快熄灯查岗,陈异才从墙头翻过来,脚步匆匆,从苗靖身边擦肩而过。 “哥。”她喊住他。 陈异止住脚步,莫名看她。 她把那一叠钱递给他:“叔叔给你的生活费,一千块。” 陈异目光从她脸上扫过,再扫过她手里一叠红色纸币,再盯回她脸上,眉头深蹙,目光深沉,平静神色里却带着恼火冷淡,他僵了半晌,冷冷嗤笑一声:“谢了啊,好妹妹。” 手里的钱被他抽走,气氛不知怎的僵硬,陈异转身,大步迈着离开,苗靖站在后头跟着,看着前方的背影被前方灯火通明的宿舍楼衬得分外削瘦暗沉。 那一千块钱被陈异两天内挥霍一空。 后来在学校待久了,苗靖渐渐认得陈异身边那伙人,除了波仔外,那天拦路的黑皮男生叫沈宏,白胖男生叫阿勇,都是一帮派的,还有一伙人以大头袁为主,这群人在学校名号如雷贯耳,不过井水不犯河水,和普通学生互不招惹。 学校浴室和开水房就在宿舍楼旁,女生楼层高,晚上站在走廊,借着房间的灯光,能朦朦胧胧看见下面的男生穿着拖鞋背心和运动短裤进出浴室,他们也成群站在楼前的空地上聊天说话,追逐打闹——经常能看见陈异的身影,学校追他的女生不少,听说他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只喜欢玩游戏和打台球,不爱跟女生混,初三女生们更成熟点,有时候也会集体偷看他湿漉漉的从浴室出来,空荡荡的背心盖不住宽阔肩膀和手臂结实的肱二头肌。 晚自习后去浴室要排队,苗靖喜欢晚一点、在浴室关门前去洗澡,那时候浴室清净,喷头水量也更大些,她顺便把脏衣服洗一洗,等到打扫阿姨来赶人,苗靖穿好衣服外套,抱着粉色小脸盆回寝室,教学楼和操场的灯光全都熄了,只有宿舍楼亮着,晚风轻拂,走在路上格外的惬意和安静。 如果不是一楼二楼的男生被轰出来搜身,鱼贯聚集在空地,校长带着四五个男老师搜寝室,对苗靖而言,这应该会是个春风沉醉的美好夜晚。 她看见眼前一片黑鸦鸦的男生,知道这是在突击查寝,学校整治校风校纪,要把学校的不良分子揪出来,她要上楼回寝室,只能兜个圈绕过这群人,拐到楼梯口。 “小靖。”陈异眼睛一亮,在人群里大声喊她。 苗靖稳稳往前走,直到看见陈异,很是怀疑自己的耳朵,从小到大,她就叫苗靖,从没有人喊过她“小靖”,眼前这个人,连她名字都没喊过,撑死了喊她“喂”。 “陈异,你站住?还没轮到你。”宿管老师大声呵斥,“溜哪去?” “我亲妹妹。”陈异大咧咧指着苗靖,他身上只套了件宽松黑t恤,嬉皮笑脸叉着腰,“我刚才找她半天了,她明天要回趟家,我让她帮我带点东西回来。” “老师,就在旁边说几句话,一分钟,您盯着,轮到搜身,我立马飞过来。” 陈异往前迈两步,朝苗靖招手,“小妹,你明天回家帮我找一下,我房间……” 苗靖怔怔站在他面前,他脸上挂着讪笑,嗓音也清朗,眉毛却沉沉压着眼尾,眼神分外警惕锐戾。 “记住了么?明天早点回学校,我等着用呢。”陈异伸手,在她湿漉的头顶揉一把,把短发揉得乱糟糟的,嗓音出奇温柔,“怎么也不把头发擦干,天还有点凉,别感冒了。” 苗靖硬邦邦杵着,眨了眨眼,而后懵懵点头:“知道了,哥。” “别动,我给你擦下头发吧,你从小体质就不好,感冒生病就麻烦了。” 他往前凑近一步,捞起t恤一角,苗靖猛然瞥见一块铁板似的浅蜜色肌肤,凸起的小肌肉群,还没细看,陈异身型把她完全罩住,挨得很近,她惊吓闭眼,男生的气味扑过来,香皂、清水、肌肤、淡淡烟草味,健康清冽,并不难闻。 而后是带着体温的布料蒙在她头顶,一只手大大咧咧搓她的湿发。 “拿好,别被发现。”男生嗓眼里的压抑音量只有她能听见,陈异另一只手迅速从腰侧摸出一个布包,硬邦邦的长型,带着滚烫的体温,沉甸甸的塞进她手里。 “塞衣服。” 两人气氛格外凝重黑暗。 苗靖心内一慌,借着外套和脸盆的遮挡,把东西迅速推进衣摆,借着手势抵在肚子上。 宿管老师就在身后盯着,两人就挨近那么几十秒,陈异笑嘻嘻往后退了步,扶了扶苗靖手中的小脸盆,弯腰盯着她木愣愣的小脸,笑容温柔灿烂:“早点回去休息吧。” 苗靖寒毛直竖,提线木偶一样端着脸盆,小碎步迈开腿离开,踩着楼梯才敢回头,男生们一列列站着,被男老师挨个搜身,陈异站在人群里格外醒目,一双眼睛深沉望着她。 回到宿舍,班上女生七嘴八舌说话,说是男生大查寝,有人在宿舍里藏铁棍匕首这样的利器,女生这边刚刚也被排查过了,宿管阿姨翻了翻大家的抽屉箱子,刚刚走。 苗靖抖了抖,暗暗吐了口气。 两把带鞘的锋利匕首,全新,花纹和装饰看起来似乎很贵,一直藏在苗靖肚子上。 www.4e54.icu。m.4e54.icu 第7章 骨头 涂莉那一巴掌猝不及防甩在陈异坚硬的面颊上,力道其实并不重,但听见一声脆响,她自己也愣了,底气先矮了三分,再看陈异阴鸷面孔和暴躁怒吼,忐忑羞恼里又夹着懵劲。 她实在是恼羞成怒——这正牌女友的位置,涂莉费心维系着,下了不少功夫。 酒吧里她不是第一次见陈异,那时候陈异大概跟人在酒吧谈事,连着几天包了个卡座,穿着白衬衫在染色灯下格外惹眼,涂莉有心,一杯红酒泼上去,他笑嘻嘻捞住她失手砸落的酒杯,话题自然发展到干洗费和电话号码,后来各路朋友场子一起聚聚,就这么顺理成章玩到了一起。 那时候陈异身边还偶尔蹦出个难缠的前女友,是个家里开赌场的小太妹,涂莉打探过两人分手原因,前女友拖着陈异去买戒指,陈异不愿意,最后买了两个对戒回来,前女友想把男戒套在陈异手指上,陈异嫌烦,扔了戒指,直接跟人掰了。 涂莉倒是能理解这位前女友想要宣誓主权的小心思——就光台球厅这一处,陈异一待就是半夜,球厅里请好几个美女轮流陪练,每天跟陈异朝夕相处,插科打诨,也有不少女生会来台球馆玩,那都是偷偷来看陈异的,他教女生打台球,俯身趴在球台,流畅健美的肩背,紧致窄腰翘臀,手把手教人家姿势,多少女生能扛得住? 就算涂莉在台球馆寸步不离盯着,也拦不住那些往他身上贴的小女生,陈异又不傻,怎么可能冷脸赶客,两手撑在球台边缘,身上一股暴烈烟草味,懒洋洋笑眯眯看着人家,开两句玩笑,小女生脸红心跳,连她这正牌女友都能怼开。他不在乎身边女人黏不黏人,管多管少也无所谓,话不多说,一直我行我素,有事十天半月不联系,要做什么也不跟身边人打招呼。 涂莉起初也想玩玩就算了,野男人靠不住,可是他慢悠悠撩起眼睛看人,她就舍不下,再者陈异对她也不差,睡起来够爽,钱包不捂紧,比别的光占便宜不出钱的男人好太多,不抓紧点怎么行。 后来涂莉笼络住了陈异身边那群朋友,时不时旁敲侧击探问陈异动静,大概知道他每天行踪去向,平时做小伏低,抓得也很紧,两人断断续续处了一年多,心里也有几分吃得准他的把握。即便觉得陈异这浮浪不定性的脾气,早晚有偷吃劈腿的时候,但刚才冷不丁看见苗靖站在他身后打量自己,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安静看着,直接击溃她的内心,想都没想,头脑一热,巴掌就挥了出去。 挥出去就有点懵了。 “咚。” 苗靖把房门关上,房间里没有半点声音。 “什么妹妹?从来没听说你家里有个妹妹,外头的妹妹倒不少见。”涂莉羞恼抿唇,苗靖的房间以前都是空着堆杂物的,再联想这家里的蛛丝马迹,真是多住了一个女人,自己不声不响就被年轻小妹妹撬墙角了,夜会情郎变成了捉奸现场。 陈异看她一直盯着苗靖房间,目光阴沉,嗓音勃然:“那就是她以前的房间,她在那屋里住了十年,够不够?” 涂莉有点怔愣。 “你说清楚。” “先把衣服穿上。” 家里还有人,湿发水珠滴答把t恤都打湿,涂莉两条腿还光着,春光乍泄,她稀里糊涂套上自己衣服,再看陈异抱手站着,冷脸耷拉着,一股压抑的燥郁相。 没等两人开口,房门被推开,苗靖换了身家居服出来,宽松素淡的t恤长裤,手里还拿着吹风机,面色平和,嗓音温柔。 “吹风机在我这,把头发吹一下吧。你的洗浴用品在洗漱台下面的柜子里,我不知道是谁的,都收起来了。” “我叫苗靖。已经在这住了半个多月,回来的时候陈异不在家,是我自作主张收拾的屋子。” 苗靖面色毫无一丝羞耻紧张或者嚣张嘲讽之态,语气也不似掩饰或者撒谎,反而平静得让旁人觉得镇定,涂莉皱着细眉,看看她,再看看陈异,疑惑目光在两人身上切换。 “你是他妹妹?亲戚还是……” 两人模样一点都不像,连姓氏都不一样。 “他没说过?”苗靖反问。 “当然没有!” 两个女人,四只眼睛同时盯着他,陈异深蹙眉头,脸色暗沉,大步迈上前攥着涂莉:“我先送你回去。” “进门的时候,我听见家里声音,他说是嫂子来了。回来的路上,还说要跟你一起吃饭,见面认识一下。”苗靖往后退一步,“有什么话你们聊吧,我明天要早点去公司,先休息了。” 涂莉听她语气,眼神愈发的疑惑,要找陈异求证,被他一吼:“路上再说。” 她踉踉跄跄跟着陈异下楼,车门砰的合上,才反应过来:“有什么话不能家里当面说清楚?” “你怎么来了?”陈异皱眉,“谁让你过来的。” “那真是你妹妹?从来没听你说过家里有个妹妹。” “是。” 涂莉仍觉得不对劲,跟他计较起来,头发一甩:“我为什么不能来?你说家里有事,就是这事?为什么不让我知道?” 陈异大拇指搓了把脸,点了支烟,烦躁冷哼:“跟你有关系?你家的事我管过?你家里人让我知道过?” 涂莉愣了愣,瘫在车上出神,气势孱弱:“她到底是谁?” 他面色沉静如水,对她半分波澜不起:“我妹妹,她回藤城工作,住回家里。” 车子暴躁发动,飙驰在路上,陈异把涂莉扔在她家楼下,不管不顾,开车扬长而去。 再折回路上,陈异仍是去了趟台球馆,等打烊才回去,车子再停回自家楼下,二楼灯光已经完全熄灭,左边那个房间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他垂眼点烟,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型阴影,沉思良久,慢慢吐出一口烟雾,紧实手臂悬在车窗外,指尖轻弹,亮出一点红光,浮在隐隐绰绰的夜里。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回来。 涂莉找了陈异身边的老朋友,问呆毛、波仔、大头袁,阿勇,这群人异口同声。 “苗靖回来啦?” 陈异没说,他们全都不知道苗靖回来了。 涂莉心里安定了一半:“苗靖?你们都认识她?” 都说认识,但熟悉程度不一样,有听过苗靖名字的,有见过她几面的,有跟她认识的,也有跟她熟悉关系不错的。 “陈异他妹妹,不过也不是亲妹妹,没血缘的,陈异他爸找的外地女人,带了个女儿过来一起生活。十几年了吧,陈异读小学她就在,后来苗靖考上大学,去了大城市念书,就断了消息,也没回来过。” “你们怎么都不说?” “异哥从来不提,也不是什么好事,他特别不乐意提这些,一提就冷脸,他和苗靖关系挺差的,陈异以前经常凶她烦她。” “他俩关系差吗?” 昨天晚上短暂一面,这两人的确不热络,生疏得不像亲戚或者朋友。 “差,也就跟仇人差不多吧,冷冰冰的,他俩基本不说话。” 知情人闷笑:“差到什么程度呢,异哥在外头惹事,他妹打110报警,大义灭亲,要把异哥送局子里吃牢饭,异哥在别人身上可没这样吃瘪过,把他气疯了。后来苗靖走了,异哥心里可快活多了。” 涂莉挨个问过,心里七七八八了解了大概,知道陈异口里的妹妹真的是有渊源的故人,也真的是误会,昨晚那场面,她当着兄妹俩的面囔着陈异搞女人,陈异脸黑成那样,回想起来确实也挺尴尬的。 第二天,涂莉再去台球厅找陈异,球厅里烟雾缭绕,他跟人打球,正好一杆清,心情大好,涂莉笑嘻嘻上前给他捏肩捶背,端茶倒水又赔礼道歉,说是也想跟苗靖见面道个歉,大家一起吃个饭。 陈异慢条斯理往球杆上擦巧克粉,也没看涂莉,深俯窄腰贴在球桌,一杆开局,冷声道:“她这几天公司团建,等周末。” 苗靖公司的新员工团建活动,组织大家去了郊区的农场做拉练,徒步跨障农家乐,成员多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有激情有热血,轻轻松松应对,仅有的几个女生咬牙跟着,男同志也时不时帮一把,团队成员就这么迅速熟悉起来。 苗靖跟卢正思是老乡,又是同专业、同部门,活动也在分在一组,共同话题格外多,关系也处得不错。 卢正思个子挺拔,单眼皮,皮肤白,笑起来脸颊有两个小酒窝,比苗靖小一岁,挺踏实上进的男生,大家头衔都是工程师,都喊苗靖苗工,苗靖叫他卢工,卢正思挠挠头,有点腼腆对着苗靖:“听起来像锅炉工人,我实在不喜欢,苗工你喊我正思就行了,不然喊我英文名,我叫jack。” 苗靖忍不住笑:“那我还是叫正思吧,不然在车间喊你jack,真是有点怪怪的。” 两天团建结束,每个人还从农场拎了一兜甜瓜回去,卢正思恰好去市区办点事,顺便把苗靖送回家,苗靖看他满头大汗,邀请他上去喝杯水,她还有一些以前上班的专业资料,可以拿给他看看。 卢正思没推脱,刚想应口,身边直直摔下个烟头,他和苗靖抬头一看,二楼阳台,大刀阔斧坐着个年轻男人,一条长腿支在窗沿,散漫不羁的目光像乌云里射出的阳光,直直投在底楼两人身上。 这男人眼熟——卢正思记得,就是上回聚餐,开车来接苗靖的男人。 “苗工……你男朋友?”卢正思止住脚步,神色略带尴尬。 “不是。”苗靖抬头轻瞟,淡声道,“我哥。” 既然家里有人,这人气势还有点不好惹的压力,卢正思就没上去,把甜瓜和背包都交给苗靖,挥手转身走了,她上楼开门,陈异还坐在阳台窗上,看她回来,长腿迈下,语气闲闲:“回来了?” “嗯。” “不是说好去接你?怎么自己回来?” “公司有大巴车送回来。” 苗靖直接脱了外头的防晒衬衫,里头一件白色针织工字背心,身体曲线玲珑,长发挽起,露出修长天鹅颈——肩膀后颈晒得通红一片,火辣辣生疼,她踢踢踏踏回房间找出芦荟胶,摁开洗手间顶灯,站在洗漱镜前,反手抹芦荟胶。 纤细白皙的指尖沾了透明膏体,颤巍巍细致涂抹在后颈,碰见小小的发红的颈椎凸骨,苗靖轻轻吸了口气,指尖轻轻揉了揉。 陈异抱着手,靠在椅背,双眼低垂:“那我先去接涂莉,晚上大家一起吃个饭。” “在家吃行吗?我这两天运动过度,到处都很疼,实在不想出门。”苗靖倦容淡淡,“待会我做饭,你们晚上一起过来吃就行。” 他动作一滞,语气略不耐烦:“那还做什么,我带点吃的回来就成了。” “也行。” 洗手间的门在他面前阖上,里头传来哗哗水声,陈异要走,冷不丁回头关门,看见一团白色布料的影子,模模糊糊在玻璃门上掠过。 晚上涂莉和陈异一起回来,两人手里都拎着外卖盒,苗靖在厨房切水果,听见动静,回头望了一眼。 涂莉有心要热络,亲亲热热搂了下苗靖,声音甜腻,香气袭来:“小靖妹妹,你好。” “你好。” “给你带了个小礼物,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涂莉眨眨眼,递过来一管口红,“你喊我涂莉,莉莉丝,莉莉姐都成,不用跟我客气的。” “谢谢莉莉姐。” 女人间总有话题要聊,苗靖虽然看着冷清,但为人并不冷淡孤僻,两人在厨房递盘子说话,陈异在厨房门口站了会,双眼沉静如井,看她两人如此,也没怎么说话,去阳台抽烟玩手机。 “那天晚上,也是我糊涂了,不好意思。”涂莉也有几分豪爽,撞撞苗靖胳膊,“挺丢人啊,场面搞得挺奇怪的。” 苗靖语气平静:“没关系,不用说对不起,女人是直觉性生物……” 她这句话突然止住,没有继续往下说。 涂莉叹了口气,语气抱怨:“也不是我故意那样,你哥不知道多能招蜂惹蝶,有些女生赶都赶不走,我真以为……” “理解,他以前就这样,念职高的时候,他身边女生就不少,还能到家里来找他。” “是么?” 苗靖岔开话题,把水果装进盘子里,去橱柜拿菜碟装外卖:“你们买了很多热菜,我们一顿吃不完。” “我和你哥都不爱做饭,在外头吃惯了,他这人就是有个习惯,喜欢的都点上,也不管那些,我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菜,也多点了两样……这家馆子挺有名的,咱下次再一起出去吃。” “挺好的。”苗靖笑笑,“想吃什么就点什么,很幸福。” 两人聊天,涂莉问苗靖年龄,在藤城呆多久,念什么大学,再到现在新的工作,啧啧称赞。 “你真厉害。不过你以前读书这么好,怎么没感染下陈异,他要是能好好学,指不定也考个大学,当个工程师什么的。” 苗靖倒没什么惋惜:“他自己不想念书,这个强求不来。” 也是,陈异要是能读书,哪里还能在藤城,指不定就飞天上去了。 “那你怎么想回藤城了呢?大城市多好啊,我想出去大舞台跳舞,还没那生存能力呢。” “我这种工作,在哪儿上班都没什么大区别。毕业后跟同学一起租房子,一天通勤时间三个小时,每天吃盒饭外卖,还经常加班出差,觉得还是小一点的城市生活比较幸福。” 出去过,在首屈一指的大都市,见识过没见过的,知道是那么回事,没什么特别之处,也就足够了。 这话涂莉也认同。 厨房飘来淡淡烟味,她顺着苗靖的目光望过去,陈异趴在阳台抽烟,透过厨房窗户能看见他一点侧脸,眉棱飞扬,鼻梁直挺,下颌坚毅。 苗靖稳稳收回视线,问涂莉:“莉莉姐你呢?自己一个人住?还在跳舞吗?” “我跟爹妈一块住,家里还有个弟弟,今年才五岁,爹妈年纪也大了,又还上着班,我帮着照顾弟弟。跳舞也跳过一阵,以前在景区跳,太远了,工资也低,酒吧工资高点,但也烦的时候,现在不跳了,我现在在一家健身房上班,有时候健身房人手安排不过来,我帮着上两节体操课。” “很丰富的工作经历,感觉比我的工作有趣得多。”苗靖诚恳点头,“我就比较无趣,有时候我也会羡慕不一样的人生。” 妹妹比哥哥好相处多了。 厨房收拾完,三人坐在餐桌前吃饭,聊些家常闲话和日常琐事,陈异说话不多,苗靖也不是特别能聊的性格,涂莉活络气氛,话题一直在苗靖身上打转。 “小靖妹妹有男朋友吗?” 苗靖摇摇头。 “二十四岁,也该谈谈恋爱了,你有喜欢哪种类型?指不定我能介绍介绍,在健身房里我也认识好几个条件外型都不错的男生。” 陈异在一旁捏着啤酒罐,微微皱了皱眉。 苗靖低头剥虾,认真想了想,笑道:“没有具体类型,谈恋爱也要看眼缘的。” “对了,以前谈过恋爱吗?” “谈过。” 涂莉笑道:“真看不出来,你看着挺纯情青涩的,乖乖巧巧相亲的那种。” “看不出来我谈过?”苗靖浮起笑意,“谈过两个男朋友。” 涂莉好奇发问:“真的?什么时候?” “一个是大学同学,一个工作后认识的,加起来也谈了三年多吧。” 陈异在旁抽起了烟,目光突然一冷,插嘴问:“怎么分手了?什么问题?” 涂莉笑盈盈推了陈异一把:“你反应这么大干嘛,难道准备去打断人家的腿?” 苗靖慢条斯理开口:“大学同学,老家在北方省会城市,毕业他家里安排了工作,我不想跟着去,就分了。工作认识的这个男朋友,爸妈是大学老师,要求比较多,也就算了。” 两个男朋友,一个是追她的男生里最优秀的,一个是她花心思追到手的,正儿八经的恋爱,浪漫的风花雪月也做过不少,分手是苗靖提的,她抽身很快,没见多么痛苦,干净利落结束了。 “分了就分了,没什么大不了。”涂莉安慰她,“藤城好男人也不少,再找一个就不难。” 苗靖把手指擦干净,微微一笑,眼眸明澈:“也没怎么担心过这事,公司里上百号男工程师,单身的也很多,找对象应该不难。” “也对,好好挑一个,我们都能帮你参谋参谋。” www.4e54.icu。m.4e54.icu 第8章 野狗 陈异三天后才来找苗靖。 苗靖失眠、心悸、腿软,面色苍白,她不敢把匕首藏在寝室,寸步不离绑在身上,谎托自己肚子疼——女孩子进入青春期,时不时有人请假肚子疼,误打误撞,班主任吩咐苗靖在寝室和教室好好休息,室友帮她带饭打水,苗靖一动不动,鹌鹑一样窝了几天。 晚上独自回寝室的路上,陈异逮住她,朝她使了个眼色,苗靖意会,不远不近跟着他走,两人一前一后去了操场,旁边有块预留地,杂草丛生,很容易藏人。 陈异连着几天都在校长室罚站受审,他装纯良无辜,校领导抓不到他的把柄,半信半疑放了人,他大摇大摆走出办公室,回了教室,扮好学生乖乖上课。 苗靖停在一丛杂草之后,里头有一小块藏人的空地,陈异手指摁着她小脑瓜子,把她摁着蹲下,他自己出去绕一圈,再回来,两人面对面蹲着,彼此的面目都很模糊。 “东西呢?” 匕首被她用衣服绑在小腹,藏在宽松的校服下,苗靖胆战心惊把东西摸出来,微抖着递给他,模糊光线下她的纤弱手腕如同雪色一般横亘在他面前,接过东西,也是温热的,被她的体温烘得熨帖舒适,沾着女生干净的气息,陈异握在手里掂了掂,漆黑眉眼粲然带笑。 “谢了。” 他面前的小女生紧抿苍白的唇,没说话,眉宇间有抹憔悴之色,一丝光彩也无,显然是吓坏了。 陈异想了想,在后兜一摸,两张红票子递在她面前:“拿去买点吃的,不够再问我要。” 苗靖没伸手,脸色还是灰淡的,嘴唇嗫嚅,呐呐道:“你……你要去打架吗?” “你管这么多干吗?”他痞坏拗起下巴,语气警惕,“少管闲事。” 她没想管闲事,苗靖扶着膝盖慢悠悠站起来,转身要走。 “钱不要了?” 不要,她呆滞着面孔摇摇头,猫着腰拨开杂草,要远远离开这个隐秘荒凉地方,陈异把东西卷进衣内,也拔腰而起,冷嗤一声:“不要拉倒。”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这边只有操场射灯照过来的一点光线,苗靖看不清脚下,深一脚浅一脚试探着往前走,陈异拨开她身边的杂草,路过她,也在前面领路,闷头耸着肩膀,正好把她藏在身后。 走两步,他踩倒脚下的杂草,不屑撇嘴,闷声嘟囔了句:“这玩意是进口的,我拿去倒卖,也值不少钱……谁让你拿钱过来?没事找事……” 苗靖微愣。 他步伐走得很快,很快转眼不见,苗靖站在操场边缘,挠挠微汗的脖颈,脸上黏了草籽,微痒难受劲驱之不散,她转身,跟他背道而驰的两个方向,慢吞吞走回寝室,扑在床上,眨了眨睫毛,缓缓慢慢吐出一口气,闭眼蜷身睡了。 此后好长一段时间,她和陈异没有任何交集,但查寝那天陈异当着所有男生的面大声喊她妹妹,这关系就慢慢散布出去,有人问她是陈异的表妹还是干妹妹,也有高年级的女生过来,特意拜托她帮忙递情书或者搭关系,苗靖不堪其扰,摇头装哑巴,有一回她被几个初三女生围着问话,正好被陈异瞥见,他面色冷冷走过来,绷着腮骨,凶冷的目光在几人身上溜了圈,把苗靖肩膀一拧,拽鸡崽一样拧回了教室,而后……陈异在学校一口气认了十几个干妹妹,满学校都是喊他哥的女生。 苗靖这个莫名冒出的妹妹就突然失了宠。 还有几个月就要中考,陈异被老李拘在学校不许逃课,晚自习也要考勤,有时候在校内偶遇,他带着一伙人,面无表情耍酷路过,肩宽腿长,走路带风,苗靖往旁边微微避让,柔顺低头,还是有人会多看她两眼。 “这个小学妹挺眼熟的,以前是不是见过?” “那是异哥的妹妹,你想什么呢你。” 陈异飞踹一脚:“看路,不该看的你也看?眼睛还要不要了?” “异,异哥……这个妹妹又是哪个妹妹?你到底有多少个好妹妹?” “关你d事。” 这年六月中考,陈异的成绩出来,分数虽然不够念最好的市重点,但过了区重点的分数线,老李看到分数如释重负,再三叮嘱陈异,让他好好念书,走正道,别走歪,人生那么长,他的未来还没有开始。 陈异暑假罕见回了趟家,他和陈礼彬也有好几个月没有见面,这回没有拳打脚踢,陈异这几年突飞猛涨,身高快要追上陈礼彬,父子俩坐在饭桌边,一如既往的闷头吃着饭,不声不响,各自为营。 说到今年的中考和高中学校,陈礼彬斟了杯酒,想了想,呷了一口酒,慢条斯理开口说话。 “上什么高中?三年学杂费又要花多少钱?你从小到大闯祸害人还不够,认识的哪个人不说你是害群之马,再进了学校,那里都是正经学生,你打架斗殴,带坏好学生,败坏校风校纪,搞出点事来,要害多少人?子债父偿,我赔得起?” 陈礼彬捏着酒杯一口闷紧,斯文面孔浮了一抹诡异的红晕:“去职高念书,我已经找人给你报好名,把你学籍调过去了,学校有机电专业,你读几年出来,我安排你到供电所当个电工就行了,你总要记得,自己怕什么,才不会惹事。” 陈异怕电。 他身形凝固在椅子上,颊颏线像即将绷断的箭弦,整个人如一尊冰冷石像,戾气四溢,苗靖和魏明珍坐在餐桌的另一端,大气不敢出的顿住了筷子,苗靖害怕抬头,触到陈异的目光,他幽深黑沉的眸光和她相撞,突然迸出点刺一样的寒亮光,而后猛然奋起掀桌——餐桌上的碗筷盘盏噼啪滑下去,陈异抡着椅子朝陈礼彬砸过去,陈礼彬面色铁青,拖着椅子往旁一闪,撞在魏明珍肩膀上,母女两人都尖叫了一声,眼睁睁看着父子两扭打起来。 “你他妈的怎么不去死?你逼死了我妈还不够,你人渣、疯子……”陈异双眼暴红,铁拳一下下挥砸过去,“从小到大……老子总有一天弄死你……” “小畜生……狗杂种,野种,我生你养你……老子才是你老子……你,你跟着我姓陈,这辈子都别想……我就是养狗养猫养畜生,我也不养你……” 这场搏斗以邻居围观和好事者敲门劝和收尾,父子反目成仇,很长一段时间都成了邻居茶余饭后的八卦。 陈异带着一身伤痕,冷冰冰拗着脸踹门而出,后来他就再也没有回过这个家。 苗靖在这个暑假升了初二,她学习好,朋友少,性格内向,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家看书,但总是有点害怕——怕陈礼彬,那么斯文温和的人,说话也是有条有理,看着很随和温吞的性格,却会有完全大相径庭的举动,而且他开始在玩电脑的时候酗酒,脸色越喝越白,越喝越斯文。 她不敢和他单独待在家里,总觉心有惴惴,魏明珍也知道她胆小怯懦,有时候也把苗靖带到茶室去,她工作的茶室开在步行街附近,店铺两层,兼有喝茶聊天的静室和棋牌室,苗靖兼职切水果摆盘,自己赚点零花钱。 但苗靖很快就从蛛丝马迹里发觉魏明珍的秘密,店里隔三差五有个中年男人进来找魏明珍,两人一前一后出去,再一起回来,被苗靖看见,魏明珍也没有太慌乱,直说是情人,让苗靖保密。 有一段时间了,自从魏明珍频繁跟陈礼彬吵架,报着各玩各的心态,打麻将时认识了别的男人,两人眉来眼去,魏明珍就借着外头上班的机会,跟这人暗通款曲。 苗靖从小性格就有点麻木老成,闷葫芦一样,谁都有距离感,和魏明珍一直没有培养出母女亲密度,听完这秘密,也是淡定从容。 “被发现了怎么办?” “你不说,谁能发现,发现了我也不怕。” 说起现状,魏明珍也是很不满意,她年龄已经三十五六,仍有姿色,但当然不比年轻时候,跟陈礼彬相处不好,心里也一直空荡荡的没着落。 “你马上念初二,也就再念五年书,以后考大学,想去哪就能去哪?我也轻松了。” “手上一直没什么钱,我也不想再过这种日子,要是我跟陈礼彬分手,我们从陈家搬出来,你说行不行?” “租房子住吗?”苗靖点头,“可以。” “我也就是这么想想。你要念书,我自己可养不起咱两个,这茶室挣的钱也就够我随便花花。”魏明珍叹气,“我这个朋友……人倒是挺好,但工作一般,也养不起多出的两个人……” 还是在钱上面甩不开手。 苗靖花钱不多,但吃喝用度和学杂费,都是陈礼彬出的。 陈礼彬不管闲事,只要魏明珍不被发现,眼下就维持这个现状似乎也不错。 九月开学,苗靖回学校报道,听说陈异去了职高,那里不仅仅有他,也有初中那一帮朋友在,但波仔说陈异只是在报了个名,一直没有进校念书,在外头混。 知道魏明珍的秘密后,苗靖觉得这个家迟早待不下去,也预感会有坏事发生,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她越来越不喜欢陈家,从初一的每周回家一趟,变成了一个月回去一次。 陈礼彬上完夜班回家要喝酒,不知道是谁指点,魏明珍很爱给他买酒喝,小酒盅搁在电脑旁边,一杯一杯给他斟酒,最好让他喝得死醉,问陈礼彬要点钱——陈异已经没指望了,要是她能熬得住,陈礼彬攒的那些大额积蓄也有她的一份,要是熬不住,能多要一点是一点。 陈异再没有回来过,客厅的单人床和杂物都被扔出去了,苗靖一整年没有见过陈异,几乎想不起来他的模样,也很少想起来,她自己也在慢慢长大,个子拔高,穿小背心,亭亭玉立,文静纤弱,成了班上不少男生的暗恋对象。 有些事情的发生总是很玄妙,像有求必应,也像一根看不见的蛛丝牵着往前走,不知什么时候迎面撞上透明的网,而后命运猛然一扑,甩向未知的际遇。 苗靖在上英语课的时候被班主任喊出去,家里打电话找她,说是家人出了事,苗靖心头咯噔了一下,接过电话,是魏明珍的声音,哭腔里带着一丝轻快,说陈礼彬在重症监护室,让她到医院来看看。 火速赶到医院,苗靖看见魏明珍全身完好无损,神情憔悴,满面泪痕,带着细微皱纹的眼睛却十分炙亮,隐隐压抑着什么,再看陈礼彬躺在病床上,用着呼吸机,身上插着管子。 是走路摔了一跤,从楼梯上摔下来,就是那么诡异的巧合,也有人说不凑巧的倒霉,陈礼彬一直很倒霉——晚上魏明珍在外头还没回来,家里的半瓶酒喝完了,陈礼彬随便穿了双鞋子出门,从超市把酒瓶拎回来,上楼梯的时候没仔细看脚下,不慎后仰往下滚,磕到后脑勺,昏迷中被邻居送到医院——脊髓损伤,呼吸衰竭伴随脑出血,直接进了icu。 陈家没什么走得近的亲戚,陈礼彬有个弟弟在外地,但一直疏于联系,眼下只有魏明珍、老邻居、单位同事领导、几个远亲能关心一下病情。 当然还有陈异。 陈异走进医院,从长长的走廊那端走过来,苗靖坐在icu门口,感觉他似乎更高了点,把身后的光线全部遮住,寸头稍长,染成了烟灰色,黑色t恤外套着印花衬衫,脖子上叮铃当啷挂着银色项链,完全青春嘻哈的风格,嘴里嚼着口香糖,眼睛也许是熬夜的原因,眯得烦躁狭长,浓重烟草味随着步伐扑来。 苗靖不认识,他好像……完全换了个人。 看见她直愣愣盯着,陈异微微弓身,低头打量眼前人,幽戾冷漠的眼神落在她脸上,苗靖扭开脸,目光看着icu的大门。 他懒懒发问:“怎么了?” 魏明珍泪水涟涟迎上来,跟陈异解释那天的情景,又让他进去看看陈礼彬,这是第三天了,人还没醒。 陈异进去一看,高大斯文的男人面色死白,眼眶内陷,躺在床上任人摆布,他面无表情站了几分钟,回来往座椅上重重一靠,沉着脸、嚼着口香糖没说话。 这是他父亲——魏明珍和苗靖、其他人关系都要往后靠,icu门外每天都要人守着,理所当然要陈异来守着,至于后续治疗怎么办,人能不能醒过来,icu费用三千一天,也是陈异要考虑的问题。 魏明珍哭哭啼啼说起这些话,陈异深幽目光在她脸上一转,冷嗤一声:“你这时候倒是看得起我。” 他未成年,今年才十六岁。 “都是一家人,咱们一起想办法度过难关。”魏明珍把苗靖往前推了把,“他是一家之主,烧香拜佛、想办法也要让他醒过来。” icu是陈异守着,苗靖后两天就是期末考试,考完试后也会过来陪着,两人坐在长椅的一左一右,陈异从兜里摸出个新款手机,低头玩游戏,苗靖捧着本英语单词本,两人泾渭分明,各不干涉。 魏明珍跑医保,跟单位请假,各处办事,也拿着陈礼彬的银行卡和身份证去银行取钱缴费。 陈礼彬在icu住了七天,一直无康复迹象,家属签了放弃治疗书,魏明珍和陈异都签了字,转入了普通病房。 大家都好像松了一口气。 www.4e54.icu。m.4e54.icu 第9章 骨头 涂莉对苗靖印象不错,也对她表示亲近——兄妹俩别说关系好坏,苗靖能住在陈异家里,说明陈异对她多少有点不一样。 她跟陈异最火热那阵,也想搬过来跟陈异同居,陈异脱口拒绝,嫌女人麻烦事多,眼里不清净,她娇嗔捏他胳膊,说他是不是睡完就算,陈异说是,反手把她一拽一拧,健硕手臂捆着她的腰,粗暴扔在床上,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就爱他那股懒洋洋又鲁莽无赖的凶狠劲。 后来涂莉也不愿意过来,周边住的都是老邻居,看见两人进出,当面指点议论,口无遮挡,难听话直接冲进涂莉耳里,涂莉听完火冒三丈,让陈异去管管,陈异丝毫不以为意,嘴长在别人身上,爱说就说,他无所谓。 现在苗靖回来了,这么有出息的一个妹妹,看着就是个清高正经的性格,涂莉想要是能把苗靖争取到自己阵营,以后的事情就好说了。 不过苗靖虽然不难相处,但冷清性格摆在那里,不爱玩爱闹,涂莉约她逛街聚会去美容院,或者吃饭聚餐健身,苗靖基本拒绝,说不好意思,她有点忙——刚入职,有很多培训和技术资料要看,工作也要慢慢接手,最近和同事领导的相处也多,不过苗靖真的也能帮忙,涂莉上班的健身房要开一个舞蹈室,苗靖帮涂莉做了份个人宣传简历,她一个工科生,也能剪辑视频和ps。 陈异冷眼看着涂莉对苗靖示好,皱着眉棱,神情有那么点不快又隐隐忍耐,听见苗靖在电话那端拒绝,又有点懒懒的,面无表情搓着下巴:“你以后少烦她。” “吃个饭而已,打电话前你也没拦着。”涂莉噘着红唇嘟囔,“她说今天在公司加班,晚点回去,让你知道下。” “嗯。” 新员工培训结束后,苗靖就进入了每天加班的状态,厂区又远又偏僻,下班后她自己打车回来,有时候因为实在太晚,晚上十一二点,出租车也不愿意过来拉客,只能找陈异接她。 苗靖倒不担心晚归的安全问题,她每次都是用叫车软件找正规出租车,卢正思和她一起加班,把她送上车后,还会特意跟司机打个招呼,要个联络方式,一路也会跟苗靖聊天说话,直到她安全到家,陈异知道后,一个字也没说,她不住公司,愿意住家里来回折腾,那就随她乐意,他管不着。 这顿饭吃的心不在焉,吃完饭,涂莉想去商场逛逛,陈异给了几千块钱,概不奉陪,已经是九月份,学生们都开学回校,台球厅人气旺,他回去看店。 涂莉搂着他脖子,吧嗒亲在他脸上,媚眼如丝:“爱死你了。要不我不逛了,陪你去台球馆?晚上一起回家?” 陈异缓缓吐出最后一口烟,踩灭烟头,唇角勾出一丝浪荡冷笑,狠力捏她的翘臀:“拿钱你就发骚?滚吧。” “没钱我也骚。”涂莉笑嘻嘻扭腰,知道他冷脸这么久,应该是还恼着她那一巴掌,这么多天,她不知说了多少甜言蜜语,好歹把陈异哄过来——说真的,男人也爱听甜言蜜语,夸他上天入地,捋顺毛,最后也是服服帖帖。 没让陈异送,涂莉自己打车去了商场,陈异在台球厅打了两局,像这种街边台球厅,玩中八的比斯诺克的人多,斯诺克时间长,球意更精准沉稳,中八娱乐性强,打法又花哨,翻台又快,花式撞球看得人一惊一乍,陈异中八已经玩到一杆清台,这几年主要玩斯诺克,这会往台球一站,旁围了一圈学生,挤得密不透风。 晚上十点,陈异再出台球厅,自家楼下看见家里还黑着灯,知道苗靖还没回来,给她打了个电话,兄妹两人寥寥两句话,车子掉头,往开发区驶去。 苗靖和卢正思从园区走出来,两人肩并肩,比划着手势聊天,最后站在路灯下说话,苗靖今天穿贴合身材的牛仔裤、白t恤,帆布鞋,身材虽然纤瘦,但曲线起伏,不盈一握,眼里微有笑意,神情很柔和,是少女的清澈感,正好配上卢正思大男孩似的清爽。 陈异等了两支烟的功夫,苗靖才跟卢正思说再见,脚步轻盈走过来,上车时恢复了平淡疲倦神色:“不是说不用来接吗?” “顺路。” 他打着方向盘,左右车窗都摇下,这个时间点,白天的暑气已经完全下降,晚风凉爽惬意,市区的夜生活也刚热闹起来,开发区这边虽然荒凉,但笔直道路空旷静谧,路灯一盏盏飞过,也很爽快。 “这班还要加多久?每天折腾到半夜。” 语气极度不爽——不知道是不爽自己大晚上来回折腾当司机,还是不爽她一个月拿这么点工资还要卖命。 “还好。以前加班更多,为了赶项目,连着两个月加班到凌晨,现在这个岗位还要做供应商管理,抓紧时间熟悉起来,后面就轻松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公事公办,陈异皱着眉,沉沉吐了口气:“都是名牌大学,有人穿职业装高跟鞋,拿着咖啡杯走进高档写字楼,随手一通跨洋电话,有人穿着工作服在车间,每天微信步数一万五。” 苗靖揉自己的小腿,似嗔非嗔,似笑非笑,“我乐意,你管得着吗?” 车里气氛至冷,两人都不说话,大哥脸色黑沉,绷着冷脸,肌肉抽动,对,可不就是她乐意,他管不着。 “这车发动机噪音有点大。积碳清理过吗?看看轴承有没有磨损。”苗靖看着窗外的景色,突然扭头来了这么一句。 “旧车,老毛病了。”他想起什么,“造车的工程师会修车吗?” “想要我给你修车?没门儿。”苗靖笑了,露出精致糯白的牙齿,尾音翘起,音调拖得长长的。 就这么一句俏皮话。 陈异笑笑,眼如点漆,双手松弛搭在方向盘上。 车窗灌进来的风声很大,吹着两人的面颊,苗靖索性把发绳扯下,闭着眼,头往后仰,窝在座位享受凉风。 几缕昏黄灯光投射进来,在她瓷白的面容静静流转,光洁带着绒绒碎发的额头,细长的秀眉,翘卷浓密的睫毛,小巧起伏的鼻梁和嘴唇,精致的下巴。 陈异在噪音的间隙,听见她轻不可闻又缓慢宁静的呼吸,默默关上车窗,打开空调。 车子停在楼下,他坐在车里等了会,又出去站在路边抽了支烟,抽完烟,拉开副驾车门,摇苗靖的脑袋,碰到她坠感沉甸的头发,冰凉凉的:“苗靖,醒醒,回家睡。” 她睁开困倦的眼,伸了个懒腰,下车跟着陈异,他高大身形走在前,她迷迷糊糊跟在后。 苗靖回来的事,大家都是从涂莉嘴里听说的,波仔知道后去问陈异,陈异淡淡嗯了一声,说她回来上班,波仔眉开眼笑搓搓手,说应该和苗靖见面吃个饭,陈异没搭腔,凉凉瞅波仔一眼:“你老婆都娶了。” “异哥。”波仔摸鼻子,“那都多少年了,我对苗靖纯粹是朋友感情。” 波仔父母离异,从小和奶奶生活,奶奶家就在陈异家附近,小时候就认识苗靖,初中又同校,虽然说话不多,但时不时也能见个面,其实关系还算不错。苗靖……那时候的苗靖很安静,眼睛清霜似的,模样也越长越漂亮,盘条靓顺,就是最廉价土气的衣服穿在她身上,也有股矜持的淑女气质,那时候陈异身边的兄弟,有几个眼睛没往苗靖身上瞅过。 如今波仔奶奶已经离世,波仔结婚住在别处,也很少再回那片没落的居民楼,陈异不主动招呼重聚的事,波仔想着老邻居,趁着出门办事的功夫,过去见见聊聊也无妨,跟苗靖在附近的糖水铺坐了会。 苗靖看他走路姿势,有些诧异:“你的腿怎么了?” “打架,一根钢筋刺进去,跛了。”波仔笑笑,“哎,还行,不坐牢就不错啦,知足了。” “什么时候的事?” “五六年前吧,那时候为了争地盘,几伙人打起来,抓了不少人进去,我们跟的那个张老板也进去了,正好是严打期间,都判了刑,我们这还算好的,有了案底才麻烦。” 苗靖皱眉,目光雪亮:“陈异也参与了?你这几年都和陈异在一起?” 波仔呵呵一笑:“也没有,张老板倒台后,大家都没事做了嘛,异哥自己出去混了两年多才回来,后来赚了点钱,开了这家台球馆,我又跟着。” 陈异从初中开始就是台球厅常客,到职高时球技就在学校所向披靡,那时候他就靠赌球生活,现在这家台球馆开了两年,从早上十点,有时候到凌晨一两点才打烊,陈异和波仔一起看着,好在收入还不错,盈利基本是两人对半分,算是陈异对波仔的照顾。 “台球厅就在职高后门那条街,往前走,你一去就知道,今天周末,店里挺热闹的。” 波仔这么一说,苗靖真动了心思,去看看那家台球厅,职高后面就是条热闹无比的老学生街,附近还有个新建的大专分校,跑来这边来玩的人不少,苗靖看见路边竖着个白色灯箱,上头只写三个字——台球厅。 一道往下的长楼梯,大概是地下商铺之类的地方,头上射灯照着,楼梯两侧跳着彩色霓虹灯,往里走,一扇窄窄敞开的玻璃门,里头豁然开朗,灯光明亮,长型空间摆着几张绿色的球台,后面墙面镶着镜子,显得空间明亮宽敞,旁边还有一长排粉色的娃娃机。 店里人不少,男生女生都有,有两个彩色头发、身材高挑的辣妹格外吸引眼球,来来回回帮忙摆球、陪练、聊天,吧台里的座位是空的,苗靖在门口站了一会,店里人各玩各的,也没人注意她。 娃娃机前聚着几个女生,大概也是玩球男生带来的女朋友,抱着寥寥几只小玩偶,手里的游戏币还剩一些,喊老板过来,说这里的娃娃机太难抓。 陈异从台球桌那迈着两条长腿过来,笑容懒散恣肆,明晃晃的耀人,抓过一把游戏币,扬眉哼笑:“怎么不说自己技术差?喜欢哪个?我给你们抓,包中。” “这只兔子。” “这只小熊最可爱。” “别急,一个个来。” 女孩子们凑在他身边,他低头专注盯着玻璃窗,一边调整抓竿,一边跟身边的女孩们说玩笑话。 “老板,你今年多大了?什么星座的?” “给我介绍女朋友还是查户口?” “你有女朋友吗——”小女生的音调拖得娇滴滴的。 “有呀——”陈异坏笑着模仿。 女孩子捂着嘴笑成一片。 “真的?好可惜呀,居然名草有主,本来还想给你介绍对象的,我室友很漂亮,跟你挺般配的。” “有多漂亮?”陈异挑眉,盯准小兔子快速摁键,“要是很漂亮很漂亮,我可以考虑换个。” “老板你好渣呀,你女朋友听见这话多伤心啊。” “那大家离渣男远一点。”娃娃机亮起彩灯,他扬眉,“谁的兔子?再说我的娃娃机难抓,我可要揪辫子了。” “还有这个这个,老板我要这个。” 这边娃娃机飘着叽叽喳喳的快乐笑声,那边台球桌有人等得不耐烦。 “老板。”声音嗲嗲,“你怎么还不回来?” “马上来。” 抓完娃娃,陈异再回桌球台,回归台球教练身份,穿花蝴蝶般游刃有余:“练得怎么样?” 台球厅充值会员卡包教会,当然可以选择喜欢的教练,笑靥如花的年轻辣妹和男人味十足的年轻老板,男孩子们选辣妹,女孩子们选老板,没毛病。 陈异正在教几个大学女生,先讲规则,而后示范踩点、站位、手架、运杆、出杆,他醇厚嗓音吐出的话语平稳低沉,女孩子们听着咯咯笑,陈异咬着舌尖半含笑,球杆敲着手心,玩世不恭:“不好好听,小心挨揍。” 女孩子们笑得更欢畅。 再到开始手把手教人,纠正动作,握着球杆的女孩子有点紧张,陈异站在她身后,摆正她的手臂,站距,高大身材再俯下去,掰正她的手架和运杆:“前臂放松,看着前面那颗球,试试击打的力感。” 英俊深邃的面容,醇烈烟草味袭来,一只浅蜜色紧实手臂极富安全感的撑在身边,男人身姿神色都很正经,偏偏正经得让人浮想联翩。 女孩已经浅染粉颊,软绵绵击出一杆。 “看来中午吃得有点少。”他笑得痞坏,“力道再重一点。” 挨个教下来,嗓音已带点嘶哑,陈异借故离开一会,让她们自己玩,绕着球厅关照一圈,走回吧台,被薇薇喊住——陈异请了好几个女生兼职陪练,薇薇是来得最多的一个。 “异哥,晚上吃什么?我喊个重庆鸡公煲?”薇薇手搭在陈异肩头,非得拐着肘高攀他这棵树,“再整点海鲜烧烤?” “行,爱吃什么你们点什么。” “好嘞,晚上波仔过来吗?把他的份也点了。” “今天他休息。”陈异烟瘾上来,要出去抽烟,薇薇扬起下巴,“吧台旁边坐了个美女,好久了,也不知道是谁的女朋友,真漂亮,冰清玉洁的,不像能来这玩的人。” 妙龄女子,黑亮直发,白色丝质衬衫,淡紫色长裙,安静坐着,眉眼清丽脱俗,像夏日海报、精修照片、画中人。 “你这看美女的眼睛真比男人还尖。”陈异嬉笑偏首去看,喉结突然哽了下,笑意凝固,把薇薇的手从自己肩膀上拂开。 薇薇s型身姿没了支点,差点摔了个狗啃泥。 苗靖看着陈异捏着烟盒走到她面前,两条长腿迈得急,杵在她面前,敛眉打量了她两眼,低头从烟盒里捏支烟出来,叼在嘴里,双手插进兜里找打火机,却忘记伸出来。 “你怎么来了?”声音沙沙哑哑,模模糊糊。 “听波仔说台球厅很不错,过来看看。”苗靖语气很平静。 “来多久了?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一个小时,看见你在忙,就没打搅你。” “唔。” 他又把烟摘下,捏在手里,或轻或重揉着烟蒂。 “不早了,我回去了。” “我送你回去。” “不用,你忙你的吧,客人挺多的。” “苗靖。” 苗靖起身往外走,陈异跟在她身后,薇薇过来插句嘴,压根没人听见。 路边就有出租车,招手即至,陈异盯着苗靖,她拉开车门,还回头笑了笑:“别送了,回去吧。” 陈异叉着腰,塌着肩膀,慢吞吞抽烟目送出租车远去。 这天凌晨一点陈异才回去。 自从苗靖回藤城后,要是台球厅打烊太晚,陈异就在台球厅过夜,第二天早上再回去。 他干什么,怎么过日子,回不回家,苗靖从来不问,也不管。 陈异看她房间还透着灯光,轻轻敲门,门不开,苗靖问他有什么事。 “怎么还不睡?” “马上睡了。”她声音柔柔弱弱,“你也早点休息。” 第二天周日,兄妹俩双双起得晚,陈异再问她晚上忙什么,苗靖说加班,领导临时发来一个零部件的图纸,她修修改改,弄到很晚才睡,说完去冰箱里找吃的。 “我去楼下买点早餐上来,想吃什么?” “不用了。”冰箱里有牛奶,桌上还有香蕉苹果,苗靖打算凑合一下,把冰牛奶倒进杯子,坐在椅子上慢慢喝着,姿势像一幅静物图。 陈异又皱起了眉,抱着胳膊,垂眼看脚下的木地板。 “总是这样加班,你还是住公司宿舍。”他语气平直,“方便,省事。” “嗯。”苗靖思忖一会,点点头,柔声道,“是啊,也不妨碍你三更半夜带不同女孩子回来,不然你还得睡外头,住酒店,早上再回来洗澡换衣服,多麻烦,我这个做妹妹的好歹要避讳一下。” 陈异脸色喉结滚了滚,脸色渐变,白了又青,青了又白,两只眼睛盯着她,黑沉冷硬的如同冬夜,想说什么,又紧紧咬着牙,手指颤颤贴在嘴唇,像抽烟,又无烟可抽,最后冷冰冰挤出几个字:“你知道就好。” 苗靖喝光最后一口牛奶,冲他微微一笑,笑容如同牛奶一般纯洁清甜。 第二天工作日,陈异早上打开房门,正好看见苗靖拎着个小行李箱出去,家门“咚”的一声关上,他双目阖上,烦躁抓着自己的额头,太阳穴一丝一丝抽搐,呼吸沉沉,紧绷着脸大步走在家里,路过餐桌边一把没有摆正的椅子,飞脚一踹,椅子飞出,砰砰撞在阳台门框上,可怜兮兮歪在地上。 这天晚上苗靖没有回家。 www.4e54.icu。m.4e54.icu 第10章 野狗 陈异职高那几年很少去学校,只是交了学费,每个月去上几天课,参加考试,等着三年后拿毕业证。 他认识个修摩托车的朋友,汽修店后面有一片空仓库,随便搭张床就能睡,能去能玩的地方也很多,网吧、台球厅、跆拳道馆、游戏厅,陈礼彬出事的电话打到学校,再通过朋友辗转传到陈异耳里,已经是好几天后,再到icu,见到病床上的人,陈异的感受大概像吃了一枚哑弹。 原以为这辈子父子两人都要当眼红仇人,没想到陈礼彬突然就躺下了——妈妈在他刚上小学就自杀走了,陈礼彬看着斯文和善,其实私下说话刻薄恶毒,妻子一死,他嘴巴就彻底干净了。此后父子俩单独生活,没少有过心酸的时候,究竟是不是亲父子也难说,陈礼彬没带他去做亲子鉴定,有人说他像妈,但也有像爸的地方,特别是眼睛,也有人说一点不像,这小孩虎虎生机上蹿下跳,跟斯文安静的爹不一样,如今是不是也没关系,反正人都要死了,一了百了,恩怨两消。 陈礼彬依然昏迷未醒,转入呼吸科监护室后用着鼻饲和呼吸机,单独病房,亲属二十四小时贴身陪护,主要是陈异守着,魏明珍没事也会过来,苗靖正值暑假,专门负责跑腿送饭。 陈异不吃苗靖送来的盒饭,也不让她送,他狐朋狗友多,有时候捎带两件换洗衣服,买个剃须刀香皂,带个宵夜什么的,唯一一次找苗靖,是让她去便利店买烟,没日没夜守着个死气沉沉的人,不管关系如何,肯定是颓丧且沉郁的,他身上一股呛辣苦涩的烟草味。 “红塔山,一条七十。” 苗靖捏着钱,看着他眼里密布的红血丝和下巴冒出的一点淡青胡茬。 “这么便宜的烟……能抽吗?”她弱弱来了这么一句。 “便宜?”陈异挑眉睨她,笑容奇异,嗓音嘶哑,“你很有钱?” 苗靖抿抿唇,低头转身往外走,二十分钟后把烟带回来,他拆了包装,让她在病房守一会,扭了扭脖子,懒洋洋拖着步伐出去,再回来,去洗手间洗了把脸,人也有了精神,目光在苗靖身上拂过。 一年没见,这丫头长高了十厘米,细竹竿似的杵在他面前,不用特意低头,随便掀开眼皮就能看见她警惕紧绷的小脸。 “你妈人呢?在家准备后事?叫她过来守两天。”他冷笑,“还是打算等咽气再来?” 苗靖没敢说话,这几天魏明珍让她多来医院走动,自己没去茶室上班,也丝毫没闲着,要么出门办事,要么在家翻箱倒柜找东西,苗靖知道她去了好几趟银行,脸色很不好,有天夜里偷偷出去,早上四点多才回家。 她自己胡思乱想了很多。 回家后,魏明珍听苗靖说,陈异让她去医院看护,眉头皱了皱,也没说什么,收拾两件衣服去医院,叮嘱苗靖好好在家,每天按点送饭。 陈异和魏明珍在病床前打了个照面,陈礼彬依旧僵躺着,魏明珍摸着病床上那只干瘦的手掉泪,陈异幽戾眼神注视了一瞬,最后懒洋洋挪开,打着哈欠给人腾地方,留了个手机号码走了,也没说什么时候再回来。 魏明珍向来不喜欢陈异,巴不得他不回来,但不回来也不成,陈礼彬在病床上躺着拖着,一点动静也没有,也不知道到底结果怎么样,她心烦意乱,心底又恨得咬牙切齿,万一陈礼彬最后醒了,或者成了植物人,后面怎么办?谁来管他? 家里只剩苗靖一人。 她心事重重,翻来覆去也睡不好,早上天刚蒙蒙亮,她穿着吊带睡裙迟钝飘过客厅,无意瞥见朦朦胧胧沙发上有人躺着,再定睛一看,沙发边缘垂着两条长腿,猛地一激灵,头皮发麻,尖叫着退回房间。 陈异半夜才翻窗进家门,躺下没几个小时,被她细嗓子那么一吵,不耐烦仰头,瓮声瓮气吼一嗓子:“喊什么?” 听到声音,苗靖才镇定下来,心脏颤颤躺在床上愣神,等她换好衣服出房间,已经是一个多小时后,陈异窝在沙发里看手机,看她脸色麻木,冷脸讽刺:“见鬼了?” 他一年没回来了,不见鬼见什么? “没有。”她贴墙站,离他远远的,“你怎么回来了?” 陈异凉凉瞟她一眼,没说话,伸手撸自己头发,烟灰色头发炸得桀骜不驯,他起身进了浴室,哗啦啦的水声响起,而后带着一身凉气乒乓撞出来,把这些天的脏衣服通通扔进洗衣机,苗靖在厨房下面条,从厨房窗户看见他坐在阳台抽烟,半个身子都悬在窗户外,再犹豫探头问他要不要吃早饭,陈异把烟头扔到窗外,从阳台跳下来,回了两个字不吃。 老式洗衣机轰隆隆的转,苗靖坐在桌边吃早饭,偷眼瞟见陈异打量了两圈屋子,而后径直迈步进了魏明珍和陈礼彬的卧室,她听见拉开抽屉的声音,知道陈异在找东西,心里咚咚咚敲着鼓,也许他要找的东西已经被魏明珍收起来了……而后陈异打开了书桌上的台式电脑,坐在电脑桌前噼里啪啦按键盘。 中午苗靖要出门给魏明珍送午饭,陈异还坐在电脑面前,看她前脚迈出家门,喊住苗靖,慢悠悠叼着一根烟过来,花衬衫牛仔裤,没骨头似的靠着,低头嚓嚓滑动打火机点烟,烟味燃起,他一口吹灭火苗,一点炙烫热气拂近她的脸庞,他撩开眼睛,直直盯着她。 “别跟你妈说,知道么?”烟雾飘在她面容,“知道后果吧?” “知道……”苗靖低眉顺眼,紧紧揪着手中饭盒。 他冲她笑笑,眸里亮光流动,像碎冰浮动,大手戳她肩膀,把她推出了家门。 等苗靖从医院回来,家里空荡荡的没有人影,洗衣机里的衣服也被取走,只有垃圾桶里扔着只烟蒂。 因为在icu签了放弃治疗书,普通病房的医疗条件不够,病房完全走不开人,魏明珍只能时时盯着病床,一边跟人手机聊天,一边看着陈礼彬和墙上的输液袋,也要定时更换尿袋和清理身体,陈异这点倒没偷懒,医生说也要密切注意病人情况,要是呼吸异常或者其他动静,及时摁铃。 第二天夜里,魏明珍朦朦胧胧听见病房里传来一声极轻的□□声,凑过去细听又没有后续,仔细看陈礼彬面色蜡黄黯淡,熬成了一具皮骨嶙峋的空壳子,魏明珍看着于心不忍,眼里又有怨恨光芒,等到凌晨三四点,似乎又听见病床上的动静,魏明珍心惊胆战过去,俯在陈礼彬面上细听,真有刺刺拉拉的声响,像是挣扎和不甘,男人的眼珠在眼皮下滚了又滚,像是要极力睁眼醒来,两条腿也在无意识抽搐,蹬在床上发出声响。 一夜两三次这样的动静,魏明珍僵在病床前六神无主,想要去摁铃喊医生来,又心慌意乱顿住动作,冒着冷汗眼睁睁盯着病床上的陈礼彬,直到阳光照进病房,床上的人又回归死寂,输液袋的药水告罄,才想着去护士台找人挂水。 这么一转身,魏明珍差点吓得魂飞魄散,哎哟瘫倒在椅子上,陈异懒懒抱手倚在门口,黑亮眼睛带着刺刺的嘲讽笑意:“阿姨。站了这么久……我爸还活着吗?” 魏明珍脸色青白:“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陈异耸耸肩膀,熠亮眼神似乎别有深意,“怕我爸撑不过这几天,早点来尽孝。” 早上医生护士过来查房换药,检查了下陈礼彬的情况,问病人如何,魏明珍说一点动静都没有,医生摇头叹了口气,后来苗靖也来医院,看见病房里陈异和魏明珍隔着远远的坐着,两人都是面无表情,她手里抱着一盒削好的水果,穿一条白底浅绿色的裙子,两颊被太阳晒得发红,眉眼被热浪烘得细软,把水果分给坐在两人。 “妈。” “哥。” 冰凉清甜的水果咬在嘴里,苗靖挨着魏明珍坐,魏明珍紧张握着她一只手,似乎有意躲着陈异的目光。 陈礼彬没撑过几天。 昏迷情况一天比一天差,呼吸衰竭,瞳孔涣散,心脏骤停,医院正式宣告死亡。 从医院送到殡仪馆再到墓地,速度进行得很快,魏明珍忙里忙外安排,住院结算,后事安排,通知陈礼彬单位和亲戚,陈异和苗靖守着陈礼彬的遗体,从医院跟到殡仪馆到下葬,接待陆续来吊唁慰问的人。 陈异穿孝服、捧着遗像,低着头,整个人也是沉郁干瘦的,眉眼浓墨深刻,配上那一头标新立异的发色,有股冷漠叛逆的韧劲,爹妈都死了,陈家只剩一个十六岁的儿子,还有一对与他无关的母女,私下议论的人不少,这家里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呢?陈异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丧事处理完,陈异跟着魏明珍和苗靖一起回了家,魏明珍成了一家之主,里外招待人的态度格外温柔绵软,陈礼彬留在家里和单位的遗物都要处理,她小心翼翼听陈异的意思,陈异没什么留恋,或扔或送,连那台电脑都给了别人。 关于一家人以后的生活,还没等魏明珍想好——陈异似乎改变了爱玩不羁的性格,每天都窝在家里抽烟,把屋子熏得乌烟瘴气,偶尔也出门,但晚上肯定翻窗回家,在沙发上过夜。 陈异好几年都没正儿八经回家,家里突然多出个小流氓的感觉并不舒服,魏明珍不能赶人,但每天早上起床看见有人大喇喇躺在沙发上——魏明珍心里有鬼,战战兢兢的没敢开口让出一个房间给陈异,怕他就此在家里长住下来——他那双阒黑冰冷的眼睛,时不时突然落在后背,盯得人心里发憷。 一家三口表面和和气气,平静水面之下暗流涌动,不知道暗藏多少鬼胎。 苗靖隐隐感觉家里的气氛是暴风雨之前,诡异的宁静。 也是某天中午陈异从外面回来,看见母女俩坐在餐桌边吃午饭,慢悠悠扯了张椅子坐下,轻浮浪荡的点了根烟,翘着下巴问魏明珍:“钱都到账了吗?” 苗靖顿住筷子,看看母亲,再看看陈异,魏明珍神色僵硬:“什么钱?” “我爸的保险赔付、抚恤金。”陈异掰着手指头,语气丝毫不客气,“这么久过去了,你一个字都不提?” 这阵子魏明珍就在忙这些事,供电局那么好的单位,抚恤金、保险金是很大一笔钱。 魏明珍挤出牙缝,面色也是青白,犹豫半天:“这钱,这钱还没到账……是留着你们读书生活用的……” 陈异笑容冰冷:“你跟我爸结婚多久?也没多久吧,之前生不出来孩子来,他一直拖着没领证,是不是最近这一两年才领的证?为什么领证?你想分财产走人?现在人死了,房子你们也占着?钱也打算吞了?” 他修长指尖叩叩瞧着餐桌,目光阴鸷,语气凶狠:“我要他那些抚恤金。” “别的钱可以归你。”他又咧出个笑容,“谁也不吃亏。” “家里哪还有别的钱?”话触到痛处,魏明珍嗓音猛然尖锐高亢,眼里都是怨恨,“陈礼彬说家里存款□□十万,炒股赚了一百多万,都他妈放屁,放屁,这狗杂种,给我看的存款都是假的,全都赔得精光,剩下的钱都送给网上那些野女人,几千几千的转账,我问他拿点钱都抠抠搜搜,不是抠抠搜搜,他压根就没钱!” 魏明珍真的暗地里恨疯了,她查陈礼彬各个账户,翻了个底朝天,也不见那一两百万的巨款,她不信,查了一遍一遍,最后卡里余额零零碎碎凑起来才几万块,扣去住院殡葬费,剩了个底朝天,眼下只指望死后这些补偿金,几十万的补偿金!六年时间搭在陈礼彬身上,洗衣做饭,千依百顺,一个穷光蛋,满口谎言骗她六年,活该摔死。 要是能有这套房子,再加上这笔钱,魏明珍心底才勉强咽的下这口气。陈异再跟她抢,她能忍得下这口气?他凭什么跟她抢?父子俩反目成这样,野种,不是亲生的,他凭什么要这个钱?! 魏明珍脸色差到了极致,面颊肌肉忍着抽搐,苗靖缩在椅子上,头垂得低低的,把自己当透明不存在,陈异看着眼前母女俩,禁不住噗嗤一声,捧着肚子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 不知道是笑她们愚蠢,还是笑她们可怜。 “就剩这笔钱了?”年纪轻轻的脸庞上笑容又痞又野蛮,“房子归你,钱归我。” “钱没到账,连个影子都没有。”魏明珍噌的站起来,面色涨得通红,全身都在抖,“这钱,这钱要留着读书、生活,日子还要过……” “那就等钱到账,不过,你要是敢独吞,或者圈钱跑……”他盯着魏明珍,深井一样的眼睛凶得要吃人:“我就把你做过的那些事全翻出来……让你日子好过。” 跟这种无法无天的小流氓作对,有什么好果子吃? 魏明珍晕眩跌坐在椅子上:“我跑什么,这是我家……苗靖还要上学,要中考,她还要读重点高中……” 陈异目光瞟过——可不是,苗靖还要念书,只要守着苗靖,这母女俩能跑到哪里? 苗靖脸色苍白、平静,默默承载着两人的目光——她能做什么?她什么也做不了。 时间就这么晃悠到了苗靖初三开学——魏明珍让苗靖去学校报名,让苗靖住校。 陈异窝在沙发玩游戏,听见母女对话,纹丝未动,连眼皮都没掀。 母女俩私下说悄悄话,魏明珍让苗靖少跟陈异接触,在学校小心点,有事找班主任。苗靖问她抚恤金和保险金的事情,魏明珍半点也不泄露,只说房子她不要,把房子留给陈异,她要钱。——很大一笔钱,加起来有七八十万,魏明珍不想让陈异知道,怕他眼红全都吞了,怕他为了这笔钱做出格的事情。 “妈,这是陈异爸爸的钱……”苗靖咽了咽喉咙,蹙眉,“你别跟陈异吵。” “是陈礼彬骗我,他骗我说自己有几百万,就算离婚也能分我一百多万。”魏明珍咬牙,“陈异不是陈礼彬的儿子,这钱给他,他拿去赌博挥霍,陈礼彬也要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 “妈……” “你别向着陈异,我是你妈,他是谁?” 魏明珍有自己的主意,报名的时候,多给了苗靖几千块钱,让她藏在学校宿舍,指不定什么时候有用。 那天魏明珍一大早就出门,说要去趟供电局问问消息,空着手出去,在城里绕了好几圈,最后打车去火车站,半道给苗靖的班主任打电话。 苗靖接了电话,听见母亲压低声音说半个小时后有一个男人在校门口接她,让她跟着走,去火车站,票已经买好了。 电话说完就挂,苗靖头脑完全空白,一颗心跳出嗓子眼,步伐像踩在云里。 魏明珍要带着她……跑? 她浑浑噩噩往外走,在校门站了会,果然有个男人——她见过、和魏明珍有关系的那个男人,径直拉着她上出租车,苗靖战战兢兢往后退,男人焦急说她妈妈已经坐火车离开藤城,在下一站等他们两人过去汇合。 “要去哪里?”她脸色苍白,额头冒冷汗,“你们之前商量好的?” “先上车再说,快快快,火车站离这不近。” 男人拽着苗靖的胳膊要进出租车,苗靖六神无主跟着往前迈两步,波仔一个箭步从旁侧冲过来,来势汹汹伸手抓苗靖,苗靖惊跳,被这突然状况吓傻,被两人一左一右拖着,听见波仔厉声囔囔:“来人啊!!抢人了!有人抢学生!!” 波仔嗓音格外凄厉:“来人啊!!救命啊!报警,110,快报警!” 学校门卫室的保安听见动静,火速冲出来,男人听到报警两字,见势不妙,哎哟一声,钻进出租车,抛下苗靖逃之夭夭。 保安围过来,波仔松开苗靖,又笑嘻嘻说是开玩笑,被盘问了几句,不远处有人笑着喊了声:“妹妹。” 陈异大步迈过来。 苗靖全身僵硬如石,机械扭头,惊恐迎上他那面带微笑的英俊面容和漆黑阴鸷至极的目光。 www.4e54.icu。m.4e54.icu 第11章 骨头 手机在手里摸了十二遍。 陈异大马金刀坐在椅子上,叼着烟,拧着浓眉,态度当然不可一世,也许电话接通后可以给个台阶——他去接她下班,搬家的事也可以再商量,他可以搬出去住,把这套房子腾给她…… 嘟嘟两声,苗靖直接摁了电话,稍后有微信消息,说自己和同事在开会,自我安排,让他不用在意她,忙自己的。 大晚上的开会。 他盯着手机屏幕上那一行字,神情略冷淡,不以为意睨着眼,舌尖刮着腮帮子,最后颌关咬住,沉沉磨牙。 挺好。 舒舒服服往沙发上一靠,长腿懒散架在茶几,烟在胸腔里闷得饱胀胀的,最后生出一点痛意才缓缓放出来,醇烈雾气缭绕模糊了面容。 九月的藤城,天还是炎热闷窒,陈异起身,去了台球厅,自己闷头打了一晚上的台球,第二天波仔过来,看陈异躺在沙发上,整个人懒懒的,他最近也总是这个状态,波仔跟他说话,陈异似是而非唔了声,两手插在裤兜里,心不在焉往外走。 回到家,家里自然没人,茶几上烟蒂堆成山。苗靖回来这么久,兄妹俩关系不亲近,聊天界面对话寥寥,一整天下来,苗靖就给他发了个消息,冰箱里的牛奶马上要过期,让他处理一下。 陈异打电话喊人,要找点乐子,去酒楼或者ktv,邀牌局搓麻将,一呼百应,涂莉也来了,弄了一桌子好酒好菜,席间各人聊得红光满面,唾沫横飞,陈异一根一根抽着烟,在ktv也是没个正形,涂莉跟呆毛一伙人打麻将,瞟见他捏着啤酒窝进沙发看mv,彩色光束流淌在他深邃面容,消沉又风流的性感。 闹完散场,陈异喊了个代驾回家,涂莉搂着他胳膊,看他懒散微醺,扭头望向窗外,侧脸英挺,手里捏着只打火机,涂莉把他手指掰开,银质打火机被他体温熨得滚烫,她也烫得哆嗦了下,身上软绵绵的,把打火机放进他裤兜,手指在兜里挑逗他。 没反应? 陈异回过神来,扭头看她,眉棱皱着,漆黑的目光在她面上滚过,有点不耐烦,把涂莉的手拽出来。 “你回自己家。” “你怎么了?”涂莉笑盈盈贴在他耳边吐气,“吃素了?” 他目光冷了一瞬,眼皮微耷,嗓音沉哑,却也不是生气,只是不耐烦,毫不怜香惜玉:“滚边去。” “到底怎么了?”她耐着性子讨好,嗲声嗲气,“有什么心事?我帮你开解开解?” “闭你的嘴。” 涂莉媚眼默默一甩,低头抠自己的美甲。 就最近这阵子,陈异总是不耐烦,似乎有心事,虽然以前也没对她热络成怎么样,但多少有浪荡爱玩的时候,也没见他沉闷过,天塌下来他都能懒洋洋顶着,肩膀一撑,背挺得直直的。 她有那么点直觉,却琢磨来琢磨去,琢磨不出点头绪。 两人各回各家,涂莉也是暗搓搓一肚子火,最后发消息问苗靖,苗靖说她不在家,出差了,不清楚情况。 第二天一早,陈异去了趟苗靖单位,想着见一面,有些事当面说清楚痛快,再说家里她那些东西,难道就放着不要了?她要真住公司,他帮忙送过来。 一连打了几个电话,苗靖都没接。 厂区不随便放访客,门卫接过陈异的一包烟,帮他打内线电话问问,苗靖的内线没人接,应该不在工位,门卫问了一圈,说是苗工不在公司,出差去了。 “出差去了?”陈异叉腰敛眉,“什么走的?” “这几天都不在。” 陈异愣了下,脸色惘然莫名,很不好看:“行,谢您帮忙。” 白跑一趟,开车回去,开发区好长一段路都没见半个车影,道路空荡荡的,人骨子里总有那么点野劲,车速突然轻盈起来,车窗飘出一句恨恨骂语:“死丫头!” 叫她走就走,那就不是苗靖。 这丫头,骨子里就有股焉坏劲——趁他不在家,自己撬门住进来,懂不懂鸠占鹊巢这几个字怎么写。 苗靖真出差去了,跟主管去供应商处验收设备,随身还带了几个车身冲压件,三十斤的航空箱她拎着吃力,于是这次出差把卢正思也喊上了。 出差地点是北方一个重工业城市,行程安排得很紧,主管有心历练手下新人,把项目放手交给苗靖,她白天跟着项目经理和供方工程师进车间上操作台,北方盛行酒桌文化,晚上还有吃饭应酬,回酒店之后还要写报告,卢正思资质比苗靖浅,辅助她工作,两人基本忙到半夜一两点才休息。 就这么出差几天,接触的工程师但凡单身的,都主动加苗靖微信——很少见的女性工程师,容貌柔美,专业过硬,完美到不像话——酒桌上也就苗靖一个女生,怎么看怎么赏心悦目,项目经理在苗靖面前隆重推销自家工程师,说是项目交付后可以驻场技术支援,去藤城扎根也不是不行,苗靖领导姓谭,帮苗靖挡酒,急赤白脸说肥水不流外人田,部门就这么一个女工程师,要当宝贝供着,谁眼红也不好使。 苗靖入行的原因是她喜欢这种工作氛围,倒不是喜欢特殊照顾,身边人都是工科男生,全技术工种,大部分聊的都是工作和项目,没有商务场合那么多花花肠子和明争暗斗。 应酬结束,回酒店继续工作,进房间后先给陈异打电话——看见他早上的来电。 “喂。”话筒那边的声音电磁似的哑。 苗靖手指敲着电脑键盘,手机开着免提搁在一旁,嗓音冷清:“找我有事?” “没什么事。” “嗯。” 电话似乎即将挂断,一片空白后又响起男人懒洋洋的声线。 “去哪出差了?” “锦城。” “什么时候回来?” “周五就回家了。” 她说回家。 陈异沉默了会,嗓音缥缈:“不是说……这辈子再也不回来,你回来干吗?” 苗靖语气淡若云烟:“你不也说让我滚,滚得干干净净,怎么还去公司找我?” 他嗤笑一声,语气闲闲:“你房间那些东西不搬走?我早晚也要扔了。” “我读大学的时候你也这么说。扔了吗?” “……” 陈异搓了把脸,抿唇没说话。 时间又静了静,苗靖问他:“你在哪?” “台球厅,今晚我守店。” “是么?你那边挺安静的。”苗靖勾了勾唇角。 陈异反问她:“你以为多热闹?” 没等听见回答,酒店房门响起敲门声,苗靖起身穿外套:“你挂电话吧,我同事来找我,我们有点事。”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话题里的声音微泄不满,“男的女的?” “卢正思。聊工作。” 敲门的正是卢正思,手里拎着电脑包,站在酒店门口微笑:“苗工,邮件看到了吗?” “看到了,图纸我也找到了,有几个定位孔要修改一下,咱们抓紧时间改图纸,发给供应商让他们修模。”苗靖转身收拾东西,“你等我一下,我拿电脑,酒店楼下有个小招待室,我们去那里吧。” “好。”卢正思晃晃手里的手机,“我看你晚上也就吃了几口菜,锦城的烧烤很有名,羊肉串烤羊排评价都很高,我点个宵夜送到酒店?” “可以呀。”苗靖笑笑,“我们想法不谋而合,我也想着弄点宵夜,你喝咖啡吗?我买两杯咖啡如何?” “也许啤酒配烧烤更好?”卢正思浓眉舒展,笑道,“咖啡我也可以,苗工你爱喝什么咖啡?” “那你应该喜欢啤酒冰咖啡……” 卢正思站在酒店门口和苗靖聊着天,苗靖抓桌上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手机的通话时间还在一秒秒往上跳,秀眉一挑,摁掉电话,把手机塞进电脑包,关上房门,和卢正思一起往外走。 陈异不以为意,把手机塞回兜里,皱眉坐在吧台。 苗靖近来和卢正思走得最近。 两人被分在同一小组,负责同一车身部件设计,工作上苗靖会关照卢正思,两人共事加班,接触时间很多,闲时也会聊几句。 卢正思知道苗靖也是z省人,两人老家相隔不远,后来才知道她很多年没有回过老家,对家乡的记忆很模糊,时不时会送点家乡零食给她,偶尔也能唤醒苗靖儿时的记忆,苗靖也跟他聊藤城的一些风俗饮食,有时候他出门办事,帮着参谋出主意。 两人相处轻松惬意,聊天也很契合,卢正思对她殷勤周到,一直以“关系不错”的同事正常相处,没有越界。苗靖的选择其实很多,公司单身男青年数量极多,一挑一大把,楼下新入职的车灯设计女工程师,部门还包给她找男朋友,苗靖的出色容貌加上工作能力,一大批有志青年虎视眈眈。 奈何她是冰雪冷清的漂亮,工作又是公事公办,一丝不苟,从不跟人嘻嘻哈哈打打闹闹,不熟悉的人不敢轻易上前,卢正思对她有好感也没敢挑明。 借着这次出差,旅途上两人偶尔也会聊些私事,苗靖问他有没有谈过恋爱,卢正思略有惆怅:“大学时候谈过一个女朋友,她工作签了别的城市,也因为别的一些原因,和平分手了。” “和我以前的一段感情有点像。”苗靖笑笑。 经历相似,有新话题可聊,卢正思借机问起她的感情故事,苗靖爽快分享,寥寥数语,简单明快,洒脱大气。 “苗工,你看着不像谈恋爱的女生。” “是么?”苗靖含笑,“我看着像尼姑庵的女生?”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你……很特别……”他绞尽脑汁组织词汇。 卢正思其实想说,她看着像那种追求者死缠烂打,她走在前面不屑一顾的高傲。 苗靖换了个话题:“那你现在有喜欢或者在追的女孩子吗?” “没有追别的女生,喜欢……”卢正思看着她笑,不好意思挠挠头,欲言又止,“苗工你呢?” 气氛微妙有变,苗靖粲然一笑,叹口气:“我也没有,我可能不会再谈恋爱。” 卢正思心底惆怅了那么一瞬。 “不过……”她想了想,清澈幽静的眼睛注视着卢正思,“你能帮我个忙吗?” “什么忙?苗工你尽管开口。”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能不能当我新一任的男朋友?”苗靖脸色温婉,柔柔开口,“当然不一定是真的,时间也不会很长,两三个月就好。” “?”卢正思心猛然跳动,重重眨了下眼睛,神情呆愣,“苗工……你……” 苗靖悠悠解释:“家里人生了重病,有个好消息让他高兴高兴。” “……” 她歉意一笑:“这个请求有点唐突,如果我让你觉得不舒服,那我跟你道歉,当我没说过。” 苗靖和卢正思周五回到藤城,他把她送回家,两人拎着行李箱上楼,没等苗靖掏钥匙,门从内被打开——陈异倚在门口,嚼着口香糖,长长的腿挡着路,不声不响打量着两人。 苗靖极轻微皱眉,瞟他一眼,大方把卢正思邀请进来:“正思,你进来坐会吧。” “我哥,陈异。”苗靖介绍,“公司同事,卢正思。” “你好。” “你好。” 两个男人的手礼仪性/交握在一起,卢正思觉得力道有点沉,有点紧,攥得让人吃力。 走了一周,家里又是乱糟糟的,苗靖请卢正思在椅子上坐,找水杯给他倒水,含笑说见笑,自己回房间换身衣服,留陈异和卢正思在客厅等。 卢正思的目光悄悄打量陈异,有那么点探究又意味不明的意思。 “出差还顺利吧?”陈异姿势不太客气,语气萧疏,“你俩一个部门的?” “很顺利。”卢正思这才介绍自己,和苗靖是z省老乡,大学也是同专业,在同一部门同一组,负责同一车身部件。 陈异英俊面庞上笑意满满:“怪不得你俩一起加班。” “抽烟吗?” “谢谢哥,我不抽。” 没说两句,苗靖从屋里出来,换了身淡雅裙装,嘴唇口红颜色有点艳丽,迎上卢正思的眼神,星眸微亮,低头微笑着把长发撩到耳后,邀请卢正思出去吃饭。 “我们吃火锅好吗?” 卢正思当然说好,苗靖拎起包包要往外走,卢正思跟着她,犹犹豫豫看着陈异。 “陈异哥不去吗?” “我哥朋友很多,应酬也多,他不和我一块吃饭。”苗靖没回头,声音带着笑,“我们俩去就好了。” “你俩去吃就行了,我晚上还有事。”陈异无所谓耸耸肩膀。 两人把陈异撇在身后。 他打开电视机,眼睛盯着不知所云的连续剧,优哉游哉窝进沙发抽烟,这烟却没抽下去,一点星火在指尖明明灭灭。 一个半小时后,苗靖吃完饭独自回来,闻到满屋子烟味,皱皱眉,问陈异怎么还在。 “今天不去台球厅吗?” 陈异淡淡嗯了声,关了电视,捏着烟去了阳台,苗靖回了房间,没多久也出来,换了松松垮垮的t恤长裤,抱着脏衣服扔进阳台洗衣机里。 两人各自占据了阳台的某个角落。 苗靖背身问他:“有外衣要洗吗?深色的,我这两件衣服有点少。” “有啊。”他懒洋洋说话,而后伸手掀身上t恤,两手交叉抓住衣角,往上一拽一拉,滑出一截灰色抽绳运动裤勒着的窄腰,而后是平坦坚硬的小腹,鼓囊囊的小串肌肉,斜坡往上攀爬的健美胸肌,男人的凸出蜜色肌肤的锁骨和喉结脖颈。 黑色t恤隔空扔过来,呼的砸在苗靖脑袋上,她眼前一片黑,带着腾腾体温的t恤,浓郁的汗水和烟草味,皮肤呼吸和香皂的淡香。 苗靖心里晃了晃,端着洗衣液桶的手也晃了晃,明显察觉洗衣液洒出来,倾在自己手指。 “陈异!!”她语气晃动,像波澜动荡的湖水。 那衣服完全罩在她头顶,把她脑袋和肩膀都裹住,苗靖听见他一声低低哑哑的轻浮笑声,而后是脚步迈过来,在她身后一点距离站定,后背有沉重压迫感,炙烫的体温隔着微小距离传递在身上。 他伸出一只手,擦过她的肩膀,粗暴拽她脑袋上的t恤,衣服跟着他的力道往下滑,把她发丝弄乱,全撒在面上,他的手肘撞在她肩膀,硬邦邦的骨头硌着,她默默无言,等最后一点布料从她面颊滑落,最后视线亮着,衣服扯在他手里,骨节分明的手指撒开,衣服掉进了洗衣机。 苗靖脸上滚烫,全身僵硬,察觉他在身后咧嘴笑,耀眼放肆的坏笑无声绽放在微暗夜晚,跟秋日绵绵不绝的余热混搅在一起,生气勃勃又热气腾腾。 “好了,你洗吧。” 他转身进屋,轻轻吹起了口哨。 www.4e54.icu。m.4e54.icu 第12章 野狗 男人跑了,苗靖被陈异和波仔拦下来。 那时候陈异的手段还是太嫩,心还是太软,怕魏明珍卷款逃跑,暗地里找人盯梢母女俩——魏明珍再不省心他也无所谓,只要盯紧苗靖就行,她整天都在学校,周围那么多双眼睛,一旦有点小动作,要逮她太容易了。 魏明珍弯弯绕绕溜去火车站,陈异知道不对劲立马赶到学校,正好看见接苗靖的男人逃之夭夭,他装纯良,和气搭着苗靖的肩膀,按捺着脸色和学校保安过招,对苗靖的班级学号、成绩和班主任,家庭住址和家庭关系了如指掌,就这么把神魂恍惚的苗靖领走。 不知道从哪儿变出一辆黑色的重型摩托车,陈异铁青着脸把苗靖轰上去,苗靖畏缩惊惶,愣怔看着他阴沉至极的面孔,不知他要带她去哪儿。 头盔撞在她脑袋,痛得她龇牙咧嘴。 “老实点,走!” 苗靖被挟持着上车,摩托车轰隆隆飚出去,她颤抖的手揪着他的衣角,耳膜轰鸣,感觉摩托车在玩命窜行,最后停在火车站——陈异带她去火车站找魏明珍、追那个男人,一边拽着苗靖的校服,检票厅、候车室、站台来回寻找,一边给魏明珍打电话。 她女儿在他手里。 电话关机,到处寻不到人影,也许魏明珍真如那男人所说,已经坐最早的火车走了,男人也不见了,陈异脸色越来越冷戾,跟她说话的语气也越来越凶狠:“你妈呢?去哪儿了?” “我不知道……” “去哪儿你不知道?!”他眼神暴戾,捏着她细弱的肩膀吼她,“不知道她怎么来接你?说,去哪儿了?” 不管陈异怎么恐吓威胁,苗靖只会摇头说不知道,巴掌大的脸苍白如纸,唇色也是枯槁的,幽暗的眼睛不知所措,跌跌撞撞跟着他,害怕之外又有茫然。 她是真的不知道。 火车站找不到人,两人回家,陈异铁钳似的手把她拎上楼,苗靖摔倒在沙发里,颤栗着看着陈异暴躁得如同发怒的狮子,面色已经阴冷到完全不能看,似乎下一瞬扑上来,就要在苗靖喉管上狠咬一口。 陈异寒着脸,耐着性子,一遍遍诘问苗靖—— 魏明珍到底卷走多少钱? 那个男人都做了些什么? 母女怎么商量?怎么联络接洽? 苗靖脸色麻木,缩成一团,嘴唇颤颤,只有四个字,我不知道。 “你他妈再说一句不知道!”陈异眼睛发红,太阳穴青筋爆出,攥着拳头挥出去,苗靖尖叫一声,肩膀缩紧,猛然闭眼,长长漆黑的睫毛垂在面颊抖动,楚楚可怜又脆弱不已。 “你不知道?”他咧嘴冷笑,把手机砸在她身上,“把你妈喊回来,她要是不回来,你——” 陈异倏然凑近,锐利五官放大在她面前,眼神如刀,泛着嗜血寒光,语气阴森刻薄:“我就弄死你!” 她颤颤咬着唇,垂着头,盈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迟迟没有滚下来。 陈异虎视眈眈在旁边守着,苗靖不敢忤逆,连续拨了几十个电话,魏明珍已经关机,陈异让她发短信,短信发到苗靖手指酸痛,依然杳杳无声。 陈异翻箱倒柜,把魏明珍房间所有东西都仔细翻出来,家庭所有的存折、银行卡、文件全都没有,魏明珍的各种证件信息也完全没有,只给陈异留了一堆关于陈礼彬的毫无用处的废纸。 毫无征兆的离开,预谋性的准备,不知道是魏明珍的主意,还是受人指点。 他坐在椅子上,长长吐了口气,深俯着身体,手肘撑在腿上,双手插进自己发间,麻木捋着毛绒绒的脑袋,苗靖坐在客厅,木愣愣看着,眼眶里的眼泪已经干涸,浅浅留一点在眼底,在最后一抹夕阳残照里折射着微渺光亮,归于幽幽无望的晦暗。 魏明珍不回消息,不接电话,第二天陈异给苗靖换了一部手机,陌生号码,打给魏明珍,电话依然关机,苗靖给魏明珍发短信,说自己是苗靖,真的是苗靖,说小时候家乡的事情,让魏明珍接电话。 最后的最后……手机亮起一个座机号码。 等了实在太久,苗靖和陈异凝固的眼神都动了动,他示意她接电话,开着免提。 是魏明珍的电话,用公用电话亭打过来的。 “妈。”苗靖嗓音隐隐压抑着哭腔。 “你怎么不愿意跟着来?”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其他原因,魏明珍没有察觉苗靖的状态,语气很焦躁不安,“都事先给你打过电话关照过,让你跟着人走就行了么?你为什么不肯上出租车?还说要打110报警,苗靖,你到底怎么回事?你想留在藤城?你一个人,你怎么留在那?” 不知道那个男人是怎么跟魏明珍解释的。 苗靖愣怔,陈异眼睛直勾勾盯着她,做了个掐脖子的动作,嘴唇无声翕张,让她顺着他的意思说话。 “妈,我……我没有……”她声如蚊蚋,“妈,你在哪?” “你又在哪里?”魏明珍问她,语气慎重,“你在学校还是在哪?陈异,陈异他有没有为难你?” “我在家,陈异,他出去了,买东西去了,只有我一个人在家……他没有难为我……我跟他关系不错……妈,你在哪?你什么时候回来接我?” 魏明珍只说自己不在藤城。 “妈……你回来吧,你快点回来吧,陈异没有难为我,你早点回家吧……”苗靖小心翼翼看着眼前人,快速添补了一句,“哥哥对我很好,你别担心我……” 陈异蓦然皱眉。 “我办点事,办完事就回来,苗靖,你先好好照顾自己,回学校上课,我想想……过两天我再联系你。” 电话来得突然,挂得也突然。 苗靖恍惚失神,陈异绷着脸,似乎想说点什么,最后摊开手脚往沙发一靠,阖上了眼,眼珠子在薄薄眼皮下慢慢转动。 在家缓了这么两天,两人都接受了这个现状——魏明珍已经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两人都不出门,陈异肆无忌惮在家抽烟玩游戏,吃的都是外卖,主要是陈异吃,扔一点给苗靖填肚子,让她不饿死,除了洗手间,不许她走动到他视线之外,苗靖只能睡在沙发上,睡了几个晚上,不知道是被浓烈的烟味熏着,还是被惊吓打击得心力交瘁,发起烧来。 她从小体质就好,极少生病,这次发烧来得突然,浑身热烫烫的,恹恹无力闭着眼睡觉,陈异吃东西她也一动不动,蜷在沙发里背对着他,偶尔起来喝两口水,又躺下睡着,就这么熬着,陈异偶尔瞟她一眼,看她缩着藏在沙发里,黑发蓬乱,眼眶深陷,不像是假装,的确是有些不舒服,只是苗靖一声不吭,他自己心情烂透,也不管她,只顾自己吃喝玩乐。 苗靖一整天没吃东西,陈异路过客厅,看她挪了个睡觉的地方,纤细的手脚摊开,垂在沙发边缘,脸颊贴在沙发上,清丽五官皱得紧紧的。 他走过去看两眼,看她没动静,又走开,在茶几上敲出点声音,苗靖毫无反应,只是微微吐了口气,无意识圈起胳膊挡住自己滚烫的脸庞,陈异一只手不耐烦探过来,在她额头碰了碰,犹豫缩回去。 “苗靖。” 苗靖睁开眼,迷迷糊糊看了他一眼,蠕动身体蜷成一团,往沙发角落里挤,闭上眼继续睡。 瘦弱肩膀轻轻起伏,虚弱呼吸沉重急促,长长短短。 “真他妈麻烦。”陈异嫌弃皱眉,去附近药店买了点退烧药,扔在茶几上,踢沙发:“苗靖。” 苗靖微弱哼了声,嘴唇干裂黏住,动一动,也没把嘴皮子分开。 他叉腰站着,看她毫无动静,粗暴把苗靖从沙发上拽起来:“起来!哑巴了是不是,不会说话?” 人昏昏沉沉被他拎着,她手指柔软冰冷,脸颊却是滚烫如火,苗靖软绵绵没有一丝力气,皱着细眉,半睁着眼睛不说话,任凭他把她推搡扔在沙发,陈异递过来一瓶矿泉水,一把药丸,阴沉着脸:“吃药,别装死。” 她把药丸全都咽下,又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瓶水,唇色鲜润了点,苍白虚弱的脸色也有了点精神气,陈异看着她,冷冷嗤笑一声:“装什么可怜,装可怜有用?魏明珍要是不回来,你就算死了也没人管。” 苗靖眼眶被体热烧红了,眼睛里也都是血丝,迟钝眨了下眼。 药效发挥,她又睡了一觉,睡醒好了些,只是仍半死不活趴在沙发上,陈异面色沉沉走过来,扔了个外卖粥盒在她面前,没头没脑来了一句,声音冷淡:“算是扯平了。” 他说的是好几年前,他被陈礼彬揍得躺在床上,苗靖半夜给他的那杯水和那碗鸡蛋羹,今天……扯平了。 两人在家整整呆了一周,魏明珍的电话依然关机,不是关机,而是已经彻底打不通,号码被注销,也没有电话再主动联系苗靖——陈异当着苗靖的面打电话给各种的小混混式朋友,满城找魏明珍,找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以前是做生意的,后来赚些旁门左道的快钱,这回真的是跑了,男人家里的家底全都卖空了,找他的父母亲戚去问下落,都没有联系上。 两人早就约好,拿着陈礼彬的那笔钱跑了。 苗靖听着消息,脸色早就麻木僵硬,一滴眼泪,一句哭声都没有。 她什么都没想,只想回学校上课,她初三了,课业很吃紧,她不想留在家里,看着陈异狠戾阴鸷的目光一遍遍在她身上滚过。 陈异讥笑:“回学校?你做什么梦?” 苗靖抱着膝盖,幽静的眼睛默默注视着他,轻轻吐出几个字:“李老师,是我的数学老师,他还说起过你……” 他初中三年的班主任,为他收拾过不少烂摊子的李老师,一直留任初三,这年也兼任苗靖班上的数学老师,苗靖听他在讲台上提过陈异,说他以前教过一个聪明过人的学生,上一天课抵过他们上一周,可惜因为家庭原因,最后还是没有走到正路上来。 陈异瞳孔猛然一缩,也怔了许久,最后僵着肩膀站在她面前,神色冷淡,让她滚。 他找人专门在学校盯着她,他不信魏明珍就这么扔下苗靖不管了,每周末把苗靖拎出来,盘问她魏明珍的消息——整整一个月,苗靖呆在学校寸步未离,没有找过任何人,也没有人接近她,没有过任何消息。 两个月后,陈异的耐心告罄。 钱当然是好东西,能挥霍陈礼彬的钱固然痛快,但陈礼彬不死,他也没指望这些,没有就没有,这辈子他跟陈礼彬也再没关系了。 “你也真是遇上一个好妈,就这么把你扔下了?连问都不问一句?”陈异看着越发削瘦冷清的苗靖,面带残酷微笑,“一个拖油瓶,拖来拖去随便乱扔,也是,哪有钱来得重要,跟野男人跑出去快活多爽快……你千万记清楚了,是魏明珍不要你,跟我陈异可没关系。” 苗靖紧紧抿着唇,扭头不看他,眼睛瞪得大大的,幽幽的、深深的。 “滚吧,以后你爱去哪去哪,爱怎么样怎么样。”陈异耸耸肩膀,一锤定音,“我跟你,不认识。” 他也不管了,这对母女,跟他彻底没关系。 陈异不管苗靖,学校里那些盯梢她的人也没有了,苗靖偷偷给魏明珍打电话,电话的确已经注销,她完全联系不上,不知道魏明珍在哪里,现在情况怎么样。 幸好学校开学的时候,魏明珍给苗靖多留了三千块钱,当初魏明珍留钱的时候,怕是以防万一,指不定苗靖哪天要花上。 苗靖靠着这笔钱,应付学校各种缴费,管自己的伙食费和生活开支,日子一直拖到十二月份,手上剩的已经不多了。 魏明珍终于联系过她一回,还是通过苗靖的班主任,给苗靖留了个座机号码,让苗靖回拨过去。 苗靖打通那个电话,听见魏明珍的声音,眼泪从眼眶滚滚而下。 “妈……你为什么一直没找我?” “我这边也有些事,忙得应付不过来。”魏明珍声音模糊,“而且你手上有钱,生活又能自理,陈异也不会拿你怎么样,我还是放心的……” 魏明珍觉得苗靖和陈异的关系不会太差,两人从小住一个房间,也没闹出什么矛盾来,也还记得那年苗靖为陈异讨要生活费,陈异虽然面对苗靖不做声,但态度也不会太差,再说,苗靖性子那么柔顺懦弱,她什么也不知道,什么错处也没有。 丝毫没有想过,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在这种局面下要如何自处脱身——也许想过,只是这些忧虑被下意识的忽略、被稀释,正如苗靖这么多年的生活处境,轻描淡写,随波逐流。 苗靖涩涩咽了咽喉咙,咬着唇壁,摁住了眼角的泪花。 魏明珍问苗靖,陈异那边情况怎么样?她这几个月担惊受怕,就怕陈异报复或者报警,所以行踪藏匿得也很深,丝毫没敢往外泄,苗靖把知道的都说了,她一直在学校,后来再也没有见过陈异,也没有听过关于他的只言片语,魏明珍彻底松了口气。 “手里还有没有钱?” “还有八百块……” 魏明珍报了一个沿海小城市的名字,说自己在那边和男人在一个小镇上做生意,让苗靖买火车票,坐某列车过来。 “那我念书怎么办?我能上学吗?妈……我还有半年要中考了。”苗靖声音渺渺,“有地方让我念书吗?” 这个倒是把魏明珍问住了,她所处的位置在一个工业小镇,都是小作坊和小工厂,居民主要也是务工者,镇上好像没有初中学校,也没有打听过怎么转学到本地学校。 “这里没有学校,你要不然先过来再说?”魏明珍皱眉,想了想,又改了主意,“或者你回老家念书?镇上不是有初中么?你住姨妈家,我记得你姨夫有个亲戚就是老师,念书肯定没问题,我跟你姨妈打个招呼……” 来藤城这么多年,母女俩再也没有回过老家小镇,魏明珍偶尔打个电话回去,联系一下亲戚。 苗靖目光空洞,已经彻底沉静下来——拖油瓶就是拖油瓶,小时候就是,长大了依旧是。 去哪里? 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跟两个拿钱逃跑的成年人生活?还是回老家再忍受寄人篱下的日子? 她完全可以念藤城最好的高中,她只想过最普通的中学生生活,而不是孤身一人在学校,为了躲避同学师长的询问,找尽各种各样的借口。 “我知道。”苗靖平静对着话筒,“等期末结束吧,快期末考试了……” 这学期结束,学校放寒假封闭校园,所有人都要离校——苗靖没想好要去哪,又实在无处可去,在校外游荡了几日,第一次战战兢兢在网吧过夜。 网吧网管看她抱着个书包,安静乖巧坐在角落,不像是叛逆学生,像离家出走的乖乖女,特意过来问了好几回,问她怎么回事,让她早点回家去,苗靖背着书包在街上漫无目的走着,最后在漆黑夜幕里回了家——她一直有家里的钥匙。 她仰头站在楼下,看了很久很久,窗户黑着灯,家里没有人,静悄悄上去,打开家门,没有一丝丝声音,苗靖摁开一盏灯——屋里乱得一塌糊涂,魏明珍和陈礼彬房间的杂物都堆在客厅的角落里,餐桌上蒙了一层灰,冰箱里冻着还是魏明珍走之前买的肉菜,客厅茶几一堆烟蒂,没喝完的矿泉水瓶,沙发上的毯子……陈异不知道有多久没有回家。 苗靖回了自己房间,她的房间还没有被陈异清空,不知道是陈异没来得及,还是他根本就懒得动手。 厨房还有米面和各种调味料,都是魏明珍走之前留下的,不管有没有过期,苗靖都擦干净摆好——她这学期在学校过得很清苦,每一分钱都花在刀刃上,已经很久没好好吃过一顿丰盛饭菜了。 苗靖提心吊胆,在家悄无声息住了四五日,陈异一直都没回来。 陈异回家的时候少,有时候在学校,有时候和朋友在外面玩,有时候在网吧打游戏,难得一次回来,正好撞见苗靖在扫地。 她听见身后的动静,僵硬着身体,捏着扫把完全不敢动作,陈异盯着那个瘦弱背影,以为自己眼花。 “你,转过脸来。” 苗靖慢慢扭过身体,慌张眼神撞上陈异那张真他妈难以置信,操蛋见鬼的神情。 “你他妈怎么在这?”他叉着腰朝她吼,怒火中烧,“我x他妈的,你有病是不是?” 苗靖紧紧握着手里的扫帚,把身体缩得窄窄的,抿着唇不说话,陈异怒气腾腾迈过来,拽着她的袖子甩到门外:“滚,滚远点。” 她幽黑眸眼里泪水在打转,眼圈泛着红丝,倔强又柔弱地看着他,陈异面色铁青,咬着牙,震天咚的把门甩上。 铁门在她面前重重关上,门框落了苗靖满头灰尘,飘在翘卷长睫,跟着气流吹进眼里,她强忍着痒意,紧紧咬着唇瓣,豆大的泪珠啪嗒啪嗒往下砸,没进衣服,砸在手背,初瞬滚烫,而后冰冰凉凉,如同冬日的温度。 苗靖在门外坐了一个晚上,冻得手脚发麻,全身冰冷。 第二天陈异出门,看见门口台阶上坐的那个人,脑子一嗡,眼前一黑,火冒三丈,气得嗓音粗嘎:“你他妈怎么还不走?你来这儿干吗?这地方跟你有关系?人也跑了,钱也没了,你有脸再回来?” 她被他扔出来,脚上还穿着拖鞋,身上什么都没有,她能去哪儿? 苗靖睁着肿胀发红的眼,抬手抹面上的泪痕,喉咙哽咽得说不出话来,陈异脸色阴沉,迈步下楼,又伸手拎她往外扔,听见苗靖凄声尖叫一声,踉踉跄跄揪着陈异的衣摆,最后软弱无力磕在台阶上。 “我的腿……麻了。”她嗓音干涸嘶哑,趴在台阶上抽气,“好痛。” 陈异紧皱眉头把她拎起来,轻飘飘的没一点重量,冷言冷语:“坐一晚上都不滚?你他妈犯贱是不是?”他回屋把她的书包扔出来,恶狠开口,“滚远点,知不知道我对你算客气的。” 苗靖把头埋在胸前,抱着书包,换了自己的帆布鞋,一瘸一拐扶着楼梯走下楼,铁栏杆生锈肮脏,她那双纤细白皙的手尽是黑灰蛛网,能瞥见的手指宽的面颊也是蜡黄焦干的,只有那截细弱宛若天鹅的脖颈,显露一点少女的天真文静。 陈异冷眼盯着她下楼,最后只能从楼梯缝隙里看见她倔倔抓住栏杆的那只手——抽完一支烟,最后他迈步下楼,拎住那个孑孓独行的纤细身形,看见她惊慌眼里的盈盈泪光,恨恨咬牙骂了声脏话,最后把人扔到摩托车上,带她去了火车站。 苗靖揪着他冷风中翻飞的衣角。 “身上有没有钱?”陈异往她脏兮兮的手里塞了五百块钱,冷声凶她,“回你老家,找你妈,你走吧。” 她怔怔站着,看他转身离去,戴上头盔,长腿一跨,发动摩托车,黑色的身影和机车融为一体,棱角分明,猎猎生风。 苗靖在火车站徘徊了很久,电视屏幕上滚动着新闻和各地天气,提示旅客旅途状况,她仰头站着,看见她家乡又在下雪,冷空气南下,连日低温雨雪天气,树上结了冰棱,很冷很冷,想起久未谋面的姨妈一家,小时候那些零星却深刻的记忆。她从大屏幕前转身,去附近找便利店给魏明珍打电话,电话拨了一遍又一遍,不知道为什么打不通,在火车站等了很久,每隔几小时去拨一次号码,从今天等到明天,依旧没人捡起话筒。 她离开了火车站,坐公交逛这个城市,藤城,八岁时惴惴不安跟着母亲,穿着漂亮的裙子,抱着对未来美好期待的新城市,以为一切都会不一样,她可以换一种方式成长,最后却仍是默默的、苦涩无声的煎熬。 苗靖在某一站下车,去菜市场买了点食材,拎着这些食材进了一个老式小区,上二楼,先敲门,敲了三遍,有人过来开门,嘴里懒洋洋叼着烟,看见她,漆黑的瞳孔缩了一下,面色诧异又厌烦,活见鬼一样。 “哥。”没等他说话,她双手圈住手里食材,澄静漂亮的眼睛大胆迎着他,嗓音柔和,“快中午了,我给你做饭,行吗?” 陈异简直破天荒愣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被她气笑了,还是被她逗笑了,拦着门框不让她进来,苗靖身形一缩,从他胳膊下像鱼一样滑进来,抱着东西去了厨房。 “苗靖。”他扭头跟着她,“你他妈真有病是不是?” “我没地方去。开学我就走。”她手脚麻利收拾厨房,柔弱直韧的背影对着他,“等我初中毕业,还有几个月,等我初中毕业我再滚,我可以帮你洗衣服做饭打扫卫生。” 他倚在厨房门旁,觉得她可怜又可笑,他需要一个拖油瓶干这点杂活? 苗靖自顾自洗菜做饭,陈异盯着她,驱赶她走的心思突然淡了,冷声道:“我可不会管你,指望我养你?门都没有。” “不用。”苗靖嗓音闷闷的。 她就这么在家里住下。 有苗靖在,这家里当然整洁干净,但陈异也不太回家,他一般都在外头,偶尔回来住两天,撕破脸到这份上,两人在一起也没什么话,苗靖通常在自己房间看书写作业,春节除夕夜那天,陈异倒是早早回来,两人吃了一顿年夜饭,陈异又出门去打牌,晃到大年初三才回来。 陈异说不管她,那就真的不管,年后学校开学,苗靖去报名,缴了学杂费,手里还剩280块钱,连住宿费和伙食费都不够——苗靖选了走读,把寝室的东西都搬回了家,每天走读上学——家里还有一些米面和生活日用品,她用得很省,可以撑一段时间。 开学后,陈异回家的次数就更少,他不喜欢待在家里,一个月能回家一趟就不错,有苗靖在家,他更不回来,回来干吗?看见那倔强又糟心的玩意,难道不是更糟心。 就这么撑了两三个月,也不知道苗靖怎么撑下来了,家里能吃的东西全都吃完了,冰箱里彻底空了,苗靖开始打家里的主意,把魏明珍留下的东西全都送去了废品站,把自己以前的书本和家里空的瓶瓶罐罐都卖了,每天吃清水煮面条。 后来有一次,陈异从网吧出来,不经意瞥见路边有个人影,穿着空荡荡的衣服,帽子压得低低的,背着个大大的书包,沿路走着,顺手捡起身边的矿泉水瓶,捏扁扔进书包里,那是一条娱乐街,吃喝玩乐的人不少,捡矿泉水瓶的老头老太太也不少。 他盯着那人看,大步迈上前,掀开她的帽子,果然看见苗靖汗湿又诧异的脸,那张脸都不如他巴掌大,猛然看见陈异,苗靖窘迫得不行,面皮从微红涨到赤红,抢过他手里的帽子,扭头快步走。 那时候智能手机还没有大众普及,电脑也是存在网吧和少数人家里,苗靖也没有学会别的赚钱方法,她性格安静脸皮薄,在学校又是被男生仰慕成冰山美女的存在,实在抹不开脸说自己的处境,有时候去批发市场贩点漂亮的发卡文具,打着帮忙的旗号转卖给班上的女生,平时没事的时候,攒点矿泉水瓶送去废品站,矿泉水瓶一角钱一个,她一天可以赚好几块钱——这是最轻松省力的赚钱方法。 陈异紧跟着她的步伐回家,到家一看,厨房和冰箱空荡荡的,只有一把散装面条和几颗青菜,桌上支着半根蜡烛,他皱皱眉,摁壁灯。 “电呢?” “没电了。”苗靖声如蚊蚋,“停电了。” 没钱缴电费,她只交了水费。 “你这是原始人生活啊?”陈异嘲讽看着她,“你妈呢?揣着几十万跑了,没给你打点钱?” 苗靖抿唇,慢慢摇头,那个电话号码不知道怎么回事,已经打不通了,她跟魏明珍,已经彻底失去了联系。 陈异长长嗤笑了一声。 她瘦得厉害,身上已经没几两肉,皮肤也黯淡无光泽,陈异看着她那伶仃模样,抱着手问她:“靠捡矿泉水瓶赚钱?饿不饿?” 苗靖把头藏进衣领,他只看见她乱发里一只雪白的耳朵,耳垂圆圆的,红得滴血。 “一个人的日子不好过吧,是不是等着救济?别指望我,你饿死都不关我的事。” “我没有。”她咬唇。 陈异似笑非笑的目光在她身上扫来扫去,最后徐徐吐了口气,扯扯她的袖子:“走啊,我教你赚钱去。” 陈异带苗靖去了一家小超市,大大咧咧把她推进去,推到食品货架前,高大声响罩在她身后:“喜欢吃哪个?自己拿。” 她诧异抬头。 他脸上咧出个大大的坏笑,凑近她的耳朵:“我帮你挡着监控,你动作轻点,顺手藏进衣服里,趁着柜台有人结账,大摇大摆走出去就行了,学会这招,这辈子都饿不着。” 一包饼干不知从什么地方摸过来的,男生嗓音幽坏:“奶油夹心饼干,起码要捡一百个矿泉水瓶呢,你想不想吃?” 饼干悄无声息从下面塞进她衣摆,苗靖心头狂颤,汗意从额头冒出来,眼睛都羞红了,僵硬着手推开饼干,再僵硬着摇摇晃晃走出去,手脚冰冷走在烈日下。 身后有脚步追上来:“这么有骨气,饿死都不吃?” “饿死都不吃!”她咬着牙,声音平静,“饿死我也不偷东西。” 他仰头哈哈大笑,紧实手臂搭在她肩膀,闲闲调侃:“行啊,不错啊,那我就看着你饿死,看你能撑过几天。” 再拧着她去了个地方,灯红酒绿的地段和花里胡哨的招牌,陈异扬手一指:“看见没有,那是个酒吧,里面有很多啤酒小妹,你进去能卖出一杯酒,也就够你吃喝不愁,买漂亮衣服。” 苗靖甩开他的手,咬着唇,扭头就往外跑。 “苗靖,苗靖。” 她两条小细腿跑得飞快,就要离他远远的,离这个混蛋远远的。 身后有动静,陈异快步追上来,三步跨两步,揽臂一捞,健壮手臂拦着她的腰往后拖,苗靖浑身激灵,尖叫了声,掐他的手嚎啕大哭:“我不去,我不去,我死都不去!” “哭什么?还不到你哭的时候呢?”他一脸坏笑,拖着她走,“走,带你去个好地方,我的秘密基地。” 陈异把她架在摩托车上,摁在身前,载她去了一个很荒凉的地方——一个倒闭的工厂。 荒凉破败的工厂,高高的烟囱下是杂草丛生,陈异扣着苗靖脆弱的手腕,把她顶上一个高台,自己也攀上去,带着她穿行在空旷废弃、灰尘厚重的厂房,最后钻进一个隐蔽破洞,高高垂直的铁梯子通向未知的黑暗。 “爬上去。”陈异催她。 苗靖发抖,脸上毫无血色,直直扭头。 “放心,我害不了你。”他顽皮嬉笑,“你不上去,我就搂着你上去了啊。” “我害怕……” “怕什么,慢点爬。”陈异哐哐哐敲梯子,清脆的金属声响回荡在空旷灰暗的空间,“我在你后面,你摔下来也是砸我脸上。” 苗靖被他逼着往上拱,手脚并用往上爬,最后头晕目眩到达顶点——还是一个空旷的厂房,地上堆着凌乱的、看不出原色的机械。 陈异跟着上来,面对着空荡荡的厂区,嚎叫了一声——回音晃荡在至远处,又慢慢回传到耳边。 “高不高兴?”他一脸兴奋,“好几年没来了。” 苗靖神色木然,完全不知道眼前是什么意思。 “捡矿泉水瓶有什么意思?”他拖动地上的线缆,“这里的东西才值钱,都是报废的机器,厂子倒闭,这些也没人管了,已经被人拿了一批,这地方还剩一点……这些大铁球,还有拆下来的铜丝,铝合金,你要是能拿得动,也能卖个一百块钱……” 她心脏砰砰的跳,额头都是冷汗和黑灰,木着脸问他:“你带我来偷这个?” “这是捡,捡破烂。”陈异义正严词纠正她,“不比你那矿泉水瓶强?” 苗靖松了一口气,捂着脑袋,一屁股坐在地上。 www.4e54.icu。m.4e54.icu 第13章 骨头 台球厅为了聚拢人气,每个月都会组织友谊比赛,一等奖奖品是累积制,只要能打败老板,一万元大奖抱回家,每次报名人数不少,陈异一口气忙到底。 两人同住一个屋檐下,但一连数日都没见面说过话,苗靖晚上隐约听见一点动静,半夜十一二两点或者更晚,隔壁房间的开门声或者脚步声,第二天她去上班,陈异房门还关着——只有每天洗衣机换下的衣服和门口乱踢的鞋子提示家中有人。 苗靖上回出差,为了谢谢涂莉送给她的那只口红,特意回了一份礼物给涂莉,本来要送到健身房,涂莉说有空过来拿来,找了个休息日过来找苗靖。 一瓶dior香水,还有几样牛肉干这样北方特产,涂莉笑容满面收下,和苗靖聊起这次出差的行程见闻,供应商还送了一支品相还不错的红酒,苗靖顺口问涂莉喝不喝酒,如果喜欢,正好帮忙解决。 “怎么不留给陈异,他也喝酒啊。” “我没想着留给他。”苗靖笑笑,“你喜欢就带走吧,我不喝酒,也没别的认识的朋友。” “那我就不客气啦。”涂莉眨眨眼,托腮,“你送的东西我都好喜欢。” “不用客气。” “对了,台球厅的比赛结束了吗?你哥这阵还忙别的事吗?他晚上一般几点回来?” “我不知道。”苗靖对陈异的行踪行事一概不知,摇头,“你可以直接问他。” 涂莉好几天没招惹陈异,知道这阵子有比赛,他肯定不耐烦她,本来想在苗靖这里打听,听她这么说,好笑起来:“你俩挺奇怪的,住在家里,感觉很不熟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没问过,也很少聊这些。”苗靖知道她的意思,语气清浅,“我上班忙,他事情也不少,相处时间不多。” “你俩关系很差吗?”想起陈异那圈朋友的描述,涂莉滴溜溜的眼睛在她身上打量,“感觉你两人挺冷淡的,我从来没从陈异嘴里听过你,也没听你提过他,好像不相干两个人,你俩以前也是这样吗?” 提到起以前,苗靖浓密的眼睫往上掀,显露一双澄净清透的眸眼:“你觉得我和他关系差吗?” “也不算特别好吧,我觉得你心气挺高的,是不是不太喜欢你哥?他脾气大成那样,动不动还冷脸撂摊子,我觉得你这种端端正正的性格,又念过书讲道理,跟他完全不一样。” “还行吧。”苗靖不顺话搭腔,“我很少有事情能跟他争起来。” 涂莉耸耸肩膀。 苗靖问:“你觉得他脾气很难忍受吗?” “可不就是个大爷。”涂莉懒懒拨弄头发,叹了口气,“也挺烦的。” “可你们在一起也很久了。” 涂莉笑笑,认识的男人里,比他有钱的没他帅,比他帅的没他大方,脾气好的没他有个性,爱她死去活来的没他厉害,男女之间,不就这么回事。 “对了,你送我这么多东西,我请你吃饭吧,你周末有空吗?” 苗靖犹豫:“我周末可能有别的事情……有朋友约我去保龄球馆玩。” “男的女的?”涂莉眼睛一亮。 “男生,公司同事。” “单身?” 她点头。 “有情况啊,你这速度还挺快。”涂莉啧啧赞叹,“苗靖,你真的有点雷厉风行啊。” “还好,已经接触过一段时间,上次出差我们一起去的,也聊了很多。”苗靖眼眸微亮,“有机会介绍给你认识。” “好啊。” 卢正思对苗靖的提议大方接受,不管恋爱真假,两人关系的确不错,苗靖对约会、单独相处都表示接受,卢正思请她打保龄球,苗靖请他吃饭,正好犒劳下这段时间疯狂加班的辛苦。 还是涂莉打电话过来,陈异才知道她跟苗靖见面,什么红酒和牛肉干,他在家连个影子都没见着,还有那什么卢正思和保龄球馆,他抽完一支烟,听见涂莉问他周末要不要去逛街吃饭,陈异眉毛一压:“去,怎么不去?” 周末那天,陈异看见苗靖已经装扮好,浅色polo衫,白色运动窄裙,包裹小腿的长袜——纤细身材,腰细得两掌可握住,白瓷般的腿笔直匀称,再配上棒球帽和长马尾,青春娇美的年轻女生。 他走过,声音冷淡不屑:“你今年几岁,穿成这样?” 苗靖端着牛奶杯,低头抚平裙摆:“很奇怪吗?大学时候网球比赛的赛服,我穿着这身衣服还上过校刊。” 陈异鼻腔微哼。 那年才十九岁,四五年过去了,虽然有扮嫩的嫌疑,但这身衣服还算合身,家里缺个穿衣镜,苗靖在洗手间镜子前打量着装,看见他倚在门口,肩膀上搭着浴巾,不耐烦抱手。 “出来。” 等陈异洗澡出来,家里已经没人,雪白的餐巾纸印着口红唇印,揉成一团扔在桌上,餐桌没收拾,冰凉的牛奶盒还搁在桌上,剩下一半全都是他的份,陈异皱眉,最后倚着桌角撕开牛奶盒,仰头一口喝光,再懒洋洋耷着剑眉把碗筷都送去厨房。 入秋后天气渐凉,没那么炎热,适合出门运动,保龄球馆人不少,卢正思看见苗靖时,眼里免不了惊艳光芒,更没想到苗靖居然保龄球也玩得很好,她说以前的男朋友喜欢,她自己也跟着学了一点皮毛——苗靖身上总有那么种违和感,很多不属于她的特质,比如工科女生、工程师、阳光运动、大方直率的恋爱都能默默消融在她身上,让人刮目相看。 商场人也不少,涂莉有认识的专柜朋友,过去聊天,顺带拿东西,先不着急付钱,陈异和华强去谈点事,让她自己逛,等他过去买单,涂莉就喜欢他这种颐指气使的语气,至少大哥付钱时爽快,朋友羡慕她运气好,怎么找到这么英俊大方的男朋友。 陈异穿着白衬衫黑裤过来,锃亮的皮鞋就有那么点衣冠禽、兽的意思,他本来就是宽阔高大的体型,身材把衬衫撑得挺拔阔正,衬衫袖口挽着,不是清俊休闲范,像落拓不羁的荷尔蒙实体,涂莉眼睛也亮了,娇滴滴在他面上贴唇,跟朋友笑语:“总算把他等来了。” 朋友也羡慕到妒忌,看着涂莉挽着男人离去,跟同伴窃窃私语,看着同伴眼睛瞪得滚圆,得意扬眉。 买了好几家店,陈异付钱时瞟了眼账单,他能付钱,不表示自己要无私奉献,购物袋里有涂莉给自家父母和弟弟买的衣物,陈异让她自己付了。 吃饭是涂莉找的地方,一家日料店,两人刚落座,听见隔壁座飘来的话语,诧异扭头。 没想到苗靖和卢正思也在——不算太凑巧,苗靖请教过涂莉,问问市内有哪些吃饭的餐厅可推荐,涂莉报了好几家名字,这家离台球厅最近,而且最适合年轻人约会。 这顿午饭改成了四人用餐。 涂莉第一次见卢正思,笑吟吟瞧得卢正思羞涩摸摸鼻尖:“看着像个弟弟。” 苗靖护着卢正思,手轻轻搭着他的胳膊:“不是弟弟,是男朋友。” 她这句话说得很平和,最后嘴角和眼睛却忍不住翘起,翘成会心微笑的弯弯弧度。 陈异在她面前沉默站着。 苗靖又介绍涂莉:“我哥哥的女朋友,涂莉,莉莉姐。” “莉莉姐,异哥,你们好。” “恭喜恭喜,你俩很般配。” “谢谢。” “挺好。”陈异目光打量的深,最后勾勾唇角,拍卢正思肩膀,语气微有压迫,“叫我陈异就行。” “不敢,我还是喊异哥。” 一顿饭吃得格外热闹,苗靖和卢正思娓娓讲他们的相处,涂莉聊时下的热门话题,笑谑以后四个人可以凑一桌麻将牌局,只有陈异话少,偶尔嗯两声。 苗靖看他穿白衬衫,眼神多停留了两下,又把视线转回来,柔柔落在卢正思身上。 午饭吃完,苗靖和卢正思的约会本来要散,涂莉提议要不要一起去看电影,她跟陈异从没去过电影院,要么台球厅,要么麻将桌和游戏厅,正好四个人凑在一起热闹些。 大家无可无不可,都陆续点头,涂莉刷着手机。 “有个火爆的亲情片,好评度很高,又搞笑又催泪,主演是最近很火的喜剧演员,我们看这个好吗?” 卢正思也喜欢这部电影,但苗靖和陈异反应平淡,问还有没有别的电影。 “其他片子时间都要等,就这部场次多。” 最后涂莉买了四张电影票。 放映厅座位全满,四人的位置不在一起,苗靖卢正思在前面,陈异和涂莉在后面几排,四人分开找座位,灯光太暗,卢正思牵着苗靖的手,一步步挪到位子上。 苗靖的裙子短,绒面座椅看起来不甚干净,卢正思正好带着薄外套,笑着把外套递过来:“派上用场了。” “谢谢。” 是个很贴心的男生。 电影的确很好看,慈爱不着调的父母,顽皮倒霉的孩子,旅途的乌龙事件,身边爆笑声如雷,苗靖睁着眼睛,盯着荧幕看到阖家拥抱哭泣的一幕,跟卢正思示意去洗手间,摸黑出了放映厅。 她去洗手间透气,转身往外走,昏暗的走廊里响起一声清脆响指,苗靖扭头,走廊尽头的吸烟区有人,单手插兜,窄窗的淡灰的光线投在白衬衫上,他微微眯眼,微抬下巴,喉腔里滚着烟,迷雾笼罩一样隐隐绰绰。 苗靖没打算再回影厅,径直走过去,在他跟前站住。 “你怎么出来了?” “不想看。” “那找个地方坐?等他们出来?” “等我把这根烟抽完。” “好。” “新男朋友怎么样?喜欢?” “喜欢。”她扯扯身上卢正思的外套,“很温柔细心。” “那就好。”他懒懒垂眼。 喉腔里烟气吐尽,他朝她伸出手臂,衬衫露出一截麦色手臂,青色血管凸在薄薄皮肤下,修长指尖还夹着半支烟,朝向她,嗓音模糊:“要不要来一口?” “我不抽烟。” “知道。”他疲懒笑笑,“以前又不是没抽过……电影不好看不是么。” 苗靖睫毛扇了扇,接过他手中的烟,衔着烟的姿势和他一模一样,笨拙吸一口,被那辛辣烟气憋得皱了下细眉,眼里冒出点火辣辣的感觉,再彻底呼出来,最后把烟递到他面前。 他微微倾身,接过烟吸两口,最后摁灭在烟灰缸里。 “走吧。” 两人并肩走远,扔在烟灰缸里的烟蒂印着个淡淡的口红印。 www.4e54.icu。m.4e54.icu 第14章 骨头 有了卢正思后,周末两人会约着聚会,苗靖的业余活动丰富了很多。 锦城出差那时候——男朋友,两三个月,家里人生重病,当时苗靖只解释了这么些,卢正思第二天就点头接受——对比起别的男同事还摸不着边际的暧昧示好,他这已经算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苗靖梨涡浅笑,向卢正思伸出了手,她根本不认为他会拒绝,至于更仔细的解释,她嫣然一笑“你慢慢会知道的。” 两人没有大肆宣扬,大概约定后,就这么进入一种似是而非的朋友状态,早八点的公司晨会到晚十点的加班都在同一阵营,加上周末的私下相处,卢正思觉得苗靖于公于私都是很能让人觉得舒适的人,有冷淡的距离感却又随和没架子,认真严肃又懂得照顾他人,坚定强势又会退让温柔。 她其实不太爱说话,卢正思很少听她提及自己的事情,只知道她跟着母亲改嫁到藤城,陈异是重组家庭的儿子,后来继父去世,她母亲再嫁,她念完大学后重回藤城。 三言两语的故事却很曲折,苗靖轻描淡写,还没等卢正思回味过来,苗靖换了工作话题,正色道“跟工艺那边确认清楚,这几个钣金件的焊接和装配可行性匹配吗?要是下了开模指令再返回,后面的烂摊子就不好收拾了。” 这么冷清漂亮的女生,工作很认真拼命,全部门人或多或少都对她有照顾,但苗靖真的相当出色,甚至远远超过男同事。 卢正思很迷,完全跟着她的节奏走。 因为打保龄球那天的聚餐和电影,卢正思也加了涂莉和陈异的微信,知道陈异开台球厅,涂莉还笑约大家一起再玩,台球厅有麻将桌,四人可以组一桌麻将。 苗靖周末出去约会,涂莉当然也撺掇陈异一起约会,她有那么点女性直觉——陈异有点不正常。 不正常的是,陈异暑假去云南,从走到现在三个月了,没有跟她睡过。 另外,他最近安生很多,很少再跟那帮狐朋狗友吃喝消遣,也很少主动勾搭她,电话打过去,基本都泡在台球厅练球,涂莉问波仔最近台球厅的动静,陈异有没有被别的女人缠上,波仔说最近陈异关店之后直接回家,很少跟女生嬉皮笑脸,挺正常的? 她想过夜,陈异没心情,她想晚上留在他那边,陈异沉着脸不肯,涂莉以为他还介意上次在苗靖面前闹出的乌龙,笑说苗靖也是成年人,有什么关系,再说去酒店开房,他冷冷把烟一扔,知道她身边也不缺人,让她找别的男人。 两人一开始就是在酒吧认识,涂莉认定陈异是个玩咖,两人玩玩而已,没想到陈异直接给了女朋友的名分,涂莉当然抓紧不放,就这么一直处到现在,现在陈异话这么一出口,她秀眉紧拧,心里疑神疑鬼拿不定主意。 其实涂莉也旁敲侧击问过苗靖陈异的动静,但苗靖似乎拒绝接这茬,只是很客气回复她“我不知道,也许你可以直接问陈异。” 卢正思和苗靖活动不少,桌游打球,爬山跑步,有时候索性在公司加班或者去试车场,涂莉知道他们俩出去约会,找陈异同去,陈异脸色总有些难看,拒绝过两次,最后还是悻悻来了。 他对卢正思态度很淡,不甚热络,有些懒懒的,四个人在一起,就他门神似的端着,板着个桀骜厌世脸,跷着两条腿在旁边玩游戏,要么就是不见人影。 气氛最好的那次应该是去玩卡丁车,男人天生对车有热度,加上还有两位汽车工程师,苗靖和卢正思凑在一起,讨论的是车的底盘、转向、减震,轮胎,再由此聊到工作,车间的突发情况和项目技术文件,涂莉和陈异玩自己的,两人在赛道角逐,轰隆隆的声音飞驰过聊天背景,苗靖在说话的间隙抬眼,柔和眸光一掠,卢正思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陈异在赛道上玩起了漂移。 “异哥开车挺酷的,拉力感很强,把控也很稳,应该常玩车吧。” 苗靖不知道最近如何,但记得以前“他以前摩托车飙车,对这一套玩得很溜。” “是么?”卢正思笑道,“异哥挺厉害的,莉莉姐说他台球打得也很好。” 苗靖问他“你会打台球吗?” “会一点。” “有机会你们可以切磋一下。” 等到涂莉下场休息,卢正思跃跃欲试上场,赛场已经玩起了拉力赛,卢正思速度也不错,跟在陈异身后左突右进,苗靖和涂莉坐在休息台,涂莉掏出粉底补妆,也盯了陈异一会,看他已经玩出了速度与激情的架势,赛场上灰尘滚滚,心潮澎湃之际扭头问苗靖“有没有觉得陈异很酷?” “没有。”苗靖嗓音淡淡,不以为然,“装酷而已。” 涂莉咯咯笑了“你挺能拆他的台。” 苗靖笑笑“他能拆的台太多了。” 后来陈异和卢正思从赛场出来,头盔一脱,两人都是大汗淋漓,陈异玩得尽兴,寸头湿透,t恤紧贴着身体,骨骼和肌肉线条一览无余,湿腾腾的英俊性感。 四个人吃过饭,陈异把卢正思和涂莉都送回去,苗靖坐在后座刷手机,抬头问他“那几年,你还飙过车吗?” 陈异握着方向盘“你不是不让玩么?” “那就真没玩过?” “我又不是永远十七岁,没那么爱飚热血玩命。”他语气闲散,“什么钱不能赚,打台球就够养活自己。” “你的聪明全在这些地方。”苗靖慢悠悠来了句,“的确活得很好。” 他黑眸幽灼“不然怎么样,跟你和卢正思一样,读大学,当个工程师?” “我没这么想。”苗靖垂眼,回复手机消息,陈异从后视镜望她一眼,动了动肩膀,开车回家。 上次聊天说到台球,卢正思真对陈异的台球厅有了好奇,和苗靖找了个时间去看看,陈异知道,自然要好好招待,特意给卢正思留了张球台。 卢正思大学时候和朋友偶尔去台球俱乐部,玩得不多,球技平平,陈异慢悠悠陪玩,有意让着他,让他多撑点时间。 苗靖和波仔坐在吧台聊天,台球厅只有八张台球桌,还有两三麻将桌,客单消费也依赖软饮香烟和果盘,每天的营业额在一千到一千五之间,波仔工资一个月八千,倒真的和苗靖一样,只是还有寒暑假淡季,苗靖这么一算,问陈异是不是还有其他收入,波仔嘿嘿一笑“异哥不让我说。” 她也不问,目光扫过那一排粉色的娃娃机——今天店里没有女生,娃娃机清净,波仔看苗靖多瞟了两眼,给了苗靖一大桶游戏币,让她去玩,苗靖果真抱着游戏币去抓娃娃。 都是免费游戏币,她玩的不心疼,只挑自己最喜欢的玩偶下手,投入产出比很低。 “抓多久了?才这么两个?”陈异去吧台拿水,顺路过来问一句。 “正思喜欢海龟,我给他抓那个。”她眼睛盯着玻璃橱窗,“藏在里面,角度不太好抓。” “要不要我来?” “不要。”她干脆拒绝。 陈异唔了一声,又回到球台。 老实说,陈异的球技已经超出了卢正思的预期,卢正思对台球不算精通,但好歹懂点皮毛,也看过比赛,陈异的发力和出球控制都很精准,卢正思猜他的球技应该是片区最佳,旁边有观球的球友,笑呵呵让他再往上猜。 台球厅里每个月的友谊赛,一等奖从开店挂到现在,没有人摘走过。 其他台球俱乐部的有高校台球锦标赛一等奖得主的教练,也从没和陈异打赢过。 台球是高手出民间,也许路边卖烤面筋的师傅出手就能吓死人,职业和业余球手的壁没那么厚,陈异没参加过比赛,但和国手挂过杆,在藤城没输过。 苗靖抓完娃娃,过来站在球桌边围观,陈异已经教起了卢正思,示范瞄准方法和击球节奏,从短距离直线球再到小角度球,最后一杆清台。卢正思恍然大悟,兴致勃勃再来一局,自己动手实操,沉浸其中,险险忘记苗靖在旁边看。 她不会打台球,只是见过,摸过,这么多年没有真正上手过,大学里也有过几次机会站在球桌前,但也从没想着尝试,也没想着让人教过她。 “苗靖,要不要试试?”卢正思扬眉朗笑,“我没资格和异哥打,我们两个新手打一盘?” 陈异把自己的球杆递到苗靖面前,挑眉“试试?我教你?” 苗靖想了想,接过球杆,往球头抹巧克粉,而后依葫芦画瓢。 她穿简单垂坠的阔腿裤和丝质衬衫,本是娴静幽雅如静水照花,这会把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白瓷般细腻的手臂,俯身贴近球台,拗着腰肢,简单的衣服在她身体的几个支点凸出玲珑弧线,手架摆好,试着滑了滑球杆“这样可以吗?” 墙壁镜子里完整倒影出她的身姿,清清楚楚,明亮到近乎无处遁形。 台球厅人不算少,旁侧或坐或站围了不少男生,卢正思在球桌对面伸手比量球的角度,陈异站在她身边,宽阔体型挡着她纤细身体,眼眸滑过镜面,尖锐的喉结滚了滚,剑眉压着眼尾,那一双瞳眸深不可测,面无表情伸手,指尖托住她尖尖的手肘骨头,一点炙烫温度停留在滑腻的皮肤。 “手伸直。”他的手指从手肘一路滑至她的肩头,两指往下摁,嗓音低低沉沉,“肩膀别拗着,放平。” 纠正她的动作,教她运杆和击打,高大的身体顺着俯下,两手撑在她身侧,给她留出活动的空间,两人的气息和气味近在咫尺,呼吸也弥散在耳边。 她感觉后背有身体贴近,宽阔厚重的体格,沉甸甸的压迫感,几乎把她隔绝出一个单独空间,微微偏头,在喧闹人群之外,盈盈秋水般的眉眼扬出妩媚弧度,喉咙无声逸出一句软绵绵的轻笑“你也这样教别的女生打球?” 温热呼吸洒在他颈边,微微染红了陈异的耳朵,他喉结重重滚了下,颊颌线绷得紧硬,摁住她的手腕,嘶哑低语“手腕放松!” www.4e54.icu。m.4e54.icu 第15章 骨头 正常社交——时间、场合、旁人、声音、空间都足够满足,一触即离的触碰,手指像落雨,极短暂滴在肩膀,腰背,手臂,温度和触感悄然无声渗进衣料,只有紫光灯可以照出完整的指纹,嗓音和气息被毛孔吸收,烟草男人味和清雅淡香搅浑——像一根黑色细线颤颤绕绕从皮肤钻进肌肉,游入血管,顺着大动脉回溯进心脏,线上串着细针,毫无防备戳在心瓣,难以拔除的微疼微痒。 陈异迅速收敛神色,面孔凝刻板正,眉眼凛然正经,音调低沉入底,极力忽视妙曼腰肢和无暇凝脂,清丽眉眼和扬起的精致下巴,指点她如何看球,打点,发力…… 笑着说话,挥杆运动,来回走动,身边喧闹、所有的一切都是虚无的褪色背景,只有那根黑色细线缠绕再缠绕,为什么无人窥见端倪?这样醒目的颜色和痕迹,就在眼皮子底下肆无忌惮裹得如同蚕茧密不透风。 苗靖松开球杆,歉意似的朝卢正思摇摇头,退回坐在椅子上休息,陈异转身不见了踪影,沉闷站在路边吞云吐雾,有小女生目光闪烁看着他,他浓眉微松,勾起唇角露出一抹坏笑,把人害羞得溜走。 再回台球厅,球桌已空,苗靖和卢正思已经走了,波仔说他们抱着两只玩偶走了,要去附近的小吃街逛逛,不回来,陈异嗯了一声,仰头坐在椅子上休息,听见波仔说卢正思,浓眉大眼挺礼貌正派的年轻人,和苗靖很般配,他两只眼睛僵直盯着天花板,波仔又说莉莉姐的电话,陈异嫌他唠叨,把波仔赶回家去,自己留在店里清净。 这天晚上陈异没回家,留在台球厅练球,恰好接了个电话,说是来了位斯诺克高手,在隔壁城市停留几天,陈异想都没想,第二天一早开车走了。 俱乐部装潢富丽堂皇,今天能来的都不是普通人,排名点号,都算有点成绩和名气,俱乐部老板也认识陈异,他不打公开赛事,但在球桌实力不容小觑,一度想招到麾下当球员未果,球桌旁围了一大圈人,陈异围观不怎么说话,最后摸着球杆上场,身姿摆得格外好看,配着灯光下那张英挺年轻的面庞,看着像个花架子,一杆发力,满桌人都静了。 他这水准,已经在职业球手一二线段位了。 涂莉连着好几天找不到他,去问苗靖,苗靖也不知道,陈异给她发消息说出去两天,再去问波仔,才知道陈异去外地打球去了。她在台球厅当过收银,知道球厅大概一年二十多万的利润,陈异分了一半给波仔,还有十多万进了自己口袋,陈异花钱大手大脚,跟狐朋狗友出去吃喝玩乐哪次不是他买单,他有时也靠球桌上的挂杆赚快钱。 苗靖问波仔:“一般多少钱一局?” “几千的也有,有时候一万一局,异哥心底有数,不会玩得很过火。” “经常玩吗?” “那倒没有,他也不让学生在这赌球,毕竟学校嘛,查的也严。” 波仔这么说,苗靖也没说什么,陈异从初中就在小球房里打球,从十块二十块玩起,谁都习惯了。 走了一个礼拜,等陈异打球从外面回来,天气凉了,他黑衣黑裤迷彩靴,脖子上不知从哪儿搞了根金链子,和玉牌挂在一起,别有一股风尘大哥味,又恢复了那种无所谓懒洋洋的状态。 苗靖看见他脖子上的金链子,问他真假。 陈异把金链子抛在手里,沉甸甸的,得意扬眉:“一个俱乐部老板输给我的,你说真假?” 她没问他打球输赢如何,但听他打电话邀朋友去唱k桑拿,想来结果也不会太丧气,电话转身,他见她秋水瞳眸没有落处,长腿一迈坐在她面前,跟哥们挂了电话,问她:“这几天在家怎么样?” “挺好。”她坐在沙发叠衣服,问他要不要吃蛋糕。 “哪来的蛋糕?” “正思的生日,我们买了个生日蛋糕,没吃完,被我拎回来,放在冰箱里。” 哦,别人吃剩的蛋糕,问他要不要吃。 “不吃。” 说到卢正思,又是一桩事情,陈异撑着下巴,微微眯眼,嘴角努了努:“你跟卢正思挺好?” “很好。”苗靖低眉顺眼,想起件事情,柔声道,“天气冷了,早起赶班车有点困难,正思经常来回市区跑,也不太方便,我想搬到公司宿舍去住,我的房间可以保留吗?周末也许可以回来待一两日。” 他垂眼,浓睫漆黑,又猛然起身,大步迈开,“随便你吧。” “你要出去吗?” “有事?” “那正好。”她把衣服抱进房间,“我换件衣服,捎带我一程,我今天有约会,晚上我晚点回来,你要是回来的早,把洗衣机的管道修一下,有点漏水。” “……” 苗靖摸着耳朵上的珍珠耳环走出房间,长发用发卡松松挽着,散落几缕垂在天鹅颈,浅蓝的衬衫裙长到小腿,好像是再普通不过衣服,穿在她身上就是有股晶莹冷淡、清丽不艳的矜贵气质,谁也奈何不了她,摸不着她滑走的裙角。 她跟卢正思约了去餐厅吃饭,陈异送她到地方,开车掉头走了,她看着凯迪拉克远去,又打了个电话给陈异。 声音微有不耐烦:“怎么了?” 刚才车上两人一句话都没说,这回电话倒是爽快进来了。 “有把伞放在后座。” “给你送回去?” “不用了,跟你说一声,是莉莉姐的,还给她就行了。” “嗯。” 陈异车子在市区绕了圈,顺路接了大勇和他女朋友,又等涂莉下楼,最后捎上呆毛,晚上去了间会馆,宴会桑拿麻将拉卡ok一条龙,陈异心情似乎不错,脸上笑意浓浓,眉眼飞扬。吃完饭,大家在麻将桌上玩得开心,陈异也打了两圈,涂莉陪坐,帮他数筹码放炮,还赢了不少,最后唱k喊了几箱酒,大家玩起了游戏,把陈异脖子上的那根大金链条拽了下来当场验货,他被灌得面色发白,一双眼睛熠亮如星仰在沙发上,慢悠悠又抽起了烟,涂莉搂着他的脖子,艳红的吻印在他脖子上。 苗靖等卢正思过来,两人汇合,找了个地方吃饭,最近有个零部件设计的项目交到苗靖手里,图纸已经下来,后续的设计和试验认证工作都要展开,苗靖跟卢正思聊的就是这个,后来吃完饭,苗靖索性跟着卢正思回公司,她自己对着技术文件加了两个小时的班。 时间差不多,卢正思从外面进来,说下雨了,苗靖起身要回去,和卢正思出了办公室,秋雨淋漓裹着寒气,风吹过她的发梢裙摆,我见犹怜的纤弱婀娜。 “实在太晚了,我送你回去吧。”卢正思替她打伞,摸了把车钥匙出来,“公司车子都空着,我借了辆,正好送你。” “谢谢,麻烦了。”苗靖没拒绝他的好意,“你真的不用跟我一起加班。” “我觉得这样挺好,跟着苗工你学到很多东西。” “还是应该有自己的私人时间,不要学我。我可能有点矫枉过正。” “苗工你是我见过的……最努力的女生,你一直都这样吗?” “这是可以说的吗?”苗靖微笑,“努力是最容易获得的天赋,也是摆脱人生或者说,摆脱烦恼最简单的方法。” “苗工你的烦恼很多?” 苗靖粲然一笑:“我只是对人生的选择性很有兴趣。” 两人聊工作,聊未来和行业,最后聊到各自家里,卢正思试探问:“你说的……生重病的那个人是陈异吗?” “你觉得他像吗?” 卢正思有点迷茫的耸耸肩膀。 到了家楼下,卢正思和苗靖共撑一把伞下车,她小心翼翼牵着裙摆,没想到街边停了辆车,穿着豹纹短裙的涂莉搂着陈异也回来了,四个人在楼下打了个照面。 陈异喝的不少,但还不到醉的地步,脖子上的明晃晃的大金链子已经不见,他懒洋洋搭在涂莉身上,全身阴冷冷黑沉沉,眉眼冷硬幽戾,衬得棱角分明的面孔在雨夜中白如玉石,散着放纵狂欲的气质。 两把伞汇至一处,陈异和苗靖各自抬头,眸光在细密雨丝中接触,安静一瞬,又默然挪开。 “好巧啊。” “回来了?” 这一会的雨下得不小,裤脚都沾了湿意,四人一前一后上楼,苗靖烧水泡茶,给陈异醒醒酒,大家也喝两口暖和一下——茶壶一搁,家里气氛突然热闹,涂莉和卢正思聊起晚上的趣事,陈异那根大金链子怎么被大家瓜分干净,满屋子都是涂莉的清脆笑声。 雨下的这么大,陈异晚上来者不拒,涂莉当然打算今晚留下来。 时间不早,卢正思有点儿局促,犹豫着要走,被苗靖拦住:“雨这么大,你开车回去也不安全,不然留下来吧。” 话音刚落,三个人六只眼睛都盯在她光洁面容上,陈异神色微变,意味不明的眼神僵住不动,卢正思脸色微红,有点束手束脚站着,再挠挠头,被涂莉的玩笑话化解尴尬:“这家里就少张麻将桌,不然今晚上可以多打几圈,大家找找,家里有没有扑克牌。” 卢正思顺势跟进了苗靖房间。 房间轻轻阖上,没锁,留着一条细细的缝,能听见屋里一点声音,涂莉笑眼看了又看,妖妖娆娆窝进陈异身上,捻起发尾挑逗他毫无表情的面庞,他眉蹙得越紧,却丝毫没有动作,耷着眉眼,一口口闷抽着烟。 “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涂莉噘着红唇,媚眼眨了又眨,贴着他的耳朵,“我先去洗澡?” 他半眯眼,嘴里吐出一口烟雾,冷冷勾着唇,权当回应。 涂莉愉快进了浴室,还问苗靖借了卸妆乳和面霜,进了陈异房间,看他懒懒支着腿,靠在床头抽烟,咯咯直笑,长发拂在陈异肩头:“今晚上挺有意思的,苗靖拎着两个杯子,一盒牛奶进房间,还问我要不要,哪有人这时候喝牛奶的。” 她两只胳膊挂在陈异肩膀,细细密密亲他,嗓音魅惑:“你不去洗洗?待会没准浴室要排队了。” 陈异眉眼冷硬,摁着打火机又点了支烟,嗓音嘶哑轻佻:“急什么,让他们先洗不行?” 涂莉春意绵绵捏他的坚硬胸肌,突然咦了一声,眼神闪烁兴味:“隔壁是不是有声音?” 老房子,两个房间并排着,门靠着门,隔音并不算好。 “这是什么声音?怎么惨叫起来了。”涂莉捂着唇咯咯笑,“没想到苗靖看起来秀气文弱,还挺放得开的。你们两个男人要不要比一比?看看谁厉害?不然这样光听着,多那个……” 他面上一股冷森狠戾的郁气,却僵着要镇定自若,太阳穴一跳一跳,瞳眸阴沉,泛着点红丝,梗着脖子,烟抽得越来越急,越来越乱,最后眉宇迸出几分凶横,把涂莉拎起来:“穿衣服。” “怎么了?”涂莉不解。 长腿迈下床,脚步有股肃杀之气,开门去敲隔壁的房门,咚咚咚,屋里声音停住,苗靖打开一条窄窄门缝,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他。 他咬牙:“你出来。” “我换个衣服。” 她声音懒懒哑哑,眉眼缱绻乏力,把门阖上。 针刺般的痛意从脊背弥散上来。 苗靖身上只穿了个薄薄的短睡裙,找了个长长的毛衣外套裹着,她抱手从房间出来,陈异在阳台等着她。 他那双眼睛熠亮惊人,也凶狠得吓人,垂着头,冷冷掀开眼帘,直勾勾盯着她一步一步迈过来。 风拂动她的长发,像湖底浓密的水草,那双漂亮的眼睛柔软沉静,苗靖站在阳台,把身后的门顺手带上,轻声问:“怎么了?” 他咬牙,再咬牙,几乎要后槽牙咬碎,话语冷硬低沉,一字一句,把她钉在原地:“我他妈不管你回来干吗,不管你住哪里,做什么。我没有点头让你带男人回来睡觉,你他妈的,你要么给我搬走,要么去酒店开房。” 苗靖沉默了许久,最后幽幽垂眼,轻启唇瓣:“那你呢?你房间也有人。” “我也一样。”他恨声道,“不带女人回来过夜。” “好啊。”她想了想,“但如果你不在家呢?” “不行!!” “没问题。”她对他笑了笑,那笑容有些狡黠和焉坏。 他看着她那副表情,面庞紧绷,冷硬如石,恨不得咬住她的喉咙,让她笑不出来的听话。 苗靖回了房间,当着他的面打开了房间门——卢正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屋里空无一人,她拿笔记本看了一集综艺节目。 “晚安,我睡了。” 陈异脑子猛然嗡的一响,阴风嗖嗖僵硬在地。 涂莉火冒三丈的被脸色铁青的陈异送回家。 www.4e54.icu。m.4e54.icu 第16章 野狗 陈异对这个地方熟门熟路,从电缆里剥了一卷铜丝出来,又指使苗靖过来帮忙,废机器里有滚轴铁球,只要她抱得动,想拿多少拿多少。 苗靖从心惊胆战到六神无主,大脑停机后重启活动,看陈异背对她蹲着,动作熟练手指麻利,神色淡定专注,她也慢慢挪过去,触碰那些沾满机油黑灰的机械,往下抠任何能带走卖钱的零部件。 最后两人脏兮兮出来,陈异的外套裹了好大一包东西,他扛着,带着苗靖左右穿行在这座废弃工厂里,她举着两只满是黑油的手茫然跟他走着,走出去,上了摩托车,他带她去废品站,卖了一百三十块钱。 陈异接过那几张皱巴巴的票子,咧嘴对苗靖笑,幽黑眼神得意又狷狂:“走吧。” 带她去吃饭。 苗靖这一顿折腾,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满眼冒金星,跟着陈异进了一家路边的小饭馆,他花四十块钱点了两个荤菜,小炒肉和红烧鸡块,一大桶米饭,香气猛烈,是能让苗靖眼眶胀痛的气味。 陈异把剩余那几十块钱都给了她,他身上脏透,没骨头似的懒坐着,看着面前紧紧抿唇的苗靖,接了个电话,跟她说有事先走了,让她自己吃。 那是苗靖此生难忘的一顿饭。此后无论吃过多少美味珍肴,再也没有能超越那家苍蝇小馆的味道。 她头发凌乱,脸上还有两抹灰,一双眼睛却格外平和静澈,摸着沉甸甸的胃,走了很久才觉得肚子舒服点,最后走回家。 家里有灯,电视亮着屏幕,陈异洗完澡,四仰八叉躺在房间的床上睡觉,老式空调嗡嗡响,电扇也对着他吹,苗靖默不作声去洗澡,看见一旁还搁着他的脏衣服,把两人衣服都搓洗干净,路过冰箱,听见冰箱有重启后的电流异响,打开一开,里头塞满了鸡蛋牛奶。 她的心微微痉挛了下。 此后陈异时不时也回来,会带她去各种地方。 去过食品厂,那儿有固定日子会处理边角料或者不合格产品,有很多都还能吃,一点点钱就足够。 去郊区,那边有水库和农田,那边有不少钓友会送鱼,村子里的菜价也很低,鱼养在水桶里可以吃很久,鸭肉比鸡肉便宜,只要想想办法,总是有肉可以吃。 去的最多的,还是各种各样的废品站,那几年藤城拆迁很多,到处都是工地和空楼,陈异一般周末傍晚带她出去,其实还有更容易的赚钱办法,但苗靖每天都忙着上课,脸皮又薄,不愿被人看见,她更愿意这样,两人默默穿行在被遗弃的居民楼,在杂乱破碎的拆迁工地,在废弃荒芜的工厂,带些东西回来换钱。 陈异话不多说,但会告诉她关窍,看见钱包和抽屉一定要打开,会有被主人遗忘的贵重物品——苗靖真的在烂钱包里翻到过几十块零钱,同样也翻到过被遗弃的照片和各种各样的故事。 “这种地方不要一个人来,这里都是流浪汉,地痞流氓,乱七八糟的人。”他手里提着根长长的钢筋,“你要是被任何一个人看见,盯上。”回头正色警告她,目光冷刺,“他们会做什么你知道的吧?” 苗靖裹在灰扑扑的外套里,戴着棉线手套和口罩,镇定点点头。 “找最值钱的,铜丝,电机,电子芯片,能用能卖钱的旧货,。” “走路看路要小心,要是被钉子扎到,被东西砸到,不小心掉下去,可能没命。” 陈异眼尖,脑子活络,力气大,总能找到些不一样的,苗靖只要乖乖跟着,帮他搭把手。 “你以前也这样吗?”她跟在他身后,轻声发问,“经常来这种地方。” 他低头拧一把铁丝塞进麻袋,眉颌线条英挺,声音挺平静:“小学初中那会吧,那时候总饿着,想吃东西。” 苗靖恍然回想,也忘记了,他那时候过的是什么日子,只是记得他不回家,每天都在外头玩,家里也没人管他,也没人在乎他是不是吃过了。 她和陈异一前一后走在荒弃的空楼里,眼前所有东西都是脏的,被遗弃被损坏得支离破碎,她跟着他的脚印走,拖着个巨大的麻袋,她身上同样脏兮兮灰扑扑的,他也是,两人的身影投在地上,漆黑又伶俜,记得那时候的夜色很薄,眼前总是灰朦朦黑扑扑的,不知道为什么,永远是残缺的月亮挂在某个灰暗沉寂的角落,她一直没有等到回眸撞见一轮清亮皎洁的圆月,听到穿梭在空间里回荡的孤独风声,远处零星几声狗吠和陈异起起落落的口哨声,她看着他的高大背影,再看看自己,觉得像两条游荡在旷野、耷拉着尾巴的野狗,步伐颠颠寻找食物,在孤独和荒芜中寻觅着生机和零星的快乐。 苗靖花钱不多,每个月只有生活用品和食物开销,还有学校零零碎碎的缴费,也不算多,卖废品的钱都在她手里,完全足够她自己生活——陈异还是不常回家,也不吃她的东西。 因为没有钱,苗靖极少和同学往来,避免不必要的消费,也避免同学看出她的处境和窘迫,她原本性子就文静,初三这年还是毕业季,班里小集体里活动不少,苗靖概不参加,她就是高冷和孤僻,游离在班集体之外。 其实一个人在家的花销很小,她每天早上出门,会用保温饭盒带一份午饭去学校,晚上吃点鸡蛋和碎面包,下晚自习回家再煮点宵夜,洗澡睡觉,一天天就这么过去了。 一个人住害怕吗?魏明珍走后,苗靖对未来恐惧过一段时间,后来什么都不怕了——都已经这样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但附近邻居的窃窃私语愈演愈烈,陈礼彬这么一死,陈家静悄悄的,魏明珍没过几个月就不见了踪影,隐约听说是跟男人跑了,后来陈异也不见,这家里仿佛空下来,但后来居然看见苗靖还在进进出出,陈异偶尔也回来打个照面,这又算是怎么回事?魏明珍把女儿扔下不管了? 一直有人来找苗靖搭讪,问她魏明珍的去向,看她吃穿都很寒酸,问她陈家的钱,再问陈异怎么样,苗靖把嘴巴闭得严严实实,一句话都不答,旁人看她如此,风言风语甚嚣尘上。 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流言,说陈礼彬生前积蓄加上死后抚恤金保险金好几百万,钱到哪儿去了?被魏明珍拿走了,还是这家人分了?家里就住了个十几岁的女孩子,是不是还有点钱? 开始有人打苗靖主意,拉着她寒暄亲热,送点东西上门,要照顾她,要进家里坐坐瞧瞧,也有附近不着调的二流子直接半路拦着她不让走,或者晚上总有人敲门,扒着门缝往里看。 陈异翻窗回家,发现阳台窗户推不开,被锁得严严实实,窗缝里还用木条垫死,他绕到房间窗下,直接跑酷上来,哐哐敲苗靖房间的窗户,屋里慢腾腾亮了灯,却还是一丝动静都没有,陈异骂骂咧咧掉下去,捡小石子砸她窗户,半个小时候窗帘小心翼翼拉开,露出苗靖一张泫然欲泣、惨白恐惧的脸。 看见是陈异,她才彻底松了口气。 陈异闷着口恶气进家门,看家里每个窗户都被她堵死,窗下撒了铁钉,每扇房门都用东西顶死,那扇大门摆得跟个机关陷阱似的,眉头一蹙,叉腰骂她:“你他妈搞什么?” 苗靖眼里泪光流转,指指大门口,有人用黑笔做了一排标记,陈异眼神瞬间阴沉,浓眉紧皱,面色狠厉:“什么时候的事?” 她说这些日子陆陆续续遇上的事情,说有人缠着她,晚上有人敲门□□,门口有烟头,那群找她的人越来越频繁,愈演愈烈。 “明天你跟着我出门。”他脸上挂着冷笑,“敢惹老子头上,够有种。” 第二天,陈异从房间出来,直接拎着把寒光雪亮的尖刀在手,拽着瞳孔震惊的苗靖出门。 一家家敲门做客,陈异直接拿刀敲门,咚咚咚敲得震天响,英俊容貌上挂着狰狞微笑,语气格外客气,听说阿姨您对我家的事特别感兴趣,今儿正好我在家,要不要上门坐坐? 家里头一看他那阵仗,已经吓得屁滚尿流,颤声说不出话来。 陈异摸着银色刀刃,懒散靠着门,眼神阴鸷:“您看我这刀是不是挺锋利?派出所的电话也挺容易记对吧,我在这片从小住到大,小时候还承蒙叔叔您照顾,对您家里头也挺熟的,以后还要多多往来。” 一家家拜访过,最后大马金刀站在楼下人堆里,都是老邻居了,也都是看着陈异从小长大的,看他笑嘻嘻摸着刀,手搭在脸色木然的苗靖肩头,请大家帮忙传话,说要是有人敢打听他家的事情,敢打他家里人的主意,他保管得偿所愿,让人赚得盆满钵满。 再找人过来打架,陈异一口气喊了十几个人,黄毛绿怪各种不良青年,叼着香烟骑着摩托车,黑压压一片,一个个网吧游戏厅麻将馆找人,那些在苗靖面前露过面的小混混,都被狠狠敲打了一顿。 彻底清净了。 谁看见这两兄妹都绕道走,在两人面前半个字都不敢放。 陈异也扔了把极小巧的水果刀给苗靖,塞在她手里,教她两招格斗术,苗靖连连摇头后退,含泪嗫嚅:“我不要……” 他白眼一翻:“拿着,塞在枕头底下防身。” 苗靖颤颤巍巍接过,眼泪挂在睫毛:“谢谢……” 陈异闷头抽烟,看了她两眼,垂眼弹烟灰,缓缓吐出口烟雾:“我每周回来住几天。” 他扔点钱给她:“你在家多买点菜,买点吃的用的……总有能用的时候。” 苗靖接过钱,抿抿唇,小小声:“你爱吃什么?我去买……” 他展眉笑了,笑容灿烂又野性。 www.4e54.icu。m.4e54.icu 第17章 骨头 涂莉隐约觉得不对劲。 就是有股说不出来的诡异,她不知道怎么形容,陈异不对劲——从苗靖回来的那时候起,他整个人都变了。 陈异和苗靖不像兄妹,明眼人一看,这两人感情平淡得很,甚至都不如陈异那帮哥们亲近,其实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但偏偏住在一个屋檐下。 大晚上的隔壁两人有动静,陈异把苗靖喊出去,两人关着门站在阳台说话,涂莉猜不出他俩人聊什么,但两人在客厅里那几句对话,那语气那态度,涂莉从门缝里都能听见看见。 卢正思什么时候走的?好端端的怎么走了呢? 她衣服都脱了,硬生生穿上再回家,这场面也挺吊诡,涂莉高跟鞋恨不得在地上戳出洞来,皮笑肉不笑笑谑陈异是不是男人,还是有什么隐疾,他脸色比她还冷,不耐烦给她甩脸:“你另找高明?喜欢哪款,我现在打电话,给你送床上去,有钱有颜还是金枪不倒?” “陈异!”涂莉脸色青红交错,“我对你死心塌地,做什么都顺你意、随叫随到,可从来没对不起过你,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你没对不起我,我也没对不起你,钱没给够还是没让你爽。”狗男人大言不惭,眉眼冷硬,“够可以了。” 涂莉咬牙不说话,满脸寒霜。 陈异车子往小区楼下一停,语气轻狂不屑:“就这么算了吧。我们俩好聚好散,你也不愁换个更好的,我他妈也腻了,跟你硬不起来。” 这句话扎心太甚,涂莉冷笑撇嘴:“你太监了?不行成这样?” “对,我就太监了,怎么着。”陈异舌尖刮着牙槽,神色轻浮,“趁早放你一条生路,不挺好。” 她已经卸了妆,脸色苍白透明,艳红的唇也是淡白的,听见陈异这么说,眼眶先红了一圈,拗着下巴一句话也没说,心底给自己硬撑了三分底气,拧开车门下车,背影妩媚妖娆,蹬蹬蹬往家走。 陈异懒散靠着车窗抽完烟,最后把烟头扔下,调头回去。 苗靖房门紧阖,静悄悄的,估计早睡下了,他颓然搓了把脸,在客厅皱眉坐着,半夜才回自己房间,第二天起床,苗靖还没走,穿着身知性优雅的职业套装站在餐桌边小口咬饭团,看见陈异站在房间门口,问他能不能送她去公司,今天公司有总部来人,她有个会议ppt展示,外头还下着雨,穿着高跟鞋赶班车不方便。 他冷冷嗯了一声,先进洗手间洗漱,瞥见苗靖站在一旁等他,叼着牙刷回房间,边走边脱自己的t恤,顺手柔团丢在沙发上,光着膀子换了个黑色连帽卫衣出来,衣摆滑过流畅紧致的肌肉,肩膀骨骼撑出棱角,站在苗靖面前,一股的不耐烦的桀骜劲,粗声道:“走。” 时间尚早,秋雨细朦,路上车不多,车子驰得飞快,苗靖让他慢一点,陈异不搭腔,垂着眉眼,懒得跟她说话。 “天气不好,你车速慢点。” “废话这么多,不如你打车去?”他语气生冷,“我的车我有分寸,要坐你就老实坐着。” 苗靖樱唇抿了抿,索性也不说话,翘睫轻扇,扭头看着窗外。 到了公司,苗靖下车刚站好,还没来得及撑伞,黑色的凯迪拉克已经绝尘而去,连半点停留的时间都没有,溅起几点水花在她裙摆。 陈异生气了。 家里气氛随着冷空气降温步调一致,不至于寒冷动人,起码凉飕飕,需要加一件薄外套。 陈异显然没有好脸色,在家摆出个臭脸,大喇喇摆着两条腿坐在家里抽烟玩游戏,苗靖下班回来,看见他在家,问他想吃什么晚饭,他头也不抬:“龙肝凤髓能做?” “不能做。”苗靖心平气和回他,“我不会。” “是么?”他勾着唇角,眼睛盯着手机,“我他妈还以为你无所不能呢。” 他就愿意带刺戳人,苗靖不理他的冷言冷语,简单煮了两碗面条,喊陈异吃饭,他慢悠悠过来,冷冷嗤笑一声,眼皮子撩得异常冷淡,捡起筷子吃面,吃得太阳穴一鼓一鼓,不知道是气闷到什么程度,苗靖再让他去修洗衣机水管,他撂手不干,让苗靖自己动手。 “你能耐这么大,又念的是工科,修个洗衣机很难?” “老子没空,少他妈烦我!滚!!” 满腔子暴躁憋闷。 苗靖默不作声走开,把洗手间脏衣篮的衣服抱出来,都是他的,一件件扔他头上。 语气冷清:“有能耐你衣服自己洗。” “苗靖。”陈异忍气闭眼,把肩头的衣服扯下来,绷着腮帮子,凶神恶煞瞪她,“你活腻了是不是?” “是啊,有问题吗?”她微微一笑,双手叉腰站着,就这样气质还是淡雅清绝,眼尾上挑:“你能把我怎么样?” 以为他治不了是不是? 他眉头紧蹙,目光在她玲珑身段掠过,眼皮猛然一耷,勃然起身,大步迈出家门,门砰的阖上——去了台球厅。 涂莉在家闷了好几天,身边半点动静都没有,打电话问陈异是不是要分手,他那边麻将声哗哗响,不耐烦说是,直接挂了的电话。 麻将桌上都是朋友,听见这动静,都嬉皮笑脸凑上来。 “异哥,要分手?” “不行?”陈异挑眉涎笑,“有意见?” “莉莉姐多漂亮,身材火辣,你舍得?” “有什么舍不得,漂亮女人多得去了。” “异哥身边什么时候缺过女人啊,都是女人往他身上扑。” “莉莉姐是谈得最久的一个吧,都以为能拴牢异哥,看着你俩结婚呢,这么分了也怪可惜的,异哥,莉莉姐对你挺上心的。” “异哥,我有个干妹妹,长得也挺漂亮,你有没有兴趣,我改天带出来给你看看?” “你们一个个都给我滚!”陈异含笑叼着烟,“我什么时候说过结婚,这辈子都没指望,凑合过得了。” 涂莉蓬头垢面窝在家里,想了又想,给苗靖打电话,心思拐了十八个弯,想问问她知不知道陈异身边有没有别的女人,又问她和陈异在阳台聊什么,问两人以前的事情。 苗靖改图纸改得昏天暗地,也不喜欢云里雾里跟人聊天:“莉莉姐,有些事情我真的不知道,剩余的事情你可以直接问陈异,毕竟你和他的关系更直接。” 她直接挂了电话。 涂莉这时候察觉苗靖的冷清高傲,她和陈异住在一起,连他每天里外进出干什么都不知道,联系哪些人也说不出来,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根本懒得搭理,不乐意跟她讲? 涂莉最后给波仔打电话,波仔跟陈异呆在一起时间最长,嘴巴紧,但人还是老实热心,多少都能问出一些来,波仔也听说陈异跟涂莉分手,知道她心情郁结,但确实没见过陈异身边冒出别的女人,涂莉再问波仔苗靖的事情,波仔回忆说他俩人感情不算好,但两人一起生活过三年,陈异给苗靖学费和生活费。 “没有大人,就他们两个住一起?”涂莉手指绕着发圈,“苗靖她妈怎么回事?什么时候走的?怎么没把苗靖带走?” 魏明珍卷款逃跑那些事,陈异不愿意让人提,波仔支支吾吾不肯明说:“我也不太清楚,反正苗靖留在藤城,异哥平时住外面,只有周末回家,我知道逢年过节这些时候,他俩一起过。” “异哥那时候老说要把苗靖赶走,他俩每次打电话异哥都挺不耐烦的,都后来等到苗靖高中毕业,考了个挺厉害的大学,也没回来过,也没跟我们再联系过,她回藤城,还是你问我我才知道的。” 涂莉心里挺奇怪的挂了电话。 她再找陈异,语气娇滴滴的:“有没有空,我去你家里,把我的东西取回来。” 陈异跟人打球,心不在焉:“可以,你明天过来。” 为了这次见面,涂莉种了睫毛染了头发,化了个无懈可击的艳妆,她跳舞出身,但身材前凸后翘火辣诱人,换了条紧身包臀裙,记得以前陈异也的确喜欢他这种调调,收拾得美艳绝伦,打车去了陈异家。 陈异前一晚在台球厅,这会刚起没多久,打开门见涂莉,懒散给她让条路。 “苗靖呢?” “跟卢正思约会去了。” 他跟苗靖冷僵着,苗靖丝毫没理他,照常上班生活,下班约会,两人连着好几天没好好说过话,洗衣机水管坏了一直没人修,苗靖撂摊子,好几天没收拾家里,陈异也懒得动——那么多年没在一起,其实也习惯了这么过日子,猛然凑在一起,变了生活习惯,再变回去,又觉得浑身都不对劲。 涂莉笑盈盈拎起手中的餐盒,摆在桌上:“都快十一点了,是不是还没吃饭,我打包了点东西,都是你喜欢的,要不要尝尝?” 陈异两条长腿摊着,大喇喇架在椅子上,漆黑眼眸斜睨着她,那双幽戾的眼睛几乎要看透她心思:“东西自己去拿。” 他心慵意懒,没骨头似的:“好聚好散,我们两谁也不欠谁,也没明摆着要走到哪一步,我这两年给你花的钱也不少,就算是补偿也够了。” 涂莉嘴角微抽,最后抚平弧度,甜美微笑:“我说什么了我,这么着急撇关系?”她娇笑着递给他一双筷子,“先吃点东西吧,也不着急,我还带了酒,要不要喝点。” 陈异散漫扯着唇角,露出个微冷笑容:“怎么?散伙饭?” “可不是么,好聚好散呗。” 两人动筷子,陈异吃了两口停下,涂莉起身去厨房拿碗,衣裙拂过,一碗油泼牛肉倾在桌上,淅淅沥沥的油水溅脏了陈异衣服。 “哎哟,真对不住了。”涂莉笑嘻嘻,“去换个衣服吧。” “你拿了东西自己走吧,待会我要去台球厅开门,不送你了。” 陈异扔了筷子,起身去洗澡换衣服,从洗手间出来,餐桌已经收拾干净,走到房间,屋里有人翻动衣柜,纤细身材,浅色长裙,看见他眼睛一亮,笑吟吟:“好看吗?” 陈异眼神尖缩了一下。 她那一张玫瑰色的唇,配着流光回眸,珍珠耳坠,发夹松松挽着,长裙裹着身段,丰满和纤细都隐约可现。 那是挂在阳台上苗靖常穿的一条裙子,材质丝滑轻薄,剪裁轻盈,涂莉展开裙摆,眨了下眼:“好看吗?我的衣服也脏了,借苗靖的裙子穿一下。” 他浓眉蹙着,目光沉沉打量着她,不说话。 涂莉轻轻笑了笑,摇着腰肢走过来,香风浓郁,曼妙身姿贴上他的后背,言语魅惑:“陈异……” 她下巴滑蹭,酥酥麻麻的痒,笑声娇媚入骨,“这裙子别看挂着不怎么样,穿在身上还挺好看的,腰和胸那块特别的紧,苗靖那么瘦,这两个地方也没丁点肉,我底下可什么都没穿,箍得不行。” 陈异微微阖眼,喉结滚了滚。 素手纤纤:“这不是挺精神的么?” 牵住他一只手,在她曲线曼妙处:“你看是不是,苗靖这裙子挺窄的。” 红唇贴着他的耳:“这么久了,又不是没做过……我帮你消消火呗?” 陈异睁眼,眸光沉沉,面色微红,猛然把她的手掀开,涂莉顺势缠着他倒在床上,裙子薄软滑腻,风光旖旎,凌乱发丝覆住女人妩媚眉眼,只留红唇微启,粉舌微抿,他只看一眼,那半藏的娇俏至极的脸,呼吸顷刻粗野,身体紧绷如弓,被那一双芊芊素手揽着脖颈,重重跌下去。 激吻辗转,陈异后背沁出一身热汗,涂莉拽他的衣摆,听见皮带哒的一声,涂莉伸手去摸抽屉的套,伸手要帮他戴上,陈异身体猛然一僵,激汗从发顶迸出,推开怀中人往后踉跄一步,面色赤红又凝重颓然,盯着床上裙摆半撩的女人,眼冒白光,喑哑出声:“滚。” 涂莉面色发青,咬唇朝天翻了个白眼。 他胸膛激烈起伏,耳膜鼓动鸣燥:“把裙子换下来。” 涂莉当着他的面脱衣服,换上自己的,声音微冷又满含嘲讽:“陈异,你跟苗靖到底什么关系?怕是不普通吧,都硬成这样了,她一回来你就守寡?” 陈异眼神瞬间阴鸷,冷冷盯着涂莉不说话,直接把她拧出了家门。 www.4e54.icu。m.4e54.icu 第18章 骨头 苗靖和一帮同事去当地同事的城郊老家bbq,父母家的农家小院,小屁孩大黄狗和菜圃瓜田,气氛轻松快乐,卢正思化身烧烤师傅,苗靖坐在旁边穿串,这种社交场合苗靖融入状态远不如别人,不够落落大方和开朗融洽——她的冷清感通常在于此,难以共情,从她的外貌和谈吐神情,无法揣忖她的经历和想法,有些高深莫测的端着。 玩了一天,卢正思送苗靖回家,看她光洁眉眼似有失意和淡淡忧思,把今日的集体照发给她看,就算是坐在烟熏火燎的烧烤炉旁,她依然最娴静柔美的那个,唇角带着淡淡笑容,没有太欢欣,也不是太漠然。 “今年春节你回老家吗?好像记得你提过你妈妈在老家生活。”正好今天聊到话题,卢正思诚挚邀请,“要是你回去,我们俩,还有车间的一个同事,可以一起开车回家。” 春节还有好几个月呢。 苗靖微笑摇头“应该不回去。” “要留在藤城过年吗?”卢正思问她,“你上次回老家是什么时候?” “刚工作那年。”她抵手撑着下巴,“去z省出差,刚好顺路,回去看了看,很多地方一点都不记得了。” 甚至连魏明珍的面孔都模糊了,她很平静喊了一声妈,魏明珍倒是眼泪簌簌,万千感慨,苗靖留下坐了会,吃顿饭就走了。 “苗工你以前春节都是在哪儿过的?” “在公司赶项目加班,有一年跟我前男友回他家,各地过年的习俗还是不一样,有些地方春节气氛很好。” 两人就此聊开各地春节习俗,苗靖到了地方,跟卢正思说再见,时间不早,今天大家都累了一天,他还有一起回公司的同事,苗靖就不留他在市区。 上楼开门,屋里有淡淡的烟味,陈异也在家,坐在房间翘着腿打游戏,苗靖今天被炭火烤料熏了半天,自顾自回房间换衣服,收拾东西洗头洗澡,走到阳台,脚步慢了——角落直接换了台崭新的滚筒洗衣机,旧的那台洗衣机不知所踪。 她眉目舒展把衣服扔进洗衣机,再收起晾在阳台的干衣,把那条淡蓝色长裙搭在臂弯,神色微愣,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秀眉。 裙子有点潮。 房间里的游戏声音效震天,苗靖坐在沙发安安静静叠衣服,自己的那叠抱回房间,陈异的那叠照例留在沙发上,等他自己取回,陈异打完游戏路过,伸手取自己的衣服,动作猛然僵住——那条裙子被苗靖不声不响扔进了旁边垃圾桶。 “不问我为什么不要?”她在餐桌前坐着吃东西,背对着他,但后背仿佛有眼睛,淡淡抛出这么一句话。 陈异咽了咽喉咙,耸着肩膀撑着高大身形,抿了抿发干的嘴唇。 “裙子重新被洗过?但洗得有点潦草,有点香水味,腰部缝线被撑开了。”苗靖推开椅子起身进厨房,嗓音冷清,“陈异,涂莉穿我的裙子漂亮吗?” 他手指碰碰嘴唇,残留的烟草味气息浓郁,佯装镇定“她衣服弄脏了,临时穿了会。” “我问的是漂亮吗?好看吗?” “给你赔条新的。”陈异双手揣进兜里,弓着背,惫懒站在厨房门口,“你自己买,我替你买,都可以。” “不用啦,一条裙子,也值不了多少钱。”她转身,面上挂着风清月皎般的微笑,“说赔钱那就见外了,这怎么好意思,我在这里住了几个月,连一分钱房租都没付,倒是房租应该算算,我已经定了这个周末搬去公司,给你们俩腾点私人空间。” “……”他浓眉深蹙,幽深的眸看着她,喉结起伏,“这个周末?” “对,宿舍已经申请好了,这样我和正思相处也方便点。” 苗靖走回房间,拿出张陈旧的银行卡递到他面前,放在餐桌,白皙指尖敲敲卡面,语气淡然,“房租我就转到这张卡里,这卡和密码你还记得吗?你收着吧。” 这张银行卡。 陈异脸色瞬间不那么好看,眸光极不耐烦,烦躁抿唇“苗靖。你到底搞什么?” “没搞什么,我也跟你说过了。”苗靖声音也带点不耐烦,“天气冷了,上下班不方便,我加班又多,住公司方便点。” “你开我车去上班。”他语气生硬,“既然要搬,一开始不知道住公司?又何必来回折腾住这里。” “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苗靖唇角上挑,眉目楚楚,冷淡开口,“你要是实在等不及,今晚上我就搬,不打搅你们的兴趣。” “随便你。” 他眼神亮刺,摆出副无所谓的态度,大门一摔,震下浮灰。 苗靖果然转身回房间去收拾行李,把常穿的衣服和日常用品都收拾出来,扔进行李箱里,临走前给陈异打了个电话,交代钥匙放回原处,水电费都预存了一笔钱,房间还有一些大件行李暂时搬不走,等有空再回来收拾,陈异那边声音嘈杂,也隐约听见她身边男人的说话声,皱着浓眉不耐烦摁了电话,脸色越来越阴沉,气场越来越冰冷,咬牙骂了两句脏话。 女人真他妈烦,自打苗靖回藤城后,他没一天是舒坦日子,大小破事一堆,握着球杆的手都在颤,周边人笑他失手,陈异索性把球杆啪的往球桌上一扔,脑子嗡嗡作响,出门去了朋友的拳击馆,对着沙包来了一顿暴击,上了拳击台,挥汗到饱满圆滑的胸肌油光锃亮,最后馆主一脚把他踢翻在地,陈异大汗淋漓躺在地上喘气,被人拽起来。 “你今天怎么了?一拳拳可都是蛮力。” “输球,不爽。” 有人好笑“你也能输球?” “我输的球也不少。”陈异晃着水瓶一口口喝水,神色阴郁,“到现在也没剩点什么。” 技术部门的宿舍楼比车间部门条件稍好些,一般都是两人间,独立卫浴,像酒店标间,女员工在顶楼几层,男员工在楼下,因为房间不算大,储物空间少,也有不少员工去外面租房,像苗靖这种从家里搬到公司的不多见,她同房间的室友是采购中心的女工程师,接触过几次,还算合拍,和卢正思楼上楼下,隔得不远,卢正思当然高兴她搬到宿舍,无论从哪方面而言,和苗靖的相处都让人感到惬意。 公司有活动中心,还有瑜伽室和健身房,大家下班后也能一起打羽毛球或者乒乓球,工会在这方面做的还是不错,都是年轻人,各类体育活动安排的不少,苗靖加班能少一点,呼朋引伴被拉着去球场观赛,总比呆在办公室画图强,大家知道她和卢正思走得近,知道两人肯定有点什么,只是对外没有公开,公司想追苗靖的人不少,也通通被卢正思拦了下来。 苗靖不声不响搬回公司后,安安静静住了一个礼拜,卢正思和她相处时间多,完全了解她的交际和日常习惯,只是没想到接到了涂莉的电话,问他知不知道苗靖和陈异的情况。 陈异根本不理睬涂莉,涂莉自伤自傲,也做不出死缠烂打或者卑微求和的举动,她可以接受陈异劈腿或者移情别恋到另一个女人身上,只是如果对象是苗靖,那大概类似于吃苍蝇的感觉——两人共住一个屋檐下,指不定晚上已经睡到了一起,白天在人前道貌岸然,私底下不知道怎么苟且,未免太过于虚伪或者恶心人。 卢正思被涂莉那么一问,也是愣住,他在球场打羽毛球,苗靖正在他身边,他找个借口走开,听见涂莉在电话那端说陈异和苗靖私下有异,当然涂莉没明说穿着苗靖裙子勾引陈异的事情,只说这两人眉来眼去有些耐人寻味,问卢正思有没有发现自己女朋友的异样。 但说起眉来眼去,又有点捉摸不到证据,卢正思如实说苗靖搬回在公司宿舍,他和苗靖同进同出,又生活在同一宿舍楼,最近压根没见过陈异,也没见苗靖平时和他有过联系,若是说以前,除了苗靖对陈异漠不关心到一问三不知有点奇怪,别处丝毫看不出端倪。 涂莉在卢正思这找不到证据,怏怏不乐挂了电话,她本想直接冲到苗靖面前,跟苗靖撕一场,但拿什么理由撕?除了陈异那点举动,没逮到着这两人实质的小辫子,苗靖还搬回了宿舍没跟陈异在一起,这完全反人道反逻辑。 卢正思打完电话,捏着手机默默想了很久,涂莉不知道他这男朋友的身份只是挂名,也忘记问他为什么那天下雨,他进了苗靖的房间,后来还是走了。 “怎么了?”苗靖看他磨磨蹭蹭回来,脸色有点黯淡,“你没事吧。” “刚才涂莉给我打电话,说陈异跟她分手了。”卢正思细细端详她的神色,摸摸鼻尖,“问我知不知道这事,我说不知道。” 他小心翼翼问“好像就是前些日子的事情,苗工你知道吗?” “是么。”苗靖手里捏着羽毛球拍,神色很淡然,淡然到随意听到一个无聊八卦,一点涟漪都未起,语气真诚柔和,“我也不知道,陈异没跟我说过,涂莉也没联系过我。” 两人照常和同事打球聊天,玩到晚上熄灯才回去,苗靖言行举止平静笃定,完全看不出一点神思恍惚或者异状,大家还约好第二天休息日出去吃火锅,苗靖点头说好,卢正思在宿舍楼下和她分开,目送她上楼的婀娜背影。 他完全吃不透苗靖。 吃不透,才愈发好奇。 苗靖大约在公司住了近一个月,一直没有回家里去,她只是简单收拾了些当季的衣物用品,还有些换季物品和大件行李都留在了家里,因为加班和各种活动的缘故,一直没有回去拿。 当然也没有和陈异联系,半个电话或者消息都不曾有。 她不联系陈异,陈异当然也乐得逍遥自在,没了涂莉更加轻松快活,每天混迹在台球馆和各种吃喝玩乐,半夜回家洗澡睡觉,要多自由就有多自由。 接到苗靖的电话,还是深秋的寒潮降温,藤城气温不至于太冷,但晚上总有点寒意,又下着雨,苗靖打电话问陈异能不能把她橱柜里的蚕丝被和几样物品送过来,她没有家里钥匙,今天也实在走不开。 电话里的声音柔软冷清,还微微带点鼻音。 陈异嘴里嚼着口香糖,嗓音含糊轻慢“我白天没空,你要是能等到晚上,我找个空回去。” “谢谢。”苗靖拿出工作上的客气,“那就麻烦您了,到了门口请给我电话。” 陈异咬着口香糖,脸色黑沉如锅底。 拖到晚上八点,陈异才懒懒散散过来,苗靖撑着把黑色的伞在园区路边等他,白色针织上衣,淡绿色长裙,露出纤细瓷白到刺目的脖颈和小腿脚踝,外头罩着件长长的薄薄针织外套,衣摆被夜风吹拂飞扬出伞外,沾了雨丝,轻盈又沉甸甸地无声翻飞,她整个人,像一朵皎洁清幽、散发着淡淡光晕的夜来花,无声绽放在晦暗不明的雨夜里。 黑色凯迪拉克在路边停下,车窗摇下,她对上陈异一双幽戾冷淡的眼。 “来了。”苗靖点头,“麻烦了。” 陈异脸色麻木冰冷“东西在后备箱。” 他开车门踩下车,仍然是一身硬朗暗沉,短靴和长款风衣,衣摆猎猎,眉目凛冽,凶横英俊,冒头走在雨里。 苗靖的伞绕过去,两人转到车子后备箱,她的伞高高撑在他头顶,弹起的车尾翼上的水珠溅起,落在他的眉心,晶莹水滴晃了晃,顺着他的眉心慢慢往下滑。 就说男人不靠谱,陈异拎了个小箱子过来,把她桌面的东西一扫而空,还有好几样东西都没拿。 “还有吹风机和那一盒电源线,有个保温杯,你忘记了吗?”苗靖把沾湿的头发撩到而后,低头翻了翻,“不是这床被子,这床尺寸不合适。” 他抱着手不耐烦,摆出副不可一世的态度“不要拉到,要么你自己回家拿?” 苗靖皱了皱眉,瞟了他一眼“那我……回去一趟。” 陈异一声无所谓嗤笑,手指往下一压,后备箱门砰的阖上“随便你。” 两人上了车,苗靖把伞收在脚边,车子启动,雨刷器刮开细细水流,雨夜晦暗不明,路灯迷茫昏暗,车速放得很慢很慢,两人都没说话,车子安静沉闷,只有发动机的声音。 陈异打开半条窗缝,一边开车一边抽起了烟,车里烟草味弥漫,苗靖咬着下唇,深深蹙眉,却忍着不开口,最后忍无可忍。 “开车抽烟,妨碍安全驾驶,扣2分,罚款200,如果出了什么事故,自己出事也就算了,误伤他人那也算罪大恶极。” “他人?这鬼地方路上连个影子都没有。”他慢悠悠弹烟灰,“你说你自己?” “我怕被二手烟毒死。”苗靖心平气和,“你自己死就行了,想怎么死也没人会在乎,但别拖人下水,没人想奉陪。” 陈异冷冷哼笑“你这么恶毒,别人知道吗?知道你说话这么刻薄?” 苗靖下巴微拗,眸光映着路灯流转“刻不刻薄,恶不恶毒,那也要看对谁,有些人值得,有些人不值得,刻薄恶毒点也没什么坏处。” “出去几年,见过世面,知道事情,人也学会装了。”陈异深深吸了口烟,缓缓吐出,语气调侃,“不错啊,苗靖,有出息。” “当然比你有出息。”苗靖冷冷应对,“你最好就一辈子过这种日子,逍遥自在,我行我素,最后烂在土里。” “你好像也没有过得多好,别的不说,我他妈还真以为你能高高在上,光芒耀眼,搞了多厉害的男人,最后还不是累死累活当个加班的社畜,找个卢正思这样的愣头青。”他笑得恶意,“赚的钱连我一半都够不上,我可真白养你几年,真他妈浪费。” 他舌尖恨恨刮后槽牙,眼神狠戾又带笑“这世上怎么就没后悔药吃呢。” 苗靖弯唇浅笑“你对自己还挺自豪的,亲眼看看我过什么样的生活不也挺好,不正好证明你做的一直很对,你就这么我行我素活着挺好,我也照我自己的设想活着,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陈异被她气笑,咧嘴笑了笑,又笑了笑“可不真是……我艹他妈的。” 苗靖端端正正坐着,眉睫凝住不动,双眼注视着前方,语气清淡“气什么,你又不是没操过。” 空气突然静止了很久,一切都放大放慢在身周,挡风玻璃上细密的雨珠,明明暗暗的迷离光线,夜风和汽车的呼啸声响,身边人压抑克制的呼吸和凝固锋利、年轻英俊的侧脸。 默契得从来没有提起,也从来没有忘记。 搭在窗沿的手指动了动,冒着火星的半截香烟悄然下坠,跌进路边水潭,袅袅冒出最后一缕青烟,归于无声无息。 陈异缓慢眨了下眼,硬朗紧绷的脸庞抽搐了下,嘴角也动了动,咽下满腔焦灼,展平唇角,板着脸孔没说话。 隔了良久,他终归忍不住,摸着方向盘的手指颤了颤。 “这么说,你回来挨操的?”他露出个玩世不恭的坏笑,“那你可慢慢等着,想爬我床的姑娘排成了队。” “你说我和卢正思?那真不劳你关心,公司宿舍挺方便的。”苗靖脸色正经平静,刻薄怼他,“你也小心得病。我这里有张体检券,送给你吧,早看早治疗,别害人害己。” 男人硬硬眨了下眼,胸臆如堵,绷着唇角不说话,脸色青黑如瘴气——被她气的。 油门猛踩到底,车子猛然提速,轰轰驶在空旷的路上,苗靖身体骤然后撞,被这突然提速呛了下,攥着安全带,冷脸一言不发坐着。 方向盘猛然一转,拐进路边,车子急速刹车,轮胎发成一声长长的刺响,苗靖身体往前趔趄,还没等安全带把她拽回来,身边人已经有了疾快动作,安全带轻嗒一声,她整个人被蛮力拽拎着歪倒在副驾上,那张黑沉冷冽的脸恶狠狠俯过来,大掌把她死死摁住,苗靖还没来得及喘气—— 窗外雨势顷然,暴雨如注,夜风寒凉,昏暗光线里她看见一双深邃熠亮又冰冷狂躁的眼,男人的双唇猛然落下来,湿漉漉又滚烫烫落在她面颊,如饥似渴辗转着,烫得她呼吸凝滞,冰冷手脚紧紧蜷缩,心头千针百抓挠至微微痉挛抽动,紧紧死死揪住自己的裙摆。 www.4e54.icu。m.4e54.icu 第19章 野狗 陈异今年职二,每周能去学校上一两天课,其余时间要么是网吧游戏厅、台球馆、或者半夜的飙车少年,儿童时期缺少管教,他从小玩这些就野,骑个自行车也能玩个杂技,那辆摩托车也是一点点倒腾,从一辆废架子慢慢升级,从别人手里赢回来的。 苗靖初三,还有两个月中考,她念书刻苦,当然算毕业班的尖子生,成绩排在全校前十,光荣榜上一直挂着她的照片,只是性格有些内向,每天穿着校服独来独往,白天上课,晚上晚自习,回家自己做饭生活,算是单调又沉寂的初中生活。 二室一厅的房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陈礼彬和魏明珍留下的东西都陆续消失不见,当然,当年苗靖初识踏入这个家门,还感受到陈异妈妈残留那一缕温柔气息也在岁月里悄然弥散,只有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的丁点生活痕迹,房子显得空荡、简单又陈旧。 陈异经常会毫无征兆冒出,有时候是半夜有人敲她的窗回家,有时候是早起发现隔壁屋子有人,也有她下晚自习路边飞驰而过的摩托车,或者吃饭的时候突然闯进一个人,两人生活在一起,其实也没什么不方便,童年时期住过同一个房间,都没有什么坏习惯,两人说话都不多,在各自房间忙着各自的事情,只有吃饭时间才凑到一块,苗靖没有别的感受,只是觉得他特别能吃,食量起码是自己的双倍,冰箱里的牛奶和米缸的米量消耗速度惊人,她记得陈礼彬是瘦高秀气的体型,但陈异肩宽背阔,站在面前很有压迫感和震慑力。 吃完饭陈异会留点饭钱在桌子上,金额不会太大,有时候是三四十块,有时一两百,通常能看出他某段时间的经济能力,钱可能是他打台球赢的,十块二十块,也可能是摩托车飙车的奖金,苗靖听他打电话,知道他们有一帮人,半夜会聚到郊区的盘山公路去飙车,跑赢有彩头,金额通常几千块钱,只是这些钱到手,要给车子升级装备,也要请身边哥们兄弟吃喝玩乐,最后剩到苗靖手里的,就是让她买点好吃的。 说起来,苗靖初中那几年住校,吃得最好的还是这时候,一方面她会去食品厂买边角料或者临期食品应付肚子,另一方面时不时也总有那么一顿全荤宴,她第一次做红烧牛羊肉和虾蟹海鲜,厨艺这时候从青涩到成熟过度,但陈异吃东西也不挑味道,无论多难吃都能泰然吃完。 阳台有洗衣机,家里的衣服如非麻烦,一般扔洗衣机里洗,苗靖第一次鼓起勇气拦住陈异,是阻止他把贴身衣物和袜子扔进去,她红着脸,吞吞吐吐站在洗衣机面前,很不容易把这句话说出来,陈异头发滴着水,叉着腰嗤笑她挺讲究的,转身回浴室倒洗衣粉熟练搓衣服——他从小到大,什么活没干过。 经过陈异拎刀震慑邻里,这一片居民区对他的大名如雷贯耳,没有人敢轻易搭讪,当然兄妹俩也冷感到不愿搭理外人,大家等着看好戏,没有家长管教,两个未成年人在家,陈异那性子,又是十六七岁的愣头少年,进局子是肯定的,早晚的事情,不过自家要躲远点,以免遭殃。 日子也就这么平平静静过来,中考前的那两天,陈异突然回家,因为天气太热,苗靖在家复习,心情略紧张,没空做饭,连着几天给两人煮面条,陈异从外头买了几盒熟食,还有西瓜和水果,两人坐在桌边,陈异突然往她碗里砸了个大鸡腿,面条热汤溅到苗靖茫然无措的脸庞,窜进她眼睛里,她频频眨眼含泪,陈异闷头把半盒酱牛肉推过来“吃。” 苗靖洗完碗出来,桌上留着半个西瓜,竖着插了个勺子,光秃秃的杵着,另一半已经被陈异抱走到房间里。 考场就在本校,苗靖打算早上坐公交去学校,下午考完回家,中午留在学校吃午饭休息,她拎着个竞赛得奖发的帆布包出门,检查自己的文具、准考证,还准备了一颗苹果,陈异懒洋洋打开房门去洗手间,苗靖前脚迈出大门,他含着牙膏沫喊住她“等我。” 陈异冷水扑脸,捋捋毛刺刺的寸头“我送你过去。” “好……” 两人骑摩托车走,苗靖戴了头盔,很有分寸的扯着他一点衣摆,车子轰隆隆发动,他长腿支地,侧头说话“抓稳了,你摔下去,直接去医院就行了。” 摩托车往前飚走,苗靖身体跟着惯性往前冲,整张脸又趴撞在他背上,宽阔肩背是凛冽的烟草味,健康又蓬勃的气息,并不难闻,不知道是不是车速过快的原因,有一点点晕眩和飘荡的感觉。 这回苗靖没有强撑着把身体支坐起来,而是虚虚俯在他后背,两手攥着他t恤两角,微微闭着眼,安静又紧张地感受扑面强风和掠过耳边的嘈杂。 有一点……模模糊糊的快乐。 陈异把她送到学校,转身飙车离去,苗靖跟着人流进学校,回头看一眼摩托车上的黑色背影。 考试很顺利,下午从考场出来,校门外里三层外三层都是接孩子的家长,苗靖低着头慢吞吞往外走,猛然听见一声尖锐的喇叭声,一抬头,意外看见人群之外有个年轻高大的身影,懒洋洋坐在锃亮的摩托车上,手里夹着只香烟,漆黑的眼睛似乎含着一缕笑,懒散看着她。 她眼睛猛然一亮,三步两步上前去,杵在他面前,全然不知道自己脸上荡漾的明媚笑意和雀跃的脚步,和明晃灼烫的太阳一起融化在半下午的燥风里。 陈异面色平淡,语气敷衍“考得怎么样?” “还可以。” “走吧。” “嗯。” 一考完试,陈异连个招呼都不打,又消失不见。 中考成绩在七月初就出分,苗靖的成绩进了全校前十名,排名在全市一百名内,藤城有一所省重点高中,这个成绩板上钉钉被省重点录取,是一件很值得夸耀的事情。 陈异也看见了那张鲜红的录取通知书,窝在椅子里,两条腿交叠架在凳子上,平静问她“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苗靖笑容隐去,眨了下眼睛,两手搁在膝上,抿紧嘴唇。 之前说好的,等她初中毕业就滚,这个家她也住了这么久,陈异不追究魏明珍的事,也没难为她,苗靖没有再留下的理由——但魏明珍的电话依然打不通。 直接去魏明珍报给她的那个地址去找人?还是按魏明珍的意思回z省老家找姨妈一家继续念书? “给你买张回老家的火车票。”陈异把腿收回来,垂眼慢声叮嘱她,“你把行李收拾一下,我送你去火车站。” 苗靖轻轻嗯了一声,转身回房间收拾行李,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几件洗得发旧的衣服,一点生活用品,几本课外阅读书,那张录取通知书和个人档案,连一个行李箱都装不满,背着个书包就足够。 陈异真的给她买了张回z省的火车票,把她带到了火车站,送到检票口,人高马大站在她面前,想了想,从兜里掏出一叠钱“拿着。” “不用了。”苗靖摇头,缩着手,“我身上还有点钱,够用了。” 他把钱收回去,推推她的肩膀“那走吧。” “再见。”苗靖低头没看他,轻声告别,“谢谢你,陈异。” “再见,走了。”他伸手,似乎在她头顶虚拍了下,脚步一转,已经大步迈开,反手挥了两下,快步走出了候车室。 苗靖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默默收回目光,茫然坐在椅子上等列车到站。 如果可以,她希望她现在就年满十八岁,是成年人,可以独自一人,可以随意所为,可以去到自己想去的地方,可以有翅膀或者有方向,但她十五岁,离十八岁只有三年,为什么就不可以? 身边人群来来去去,走走停停,不知道是不是天意,列车迟迟没有到站,电子屏显示晚点三小时,苗靖坐了很久很久,最后一刻机械式站起来,迈步去了退票窗口,而后走出了火车站。 火车站的花坛前有人静静等着,腿长笔直,肩膀很宽,毛刺寸头,倚着电线杆,姿势不好惹,嚣张的吞云吐雾,在那淡薄又呛烈的白雾里可见眉眼利落,神情冷峻,牢牢盯着那个拖着厚重马尾,穿变形t恤,文静纤弱的女孩子。 “去哪?”他高声喊住她。 苗靖转过身,眼里闪过一丝慌张,却强装镇定走到他面前,抿抿唇“去找工作。” “找什么工作?” “电子厂招暑期工,也可以去饭店洗盘子,都能包吃包住。”她手里攥着几张招工广告单。 他摇头笑了。 “你可以养活自己,我也可以。”苗靖定定看着他“我自己走,不会再找你,也不会再麻烦你。” “苗靖,看不出来,你还挺有出息。”他夸张嗤笑,“那你走吧。” 她郑重点点头,转身离开,沿着街道商铺往市里最热闹脏兮兮的地方走,最底层的人群有最强烈的生命力,这个时代只要有手和有脑子,气候长夏无冬,不会让人饿死冻死,她有很多工作都可以做,也可以吃苦。 过人行道,有车从她身边疾驰而过,猛然刹车支地,车上人伸臂把她横腰一揽,苗靖天旋地转,还来不及喊出口,扔摔在摩托车上,她心砰砰跳,跌撞在他手臂,是那股熟悉好闻的男生气息。 “陈异——” 苗靖尖叫,车子车速不减,颠簸扭动,她姿势不端正怕跌,只能死死揪在他身上。 “你性格还挺倔的,跟谁学的?”陈异大笑,“从小就这样,挺招人讨厌的。” “你要带我去哪?”她大喊。 “带你庆祝一下。” 摩托车左拐右拐,在车流中不断穿插,拐到了城郊山里,车速再一档档往上提升,已经开始超速行驶,罡风把两人衣服灌满,耳边都是尖啸声,身体开始失重漂浮,苗靖受不了这种刺激,头脑空白,口干舌燥,看他提起前轮,猛然一个飞速跨越,两人身体腾飞在半空中,闭眼死死巴住陈异后背。 “陈异,陈异,我害怕,停下来,停下来……” 他在山道上左突右进蛇形飚动,开始了花式耍酷,险险飞驰在悬崖边缘,苗靖全然承受不住,已经头皮发麻四肢绵软,最后甚至吓得哭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大脑缺氧的关系,哭得格外的惨烈酣畅,闷在他后背嚎啕哽咽,头盔湿透,他的后背衣料也湿透,又很快被热风吹干。 最后机车停在山顶一处缓坡,陈异咧嘴笑,问她爽不爽,来了个特飒爽的耍酷式下车,支着手臂坐在地上吹凉风,苗靖绵软无力爬下车,一个不着力,直接摔在草地上。 她哭得满脸通红,涕泪横流,鬓发绒毛全沾在面颊脖颈,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肩膀还一抽一抽,哽咽着打嗝。 山风过耳,空气甘甜,阳光热烈又清透,青草茸茸,有鸟叫莺啼,陈异不管旁边人哭得厉害,叼着根草闭眼睡了,后来睡醒,发现苗靖也哭累睡着了,细胳膊细腿蜷在草地上,凌乱发丝黏在白皙面颊,眼尾还挂着泪痕,小巧的鼻唇紧紧皱着。 他拍醒她“苗靖。” 苗靖朦朦胧胧睁开眼,眼泪洗涤之后,心特别安静,情绪也特别平静,好像烦恼都很遥远,往事也不值得回味。 “起来。”他把她拧起来,“回家了。” 她神情愣住。 陈异已经戴上了头盔“我就当做件好事,等高中毕业你再滚,你老家那破乡镇中学,什么狗屁玩意,还不如不念。” “上车。”他不耐烦,“快点,回家做饭去,我饿了。” 苗靖颤着手脚慢慢爬到摩托车上,战战兢兢“可以慢一点吗?摔下去会死掉。” 他哈哈大笑。 省重点的学费不算太夸张,学杂费一千二,住宿费七百,校服和军训其他费用五百,也许补课费和各类缴费会超出预期,苗靖在暑假两个月有找过工作——白天在家做一点手工活,晚上去网吧打工,陈异和他的那帮朋友也常混迹网吧,工作还算安全清闲。 陈异扔给她一支手机,让她去办个卡,存下自己手机号“有什么事給我打电话。” www.4e54.icu。m.4e54.icu 第20章 野狗 涂莉隐约觉得不对劲。 就是有股说不出来的诡异,她不知道怎么形容,陈异不对劲——从苗靖回来的那时候起,他整个人都变了。 陈异和苗靖不像兄妹,明眼人一看,这两人感情平淡得很,甚至都不如陈异那帮哥们亲近,其实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但偏偏住在一个屋檐下。 大晚上的隔壁两人有动静,陈异把苗靖喊出去,两人关着门站在阳台说话,涂莉猜不出他俩人聊什么,但两人在客厅里那几句对话,那语气那态度,涂莉从门缝里都能听见看见。 卢正思什么时候走的?好端端的怎么走了呢? 她衣服都脱了,硬生生穿上再回家,这场面也挺吊诡,涂莉高跟鞋恨不得在地上戳出洞来,皮笑肉不笑笑谑陈异是不是男人,还是有什么隐疾,他脸色比她还冷,不耐烦给她甩脸:“你另找高明?喜欢哪款,我现在打电话,给你送床上去,有钱有颜还是金枪不倒?” “陈异!”涂莉脸色青红交错,“我对你死心塌地,做什么都顺你意、随叫随到,可从来没对不起过你,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你没对不起我,我也没对不起你,钱没给够还是没让你爽。”狗男人大言不惭,眉眼冷硬,“够可以了。” 涂莉咬牙不说话,满脸寒霜。 陈异车子往小区楼下一停,语气轻狂不屑:“就这么算了。我们俩好聚好散,你也不愁换个更好的,我他妈也腻了,跟你硬不起来。” 这句话扎心太甚,涂莉冷笑撇嘴:“你太监了?不行成这样?” “对,我就太监了,怎么着。”陈异舌尖刮着牙槽,神色轻浮,“趁早放你一条生路,不挺好。” 她已经卸了妆,脸色苍白透明,艳红的唇也是淡白的,听见陈异这么说,眼眶先红了一圈,拗着下巴一句话也没说,心底给自己硬撑了三分底气,拧开车门下车,背影妩媚妖娆,蹬蹬蹬往家走。 陈异懒散靠着车窗抽完烟,最后把烟头扔下,调头回去。 苗靖房门紧阖,静悄悄的,估计早睡下了,他颓然搓了把脸,在客厅皱眉坐着,半夜才回自己房间,第二天起床,苗靖还没走,穿着身知性优雅的职业套装站在餐桌边小口咬饭团,看见陈异站在房间门口,问他能不能送她去公司,今天公司有总部来人,她有个会议ppt展示,外头还下着雨,穿着高跟鞋赶班车不方便。 他冷冷嗯了一声,先进洗手间洗漱,瞥见苗靖站在一旁等他,叼着牙刷回房间,边走边脱自己的t恤,顺手柔团丢在沙发上,光着膀子换了个黑色连帽卫衣出来,衣摆滑过流畅紧致的肌肉,肩膀骨骼撑出棱角,站在苗靖面前,一股的不耐烦的桀骜劲,粗声道:“走。” 时间尚早,秋雨细朦,路上车不多,车子驰得飞快,苗靖让他慢一点,陈异不搭腔,垂着眉眼,懒得跟她说话。 “天气不好,你车速慢点。” “废话这么多,不如你打车去?”他语气生冷,“我的车我有分寸,要坐你就老实坐着。” 苗靖樱唇抿了抿,索性也不说话,翘睫轻扇,扭头看着窗外。 到了公司,苗靖下车刚站好,还没来得及撑伞,黑色的凯迪拉克已经绝尘而去,连半点停留的时间都没有,溅起几点水花在她裙摆。 陈异生气了。 家里气氛随着冷空气降温步调一致,不至于寒冷动人,起码凉飕飕,需要加一件薄外套。 陈异显然没有好脸色,在家摆出个臭脸,大喇喇摆着两条腿坐在家里抽烟玩游戏,苗靖下班回来,看见他在家,问他想吃什么晚饭,他头也不抬:“龙肝凤髓能做?” “不能做。”苗靖心平气和回他,“我不会。” “是么?”他勾着唇角,眼睛盯着手机,“我他妈还以为你无所不能呢。” 他就愿意带刺戳人,苗靖不理他的冷言冷语,简单煮了两碗面条,喊陈异吃饭,他慢悠悠过来,冷冷嗤笑一声,眼皮子撩得异常冷淡,捡起筷子吃面,吃得太阳穴一鼓一鼓,不知道是气闷到什么程度,苗靖再让他去修洗衣机水管,他撂手不干,让苗靖自己动手。 “你能耐这么大,又念的是工科,修个洗衣机很难?” “老子没空,少他妈烦我!滚!!” 满腔子暴躁憋闷。 苗靖默不作声走开,把洗手间脏衣篮的衣服抱出来,都是他的,一件件扔他头上。 语气冷清:“有能耐你衣服自己洗。” “苗靖。”陈异忍气闭眼,把肩头的衣服扯下来,绷着腮帮子,凶神恶煞瞪她,“你活腻了是不是?” “是啊,有问题吗?”她微微一笑,双手叉腰站着,就这样气质还是淡雅清绝,眼尾上挑:“你能把我怎么样?” 以为他治不了是不是? 他眉头紧蹙,目光在她玲珑身段掠过,眼皮猛然一耷,勃然起身,大步迈出家门,门砰的阖上——去了台球厅。 涂莉在家闷了好几天,身边半点动静都没有,打电话问陈异是不是要分手,他那边麻将声哗哗响,不耐烦说是,直接挂了的电话。 麻将桌上都是朋友,听见这动静,都嬉皮笑脸凑上来。 “异哥,要分手?” “不行?”陈异挑眉涎笑,“有意见?” “莉莉姐多漂亮,身材火辣,你舍得?” “有什么舍不得,漂亮女人多得去了。” “异哥身边什么时候缺过女人啊,都是女人往他身上扑。” “莉莉姐是谈得最久的一个,都以为能拴牢异哥,看着你俩结婚呢,这么分了也怪可惜的,异哥,莉莉姐对你挺上心的。” “异哥,我有个干妹妹,长得也挺漂亮,你有没有兴趣,我改天带出来给你看看?” “你们一个个都给我滚!”陈异含笑叼着烟,“我什么时候说过结婚,这辈子都没指望,凑合过得了。” 涂莉蓬头垢面窝在家里,想了又想,给苗靖打电话,心思拐了十八个弯,想问问她知不知道陈异身边有没有别的女人,又问她和陈异在阳台聊什么,问两人以前的事情。 苗靖改图纸改得昏天暗地,也不喜欢云里雾里跟人聊天:“莉莉姐,有些事情我真的不知道,剩余的事情你可以直接问陈异,毕竟你和他的关系更直接。” 她直接挂了电话。 涂莉这时候察觉苗靖的冷清高傲,她和陈异住在一起,连他每天里外进出干什么都不知道,联系哪些人也说不出来,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根本懒得搭理,不乐意跟她讲? 涂莉最后给波仔打电话,波仔跟陈异呆在一起时间最长,嘴巴紧,但人还是老实热心,多少都能问出一些来,波仔也听说陈异跟涂莉分手,知道她心情郁结,但确实没见过陈异身边冒出别的女人,涂莉再问波仔苗靖的事情,波仔回忆说他俩人感情不算好,但两人一起生活过三年,陈异给苗靖学费和生活费。 “没有大人,就他们两个住一起?”涂莉手指绕着发圈,“苗靖她妈怎么回事?什么时候走的?怎么没把苗靖带走?” 魏明珍卷款逃跑那些事,陈异不愿意让人提,波仔支支吾吾不肯明说:“我也不太清楚,反正苗靖留在藤城,异哥平时住外面,只有周末回家,我知道逢年过节这些时候,他俩一起过。” “异哥那时候老说要把苗靖赶走,他俩每次打电话异哥都挺不耐烦的,都后来等到苗靖高中毕业,考了个挺厉害的大学,也没回来过,也没跟我们再联系过,她回藤城,还是你问我我才知道的。” 涂莉心里挺奇怪的挂了电话。 她再找陈异,语气娇滴滴的:“有没有空,我去你家里,把我的东西取回来。” 陈异跟人打球,心不在焉:“可以,你明天过来。” 为了这次见面,涂莉种了睫毛染了头发,化了个无懈可击的艳妆,她跳舞出身,但身材前凸后翘火辣诱人,换了条紧身包臀裙,记得以前陈异也的确喜欢他这种调调,收拾得美艳绝伦,打车去了陈异家。 陈异前一晚在台球厅,这会刚起没多久,打开门见涂莉,懒散给她让条路。 “苗靖呢?” “跟卢正思约会去了。” 他跟苗靖冷僵着,苗靖丝毫没理他,照常上班生活,下班约会,两人连着好几天没好好说过话,洗衣机水管坏了一直没人修,苗靖撂摊子,好几天没收拾家里,陈异也懒得动——那么多年没在一起,其实也习惯了这么过日子,猛然凑在一起,变了生活习惯,再变回去,又觉得浑身都不对劲。 涂莉笑盈盈拎起手中的餐盒,摆在桌上:“都快十一点了,是不是还没吃饭,我打包了点东西,都是你喜欢的,要不要尝尝?” 陈异两条长腿摊着,大喇喇架在椅子上,漆黑眼眸斜睨着她,那双幽戾的眼睛几乎要看透她心思:“东西自己去拿。” 他心慵意懒,没骨头似的:“好聚好散,我们两谁也不欠谁,也没明摆着要走到哪一步,我这两年给你花的钱也不少,就算是补偿也够了。” 涂莉嘴角微抽,最后抚平弧度,甜美微笑:“我说什么了我,这么着急撇关系?”她娇笑着递给他一双筷子,“先吃点东西,也不着急,我还带了酒,要不要喝点。” 陈异散漫扯着唇角,露出个微冷笑容:“怎么?散伙饭?” “可不是么,好聚好散呗。” 两人动筷子,陈异吃了两口停下,涂莉起身去厨房拿碗,衣裙拂过,一碗油泼牛肉倾在桌上,淅淅沥沥的油水溅脏了陈异衣服。 “哎哟,真对不住了。”涂莉笑嘻嘻,“去换个衣服。” “你拿了东西自己走,待会我要去台球厅开门,不送你了。” 陈异扔了筷子,起身去洗澡换衣服,从洗手间出来,餐桌已经收拾干净,走到房间,屋里有人翻动衣柜,纤细身材,浅色长裙,看见他眼睛一亮,笑吟吟:“好看吗?” 陈异眼神尖缩了一下。 她那一张玫瑰色的唇,配着流光回眸,珍珠耳坠,发夹松松挽着,长裙裹着身段,丰满和纤细都隐约可现。 那是挂在阳台上苗靖常穿的一条裙子,材质丝滑轻薄,剪裁轻盈,涂莉展开裙摆,眨了下眼:“好看吗?我的衣服也脏了,借苗靖的裙子穿一下。” 他浓眉蹙着,目光沉沉打量着她,不说话。 涂莉轻轻笑了笑,摇着腰肢走过来,香风浓郁,曼妙身姿贴上他的后背,言语魅惑:“陈异……” 她下巴滑蹭,酥酥麻麻的痒,笑声娇媚入骨,“这裙子别看挂着不怎么样,穿在身上还挺好看的,腰和胸那块特别的紧,苗靖那么瘦,这两个地方也没丁点肉,我底下可什么都没穿,箍得不行。” 陈异微微阖眼,喉结滚了滚。 素手纤纤:“这不是挺精神的么?” 牵住他一只手,在她曲线曼妙处:“你看是不是,苗靖这裙子挺窄的。” 红唇贴着他的耳:“这么久了,又不是没做过……我帮你消消火呗?” 陈异睁眼,眸光沉沉,面色微红,猛然把她的手掀开,涂莉顺势缠着他倒在床上,裙子薄软滑腻,风光旖旎,凌乱发丝覆住女人妩媚眉眼,只留红唇微启,粉舌微抿,他只看一眼,那半藏的娇俏至极的脸,呼吸顷刻粗野,身体紧绷如弓,被那一双芊芊素手揽着脖颈,重重跌下去。 激吻辗转,陈异后背沁出一身热汗,涂莉拽他的衣摆,听见皮带哒的一声,涂莉伸手去摸抽屉的套,伸手要帮他戴上,陈异身体猛然一僵,激汗从发顶迸出,推开怀中人往后踉跄一步,面色赤红又凝重颓然,盯着床上裙摆半撩的女人,眼冒白光,喑哑出声:“滚。” 涂莉面色发青,咬唇朝天翻了个白眼。 他胸膛激烈起伏,耳膜鼓动鸣燥:“把裙子换下来。” 涂莉当着他的面脱衣服,换上自己的,声音微冷又满含嘲讽:“陈异,你跟苗靖到底什么关系?怕是不普通,都硬成这样了,她一回来你就守寡?” 陈异眼神瞬间阴鸷,冷冷盯着涂莉不说话,直接把她拧出了家门。 www.4e54.icu。m.4e54.icu 第21章 骨头 苗靖和一帮同事去当地同事的城郊老家bbq,父母家的农家小院,小屁孩大黄狗和菜圃瓜田,气氛轻松快乐,卢正思化身烧烤师傅,苗靖坐在旁边穿串,这种社交场合苗靖融入状态远不如别人,不够落落大方和开朗融洽——她的冷清感通常在于此,难以共情,从她的外貌和谈吐神情,无法揣忖她的经历和想法,有些高深莫测的端着。 玩了一天,卢正思送苗靖回家,看她光洁眉眼似有失意和淡淡忧思,把今日的集体照发给她看,就算是坐在烟熏火燎的烧烤炉旁,她依然最娴静柔美的那个,唇角带着淡淡笑容,没有太欢欣,也不是太漠然。 “今年春节你回老家吗?好像记得你提过你妈妈在老家生活。”正好今天聊到话题,卢正思诚挚邀请,“要是你回去,我们俩,还有车间的一个同事,可以一起开车回家。” 春节还有好几个月呢。 苗靖微笑摇头“应该不回去。” “要留在藤城过年吗?”卢正思问她,“你上次回老家是什么时候?” “刚工作那年。”她抵手撑着下巴,“去z省出差,刚好顺路,回去看了看,很多地方一点都不记得了。” 甚至连魏明珍的面孔都模糊了,她很平静喊了一声妈,魏明珍倒是眼泪簌簌,万千感慨,苗靖留下坐了会,吃顿饭就走了。 “苗工你以前春节都是在哪儿过的?” “在公司赶项目加班,有一年跟我前男友回他家,各地过年的习俗还是不一样,有些地方春节气氛很好。” 两人就此聊开各地春节习俗,苗靖到了地方,跟卢正思说再见,时间不早,今天大家都累了一天,他还有一起回公司的同事,苗靖就不留他在市区。 上楼开门,屋里有淡淡的烟味,陈异也在家,坐在房间翘着腿打游戏,苗靖今天被炭火烤料熏了半天,自顾自回房间换衣服,收拾东西洗头洗澡,走到阳台,脚步慢了——角落直接换了台崭新的滚筒洗衣机,旧的那台洗衣机不知所踪。 她眉目舒展把衣服扔进洗衣机,再收起晾在阳台的干衣,把那条淡蓝色长裙搭在臂弯,神色微愣,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秀眉。 裙子有点潮。 房间里的游戏声音效震天,苗靖坐在沙发安安静静叠衣服,自己的那叠抱回房间,陈异的那叠照例留在沙发上,等他自己取回,陈异打完游戏路过,伸手取自己的衣服,动作猛然僵住——那条裙子被苗靖不声不响扔进了旁边垃圾桶。 “不问我为什么不要?”她在餐桌前坐着吃东西,背对着他,但后背仿佛有眼睛,淡淡抛出这么一句话。 陈异咽了咽喉咙,耸着肩膀撑着高大身形,抿了抿发干的嘴唇。 “裙子重新被洗过?但洗得有点潦草,有点香水味,腰部缝线被撑开了。”苗靖推开椅子起身进厨房,嗓音冷清,“陈异,涂莉穿我的裙子漂亮吗?” 他手指碰碰嘴唇,残留的烟草味气息浓郁,佯装镇定“她衣服弄脏了,临时穿了会。” “我问的是漂亮吗?好看吗?” “给你赔条新的。”陈异双手揣进兜里,弓着背,惫懒站在厨房门口,“你自己买,我替你买,都可以。” “不用啦,一条裙子,也值不了多少钱。”她转身,面上挂着风清月皎般的微笑,“说赔钱那就见外了,这怎么好意思,我在这里住了几个月,连一分钱房租都没付,倒是房租应该算算,我已经定了这个周末搬去公司,给你们俩腾点私人空间。” “……”他浓眉深蹙,幽深的眸看着她,喉结起伏,“这个周末?” “对,宿舍已经申请好了,这样我和正思相处也方便点。” 苗靖走回房间,拿出张陈旧的银行卡递到他面前,放在餐桌,白皙指尖敲敲卡面,语气淡然,“房租我就转到这张卡里,这卡和密码你还记得吗?你收着。” 这张银行卡。 陈异脸色瞬间不那么好看,眸光极不耐烦,烦躁抿唇“苗靖。你到底搞什么?” “没搞什么,我也跟你说过了。”苗靖声音也带点不耐烦,“天气冷了,上下班不方便,我加班又多,住公司方便点。” “你开我车去上班。”他语气生硬,“既然要搬,一开始不知道住公司?又何必来回折腾住这里。” “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苗靖唇角上挑,眉目楚楚,冷淡开口,“你要是实在等不及,今晚上我就搬,不打搅你们的兴趣。” “随便你。” 他眼神亮刺,摆出副无所谓的态度,大门一摔,震下浮灰。 苗靖果然转身回房间去收拾行李,把常穿的衣服和日常用品都收拾出来,扔进行李箱里,临走前给陈异打了个电话,交代钥匙放回原处,水电费都预存了一笔钱,房间还有一些大件行李暂时搬不走,等有空再回来收拾,陈异那边声音嘈杂,也隐约听见她身边男人的说话声,皱着浓眉不耐烦摁了电话,脸色越来越阴沉,气场越来越冰冷,咬牙骂了两句脏话。 女人真他妈烦,自打苗靖回藤城后,他没一天是舒坦日子,大小破事一堆,握着球杆的手都在颤,周边人笑他失手,陈异索性把球杆啪的往球桌上一扔,脑子嗡嗡作响,出门去了朋友的拳击馆,对着沙包来了一顿暴击,上了拳击台,挥汗到饱满圆滑的胸肌油光锃亮,最后馆主一脚把他踢翻在地,陈异大汗淋漓躺在地上喘气,被人拽起来。 “你今天怎么了?一拳拳可都是蛮力。” “输球,不爽。” 有人好笑“你也能输球?” “我输的球也不少。”陈异晃着水瓶一口口喝水,神色阴郁,“到现在也没剩点什么。” 技术部门的宿舍楼比车间部门条件稍好些,一般都是两人间,独立卫浴,像酒店标间,女员工在顶楼几层,男员工在楼下,因为房间不算大,储物空间少,也有不少员工去外面租房,像苗靖这种从家里搬到公司的不多见,她同房间的室友是采购中心的女工程师,接触过几次,还算合拍,和卢正思楼上楼下,隔得不远,卢正思当然高兴她搬到宿舍,无论从哪方面而言,和苗靖的相处都让人感到惬意。 公司有活动中心,还有瑜伽室和健身房,大家下班后也能一起打羽毛球或者乒乓球,工会在这方面做的还是不错,都是年轻人,各类体育活动安排的不少,苗靖加班能少一点,呼朋引伴被拉着去球场观赛,总比呆在办公室画图强,大家知道她和卢正思走得近,知道两人肯定有点什么,只是对外没有公开,公司想追苗靖的人不少,也通通被卢正思拦了下来。 苗靖不声不响搬回公司后,安安静静住了一个礼拜,卢正思和她相处时间多,完全了解她的交际和日常习惯,只是没想到接到了涂莉的电话,问他知不知道苗靖和陈异的情况。 陈异根本不理睬涂莉,涂莉自伤自傲,也做不出死缠烂打或者卑微求和的举动,她可以接受陈异劈腿或者移情别恋到另一个女人身上,只是如果对象是苗靖,那大概类似于吃苍蝇的感觉——两人共住一个屋檐下,指不定晚上已经睡到了一起,白天在人前道貌岸然,私底下不知道怎么苟且,未免太过于虚伪或者恶心人。 卢正思被涂莉那么一问,也是愣住,他在球场打羽毛球,苗靖正在他身边,他找个借口走开,听见涂莉在电话那端说陈异和苗靖私下有异,当然涂莉没明说穿着苗靖裙子勾引陈异的事情,只说这两人眉来眼去有些耐人寻味,问卢正思有没有发现自己女朋友的异样。 但说起眉来眼去,又有点捉摸不到证据,卢正思如实说苗靖搬回在公司宿舍,他和苗靖同进同出,又生活在同一宿舍楼,最近压根没见过陈异,也没见苗靖平时和他有过联系,若是说以前,除了苗靖对陈异漠不关心到一问三不知有点奇怪,别处丝毫看不出端倪。 涂莉在卢正思这找不到证据,怏怏不乐挂了电话,她本想直接冲到苗靖面前,跟苗靖撕一场,但拿什么理由撕?除了陈异那点举动,没逮到着这两人实质的小辫子,苗靖还搬回了宿舍没跟陈异在一起,这完全反人道反逻辑。 卢正思打完电话,捏着手机默默想了很久,涂莉不知道他这男朋友的身份只是挂名,也忘记问他为什么那天下雨,他进了苗靖的房间,后来还是走了。 “怎么了?”苗靖看他磨磨蹭蹭回来,脸色有点黯淡,“你没事。” “刚才涂莉给我打电话,说陈异跟她分手了。”卢正思细细端详她的神色,摸摸鼻尖,“问我知不知道这事,我说不知道。” 他小心翼翼问“好像就是前些日子的事情,苗工你知道吗?” “是么。”苗靖手里捏着羽毛球拍,神色很淡然,淡然到随意听到一个无聊八卦,一点涟漪都未起,语气真诚柔和,“我也不知道,陈异没跟我说过,涂莉也没联系过我。” 两人照常和同事打球聊天,玩到晚上熄灯才回去,苗靖言行举止平静笃定,完全看不出一点神思恍惚或者异状,大家还约好第二天休息日出去吃火锅,苗靖点头说好,卢正思在宿舍楼下和她分开,目送她上楼的婀娜背影。 他完全吃不透苗靖。 吃不透,才愈发好奇。 苗靖大约在公司住了近一个月,一直没有回家里去,她只是简单收拾了些当季的衣物用品,还有些换季物品和大件行李都留在了家里,因为加班和各种活动的缘故,一直没有回去拿。 当然也没有和陈异联系,半个电话或者消息都不曾有。 她不联系陈异,陈异当然也乐得逍遥自在,没了涂莉更加轻松快活,每天混迹在台球馆和各种吃喝玩乐,半夜回家洗澡睡觉,要多自由就有多自由。 接到苗靖的电话,还是深秋的寒潮降温,藤城气温不至于太冷,但晚上总有点寒意,又下着雨,苗靖打电话问陈异能不能把她橱柜里的蚕丝被和几样物品送过来,她没有家里钥匙,今天也实在走不开。 电话里的声音柔软冷清,还微微带点鼻音。 陈异嘴里嚼着口香糖,嗓音含糊轻慢“我白天没空,你要是能等到晚上,我找个空回去。” “谢谢。”苗靖拿出工作上的客气,“那就麻烦您了,到了门口请给我电话。” 陈异咬着口香糖,脸色黑沉如锅底。 拖到晚上八点,陈异才懒懒散散过来,苗靖撑着把黑色的伞在园区路边等他,白色针织上衣,淡绿色长裙,露出纤细瓷白到刺目的脖颈和小腿脚踝,外头罩着件长长的薄薄针织外套,衣摆被夜风吹拂飞扬出伞外,沾了雨丝,轻盈又沉甸甸地无声翻飞,她整个人,像一朵皎洁清幽、散发着淡淡光晕的夜来花,无声绽放在晦暗不明的雨夜里。 黑色凯迪拉克在路边停下,车窗摇下,她对上陈异一双幽戾冷淡的眼。 “来了。”苗靖点头,“麻烦了。” 陈异脸色麻木冰冷“东西在后备箱。” 他开车门踩下车,仍然是一身硬朗暗沉,短靴和长款风衣,衣摆猎猎,眉目凛冽,凶横英俊,冒头走在雨里。 苗靖的伞绕过去,两人转到车子后备箱,她的伞高高撑在他头顶,弹起的车尾翼上的水珠溅起,落在他的眉心,晶莹水滴晃了晃,顺着他的眉心慢慢往下滑。 就说男人不靠谱,陈异拎了个小箱子过来,把她桌面的东西一扫而空,还有好几样东西都没拿。 “还有吹风机和那一盒电源线,有个保温杯,你忘记了吗?”苗靖把沾湿的头发撩到而后,低头翻了翻,“不是这床被子,这床尺寸不合适。” 他抱着手不耐烦,摆出副不可一世的态度“不要拉到,要么你自己回家拿?” 苗靖皱了皱眉,瞟了他一眼“那我……回去一趟。” 陈异一声无所谓嗤笑,手指往下一压,后备箱门砰的阖上“随便你。” 两人上了车,苗靖把伞收在脚边,车子启动,雨刷器刮开细细水流,雨夜晦暗不明,路灯迷茫昏暗,车速放得很慢很慢,两人都没说话,车子安静沉闷,只有发动机的声音。 陈异打开半条窗缝,一边开车一边抽起了烟,车里烟草味弥漫,苗靖咬着下唇,深深蹙眉,却忍着不开口,最后忍无可忍。 “开车抽烟,妨碍安全驾驶,扣2分,罚款200,如果出了什么事故,自己出事也就算了,误伤他人那也算罪大恶极。” “他人?这鬼地方路上连个影子都没有。”他慢悠悠弹烟灰,“你说你自己?” “我怕被二手烟毒死。”苗靖心平气和,“你自己死就行了,想怎么死也没人会在乎,但别拖人下水,没人想奉陪。” 陈异冷冷哼笑“你这么恶毒,别人知道吗?知道你说话这么刻薄?” 苗靖下巴微拗,眸光映着路灯流转“刻不刻薄,恶不恶毒,那也要看对谁,有些人值得,有些人不值得,刻薄恶毒点也没什么坏处。” “出去几年,见过世面,知道事情,人也学会装了。”陈异深深吸了口烟,缓缓吐出,语气调侃,“不错啊,苗靖,有出息。” “当然比你有出息。”苗靖冷冷应对,“你最好就一辈子过这种日子,逍遥自在,我行我素,最后烂在土里。” “你好像也没有过得多好,别的不说,我他妈还真以为你能高高在上,光芒耀眼,搞了多厉害的男人,最后还不是累死累活当个加班的社畜,找个卢正思这样的愣头青。”他笑得恶意,“赚的钱连我一半都够不上,我可真白养你几年,真他妈浪费。” 他舌尖恨恨刮后槽牙,眼神狠戾又带笑“这世上怎么就没后悔药吃呢。” 苗靖弯唇浅笑“你对自己还挺自豪的,亲眼看看我过什么样的生活不也挺好,不正好证明你做的一直很对,你就这么我行我素活着挺好,我也照我自己的设想活着,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陈异被她气笑,咧嘴笑了笑,又笑了笑“可不真是……我艹他妈的。” 苗靖端端正正坐着,眉睫凝住不动,双眼注视着前方,语气清淡“气什么,你又不是没操过。” 空气突然静止了很久,一切都放大放慢在身周,挡风玻璃上细密的雨珠,明明暗暗的迷离光线,夜风和汽车的呼啸声响,身边人压抑克制的呼吸和凝固锋利、年轻英俊的侧脸。 默契得从来没有提起,也从来没有忘记。 搭在窗沿的手指动了动,冒着火星的半截香烟悄然下坠,跌进路边水潭,袅袅冒出最后一缕青烟,归于无声无息。 陈异缓慢眨了下眼,硬朗紧绷的脸庞抽搐了下,嘴角也动了动,咽下满腔焦灼,展平唇角,板着脸孔没说话。 隔了良久,他终归忍不住,摸着方向盘的手指颤了颤。 “这么说,你回来挨操的?”他露出个玩世不恭的坏笑,“那你可慢慢等着,想爬我床的姑娘排成了队。” “你说我和卢正思?那真不劳你关心,公司宿舍挺方便的。”苗靖脸色正经平静,刻薄怼他,“你也小心得病。我这里有张体检券,送给你,早看早治疗,别害人害己。” 男人硬硬眨了下眼,胸臆如堵,绷着唇角不说话,脸色青黑如瘴气——被她气的。 油门猛踩到底,车子猛然提速,轰轰驶在空旷的路上,苗靖身体骤然后撞,被这突然提速呛了下,攥着安全带,冷脸一言不发坐着。 方向盘猛然一转,拐进路边,车子急速刹车,轮胎发成一声长长的刺响,苗靖身体往前趔趄,还没等安全带把她拽回来,身边人已经有了疾快动作,安全带轻嗒一声,她整个人被蛮力拽拎着歪倒在副驾上,那张黑沉冷冽的脸恶狠狠俯过来,大掌把她死死摁住,苗靖还没来得及喘气—— 窗外雨势顷然,暴雨如注,夜风寒凉,昏暗光线里她看见一双深邃熠亮又冰冷狂躁的眼,男人的双唇猛然落下来,湿漉漉又滚烫烫落在她面颊,如饥似渴辗转着,烫得她呼吸凝滞,冰冷手脚紧紧蜷缩,心头千针百抓挠至微微痉挛抽动,紧紧死死揪住自己的裙摆。 www.4e54.icu。m.4e54.icu 第22章 骨头 陈异今年职二,每周能去学校上一两天课,其余时间要么是网游戏厅、台球馆、或者半夜的飙车少年,儿童时期缺少管教,他从小玩这些就野,骑个自行车也能玩个杂技,那辆摩托车也是一点点倒腾,从一辆废架子慢慢升级,从别人手里赢回来的。 苗靖初三,还有两个月中考,她念书刻苦,当然算毕业班的尖子生,成绩排在全校前十,光荣榜上一直挂着她的照片,只是性格有些内向,每天穿着校服独来独往,白天上课,晚上晚自习,回家自己做饭生活,算是单调又沉寂的初中生活。 二室一厅的房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陈礼彬和魏明珍留下的东西都陆续消失不见,当然,当年苗靖初识踏入这个家门,还感受到陈异妈妈残留那一缕温柔气息也在岁月里悄然弥散,只有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的丁点生活痕迹,房子显得空荡、简单又陈旧。 陈异经常会毫无征兆冒出,有时候是半夜有人敲她的窗回家,有时候是早起发现隔壁屋子有人,也有她下晚自习路边飞驰而过的摩托车,或者吃饭的时候突然闯进一个人,两人生活在一起,其实也没什么不方便,童年时期住过同一个房间,都没有什么坏习惯,两人说话都不多,在各自房间忙着各自的事情,只有吃饭时间才凑到一块,苗靖没有别的感受,只是觉得他特别能吃,食量起码是自己的双倍,冰箱里的牛奶和米缸的米量消耗速度惊人,她记得陈礼彬是瘦高秀气的体型,但陈异肩宽背阔,站在面前很有压迫感和震慑力。 吃完饭陈异会留点饭钱在桌子上,金额不会太大,有时候是三四十块,有时一两百,通常能看出他某段时间的经济能力,钱可能是他打台球赢的,十块二十块,也可能是摩托车飙车的奖金,苗靖听他打电话,知道他们有一帮人,半夜会聚到郊区的盘山公路去飙车,跑赢有彩头,金额通常几千块钱,只是这些钱到手,要给车子升级装备,也要请身边哥们兄弟吃喝玩乐,最后剩到苗靖手里的,就是让她买点好吃的。 说起来,苗靖初中那几年住校,吃得最好的还是这时候,一方面她会去食品厂买边角料或者临期食品应付肚子,另一方面时不时也总有那么一顿全荤宴,她第一次做红烧牛羊肉和虾蟹海鲜,厨艺这时候从青涩到成熟过度,但陈异吃东西也不挑味道,无论多难吃都能泰然吃完。 阳台有洗衣机,家里的衣服如非麻烦,一般扔洗衣机里洗,苗靖第一次鼓起勇气拦住陈异,是阻止他把贴身衣物和袜子扔进去,她红着脸,吞吞吐吐站在洗衣机面前,很不容易把这句话说出来,陈异头发滴着水,叉着腰嗤笑她挺讲究的,转身回浴室倒洗衣粉熟练搓衣服——他从小到大,什么活没干过。 经过陈异拎刀震慑邻里,这一片居民区对他的大名如雷贯耳,没有人敢轻易搭讪,当然兄妹俩也冷感到不愿搭理外人,大家等着看好戏,没有家长管教,两个未成年人在家,陈异那性子,又是十六七岁的愣头少年,进局子是肯定的,早晚的事情,不过自家要躲远点,以免遭殃。 日子也就这么平平静静过来,中考前的那两天,陈异突然回家,因为天气太热,苗靖在家复习,心情略紧张,没空做饭,连着几天给两人煮面条,陈异从外头买了几盒熟食,还有西瓜和水果,两人坐在桌边,陈异突然往她碗里砸了个大鸡腿,面条热汤溅到苗靖茫然无措的脸庞,窜进她眼睛里,她频频眨眼含泪,陈异闷头把半盒酱牛肉推过来“吃。” 苗靖洗完碗出来,桌上留着半个西瓜,竖着插了个勺子,光秃秃的杵着,另一半已经被陈异抱走到房间里。 考场就在本校,苗靖打算早上坐公交去学校,下午考完回家,中午留在学校吃午饭休息,她拎着个竞赛得奖发的帆布包出门,检查自己的文具、准考证,还准备了一颗苹果,陈异懒洋洋打开房门去洗手间,苗靖前脚迈出大门,他含着牙膏沫喊住她“等我。” 陈异冷水扑脸,捋捋毛刺刺的寸头“我送你过去。” “好……” 两人骑摩托车走,苗靖戴了头盔,很有分寸的扯着他一点衣摆,车子轰隆隆发动,他长腿支地,侧头说话“抓稳了,你摔下去,直接去医院就行了。” 摩托车往前飚走,苗靖身体跟着惯性往前冲,整张脸又趴撞在他背上,宽阔肩背是凛冽的烟草味,健康又蓬勃的气息,并不难闻,不知道是不是车速过快的原因,有一点点晕眩和飘荡的感觉。 这回苗靖没有强撑着把身体支坐起来,而是虚虚俯在他后背,两手攥着他t恤两角,微微闭着眼,安静又紧张地感受扑面强风和掠过耳边的嘈杂。 有一点……模模糊糊的快乐。 陈异把她送到学校,转身飙车离去,苗靖跟着人流进学校,回头看一眼摩托车上的黑色背影。 考试很顺利,下午从考场出来,校门外里三层外三层都是接孩子的家长,苗靖低着头慢吞吞往外走,猛然听见一声尖锐的喇叭声,一抬头,意外看见人群之外有个年轻高大的身影,懒洋洋坐在锃亮的摩托车上,手里夹着只香烟,漆黑的眼睛似乎含着一缕笑,懒散看着她。 她眼睛猛然一亮,三步两步上前去,杵在他面前,全然不知道自己脸上荡漾的明媚笑意和雀跃的脚步,和明晃灼烫的太阳一起融化在半下午的燥风里。 陈异面色平淡,语气敷衍“考得怎么样?” “还可以。” “走。” “嗯。” 一考完试,陈异连个招呼都不打,又消失不见。 中考成绩在七月初就出分,苗靖的成绩进了全校前十名,排名在全市一百名内,藤城有一所省重点高中,这个成绩板上钉钉被省重点录取,是一件很值得夸耀的事情。 陈异也看见了那张鲜红的录取通知书,窝在椅子里,两条腿交叠架在凳子上,平静问她“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苗靖笑容隐去,眨了下眼睛,两手搁在膝上,抿紧嘴唇。 之前说好的,等她初中毕业就滚,这个家她也住了这么久,陈异不追究魏明珍的事,也没难为她,苗靖没有再留下的理由——但魏明珍的电话依然打不通。 直接去魏明珍报给她的那个地址去找人?还是按魏明珍的意思回z省老家找姨妈一家继续念书? “给你买张回老家的火车票。”陈异把腿收回来,垂眼慢声叮嘱她,“你把行李收拾一下,我送你去火车站。” 苗靖轻轻嗯了一声,转身回房间收拾行李,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几件洗得发旧的衣服,一点生活用品,几本课外书,那张录取通知书和个人档案,连一个行李箱都装不满,背着个书包就足够。 陈异真的给她买了张回z省的火车票,把她带到了火车站,送到检票口,人高马大站在她面前,想了想,从兜里掏出一叠钱“拿着。” “不用了。”苗靖摇头,缩着手,“我身上还有点钱,够用了。” 他把钱收回去,推推她的肩膀“那走。” “再见。”苗靖低头没看他,轻声告别,“谢谢你,陈异。” “再见,走了。”他伸手,似乎在她头顶虚拍了下,脚步一转,已经大步迈开,反手挥了两下,快步走出了候车室。 苗靖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默默收回目光,茫然坐在椅子上等列车到站。 如果可以,她希望她现在就年满十八岁,是成年人,可以独自一人,可以随意所为,可以去到自己想去的地方,可以有翅膀或者有方向,但她十五岁,离十八岁只有三年,为什么就不可以? 身边人群来来去去,走走停停,不知道是不是天意,列车迟迟没有到站,电子屏显示晚点三小时,苗靖坐了很久很久,最后一刻机械式站起来,迈步去了退票窗口,而后走出了火车站。 火车站的花坛前有人静静等着,腿长笔直,肩膀很宽,毛刺寸头,倚着电线杆,姿势不好惹,嚣张的吞云吐雾,在那淡薄又呛烈的白雾里可见眉眼利落,神情冷峻,牢牢盯着那个拖着厚重马尾,穿变形t恤,文静纤弱的女孩子。 “去哪?”他高声喊住她。 苗靖转过身,眼里闪过一丝慌张,却强装镇定走到他面前,抿抿唇“去找工作。” “找什么工作?” “电子厂招暑期工,也可以去饭店洗盘子,都能包吃包住。”她手里攥着几张招工广告单。 他摇头笑了。 “你可以养活自己,我也可以。”苗靖定定看着他“我自己走,不会再找你,也不会再麻烦你。” “苗靖,看不出来,你还挺有出息。”他夸张嗤笑,“那你走。” 她郑重点点头,转身离开,沿着街道商铺往市里最热闹脏兮兮的地方走,最底层的人群有最强烈的生命力,这个时代只要有手和有脑子,气候长夏无冬,不会让人饿死冻死,她有很多工作都可以做,也可以吃苦。 过人行道,有车从她身边疾驰而过,猛然刹车支地,车上人伸臂把她横腰一揽,苗靖天旋地转,还来不及喊出口,扔摔在摩托车上,她心砰砰跳,跌撞在他手臂,是那股熟悉好闻的男生气息。 “陈异——” 苗靖尖叫,车子车速不减,颠簸扭动,她姿势不端正怕跌,只能死死揪在他身上。 “你性格还挺倔的,跟谁学的?”陈异大笑,“从小就这样,挺招人讨厌的。” “你要带我去哪?”她大喊。 “带你庆祝一下。” 摩托车左拐右拐,在车流中不断穿插,拐到了城郊山里,车速再一档档往上提升,已经开始超速行驶,罡风把两人衣服灌满,耳边都是尖啸声,身体开始失重漂浮,苗靖受不了这种刺激,头脑空白,口干舌燥,看他提起前轮,猛然一个飞速跨越,两人身体腾飞在半空中,闭眼死死巴住陈异后背。 “陈异,陈异,我害怕,停下来,停下来……” 他在山道上左突右进蛇形飚动,开始了花式耍酷,险险飞驰在悬崖边缘,苗靖全然承受不住,已经头皮发麻四肢绵软,最后甚至吓得哭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大脑缺氧的关系,哭得格外的惨烈酣畅,闷在他后背嚎啕哽咽,头盔湿透,他的后背衣料也湿透,又很快被热风吹干。 最后机车停在山顶一处缓坡,陈异咧嘴笑,问她爽不爽,来了个特飒爽的耍酷式下车,支着手臂坐在地上吹凉风,苗靖绵软无力爬下车,一个不着力,直接摔在草地上。 她哭得满脸通红,涕泪横流,鬓发绒毛全沾在面颊脖颈,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肩膀还一抽一抽,哽咽着打嗝。 山风过耳,空气甘甜,阳光热烈又清透,青草茸茸,有鸟叫莺啼,陈异不管旁边人哭得厉害,叼着根草闭眼睡了,后来睡醒,发现苗靖也哭累睡着了,细胳膊细腿蜷在草地上,凌乱发丝黏在白皙面颊,眼尾还挂着泪痕,小巧的鼻唇紧紧皱着。 他拍醒她“苗靖。” 苗靖朦朦胧胧睁开眼,眼泪洗涤之后,心特别安静,情绪也特别平静,好像烦恼都很遥远,往事也不值得回味。 “起来。”他把她拧起来,“回家了。” 她神情愣住。 陈异已经戴上了头盔“我就当做件好事,等高中毕业你再滚,你老家那破乡镇中学,什么狗屁玩意,还不如不念。” “上车。”他不耐烦,“快点,回家做饭去,我饿了。” 苗靖颤着手脚慢慢爬到摩托车上,战战兢兢“可以慢一点吗?摔下去会死掉。” 他哈哈大笑。 省重点的学费不算太夸张,学杂费一千二,住宿费七百,校服和军训其他费用五百,也许补课费和各类缴费会超出预期,苗靖在暑假两个月有找过工作——白天在家做一点手工活,晚上去网打工,陈异和他的那帮朋友也常混迹网,工作还算安全清闲。 陈异扔给她一支手机,让她去办个卡,存下自己手机号“有什么事給我打电话。” www.4e54.icu。m.4e54.icu 第23章 野狗 苗靖高二开学,十七岁没有多愁善感和少女情怀,进了理科班,忙着学习,开始触碰高考的一点衣角,陈异职高毕业,起初当了夜总会内保,说白了就是午夜看场子,摆平找茬的客人,两人的生活轨迹这时候开始明朗分化,苗靖不住校,白天在学校,早晚骑自行车上学回家,陈异晚上六点上班到次日凌晨四点,其他时间跟人打球吹水吃喝玩乐,十天半月,两人在家都难得看见对方。 苗靖每天早上六点半出家门上学,偶尔能遇见陈异回家睡觉,有时候他穿衬衫西裤皮鞋,有时候换回t恤牛仔裤,旁边邻居对他早已避之不及,他刚熬夜回来,皱着眉,吊儿郎当叼着烟,看见苗靖坐在桌边喝牛奶吃鸡蛋,扔几百块钱给她,她摇头说不要,他进浴室洗澡,说是打台球赢的,让她留着充饭卡。 现在倒真是不缺钱,苗靖再也不用担心生活费或者学校的各种补课费,陈异夜场工资够他吃喝,他闲时跟人赌球,一盘斯诺克三五百,赢多输少,能拿回家的钱也绰绰有余,一个月零零碎碎给苗靖一两千,完全够她吃穿,再也不需要去买地摊货,可以穿漂亮的衣服和同学出去娱乐聚会。 苗靖拿着这些钱,给两人买衣服买鞋子,淘汰破旧的生活用品,更换家里坏掉的器物,她踮脚踩在架子上给家里的旧灯管统一换节能灯,陈异站在下面伸手。 “给我。” “你敢吗?”她低头看着他,“我没关电闸。” “我现在还怕吗?”他叉腰站着,仰头看她,笑意稍浓,“你换灯泡不关电闸,想死啊?” “我物理电学很好。” “能有多好?能好过专业电工?说大话小心装雷劈。”陈异扯她裤腿,“下来,去把我房间的床单铺下。” “好。”她拍拍手,瞳眸带笑着从架子上爬下来,“餐桌腿有点晃了,也需要钉一下。” “家里还有什么要换要修?” “电饭煲也坏了,能修吗?” “买个新的,也没多少钱。” “我们现在都不太在家吃饭……” “既然有钱了,当然要出去吃。” “我做饭难吃吗?” “难不难吃你心底没数?这两年吃了多少顿面条?啧……怪不得你长得跟面条一样。” 长得像面条吗?清汤寡水很难看? 苗靖觉得又酸涩又好笑,她现在中饭和晚饭都在学校解决,陈异的一日三餐更是外头应付,她每周只有一天休息,正好和陈异的休息时间错开,一个像太阳,一个像月亮,两人难得能凑到一起,给家里修修补补添点东西。 陈异十八岁生日,也是平安夜,日子照常过,他早上五点才下班,跟同伴吃完宵夜回来,开始习惯熬夜,早上这阵都是靠着抽烟打精神,和苗靖在楼下匆匆打了个照面,那校服套在她身上就是空荡荡的,毛线围巾裹住半张脸,露出秀气的眉毛和眼睛,推着自行车跟他说早上好。 声音像瓦片上的青霜,不怎么有情绪,但好听。 “冷不冷?” “不冷。”她反问他,“你冷不冷?” 他一身烟味,黑色连帽衫里是白衬衫,帽子拉在头顶,挺浪荡厮混的模样。 “不冷,快上课去。” 苗靖点头,闷头赶路。 中午她没留在学校,上完课匆匆买了个生日蛋糕,拎着蛋糕回家去,陈异刚刚起床,撑在房间地板地上做俯卧撑,薄薄的肩背斜方肌随着动作扯动漂亮线条,在夜总会他不报真实年龄,总之为了不让人看出他只有十八岁,需要更精壮的体魄和老成的状态,家里到处搁着哑铃和健腹轮各种健身器材。 门一开,两人都愣了。 陈异只穿着条内裤,光着膀子撑在地上,大汗淋漓抬头,苗靖不确定他在不在家,拎着蛋糕盒扭头望过来,正好看见他后背绷到脚背的笔直线条和翘挺浑圆的臀,脸突然微红,强装镇定把蛋糕盒放在桌子上。 他从地上弹跳起来,从容不迫的动作微泄急促,退到她视线之外,套上长衣长裤:“你怎么回来了?” “我买了蛋糕,还有一点吃的。”苗靖拆开围巾,“你吃午饭了吗?” “还没。”嗓音闷闷的,“刚起床。” “我做饭可以吗?” “随便吃点吧,你怎么回来了?下午不上课?” “下午第一节体育课,我请假不上,可以晚点去学校。”她手上还拎着个袋子,“今天平安夜,大家都送苹果。” 他知道,这两天夜总会有party和狂欢节,演出挺精彩的,一股纸醉金迷的味儿,也有女的送他巧克力和苹果,他没带回来,都分给了别人。 穿好衣服,陈异面不改色出来,看见蛋糕盒,启唇怔愣了下,但没说话,转身进了洗手间洗漱。 苗靖顺手买了两样熟食,半个小时煮饭,炒两个菜很快就能端上桌吃午饭。 两人坐在餐桌边,苗靖端起碗筷,又拿不定主意问陈异:“那个……应该是先吃蛋糕吗?还是吃完饭再吃蛋糕?” “我哪知道。”他大大咧咧把蛋糕拆开,“反正都是放进肚子里的,跟菜一起吃吧。” 奶油蛋糕只有六寸,不大,刚好够两人吃,还送了数字蜡烛和生日帽,陈异看着苗靖把十八岁的蜡烛插上,生日帽他觉得太蠢,扔进了垃圾桶,打火机呲一声闪出火苗,两簇火光倒映在四只眼睛里,苗靖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活跃气氛,陈异面色淡定也丝毫没有一点喜庆,呼一口吹灭了蜡烛,挖了两块蛋糕出来。 “吃吧。” “谢谢。” 两人都埋头吃了蛋糕,苗靖突然含着勺子:“十八岁成年,挺重要的。” “嗯。” “我没给你买生日礼物,因为花的都是你的钱。”她小小声,“买贵了买便宜了,都不太合适。” “有空去帮我买双鞋,要皮靴,好一点,踢人、耐操一点。” “……”苗靖瞪圆了眼,“不要打架,不要说脏话……” “……”陈异抽抽唇角,埋头吃蛋糕。 两人又吃了菜,陈异问苗靖生日是什么时候,她说4月19号,家里似乎没有过生日的气氛,陈异从来没有过生日,但苗靖的生日,魏明珍要是能记得,会给她一点钱,给苗靖买几块糕点。 苗靖下午三点去学校,陈异也差不多那时要出门,吃完饭还有点时间,窝在沙发打开电视,把没吃完的蛋糕拿过来,左右插两个勺子,就这么你一口我一口,也就吃完了。 两人一起搭公交,两只手扶着同一个站杆,并肩站着,陈异比苗靖高一个脑袋,低头瞟了身边人两眼,伸出手指头在她鬓角一擦,苗靖茫然抬头。 他扯唇角,吮了下甜腻的指尖,笑谑:“吃个东西,也能把奶油吃到头发上?女的出门前不是都照镜子?随身都还带着镜子梳子。” 每一个女生天生都会抓重点。 “哪个女生会这样?” “哪个都会这样。”陈异闲闲道,“学校那群女的,夜总会……” 后面的话他没说,极快抿了下唇,夜场鱼龙混杂,环境跟重点高中的学生不一样。 苗靖神色微动,眨了眨睫毛,也没说话。 陈异上班的那家夜总会在当地有些名气,是一个翟姓老板的产业,阔气如城堡,格外气派又辉煌金碧,演艺大厅、ktv、酒吧、雪茄红酒屋应有尽有,招待人群三教九流,内保一般都是退伍军人,五大三粗有气势,陈异身高187,宽肩修腰穿西装格外撑场面,面相眼神都有股桀骜不好惹的气势,谎报年龄二十一,口舌不多但机灵,跟人打球喝酒,先看人眼色背景,凭着从小野惯了的那股劲,也丝毫没有一点怯意,还把波仔一帮不念书的人带进去,泊车小弟,监控室,赌场茶水室,以赚小费为生。 苗靖知道他除去每天晚上看场子,白天学散打和拳击,家里有一套从夜总会带回来的钢管这样的器械,他开始定制自己的台球杆,应该是陪人练球,夜总会有台球厅,往那扎堆的人很多,虽然说台球是绅士运动,但在城市中低档娱乐场所,台球厅聚集的大部分都是混混式人物,陈异在球桌上认识不少人,赌球下押也是常事,而且他烟酒都沾而且厉害,身上也会有香水味。 她会觉得心慌。 半夜四点他帮人挡酒醉醺醺回来,把苗靖吵醒,看见他发白的脸和布满血丝的眼睛,完全没办法把他拖到床上去睡,或者彻夜不归,连着好几天都不见他换下的衣服或者半点回家的痕迹,很难得打电话给他,他那边要么是吆喝玩笑声,要么是沸反盈天的音乐和尖叫声,只有休息日遇见陈异在家,懒洋洋躺着,懒洋洋抽烟。 “抽烟有害健康。”苗靖难得正色对他说话,“吸烟导致的肺癌率在80,而且会慢性咳嗽,血管硬化,冠状动脉,肝脏、骨骼、生殖功能受损,身上会臭,容貌早衰。” “早衰好啊,越老越有魅力,而且我一天两三次澡,哪里臭?”他驾着胳膊挡着眼,“你给我弄块干净点香皂,每天洗完澡,滑溜溜还一股子花香,臭死了。” 苗靖挠挠脸颊:“架子上不是有香皂?” “那是香皂还是香水皂?人家都贴到我身上闻,说我娘炮。” “没有味啊。”苗靖抬手闻闻自己,“谁能贴到你身上闻?” “女人呗,鼻子比狗还灵,自己身上的香水味闻不着,闻我倒是挺灵的。”陈异皱着眉,慢悠悠吐口烟圈,“谢天谢地,你好歹没给我弄块牛奶皂。” 苗靖眉头微皱,抿了下嘴唇,眼波一邈,斜斜飞甩:“哦,每天早上给你打电话?上门来接你上班的女人?” 他打了个弹舌,想了想:“找个女朋友怎么样?” 苗靖手上动作顿了顿,语气不知怎的稍重:“可以啊,随你的便。” www.4e54.icu。m.4e54.icu 第24章 野狗 男人的唇线不温柔亦不锐利,落在清凉面靥滚烫柔软,动作躁乱粗鲁得毫无绅士风度,反而要吃人要嗜血要掠夺迫不及待要宣誓领地,车窗外的暴雨噼里啪啦与世隔绝,一下下砸在苗靖都肌肤和心田,是动荡不安是暌违已久也是涟漪千万,她呼吸急促,极力按捺忍耐,热吻弄潮面颊,最后游离至唇瓣,横冲直撞气势汹汹,掠夺她的气息和津唾,凛冽的烟草味如同难以挣脱的桎梏让苗靖全身酸软眼眶胀痛,直至四肢僵硬麻木。 苗靖在呼吸不畅中颤颤抬手,狠狠扇了陈异一巴掌。 声音回荡在车厢过于清脆,陈异在心潮澎湃中吃痛僵硬了一瞬,扬起幽戾墨眸盯她脆弱娇靥和一双秋水剪瞳,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直接把苗靖从副驾拖到驾驶座,苗靖被连根拔起,白皙双足拖踩着车椅撞过去,她急促喊陈异的名字,转瞬就被两只大掌拖到狭小驾驶座空间,跌坐在硬邦邦、烟草味更浓郁的男人身上。 “陈异!陈异!!你疯了是不是?!” 他脸颊还有指痕,气息比窗外的暴雨还要急促,眼神雪亮癫狂,苗靖被他激得身心凌乱,歪歪扭扭跌倒,两手捶扭拉扯他的动作,还没来得及说更多的话,陈异随意一拧一扭,苗靖就如同玩偶一般坐在他大腿上,和他迎面对视,看见他那双顽劣幽灼的眼睛,气得挥手还想恨锤两下,陈异似乎咧嘴轻笑,倏然擒住她的皓腕——苗靖两只手被他轻松反剪在身后,摁在方向盘上,如提线木偶一般丝毫无法动弹。 车窗水流如雨帘,这么狭小幽闭的空间,暧昧的姿势,没有脸红心跳,也没有惊慌失措,只有两双漂亮熠亮的眼睛牢牢注视着对方。 “放开我。” 苗靖皱眉呵斥,外套滑落肩头,纤瘦胸腰随着呼吸起伏,裙摆逶迤在他身上,她坐在他腿上,能感受他大腿肌肉的笔直线条和紧绷触感。 “不放。” 目光狠硬,话语也硬,望着她嫣红的唇,他的眸光暗了又暗,再探身凑上前索吻。 苗靖下巴猛然上拗,躲过他的唇,仰着纤细脆弱的脖颈喘气。 吻哪儿对他而言都是满足,滚烫的唇贴上去,苗靖抖得厉害,在他的桎梏下扭动闪躲,冷清外壳濒临碎裂,声音战栗“陈异,你别过分,我有男朋友。” 她的身体剧烈颤抖,连带着他的喑哑嗓音也在抖“你有男朋友还敢凑到我身边来?有男朋友还不知道跟我划清界限?你不知道我是谁?” 这境地,对抗力完全为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陈异。”苗靖勉力强撑着清明,冷语挤出牙缝,“你别碰我……你也有女朋友,你也有排着队等你睡的女人。” “分手了。我没睡。” 他一下下吻着,一如记忆的馨香甜软,毛刺刺的短发惹得她浑身痒颤,抖得像风中寒叶。 “是你自己要回来,是你主动招惹我,是你先犯规。”嘴唇再游离,她整个人哆嗦起来。 “苗靖,是你自找的……” 陈异忍到这会,早就挣脱了道德桎梏,又不是别人,又不是没这样做过,又不是没尝过这种滋味,他做梦都在想,做梦都忘不了。 苗靖紧紧闭着潮红的眼,咽了下喉咙,缩着肩膀嘶哑嗔道“陈异,你信不信我报警?” “信,你他妈最能大义灭亲。”他抬起脑袋,看见她面容迷离艳丽,微红明眸水光流转,喑哑低笑,松开她身后的两只手,掏手机递在她面前,扬起剑眉,“你打电话,让警察来抓我,把我送到监狱去,让卢正思知道,哦,对了,他知道我们以前接过吻、睡过觉吗?” 这话说得太放肆,苗靖脸色一暗,僵着脸,梗着脖子扭头。 陈异不落睫盯着她,心头微涩,偏偏装作不在意,好整以暇双手圈住她的腰肢“我又不做,你不是嫌我有病么?我就想亲亲你,亲人不算犯法。” 他慢慢眨眼睛,身体贴近她,额头贴着她的脸颊,嗓音蛊惑“苗靖……要不要接吻?亲亲嘴,我放你回去?不然我们就这样在车上坐一夜,嗯?” 伸出手指,把她的倔强又柔软的脸颊硬掰回来,让她和他正视,眼神交汇纠缠,额头相触,鼻尖摩挲,再微微一笑,似有无限柔情缱绻。 苗靖心脏狂跳,嘴唇轻颤,喉咙干涸,整个人都是木木的。 “像以前那样……”他无声呢喃,音调缥缈清浅,“我们接吻……” “我不——” 她负隅顽抗,外强中干的纸老虎,话音还未落下,樱唇已然被他含住,翘睫一闪,安静阖眼。 唇瓣黏胶在一起,起初是温柔的啄吻含吮,乖顺安逸得没什么威胁性,轻轻柔柔,一点缠绵之后,他的舌头撬开她微松齿关,苗靖心跳酥痒,挣扎了两下,温热体温透过衣料绵绵传递,年轻男人气息醇厚酽烈,烟草味混合着皮肤洁净的气味,辛辣带一点点淡淡的苦涩和清凉,比记忆中更强烈真实,她被笼罩其中,像酒后微醺的空白和舒展,又被持续的沉郁后调灼烧到茎叶卷曲。 苗靖似乎无力承受,揪着他的衣领想要后退,唇腔里的动作突然激烈起来,湿湿啧啧的吻声生动。 气息如火燎,陈异脑子嗡嗡响,苗靖最后忍无可忍,再抬手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陈异这才回过神来。 才发觉自己出格,睁开癫狂幽戾的双眼,看苗靖脸色涨红如滴血,眼神嗔怒,讪讪松开这个深吻,他长长喘口燥气,摊开手脚往椅背一靠,闭目养神几瞬,咧嘴笑了笑,再睁开眼,看她红唇和星眸都湿润艳丽,心头又甜又痒,握住她发红的手指送到唇边亲吻。 “几年不见,你还学会动手打人了,连扇我两巴掌,疼不疼?” “送我回去。”苗靖沉沉蹙眉,胸脯剧烈起伏,“送我回公司。” 陈异又笑了笑,笑容狂野无赖,他亟需缓解,整个人干焦得如一蓬旺火,摁着耐性把苗靖拱到一边,不顾她脸色怎么黑沉气恼,打开车门下车。 外头雨势稍减,陈异阖上车门,低头看了眼自己,他可做不出在这马路边丢脸的事情来,长手长腿撒开贴在车身,阖眼,脑袋上仰,被冷雨这么一浇,只觉火势渐退,身上才有些痛快。 两手在脸上搓一把,捋干脸上水珠,陈异伸手从衣兜掏烟,扬气风衣衣襟,低头和肩膀撑出个干燥空间点火,打火机火苗羸弱,好不容易把烟点燃,他贪婪猛吸两口,半眯着眼,透过窗缝看见苗靖——她抱着膝盖坐回副驾,衣服凌乱,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泛着粉,倔倔扭头偏向车窗,偏偏黑色车窗上也倒影着她的潋滟面孔,一双若隐若现的眼睛和他无声对视。 陈异又咧嘴一笑。 一支烟抽完,他身上彻底冷静了,带着一身水汽钻回车里,发动车子,嗓音意犹未尽。 “回家?” “回公司。” “东西不拿了?” “买新的。” 车子拐回主干道,掉头去苗靖公司。 陈异身上湿透了一大半,头发衣角指尖都往下淌着水,苗靖蜷坐在副驾,感受到身边潮气,动了动唇“你在路边把我放下,你自己回去……洗澡换衣服。” “那不如你跟我一起回去。”他唇角勾起,淡声道,“明早我送你回公司。” “不!” 他又笑,眼眸漆黑。 “今天都这样了。”陈异想了想,语气闲闲,语气不知道诚挚还是调侃,“我现在寡家孤人一个,卢正思那愣头青也没什么脑子……苗靖,我们俩偷个情怎么样?” 苗靖唇角抽动了下,细眉蹙紧,脸色说不上阴沉,但绝对冷清孤绝,樱唇紧紧抿着。 车子停在公司门口,她下车把门咚的冷冷甩上,震感惊人,一个字也没说,背影冷傲,头也不回往公司走。 陈异摇下车窗,遥遥望着她雨中妙曼身姿。 www.4e54.icu。m.4e54.icu 第25章 骨头 这么大的雨,苗靖出去一个多小时,空着手再回宿舍,室友看电视看得浑然未觉,她紧裹外套直接进了浴室,洗完澡出来,白皙脖颈那片都被指甲挠成大片红瘀。 “你这是怎么了?脖子上红得这么厉害。” “可能是过敏,衣服刚从柜子拿出来,有点痒。” “外面雨挺大的,给你打电话你没接呢。” “没听见手机铃声,刚才去见了个朋友,说了几句话。” 苗靖没多说,打开电脑加班,挠了挠脖子,起身去换了件高领针织衫。 这场暴雨把陈异浇得有些晕头转向,不知道为什么没克制住,可能纯属是被苗靖气的,回来这几个月,她毛病一出又一出,他没心里准备,压根招架不住。 台球厅有个小工作室用来修球杆,一开始是陈异专用专修,后来也让波仔跟着学,修杆并不难,会这点技能总归方便,上午台球厅没什么人,波仔就在工作室里给球杆做保养,陈异一般也坐会抽根烟,看他干活,说两句闲话。 波仔把这家台球厅当自己事业,没什么赚钱的路子,腿又不行了,知道陈异亏待不了他,如今他算是陈异身边走得最近的人,看陈异这阵心情不爽,以为是跟涂莉分手的事,撺掇陈异再找个女朋友。 其实大家伙这个年龄,想要追求稳定的,都想着要成家立业,波仔知道陈异从来不想结婚,至于为什么不想,可能是以前家庭那些事,也可能是逍遥惯了,但找女朋友还是容易,薇薇她们知道陈异单身,可算是激动。 陈异捏着烟,耷着眉眼没什么兴致。 “莉莉姐在朋友圈发了两张照片,身材太火爆,异哥你看见没有?” “没看见。”他打个哈欠:“什么照片?” “跳舞呗,底下流口水的都是熟人。”波仔忍不住问,“异哥你真跟莉莉姐分了?说实话,莉莉姐真漂亮。” 那天把涂莉轰出家门后,涂莉再没怎么纠缠过他,但也不是没遇见过,ktv和酒都见过面,两人在擦肩而过,她脸色冷艳,不冷不热刺了他两句,再刺他和苗靖的事情。 陈异当时喝了酒,也不耐烦开口:“你知道我不可能跟你结婚,既然不结婚,肯定也没打算跟你怎么样,大家都玩玩而已?你较什么真?” 涂莉脸色瞬间黯淡,都是心照不宣的事情,对陈异而言,一来她缠得紧,一来换人也麻烦,就这么其乐融融过了两年,只是睡了两年,怎么也能睡出一点感情来? 陈异没拿感情说事,他花在涂莉身上的钱不少,心里没那么些愧疚,能用钱衡量的东西,就不需要多占用感情,至于他和苗靖,一条裙子又能证明什么,谁他妈穿别人的裙子勾引人,苗靖回来三个多月,两人什么事也没有,他没劈腿没出轨,名侦探柯南也说不出半个字。 涂莉听完他这三言两语,脸色冰冷,拗着下巴走过去,背影走得又飒又美,手却在暗暗颤抖,但凡他说一句还算喜欢,记得她的好,她心底也就过去,拿别的理由找借口,这口气怎么能咽得下。 分手后,涂莉没找苗靖,苗靖更没有主动问过她半句,跟陈异一样不声不响,两人反应一模一样,这就是诡异的地方,这就是证据——涂莉跟卢正思频频联系,让他去找找苗靖的古怪,至少要闹出点什么动静来,不能就这么算了。 卢正思挠头,他是真看不出来苗靖行径的蹊跷之处,唯一蹊跷的是他这男朋友的身份,苗靖跟他同进同出,虽然没进展到接吻的地步,但两人挽过胳膊牵过手,苗靖的肢体语言格外自然温柔。 她就是什么事都能做到自然而然的地步,一点都没有心虚,卢正思忍不住想涂莉疑神疑鬼,又觉得苗靖有些行径的确冷淡过头,先不想戳破,打算再继续观望一下。 公司加班之外,苗靖偶尔也跟着老谭出去,跟供应商或者销售公司吃饭应酬,她是部门的颜值担当,专业技能过硬,很能拿得出手。 这天晚上去的是一家当地招牌菜馆,一行人落座,苗靖女士优先出去点菜,恰好大堂经理是她的高中同学,过来打招呼,苗靖起初愣了愣,说话间才回忆起是高中同班的女同学,她高中毕业后就断了同学联系,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还在联系,对于其他人,的确有些模糊陌生。 在普通同学眼里,苗靖的确是个挺缥缈神秘的存在,两人寒暄,聊起以前学校的事情和现在的工作生活,话题突然拐到陈异身上,原来他是这家店的常客,女同学对他印象极其深刻,源于高中时陈异来苗靖学校开过家长会。 那时候陈异应该刚刚成年,十八九岁,为了装成熟,穿黑西装黑西裤锃亮皮鞋,虽然眉眼略带青涩,气质却嚣张飞扬,坐在苗靖身边,单手插裤兜里,故作沉稳,剑眉轻敛,修长手指敲敲成绩单,转头跟苗靖说话,前一晚烟酒泡过的嗓音清润带点沙哑,旁边的女同学呼吸都按了暂停键。 “我第一次见到他就认出来,走到他面前说话,问他是不是苗靖的哥哥,他还愣了下,直接走开了,我还以为认错人。最后买单的时候他问我是不是你同学,我说是,他才笑了笑。” “他前两天还来过,跟几个朋友过来吃饭,喝了挺多酒,我看他说话有点鼻音,还让后厨给他熬了碗姜汤。” 苗靖面带微笑,认真听着女同学说话,再聊了几句,卢正思从包厢出来看她点菜,对话中断,女同学想着待会有空加个微信,没成想这顿饭吃得太久,苗靖陪着应酬,也没顾得上说话,最后联系方式也没要到。 那晚暴雨之后,到现在也有了四五天,两人有格外默契的不联系,苗靖摸出手机看了看,最后还是放回包里,扭头跟同事聊天说话。 恰好第二日—— 送到公司的文件和快递都放在门卫室固定的快递点,卢正思每天中午去取快递,看见部门同事的快递,也会打个招呼顺手代取,正好看见苗靖的几份文件,其中有份从医院寄出来的挂号急信,卢正思无意瞟了眼,略略思忖了会。 这些文件送到苗靖桌子上,她开了一个下午的会,忙得没拆开,等到下班人散,苗靖喘了口气,倒杯水,拿裁纸刀拆了一堆文件,抖出一份体检报告掉在桌上。 “苗工你最近体检了?”卢正思扭头,“公司最近有安排体检吗?” “不是我的体检报告,是别人的。” 她翻开扉页,一行行浏览体检报告上的文字,脸色平静从容,但目光扫过,眼神是柔软的,唇角微微上挑,露出个似笑非笑的奇妙神情。 “异哥的吗?” “嗯。” 苗靖把体检报告浏览完,放进办公桌抽屉里,卢正思假装无意问:“异哥……他没事?身体还好?” 卢正思一直在揣摩苗靖那句“家里人生了重病”,心里有种幻想,有没有那么一种可能,陈异真的生了某种不可言说的重病,所以跟涂莉分手?所以苗靖要找他当男朋友? “没事,他还好。”苗靖白皙纤细的手指敲敲桌面,略想了想,“对了,涂莉最近还联系你吗?她最近如何,还好吗?” “偶尔联系,她似乎也还好……” 苗靖冲他微微一笑:“劳你多担待,给你添麻烦了。”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我,我还挺愿意这样的。” 苗靖抿抿唇角笑意,眉眼弯弯。 苗靖实在没想到自己会收到一份体检报告,最后还是给陈异发消息,说周末要回家拿东西,陈异态度无所谓,让她提前过来打个招呼,他在家休息。 正好逢着周末,卢正思去市区办事,知道苗靖要回家取行李,开车跟她一道来了。 门咚咚咚敲了半天,最后苗靖给陈异打电话,电话里的嗓音哑哑沉沉像流沙,昏昏沉沉不知今宵何宵,陈异抓了个套头衫运动裤出来开门,下巴一圈森青,没骨头似的疲怠,暗暗淡淡的目光在卢正思身上扫过,略点了点头:“进来。” 苗靖斜觑了他一眼,没半句寒暄,径直回房间收拾东西,卢正思两头照顾,帮苗靖搭把手,又顺带跟陈异聊两句。 家里气氛挺安静平淡,陈异袖手旁观,懒洋洋歪站着跟卢正思说话,问问工作如何,最近忙什么,最近天气云云。 两人看苗靖这收拾的阵仗,是打算彻底搬回公司去。 要带走的东西太多,卢正思先帮忙把已经收拾出来的两个收纳袋拎到楼下车里,家里就剩两人,苗靖在房间收拾,陈异站在门外看。 她弯腰在书桌抽屉翻捡东西,身后人走过来,在她身后站定,两手撑在她两侧的桌沿,精壮又高大的身躯拢出个小空间,和她不远不近隔出点小小的距离,压迫感和气息扑来,带着鼻音的嗓音低沉沙哑得如同低音炮。 两人闲话家常。 “体检报告收到了吗?” “收到了。” “怎么样?” “各项指标都还不错。” “全搬到公司去?” “不行吗?” 他鼻腔哼笑,半眯着眼眸,舌尖顶了下口腔侧壁,划个半圈,腮帮子隆起。 音调又是哑哑的,闷闷的。 “听不出我感冒了吗?” “怎么感冒了?” “淋了那么大的雨,你一个字也没说。” “感冒周期只有一个礼拜,看你这症状,不像那场雨的事情。” “没药吃,感冒有那么容易好?你屋里有药么?” “没有,你去药店。” 他两手收拢,俯下高大身形,若即若离贴在她身后,侧首在她腮边啄了下,喑哑道:“药不是送上门来了吗?” 陈异探头,手臂越过她的肩膀,抵着她的脸颊,俯身探头吻下去,另一只手直接收拢锁她的腰肢,轻而易举含住她的唇瓣。 刚抽过烟,嘴里气味苦涩,她的唇却是清凉甘甜,苗靖闭上眼,下巴被他腾出的手指拗起,唇瓣贴合在一起,流畅又默契的一个吻。 滚烫的,正适合这个渐寒的季节。 有呼吸缠绵的声音和唇舌交缠的轻响回荡在房间,但门外的脚步声也在步步逼近,那脚步声像鼓点踩在节拍上,房间门开着,外头大门也开着,卢正思的脚步声从台阶一步步踏进,由远及近,清清楚楚,在跨进大门,往前迈出的两三步的那一瞬,陈异最后吸吮香津,喘口气,松开怀抱,惬惬然往后退一步,倚着壁橱,慢条斯理掏出一根烟,低头点燃。 苗靖眨了眨眼,淡定收拾写字台里的东西。 www.4e54.icu。m.4e54.icu 第26章 骨头 苗靖高二开学,十七岁没有多愁善感和少女情怀,进了理科班,忙着学习,开始触碰高考的一点衣角,陈异职高毕业,起初当了夜总会内保,说白了就是午夜看场子,摆平找茬的客人,两人的生活轨迹这时候开始明朗分化,苗靖不住校,白天在学校,早晚骑自行车上学回家,陈异晚上六点上班到次日凌晨四点,其他时间跟人打球吹水吃喝玩乐,十天半月,两人在家都难得看见对方。 苗靖每天早上六点半出家门上学,偶尔能遇见陈异回家睡觉,有时候他穿衬衫西裤皮鞋,有时候换回t恤牛仔裤,旁边邻居对他早已避之不及,他刚熬夜回来,皱着眉,吊儿郎当叼着烟,看见苗靖坐在桌边喝牛奶吃鸡蛋,扔几百块钱给她,她摇头说不要,他进浴室洗澡,说是打台球赢的,让她留着充饭卡。 现在倒真是不缺钱,苗靖再也不用担心生活费或者学校的各种补课费,陈异夜场工资够他吃喝,他闲时跟人赌球,一盘斯诺克三五百,赢多输少,能拿回家的钱也绰绰有余,一个月零零碎碎给苗靖一两千,完全够她吃穿,再也不需要去买地摊货,可以穿漂亮的衣服和同学出去娱乐聚会。 苗靖拿着这些钱,给两人买衣服买鞋子,淘汰破旧的生活用品,更换家里坏掉的器物,她踮脚踩在架子上给家里的旧灯管统一换节能灯,陈异站在下面伸手。 “给我。” “你敢吗?”她低头看着他,“我没关电闸。” “我现在还怕吗?”他叉腰站着,仰头看她,笑意稍浓,“你换灯泡不关电闸,想死啊?” “我物理电学很好。” “能有多好?能好过专业电工?说大话小心装雷劈。”陈异扯她裤腿,“下来,去把我房间的床单铺下。” “好。”她拍拍手,瞳眸带笑着从架子上爬下来,“餐桌腿有点晃了,也需要钉一下。” “家里还有什么要换要修?” “电饭煲也坏了,能修吗?” “买个新的,也没多少钱。” “我们现在都不太在家吃饭……” “既然有钱了,当然要出去吃。” “我做饭难吃吗?” “难不难吃你心底没数?这两年吃了多少顿面条?啧……怪不得你长得跟面条一样。” 长得像面条吗?清汤寡水很难看? 苗靖觉得又酸涩又好笑,她现在中饭和晚饭都在学校解决,陈异的一日三餐更是外头应付,她每周只有一天休息,正好和陈异的休息时间错开,一个像太阳,一个像月亮,两人难得能凑到一起,给家里修修补补添点东西。 陈异十八岁生日,也是平安夜,日子照常过,他早上五点才下班,跟同伴吃完宵夜回来,开始习惯熬夜,早上这阵都是靠着抽烟打精神,和苗靖在楼下匆匆打了个照面,那校服套在她身上就是空荡荡的,毛线围巾裹住半张脸,露出秀气的眉毛和眼睛,推着自行车跟他说早上好。 声音像瓦片上的青霜,不怎么有情绪,但好听。 “冷不冷?” “不冷。”她反问他,“你冷不冷?” 他一身烟味,黑色连帽衫里是白衬衫,帽子拉在头顶,挺浪荡厮混的模样。 “不冷,快上课去。” 苗靖点头,闷头赶路。 中午她没留在学校,上完课匆匆买了个生日蛋糕,拎着蛋糕回家去,陈异刚刚起床,撑在房间地板地上做俯卧撑,薄薄的肩背斜方肌随着动作扯动漂亮线条,在夜总会他不报真实年龄,总之为了不让人看出他只有十八岁,需要更精壮的体魄和老成的状态,家里到处搁着哑铃和健腹轮各种健身器材。 门一开,两人都愣了。 陈异只穿着条内裤,光着膀子撑在地上,大汗淋漓抬头,苗靖不确定他在不在家,拎着蛋糕盒扭头望过来,正好看见他后背绷到脚背的笔直线条和翘挺浑圆的臀,脸突然微红,强装镇定把蛋糕盒放在桌子上。 他从地上弹跳起来,从容不迫的动作微泄急促,退到她视线之外,套上长衣长裤:“你怎么回来了?” “我买了蛋糕,还有一点吃的。”苗靖拆开围巾,“你吃午饭了吗?” “还没。”嗓音闷闷的,“刚起床。” “我做饭可以吗?” “随便吃点,你怎么回来了?下午不上课?” “下午第一节体育课,我请假不上,可以晚点去学校。”她手上还拎着个袋子,“今天平安夜,大家都送苹果。” 他知道,这两天夜总会有party和狂欢节,演出挺精彩的,一股纸醉金迷的味儿,也有女的送他巧克力和苹果,他没带回来,都分给了别人。 穿好衣服,陈异面不改色出来,看见蛋糕盒,启唇怔愣了下,但没说话,转身进了洗手间洗漱。 苗靖顺手买了两样熟食,半个小时煮饭,炒两个菜很快就能端上桌吃午饭。 两人坐在餐桌边,苗靖端起碗筷,又拿不定主意问陈异:“那个……应该是先吃蛋糕吗?还是吃完饭再吃蛋糕?” “我哪知道。”他大大咧咧把蛋糕拆开,“反正都是放进肚子里的,跟菜一起吃。” 奶油蛋糕只有六寸,不大,刚好够两人吃,还送了数字蜡烛和生日帽,陈异看着苗靖把十八岁的蜡烛插上,生日帽他觉得太蠢,扔进了垃圾桶,打火机呲一声闪出火苗,两簇火光倒映在四只眼睛里,苗靖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活跃气氛,陈异面色淡定也丝毫没有一点喜庆,呼一口吹灭了蜡烛,挖了两块蛋糕出来。 “吃。” “谢谢。” 两人都埋头吃了蛋糕,苗靖突然含着勺子:“十八岁成年,挺重要的。” “嗯。” “我没给你买生日礼物,因为花的都是你的钱。”她小小声,“买贵了买便宜了,都不太合适。” “有空去帮我买双鞋,要皮靴,好一点,踢人、耐操一点。” “……”苗靖瞪圆了眼,“不要打架,不要说脏话……” “……”陈异抽抽唇角,埋头吃蛋糕。 两人又吃了菜,陈异问苗靖生日是什么时候,她说4月19号,家里似乎没有过生日的气氛,陈异从来没有过生日,但苗靖的生日,魏明珍要是能记得,会给她一点钱,给苗靖买几块糕点。 苗靖下午三点去学校,陈异也差不多那时要出门,吃完饭还有点时间,窝在沙发打开电视,把没吃完的蛋糕拿过来,左右插两个勺子,就这么你一口我一口,也就吃完了。 两人一起搭公交,两只手扶着同一个站杆,并肩站着,陈异比苗靖高一个脑袋,低头瞟了身边人两眼,伸出手指头在她鬓角一擦,苗靖茫然抬头。 他扯唇角,吮了下甜腻的指尖,笑谑:“吃个东西,也能把奶油吃到头发上?女的出门前不是都照镜子?随身都还带着镜子梳子。” 每一个女生天生都会抓重点。 “哪个女生会这样?” “哪个都会这样。”陈异闲闲道,“学校那群女的,夜总会……” 后面的话他没说,极快抿了下唇,夜场鱼龙混杂,环境跟重点高中的学生不一样。 苗靖神色微动,眨了眨睫毛,也没说话。 陈异上班的那家夜总会在当地有些名气,是一个翟姓老板的产业,阔气如城堡,格外气派又辉煌金碧,演艺大厅、ktv、酒、雪茄红酒屋应有尽有,招待人群三教九流,内保一般都是退伍军人,五大三粗有气势,陈异身高187,宽肩修腰穿西装格外撑场面,面相眼神都有股桀骜不好惹的气势,谎报年龄二十一,口舌不多但机灵,跟人打球喝酒,先看人眼色背景,凭着从小野惯了的那股劲,也丝毫没有一点怯意,还把波仔一帮不念书的人带进去,泊车小弟,监控室,赌场茶水室,以赚小费为生。 苗靖知道他除去每天晚上看场子,白天学散打和拳击,家里有一套从夜总会带回来的钢管这样的器械,他开始定制自己的台球杆,应该是陪人练球,夜总会有台球厅,往那扎堆的人很多,虽然说台球是绅士运动,但在城市中低档娱乐场所,台球厅聚集的大部分都是混混式人物,陈异在球桌上认识不少人,赌球下押也是常事,而且他烟酒都沾而且厉害,身上也会有香水味。 她会觉得心慌。 半夜四点他帮人挡酒醉醺醺回来,把苗靖吵醒,看见他发白的脸和布满血丝的眼睛,完全没办法把他拖到床上去睡,或者彻夜不归,连着好几天都不见他换下的衣服或者半点回家的痕迹,很难得打电话给他,他那边要么是吆喝玩笑声,要么是沸反盈天的音乐和尖叫声,只有休息日遇见陈异在家,懒洋洋躺着,懒洋洋抽烟。 “抽烟有害健康。”苗靖难得正色对他说话,“吸烟导致的肺癌率在80,而且会慢性咳嗽,血管硬化,冠状动脉,肝脏、骨骼、生殖功能受损,身上会臭,容貌早衰。” “早衰好啊,越老越有魅力,而且我一天两三次澡,哪里臭?”他驾着胳膊挡着眼,“你给我弄块干净点香皂,每天洗完澡,滑溜溜还一股子花香,臭死了。” 苗靖挠挠脸颊:“架子上不是有香皂?” “那是香皂还是香水皂?人家都贴到我身上闻,说我娘炮。” “没有味啊。”苗靖抬手闻闻自己,“谁能贴到你身上闻?” “女人呗,鼻子比狗还灵,自己身上的香水味闻不着,闻我倒是挺灵的。”陈异皱着眉,慢悠悠吐口烟圈,“谢天谢地,你好歹没给我弄块牛奶皂。” 苗靖眉头微皱,抿了下嘴唇,眼波一邈,斜斜飞甩:“哦,每天早上给你打电话?上门来接你上班的女人?” 他打了个弹舌,想了想:“找个女朋友怎么样?” 苗靖手上动作顿了顿,语气不知怎的稍重:“可以啊,随你的便。” www.4e54.icu。m.4e54.icu 第27章 骨头 苗靖嫣然含笑,秋水盈盈,自然放松站在他面前,扯下发带,一头蓬松长发披散而开,随着她的动作撩过肩头,再抬头觑他,高领针织衫随着手臂上展的动作缓缓褪出妖媚躯壳,质感柔滑的长裙沉甸甸坠在地面,她踢开单鞋,光脚随意踩在衣物上,少少布料的黑色绸质内衣光泽精致,包裹雪白纤细肢体,有温香软玉的甜白釉瓷的质感。 宽松衣物掩盖下的身体出乎意料的娇美。 陈异坐在沙发纹丝不动,只觉浑身血液冷然缓缓流动,无动于衷看着眼前人,漆黑双眸格外淡薄,目光却牢牢黏在她身上。 那视线有如实质,像透明的蛛丝,游走在她的头发、眉眼、嘴唇、脖颈,回味昔年施予的温度和力道,那些兴致勃勃又隐秘疯狂探索中甜蜜下,流的记忆,深井般的目光像深埋的冰雪,隐隐绰绰埋着青色冷焰,在厚厚的冰层下无声跳跃。 她走近,他大腿有重量下陷,纤纤玉指停留在他冷峻的脸颊。 迎面见一片欺霜赛雪,陈异滚了下喉结,漠然阖眼,手却自觉环住她的纤细腰肢。 良久之后,嗓音嘶哑:“夏天的时候,你身上冰冰凉凉的,等天冷一点,又是温热的,抱起来特别舒服。” “天天穿得严严实实,其实皮肤很娇嫩,随意亲一亲,就能亲出吻痕来。” “撞在这里,红痕一大片,第二天早上才能消退。” 修长手指若有若无轻轻摩挲。 苗靖极力屏住紊乱呼吸,身体绷紧,搭在他肩头的玉臂轻轻颤抖,眼波潋滟晃动,贝齿咬着唇瓣。 不知道是妒火中烧还是醋意弥天,他的语气反而格外克制冷静。 “他们有我厉害吗?” 她颤声问:“哪方面?” 他语气温柔亲昵:“你说呢?” “当然……”她半阖着眼,艰难咽喉咙。 深邃漆黑的眼眸倏然睁开,熠亮乍绽,定定落在她身上,细细打量,唇角慢慢勾起,浮起个冷艳浪荡的浅笑:“为什么不对呢?” 苗靖微微愣怔。 “在酒店没做吗?洗完澡之后,你身上会清凉,也有水汽和沐浴露的香气。”大掌肆意揉捏她无暇肌肤,“七个小时,做什么都足够,怎么没亲没摸,一点痕迹都没有?” 苗靖闷闷惊呼了声,咬唇止住自己的声音。 他太阳穴血管暴涨,全身紧绷如铁,气质冰冷又戾气弥散,手臂肌肉过于用力而贲张:“会特别湿软,随便摸摸就能滴水。” 乍然粗暴动作,苗靖眼尾泛红:“陈异。”她娇软无力喊他的名字。 陈异眉头紧锁,硬硬咬后槽牙:“不是为了我回来。谁他妈稀罕你回来,给你脸了?回来还勾引我、闹腾我,你当我是什么人,老子混社会的,你跟老子玩?你他妈找死?” 他全身坚硬如石,滚烫炙热,心思却冷冰冰,粗糙指尖恶劣,苗靖连声难耐喊他的名字,她断断续续说疼,挣扎着蹭动逃脱他的禁锢,面色绯红跌在他手臂急喘气。 这会有什么心思风花雪月,臂弯里的人妖精似的妖冶带刺,从她回来起,他本来快活逍遥的日子翻了个底朝天,哪天不是煎熬,她要是乖顺,这日子还能这么过,偏偏要搞事,这儿那儿折腾他,那张樱唇怎么能说出那么多戳肺管子的话,把他一颗心翻来覆去在油锅里炸,以前也就知道给他添堵给他惹事,他这辈子又什么时候欠过她什么。 大掌毫不留情,他抬手揍她,表情狠戾:“我他妈是你哥,你敢这样对我?老子混了十几年,还栽在你手里?” 一下下的清脆掌声打破旖旎气氛,她翘臀又痛又麻,羞恼又难堪,在他身上手蹬脚踢挣扎,脸红得要滴出艳色。 “陈异!陈异!!啊……痛啊……” 巴掌声不停,他爆粗口。 “记不记得小时候是怎么揍你,你他妈敢对我说那些话,活腻了是不是,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吊我?故意吊老子玩,出去几年出息了,想回来度个假,显摆什么?男人手段都使我身上,是不是特爽特刺激?啊?” 苗靖眼里噙泪咬牙:“你不也是很爽?趁着我不在,让涂莉穿我的裙子跟你上床,事后还偷偷把裙子洗了,你玩的不是也挺刺激。” “没做,刹车了。”又拿这事怼他,他勃然大吼,最后一巴掌狠狠揍她,“我他妈说话算话,从你回来起,什么时候不是在迁就你!” 她软软倔倔趴在沙发上,只觉得屁股火辣辣的疼,又觉得羞耻难当,樱唇跟秀眉一块噘着拧着,眼里的泪意隐隐滚着,陈异被气得脸色铁青,头脑和身体感觉被割裂,不知道戳出多少破洞,冰冷和炙烫在身体里交汇汹涌,他身上颤抖得厉害,灼急翻烟盒,颤颤叼着过滤嘴点烟,火星亮起,连着猛吸几口,瘫倒仰头,心底才觉得好受了些。 冷厉眼睛藏在浓重强烈烟雾里,苗靖的半边身子蹭着他,一张脸却埋在凌乱发丝里,他端着手臂,半支烟后,把烟叼在嘴角,推她一把,语气轻浮:“老子没兴趣,你不是要做么?自己上来,让我看看你多能耐。” 苗靖被他推着拧起身,略抬了抬头,眉眼丧丧的却也没精力,只是顺势随着他的动作把头颅蹭在他腿畔,偶尔轻轻眨眨睫毛,抿着唇,沉默冷清蜷着身体。 陈异连着抽了两根烟,烟雾搅得客厅昏沉幽暗,他这一天过得不知多少煎熬,晚上又喝了酒,也实在懒得动弹,大手大脚往沙发横着一躺,手臂触到她冰冷薄薄的肩膀,小小一团蜷在身边,沉着气,阖着眼,也没说话,狠狠心把人一拖,拖到怀里,塞在沙发和身体缝隙里,胸膛抵着她的后背,随手拖过一条沙发巾,抖开盖住,闭眼睡觉。 不算宽敞的沙发,挤得密不透风也勉强能塞下两个侧躺的成年人,苗靖身体被身后体温熨得回暖,醇烈烟酒的气息围裹着光洁肌肤,遥远又熟悉,分外有安定感,不知不觉,竟然也就这样闭眼睡了。 做了相似的梦。 那个炎炎夏日,在窗帘紧闭、光线晦暗的房间,嗡嗡的电扇吹出凉意,两人相拥而眠,耳鬓厮磨,窃窃私语。 这个依偎入眠的睡姿维续不了整夜,约莫凌晨两三点,两人从熟睡中辗转翻身,模模糊糊感知身边人,都在半梦半醒之间,意识模糊游离,不知道谁先开始,是耳畔一个轻吻,而后游离到脸颊,最后觅至柔唇,极尽缠绵的亲吻吮吸。 半睡未醒,交缠的呼吸迷蒙醺离,清甜微香的气息和淡淡烟草味混搅在一起,身体有本能的喜欢、舒畅、微悸,身心防线全然迷失在亲吻的愉悦里,这是介于过去和现今的一个模糊时段,无人想要追究到底是过去,还是现在,黑漆漆的客厅回荡着暧昧声响,一切又重归静谧。 两人都闭着眼,细细轻轻喘息,他埋头在她长发里汲取她的气味,她枕在他的臂弯,在他怀里休息,手指来回抚摸他的光滑肌肉,梦呓般的低语。 “我不在的这几年,你都在做什么?” “混日子,赚钱。” “还有呢?” “玩。” “想过我吗?” “偶尔。” “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 “没有。” “波仔的腿为什么瘸了,那个夜总会后来怎么了?你后来去哪儿了……” “这种事有什么好提的,我现在是正当身份,从良了。” 他搂紧她,又陷入了沉沉睡眠,苗靖阖着眼,安安静静蜷着,伴着安静呼吸再一次陷入梦乡。 www.4e54.icu。m.4e54.icu 第28章 野狗 因为半夜撬门砸窗事件,陈异带着几个兄弟虎着脸在周边找了一圈,半点消息都找不出来,这片居民区人口密稠,藏几个老变态不是不可能,只是陈异向来没人敢招惹,但这一年频频因为苗靖吃瘪,几个哥们看他脸色不耐烦,一副倒霉透顶又不得不忍气吞声的神情,都夸异哥好心做善事——他和苗靖的感情明面上看不出来,在人跟前不太提起,每次接到苗靖电话都板着脸起身,还要骂一句脏话,同情异哥的人真不少。 但大家都知道苗靖读书好,她就是一副乖乖好学生的模样,又在藤城最好的高中,有人起哄陈异这是预期投资,等苗靖以后出息了,怎么着也要回报一下吧,再不济也要送个锦旗送个奖杯,以后等陈异发达开公司,把高材生的妹妹妹夫招至麾下当主管,大家跟着异哥一起发财,陈异一巴掌拍在后脑勺,骂了句想得美。 不过苗靖是真漂亮,就巴掌大的脸庞,清纯乖巧又漂亮,这帮兄弟也垂涎不已,只是碍于陈异的冷漠态度,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他们偶尔见了苗靖,也要多看一眼,那天坐在一起打牌,有人拿着手机看黄网,刷到个小视频,女主角的脸像陈异妹妹,陈异听见他们笑得诡异,扯过手机一看,脸色从难看到黑沉,顺手把手机扔进旁边鱼缸里。 色,狼找不出来,陈异在夜场不干了,在夜总会的台球房里专心打过一段时间的台球,进台球房的人三教九流,从惹是生非的大哥小弟到财大气粗的生意人再到政府人士,球房里聊些生意经或者时政,那时的球厅经理是个退役的足球队员,看陈异球技极稳,把他喊道球房陪打,靠小费抽成,收入也算不错。 他晚上基本十一二点回家,藤城夜生活热闹,路边的宵夜摊大有人在,陈异有时候也捎点宵夜回去,要是早一点,正好撞见苗靖下晚自习到家,慢悠悠蹬着自行车,戴着耳机专心听英语,他站在路边,长腿一伸,车子猛然刹车前冲,她从车座上慌跳下来,路灯下的眼睛亮闪闪的,嘴巴轻轻噘一下,有点不高兴他妨碍她的路,这个死丫头,他都有点忘记她几年前软绵绵的样子,现在就知道冷心冷肺给他甩脸色,说话难听刻薄,一副他欠她八百万的模样。 “下来,我载你回去。” 苗靖把自行车让给他,高大身形坐上去,自行车吱嘎一声,轮胎往下瘪。 苗靖微微皱眉:“你太重了,轮胎都压爆了。” “你懂个屁,我这叫健美体格。” 她吃力拎着宵夜小龙虾和两罐啤酒:“抽烟喝酒吃宵夜,容易中风短命。” “你这个混蛋玩意,天天咒我早死是不是?我不死你很难心安?” “对!” 他冷脸:“死了你也得给我披麻戴孝,给我哭坟。” 她穿长长的棉布白裙:“你不死我也哭。” 皎洁的胳膊缠绕在他腰间,柔软的手指自然搭在他硬邦邦的小腹,他完全感知不到她的体重落在后座,但有热气和重量贴着他的后背,陈异觉得苗靖像长长的柔软的水草或者藤蔓,老实说,他还挺喜欢这个比喻。 “给你换个电瓶车要不要?省得你蹬车轮,小短腿蹬到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不要,太贵了。”她想了想,反驳他,“我167,腿不短。” “切,你那细脖子就占了十厘米吧,身高157有什么好值得炫耀的。” 他嘲笑她漂亮修长的天鹅颈。 苗靖抽抽嘴角,脸色不佳,手指动动,指甲在他小腹挠了把。 “卧槽!找死啊!” 陈异浑身一激灵,寒毛直竖,自行车歪歪扭扭差点撞马路牙子上。 “苗靖!!”他恶声恶气,等车子稳定下来,突然加快车速,两手撒开车把手,腾出两只手抽她的胳膊。 两人在自行车上扭打起来。 “啊——别啊——” “危险!” 大半夜在马路衫耍杂技,苗靖还记得他骑摩托车的神速,自行车窜来窜去,她箍着他的腰越来越紧,手臂下的身体越来越硬,后背的触感越来越柔软。 陈异的呼吸有点急,有点灼痛,隐隐升腾起一点舒爽。 两人到家已经十一点,苗靖早早洗澡回房间,她睡前还要抽空复习当天的功课,把家里留给陈异收拾。 他吃完宵夜,喝完酒,在浴室洗澡的时候,水花哗哗冲到身上,落在窄腰和小腹,他毛巾抹过,眼神倏然变暗,沉沉如井,半阖着眼伸出手,莲蓬头下的水流洒在硬朗脸庞和颀长精壮身体,淌下结实健美的胸膛和紧绷的腹肌,汇入矫健紧实的大腿,呼吸声急促凌乱,手臂肌肉贲张隆起,伴随着喉结的鼓动和最后身体的微僵平息下来。 双手捋过浓密寸头,微微仰头,水珠跳跃在英俊的年轻眉眼,眉头微蹙,似有纠结烦恼之意,最后撑着墙壁轻轻呼气,陈异搭着毛巾走出了浴室。 他有点懒洋洋的躺在床上,忍不住摸出一根烟,低头看了眼,年轻气盛不是什么好事,憋得再难受也没办法,再忍忍,忍到隔壁那个小兔崽子走了就行,好饭不怕晚,他龙马精神还怕享受不了? 怕就怕自己是个禽兽,梦里妖娆美艳的身体缠得跟蛇一样紧,抱着光溜溜的身体,抬头一看,一张清冷孤傲的小脸,亮晶晶的眼睛幽幽盯着他,软绵绵贴在他喉结上喊哥哥,他瞬间就……半夜偷偷爬起来洗裤衩,心情跟死人一样。 fk他妈的! 高三开学早,补课多,陈异让苗靖住校,她摇头不肯,说宿舍是六人间,她不习惯,在家想一个人随心所欲,陈异抽抽嘴角,但不肯也就罢了,反正只剩一年。 开学前的那两天,陈异心情格外舒畅,激动得带苗靖去买了个小电驴,还是周杰伦代言的牌子,再去商场买衣服鞋子,陪她去理发店剪头发,指点tony老师给她的清汤挂面换新发型,夜总会见过的莺莺燕燕不少,他耳濡目染,审美贼好,顺便给哥们打电话,去搞个大事?眼下没空,走不开不去,等再过一年,明天夏天他再搅动江湖浑水,漂亮妞算什么,他不在乎,他还年轻呢,才十九岁,后面有大把的时间让他野个够。 陈异打电话那个肆意妄为的劲,没看见苗靖的脸色越来越冷,樱唇线条越来越耷,他回头跟她说话,明明前一秒还好好的,这一秒就翻脸不是人,跟他冷嘲热讽暗刺横生怼起来。 陈异叉着腰,黑沉着脸跟她吼起来,忍不住揪着她的辫子,看她眼里又开始泪盈盈渗水,又狠不下心,在她肩膀拍一下:“走,回家。” “我不回去。” “不回去你去哪?” “我去哪都不回去。” “给我回去。”他拧她的肩膀,“苗靖,老子再他妈忍你一年,等明年这个时候,你就收拾东西给我滚。” “滚就滚。”她也嘴硬,“你就跟你的狐群狗党混去吧,打打杀杀,为虎作伥,为非作歹,丧尽天良,无恶不作,花天酒地,锒铛入狱。” “语文学得挺好啊,小嘴叭叭挺溜啊。”他真给她气笑了,伸手捏她的嘴唇,两片樱唇被他沾着烟草味的修长手指攫住,微微嘟起在指尖,淡樱色,薄薄软软润润的。 苗靖扇扇睫毛,觉得自己现在模样肯定巨丑,满心的不高兴。 “有能耐再骂啊。”他手指捏捏,小嘴有弹性,q,q的,手感真他妈好。 苗靖蹙眉,嗓子唔唔两声,手脚并用招呼他,拳打脚踢在身上,软绵绵冰凉凉的手指握住他的手腕,挺舒服的触感,陈异再咧嘴吃痛,反手拎起苗靖的腰肢,把她整个人提起来夹在腋窝往外走,苗靖张口咬他的腰侧,冷不丁听见陈异一声沙哑轻哼,身体天旋地转,没来及尖叫,已经被陈异抗在了肩头,在她屁股狠揍一下,大步流星迈出商场。 这会乖乖的像个小鹌鹑一样挂在他身上。 学校给高考生家庭开动员大会,别的家长都是中年爹妈,穿得多鲜亮都不够惹眼,就陈异最年轻,穿休闲衬衫和笔直西装裤,衣领下露着白t恤,手上带着银色腕表,戴着副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平光眼镜,外型英俊挺拔,倒真有人模狗样的沉稳气质,挺满意看着苗靖的成绩单和学校排名,再假模假样搭着苗靖的肩膀,神色慈爱,刻意压着醇厚嗓音跟班主任聊天,咨询自家妹妹的高考目标和高考方向,以及高三这一年学习和生活的重点。 落在他身上的目光真不少,班上女同学轮流过来跟苗靖打招呼,羞涩拘谨跟陈异搭讪,陈异笑盈盈,游刃有余,不仅加了好几个家长的电话,捏着手机要加苗靖班上女同学的联络方式,被苗靖眼风冷冷一甩,自觉摸摸鼻尖,垂着睫毛,低头含笑。 那笑容里的温柔让人心动,贴近耳朵的低语:“瞪我干吗?我帮你联络同学感情,这年头关系就是资源,再说了,哪个都没你漂亮,我不可能在这泡妞吧。” 他第一次说她……漂亮。 www.4e54.icu。m.4e54.icu 第29章 野狗 陈异混场子的那家高端夜总会在藤城颇有名气,主事的老板叫张宾,手底下还有其他几家实业公司,但张老板只是小份额持股,兼做产业管理,夜总会常见他的身影,一些要紧应酬,接待商会投资或是公职人员,张宾也出来张罗一圈,要是不出面,手底下总是有四五个兄弟常年混迹在夜总会,陈异以前当夜场内保,上头的内保队长就是其中一位。 夜总会的大额股份在一个叫翟丰茂的老板手里,翟老板原籍是藤城人,早年拿了香港身份,以港商投资的名号回藤城发展,在藤城的产业和投资公司有十几家,涉足洗浴城、酒店、小额贷款和各类工程,翟丰茂不常露面,行踪主要来回于藤城和港澳,不过听说翟丰茂性格和蔼,平易近人,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 陈异是因为台球进了圈,在夜总会先是跟内保队长混,这位内保队长跟他一样姓陈,也是个台球迷,陈异年纪小,身上就有股江湖匪气,烟酒赌博都能玩,跟得挺勤,又把波仔和呆毛都拉进了夜总会,在这地界他背景也算干净透明,是吃这碗饭的人,球桌上一来二去,陈异陪打陪练,格外知眼色,那一阵子陈异每天十几个小时泡在球台,球技突飞猛进,也就认识了张宾和手下一帮兄弟,这些人年轻都不算轻,三四十岁,抱团紧密,默契足,外人轻易插不进去。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这些人背景都不算干净,现在的社会不比以前,已经不流行打打杀杀,□□大佬们都已经在洗白自己,少为非作歹,开公司干实业,马仔们帮忙扫清大路,大家安安稳稳挣大钱,用不着过刀尖舔血的日子。 夜总会赌球也是常事,有时陈异直接跟人对打,有时是老板们挑球员对赌,张宾对陈异有印象,就是那个打球厉害,烟抽得特别凶的小年轻,还特别受姑娘们欢迎,长江后浪推前浪,没办法,现在是年轻人的天下。 认识翟丰茂,是陈异被人带着去五星级酒店赌球,在座的看球人非富即贵,陈异完全不认识,但一个晚上输赢五十多万似乎也没人当回事,几盘球打下来,球桌上喝彩声不断,陈异没丢脸,最后分了五万的红利,这钱陈异没收,最后在包厢里请张宾喝了一杯酒,感谢他的栽培之恩。 有个不起眼的中年男人坐在旁侧,看他年纪小,容貌英挺,随口问陈异想不想打球,他给陈异请教练,让陈异去澳门,陈异听他口音带点粤音,毕恭毕敬点了支雪茄递过去,摇头说自己没什么志向,毕业就在张老板底下干事,一直受人恩惠照顾,没打算想走。 翟丰茂没在意,背着手跟张宾走了。 这晚打完球回去,陈异还倒贴了几千块,回家躺在床上,双手撑在脑后,懒洋洋看着天花板,苗靖送洗好的衣服进来,看他嘴里还叼着烟,烟灰掉在衣服上,抿着唇把衣服放进衣柜,转身把他嘴里的烟头抽走,摁进了烟灰缸。 陈异皱着浓眉打了个弹舌,起身捏她的肩膀,催她去厨房做饭。 再在夜总会待久了,有事没事,缺人手的时候总会喊上陈异,有时候是一起打个牌,让他跑腿干点杂货,出去当个开车司机,混个底层马仔当当。 也有跟着去闹事的时候,主要是老城区拆迁改造,当地棚区住户为了拆迁款不肯搬走,这时候就要动用大批人手,一群人高马大一看就不好惹的小混混叼着烟,大粗链子破面包车,懒洋洋流窜在街头巷尾,蹲上十天半个月,敲打敲打住户,最后拆迁款谈妥,地产公司入驻拆迁老房子,也要防着人闹事。 翟丰茂在藤城的产业的确不少,有一部分都是张宾在打理,那时候出了一个聚众斗殴的事情,张宾名下有家物流公司,一直跟对手公司有摩擦,那对家是藤城当地的一个“大哥”,名叫翰哥,早年也是个混混头目,最鼎盛之气手下有一百多个小弟,后来金盆洗手把小弟都驱散了,黑钱洗白开公司,把持了藤城的省内长途客运和物流运输。 张宾差使夜总会一帮人,包括那群内保在内,陈异也跟着,两伙人在一个客运停车场为了抢生意闹过事。 一个月后,翰哥死在了一家足浴城门口,是被枪杀的。 这案子三天就侦破,当时候案件负责人是一个叫周康安的刑警,本地新闻还追踪报道,开枪杀人的是翰哥昔年的一个跟班小弟,因为赃款分配对翰哥有旧怨,所以恶意报复。 陈异看见新闻报道,他以前在夜总会见过一次这个凶手,之所以记得,也是桃色新闻,这人一口气点了十个美女作陪,最后小费也没给,酒单也没结,事后夜场经理直接让人走了 没多久,夜总会一个熟面孔马仔悄悄走了,无意问起来,说是去云南办事了。 夜总会有一层楼面是雪茄屋和红酒屋,以前是这个马仔看着的,人这么一走,氛围就有了松动,陈异请人吃饭,最后从台球厅转出来,谋了个职位,正式当起了张宾的正牌小弟。 苗靖隐隐约约能感知一点,她对陈异房间了如指掌,知道他藏着不少脏东西,除了几张黄色碟片,还有对讲机窃听器这样的敏感物品,甚至又警棍匕首器械这样的锐器,偶尔出现,第二天又静悄悄地消失。 她能怎么办,繁重的学习之余,晚上还翻来覆去睡不着,两人断断续续一直在冷战,好的时候默契得一个眼神就知道彼此的意思,不好的时候就是冷言冷语针锋相对,陈异不怕跟她吵架,他就是能吃得住她,没所谓的。 两人总说着高三怎么样,她这个成绩势必要去念大学,苗靖不想止步在高中毕业,就算没有钱,还可以申请助学贷款,可以自己打工,区别只是在于念书的学校在藤城本省还是在外省,但肯定不会在藤城,陈异巴不得时间快快过,等苗靖一走,他就彻底自由轻松了,压根没有留她的意思,也没想过以后如何,也许……以后就这么结束了呢? 从魏明珍离开藤城到现在,整整三年过去了,他或许是看着她可怜,或许是大发善心的目的,磕磕巴巴把她留在了家里,但每一次赶她走的时候,他嘴上也从来没有留情过。 苗靖就这么茫然又矛盾的过着高三生活。 也不是没有开心的时候,他吃她做的饭菜是开心的,出去应酬给她打包食物是开心的,叼着烟潇洒帅气给她零花钱的时候是开心的,偶尔下晚自习,校门口懒散站着的高大身形,衣角被夜风拂动的时候也是开心的,他碰她的脑袋,捏她的脸颊,过马路搭着她的肩膀也是开心的。 “苗靖,昨天晚上跟你一起回家的人,真的是你哥吗?” “是。” “真的好帅啊,你哥多大了?有女朋友了吗?” 带着棒球帽,穿着迷彩飞行夹克,包裹长腿的牛仔裤,还有属于年轻人的帆布鞋,介意成熟男人和少年的气质。 “快30了,没有女朋友,他风评太差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他会揍人,女人都躲着他走。” “啊……”女同学一脸惊慌失措,“这么,这么可怕吗?” “嗯!”苗靖慎重点头。 反正她从小也没有父母教,虚伪,说点谎话有什么关系。 因为是毕业班,面临青春分离,大家感情日渐深厚,也有男生给苗靖送小礼物,和她结成学习小组,找机会和她单独相处,上学期的期中考试,陈异特意抽空去给她开家长会,发现她抽屉里的小礼物和情书,皱皱眉头,手指捻起一张艺术纸笺。 “这什么玩意?” “不会自己看?” 妈的,看了半天才明白,哪个才子写的一首古诗,还是一首藏头诗,竖排开头一行字,念起来文绉绉的,只看懂了苗靖的名字。 “这什么意思?” “喜欢我,爱慕我,想和我在一起。” 陈异剑眉倒竖,淡声道:“高三非常时期,不要搞这些花花绿绿的。” “你说的是……不要搞这些风花雪月的吧。”苗靖愣了下,微微拧眉,疑惑偏首瞧他,“你这知识水准,能混出个名堂来么?别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白当替罪羊,不如踏踏实实干点别的吧。” 他脸色微红,镇定得跟个石狮子一样:“你懂个屁,富贵险中求,念你的自己的书,少打听我的事。” 苗靖脸色微冷,听见他在桌肚里窸窸窣窣剥糖纸,自己叼了一颗巧克力,又剥了一颗,顺手悄悄塞进她嘴里,温热的掌心触在她唇上,这回是巧克力和烟草的混合香气,苗靖嘴唇轻轻一嘬,掌心有点吸力,陈异心头微痒,转头一看,巧克力已经被含着抿进她嘴里,长长卷翘的睫毛颤颤,格外清纯乖巧。 藤城的秋天极其短暂,天气反复热冷,秋雨淫淫,高三晚自习十点半才结束,苗靖骑着小电驴,可以把回家路程压缩到二十分钟内,但那一阵经常下雨,回家的时间特别不准。 www.4e54.icu。m.4e54.icu 第30章 野狗 天气预报说晚上有暴雨,夜总会停车场停了不少豪车,服务员打着宽阔黑伞把客人从专梯送到顶楼的包厢。走廊传来鬼哭狼嚎的蹦迪声,陈异抱着手和同伴站在楼梯间聊天,瞥见服务生端着托盘无声顺着墙角进了包厢,目光有意无意扫过,神情微顿,说笑语气稍涩——他大概能揣测包厢里的情况,散场后里头那股怪味,那些散落在地的彩色吸管,和用吸管制出的简易工具。 夜总会有一大批内保,等级森严,分工明确,库房里刀具器械不少,陈异猜想也许有枪支弹药和爆、炸物,那个跑去云南的马仔跟之前的枪击案应该沾点关系,陈异隐隐约约听说他们在清点,清点什么,陈异没特别打听,他不想搞黑那一套,但他也有野心,翟丰茂底下有不少正当产业,大树底下好乘凉,就单单藤城的消毒餐具市场这个不起眼的行业,被翟丰茂名下的几家清洗公司垄断,一年的利润就是百万,更别提其他的食品、地产、原材料加工、垃圾回收和贸易公司,要是能挤进这个圈子,这辈子也算是高枕无忧。 抽完一支烟,陈异特意绕去楼下的洗手间,迎面撞上个戴鸭舌帽的年轻人,竖领夹克压着耳朵,两人眼神互相闪过,都没说话,各自往旁撤了一步,再从洗手间出来,陈异站在路边看看黑沉天色,打算打车去学校接苗靖下晚自习,恰好又瞥见那个鸭舌帽的年轻人,钻进路边一辆出租车的驾驶座,从他面前驶过。 陈异眉头略皱了皱,没犹豫上了另一辆出租车,半路开始下起了暴雨,校门口被接学生的家长挤得水泄不通,五颜六色的灯光在地上水坑摇曳晃荡,等了半个小时,却迟迟没有等到苗靖出校门,陈异再让出租车沿路慢开找苗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心不在焉错过,还是雨帘厚重的关系,一路找到自家楼下,家里黑漆漆的还没点灯。 已经晚上十一点,苗靖的电话一直没接,陈异再撑把伞出门沿路找人,路上寥寥几个行人,夜宵摊的塑料桌椅被雨水冲得横七竖八倒在泥地里,刚停歇的雨又淅淅沥沥浇下来,走到半路,果然见昏黄的路灯下,雨雾迷蒙之间,一个纤细人影撑着伞慢腾腾走着,裤腿已经湿透,高高挽在膝头,露出皎洁干净的两条小腿,在积水坑里淌水。 “苗靖。” “你怎么来了?” 他今天脸色格外阴沉,语气很不高兴:“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手机也不接?” “今天班主任收缴手机,我关机忘记打开了。”她边走边解释,微寒雨帘顺着伞沿和伞柄往下淌,打湿了衣袖和后背,“雨太大,我在教室里等了会,后来搭同学家的车回家,可是雨又停了,我半路下车,谁知道雨又下起来了。” “雨真的太大了。”苗靖抹了把额头的水珠,“你怎么来了?” “这么大的雨,不会主动给我打电话?”陈异语气直冲,把皮衣脱下来递给她,“穿上。” 苗靖轻轻瞥他,不声不响把他的衣服穿上,跟在他身后往家走。 暴雨下得太突然,急急缓缓,排水沟的水泄不下去,都淤堵在路上,地势低的地方,甚至都漫上人行道,积水不欠,苗靖撑着伞又拎着课本,还要小心翼翼摸索脚下的地势,偶尔雷声劈下,她还要缩着肩膀躲一躲。 陈异回头,侧脸冷峻,看她谨小慎微走着,脚步往后退了半步,两把伞并排挡着,他把她湿透的帆布包抢过来挂在肩头,抓住她冰冷的一只手,牵着,语气冷淡:“快走。” 苗靖眨眨眼,唇角微翘,露出个若有若无的微笑,跟着他并肩往家走。 “你好像……心情不太好。” 陈异挑眉:“跟你一起,我什么时候心情好过?” “哦。”她低头,“好吧。” “少骂我几句,我高兴点,对你也客气点。” 这么风雨飘摇又迷朦喧闹的夜里,身周一切景致好像都虚幻得不真实,两人像是瓢泼浪滔里的两艘小船,她心里软得像块糕点,吸饱了雨水要化散开来,声音柔柔,乖乖巧巧道歉:“对不起……” 有时候她的确没资格那么咒他,事后回想起来,也会烦恼和难受。 水滴落在他的眉心,眉目舒展清俊,他把手里滑腻潮湿的手攥得更紧些:“让你住校你不肯,晚自习这么晚,知不知道世道不太平。” “我知道……路边吃宵夜的人挺多的,很多店也开着……” “你知道个屁。” 去夜总会看看,人渣的种类丰富多彩。 陈异腿长,步伐又快,拖着苗靖的手径直往前走,她小腿肚泡在水里,跟着陈异压根不知道脚下的路,猛然一趔趄,轻轻哎哟了一声,半个身体往水面跌,被陈异眼疾手快从积水里捞起来。 “站稳了!” “我的鞋子。”苗靖捋两把额面上的雨水,把睫毛上的细密水珠拭干,踮起了穿白袜子的脚丫,哭笑不得,“有东西绊着我。” 不知道树枝还是什么东西,帆布鞋从脚上滑出去了。 雨伞漂了,半边身体全摔水里了,她手脚并用在水坑里乱摸,怎么也找不着那一只鞋,陈异也瞎摸一通,身上湿透,最后不耐烦:“这么大的雨,不要了,走吧。” “那我怎么回去呢?”她扶着陈异的胳膊,金鸡独立站着,不甘心又摸黑找了一把,最后把脚上另一只鞋子踹了,穿着短袜,跳芭蕾舞似的,一步步踮着脚躲着水坑走。 他眼睛盯着,那一双被雨水泡过的足,线条也是柔美的,单手堪堪可握,婉转温柔的。 “到我背上来,我背你。” “不用了,我身上都湿了。”她拧拧衣角,拧出一包水。 “少废话。” 陈异把伞塞进她手里,扯扯裤管,皱眉想了想,直接把人拦腰一搂,身体往上举,直接把苗靖的臀挂坐在自己臂弯,单臂绕过她的膝弯,她上半身直直挺着,高出他半个脑袋,整个身体都贴着他的胸肩。 黑伞下的陈异眼神暗暗的,又埋藏着一点星火:“这样省力,你搂着我的脖子,好好撑伞。” 身体的间距是冰冷的衣料,步伐摩擦之间,能感受他身体的紧绷强壮,也能感知她身体的柔软纤弱,彼此的呼吸、心跳、体温都被雨水搅混,全化作一片模糊冰冷,伞外的雨势时急时缓,酣畅淋漓从各个角度席卷,无从抵挡,不可捉摸,苗靖怕陈异太累,尽可能缩小自己的身形,默默揽住他的脖子,倾斜黑伞遮挡雨势,看见雨水顺着伞柄往下淌,伸出袖子擦拭水珠,冷不防大风刮卷,伞跟着冷风跌在地上,骨碌滚了几滚,飘在身后。 浇成落汤鸡的两人回头望了眼越吹越远的伞,面色讪讪。 “不要了,快到家了。” 陈异加快脚步,手臂箍得用力,肌肉骨头硬邦邦的,其实硌得苗靖不舒服,不如下来自己走,但谁也没说这句话。 苗靖把外套脱下,凑近他一点,把外套撑在头顶,他的皮衣太娇贵,她不舍得泡水,把自己的校服也脱下,身上只剩薄薄的两层衣料,早已成为另一层皮肤,伸出手把他挡着额面的水珠,自己脸庞凑近他的耳鬓,闻到潮湿雨水中那股清冽醇厚的男人气息,竟然也觉得心口隐隐发烫。 抱着人走,陈异没喊累,苗靖撑着外套的两只手已经在轻轻打颤,他停下来,站在小区门口一块坏掉的广告牌下喘口气,偏头看苗靖,只微微偏转了一个小角度,眸光里就是她的面孔,一张雪白又水润润的面孔,眉眼生动得像午夜睡莲,瞳眸里全是晶莹剔透的水光,嘴唇也是水光嫣红的。 目光对视得太突然,两人都微怔,似乎被近在咫尺的面孔攫住,不知道是鬼迷心窍还是眸光流转的默契,他腾出一只手擦她脸颊鼻尖的雨水,碰到红润润冰凉凉的嘴唇,动作停住,拇指微乎其微摩挲了下,蛊惑性微微抬起英俊面容,轻而易举贴住了她的唇。 清新水汽的味道。 唇瓣蜻蜓点水相触,强烈的却是酥酥麻麻的电流,让人心身摇晃战栗,天旋地转如坠云端,再试探着贴合,起初大脑还是空白,因为太过柔软,而后感知这种触觉和情景,心突然重重一跳,像沸腾的水,因为太热需要急遽降温,他轻轻含住她微凉唇边,轻缓吮吸,上唇瓣含吮抿吸,又轻柔放开,含住下唇瓣微微摩挲,如此反复。 时间应该很短,却在记忆里格外漫长,慢到每一个瞬间都是慢动作,苗靖的睫毛轻轻扇在他脸颊,陈异猛然回神,僵硬松开已经被他含吮得愈发明艳饱满的唇瓣,在雨夜里四瓣唇有黏腻的离去声。 两个人的脸色都在发红发烫。 “我喝酒了。” 半天后,他茫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解释。 “嗯。” 苗靖低眉顺眼,从喉咙里逸出一声回应。 她挣扎着从陈异身上下来,两人回到温暖黑暗的家,摁开屋里的灯,浑身湿漉漉的两个人,衣服吸饱了水,不知为啥,黏在身上难受得无法忍耐,陈异直接站在沙发旁脱衣服,踢开鞋袜,脱掉t恤和长裤,回头看见苗靖站在阳台门口,踮脚取衣架上的浴巾,她也脱去了外面的t恤和长裤,里头就穿了一件乳白色吊带和小内衣,不知道是雨水的关系还是衣料已经松垮,吊带长度刚刚好包裹住大腿根,从陈异的角度望去,那已经是曼妙婀娜到近乎透明的胴体,所有的的线条和弧度都一览无余,漂亮得让人想入非非。 他鼻子猛然一酸,身体直接有了感觉,想要走过去,想要环抱住她,想要伸手试探的渴望。 苗靖先去洗澡,而后裹着浴巾回到房间,把浴室留给陈异,他许久之后再出来,也只穿着条平角短裤,听见厨房动静,扭头一看,苗靖没进房间,在炉灶前给两人煮姜汤。 陈异眯了眯眼,把浴巾围在腰际,他不知道她睡衣这么清凉——是一件以前给他买的黑色t恤,因为size太小不能穿,被苗靖拿去当做睡裙,娇娇小小的芯子套在宽松衣服里,显得她跟朵蒲公英一样柔软。 两人围坐在桌边,都没有多说话,屋里静悄悄的,姜汤热烫,她的头发还是半干不湿,搭在肩头,一口口啜吸着姜汤,却又一种隐隐约约让人捉摸不透的气氛,陈异一口把姜汤喝光,再看她的嘴唇,突然很想尝尝她嘴里姜汤的味道。 “喝不完了?” 她摇头。 “我给你喝。” 他一口饮尽。 睡前道晚安,两人阖上各自的房门,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半夜窗户哗啦啦的响,不知是疾风还是骤雨,远处有隐隐滚雷,陈异听见微弱的敲门声,以为是幻觉,犹豫着打开门,看见晦暗的房门口,有人光脚站着,抱着枕头,黑发如瀑,黑衣窈窕,皎洁如月的面庞和大腿,那一双清澈的眼睛,幽幽暗暗盯着他。 陈异喉头一滚,脸色遽然变了。 www.4e54.icu。m.4e54.icu 第31章 野狗 一个奇妙的家庭组合,两个人,年龄相仿,关系松散,这几年两人其实少有温情的时候,但并非不渴望,只是过于荒芜导致无法给予反应。 苗靖搂着枕头,冷冷清清,脸上有小女孩的神情。 国外电影常常有这样的画面,枕头大战,睡不着,怕打雷,太冷了,身体不舒服,想要更亲近。 陈异天人交战,最后垂眼:“进来吧。” 两人有些僵硬地躺在床上,苗靖手足无措缩着手脚,这个季节她的房间已经用上了薄被,他的床上还是空荡荡的。 “你睡我的地方。”他起身,躺下的位置已经被体温烘热,暖融融的,再从柜子里翻出一床空调被,抖开。 像一个秘密乐园。 屋里本来就没开灯,只有窗帘透出的一点微薄光线,枕头挨着,两人平躺着,没吭声,经过这样一个雨夜,应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陈异阖着眼,脑袋空白、规规矩矩躺着,苗靖捏着被子一角,她其实累了,困了,已经想睡了。 沉默至将睡未睡之际,她轻声开口。 “小时候我们也睡一个房间。” 他淡淡唔了一声。 严格来说不算小,那时候她八岁,他十岁,在隔壁卧室一起睡了两年多。 苗靖回想那时候,瞪着天花板:“有时候从帘缝看见你睡觉,觉得你是个恶魔,半夜会把我弄死。” 他咧嘴笑:“那时候我也有这种念头,把靠近我的每个人都咬死,咬他们的喉管,鲜血淋漓,皮开肉绽。” 坏小孩用小拳头欺负乖小孩,她躲得远远的,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她渐渐没那么害怕他,渐渐和他走在一起。 “好暴戾。”她抿抿唇,“还好你念初中去了……” “那时候还小,不知道怎么控制那种……无处发泄的情绪。”他睁开眼睛,偏头瞧她静谧的侧脸,“男人的拳头不应该对着弱者。” 不知道应不应该庆幸,陈礼彬早早就死了。 陈异翻身,侧转面对她,缓声道:“我妈是个很温柔的女人。” “你还记得你妈妈吗?”她声音极轻极轻。 他极缓慢眨了下眼睛,声音平平:“不记得了,她把我扔下了。” 苗靖哽了下喉咙。 深夜不适合倾述衷肠和窃窃私语,适合苦闷的心事在沉默中发酵,对未来造成决定性的影响,两人似乎要各自睡着的时候,陈异手脚摊开,触到她冰冷的身体。 “还冷吗?” “有点。”她的嗓音软绵绵压在嗓子里,“在水里泡太久,刚才腿还抽筋了。” 他沉默看看她,身体凑近一点,塞了点被子在腿间,犹豫开口:“苗靖,咱俩认识快十年了,我这会是你哥。” “嗯。” 两人身体贴得近,陈异生涩把她圈在怀里,她半蜷着,后背贴着他的怀抱,两人之间隔着几厘米的间距,但气息和温度传递毫无障碍,他身上是比温热更烫一点的温度,酽酽气息包裹,苗靖觉得安心又舒适。 “这样成吗?” “可以。” 房间响起她平缓又轻微的呼吸,玲珑幽香的身体安然入梦,年轻身体的燥意却如炉灶的浓烟升腾而起,身上因克制有细微刺痛,他想撩起她的头发,把脸庞埋在她的后颈,想紧紧收拢手臂,把她镶嵌进身体,想有一条强力紧箍的绳索,把两人严丝合缝绑在一起。 小时候拧在一起胆怯紧张的手腕,青春期清丽楚楚的背影,孤单时憔悴深陷的眼窝,瘦骨棱棱又倔强的小脸,淡美婉约的笑容和清新柔软的唇瓣,从两张床的恶意到一张床的诡异,他不知道如何一步步发酵成如今,但能明确知道,她是他十九年来,感情给予最丰富、最奇怪的一个人。 每个人小时候的愿望,就是有人陪你睡。 夜来雨,晨时露,这一夜怪梦频生,心底却隐隐有抚慰,由漆黑浓夜转至第一缕曦光跃上地平线,黎明破晓半明半暗时刻,床上两具年轻的身体动了动,几乎是同时醒来,撞上彼此惺忪又混沌的眸,一时都微有愣怔。 这么安静又静谧的时刻,连窗外的鸟儿都未醒。 他煎熬了半夜在这时破防,轻轻探身,蠢蠢欲动想要一个吻,她微微拧身,坦然迎接。 唇瓣贴合,刻意伪装成迷迷糊糊的懵懂,游离轻啄,一下一下,停住不动。 陈异猛然掀被起身,姿势僵硬进了洗手间,苗靖抱膝而坐,脸色微红,听见浴室的水声,垂头拎着枕头回了自己房间。 两人关系有了微妙变化,导致家里的气氛诡异到了极致——陈异敢坦着胳膊穿条短裤在家游走,苗靖的家居衣服没有过于保守,日常相处多了几分随意,诡异的是两人的关系奇妙得让人琢磨不透,有时躲躲闪闪避着对方,时而冷漠时而焦躁时而忽视。 陈异生日,夜总会按张实的意思给了陈异一万块钱礼金,陈异用这些钱包了一间包厢,请兄弟们吃吃喝喝,他是小弟马仔,手下更有一帮从小玩到大的小弟,呆毛和波仔、大勇都是二十上下的年龄,跟着陈异在洗浴城混日子,特能吹嘘陈异在初中和职高那些丢人事迹,张实也听说了几句,对他初中倒卖走私瑞士军刀的事情颇有兴趣,打量陈异一眼,说他早生二十年,也就相当于军火商的命格。 陈异知道张实是翟丰茂的心腹,也是翟丰茂在藤城的执行人,陈异听人说过翟丰茂的发家史,九十年代在香港帮派砍砍杀杀,传闻是以缅甸的军工厂发家,再金盆洗手陆续转到港商投资人的身份,如今还能看出一点端倪的,就剩夜总会这一条线,但凡混黑,都跟黄赌毒脱不了干系。 那阵子还出了个事,当地有一家食品加工公司经营出现问题,在银行借不到钱,通过中间介绍人向翟丰茂这里借了一千万的高利贷,翟丰茂通过这笔贷款的本息最后控股了这家食品加工公司,把旧股东全赶出了管理层,股东变更大会翟丰茂没出门,陈异当司机送张实和合伙人一起去了股东变更大会,当天全体员工闹事,陈异机警,事先看出了点端倪,避开了股东大冲突,这一次入了张实的眼,颇为赞赏地夸了陈异两句。 生日宴喝到凌晨两三点,陈异喝得醉醺醺,被大勇和呆毛扛到楼上客房,他囔着要回家,天亮好不容易折腾到家,敲门,是苗靖一张冷若冰霜的面孔,眉头紧蹙,任由大勇把陈异摔在沙发上,苗靖不肯让陈异进房间,万一吐了还得她收拾,全程连搭把手,端杯热茶的意思都没有。 大勇和呆毛讪讪聊了几句,苗靖看他两人脸上还沾着口红印,寒着脸送客,门砰的一声关上。 大勇撞撞呆毛的胳膊。 “你说异哥是不是有受虐倾向,好吃好喝供着他妹妹,还这待遇,连床都不让上,这要是我马子,我非得抽丫不可。” “好学生嘛,都心高气傲的,看不上咱们这种人。” 苗靖这天上午没去学校,坐在沙发旁,把湿毛巾扑在陈异脸上,伸手糊他脸上的奶油蛋糕和礼炮闪粉,陈异紧皱眉头,迷迷糊糊睁开眼,浓密睫毛下一双深邃幽灼的瞳眸直勾勾盯着她,而后猛然凑身过去,苗靖偏头一躲,恰恰避开他的动作。 有些事不知道是心知肚明还是心照不宣,那层纱还没被捅破,也许自动归结于脑子不清醒或者身体本能,横亘在两人面前的都有什么? “不去学校?” “今天休息。” “明天要交补课费,还有五个半月就高考了,学校改成了每周休息半天。” “嗯。”他嗓音喑哑,“你高考想考什么学校?” “你说呢?” “你班主任不是说你能念好大学,想去哪里?” “无非就是那些一二线城市。”她思忖,“陈异,你想不想报名成人高考?也有很多念书的机会。” “不想。” 他大喇喇仰在沙发,闭着眼,野心勃勃:“留在藤城,不出几年,会有我陈异大展宏图的时候。” 她扭头问他:“怎么大展宏图?” “当老板,赚大钱。”他眼里精光如炬,“你知道我跟着的那个翟老板有多少资产么?总资产20多个亿,手下几十家公司,整个藤城没有人不卖他面子的,我缺的只是机会和运气……现在机会来了……” 苗靖咬着唇:“催高利贷还是强迫拆迁?当打手还是装窃听器?” “我有自己的分寸。”陈异目光幽戾:“社会需要你这样循规蹈矩的人,也需要我这样荤素不忌的人。” 话不投机半句多,这个话题总是不对付。 “你去大城市,去念你的大学,出去见见世面。”他跷着两条腿架在茶几上,慢条斯理摸出烟盒,现在他兜里总揣着一包高档香烟,偶尔自己也享受一根,低头点火,醇香的烟草味弥散在客厅,“我留在藤城,奋斗我的日子。” 苗靖目光询问他然后呢? 陈异把烟气含在腔里,最后缓缓吐出:“以后的事……等三年五载后再说。” 修长手指垂着,陈异轻快弹弹烟灰,三年五载而已,他绝对能预见自己的未来,他会攀着翟丰茂这座靠山,弄出点风浪来,等到那个时候—— 他开豪车住豪宅,亲自去把她接回来。 www.4e54.icu。m.4e54.icu 第32章 骨头 陈异一起身,苗靖瞬间即醒,在沙发上蜷了一夜,两个人都是腰酸背痛,四肢僵硬。 当一个人身体舒畅,可以短暂和世界和解,浴室传来极轻的口哨声,几分钟后,陈异把刚用过半干不湿的浴巾扔在她头顶,清淡语气有够嚣张肆意:“去洗澡?” 两人昨天呛得死去活来,凌晨又来了那么一处,这情形怎么看怎么诡异。 话说起来,昨天谁输谁赢? 苗靖身上只穿了内衣,掉在沙发边的裙子沾了星星点点的痕迹,大腿内侧隐隐残留触感,身体的确算不上舒适,掀开眼皮给了他个意味不明的眼神,陈异舌尖顶顶脸腮内侧,邪魅放荡一笑。 渣土车都比他高级。 懒洋洋坐在沙发上弥补一根烟,衔着香烟的手散漫搭在沙发边缘,想起点什么,眉头又不自觉轻蹙,直到看见苗靖出来,径直走进了他的房间,翻开衣柜挑挑拣拣,最后翻出了他的衣服。 怎么?把自己房间都搬空了,衣不蔽体,最后还得穿着他的衣服出门? 苗靖泰然自若穿他的白t恤,撸起过长的袖子,又挑了条拖地西裤套上,攥着裤腰去隔壁房间找东西,弄了条绸带当皮带,把衣摆都掖进裤腰,裤腿松松挽到脚面,高跟鞋一穿,外套一遮,冷清俏脸一拗。 陈异真他妈忍不住吹口哨,甜美柔软又利落飒爽的视觉感,穿着他衣服的漂亮姑娘,穿不穿都是最佳性感。 她看他的目光黏在自己身上:“好看吗?” 他涎笑:“不穿更好看。” 苗靖撩动长发,摸出包里的口红,把唇色涂艳丽。 “送我出门?我去找岑晔。” “急什么?这么大的人还要人陪他吃早餐?”他没骨头似的赖着,吸完最后一口烟,“他多大了?” “三十出头,不过他保养很好,烟酒不沾运动健身,看着跟你差不多大。”苗靖把口红扔进包里,“他喜欢有人陪他吃早餐,特别是酒店的自助早餐。” 陈异努了努嘴,早上那点好心情灰飞烟灭,板着脸,弓背支起身:“我就不一样,我特乐意有人在家给我做早餐。” 苗靖微微笑:“请个保姆吧。” 话不投机半句多,男人的面孔顷刻暗沉,两人出门,岑晔后面还有工作,今天下午就要离开藤城,这一趟行程没有秘书介入,苗靖去酒店见他,驾轻就熟帮忙安排他后面的行程计划。 陈异把苗靖送到酒店,看她步伐窈窕进了酒店,阔腿裤的裤管带风翻卷,浪得没边了。 岑晔在自助餐厅等人,看见苗靖的着装,眉尖一挑,眼神玩味。 怎么说两人之前也是亲密关系,很难不介意这种比较,但成年人都知道那句很操蛋的爱情名言:人一生可以爱很多次,然而总有一个人可以让我们笑得最灿烂,哭的最透彻,想得最深切。 “我昨天只是粗略查了些资料,网上信息很少,基本都被清理过了。”岑晔问她,“那家夜总会已经歇业关门了?” “早就贴了封条,一直荒着。” 岑晔笑道:“非法手段调查一个人的信息可是违法的,不过整整两年,没有出入境记录,也没有任何境内的活动轨迹也挺奇怪,除非他故意回避,或者别有身份。” 一个人只要生活在城市,网络通讯,银行信息,乘坐公共交通,入住酒店,进出医院,还有各种居住调查,多多少少都会有痕迹,苗靖搞到了陈异过去六年的一些记录,但有两年的时间完全空白,她请岑晔帮忙,同时给了网上的一篇报道,是那家夜总会的判决书,张实判了无期,还有十几个同伙的定罪,罪名包括故意杀人,聚众斗殴,强迫交易非法控制、高利放贷,刑期从无期到数年不等,但上头显然没有翟丰茂和陈异的名字。 藤城是小城市,网络找不到太多的信息,找到聊聊几条新闻报道,比较重要的一条是她离开藤城后没几个月,夜总会发生了一起恶意斗殴事件,当时有特警出警,还有企业的一些信息变更,但具体她也并不了解太多情况,知道岑晔有律师背景,有门路,打交道的人三教九流,请他帮忙最合适不过。 托关系找人情,绕七绕八的需要一点时间,岑晔有事要离开,说好保持电话联系,苗靖送他去高铁站,还是找陈异当司机。 车子送到车站入口,岑晔拍拍苗靖的肩膀。 “呆了好几个月了,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快了。” “你想要的东西,给我一点时间。” “谢谢。” 岑晔瞟了旁边抽烟的陈异一眼,黑眸闪动,唇角在苗靖脸颊轻轻撞了下,温柔揉了把她的头发。 “我等你回来,到时候给你接风洗尘。” 陈异身形微晃,心尖一怵,一截烟灰直直坠在地面,飘散在鞋尖,和灰尘混为无形。 回程车上的气氛糟糕透了。 “他让你回去?” “嗯。” “给你安排好了什么职位?” 苗靖低头回手机信息,声线平平:“工资超过八千,你给不起的那种。” 陈异冷笑一声,握紧方向盘。 “挺好,既然是回来度假的,那就开开心心回来,开开心心的走。” 他沉沉磨牙:“不过,就是可惜了卢正思,傻小子一直蒙在鼓里吧,知道你招惹了这么多人么?” 手里攥着三个男人!真他妈了不起!! 这叫什么来着,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说曹操曹操就到,正好又是卢正思的电话,问问苗靖今天回不回公司,昨天有一批零件送到,质检那边签字走流程到了他手上,问问验收书需不需要等她回来再签字,苗靖问了两句,让他直接处理,最后挂掉电话,脸色微凝,也陷入了沉思,看见路边一家商场,纤细指尖轻敲手机屏幕,扭头跟陈异说话:“我晚一点回公司加班,先去吃午饭?我买点东西?” 买什么? 当然是买衣服!把身上这身衣服还给陈异。 花的是陈异的钱,去的是最贵的品牌店,苗靖耗时一个多小时,正正经经挑了两条裙子——她连着两条裙子都折在他身上,憋着一口气要讨回来,陈异坐在穿衣镜前的沙发上,深俯着身体,两只胳膊撑在膝头,手里掐着杯红茶,袅袅水汽氤氲在他面容,黑黢黢的眼睛盯着苗靖和导购小姐在穿衣镜前打量身姿。 想起很多年前她买衣服的情景,从菜市场到路边小店再到平价小商场,漂亮的眼睛从来只盯着打折那一行。 苗靖突然扭头问他:“这里也有男装,你要不要试试?” 他脸色冷峻,高大身形冰山似的,直直摇摇头。 买单金额接近三万块,其实超出了普通人的消费水准,刷卡的时候苗靖偷觑旁边签字的人,潦草的两个大字,苗靖喜欢写字好看的男生,比如岑晔,但陈异的字也不算丑,他剑眉平展,面不改色把笔往收银台一扔,拎着华丽的包装盒转身。 苗靖顺便去了电子产品的柜台,买了一副价格不错的耳机,是买给卢正思的,买单的时候她目光瞅了瞅陈异,慢悠悠又犹豫着把单子递到他眼皮子底下,陈异脸色顷刻晦暗阴森,绷着脸,阴戾的眼风横扫过来,最后狠狠心一咬牙,捏着单子去了收银台,恶狠狠掏出了自己的卡。 神清气爽买完东西,时间不早,吃饭就随便解决,苗靖随手指了指商场中庭的茶餐厅,和陈异各自点了一个午市套餐。 商场放着音乐,外头人来人往的,两人都没怎么说话,陈异大口嚼着嘴里的东西,他吃东西当然不是细嚼慢咽的绅士风度,有些外放洒脱的豪气,苗靖把自己套餐里吃不完的东西往他盘子里拨。 似乎察觉到远处的一道注视目光,陈异偏头,商场那头踩着高跟着蹬蹬蹬走来个身姿妖娆的女人,不是涂莉又是谁? 苗靖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见涂莉,两人目光如出一辙的淡然沉静。 涂莉边走边拨电话,接通之后:“照片你看到了吗?这回还不信你就是傻子,要不要让苗靖跟你说句话?” 精致美甲的手伸到苗靖面前,屏幕亮着卢正思的名字,还跳着通话时间。 “卢正思的电话。”涂莉眉眼冷艳,杵在苗靖面前,冷哼一句,“你有能耐跟他说。” “涂莉!!”陈异眉头深蹙,一脸不耐烦,嗓音粗劣,“你搞什么?” “什么不搞,让大家知道真相而已。”涂莉拨拨头发,“真巧啊,在你们身后跟了一路,这么投入,现在才看到我?” “你他妈找事是不是?” “做人别说讲道德,起码不那么虚伪一点,表面装得多么井水不犯河水,又是清白无辜,掏心掏肺把人当真朋友,私底下搞三搞四是什么道理?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过来跟打个招呼怎么着了?” “挺大方啊,这么贵的衣服都舍得买?”涂莉眼睛瞅着旁边的高档购物袋,嘴角讽刺,“怎么就不舍得给我买这种高级货,不舍得给我花这钱呢?” 苗靖幽幽盯着面前这两人,也看着涂莉手里电话直接被卢正思切断。 www.4e54.icu。m.4e54.icu 第33章 骨头 “约会吃饭?不如大家一起吃啊?”涂莉自顾自扯开椅子坐下,“我们仨的确应该一起吃个饭。” 苗靖默然搁下手中的筷子。 这奇妙场面和气场,刚刚涂莉尖锐的嗓音,周边食客频频回头——两个美女一个帅哥,太惹人注目,怎么看怎么像抓奸现场。 苗靖眼帘一垂,纸巾摁摁唇角,先打断两人对话,把陈异那套衣服递给他:“你们慢慢聊,我先走了,裙子算你赔我的,没什么欠了,饭钱你自己结。” 她拎起购物袋,扫过涂莉的目光平静毫无波澜,步姿婀娜离去。 盯着她走远,陈异扭回脸,神色一改以往的懒散桀骜,立体的五官绷成锋利的刀刃,眼神是涂莉前所未有的阴戾深沉,乍露肃杀之气:“涂莉,你真以为老子脾气好?是吃素长大的?” 他以前只是看着混,脾气有点傲,其实顺毛捋还算好说话,涂莉看他这副表情针对自己的表情,心头又不痛快又吃味。 “我没错!”她心头一哽,眼眶微红,“我什么错都没有,你们瞒着我好几个月,我还真心把苗靖当朋友,她还喊你哥,喊我嫂子,你们这样叫我情何以堪?” “你少招惹她,有什么气冲我来。” 他眉头深皱:“我他妈以为我已经说清楚了,跟你在一起,只是懒得换人,不买房不换住的地方,因为我压根只打算一个人过,每个月花在你身上的钱,也够你付出的那些心机,从酒吧出来你不想跳舞,我也给你找了个安稳工作,你自己有个儿子当弟弟养,一直不敢说,自己也知道没指望跟我走到哪一步,我甩你,甩得不过分吧?” 涂莉脸色猛然煞白:“你,你怎么知道……” “你真当我是个傻子?我做什么心里不是门儿清。”他眼里阴翳浓郁,“我不给你家里人花钱,不想替人养孩子,看不出来?你一家老小,什么都有了,也犯不着靠男人,我做到这份上还不够?” “再说苗靖,我跟她认识十几年,从小就喜欢她,暗恋她,她一个高材生看不上我,那也就算了,这次她回来,我没跟她在你眼皮子底下搞事,够行了!分手也没欠你什么,你敢在几次苗靖和卢正思身上挑事,说话明枪暗箭,再有下一回,那真他妈就是找死!” 涂莉咬牙不语,眼瞧一杯柠檬水被他倒扣在桌沿,淅淅沥沥淌下,还未反应,那几根手指夹着玻璃杯轻轻一捏,顷刻碎裂,玻璃碎片飞溅在她身上,惊得涂莉尖叫一声,狼狈躲开。 陈异咧嘴冷笑,笑容暴戾恣睢:“下次碎的是什么东西?” 他招手买单,大步流星往外走,顺便打了几个电话,跟波仔几个人说了声,把涂莉踢出了他的交际圈,连着涂莉那份工作都给端了。 苗靖身上穿着从商场买回价值一万七的新裙子,走进公司,哪个同事的目光都在她身上扫了扫,赞美她的衣服漂亮,苗靖含笑道谢,回到工位,桌子上累积了两天的工作文件,埋头一件件处理完毕,到了下班时间,办公室空荡,卢正思也不在,过了会又犹犹豫豫回来,把一份文件放在她桌上。 他也有些讪讪又莫名失落的情绪,苗靖扫他一眼,淡声问:“心情不好?” 卢正思挠挠头:“也不是……” “我喜欢他很多年,但他不喜欢我,以前生活在一起,经常吵架闹脾气,但那时也只有我们两个人,这次回藤城,发现他有女朋友,我觉得自己也应该有个男朋友,这样才比较公平。”苗靖低着头忙手上的事情,“事情没你想象的那么复杂,但的确是我比较任性,给大家添麻烦了。” “我这个人性格比较冷感,道德观念没有很强,感情上会追求功利性,以前恋爱的分手都是我提的,正思,我跟你在一起只会伤害你,你值得真正温柔可爱的女孩子。跟你说声抱歉……” “苗工。”卢正思叹了口气,“我一直不太懂你。” 苗靖轻吁:“可能太令人讨厌,所以我会故意隐藏自己。” 卢正思垂着脑袋,悻悻坐了会,苗靖平时对他也算是处处照顾,言谈举止可圈可点,至于涂莉和陈异那事,他也没什么资格发表过多言论,今天苗靖开门见山把话说到这份上,他又能做什么回应? “干饭好同事,加班好搭档?”苗靖微笑着把手里的文件递给他,“可以吗?” “行啊。”卢正思耸耸肩膀,故作洒脱点头。 闹这么一出,似乎谁的心情都不爽,都需要时间缓一缓,陈异每天在台球厅萎靡不振,咬着烟头发呆,波仔看他这副模样,又看他晚上多留在球厅练球,心里好奇。 “异哥,你这阵儿晚上好像回去的晚?” “唔。” “也很久没看见苗靖了,你晚上不去接她下班?” “她住公司去了。” 家里就他一个人,什么时候回去又能怎么样? 苗靖要是走了,又能怎样? 没等来苗靖联系他,倒是意外接到周康安的电话,说有人举报他赌球,陈异大胆放言让便衣警察随便查,他这台球厅挨着学校,那些学生私下十块二十块玩球他管不着,但从来没有公开在球桌上放赌注。 周康安话锋一转,说的是他在别的俱乐部打球的事情。 台球上赌球的风气向来就有,多少职业球员在球厅也就是混个温饱,90年代往后,球员都是靠老板们桌球下注养家的,也有球员靠挂杆磨炼心理素质,练出凌厉搏杀的球风,这些都是圈内的习性,周康安也知道,只是让陈异收敛点,差不多就够了。 陈异皱眉说知道,派出所让人去台球厅兜了个圈,查明未有赌球的行径,这事就被周康安压了下来。 这事没过两天,正好遇上周末,球厅有比赛,从上午十点到晚上十点都有场次安排,报名比赛和观赛的人都不少,还有不少是过来围观凑热闹的,加上薇薇她们也在,陈异算是从早忙到晚,一点都不得闲。 大概下午三四点,正是球厅人最多的时候,进进出出的人很不少,波仔几个人忙着开台理球切果盘,台球厅后头有个杂物间挨着消防通道,角落立着个两个大垃圾桶,都是客人扔的饮料杯和塑料瓶,等着保洁阿姨一次性收走,有人在那角落略站了会,最后扔下一枚未摁灭的烟头。 苗靖终于接到了岑晔的电话。 电话那端岑晔欲言又止,苗靖能从语气中听见他的迟疑和怪异。 她想过最差的结果,就是陈异那几年做了某些事情,肯定是违法或者不容于世,潜逃在外,或者尚未被披露的逃亡,他以前怒吼着让她别管,现在避之不提,连波仔都不知道,事情平息之后再悄然回到藤城,过起了正常人的生活。 岑晔想说的……以他的关系网根本查不到翟丰茂的全部信息,他从那张审判书入手,查这群锒铛入狱者之间的蛛丝马迹,绝大部分行径可以在商业行径隐约被披露出来,从香港那边的信息入手,才翻到翟丰茂有十几个身份和名字,这已经不属于商业和个人隐私的范畴,而是已经进入了敏感领域,再回归到陈异身上,岑晔给了苗靖一个人名,建议苗靖直接问陈异,或者试着找找这个人。 “我把信息发到你手机上,你看看。” “谢谢。” 手机陆续涌进好些条消息,苗靖听见身边同事的八卦:“快看这个视频,市里有个地方起火了,浓烟滚滚,好吓人啊。” “这什么地方啊?” “好像是东区职高附近,来了很多救护车,好多人被扶着出来了。” 苗靖扫了眼手机,先看岑晔的信息,那个人也许是陈异的担保人,名字叫周康安。 周康安? 苗靖蹙眉,周警官,她认识周警官的。 再看看群里发布的那个失火视频和几张照片,点开一看,苗靖脸色猛然苍白,双目瞪圆,手指放大照片内容,浓烟滚滚里隐约可见台球厅三个字。 她急匆匆往外走,颤着手指打陈异的电话,根本就打不通! www.4e54.icu。m.4e54.icu 第34章 野狗 如果习惯了陈异吊儿郎当的模样,再看他西装革履意气风发,不仅是苗靖,连着波仔那一伙人,都觉得陈异在迅速蜕变。 变得更凌厉,更锋锐,看他的那双眼睛暗藏野心。 翟丰茂在藤城投资创业,除了各路合作资本外,政商两界都有关系,深耕十几年,很多私下手段主要依赖张实一帮人,这一帮兄弟当然也有组织纪律,也吃上下有别、尊卑有序这一套,也要行事低调,不许随意欺凌霸世,各家红白喜事也要互相捧场,当然翟丰茂出手也阔绰,送房送车发年终奖,夜总会门外停的清一色都是好车,最多的还是凯迪拉克和奔驰悍马。 陈异跟着张实办事,脑瓜子机灵,他面孔嫩,居然还能收放自如,嬉笑怒骂到装腔摆谱都能应付,张实用他起初也是就是让他当司机,跑个腿带个话,夜总会时不时招待些有权有势的大人物,他比那些大老粗能应付得来,又比招待经理胆大技高,应酬得还算不错,张实名下还有投资公司和贸易公司,有时候经手一些工程或者项目,陈异跟着,半点好处都不沾手,反而处处送人情,张实冷眼旁观了一阵,看他不贪不躁,确实是个人才,翟丰茂也听说了,有一次回藤城,还喝了陈异敬的一杯酒。 陈异有丁点话语权,也要防着同党排挤,主要也是年纪轻,也没干什么大事,没根基,靠点小聪明,短短时间从内保混到夜总会谁都要给他一点面子,也不是没有眼红的人。 那个春节,陈异拿了几万块钱的奖金,这大概是他拿到手最多的一笔钱,当然也是旋即挥霍一空,钱都拿去打点身边人,最后留一点,请波仔一帮小弟热热闹闹吃吃喝喝过年。 定了海鲜酒楼,还包了ktv的豪华包厢,包了一整天的活动,陈异拖着苗靖去吃饭娱乐,苗靖冷着脸不愿意,最后两个人闹了一场,苗靖被拽着出门,那次是苗靖第一次和呆毛他们坐在同一张桌上,全程漠然看着这一帮人抽烟喝酒吹牛,她脸色麻木坐在陈异身边,连提筷子的姿势都显得与世隔绝,在场兄弟都觉得尴尬,主动去逗苗靖说话,这一逗还逗出事情来了,陈异脸色越来越难看,让大家别理书呆子,苗靖脸色一沉,兄妹两人在饭桌上夹枪带棍说话,看得旁人一愣一愣的。 最后苗靖停筷子说吃饱了,要回家写卷子,马尾高甩走出了酒楼,自己漫步在春节冷清的大街。 没隔多久,陈异追出来,在她身后气急败坏喊她的名字。 “你闹什么?大过年的吃个饭,兄弟面前能不能给我个面子?” “我没闹,我就是个书呆子,我要回去写作业。” “苗靖,你是不是又犯病?” “你才犯病,你才有病!” “我哪有病?”他大吼,“你让人看看你这副嘴脸,怎么对我态度越来越差?我供你吃供你穿的,不该对我好点?” “对,你供我吃我穿,总有一天,我会把所有钱都还给你!” “你又来这套。”他忿忿,眼尾瞥见一串串红色,“要不要吃冰糖葫芦?” “不吃。” “那你到底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 “饭桌上说的那些话都开玩笑的,那些事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自己有分寸,不该沾的东西,我一样都不会沾。” 陈异快走两步,伸手把她横腰一拦,箍住细腰拖到自己身边,顺手往旁边的栏杆一推,连怀带抱把苗靖搂在怀里,伸手“快看,河上有灯船。” 侧首在她颈边啄了一下,柔声道“大过年的,别发脾气。” 苗靖心头微跳,摁下心头的烦躁,皱着细眉看着眼前河道。 他两条手臂揽得紧,高颀身体贴在她后背,气息醇烈,下巴在她发顶磨蹭了几下,苗靖能感觉他的喉结和脖颈在发间滑动。 “还有几个月就高考了,等你走了以后,见不着面,难道也要天天打电话骂我?” “别的女的都不跟你这样似的,能不能指望我点好,我记得你以前也不这样啊。” 苗靖趴在栏杆上,惆怅又迷茫看着眼前的河道。 春节后迎来了高中最后一个学期,重点高中的学生压力都大,陈异也知道现在是关键时期,不想再惹她生气,平时和兄弟们做点什么聊点什么,有意无意也避着苗靖。 他自己日子也不甚太平,也有给他下绊子的人,张实身边围着那一群兄弟马仔,约莫人数也有十几个,地位有上有下,虽然面上都是听张实的,其实都以翟丰茂马首是瞻,私下的龃龉算计也不少,大都维持表面和气,也有对陈异有意见有看法的,因为同在夜总会,时不时给陈异下绊子,闹点不愉快。 陈异想把挡自己路的人都搞下去。 起先还是夜总会那些“嗨包”搞出的事情,这条路铺得很隐蔽,不知道是夜总会的关系网过于强大还是什么原因,一直没有在常规排查中被发觉,陈异知道从去年年底就有警察暗访,后来有个便衣被发现侦查痕迹,陈异暗地里帮忙掩饰了一番,让便衣顺利脱身,把可疑痕迹引到和张实有些矛盾的对家身上——那是在本地颇有名气的东北□□,两帮人伙争地盘抢生意,黑吃黑太正常,都是一丘之貉,谁也不比谁干净。 陈异人微言轻,身份地位不惹眼,每天老老实实蹲在工地上卖命,火烧不到他身上来,他看热闹不嫌事大,最好两伙人多挑点事情,脾气火爆的那些人来点打打杀杀,让翟丰茂和张实多花点心思整顿整顿治下,比如送到云南边境的大本营去休息休息。 这一整顿不打紧,真找到几个私下有小动作的,翟丰茂难得露面,这回到夜总会,向来温和的脸色也隐隐有些难看,搞瘪了几个吃里扒外不长心眼的。 这时候周康安还盯着“翰哥”的枪击案,也介入了这场斗殴案。 翟丰茂背后应该有毒品生意,但他不沾手,负责这条线的是从最早年跟他一起闯荡的两个老人,连张实都没有介入,一切行事很低调隐蔽,这回有人下场不妙,张实挑两个机灵的,把陈异拱到翟丰茂面前。 陈异搓搓指尖,这事的恶性程度非比寻常,一旦进入,再无抽身可能,他站在翟丰茂面前,说自己胆子小,不想干。 翟丰茂淡笑问他“一个月给你十万,不想干?” “我贪心,怕入了这道门,十万也满足不了,到时候几百万、几千万,也敢想一想,人太有野心,容易栽跟头。” “你挺大的口气,还几百万,几千万。”翟丰茂嘲笑他,“也不掂量掂量自己能耐。” 陈异垂头。 这事翟丰茂没逼他,但陈异进了翟丰茂的眼睛,撇不干净,最后还是栽了进去。 陈异船高水涨,身后的一帮小弟也跟着鸡犬升天,走路昂首挺胸,夜总会也给他们准备了一辆专车,开着兜风泡妞,也特别有面子。 事情还是出在波仔身上,他跟陈异关系最铁,末端马仔负责分销送货,波仔从同伴手里拿了钱,半夜要把东西送到郊区的一个别墅区,被陈异拦了下来,电话问了两句,让波仔把东西拿给他,套着衣服要出门找波仔。 那个时间苗靖还没睡,知道陈异这阵子都是神神秘秘,什么事情都是瞒着她,隔三差五半夜都要出门,听见他电话里说的那几个词,霎时僵住,浑身血液冰冷,陈异前脚出门,她追出去,没拦住他的脚步。 苗靖直接打电话报警。 派出所出警很快。 另外一通电话及时打到了刑警队。 “那个,周队……有人报警吸d……” “这……见鬼了。” 陈异在派出所门口被一通及时电话放了,再晚一步进了局子,麻烦就大了。 他冲回家,把自己的外套狠狠在苗靖身上扇了几下,苗靖第一次看见他有那么阴鸷的眼神和可怕的脸色,衣服拉链弹在苗靖脸颊,划过尖锐刺痛,他怒火滔天“你他妈疯了是不是?你想弄死老子就直接来,我他妈有能耐真掐死你!!!” “我他妈养白眼狼也比你好!”陈异重重把衣服砸在地上,踹坏了几张椅子,满地狼藉,眼底猩红,“你给我滚,高考完了立马给我滚!滚得远远的,这辈子都别回来了!!” 苗靖雪白的胳膊上是长条红痕,眼里含着泪光,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陈异。 “苗靖,老子警告你,以后你要是再敢提我的事情,再敢问,再敢说,再敢插手,我这辈子跟你水火不容,半点关系都没有。我陈异今天把话放到这里,说到做到。” 他的声音带着抖,喑哑着落下“你要是看不起、看不惯我,现在也可以滚,我就当没你这个人,这辈子从来不认识你。” “滚!” 碗碟摔在地上清脆可闻,溅起的瓷片撞在苗靖小腿,苗靖缩着肩膀抖了抖,看他气得脖颈发红,喉结频频滚动,是真的已经濒临爆炸。 他训斥完她,转身就走,连着好几天都没回家。 苗靖自己留在家,遇见两个上门登记户籍的治安民警,其后跟着个中年人,穿着朴实便装,出示了自己的警牌,名字叫周康安,也是问问家里的情况,见苗靖沉默不语,又是一个人在家,给了苗靖一个号码“我是公安民警,以后有什么大小事情,直接给我打电话就行了,我能解决的都给你解决。” 陈异和苗靖的关旭突然降到了冰点,某一天回来,陈异抽着烟,脸色阴沉,叮嘱苗靖“这家里你别住了,搬到学校去,安心准备你的高考,后面要什么东西,自己出去买。” 学校有老师家属楼,有些老师会腾出房子借宿给学校的学生,马上要高考了,陈异让苗靖从家里搬走,他给她找了个借宿。 不想看见她在家。 明媚的暖春四月,苗靖十八岁生日就这么悄悄过了。 什么声音都没有。 高考前她和陈异见了一面,约在学校外面的餐馆吃饭,看他神色愈发深沉狠戾,抽烟很凶,连筷子都没动,只看着她低头吃东西。 “复习得怎么样?” “还好。” “你班主任说你几次模拟考的成绩很好。” “还好。” “你给我班主任打电话了?” “他给我打电话。” “打算报什么学校?” “还没想好。” “远一点,首都或者临江都行,报志愿你自己挑一下。” “好。” 简单说完几句,他推说有事,匆匆走了。 这年高考就这么悄然落幕。 www.4e54.icu。m.4e54.icu 第35章 骨头 火势在一瞬猛烈,那恰好是台球厅里客人玩得最尽兴的时候,台球厅又在地下室,属于三级建筑,易燃,场地又宽敞无遮挡,浓黑烟味直接张牙舞爪席卷过来,瞬间一片晦暗,听见有人囔囔着着火,陈异脸色遽变,一个健步冲过去查看火情,波仔大声呵斥疏散人群,毛毛躁躁的学生们推搡着往外跑,踩踏尖叫声不断。 室内浓烟滚滚,人一个个从黑烟里头逃窜出来,消防车和救火车同时到达,火势蔓延四周,心悸围观者众多,等到苗靖崩溃狼狈赶到的时候,天空飘洒着黑色的烟灰,眼前一片焦黑的颓垣败壁,污水在地上流淌,有人心有余悸满脸黑灰擦肩而过,台球厅的招牌已经完全烧焦,霓虹灯的入口咧着丑陋黝黑的嘴,全副武装的消防员用喷枪熄灭余火。 苗靖没找到陈异,也没找到波仔或者任何一张熟悉的面孔,她颤颤巍巍走过去,脸色苍白凄惨,喑哑呆滞的声音问里头的人怎么样。 【暂时不知死亡情况,未发现烧焦尸体。】 【从火场救出几名昏迷男子,数人轻度烧伤以及踩踏和吸入性伤情,都已经送往医院。】 “……有没有看见一个男人,很高,体格很结实,寸头,五官很浓,是这家台球厅的老板。” “陈老板?”旁人插话,“他是最后一个被抬出来的,已经送到医院去了。” 苗靖全身如冻,大脑如针刺痛,一片空白混沌,呐呐道:“知道了,谢谢。” 波仔满脸黑灰,全身狼狈守在icu门口,看见苗靖蓬头散发赶过来,眼圈先红了。 “还好台球厅空间阔敞,火烧得慢,我把人都送出去,异哥拿着灭火器冲进了杂物间,他怕里面有人……那些都是学生,他到处找了好几圈……找到他的时候,他蜷在角落里,已经休克昏迷了。” 苗靖睫毛一闪,眼泪直接往下砸。 休克昏迷。 陈异在icu昏迷了十天。 苗靖寸步不离守在icu。 病床上的人安静躺着,磁共振和脑检查的报告让人忧心忡忡,苗靖轻触他手臂上的伤痕,消瘦枯槁的脸颊和紧皱的眉心,神情平静又茫然。 其实想了很多。 想他十几岁的时候,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出现在陈礼彬的病房,想他骑摩托车摔断腿躺在病床上满不在乎说自杀,想他西装革履意气风发说老子最有出息,想他怒火滔天眼睛发红冲她嘶吼让她滚,想他缠绵情动喃喃念她的名字,想最后分别之际他那抹淡淡忧伤的笑容,想这十几年来两人各自经历的人和事。 每天在icu门口探视陈异的人不少,苗靖见过很多陌生的面孔,不知道他有这么庞大的交际圈,她睁着微肿发红的眼睛,心不在焉应付着,卢正思陪在身边她也浑然未觉,波仔去应付火灾的事情,她也意外见到周康安的身影,但全无追根刨底盘问的想法。 其实问与不问,又有什么关系? 她知道自己在他心里,有那些相依为命的岁月作伴,终归是和他人不一样的。 有惊无险的是除了陈异,这场火灾没有其他人受重伤,台球室毁伤一空,但那也只是身外之物,现在只需要陈异醒过来。 陈异倒是做了一场极为疲倦且灼烫的梦。 醒过来的时候,他眨眨极干涩的眼睛,一时还不能适应眼前的视觉感,看见那双肿胀憔悴的泪眼,只觉得熟悉,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怔怔看着。 身体其他感觉还没有恢复,只有眼睛凝视,记忆,看着眼前人憔悴流泪、等到能恢复到开口说话,他第一句话微弱又不耐烦。 “没死……哭什么?” 苗靖红着眼睛,把湿濡濡的脸颊贴在他额头。 他感知两滴冰冷的眼泪,不知怎的,空白的心里也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 醒了! 还是那个混蛋陈异。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陈异终于从icu转到了普通病房,还但需要高压氧舱辅助治疗几个疗程,促进脑功能恢复。 “我是谁?”苗靖看他眼神呆滞,“还认得我吗?” 他沉默不语,似乎不知道如何作答,良久才幽幽开口:“家里人。” “我叫什么名字?” “苗靖。” 苗靖摸摸他的脑袋。 陈异渐渐恢复过来一点生机,模样好歹不算狼狈,眼眶深陷,下巴一片森青,有点颓废消沉的脆弱气质,苗靖夜以继日陪护他,本就纤细的身体又瘦了一圈,他笨拙捏住她的手腕,指尖揉揉。 “给我拿个镜子来看看。” “看什么?” “你都成这模样了,我看看我现在有多惨?”他轻哼,“老子前半辈子没丑过。” 嗯,的确不丑,只是熬了这么多天,骨相嶙峋,下巴森青。 “给我刮个胡子?” 苗靖果真找了个刮胡刀,先用热毛巾捂一下,再涂泡沫上刮刀,陈异惬意眯眼,在她微凉指尖拗起下巴,享受胡茬刮过她手指的触感。 “亲我一下?” 苗靖从善如流,亲了亲他光滑的下巴。 陈异咧嘴傻笑。 “给我根烟抽抽?” 她手指轻扇他脸颊,冷声说做梦。 周康安在陈异刚醒的时候就赶过来看陈异的情况,等陈异能正常思维说话,他又来了一趟,关着门和陈异说话,两人神色都有点严肃。 “那一片是死角,没有监控,火指不定怎么烧起来的。” “当天出入店里的人也比较多,局里还在一个个排查嫌疑。”周康安看看陈异,蹙眉:“你在翟丰茂身边,身份泄过密?知道你的还有谁?” “不能吧。”陈异懒洋洋开口,“要真是报复我,哪里犯得着烧台球厅,直接给我个枪子就行了,再说人都逃到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藏在东南亚那片老林里自身难保,哪有空回来管我?” “你自己知道翟丰茂狡猾,国际刑警那边也没有消息,半年前又让他逃了一次。”周康安沉吟,“张实那个案子,有两个人已经出狱了。” “那几个都是小喽啰,跟我搭不上关系,我现在还开着张实那辆车,不可能就这样冲我来。” “谨慎点总是没错。” 当然应该谨慎点,他孤家寡人没事,苗靖还在外面。 翟丰茂在云南边境有老巢,虽然在逐步退出经营操控,但这些年也全靠各地的投资产业进行财富洗白,他的手段只手遮天,保护伞根深叶茂,属于跺跺脚就能地震的人物,藤城有不少关系网都被他打通,这个案子由上级直属指挥,启动时间隐蔽而漫长,周康安当时和同事负责案情,正愁没有机会打入组织内部,谁知道撞见了陈异。 十几岁的年轻人野心勃勃又胆大妄为,陈异起初也只是想隔岸观火,借着警方的春风把张实手底下犯过事的人捅出去,以翟丰茂的能力,当时出入夜总会的人物非富即贵,彻底倒台没那么容易,后来他被翟丰茂看中进入,总要做点事情来表示胆量和忠心,陈异知道这种事最后的命运大概率就是送死或当替罪羊的份,几经思量后,为了自保,他才跟周康安联系上,当起了污点线人。 翟丰茂的组织上下严密,各人家中底细都被摸得一清二楚,那时候苗靖已快高考,她肯定要走,最好找个千里之外的学校,众所周知陈异和她没什么大关系,两人相处也是淡薄,陈异向来懒得提起她,偶尔一言半语也是满不在乎,苗靖走后,他就再没什么后顾之忧。 真正没有回头路可走,就是苗靖报警,陈异雷霆大怒那次,苗靖那时候涉世尚浅,误以为他吸毒打电话报警,但那次其实是有意被安排的一次试探,翟丰茂在各路都有眼线,要是顺着这件事的后续,陈异进了派出所,或者苗靖说出点什么,那他和苗靖都完了,陈异在最后关头打了个电话给周康安,周康安十万火急,暴露了警方安插的一个卧底,把事情拦下来,陈异这才彻底和周康安对接上,成了扳倒翟丰茂的一根隐线。 随着保护伞的倒台,张实等人也跟着日暮西山,翟丰茂早早收到风声逃往了缅甸,警方故意放开了几条漏网之鱼,这里面也包括陈异,陈异追着翟丰茂的脚步而去,在金三角找到翟丰茂,那时候翟丰茂没待见他,枪弹碎片擦过陈异的眉心,陈异面色惨白,血流如注,却还定定站着。 陈异留在翟丰茂手底下当个小喽啰,摸底他大本营的毒品和军火生意,这个大本营最后被缅甸军方端掉,翟丰茂逃到东南亚腹地,陈异悄悄撤回了藤城,安安稳稳过自己的日子。 台球厅的起火案怎么来的?陈异直觉不是翟丰茂,半年前他还去过一次云南,是听说翟丰茂回到金三角,陈异不知道自己身份有没有暴露,铤而走险过去看看,最后也没见到翟丰茂的影子——要是他暴露,以翟丰茂的个性,亲自动手或者□□,要么是一枪毙命,要么死状凄惨,不可能放火烧台球厅,闹出那么大的动静。 这场火没出大事,本来也不需要刑警队介入,周康安怕事有蹊跷,还是小心翼翼处置,把台球厅已经烧毁的监控拿到司法鉴定所进行司法鉴定,奈何台球地盘大,有好几处死角,而且当天人来人往,已经在逐个排除,眼下还没查出个所以然来。 起火之前,陈异也的确没察觉身边有什么异样,也许有什么异样,但他一颗心全被苗靖抓得死死的,全然忽略了? 周康安一走,苗靖进来,坐在病床边把切好的水果递给陈异,他两条手臂都有烧伤,缠着绷带不方便动作,不知道痊愈之后会留下什么样的伤疤,苗靖眼里有些落寞哀伤。 他看着她那双漂亮明眸,陷入了沉思。 如果真的是翟丰茂或者张实身边人报复他呢? 只要翟丰茂不死、不归案,他就一直没办法尘埃落地。 陈异喑哑开口:“你不去公司上班?” 十几天了,她寸步不离守在医院,半步也没离开过。 苗靖淡然道:“我把工作辞了。” “辞了也好。”他垂眼,缓声开口:“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藤城?” 苗靖愣了愣,放下水果叉:“怎么?” “要走早点走吧。”陈异平静道,“你回藤城这几个月,也折腾够了,又跟着我在医院呆这么久,我累你也累,回去吧,我明天让波仔过来医院守着,用不着麻烦你。” 他阖上眼,静静躺在病床上休息,苗靖看他呼吸平缓,悄悄退出病房。 台球厅的失火是从垃圾桶引起的,旁边就杂物间和小仓库,大家推测是有人抽烟,虽然明令禁止,但球厅抽烟的人多,随手扔个烟头,悄无声息烧起来,也能酿成大祸。 周康安再来找陈异,带了一些新讯息,那两个刚从监狱里刑满释放的犯人出了监狱,已经不知去向,台球厅监控探不到的死角,有模糊人影在玻璃墙镜里一掠而过。 陈异蹙眉。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有些恩怨摩擦谁也说不清。 “要我说,真是原先那伙人,那谁也拦不住,干脆我大摇大摆再去趟云南,你们跟在我身后?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总比现在搞刑侦手段破案好。” 周康安摇头,顺便说起火灾前几天的赌球举报,出自涂莉之手,但陈异笃定不是涂莉,她虽然对台球厅门儿清,但压根干不出这种事来。 两人在病房里聊了会,周康安又悄悄出去,却在病房外被苗靖喊住。 苗靖其实到现在才知道是他是市刑警大队警员,在高三那年,周康安明里暗里帮过她好几次忙,她的户籍和档案迁出都是周康安帮忙的,后来陈异失联,苗靖也给周康安打过电话报警,周康安温声安慰了几句,后来说陈异去了外地,轻描淡写几句话就结束了这件事情。 “周警官。” “苗靖?”周康安看到苗靖挺高兴的,“回来半年了吧?” “您知道我回来了?” 周康安嘿笑。 苗靖问的也是台球厅失火的事情,问是不是人为纵火,周康安解释说情况不明,目前还在调查中,苗靖认真听完他说话,最后问周康安:“周警官,陈异他是坏人吗?” “你怎么这么说?”周康安笑道,“你觉得你哥是坏人?” “能跟警官打交道的,一般都不是好人和普通人。”苗靖眼眸澄透望着周康安,“他是坏人吗?” 周康安笑呵呵了两声:“要真是坏人,就在眼皮子底下,不抓吗?” “知道了,谢谢周警官。” 周康安走后,苗靖抱着手倚门看陈异,他躺在病床上,长久偏首看着窗外,不知沉思些什么。 苗靖走进去,拎开自己搁在角落的包包,趁陈异没注意,从里头翻出自己的手机,轻轻摁关录音键。 陈异再问她,打算什么时候离开藤城,年底了,各地人员流动都比较复杂,他计划着出院,也催促苗靖早点离开藤城——身边人那么多,的确不需要苗靖再留在他身边。 “为什么总是要我走?”她手里捏着把水果刀削苹果,淡声问他,“你怕什么?” “没怕什么,总觉得你回来不太吉利,而且你工作都辞了,留在这里做什么?” 苗靖颤了颤睫毛。 她慢悠悠停下手中的动作,把苹果搁在床头柜,用纸巾慢慢把苹果刀擦拭干净,眼帘一掀,双目冰冷如雪,抿着樱唇,慢慢把水果刀递到陈异脸颊,冰冷的刀刃贴着他的肌肤,染了点寒意。 陈异讶然挑眉,扭头看她。 苗靖眼里冷静阴翳,纤细的手腕施力,尖锐的匕尖紧贴俊冽脸颊,陷入蜜色肌肤,一点微微的痛感刺破皮层。 “苗靖,你干吗?” “陈异,你要是再敢这样对我,我就……” 刺破皮肤的血液缓缓往下淌,轻微的痒意惹的他皱眉,却看她一副郑重又严肃冷清的面孔。 “先杀你,我再自杀。” 陈异没绷住,仰头哈哈大笑。 www.4e54.icu。m.4e54.icu 第36章 野狗 高考结束之后,毕业生纷纷收拾行囊,被父母接离学校,借宿家庭的老师问苗靖什么时候搬走,苗靖不知道如何作答,老师转而联系陈异。 他早上六点过来接她,气质跋扈自恣,看她的眼神疏离淡漠,身上烟味香水味汗味混杂,眼下一抹淡青,估摸是彻夜未睡,把苗靖的行李箱扔进车里。 方向盘打转往家里去,陈异半路接了个电话,对方跟他聊起了某件棘手事,找陈异出谋划策托关系,陈异光顾着跟人说话,挂完电话看见苗靖拗着脸望着窗外,侧颜文静清丽,眉睫如墨深藏孤意,描绘不出的灵动精致。 两人拎东西上楼,家里乱糟糟一片,他这两个月在家的时候也少,懒得收拾打扫,把站着无从下脚的苗靖往前一推,她趔趄往前,踢倒地上一只啤酒瓶。 “自己安分点,少出门,少给老子惹事,有什么事等拿到录取通知书后再说。” 陈异看苗靖径直走向自己房间,站在她身后轻喝:“听见没有。” “知道了。” 家里一应吃喝物品都不缺,天气炎热,苗靖在家收拾家务、看书睡觉、网上找点兼职,闷在家里足不出户,耐心等自己高考出分,她估分的分数不低,应该能上一个不错的大学。 陈异不是每天都回来,有时候两三天回来一趟,顺手捎点吃的塞进冰箱,看看苗靖在家干吗。 她头发养得太长,自己在家绞了个齐肩长发,因为不出门,成天穿着空荡荡的睡裙在家呆着,一下子突然放松下来,看书看电影,作息也跟着颠倒起来,有时候陈异凌晨两三点回来,看见她窝在沙发里聚精会神看电视,家里的灯都关着,只有电视荧幕的光线倒影在她波光潋滟的脸颊,纤细白皙的两条腿蜷在沙发上,偶尔也就这么躺着睡着了,风扇的凉风吹拂她的碎发落在脸颊,像安静的瓷娃娃,也像睡美人。 他黑魆魆的视线牢牢盯着她,默不作声,沉冷眼神不知在思索什么,把她推醒,粗声让她去给他弄点吃的,苗靖顶着睡出红痕的脸颊,懒洋洋打个哈欠,去厨房给他煮清汤挂面,思绪呆滞撒一把盐,再从冰箱里找点剩菜应付他,又安安静静窝回沙发看电视,陈异吃那碗齁咸齁咸的面条也能吃出点异样来——她心里对他冷了。 这臭丫头太没良心。 “整天在家,衣服也不洗洗?”吃完面条,陈异狂喝水,捏着水瓶站在沙发旁,“我的衣服呢?” “洗了。”她托腮盯着电视机,慢吞吞回他,“全在阳台上挂着,你自己找。” 陈异舔舔后槽牙,叉着腰大步迈开。 有时候大中午回来一趟,家里静悄悄的,她还安静在床上睡着,陈异直接开她房门跟她说话,苗靖嫌他吵,胳膊挡着眼睛,皱着脸睡觉,他上前攥她手臂,喊她起来吃午饭,苗靖按捺着不耐烦,起身陪着他动两筷子,他也不让她做饭,自己从酒店打包午饭回来,苗靖吃完后,端着碗剥好的虾仁出门,他问她去哪儿,内心不乐意她穿睡裙出门,苗靖披了个外套,说就在楼下,去给楼下的流浪猫喂食。 他从阳台看她蹲在楼下垃圾桶旁边,亲昵抚摸几只膘肥体壮的野猫,后背胳膊瘦瘦弱弱,敢情他这些天带回来的食物多半进了野猫肚子。 高考成绩出分那天,陈异看到新闻,他这两天没空回去,打电话问苗靖分数,电话一直没接通,他急匆匆扔下事情赶回家,苗靖不在家,倒是把手机扔在家里,陈异再火急火燎出去找她,看见苗靖捏着个小得可怜的蛋糕回来,冷清眸光落在他身上,再扭回去,继续走自己的路。 陈异松口气,问她怎么不带手机出门,苗靖淡声说忘记了,再说高考分数,她成绩已经查到,653分,可以念一个很不错的学校。 “买个这么小的蛋糕庆祝?”他俊颜含笑,“我让人买个大蛋糕送过来,吃个尽兴。” “不用,太腻了,我不喜欢。”她声音平平,“这个是蛋糕店搞活动,凭高考成绩免费送的试吃。” 陈异有主意,寻思着带她出去吃个饭搞点庆祝活动,苗靖反应冷淡,把蛋糕包装拆开,用勺子吃了两口,再躺在自己床上,捏着本志愿征集参考书看着。 “苗靖,我说话你听到没有?” 她充耳不闻,盖着被子睡起了午觉。 苗靖高考志愿都填了很远的学校,发给陈异看,如他所愿,陈异那时候正在应酬,看见手机进来消息,无意一瞥,神色略有不自然,眼底藏着淡淡阴翳,却也没说什么,只回了苗靖一个字,好。 填完高考志愿后,苗靖计划着要出去工作,大学学费可以申请助学贷款,但生活费和路费必不可少,她给自己找了个暑假工作,在城郊的电子厂上班,一个月工资两千五包吃住,干两个月也差不多够了,收拾了几件衣服,没跟陈异打招呼就走了。 电子厂一天上班十个小时,活儿还算简单,只是倒班有些疲倦,没过几天,苗靖接到陈异的电话,问她在哪儿,苗靖说在上班,他在电话那边语气不善,说她要是再不打招呼就跑出去,他就再抽她一顿。 苗靖冷脸直接挂了电话。 陈异自己找到电子厂来,皱眉看了看厂里的环境,让她收拾东西回去,苗靖不肯,他把她硬拽上车,说她没良心不知好歹,不缺她赚的这几个钱,让她回家呆着。 两人又开始吵架。 苗靖已经彻底厌烦这种生活模式,她不想回去,不想跟陈异生活在一起,不想再花他的钱受他的恩惠,她想自己安静生活,离他远远的,如果再给她一次选择,她宁愿当年追着魏明珍而去,或者回老家,也比现在的生活好,留在藤城,是她最后悔的事情。 “你急什么,反正马上就要解脱了,等录取通知书拿到手,你爱去哪就去哪,谁也管不着你。” “对,我跟你都解脱了。”她语气冰冷,“你放心,我肯定滚得远远的,从此之后再也碍不着你的事。” “那敢情好,我忍你这么多年,就当积善行德给自己烧香,你他妈可别再来妨碍我了,我们一拍两散,两清,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以后也别说认识我陈异,我当然也权当不认识你。” 她拗着下巴:“好。” 两人一言一语,他说她冷心冷肺,她说他狼子野心,就这么争锋相对吵到老死不相往来,真的一了百了从此形同陌路,两人都气得身上发抖,苗靖僵坐在沙发上,陈异站在屋里皱眉猛抽烟,他又接了电话,不知道是哪个女人打过来的,明明阴冷着面孔,也能语气自然撩拨两句,笑问昨晚陪了些什么重要客人,哪个局的大人物,闲闲贱贱地问什么时候有空陪陪他。 电话打完,陈异神色更加阴鸷沉郁,手中烟灰沉沉一弹,吐出口浊气,再扭头看苗靖,她还拗着倔强冷清的小脸,咬着下唇,眼睛里蓄满了泪花,睫毛一眨,悄然滑落一颗在脸颊。 陈异心里痛得跟什么似的,默默走近她身边,沉闷着把最后几口烟抽完,把烟头一扔,俯身揽臂搂住了她,力道很大,把她紧紧摁在自己胸口,整个人搂抱在自己怀里。 醇烈的气息围绕着她,肩膀被他箍得生疼,苗靖挣扎着拗开身体,被他掰过来,音调沉沉喊她的名字,一声声如烟雾萦绕,吸入肺腑般刺痛,她的眼泪抑制不住潸然下滑,被他看见,爱怜伸手抚摸,轻薄冰凉泪意沾湿指尖,他的眼眸沉沦在这些微的泪光里,低头吻她脸颊的泪痕,从腮沿吻到眼角,滚烫的唇贴着她阖起的眼睛,轻轻含吮她脆弱的眼泪。 “听话点啊,苗靖……” 她颤抖着肩膀,哭得无声无息,能想起来的都是他的坏,从小他就对她不好,从八岁到十八岁,他都没有好好对待过她,他还要把她一次又一次扔下,说让她伤心的话,忽略她很重要的日子,完全不知道她的心意。 眼泪完全收不住,他的吻犹豫辗转至她的唇,四瓣唇都在颤抖着,他焦灼噙吻她的樱唇,将她的唇瓣包裹进淡淡烟草味的唇腔,小心翼翼试探着加深这个娇软甜腻的吻,他夜里辗转难眠的梦境,偶尔凝视会心跳加速的臆想,湿滑的唇舌不经意勾进去,触碰她湿濡滑腻的舌尖。 苗靖在酥麻晕眩的战栗中清明一瞬,发狠拍打他的手臂,掐他挠他拧他,陈异紧紧缠住她两只胳膊,在微不足道的疼痛中停下这个湿湿柔柔的吻,把她湿漉漉的脸颊藏进自己颈畔,手指一遍遍抚弄她的黑发,眼神无意识落在身前,闷闷地搂着她不说话。 应该说什么?说他已经发觉自己喜欢她,想爱她,她很重要,想把她留在身边组成一个家?他现在自身都难保,每天过得战战兢兢怕事发东窗枪子崩在脑袋上,说他不是故意要这样对待她,怕有人发现他有个妹妹有个软肋,他没有盔甲也能刀枪不入,什么时候会有柔情和软肋?他后悔到那时候不应该在学校拦下她,让她跟着魏明珍拿着那笔钱走,就此一了百了。 他也后悔啊。 苗靖懒懒枕在他肩膀,睁着清澈的眼睛,心里空荡得荒芜一片,听见他用喑哑低沉的声音问她要不要钱?给她买最时髦的裙子首饰,买最新款的手机和笔记本电脑,马上就要走了,不吵了,大家都少说点话,和和气气的把最后的日子过完。 好日子没多少了,最近有点风声鹤唳人人自危,从周康安那边的动静揣摩,警方打算一锅端了翟丰茂集团,只是不知道有没有把握连根拔尽,警方的想法是先让人员内斗,和藤城其他帮派黑吃黑挑起争端,两败俱伤后警方出面,借此事端把人一网打尽,陈异卷在其中,还不知有个什么结果。 苗靖再懒得跟陈异吵吵闹闹,安分在家呆着,洗衣做饭整理家务,陈异一般半夜一两点回家,偶尔醉醺醺回来,偶尔身上带着枪,她偶尔听他打电话也是荤素不忌,但已经是不想管,只是给他煮点醒酒汤,他醉醺醺看见她穿着小吊带站在厨房,身上白得发光,盯得久了,眼睛都泛着红,最后抽完烟,会忍不住走上前,从后面搂住她,悄然把含着酒气的吻落在她的脖颈和耳朵。 很年轻,她十八岁,他二十岁,身体都处于生机蓬勃的年龄,对异性充满着强烈的探究欲,他房间里有碟片,偶尔在家也看,在外接触到的也不少,每天靠下、流臆想打发自己,两人相处久了,还在一张床上睡过,在家穿衣服没那么谨慎,偶尔穿得清凉单薄些,有些东西朦朦胧胧看着,其实已经能满足幻象。 陈异没过多解释这些举措,面对年轻漂亮的女生,年轻男生有欲/望很正常,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生气或者醉酒之余的越界动作……再说他只是想抱抱她,抱住这个纤细冷清的影子,没敢把自己那些肮脏想法实践在她身上。 他搂住她的时候,苗靖隐隐约约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她收拾陈异房间,也看到过那些碟片,她也看,很勉强皱着眉头,神情冷冷清清,丝毫看不出羞涩或者欢欣来,影片结束后甚至有那么点唾弃陈异,他以前交女朋友,跟女人打暧昧电话,就是个大混蛋。 高考录取结果出来,苗靖顺利收到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学校寄来了很厚的一封ems,包括大学生活和所在城市的详细介绍,足以让人憧憬未来,每一张纸和册子陈异都很仔细看过,交通方式、入学流程、军训和专业课介绍、学校生活和社会活动,电话卡和银行卡…… 他眼神熠亮,神情微带笑意,身体语言藏着欣慰和骄傲,他怎么不厉害,其实苗靖是跟着他长大的,他再混,也能混出大学生妹妹来,再过几年,她可以穿着职业装进出高档写字楼,用满口流利的英语满世界穿梭,跻入精英阶级过不一样的生活。 陈异特意腾空在家,喊了一桌子菜,从夜总会拎了两瓶酒回来,祝贺他和苗靖的大好前途,人生的分道扬镳也意味着各自的功成名就,他们两个都吃过各自的苦,他恍若看见一只跌跌撞撞的笨蛋小鸟,最后变成白天鹅飞了,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苗靖再也没有留在藤城的理由了。 那天晚上陈异抽了很多烟,喝了很多酒,他喝醉了酒更不爱说话,只用一双冷熠的眸子震慑人,偏偏那么唠唠叨叨对着苗靖书了很多,她冷淡敷衍他,最后扶着踉跄的陈异回房间休息,沾了凉水的毛巾抹过他的脸颊肢体,替他清洁大喇喇摊在床上的身体,再喂一点牛奶,他睁开眸子迷蒙看了她一眼,她枕在他身边,脸颊枕着自己的手臂,面对面朝他躺着,一双漂亮柔软的眼睛安静盯着他。 陈异唇角上勾,顺手把人一揽,拖到自己怀里。 www.4e54.icu。m.4e54.icu 第37章 野狗 凌晨三四点,屋里光线很暗,床上铺着凉席,电风扇的风声呼呼作响,吹拂柔软的皮肤和头发,是好眠的时间点。 陈异迷迷糊糊找水喝,有人把水杯递在他唇边,呷两口凉水,触到身边人微凉的皮肤,手顺势摸上去,绸缎似的好手感,很熟悉的清淡香气,贴得再紧一点,柔滑袅娜的纤美身体,他怎么不知道怀中人是谁,以为又是旖旎春梦。 呼吸声顷刻从暗夜浮起,突然就腻缠绵起来,陈异迷迷糊糊想这他妈也太操蛋真实了,脑子一时还没转过弯来,手却抢先一步使坏,该摸不该摸的地方都肆无忌惮捏着揉着,察觉梦中人身体僵硬微颤,潮热的呼吸拱在他肩窝,整个人似乎都紧绷着忍耐。 想吻她,自发自觉循着她的脸颊吻下去,毫无克制也不怕吓到她,轻而易举撬开她的樱唇,舌头滑进去,随心所欲肆意为之,他想象有无数种亲吻的方法,却只有在梦里可以酣畅淋漓。 不知是梦境里的身体太青涩僵硬,还是刺激感真实得太过强烈,听见耳边如泣如诉飘过陈异两个字,指甲抠进他的肌肤微有痛意,微醺的眼睛倏然睁大,而后定定地看着眼前人,一双清湛明眸含着潋滟水光,飘飘晃晃地注视着他。 身周的一切……不是梦。 陈异彻底清醒过来,炸出一身热汗,瞳仁瞪圆,整个人也僵硬着,呆若木鸡得连句话都说不出来,触电般把手缩回去,一骨碌滚出了半张床的距离,声音粗嘎颤抖:“我……你……” 他躺在她房间的床上。 “你喝醉了。” 苗靖清丽的小脸泛着心悸的红潮,清冷孤高已然悄退,眉眼暗藏几分娇柔清媚,她颤颤抱着膝盖坐起来,平静又迟疑地藏在他面前。 “我他妈的……操……”陈异脸色都是青硬,整个后脑勺都麻透了,腿间还一柱擎天,颇为艰难地想藏掖着滚下床,他这二十年从没这么操蛋又丢脸过,脑子直接死机,好在房间昏暗,挡住他最后一分脸皮。 “陈异。” 她细细弱弱喊他的名字,挪过来揪住他的衣角,两人的目光对撞了一下,她眼神仿佛是最后一丝努力,直起身体,被他阴翳目光尽收眼底,苗靖颤巍巍伸手搂住他。 “陈异……”声音呢喃婉转,“你别走……留下……” 她把脸颊枕在他肩头,柔柔地蹭了蹭,柔软湿润的唇轻轻啄吮了下他的温热肌肤,再蹭紧一点,脸庞埋进他脖颈里,无声呢喃他的名字,一声声,像蛊惑。 他满脑子空白,喉结滚了又滚,音调喑哑不清:“留下做什么?” “做什么都可以。”她的声音也颤,努力打破自己的羞涩。 “陈异……” 陈异眸光晦暗沉沦,身形僵住不动。 她把双臂收紧,拗着自己柔软的腰肢,把他往床上带,他身形顺势倾过来,英挺剑眉拧着,黑黢黢的瞳眸盯着她,嘶哑问她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苗靖说知道,很努力地坦然面对着他。 “不后悔?” “不后悔。” 他尖锐目光直勾勾盯着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目光闪了闪,樱唇嗫嚅:“没有为什么,谢谢你而已。” 谢谢? 他真谢谢她,谢她全家! 他眸光转暗,神色卡住,显然被这话刺痛,淡声回了句是么,心里也突然空缺了点,身体往旁侧一倒,和她并排躺在枕头上,手指摸摸自己的嘴唇,是不自觉想抽一根烟,眼睛直直盯着天花板,就这么一会时间,天光从昏暗转为清柔,房间里模模糊糊的影子一点点清晰起来,他小时候住过的痕迹已经完全消磨,完全成了她的地盘,墙上的海报、书桌上的书籍笔墨、床头的玩偶杂物。 再扭头,身边人从瘦瘦小小的影子突然抽条成婀娜纤柔的少女,漂亮的眼睛和标致面孔,柔软的肢体和白瓷的肌肤,她察觉他打量的目光,扭头看向他,两人的眸光都是安静而深沉的。 像是云影天光晃荡,水面如镜乍开匣,他呼吸停滞了两下,两双灼亮的眸接近,先是个用力的深吻,直接撬开彼此的唇,牙齿磕在一起,他肆无忌惮舌尖扫荡一颗颗贝齿,把津唾和气息渡过去,她咻咻喘不过气,眼眸潋滟如霞,最后主动勾起丁香小舌吮吸他的舌尖,小鱼似的滑蹭引着他,哪里是冰雪清冷如孤月,分明也是娇媚瑰丽的妖娆。 唇齿如胶似漆,星火燎原彻底点燃了理智,两人身体骨骼都很漂亮,有种骨肉匀停浑然天成的年轻美感。 “是这儿吗?” “我不知道。”她声如蚊蚋。 这会他又有点混不吝的感觉,无法无天的不要脸,凑在她耳边轻笑:“跟片里的不一样。” 迷离清澈的眼里也有如斯媚荡欲波,他亢奋得跟什么似的,他冷清自持的妹妹也是个妩媚靡艳的女人,和他一样有爱有欲。 他凑过来,手指抚摸她微汗绯红的脸颊,低声问她疼不疼? 她轻声说不疼,只是很累,摆出侧卧的姿势,天光已经完全明亮,盛夏的光线透过碎花窗帘投进房间,在她肌肤上泛出瓷釉一样的柔光,陈异从身后搂住她,把下巴枕在她发顶,把头发撩到枕上,抹去她后颈的热汗。 身边什么都没准备,苗靖还这个状态,他也没敢随便动,想起点什么,俯在她耳边问要不要出去买药,她摇头说自己例假刚过,枕着他的手臂酣然入梦。 等苗靖再醒过来,已经是上午十点半,陈异出去买了点东西,给波仔打电话,今天留在家里守着,他不放心苗靖,抽完烟去卧室看她,见她小小一团躺着,再凑过去,看她已经睁着清眸,怔怔瞧着未拉开的窗帘。 陈异平生第一次铁血柔情,高大的身躯和硬朗的骨头都在缩水,半蹲着在她面前,两手撑在床边问她饿不饿?难不难受?他买了早饭和药膏,端着牛奶杯和她喜欢的吃食过来喂她,苗靖坐在床上囫囵吃了两口,身上黏糊糊的想去浴室洗个澡,陈异直接把人抱起,打开淋浴头给她冲洗身体,两人的眼神都不自然,拘谨之外又似乎已经达成一致的默契,苗靖目光挪开,拗着淡绯的脸颊。 浴室水汽迷蒙,到处都沾着水流湿漉漉的热气,交织在一起的呼吸比潮气更黏腻沉闷,两双眼眸都迷离氤氲,被飞溅的水珠和欲说还羞的情愫牵扯,不知为什么想起他们第一个吻,很奇妙的场合和气氛,陈异伸手抹去她脸上的水珠,把人抱在手臂,再抬头亲吻花瓣似的脸庞,他又觉得庆幸,庆幸这家里只有他们两人,只有两人相依为命,一切都有不言而喻的宿命。 把苗靖抱回房间,给她吹头发穿衣服,他喜欢这种无微不至细致照顾人的感觉,还买了舒缓的药膏和药贴,讪讪递给苗靖,夜总会经常有些骇人听闻的桃色新闻,他也有些战战兢兢不敢随便。 苗靖拽着裙摆,面色苍白直摇头。 最后还是陈异去漱口,趴在床上,撑着肩膀俯下身去,抚慰她的疼痛和不适。 www.4e54.icu。m.4e54.icu 第38章 野狗(增补) 毛绒绒的大脑袋略显青涩,宽阔肩背的肌肉和骨骼向下收敛出流畅健美的线条,俊冽眉眼认真放浪,有种坦荡又狂妄的性感,湿润唇角那一抹暧昧放纵的笑,衔过来的吻里带着她的味道,撩开苗靖凌乱湿漉的头发,贴在她耳边说些让人面红耳赤的话。 两人毫无芥蒂的偎依,脸颊相贴,交颈而眠,像是热恋中的情人或者相处已久的夫妻,傍晚的金色夕阳染在窗上,微红的霞光披裹在两人肌肤,像是一层华丽耀目的渲染,他亲吻臂弯的女孩。 陈异在药店的时候顺带买了一盒计生用品,没有开口说想要,只是脸颊厮磨着她的肩膀,两人相处太久,默契已经刻在骨子里。 抹去心中那点不可言说的惘然悲伤,体验感当然是快乐的,对方是生命中最特殊的人,所有的喜怒哀乐都与之相关,单薄的感情都无法归纳两人的关系,快乐也格外浓郁。 那天苗靖基本没下地走路,被迫躺在床上发呆,听见厨房有叮铃当啷的动静,是陈异在煮面条,吹着悠扬的口哨,最后光着膀子端出两碗面条出来,她看着他那副满足又散漫不羁的模样,忍不住要笑,被他看见,矜持着藏起笑意,他装作冷酷地迈过来,问她笑什么,她不承认,陈异伸手捏她的唇角,苗靖躲避着往床上倒,被他眼疾手快去捞,再一个缠绵亲吻,摸摸她的长发,抱着她出去吃饭。 苗靖第一次吃他做的饭,寡淡无味的面条上铺了两个没煎熟的荷包蛋,还放着昨晚没吃完的酱鸭腿,她小口小口咬,陈异问她好不好吃,苗靖说味道太淡,他冷哼一声,脸色酷酷拽拽,撇嘴说你尝起来当然淡,面条的盐全撒在老子碗里,借机诽谤她以前给他煮的面条齁咸。 她咯咯笑起来,苗靖难得有这样开怀的时候,眉眼弯弯,星眸带光,说不尽的纯澈纯美,他怔怔看着,忍不住把她抱到怀里——如果苗靖不是苗靖,是一个普通幸福家庭的女孩,不用千里迢迢来到另一个城市,不用自己洗衣做饭养活自己,不必吃那些不该属于这个年龄的苦,她会是什么样? 可是那种普通又幸福的生活,他也给不了她。 这顿饭没吃完,两人又转移地方,年轻总有发泄不完的精力和情感,关系已经进展到这一步,有些克制已经抛之脑后,美妙关系总是让人沉迷,想要随心所欲。 两人并排躺在床上休息,陈异接了个电话,起身洗澡换衣裳出门,叮嘱苗靖几句,让她早点休息,有事给他打电话,而后匆匆出门,她从床尾望见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拖着疲倦的身体起来,套上他的t恤,把弄脏的床单衣物都扔进洗衣机,听着轰隆隆的声音,看着自己的录取通知书浅浅出神。 她自己在家过了一整天,陈异第二天深夜才回来,身上沾着浓郁酒气,嘴角腮边还有点血迹伤痕,他自己没当回事,先去浴室处理伤口,苗靖听见外头动静起床,撞见陈异对着镜子擦药水,他就不是能消停的人,这些年身上多多少少有些伤口,也从来没见陈异当回事,接过棉签替他处理身上伤口,听陈异淡声说没什么大事,只是有人闹事,他替老板挡下个砸过来的酒瓶。 又问她这一天吃什么了,在家玩什么,要是觉得无聊,他多买点吃的玩的,给她打发时间。 苗靖脸色淡淡,平静和他聊了几句,转身回房间睡觉,陈异洗澡出来,发现她的房门已经关上,屋里也熄了灯,原本是打算回自己房间,半途脚步一顿,伸手试探着去碰苗靖的房门,手轻轻一推门就开了,那门甚至都没有关上,只是虚掩着。 不管是什么原因,他心头都难以抑制地漫上甜蜜——她在等他回来,也在等他的靠近。 两人就这么顺理成章睡在了一起,月光下的脸庞有种生机蓬勃的美,让月色靡艳三分,夜色掩饰下总有乐此不疲的快乐,这快乐深入骨髓,余韵一直持续到梦境。 苗靖趴在床上懒洋洋还没缓过来,闻到烟草味也没力气瞪眼皱眉,陈异总喜欢倚在床头抽烟,跟她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聊小时候的事情,他性格顽劣暴躁,领着周边一群小屁孩闯荡社会,也是最撒野最爱玩的时候,经历过的人事形形色色,总是有令人惊叹的故事,比如跟成年人斗智斗勇,在学校装神弄鬼,半夜去坟地练胆量,在深山里冒险野炊…… 故事讲得绘声绘色,她听得入迷,清丽小脸神情动人,比他八九岁的时候趴在邻居家听离奇八卦还要专心,惊叹他怎么会有那么多离奇的经历,又有些吃味,她从小就乖顺得近乎麻木,从小到大的经历可以算的上是贫瘠,唯一的刺激还是跟他在一起的时候,简直苍白到乏味。 更吃味的是青春期的经历,聊起疯狂又幼稚的男孩女孩,苗靖顶着一身孤傲冷清气质,身边的追求者都是蠢蠢欲动不敢上前,陈异自打初中身后就跟了一群仰慕他的女生,更别提后来跟他眉来眼去的那些女人,反差明显,对比强烈。 陈异叼着烟,嘴角忍不住带笑,笑容意味不明,讲真的,要不是家里有她,他指不定恣行无忌成什么样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成不一样的存在,变成了风筝上那根透明的线,栓着他的心。 唇腔里含着烟雾,他心慵意懒低头吻她,想起这几年为她操的心,骂她是个没良心的小混蛋,把烟气全渡在她唇腔里,又去吸吮她嘴里混合着甜蜜的烟雾,苗靖拧起秀眉噘嘴抱怨,说他早晚有一天会被香烟毒死,他说好,放浪说想死在她嘴里的尼古丁里,苗靖紧紧抿嘴,被烟气呛住,闷在枕头里咳嗽,他脸上挂着坏意的笑,精神抖擞欺负她。 气氛旋即旖旎,他身后的枕头把头颈垫高,懒懒散散捏着烟抽两口,半阖俊眼,懒洋洋又沉迷灼热望着眼前的香艳光景,舒缓惬意吐出一口烟雾。 淡白烟雾气里苗靖撩动耳边长发,媚眼迷离,他凉凉哼笑,笑谑她真没用,嘴里还放荡叼着半截香烟。 把烟夹在修长指尖,青筋凸起的手腕搭在床沿,指尖的烟灰飘洒而下,烟头耀红的一点火星起伏荡动,时不时吸一口醉人的尼古丁,再吮吻她甜蜜的唇,太荒唐也太放纵,最后灭尽的香烟直直坠在地板,袅袅一缕轻烟像是美梦。 她喜欢他那种霸道强悍或者痞坏式的温柔,不是温柔舒缓得溺毙人的感觉,两人总是忍不住要吐槽或者拌嘴吵架,情绪不会过于低落或者沉溺其中,却仍有心跳的雀跃。 甜蜜的时间过得很快,两人的生活换了一种模式,因为睡得晚,苗靖早上总是要补觉,身上痕迹太明显也不太愿意出家门,白天睡觉看书刷剧收拾家务,晚上等陈异回来,他这段时间早出晚归,似乎很忙,但就算再晚肯定也会回家,两人同床共枕,偎依而眠。 局面的确紧张,陈异想早点送苗靖走,警方布局已经在收网,藤城已经闹出过好几件事情,一是在猪肉供应市场,因为翟丰茂的垄断经营,已经挑拨起对家的不满,两帮人挟着各自的关系网,在屠宰场和各大供应市场已经发生了几次冲动,还有房地产那边的地盘拆迁,是结结实实的拳打脚踢持械斗殴,矛头都暗地里指向张实和翟丰茂,也许不久的将来,会有一个大冲突,警方会趁此突破口一网打尽,应抓尽抓。 运气最好,能彻底揪住翟丰茂的小辫子,挖清他身后一众势力和关系网,那时候陈异也许能够全身而退,运气最坏,在警方行动之前他已经暴露自己,成了牺牲品。 自从报警事件之后,苗靖就不太管陈异做些什么,那次报警周康安和陈异都找了借口把事情在苗靖面前搪塞过去,现在的她什么都不能做,但他看每天行迹匆匆,总是有乱七八糟的电话打进来,总是有匪夷所思的事情让他奔过去,苗靖心里还是会隐隐焦躁不安。 陈异让她尽早收拾行李,让她早点走,没有半点挽留和不舍,也从来没有说过让她回来,回来过寒暑假,回来看看他,就算夜里多缠绵激烈,他也不曾提过任何温情的话,她先开口说谢谢他,他顺理成章接受她身体的感谢,当做欲望和感情发泄的途径——她肯定要走,至少要离开四年,四年之后的状况谁又能说得清,不如眼下就好好享受身体的欢愉,至于彼此感情的复杂程度,也默契得从来没有去深入了解和解析。 两人也会聊些很奇怪的话题,他会说很多,告诉她交朋友过日子的技巧,好好念书好好工作,说的最多的还是男人。 “以后找男朋友,一定要戴套,有些男人看着人模狗样,其实脏透了,别信男人不带套的鬼话,夜场多少女人怀孕,受罪的都是自己。” “如果男人抽烟,注意观察他的香烟和打火机,打火机多的人,一定不会干净。别找垃圾,男人都狗,你要比男人心狠,男人才会跟在你屁股后面摇尾巴,好男人也分清楚点,有钱的更要看人品,不然下作起来没底线,没钱的你要把他吃的死死的,这样才飞不出你的手掌心。” 谆谆话语像是兄长的殷殷叮嘱,他俯身亲吻她脸颊“我他妈……像个禽兽。” 哪有人一边疯狂,一边教挑男人的技巧。 她胸臆如堵,眼眶发热,枕在他手臂,也语气恨恨叮嘱他少鬼混,少找女人,染上艾滋和性病让人唾弃恶心,陈异直接封住她的嘴,他没有别的女人,他只有她,只有她一个人。 谁他妈管以后,老子就要现在。 “别当坏人。”她给他上普法课,让他别干违法勾当,黄赌毒,抢劫偷盗,杀人放火,故意伤害,每条罪名刑期是多少年,危害有多重,在监狱里有多惨。 陈异趴在她身上闷闷地笑,带动胸膛和她的身体也在抖“我看你大学专业报的也不是法律,这么想当律师?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是不是以为我就专干这些坏事?” 苗靖脸色一滞,垂着眼帘,眼珠子溜溜滚着,不说话。 “要好好生活,苗靖,过好日子。”他霸道又温柔叮嘱她,“藤城这破地方跟你没关系了,我跟你也没关系了,老子要干自己的大事去了,别回来当我的拖油瓶。” 她禁不住要流泪,伏在他肩头哽咽抽泣,恨恨说知道了。 他们说了很多的话,说起她初三那年的变故,约定好高考之后的分别,他很多次让她走,让她别回来,现在终于等到了出头之日,她也说好,说自己不稀罕,她越来越不喜欢藤城,不喜欢这个炎热无趣的城市, 相处的最后那段时间,苗靖基本足不出户,每天呆在家里,回忆这些年的点点滴滴,准备自己上大学的行李,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或者是和陈异呆在一起,从深夜聊到凌晨,窝在他怀里和他共抽一根烟,在烟草气息里缠绵接吻,再睁开眼,窗外天光大亮,身边床铺空荡,残留的痕迹昭示着昨晚的疯狂。 这个住过十年的房间也要清理,苗靖东西不多,一些高中时代的书籍试卷,为数不多的旧衣服和杂物,她带不走,陈异说不要了,等她走之后清理干净,收拾出来的只有一个小行李箱,生活贫瘠,似乎没有什么非带不可的珍贵物品,陈异突然想起魏明珍,问苗靖有没有她母亲的消息,要不要趁着这个暑假回老家看看,也可以找一找,毕竟是她亲妈,如今考上大学也算是出息了,要是能母女重逢,也算是个好结果。 苗靖摇头,她没打算现在去找,也没想过怎么去找,她已经成年,脱离了最需要家人的年龄,如今只希望她妈妈还活着,跟她一样活得好好的,此生再不相见也可以。 大学九月初才开学,陈异让她八月中旬就走,但内心终归还是不舍得,时间一天拖一天,最后给她买了八月末的火车票,只有一张,需要她自己出远门,他有事就不送她,看她垂着眼睛沉默不语,想了想,问她有没有去同一个城市念书的同学,可以结伴一起走——陈异知道她从小独立惯了,能自己照顾自己,很放心让她一个人走。 他还是缺席很重要的场合,苗靖心里谈不上失望,只是买车票那天晚上,狠狠咬了他的肩膀,他吃痛又含笑亲吻她嘴唇,她又报复性咬破了他的嘴唇,猩红的血沾在她艳丽的嘴唇,那一瞬陈异有点失控,凌厉眉眼全是对她的气恼。 临走前的几天,那天中午陈异突然回来,看看她起床没,还给她带了点吃的,看她恹恹捏着筷子吃东西,桌面推过来一张银行卡,修长手指在卡面哒哒敲了两下,说密码是她的生日,让苗靖把银行卡收好,带到学校去。 他咬着烟头“有一点钱,不太多,你拿去交学费。” “多少钱?”苗靖问他。 “一万多点。”他想了想,“大学四年。卡里钱不够的话你自己赚吧,现在大学生兼职也多,大城市工作机会也不少,你寒暑假赚个几个月,下一年的学费生活费就出来了。” 他让她寒暑假留在学校打工。 “你是不是怕我回来?”苗靖目光直勾勾盯着他,“怕我打搅你的生活?” “我好不容易轻松自在,你再回来管着我烦着我,天天呛我气我,谁乐意过这样的日子。”他露出玩世不恭的笑意,“再说了,要是那时候我泡了别的妞,带到家里来,你又在旁边盯着,那多瘆人。” 苗靖脸色冰冷“你放心,我不会回来。” 她面无表情推开椅子,转身回房间,陈异喊住她,让她把卡拿着。 “我不要。” “怎么不要,没钱你怎么上学,怎么过日子,怎么交朋友?”陈异蹙起剑眉,“拿着吧,咱俩这就扯平了,都睡到了一张床上……说到底,谁也不欠谁的。” 扯平了,能谈钱的时候就别谈感情,她付出了自己,他也给予了回应,谁也不欠谁的,各自走的干净利落,谁也别回头。 他追上去,把卡塞进她手里,她捏着薄薄的卡片,咬牙说谢谢,谢谢他最后的照顾。 陈异笑眯眯摸摸她柔软的头发,又晃荡着出了门。 他连着两天没有回家,苗靖给他打电话,聊了几句,说自己有事在忙,让她乖乖在家呆着,别随便乱跑,电话被他不耐烦摁掉,凌晨三四点他再回来,衣服上沾着血迹,整个人也是亢奋的,眼底全是猩红,洗完澡就开始死命折腾她,相处时间太短,他霸道又温柔哄她,叫她乖妹妹,乖宝贝,认识十年都没见他有这么柔情的时刻,全都倾洒在了这一刻。 走的那天,他特意留在家里,她的房间已经收拾得很清爽,东西所剩不多,最后留给他清理,两人出门,他开车送她去火车站,陪着她进站候车,神色轻松,还接了几个电话,似乎看不出离别的伤感。 动车缓缓驶入站台,他大大咧咧站在她面前,身材高颀,模样年轻俊帅,双手叉腰,偏偏有点吊儿郎当的气质。 “车来了,走吧。” “陈异……” “叫哥。”他松了口气,“苗靖,我们认识十年了,挺不容易的。” 她默然凝视着他“哥哥。” 他揽臂抱了抱她单薄的肩膀,在她发间轻轻吻了下,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念她的名字,一如床笫间缠绵。 列车缓缓启动,她从车窗里望着他的身影,目光对视的那一瞬,他扬眉粲然浅笑,笑容勾人摄魄,漆黑的眼睛却像笼着一层薄雾,浮着淡淡的她看不懂的情绪,像冬季雾气腾腾浮在水面薄薄的冰。 苗靖眼睛一眨,眼泪簌簌而下,列车加速驰过,眼前人影已然消失,那个笑容宛如一个幻象,转瞬即逝。 在火车上她偷偷流了十八年最多的眼泪,旁边的乘客面面相觑,看她年纪小小又单独出行,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有这么多眼泪,把纸巾递过去,她咬着嘴唇摇摇头,抹去眼泪,怔怔地看着窗外。 列车到达目的地,顺利上了学校迎新的大巴车,她给陈异打电话,说自己安全到底,他那边声音吵得要死,大概在ktv里,捂着耳朵说知道了,让她自己好好生活,没多说两句就挂了电话,后来也没有主动联系过她,问过一句半句。 苗靖捏着那张银行卡,去at取钱,看到上面的数字,瞳孔猛然睁大——他给了她八万块钱,学校每年学费才6000,以她的生活习惯,这些钱足够她在大学四年过平静又充裕的生活。 只是陈异的电话变得很难打通,后来他也解释过,钱不多不少,刚刚好够她过普通大学生的生活,要是不够,还是要她自己去打工挣钱,钱的来源没什么问题,他从十八岁就开始存钱,让她放心用,就当做是最后两个月,他睡她的补偿。 苗靖气得攥拳,脸色青白,一点也不想谢他。 两人断断续续联系了一段时间,彼此的情绪似乎都有些抽离,他的回电总是很迟很随意,最后一通电话也很简短,他说苗靖我们就这样吧,以后别再给打电话,他身边有别的女人了,事情也忙,没工夫跟她多聊。 后来陈异换了电话,再也没有跟她联系过。 www.4e54.icu。m.4e54.icu 第39章 骨头 苗靖没开玩笑。 水果刀是旧物,是十几年前陈异给苗靖让她塞在枕头下防身用的,银色长柄,分量沉,小巧锋利,一不留神就能在手指头划个小口子,当然在陈异的脸颊上也特别好使,甭管他脸皮多厚,苗靖手上稍稍用力,划破的皮肤下有血珠慢慢渗出。 这点疼对陈异而言不算什么,纵使他手臂缠着绷带,手指也能灵活控住她的手腕,但看着她那副严肃认真的面孔,他就有点懒洋洋的坏劲,忍不住要笑——这臭丫头知道他是谁,手里握过什么,混过什么日子吗? 他妈的真能耐,在病床上拿刀指着他。 “陈异!!” 她看他笑得略无忌惮,秀眉高挑,手腕再轻轻施力,陈异面颊有针刺般的冰冷痛感,血珠滚落成线倏然滑过脸颊,深入倒影在她双眸里的嚣张笑脸慢慢收敛,最后最唇角凝成玩世不恭的微笑,黑眸熠亮,语气仍是闲散不羁。 “想弄死我?” 她板着漂亮的脸,微微拗着下巴,就特别有冷傲酷妹的精神气“告诉我!” 他偏颊,避开眼皮子底下的刀“告诉你什么?” “所有的事情。”银色刀锋不依不饶贴着他,苗靖语气也是冷的,“为什么台球厅失火,周警官一直来找你?他是刑警,这是个刑事案件?” “我怎么知道,你问他去。最近藤城太平,估计这帮警察闲的。”他散漫又好笑答她,“你他妈先把刀拿开,抽什么疯,没看见我流血了?” 她眨了眨密绒卷翘的睫毛,樱唇抿得苍白,沾了血的刀锋浮起微毫,又镇定地往下滑,刀尖力度极其精准沿着脸颊划过下巴,寒意和她面容的冷肃逼迫陈异挑眉昂首,极具威胁性的戳在了他的喉结。 满满的威胁性。 高高凸起的喉结浮在薄薄皮肤下,最锋利的尖端一下下滚动,着染一点猩红的血,再配上同样锋锐拽酷的银色刀锋,这场景冷感又性感,肾上激素瞬间飙升,饶是陈异,也心里骂了声卧槽。 “为什么总是要赶我走” “为什么我念大学,你就不再联系我?” “这六年你都去了哪里?干了什么?为什么最后开了台球厅?” 苗靖脸色冷艳且肃穆,握刀的手腕极平静镇定,镇定得下一瞬刀尖划破喉咙也不会让人怀疑。 “有什么好问的?我又不是没跟你说过。”陈异眉眼懒散,不以为意摊在床上伸了个懒腰,忍不住扭过视线去找烟盒,这会刀尖戳着他,再看着她的眼睛,他忍不住想抽烟,“把我烟盒拿来。” “先回答我的问题。”她语气波澜不起,沉冷得像冰,“陈异,你看着我说话。” 他压根无视这把匕首,不耐烦啧了一声,舌头在唇腔划过半圈,摆出个正经模样,半阖着眼,斜斜睨着她“苗靖,老子是你老子,你敢这么对我,谁给你的胆子?” 她眉尾压着明眸,朝他冷峭一睇,眸光雪雪又勾魂摄魄,陈异还没从她潋滟眼波里回过神来,猛然觉得颈上吃痛,冰冷冷又火辣辣的,似乎有血悄悄冒出来,伤口不深,湿漉漉渗进病号服衣领,知道又被她狠心剌了一刀,蹙着剑眉,倒抽了一口凉气,脸色顷刻不爽“你他妈的来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她圆眸直瞪,柳眉倒竖,神情隐隐埋着长久的怨恨和不甘,染着血色的刀尖沿着喉管继续往下,像一条附骨的冰锥,她冷漠直视着他,纤细白皙的手掂着刀,刀锋轻轻挑开他病号服的第一个纽扣,妖艳刀刃停在他的胸膛,玫瑰色的唇似乎往上勾了勾,清澈瞳眸蕴藏冰霜,“你猜我敢不敢动手?你和周警官那么熟,不如直接报警,说我……持械杀人……” 宽坦胸膛敞露一片蜜色肌肤在她眼前,男人的皮肤温热柔韧,触感细腻,和银色利器十分映衬,陈异黑黢黢的眸子凝视着苗靖,于袅娜纤弱,洁白无瑕中隐藏的冷戾瑰丽和妖冶眩目——他丝毫没在怕,只是觉得这时的苗靖,有股森冷又惊艳的性感,像带刺带毒的冰川玫瑰。 “报警?”他舒舒服服躺着,要不是手臂缠着绷带不方便,甚至还想将双臂搁在后脑勺枕着,浓眉高挑,好整以暇,“老子养你那么多年,你凭什么弄死我?我记得也不欠你什么,你这个小白眼狼,念过几年书,都学了什么玩意?再说了,你打算怎么弄死我?把我手脚捆着,让我躺在床上,一刀刀把我捅死?” 这话提醒了她,苗靖秀眉舒展,手指温柔抚摸着他整条手臂,微微一笑“当然不是喽。” 她坐在病床边缘,踢掉单鞋,身上穿的是条长裙,裙摆下一双柔软光洁的腿,再抬头睇他,眼神含羞带怯又意味深长,身体贴近他的胸膛,幽香突然扑面,陈异以为她要挨着他躺着,还自觉往旁挪了挪,哪想苗靖纤腰一拧,裙摆一撩,转眼已经跪坐在他腿上。 不像凶案现场,像情趣现场。 陈异…… 苗靖又玩闹似地拎着那把小巧沾血的水果刀,继续戳在他胸膛,浓睫垂着,尖细的刀锋冷冷贴着胸膛下滑,有点凉,有点尖锐的疼,还有点别样的刺激,她的面色也是冷的艳的,专心致志挑开病号服下一个纽扣,松垮的蓝白色条纹衣被拨开,露出大半胸膛,流畅利落的胸肌,零星浅疤,紧实的肌肉群。 …… 肾上激素继续飙升。 陈异双眸漆黑又兴味,甚至暗含兴奋,她了然,清凌凌睇他一眼,慢条斯理开口。 “周警官找你,是不是你犯了什么事?是什么案件的嫌疑人,要抓你归案?” 他脱口而出“当然不是。” “那就是你们俩勾结一起,你犯了事,他包庇你?” 狗男人斩钉截铁,面色不悦“没有!” 答案令人满意,苗靖抡着水果刀往下滑,力道没控制好,戳破一点油皮,针扎似的疼得有点暗爽。 刀尖继续挑开下一个纽扣。 “你这几年,有没有做过还没被人发现的坏事?偷盗抢劫,黄赌毒,杀人放火,走私诈骗?” 陈异目光隐隐滚动,语气却啼笑皆非“你不是不让么?” “不让你做,你就真没做?” “没做!” 苗靖唇角藏着一抹淡笑,连续挑开一颗纽扣,抬头撞见陈异的目光,亮得惊人,亮得诡异。 “有没有随便跟女人鬼混瞎搞?” “没有。” “真没有?” 他骂骂咧咧“没有,你他妈天天咒我得病,走的时候说泪汪汪让我正经谈恋爱过日子么,鬼混个屁,我在你心里是不是就知道鬼混?” “我走之后,交过几个女朋友?” 陈异蹙眉,对这个问题似乎不满,水果刀的刀尖猛然施力,又是火辣辣的痛感,再抽一口气。 “两个!” “哪两个?涂莉,还有谁?” “赌球认识一个女的。” “你撒谎。”苗靖眸光冷冷,又开始拧刀尖,“我刚念大学的时候,给你打电话,你说你身边有别的女人了!让我少找你!” “没有。”他脸色一黑,眉毛耷拉着,“我……那时候没有,天天忙得要命……哪有心情找女人。” “为什么要骗我?” “你不好好念书上课,老想着找我干什么?老子天天忙成什么样,还得应付你。”他撇嘴,“够烦。” 苗靖默默看了他一会,挑开衣服最后一颗纽扣,衣襟拨开,健美胸肌和平坦小腹坦荡露在她面前,陈异也低头,颇为自豪瞄了眼,比起六年前的毛躁小青年,他更健硕精壮,资本更雄厚。 刀尖沿着平坦小腹往下游走,停顿在条纹长裤,犹豫了两秒,轻轻挑起白色系绳,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陈异眼神阒黑,身上那些零零碎碎的小伤口也麻木无感,更刺激的体感弥漫起来。 苗靖心平气和问他“有没有想过我?” “有……” “有多想?” 他呼吸有点急促,眼尾泛着淡红“很想……” “很想是有多想?想了多久?” 男人的嗓音喑哑低沉,萦绕如点燃的香烟,不知是被生理驱使的有意挑逗还是深埋的心声“想了很久,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www.4e54.icu。m.4e54.icu 第40章 骨头 这话语从他喉腔里拖曳出来,喑沉如低音炮,迷离性感,撩拨心弦。 尾音未落,苗靖脸色微寒,抬手干脆利落给了他一个巴掌。 耳光清脆且重,迅速且疾,带了狠重的力道和怨气,她巴掌连带着手臂都麻了,冷不丁这么一出,陈异的脸被狠狠抽偏,鲜红的掌印浮在脸颊,配上水果刀划出的血迹……毫无性感暧昧可言,反而狼狈尴尬。 …… 这出其不意的巴掌的确很痛,陈异龇牙,情不自禁想摸自己的臭脸,又缓慢得抬不起手臂,整个人都显然呆呆的,钝钝的。 被她……扇懵了? 心头那点旖旎心思瞬间灰飞烟灭,英俊脸庞微微扭曲,脸色迅速发青发黑,胸膛恼得冒火,眼神黑沉幽暗,不自觉带着丝狠戾。 他妈的!!! 能不能按常理出牌? 看着面前那张倔强冰雪的脸庞和冷淡尖锐的明眸,还有苗靖眼里突然浮现的一抹潮红,陈异眼里的火又嗤一声灭了,半阖着眼,沉沉磨后槽牙。 磨牙声嚯嚯。 这辈子只有这一个人敢这么对他。 苗靖脸色冷到的极致,举起尖利的刀锋,对准他的眉心,冷声挑衅:“既然这么想我,六年都没联系我?想了这么多年,也没耽误你跟人浓情蜜意,我回来,也没少见你跟女人眉来眼去。” 陈异咬牙,再咬牙,英俊面庞绷得死紧,绷出了青筋血管,很有弄死她的冲动。 他重重冷哼,忽略眉心的锋利,睁开眼冷淡直视她:“我想什么?想跟你睡觉?我脑子只想着那档事?对,也不是没想过,那后来呢,日子不过了?人不活了?我还指望什么?逢年过节的时候,想想每天等我吃饭的人不行?看见路上的高中生,想想当初那个穿校服的小白眼狼也不行?就算不是亲的,好歹一起生活过那么多年,我他妈养条狗等它死了清明节也要烧点纸,亲手养大一个人,就不能想想别的?” 语气很轻佻很无所谓,但偏偏就有那么点若有若无的酸意。 他在万家灯火的夜晚,也会点一支烟,想起那个倔强的女孩,想起他们一起度过的日子,和她捡破烂,带她飙车,一起居家过日子,过最后的疯狂,而后把烟头扔下,重重碾一脚,迈向远处的人影。 陈异拗着脸不看她,喉结重重滑动,脖子上的血还没止住,蜿蜒留下一道狼狈的血痂。 苗靖闭了闭眼睛,默然半晌,把刀尖挪下,又回到他的腰际,轻轻挑开长裤抽绳。 陈异没那心思,不干了,动动腿,轰她下去。 她眼里含着绵绵光芒,幽幽问他:“在你眼里,我是妹妹?是家人?还是睡过觉的女人?” 他良久不说话,最后低声道:“谁知道呢,我们两个人在家里过的乱七八糟的,要是亲兄妹,也干不出那种事来,你又把我当什么?总不会是亲哥吧。” 是一段畸形又放纵成长的关系,情绪太过复杂,年少的他们都很难定义彼此的在各自心里的地位。 苗靖的心态又慢慢平和下来,绵密的睫低垂,望着自己手中的刀,轻声呢喃:“你知不知道我这几年是怎么过的?” “怎么过的?” “大二那年,我妈联系我了,过来见了我一面,在我面前哭了很久,没消息的那几年,她其实过的也好,那笔保险金被男人骗走了,她身上没有钱,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苦日子,她说不是有意扔下我不管,只是她也没有办法,其实她偷偷打听过我一次,我那时候已经在读高中,上着学,成绩好,还住在家里,比跟着她强多了,后来她日子好一点,又认识了现在的丈夫,回老家之前来见我一面,跟我聊了很多,跟我说对不起,很欣慰我有今天,后来我跟她断断续续联系,偶尔打个电话。” “在学校的日子也不错,大学念的工科,系里男生多女生少,宿舍相处很融洽,老师同学都很照顾,学校很漂亮很热闹,各种活动和社团都很充实,学习也不算难,我上课之外,还出去实习兼职,学会化妆和穿衣打扮,参加一些大大小小的活动,遇到了很多有趣的人和事情,我和朋友半夜爬山看日出,在国际会展中心当志愿者,和老师一起喝咖啡讨论问题,那种生活跟以前……真的天差地别,完全不一样……我像一条从水沟里的小鱼,突然游入了大海,很广阔绚烂的世界……没有人知道我从哪里来,没有人知道我过去的生活,很轻松,很自由……我真的特别喜欢……” 她回忆着以前的日子,看着他,唇角带着笑意,眸里浮动着喜悦的光芒,这种绚烂光芒也感染了他,他怔怔看着,心头微酸微甜,也禁不住咧嘴笑笑。 “我看你每年还拿奖学金,拿过什么科技比赛奖。” “你怎么知道?”她勾唇反问。 “学校网站不都有公示么……什么名单表格,还有新闻资讯,还拍过什么大学生活动照片,你站在人群里,露着个侧脸,白白瘦瘦的,下面有人说你是系花,又漂亮又清高,很难追啊。”他闲闲感叹,语气带点酸溜溜的,“我看你过的也的确不错。” 苗靖笑靥甜美:“我第一个男朋友追了我两年,他人特别好,很阳光开朗,也很会照顾人,我第一次知道,原来男生也可以这样,很干净礼貌,不说脏话,很有教养,也懂得退让迁就,从来不跟人吵架,做什么都特别让人舒服。” 陈异脸上的淡笑隐隐挂不住,急需一根烟缓解情绪:“这样不挺好么……” 他喉结滚着,话没说下去。 苗靖身体往后挪了挪,刀尖继续往下,挑开了他的长裤,眨眨媚眼,薄薄的刀刃斜斜贴着他的身体,露出个神秘莫测的浅笑。 陈异眼睛一瞪,心尖一凉,脸色青白交加,她这打算在他那里骟一刀?报复他? “苗靖……老子可没做对不起你的事情啊……” “你现在有多少钱?”苗靖偏头,很认真问他,“除掉那些固定资产,扣掉台球厅出事要花的钱,有多少流动资产?” 他皱眉,不知道她心底打的什么主意,心惊胆战盘算:“十七八万块钱。” “没打算攒点钱结婚?” “结什么婚,变成陈礼彬,再养一个陈异出来?还不如杀了我痛快。”他嗤笑,“老子还年轻,十年以后再说。” 苗靖打量着手中的匕首:“那张银行卡我已经还给你了,里面有我存的二十万,算我连本带息还给你的,银行卡的密码没变,你自己把钱取出来花吧。” “你才毕业几年,哪来那么多钱?”他神色愣怔,语气不乐意,“谁让你把钱存进去的?” “你都说我大学拿奖学金,我还自己打工兼职,工作后也我也攒了些,把我所有的积蓄全都给你。”苗靖语气顿了顿,思忖片刻,又平静开口,“陈异,你记得吗?我以前说过,总有一天,我会把欠你的钱都还给你,谢谢你收留我,养我,给我钱上大学,从这以后,我再也不欠你什么,扯平了,两清了。” 他胸膛起伏,气息烦躁:“这么说,你还专程回来还债的?” “对,我好不容易才把攒了这么多,正好因为岑晔的事情,也有机会回来一趟。”苗靖语气微讽,冷淡微笑,“真的不用你口口声声不耐烦赶我走,你好好把钱收着,我有自己的安排,等到要走的时候,我自然就走了,这次走之后,我保证这辈子再也不会回藤城,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再也不会跟你有任何关系。” “行!!你真行!真好!!” 陈异眼睛狠狠一闭,再不说话,身体摊着,心灰意冷躺在病床,心头泛起绵延酸痛,针刺一般。 每一下,她都能精准戳在他痛点上。 单人病房安静了那么一会。 “陈异。”唤他的嗓音突然温柔又轻飘。 他脸色灰败,装死不说话。 她直接捅死他算了。 身上有窸窸窣窣的动静,柔软无骨的手轻轻抚摸,他身体重重僵了一下,对这突如起来的欢愉提不起兴致,但身体自发自觉在相应。 “最后一次?”她俯身,柔软幽香的身躯贴近他,“陈异?我也时常会想起以前的日子……” 很温柔缓慢,灵与欲,爱与怨,都好像消融在这一瞬,她主导着,他睁着幽暗的眼,病床的空间有限,身上衣服未解开,但掣肘才是绝佳的状态。 两人衣裳凌乱纠缠在一处,她伏卧在他胸膛,他吻她汗湿的额头:“就这么点力气?” 苗靖眼神空濛疲倦,在他怀里休息,细细地喘气,最后懒懒起身,整理自己的衣裙,去洗手间清理身体。 从洗手间出来,她又是那个冷静的苗靖,走到病床前,在他沉默不语的目光中拉开一个抽屉,取出烟盒,慢悠悠点燃一根烟,塞进陈异嘴里。 出事后的第一根烟,陈异笨拙捏着,慢悠悠抽一口。 很久不抽烟,再抽起来,烟是苦的,涩的,呛烈的。 他皱着眉头,沉默寡言抽着这支烟。 苗靖手指梳着自己的长发,突然想起点什么,回头看他:“对了,我手机里还有点东西,想让你听一听。” “什么东西?” 她把手机搁在椅子上,点开了那段录音。 略带沙沙模糊的声音回荡在病房里——是之前周康安和他的对话,两人聊台球厅的那场火,聊翟丰茂的潜逃和陈异打算再去一次云南的计划。 陈异叼着烟,身体久久僵住,一截烟灰掉在身上也浑然不觉。 他妈的…… 苗靖。 好手段! 窈窕纤细的身影倚在窗边,抱着双手,眼神平静深邃,神情淡定看着他。 “这就是你消失的原因吗?陈异?”她站在窗前柔声问他,温婉一笑,“在我走后不久,藤城一次冲突里,波仔腿瘸了,你跟我失联了,那家夜总会查封了,你彻底消失过两年零四个月,在云南?跟那个什么藏匿的翟老板有关系?你们怀疑台球厅失火是在报复你?云南,缅甸,金三角,这些地方肯定跟毒品和枪支有关系。我那年报警举报过你吸毒,听见你打电话,周康安联系过我,他后来还帮过我的忙,你消失后,他还安慰过我,他是刑警,你跟他有关系,他却不抓你……陈异,你是不是帮警方做过一些事情?” 陈异眉头紧蹙,表情讪讪没说话。 “我并不想再去了解什么细节,也不想彻底清楚前因后果,一切都没有意义。但是我如果把这段录音放出去,你是不是就死定了?” 她目光柔柔望向她,蕴藏深意。 “苗靖,你他妈……”他怔住,“你他妈也太……疯了吧。” 她耸耸肩膀,过来收拾东西,语气很淡定:“我打个电话,让波仔过来陪你。” www.4e54.icu。m.4e54.icu 第41章 苗靖,老子走了 苗靖大学第一年的圣诞节,学校组织联谊和文艺晚会,她收到了很多苹果和小礼物。 1224平安夜,是陈异二十周岁的生日。 那是她最后一次尝试着联系他,号码早已经变成空号,藤城无事,她能联系到的人都说异哥出去打拼,他追求自己的大事业,连周警官都这么解释,让她别操心,好好念书。 苗靖平静接受了这个现实。 分道扬镳早有征兆,如果两人失去了生活的纽带,注定是毫无共同话题的陌路人,何况之前话说到那份上,他一次性给了她八万块,足够她大学四年都不用再麻烦他。 说他的好,他其实仗义,说他不好,也就是对她无情,总之就是两人再无牵挂,各自快快乐乐相忘于江湖,过自己的爽快日子。 苗靖认真过自己的生活,大城市的象牙塔称得上是乌托邦,任何一个人都能找到适合自己生活的土壤,在大学她依然出色,容貌漂亮,学习刻苦,清冷低调又独立,寒暑假都是留校学习或者找公司实习,是很踏实很有想法的女生,她在学校人缘尚可,生活学习都算游刃有余,加上工科学校男多女少的比例,光芒不掩,追求者不少。 大学当然要谈恋爱,苗靖的追求者中,搭讪联系或者献殷勤的不少,惹眼的男生不少,苗靖无动于衷,有一个体育学院的,高高帅帅人又man又野,肌肉结实身材健美,荷尔蒙爆表,身后一帮兄弟,同宿舍女生都看好这个,但苗靖对这类型不感冒,觉得不过尔尔。 同院倒是有个很阳光爽朗的男生,因为专业和社团都跟苗靖有交集,好几次婉转示好被苗靖拒绝也很绅士,船过水无痕继续和她当朋友,相处模式很自然,是个很清爽干脆的人。 陈异如同一块沉入大海的石头,藏在广袤的大海深处——苗靖和藤城的关联越来越淡,高中时期的同学逐渐淡去联系,来自藤城的消息越来越少,直至完全静止,如果不是刻意去想起,苗靖也觉得自己渐渐忘记了那些记忆,忘记了炎热的小城和过去的生活。 陈异那两年在云南边境。 苗靖走之后,他的确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自由,没有累赘,没有包袱,不用挂念家里还有个人,没有人让他分心烦恼,也不用吵架和冷战,他在波仔那群兄弟面前连笑脸都多了几个,谁都能看出他的舒坦。 他给张实和翟丰茂卖命,暗地里是周康安的线人,那是一场代号叫“708”的行动,警方想要以翟丰茂为矛头,一网扫清藤城的黑势力——以藤城市中心一块拆迁地皮为由,各种大大小小的事情,最后浩浩荡荡挑起各帮势力的斗争,陈异在其中搅乱了不少浑水,当然波仔的腿就是在那时候跟着陈异出了意外。 这场暴动后很多黑势力倒台,其中也包括夜总会和张实,翟丰茂提前收到风声金蝉脱壳,逃往金三角的大本营,那边有他的旧帮派,早年替他犯过事卖过命的手下,在那管着他的军火和毒品工厂。 背后大枭闻风潜逃,这场行动功败垂成,藤城有一半的枪支毒品都出自翟丰茂之手,陈异跟周康安有了一次深刻谈话,他以漏网潜逃的名义,跑去了金三角,在这关头投奔翟丰茂。 日子当然不好过,狡猾的翟丰茂怎么会信陈异,几次明里暗里想要弄死陈异,那段时间陈异过得潦倒黑暗,经过几次生死关头,以地下赌场、卖血、下三滥手段谋生,就这么苦哈哈熬了一年多,才又被翟丰茂收拢在麾下,帮忙看大门,跑腿打杂混个盒饭吃。 陈异在翟丰茂手下待了一年,断断续续跟周安康有联系,藤城和几方警方联合抓捕,在一次行动中捣毁了翟丰茂的老巢,也有过枪林弹雨,翟丰茂身边死了不少人,他带着两个亲随急匆匆逃往东南亚,陈异默默撤回了国内。 苗靖大三那一年,已经习惯了新的生活。 清丽脸庞渐渐脱离少女时期的青涩,完全蜕变成年轻靓丽的都市女孩,思想也日渐成熟,上课和实习兼顾,再有时间提升自己,逛街休闲,图书馆学习或者运动旅行,算是阳光健康、无忧无虑的大学生活,当然和那位同院系的男生也越走越近,成为了友达以上的关系。 学校的银杏铺落满地,如同油画般金黄浓郁,加之阳光的灿烂耀眼,步行或者骑车经过,有种梦幻唯美又深厚绵延的美,学校每一张面孔都是生机蓬勃的美好。 这么好时光和阳光,苗靖和同伴去运动场打网球,身体柔软修长,穿白色的运动衣裙,再朴素简单的妆扮都觉得青春动人。 陈异去过一次她的学校。 深秋时节,他穿的很少,似乎来自炎热的南方,一身脏兮兮的黑色,廉价的t恤和牛仔裤,眉眼有点凶腾腾的桀骜,戴一顶灰扑扑的鸭舌帽,手里拎着件破破烂烂的夹克,从他高大挺拔的背影和步伐的矫健,看出是个很英挺的年轻人。 学校绕了一圈,远远望着人不少的运动场,他一眼望见人群中那个身影,那么灿烂的阳光,那些年轻活力的身影和无忧无虑的笑语,不必走近,他也能感知这种生活的纯净美好。 他坐在偏僻处看了会,心情很平静,也享受这种到此一游的观光,惬意抽起了烟,等这支烟抽完,他站起来,俊眉微皱,把烟头扔在地上,重重碾了脚,再抬头望着远处,呼出一口辛辣的烟气,平静告别:“苗靖,老子走了。” 没有人知道,这两年多黑暗的日子,他就是靠她撑过来的。 现在,彻底……没有谁再需要谁了。 大步流星往外迈了几步,他又转身回来,捡起地上的烟头,顺手扔进了路边垃圾桶,走到学校一处僻静处,猿臂一展,攀着围墙翻出了学校。 陈异回了藤城,开始经营自己的新生活。 冬天下雪的时候,苗靖有了首任男朋友。 说是首任,但迟迟没有办法把初恋这两个字说出口——她最初最懵懂的爱慕,都给了另一个人。 男友是追她的男生里最完美的,温柔又绅士,牢记她的例假生日各种纪念日,时不时给她小惊喜,兼有浪漫和情趣,会妥善照顾好她的一切,床上也很体贴很照顾她的感觉,两人做过恋爱中一百件心动小事,堪称恋爱范本。 男友教会了苗靖什么是爱,怎么去爱,怎么去照顾和顾及对方,她也很喜欢自己被爱意环绕,真切能感觉他人心意的氛围,似乎陷入了热恋期,有一种豁然开朗又笨拙的心动,她越来越喜欢他,越来越依赖他。 一切似乎都很完美,她的人生就应该这样过下去吧? 恋爱关系越来越亲密,苗靖发觉自己异样的时候,是两人融入彼此的生活。 关系融洽的家庭会培养出性格良好的孩子,男朋友有个很幸福的家,还有一个念初中的亲妹妹,她经常能听到他分享家庭趣事,问候和惦记家里人,节假日和各种纪念日赠送小礼物,是很温暖很让人羡慕的一家人。 聊天的时候,难免也会聊及她的家庭情况和生活经历,苗靖可以和他亲密无间,却无法开口讲述自己的过去——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不想让任何人了解或者介入自己过去,只想让过去变成自己独守的秘密。 男友跟自家妹妹视频或者电话聊天,听见女孩连声欢畅地喊哥哥,她会很容易陷入失神状态,会心酸,会烦躁,会想躲避,当家庭间接接触到儿子的女朋友,向苗靖表达善意,她会心情紧张手足无措,完全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情感。 苗靖也不喜欢频繁约会,她的生活费和学费主要依赖她的奖学金和工作收入,那张银行卡里的钱除非应急,她根本不愿意碰它,更别提用这笔钱出去吃喝玩乐旅游约会,每次看到atm上面的数字,她下意识想要逃跑。 和男友出去过夜,耳鬓厮磨缠绵悱恻的时候,她完全能体会柔情和美好,但偶尔模模糊糊会想要他强悍一点,想要他从后背抱着她说话接吻,想要辛辣强烈的烟草味传递在唇舌之间,想要呼呼电扇吹拂,大汗淋漓又筋疲力竭的感觉。 明明已经过去了很久,明明她从来没跟人提起过陈异。 不是没有想起他,每次设想,她都会在脑海里模拟一个场景——是重逢的第一幕,时间场合和原因可以无穷变化,他们陌不相识擦肩而过,或者驻足对话,说了哪几个字,什么表情动作,身边有什么人,细致微毫到如同一幕电影的定格镜头。 相处久了,男友也会觉得她温柔清冷的外壳下藏着冷淡,生分,别扭,不愿意敞开自己,他根本不了解她。 苗靖春节下定决心跟着男朋友回他家过年,真正接触到这个家庭难以招架的热情和令人歆羡的融洽,看着男友和妹妹的日常相处,她突然有了退意,她不喜欢热闹,不喜欢家人亲密,不喜欢这种让她反差感强烈的生活氛围。 她偶尔会怀念那个很冷清的家,她在厨房做饭,他在餐厅修椅子,她站在梯子上换灯管,他很不高兴轰她下来,他们窝在沙发吃蛋糕看电影,她给他煮很咸的面条,她冷冰冰和他吵架,他暴跳如雷又无可奈何的模样。 她也有过哥哥,对她时好时坏,他们相依为命,他教她怎么挣钱,带她骑摩托车飙车,摔断腿做小工给她挣学费,晚自习在校门口接她,给她开过家长会,倾盆暴雨的夜晚她坐在他臂弯接吻,他搂着她在河边啄她的脸颊,给过她很模糊的感情和很深的□□,他欺负她,把她拦在校门口,把她一个人扔在家里自生自灭,把她赶出家门,忘记她的生日,忽略她的高考,老是喊着让她滚,彻底和她失去了联系。 好像是一场迟来的疟疾,反复发作的间歇性寒战和高热,她靠着自身免疫力抵抗症状,但想摆脱很难,在逐渐好转的时候突然又恶化,没有办法彻底痊愈。 那个春节之后,她和男朋友提了分手。 身体深处,总是有声音在召唤她,召唤她回去,召唤她回头看看。 苗靖把自己这种症状归结于太过年轻稚嫩,经历的人事太少,大四实习找工作毕业,真正踏入花花世界,她有了一份令人羡慕的工作和薪水,接触到更多出类拔萃的人和各种离奇复杂的故事。 也许名牌时装和奢侈品皮包所带来的满足感,也只相当于她站在路边地摊随手拎起一条裙子,旁边有人浓眉高挑,懒洋洋说你穿这个颜色最好看,她穿着裙子跨上他的摩托车满城兜风,也许衣香鬓影的高级晚宴上,那些精致的菜肴和酒水,只相当于她吃过半个月的水煮面,他从卤菜店带回来的酱牛肉和大鸡腿,她从衣冠楚楚意气风发的职场精英笔下取来签字文件,看见cy两个字,下意识把它念成了陈异。 她找了个更优秀更有魅力又有好感的男朋友,她觉得自己肯定会爱岑晔爱得如痴如狂,会泥足深陷无法自拔,有一触即燃的激情浪漫和心满意足的世俗成就,但依然会在情迷意乱中搂着男人的身体,痴迷又动情吸吮他唇里的烟草味。 “你好像很喜欢烟味?” 不。 她只是喜欢那个人。 她已经拥有了那么好的现在,为什么还会想起那些缭乱纠缠的过去? 回藤城。 要么回去重新沉沦,要么回去彻底决裂。 苗靖一遍遍想,一遍遍模拟,一遍遍假设故事的走向,为此她特意花钱找人查了他的一些信息,依旧在藤城,没有婚姻记录。 下火车,踏在藤城土地的那一瞬,这座城市熟悉的气息和潮湿的热浪,又把她带回了数年前,她在这片土地上度过那些平静麻木痛苦的日子。 回到曾经的家,撬开那扇门的时候,苗靖已经设想好了所有的结局。 在自己房间翻出她以前的旧物,她抱着它们长久流过泪。 “回来了?” “要不要喝鸡汤?盛一碗给你。” 她柔柔微笑。 www.4e54.icu。m.4e54.icu 第42章 火车驶离藤城(正文完) 苗靖给波仔打电话,让他过来陪着陈异,他住医院的单人病房,安全起见,需要重点看护,身边不能离开人。 陈异从icu换到普通病房,都是苗靖贴身照顾,现在换波仔过来,她叮嘱了几句,干脆利落拎包走了,连眼风都没留给陈异一个。 睡完拍拍屁股就走? 陈异懒洋洋躺在床上,病号服只随意搭了一个扣子,波仔在他身上瞄一眼,再瞄一眼,突然紧张:“异哥,有刺客?” “刺你妹!” 那把沾着血的水果刀扔在床边,他身上好几个地方都划破凝着血痂,头发毛刺,衣服凌乱,挺狼狈的模样,偏偏眉眼骨子里淌着点餍足又懒洋洋的劲。 “那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波仔这些天也被周康安问了不少问题,有点被害妄想症。 “没事。”陈异敷衍,“吃苹果不小心划的,你找两张创可贴来就行了。” 床头那个削了一半皮的苹果可是完完整整躺着呢,一点牙印子都没有,波仔再提出质疑,陈异甩给他一个白眼,让他闭嘴别说话,自己坐角落刷手机去。 陈异也没心思去考虑身上的伤、火烧的台球厅,周康安假设的报复,他有点吃不透苗靖——苗靖从来不知道他的事,他也没透露半点风声,但她搞出这么一段录音,猜想翟丰茂和他的事情,她这一套一套的……到底搞什么鬼? 苗靖走出医院大门,站在路边绿化树下想了很久,最后去警局找了周康安。 她肢体语言倒是很和善客气,紧抿红唇喊了声周警官,寒暄的话还没说出口,就把会客室里把那段录音当着周康安的面重放了一遍。 来者不善啊。 “周警官,我记得您以前帮过我好几次忙,我联系不到陈异找您报警,时至今日,我还记得您的回复,您说您已经调查走访过,开导我说一切正常,无事发生,但听这段录音,显然当年您对我撒谎,隐瞒了我很多事情。” 她俏脸严肃认真,嗓音平和冷清,微微压抑着尖锐和质问。 这么开门见山的聊天,周康安都没想好解释的话,脸色从温和转为惊讶再到支吾难言,有点揣摩不透她的意思,搓搓手:“苗靖……这件事……” 说来话长,事关案件也挺敏感的,其实每个人也有苦衷,但这个年轻姑娘,他去医院她还客客气气,看着面色挺苍白惨淡,怎么有心眼录音偷听,也不是个一般人。 “你这个录音……” “我只是担心陈异,他对我什么都不肯说,也从来不让我知道。” 苗靖没想那么多敏感问题,台球厅失火案还没查出来,她也不打算问那么多,沉默了会,先朝着周康安鞠了个躬:“先要谢谢您对我关心,还有这么多年对我哥哥的照顾。” “客气客气,哪里哪里。” 其实说起来,周康安是最能知道这两兄妹感情的人,以前陈异最担心的就是牵连苗靖,她去念大学,陈异还忍不住私下跟周康安炫过好几次。 苗靖没多说废话,深思片刻,谨慎开口:“周警官,我有几个问题,方便问问您么?如果涉及敏感,您简单回答我是或不是就可以了。” “你尽管开口。” “陈异他不是公职人员,不是警察,他没有任何职务在身,对吗周警官?” “对。” “他会因为截止至今的某些所作所为,会被拘留,逮捕,起诉,限制人身自由和活动权利吗?” “当然不会。”周康安一锤定音,“我们还是要谢谢他。” 事实上,陈异那家台球厅就是当线人的酬劳,他赌球赚钱,只要不过火,周康安对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你们所说的云南那边的事情,还需要陈异介入吗?或者将来需要他出庭作证的地方吗?” “理论上是没有的。”周康安沉吟,“这是我们的工作范围……” 苗靖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他可以随意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他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吗?他可以离开藤城吗?” 周康安一愣:“当然可以。” “那你们会保证他的人身安全吗?”她幽声道,捏着手机里的录音递在周康安面前,“天下没有不被人知的秘密,只要事情还未结束,他就有风险。他要是真的被报复,周警官,您看在他以前做过那么多危险事情的份上,能提供警力保护吗?医院能多装点监控吗?能安排换一间安全点的病房?提供一些防身装备吗?我想要他安全,很安全,没有危险好好活着。” “失火案我们还在调查,这段时间肯定也会密切关注他身边,这点你放心,医院那边我们会派人二十四小时盯梢,务必保证他的安危……” 周安康在这点上安抚了苗靖很久,如果台球厅失火真的是翟丰茂指使人的所作所为,他们也希望能顺蔓摸瓜找到线索,把这条漏网之鱼逮住,彻底结案。 苗靖拿到了肯定答复,稍稍松一口气,走出了警局。 短短的时间,苗靖想了很多很多,想藤城平淡的生活,想icu里仪器的滴滴声,掏出手机看了些新闻资讯,最后她给岑晔打电话,两人聊了大半个小时。 她以前就职的公司是一家知名跨国大集团,含金量相当不错,苗靖想请岑晔帮忙内推,在行业内帮她找一份新工作,岑晔对她的做法表示离大谱。 “时间这么短,又是年底,来不及走流程。” 苗靖语气柔软,姿态摆得很低:“我这边已经提了离职,也找了几个猎头,但您在高层有话语权,而且交际广阔,消息又广,您最后一次帮帮我。” “哦?”岑晔在电话那边皱眉,“突然这么着急,为什么突然做这个决定?” 她咬着唇,话语沉郁:“有很重要的原因,如果不行的话也没关系,我可以想别的办法。” “我明天和总部有个例会,可以私下问问熟人,不过就算有空缺,base肯定不会好,你要是着急……可以先准备一下,先回公司,人事帮你重新入职。” “真的很感激您。”她连连对岑晔道谢,岑晔本来还想多聊两句,哪想电话直接被挂断,他一愣,哂笑一声,无奈耸耸肩膀。 医院那边有波仔寸步不离守着,苗靖每天还是会过去陪护,但她不留在病房内照顾陈异,一般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神色认真捧着自己的电脑,好像是工作的事情,偶尔能听见她嗓音清婉地打电话,聊一些是似而非的专业名词。 波仔和陈异在病房内斗地主,听见外头走廊的电话声,波仔听了会,抛给陈异一个眼神。 “讲英语呢,好像聊得挺有意思的,笑得挺开心的,这是在说啥?半句也听不懂。” “我怎么知道。”陈异脸颊脖子都贴着创可贴,摆一副臭脸,“你去说一句,让她回去办公,别在医院,吵我休息。” “好咧哥。” 苗靖当真离开了医院,去公司办理之前被耽搁的辞职手续,回宿舍收拾自己的行李,卢正思过来帮忙,苗靖顺便和他交接手上的工作。 陈异火灾昏迷,苗靖辞职要走,卢正思真的觉得挺遗憾的,短短半年时间,事情发展到现在,一切都太突然,太迅速又太奇妙,让人目瞪口呆到不知道如何反应。 “一个小礼物,希望你不要介意,真的很感谢你对我的照顾和帮助。”苗靖没忘把抽屉里的耳机送给他,递过去一沓文件,“这些都是项目文件,你一直都有跟进,接手应该不会很难。” “异哥这几天在医院还好吗?苗工……其实你真的没必要辞职……” “他好多了。”她勉强微笑,“现在辞职刚好,等这边事情处理完,我就要离开藤城了,已经在接洽新工作岗位了。” “啊?你要走?去哪里?” “应该会出国吧,外派工作,具体岗位还没定下来。”苗靖淡笑,“所以真的别跟我客气,下一次见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 卢正思深感愕然。 苗靖收拾了行李,暂时住回了家里,忙了好几天,一个礼拜没去医院,陈异自打昏迷苏醒后,身体慢慢恢复,已经完全能下床活动,只是还在做大脑康复,其实差不多也能收拾出院,被周康安摁着不让动,百无聊赖在病房里发呆。 之前一直都是苗靖陪着他检查换药做康复,也听说他在icu昏迷那些时间她寸步不离守着她,现在半个人影都不见,陈异每天和波仔大眼瞪小眼,心里也觉得不太对味,看着镜子里自己脸上的创可贴有些惘然。 波仔每天会接到苗靖的电话,问问陈异当天的情况,陈异蹙眉坐在床上听着,蹙眉听波仔跟苗靖聊得乐趣横生,笑声不断,脸色愈发阴沉不善。 电话挂断,他叼着烟,凉凉来了句:“你也是有老婆的人,跟别的女人聊这么多,老婆没意见?” 波仔:…… 哥,我俩聊的可都是你啊。 陈异冷冷一嗤。 波仔摸摸鼻尖,把手机塞回裤兜:“苗靖说要离开藤城几天,出去办点事,怕你孤单,让我好好陪着你,我说病房其实挺热闹的,每天呆毛大勇薇薇他们都来,都能凑一桌麻将,她也乐了,说给你买一张麻将桌放在病房。” 陈异听重点:“她能有什么事?” “哦哦,说什么找了份新工作,过去和老板见个面,露脸刷个存在感。”波仔有点感慨,“异哥,苗靖这是打算要走么?才回来多久,我记得才半年吧,又要走了。” 陈异脸色猛然一暗,弹弹烟灰,长长吁了口气,深邃的眼眸被眼帘挡着,语气毫不在意:“她本来就是回来度假的,怎么可能在藤城久待。” 回来还债的,胡搅蛮缠一通,缠得他透不过气,给他二十万,在他身上剌了几刀,主动把他睡了,分开的这几年也说明白了,没见她什么反应……看着拍拍屁股要飞了。 陈异恨得直咬后槽牙,心里有股酸不溜秋的感觉,滚吧滚吧,滚了谁还拦他的好日子,但是真滚……他喉咙又忍不住咽了下,胃里翻酸,谁让她回来的,过自己的日子不好么,他稀罕她那二十万? 苗靖有再找周康安帮过一次忙,听她解释完那番话,周康安倒是有点愕然,愣了半天神,而后怔怔点头,苗靖接着离开藤城办了点事情,通过岑晔的引荐转去了一家新公司,接触过新项目的负责人,很顺利地谈成了入职。 事情办完后,她再利索回藤城,直接去了医院找陈异。 几天不见,他看着消沉了不少,看见她风尘仆仆出现在病房门口,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职业装进来,他幽灼的眼神闪了闪,漫不经心在窗边摆出无所谓的姿态,低头点燃一支烟。 苗靖注意到病房门口装着监控,柔声问他这几天的情况,嘘寒问暖,格外温柔贴心,陈异抽着烟淡漠不说话,她也不以为意,自言自语让他少抽一点,本来就因为火灾吸入了过多有毒气体,抽烟对身体不好,看见陈异耷着脑袋压根不理人,苗靖就没继续说下去,坐在椅子上给他削苹果,抬头注意到他的胳膊——手臂的绷带已经拆了,有几块烧伤正在慢慢结痂,红色的,看起来很醒目,医生之前也说过,这种皮肤伤口会有疤。 “如果疤痕除不了,去纹个身吧。”她轻声道,“一样会很酷很帅。” “这算什么。”陈异不屑撇嘴,“就算老子全身是疤也照样帅。” 她温柔笑了笑,眼里都是柔情蜜意:“对,全世界只有你最帅。” 这话说得又柔软又暧昧,陈异投过来一个莫名眼神,甩着手中的打火机叩着窗台,满不在乎问:“你刚回来?” “嗯。”苹果皮一圈圈从刀下滑落,用的还是那把银色的刀,苗靖语气轻快:“我已经决定了,过几天就要离开藤城,这边的工作已经辞掉了,我跟卢正思也分手了,我这几天暂时住家里吧,把我的行李先托运走,再把家里整理一下,我看着乱糟糟的。” “随你的便。”他垂眼,漫不经心问,“回原来的公司?” “差不多吧。不过职位有点不一样,岑晔帮我推荐了一份新工作,是集团另一业务线的分公司,做新能源乘用车的,不过属于新开拓的市场,还不确定未来市场走向,过去的话,可能刚开始起步会有点艰难。” 她细致说了挺多新工作的挑战和难点,陈异无动于衷,点点头:“挺好。” 周康安那边的调查没有进展,边境警方也没有发觉翟丰茂的任何动静,也许火灾真的只是一次意外,也许是精心策划的预谋已久,先不管这些,陈异打算做完全套检查后出院,最后住院那几天,他享受了苗靖的细心照顾,两人相处格外的融洽默契,苗靖温柔体贴得不像话,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他从来没见过她这么完美的细致和耐心。 病房有张折叠行军床是陪护家属用的,只有一床毛毯,病房虽然不冷,但她那纤细瘦弱的身体陷在折叠床上,似乎单薄得没有一丝存在感,午夜时分,苗靖会悄声走向病床,钻进他被子里,陈异霍然睁开熠亮的眼,感受微凉柔软的肌肤紧贴他的身体。 窗外的月色如此冷清寂寥,幽幽照耀着素净弥漫着消毒药水的病房,两人默不作声,安静的病房没有交谈,只有凌乱的声音蒸腾而起,她像条蛇一样缠着他,还要小心翼翼避开他身上的伤,窈窕身体划出艳丽的弧线。 陈异出院那天,正好就是苗靖要离开藤城的日子。 他情绪似乎不太对劲,却隐忍着没发作,脸色不好看,欲言又止,但是最终也没说什么,提过让苗靖把那张银行卡拿走,那张银行卡被他扔在家里抽屉里,但苗靖顾左右而言他,那笔钱她立誓要还给他,就绝不会再拿回去。 最后一天,波仔在病房陪着陈异,苗靖回家收拾东西,大概是晚上十一点多,苗靖给波仔打电话,说她今天不去医院,让波仔留在医院,明天陪着陈异出院。 苗靖柔声跟波仔道别,叮嘱了很多事情,最后跟波仔说再见,生活幸福,一切顺利。 这通电话聊得很古怪,时间也很漫长,久得陈异都有点按捺不住,电话挂断,波仔挠了挠脑袋,似乎有点消化不过来电话里的信息,面对陈异:“苗靖说她凌晨一点的火车,等会就直接去火车站了,家里的钥匙她放在楼下信箱里,让我跟你知道下。” 陈异身形僵住,喑哑应了一声,垂着眼睛,眼神幽黑干涸。 知道苗靖要走,他这几天在医院过得浑浑噩噩很煎熬,畏手畏脚不敢动,要他怎么动?他浪荡厮混惯了,孤家寡人一个,没学历没背景,吊儿郎当烂人一个,要他说什么做什么?然后呢,然后怎么办? “怎么突然出国呢,都没听提起过。要坐三十多个小时候的飞机,异哥,哥伦比亚不是在美国吗?去美国的飞机咋的要在法国绕一圈?”波仔也有点愣愣的,还在接受苗靖最后一句话的讯息,“读过书就是不一样,出国跟出门一样,随随便便就出去了。” “什么三十多个小时的飞机?什么出国?” “苗靖啊,她跟我说她出国工作。” “出国工作?出什么国?”他浓眉紧敛,突然回过神来,半夜两点火车,去哪里这么着急,语气愕然,“谁说的,她说要出国?” “对啊。” 脑子突然就乱,陈异神色遽变,急急掏手机给苗靖打电话,电话嘟嘟响,却一直没人接,他一遍遍的拨,浓眉紧蹙,板着面孔,一副冷冰冰的气场,最后陈异抽了根烟,忍不住起身换衣服,打算出医院去看看。 出门一脚,手机震动——苗靖主动把电话拨过来。 话筒里男人的声音急促又诧异:“你去哪儿?” “我刚才在出门,没听见你的电话,现在还在出租车上。”她长话短说,“马上到火车站了,先不说了,你早点休息吧。” “苗靖。”他急急止住她的话,“你要去哪里工作,要出国?” “对,出国外派,去哥伦比亚。” “哥伦比亚?什么哥伦比亚?” 这名字听得熟,但陈异脑子里一点概念都没有。 “南美洲。”苗靖穿着单薄,扛不住半夜的寒气,她把行李箱拎下出租车,往火车站走去,“我早上八点的国际航班,先飞到巴黎中转,最后到哥伦比亚的首都波哥大。” 陈异愣了两秒,声音在电话里突然爆炸,振聋发聩,耳膜嗡嗡响:“哥伦比亚!!!苗靖,你一个人跑去南美?你是不是疯了?!” 哥伦比亚!他怎么不知道,在金三角呆过的人都知道,世界三大毒区,哥伦比亚的毒品犯罪嚣张成什么样,那地方治安乱成什么样?能去吗?!! 苗靖拢拢自己的外套,嗓音在电话里空荡又平静:“我去工作。” “苗靖!!!” “只是外派工作而已,那边薪水比较高,波哥大有一个新成立的分公司,项目需要国内协助,正好是年底有人回国,我接替他的工作,去那边当项目协调。” 多谢岑晔的帮忙,事情来的这么突然,能外派出国的岗位,地方都比较偏远,苗靖还挑了最远的一个地点。 “苗靖!国内不行吗?这么多城市不够你住?”陈异声音怒吼,他明白自己在生气,却生生克制不住这种愤怒:“你他妈脑子被驴踢了??到底怎么想的,跑那么远。” “不想留在国内。”她把拳头捂在嘴边,呵一口热气:“陈异,生活在哪里,对我而言都没关系。” “你不是一直都让我滚吗?我回来了,你还是想让我走……那我只能走,离你远远的,这辈子都不回来,我永远都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你知道吗?中国,我们脚下的土壤,从地心穿过去就是南美洲,我们大概站在地球的一条直径上,却相隔半个世界,这是地球上最短又最长的距离。” “苗靖……”他目眦欲裂,“你……” 女孩的嗓音柔软,沾着午夜的寂静和幽暗,低低呢喃:“国内国内,远点近点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我只是一个人,就算我出什么意外死了,被男人骗了,遇上什么事情,也没有人会在意。反正我是被抛弃的那个……” 他听见电话里压抑的绵软嗓音,胸膛五味杂陈:“苗靖。” “陈异,你不用解释,我明白,我知道事情的过去以及它的真相,我知道每个人都有苦衷都有理由,我不能指责任何人,包括你,陈异,我理解并感激你做的一切,我恨不得跪下来谢谢你曾经对我的付出,但你并不需要我的回报,也无法改变事实……陈异,我总是一个人,我总是被人一次次抛弃……” 苗靖挂了电话。 陈异仿佛听见火车呼啸而过的风声,再打电话过去,苗靖已经关机了。 他满脑子都在飚脏话,脸色冷戾,重重咬了咬牙,脸色紧绷,握拳恨恨捶了拳墙,再来回踱几步步,揉了把自己的短发,最后仰头闭眼,长长吐了口气,铁青着脸大步流星往外走。 “异哥,异哥。” “我去找她!”他匆匆撇给波仔一句话。 她要是没疯,她就知道,一个女孩子万里迢迢跑半个世界是个什么样的处境,她一个人,身上瘦得跟个什么样,在一个遥远又陌生不安全的国家,遇上点危险,那边的男人随手拎拳就能揍死她…… 要是他彻底和她各自天涯,要是她在他遥不可及的地方有任何遭遇…… 陈异火急火燎冲到火车站。 半夜的藤城车站清寂冷清,其实她来过这次很多次,从八岁到十八岁,因为各种原因一次次的光顾,他也送她来过好几次,把她放在这里,跟她告别过,候车厅寥寥数人,他急切慌乱地找,完全没找到她的身影,因为心慌意乱以至于浑身带痛大汗淋漓,他大声喊苗靖的名字,英挺的眉眼拧成焦灼神色,直接冲去了站台,在午夜空荡荡的站台来回奔跑寻觅。 广告牌的遮挡下,铁轨相隔的另一侧站台,几名疲倦沉默的乘客站在电梯下行,走出电梯,分散站在黄线外默默候车——其中有个窈窕的身影。 陈异顿住脚步。 她安安静静地望着他,清丽的脸庞和深静的眼睛,像精心雕琢的艺术品。 他双手叉腰喘气,抹抹额头的热汗,冷峻目光沉沉盯着她,像一头冷怒的狮子。 有鸣笛声和站台广播响起,到站列车缓缓驶入藤城车站,乘客们看见进站的列车,挪动脚步,交谈几句,坐好上车的准备,苗靖低头不看他,拎起了身边的行李箱,找到自己对应车厢的位置,等待列车滑至面前。 他颤颤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全身血液突然上涌至脑海,又是十几岁时跑酷爬楼的嚣张不羁,以生平最快的速度跑动,跳跃,滑行,跨步,朝着那个纤细人影方向狂奔而去。 陈异在火车关门前的最后一刻冲进车厢。 火车颠了一下,缓缓启动。 他没来得及喘气,急切穿梭在旅人疲倦的车厢里找人,最后在两节车厢相连的角落,看见苗靖。 高大身形缓缓逼近,她倚着车壁站着,凝视着窗外漆黑夜幕里飞掠的零星灯火和模模糊糊的城市剪影,再从车窗看见身后的影子,转身,撞见他冷戾怒气的眼神。 陈异叉腰站在她面前,胸膛起起伏伏,阴影笼罩着她,冷峻得像座冰山,眼睛闪着怒火。 她一双眼睛倏然亮如星辰,像是流星划过,慢慢归于平静,轻轻抿着自己的唇,长睫一眨,眼里浮着隐隐绰绰的水光,幽幽看着他。 两人各自僵站着,良久没有说话。 “到底想怎么样?苗靖,你到底怎么想的?”他脸色铁青,紧绷着脸庞,气息像刚刚平息的火山,“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知道。”她似乎失神,良久才动作,从包包里掏出一份文件夹,平静递在他面前,“这里是你的身份证,护照,火车票,去哥伦比亚的机票,家里的重要文件和你所有的银行卡。” 陈异错愕惊讶盯着她手里的东西。 “陈异,你要么选择这辈子和我分隔万里,要么选择跟我走。”苗靖深吸一口气,“出国。没有人认识藤城的陈异,没有被逼着只能念职高的陈异,没有养家糊口的小混混陈异,没有忍辱负重的线人陈异,只有一个又酷又帅又跩又聪明,会打球、会飙车、很讲义气,无论扔在什么地方都能活得很好的陈异。” 她有倔强的小脸和极度认真的神情:“我会努力工作,努力赚钱,换我来教你,保护你,照顾你,过你想要的生活。” 他从诧然到愣怔到目瞪口张到久久失语,最后给她气笑了,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苗靖……你……你他妈……” 他艰难捋了把自己的头发:“你他妈到底搞什么啊?!!!!!” “我回藤城,只是因为你,只是想和你在一起。陈异,我爱你……”苗靖眼底发红,“我也想要你爱我,很爱很爱我,想要你主动留住我,想要你别再把我推开。” 他怔怔看着眼前人。 苗靖往前跨了一步,仰着头站在他面前,眼泪潸然而下,可怜巴巴,小小声央求:“哥哥,我真的不想再一个人……” 陈异仿佛被这句话击碎成齑粉,心头酸痛到底,猛然抱住了她,把人紧紧搂紧了自己怀里。 一如以往的寂静深夜,急速前行的火车离开了藤城,把万家灯火遥遥抛在身后,驶向遥远未知的未来。 小小的车窗,孤独的旅人紧紧相拥在一起。 ——正文完—— www.4e54.icu。m.4e54.icu 第43章 你是我的另一半橙子(上) 凌晨一点的火车,临江的早班飞机至法国戴高乐机场,停留五个小时,而后转机飞往哥伦比亚首都圣菲波哥大,整个旅途时间四十个小时。 苗靖的差旅费用由公司承担,陈异的火车票机票是苗靖付的,近四万的路费花光了她身上最后一点积蓄,一穷二白把陈异逼上了火车。 两人深情相拥着度过一段漫长安静的时光,身体随着列车高速行进微微晃动,带来微妙的晕眩和动荡感,陈异罕见温柔抚摸苗靖的头发和肩膀,鼻尖额头轻柔又缓慢磨蹭她的脸颊耳朵,所有的柔情都在这一刻迸发,眼睛痛胀发烫,胸膛有轰隆隆的潮涌肆虐翻搅,至酸至苦又遽然转甜的感觉,抛却十九岁那年他有模模糊糊的“想得到”,此后数年里再没有任何想法觉得自己能够“拥有”——那是苗靖,倔强认真又清冷高傲的苗靖,她说她总有一天会走得很高很远,她和他完全不一样。 在车厢角落那漫长的宁静里想什么?想要小心翼翼捧着她的脸颊亲吻,想要拘谨笨拙还是吊儿郎当还是装酷耍帅回她一句“我也爱你”,想要痛涩难当永远陪着她…… 没等陈异理清楚头绪有下一步动作,苗靖一把推开他,清清干涩的喉咙,把手里的东西怼在他面前,脑子冷静清爽:“趁着还有点时间,把你自己的事情搞完。” ??? 房子车子台球厅个人资产,各种零零碎碎的待办事项,该告别交代的人和事,都要在他人酣然如梦里一次性搞定,苗靖直接给他列了张事务清单,陈异还没来得及从复杂情绪里抽身出来,就听见苗靖最急迫的吩咐,让他先把银行卡里的钱准备好。 苗靖已经把房子整理好,钥匙托给谁看管,车子或卖或转手,台球厅的火险和后续处理,医院的缴费怎么办,还有一些私人交情…… 陈异:…… 他越想越不对劲,扭头拧着浓眉看她,眼神诡异,再问自己的护照和签证从哪儿来,苗靖淡声解释说找周康安帮忙,现在已经不需要陈异再做什么,这么危险的情况下理应当开绿色通道,他跟她走得越远越好,越快越好。 陈异抽抽嘴角,脸上表情如打翻了调味盒,酸甜苦辣咸涩,相当之精彩。 感情……她打定主意……胸有成竹……知道他会来追他…… 她说她爱他,想要他和她在一起,回藤城只是为了他,想要带他走…… 这他妈的…… 苗靖!!! 好像利刃从喉咙直直深刺进胸膛,鲜血四溅,淌遍身体,都是灼烫的,烫得人战栗又欲哭无泪。 “你就跟着我浪迹天涯,四海为家吧。”苗靖低头按手机噼啪打字,声音显然淡定得可以,猛然一只大掌拍上了她的脑袋,捧着她的脑袋狠狠地□□一番,又紧紧搂住把她揉进胸膛,神情复杂,喑哑低语,几近咬牙切齿的哽咽:“苗靖……苗靖……” 苗靖停住动作,神色有点微妙的僵硬和空白,似乎不太能适应身边男人这种黏黏糊糊又不知如何发泄的情绪,只是呆呆任由陈异抱了一会,而后察觉他急遽收敛情绪,沉稳呼了口气,而后笔直僵硬揽着她,两人眸光定定对视,各自情绪万千,看见他眼底的一抹微红和沉沦翻涌的情感,她甚至在那一瞬也霍然开朗,她能够明确自己对他的感情,但他对她如何,两人认识了这么多年,从身心都有了深层次的羁绊,她也注定成为他心里不可磨灭的经历和色彩。 再说,人都在她手上,他怎么跑得了。 四十个小时的旅途颠簸,从凌晨的火车辗转至机场,异国万里的行程漫长又心意,格外镇定的人是苗靖,她已经完全了解自己未来的展开,而身边匆匆从医院出来的男人,从火车上压抑着情绪,动作和话语都隐隐带着颤抖的幽深平静,再到站在敞亮宽阔的国际机场,英挺脸庞上的那一瞬失神和茫然,苗靖一边忙着打电话处理事情一边牵住了他的手,像牵着只体型庞大的温顺狗狗,托运行李过安检进候机室,看着深冬暖洋洋的红日一点点从地平线跃起,耀眼的朝霞印进眼瞳,突然就点亮了眼睛的色彩,新生的活力和未来的憧憬,陈异在极安静的候机室里,看见苗靖温柔的微笑,心头就突然欣喜亮了。 她踮脚伸手,他再温柔拥住她,极轻的叹了口气,英俊的眉眼也染上了朝霞的潋滟光芒。 “像那个时候。” “什么时候?” 他嗓音绵软嘶哑:“有一年,你从火车站出来,我把你拽上摩托车,带你去山上飙车……然后我们俩坐在山坡上看风景吹风,你哭累得蜷在我身边睡觉了,我把你喊起来,你坐上摩托车,我们一起回家……” “记得,初三毕业,差不多是十年前吧,你说再让我留三年。” 陈异嘴唇小心翼翼碰了下她的额头。 像绕指柔的精钢硬铁。 飞机往西飞行,他们一直在艳丽朝阳的照耀下和浓郁的云层穿行,也像未来和新生,漫长的旅程苗靖已经安静睡着,窝在他怀里沉沉阖眼,他凝视着她的睡颜,在失神和迷茫中反复掂量和沉思,太过突然的冲击里陈异还没完全恢复过来。 到达戴高乐机场是午后。 陈异在金发碧眼人高马大的老外中一点也不怯场,只是完全交流不通,看着机场指示牌和身边聊天的旅客,两手酷酷插进兜里,浓眉紧皱,佯装高深莫测抬了抬冷峻下巴。 别说法文了,他现在也就认识些英语单词,初中学过三年英语,多少还有点印象,他记得自己理科不错,文科其实马马虎虎也不算太拉胯,脑子好用记忆力不错,但口语完全是个土鳖,只能磕磕巴巴说句hello,omeetyou,站在机场连蒙带猜都没啥头绪。 苗靖也是第一次来欧洲,但已经提前做好机场转机攻略,稍微一琢磨后便知道下一步如何走,陈异跟在她身边,慢悠悠冷恹恹看她跟机场工作人员说话,一脸雾水还要装作镇定,冷不丁再跟苗靖面对面,她笑问他饿不饿,在附近吃点东西。 他淡然嗯一声,展开肩膀挺直腰背跟在苗靖身后,气势浑然不像跟班,想了想,还找了点国际性话题:“老子当年在金三角,也认识好几个老外,有个法国人,是地下赌场的高手……” 苗靖抿唇憋笑。 他们当然要并肩穿行在明亮干净的公共场合,年龄相仿,相貌登对,默契十足,牵手或者相拥都要理所当然,投过来的每一缕目光都是善意和歆羡,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站着,抛弃过往所有的羁绊和束缚,往自由和新生而行。 陈异的确隐隐感觉身体内抽丝剥茧般散逸的轻松感,像十八岁成年,他从职高毕业,迈入纸醉金迷的花花世界,野心勃勃意气风发,对未来无限幻象。 他心中五味陈杂,一时不知道应该面对她。 再从巴黎飞往波哥大,是漫长的黄昏,广阔无垠的大西洋吞噬着落日的余晖,飞机上的旅客蒙着毯子昏昏欲睡,两人倒时差倒得精神奕奕,肩膀紧挨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小声聊天。 “下了飞机,公司安排了司机来接我,过去后先见项目负责人,在准备几天我就要入职上班,公司有员工宿舍,你可以跟着我住宿舍,也可以出去租房子,但听说波哥大治安不是很好,尽量在旅游区和富人区活动,少带点财物在身,当地通用货币是比索,我们先在银行兑换一点现金,到公司之后,让同事带去casadecambio换钱。” “当地中国人不多,英语不普及,日常生活交流主要是西班牙语,过去之后,我们俩都要学一点语言。” “波哥大在高原地带,四季如春,早晚温差大,不如藤城炎热潮湿,饮食主要以土豆玉米各种烤肉为主,热带水果很多……” 苗靖给陈异科普哥伦比亚的气候和风俗文化,尽快让他在突如其来的迷茫中了解未来要面对的环境,陈异微微敛眉,手里或轻或重揉着她的手腕细骨,懒懒散散听着,眸光如同夜海般阒黑沉默,两人目光间或相撞,看她的眼神微有闪烁,隐隐绰绰藏着点点星火。 “你上班,我过去能干点什么?”他大喇喇敞着长腿,占据她的空间,搓搓自己粗砺下巴,“给你洗衣做饭干家务?” 苗靖听他这么说,高挑秀眉,思忖几秒后一锤定音:“当然可以。” 深入想想,竟然还有一丝隐隐期待。 陈异自己想象了几帧画面,竟然也觉得别致有趣,勾唇哼笑:“那也不是不可以。” 这臭丫头翅膀硬了,满肚子心眼都针对他,拐弯抹角费尽心机把他拐到南美洲,还口口声声冠冕堂皇说爱他保护他,让他飘到天上飘了几十个小时——自己吃点软饭怎么了,男人吃软饭不伤腰,再说他这公狗腰相当得劲,他就伺候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把她当上帝供着。 这么一想,陈异心头也舒坦,浑身也有劲,找了个舒舒服服的姿势,把苗靖揽肩靠在自己怀里:“老子做什么不行。先睡,到那地方我看看,到底什么破玩意地方。” 两人偎依而眠,睁眼落地波哥大的埃尔多拉国际机场,机场虽大,这个时间点倒不甚热闹,出关接受海关例行检查,哥国海关工作人员看见两张年轻的东方面孔,热情洋溢跟漂亮女生搭讪,赞美苗靖美丽优雅又青春可爱,问她从哪儿来,来哥伦比亚旅游还是工作一串问题。 都说拉丁美洲的男人英俊多情,下至十岁上至八十都是撩妹能手,陈异杵在一旁,听这两人废话连篇,熬了四十多个小时的脸色隐隐不怎么耐烦,苗靖微笑着和人聊天,暂时忽略身边男人,在一个问题后眼神快速在陈异身上瞟了下,笑道:“heismyfamily。” “husband?” 苗靖一愣,浅抿樱唇,脸颊微热,不确定如何应答,音调犹犹豫豫拖长:“ye……” 旁边急不可耐烟瘾上泛的东方男人瞬间挺直了腰肩,熬到布满血丝的眼睛也猛然熠亮,像一瞬重逢星月,璀璨闪亮。 www.4e54.icu。m.4e54.icu 第44章 你是我的另一半橙子(下) 出关后苗靖去cambio兑换货币,陈异追问她刚才和海关聊什么,苗靖说只是简单的入境问询和礼仪社交,陈异旁敲侧击问他们以什么关系入境,苗靖搪塞说是朋友,他也不以为意,黑眸光亮流转,没戳穿她严肃正经的面孔,晃悠悠拎着行李箱跟着她往外走。 哥伦比亚货币面值大,一万人民币能换几百万比索,两人瞬间升值成百万富翁,工作人员好心提醒他们becareful,波哥大当众抢劫财物的情况时有发生,前不久还有游客在机场被抢手机钱包,陈异心里的警惕直觉涌上来,仗着身高体型都有威慑力,把苗靖横腰一拦,强壮有力的胳膊圈着她,半夹半搂带人往外走。 其实大半夜的机场根本没什么人,用不着这样严阵以待,苗靖亦步亦趋撞在他肩膀,似笑非笑瞟他,陈异眉棱挑起,扯扯嘴角,也回了个同样意义的笑容。 公司派来的司机举着姓名牌在出口处等苗靖,苗靖公司的南美事业部和制造中心都在巴西,在哥伦比亚设了个分公司,主要涉及brt电动车项目,公司约莫有五六个中国员工,苗靖和司机接洽后,连着接了好几个电话,除了当地公司总经理的落地礼节问候,还有岑晔和卢正思的关心,听得陈异身形一晃,极不自然摆出个阴沉臭脸。 司机是个巧克力肤色的哥伦比亚中年男人,名字叫拉米雷斯,流利的西班牙语中夹着几句半生不熟的英文,看见苗靖眼睛发亮,热情到让人招架不住,陈异冷着脸,闻到拉米雷斯身上的烟味,迎上去做了个抽烟吐烟雾的动作,才把苗靖解救出来。 两个男人倚在车旁吞云吐雾,南美香烟浓度大,口感粗犷,后劲狂野,陈异憋了不知道多少小时,第一口冷不丁被呛了住,再抽一口,又有些醉酒的醺感,微倦沉重的脸色也松弛下来,两人互相拍拍肩膀,叽里呱啦连比带划,竟然也磕磕巴巴鸡同鸭讲聊了起来。 聊本土香烟,howmuch,whereefrom,这边走私烟泛滥,多来自加勒比海沿岸,价格低廉口感也重,另外也盛产雪茄,再聊起中国烟,这种话题居然也丝毫不冷场。 苗靖偷眼看陈异,再蹩脚的英语也被他用出了挥洒自如的气势,一个个中式发音单词从他嘴唇里蹦出来,居然也有种奇异的硬朗感。 波哥大的深夜和藤城迥异,2600多米的安第斯高原显得天幕很薄,近赤道的空气清冽凉爽,并不浓郁的黑夜配上街巷灯火绵延,杂乱艳丽的低矮建筑向远处蔓延,车内低缓悦耳的西语音乐,苗靖倚在陈异臂弯里,两双眸子都不约而同注视着车窗外的景色。 她也听见他沉稳笃定的心跳声,咚咚咚,咚咚咚,很有节奏性的跳动,在异国他乡的陌生土地,前尘往事慢慢远离消失,浮上来的情绪让两人都觉得有点陌生新奇。 公司有安排外籍员工宿舍,整租了五层公寓的某一层,分配了一个房间给苗靖,两人瞅着光秃秃的床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点不知所措的拘谨,最后还是陈异去浴室洗澡,苗靖和衣先睡。 梦里床垫轻微下陷,后背嵌入温热怀抱,手臂收拢,身体贴紧,下巴在她发间摩挲了几下,连体婴一般相拥而眠,心跳相连,像十八岁那年的暑假,青涩又默契的亲昵。 波哥大的生活就在睁眼后开启。 新生活来得措手不及,波哥大是个极有代表性的拉美城市,气候宜人,风情热烈,加之历史遗留的殖民和内战色彩,使得城市文化碰撞复杂而凌乱,这里英语普及率低,更别提东亚文化和东亚面孔,是完全陌生的第三世界,苗靖性格要强,安顿好自己后就忙着入职和接手新工作,第一天就跟着公司同事聚餐加班,把陈异扔在公寓自力更生。 除苗靖外,公司还有一位担任翻译工作的中国女生,其他几个国内同事或是销售部或是售后部,知道苗靖要来,但不知道还带了个挺拔颀长的年轻男人,一时都大为好奇。 苗靖介绍陈异时语气顿了顿,还在犹豫如何摆正两人关系,倒是陈异收放自如,主动握手说自己是苗靖的男朋友,跟着她一块出国发展,请大家多多关照云云。 也许是早就有了最亲密的身体接触,或者压根对俗世关系没那么强烈的正式感,无论是家人、哥哥、朋友、男朋友,甚至于丈夫……这些词汇,两人的接受度都很好。 于对外的社交场合,陈异收敛得很好,语气谦逊,态度粗放爽快,加之容貌带来的加持,众人对他印象不错,看他含笑搭着苗靖的肩膀,苗靖垂眸浅笑,感情很自然融洽,纤柔漂亮的女生,让人有安全感的男生,一个气质清冷有距离,一个带点混不吝的野劲,走在波哥大色彩浓郁的街头,居然出奇的契合相配。 公寓里的厨房和客厅都是共用,另外由于是员工宿舍,陈异不方便长住,他打算出去租房子,波哥大消费水平低,建筑都比较低矮,高楼大厦少,北部和西部治安更好——陈异已经大致了解波哥大,借着手机翻译软件跟拉米雷斯进进出出,开始在波哥大看房租房,添置家居用品,着手生活。 房子很快就租好,就在离公寓楼几十米远的一栋三层小楼里的顶楼,房东是家法国人,古老的红砖建筑,楼下花园打理得生机盎然,顶楼面积不大,但有漂亮的大露台可以观赏风景和吃brunch,陈异也是在手机上学会brunch这个词,无非是懒觉睡到饱晚点吃饭,但想象那画面居然也觉得很不错,签合同买家具打扫卫生,顺利安顿下来。 苗靖主要负责和国内项目对接的技术部分,由于两区时差关系,刚入职就忙着加班,陈异先学会入乡随俗,摸索清楚周边生活环境,再把波哥大的几个地标中心和苗靖上下班的路程认熟,每天穿行在波哥大的大街小巷,听着不知所云的西班牙语,即便路过不甚太平的老城区,当地人看他面孔镇定,紧绷的肌肉和高大身形,就算是亚洲面孔也不敢轻视。 苗靖每天下班会过去帮忙布置新家,看见房间新添置的某件风格别致的古董家具,才知道他居然跑去了跳蚤市场。 “刚来几天而已……你怎么知道跳蚤市场在哪里?” “我每天给拉米雷斯的大儿子一万比索,让他带我逛波哥大,什么餐厅最好吃,哪里买东西便宜,对了,今天看见一家华人超市,你想要买什么,列个单子给我。” 他怎么会没有生活能力,从小就是自己野蛮生长,后来在金三角待了两年多,语言不通有什么关系,靠面相气质表情动作,敏锐的观察力和一点聪明劲,在哪都是游刃有余,用不着苗靖带他去摸索新生活,他已经开始自己探索新世界。 苗靖很放心。 等到新家完全收拾好,陈异漫不经心问她要不要搬过来住,苗靖背对着他整理橱柜,也很随意嗯了一声,当天回公司宿舍收拾了行李,搬到了陈异新租的房子里。 这个匆匆搭建起来的家没有藤城旧家的半点痕迹,但感觉总有相似之处,只有一间大卧室,拱形花窗外蓊郁的绿树被厚重窗帘遮挡,老旧的欧式四柱帷幔床边铺着艳丽针织地毯,精美烛台上幽幽摇曳的烛光是墨西哥橙花和无花果的香气,床尾悄然滑落的衣衫和晃荡的轻薄帷幔隐隐透着无限缱绻。 出国后的第一次,气氛好到不像话,肌肤触及之处好似完全融化,化成一汪柔软的碧水,雨落涟漪或者巨浪掀天都是极致感知,从国内医院的病床辗转到半个地球外的陌生国家,历时很多天终于尘埃落定。 他在疾风骤雨中突然停顿,汗涔涔低头亲吻她柔软湿润的嘴唇,念她的名字,喑哑颤音经由唇瓣传过去一句含糊的话。 苗靖在潮热失神的状态下全然不知,软绵绵应了句:“嗯?” 他定定注视着她,抚摸她的鬓发脸颊,落下一个个炙烫吮吻,在幽暗的烛光下用若有若无的音调呢喃,仿佛无声的梦呓:“苗靖。” “我没未对人说过……我从不在乎,也不确定……”他掠夺她唇腔里的甜美气息,“但我还是想说……” “想说什么呢?” 她迷离眼眸倒影着他的英俊脸庞,仍深陷于感官的泥沼中。 陈异目光灼灼,唇瓣翕张:“我小时候撒野挨揍,你躲在角落偷偷看我,我躺在客厅床上半死不活,你半夜给我喂饭吃,我在学校横行霸道,你帮我掩护替我操心,我拦你不去火车站,你陪我过日子,给我洗衣做饭,我们一起长大,我们什么事都做过……” 他手指滑过她的细眉:“你是我这辈子最特别的那个人,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过得好……苗靖,如果最特别,最挂念,最忘不了,这些能称之为爱的话……我也爱你……” 从火车上她的表白,直拖到现在,他才开口。 苗靖眼波潋滟,搂住他毛绒绒的脑袋,柔声问:“如果没有做线人那件事,如果只是普通工作的小混混陈异,我离开去念大学,你会怎么样?” “我自个养大的妹妹,她聪明漂亮又能干倔强,她把我治得服服帖帖,她什么都给了我,她好像就是为我而生的。我玩命赚钱,让她出去见识见识,交个书呆子男朋友,当然样样都不如我,等她大学毕业站在她学校门口,我戴金表开豪车,帅得一表人才,问她愿不愿意跟我走,跟她睡觉,娶她当老婆,我这辈子就养一个人,我知道她,我养得起。” “你从金三角回来,就没有一丝丝念头要看看我,联系我吗?” “看过,找过,你那时候在球场打球,耀眼得像颗太阳,我搭了三十多个小时的货车,身上又臭又脏。”他喉结滑动,“人的思想是会变的,经历过的事情越多,刀口舔血,提心吊胆,我觉得……你没有我也能过得更好,我自己也不过如此,不值一提,最开始就走错了路。” “你回到藤城,我好像在做梦一样,想赶你走,又想你留下,但其实只要你需要……留在你身边,不让你一个人,追你到天涯海角我都愿意。” 苗靖把吻衔过去,温柔含住了他的唇。 他和她的爱都如出一辙,只要想象他们年少时曾在一盏孤灯下牵手并行,时至多年后回想这一幕仍然觉得心动想回头,那他们就不曾走散。 在陈异贫瘠的人生里,的确少有说爱的机会,纵使是和苗靖的那几年,也完全是情感本能驱使行径,难得有温情脉脉的时刻。他从没对人说过爱,她也未必需要他说出口,只需要他身体力行的实践,只需要他们两人在一起,只需要他的目光永远注视着她。 吻又辗转至灼烫,战栗从唇舌传至喉管胸肺,再蜿蜒而下,雪白的床幔因为晃动飘飘拂起,而后缓缓落回,掩住一双垂在床沿十指紧握的手。 这夜的表白之后,生活似乎没什么不同。 两人关系没有明确的约定,无所谓男女朋友,无所谓兄妹家人,也无所谓婚姻孩子未来计划,简单的社会定义难以概括两人的感情,但生活是人生的全部,只要在一起,什么都可以。 拉丁美洲的人们天性乐观,热情奔放,爱烟酒舞蹈和音乐,对爱的表达更是淋漓尽致,常见街头热吻的情人和各种离奇的爱情八卦,在这样热情浪漫的国度,两人也很少互表爱意,很少说我爱你,中文的“爱”总是太正式,说太多也许显得轻浮,陈异向来也不是嘴甜的人,寥寥几次吐露,也总是在床上耳鬓厮磨的时刻。 哥伦比亚是鲜花和水果的国度,各种花卉争奇斗艳,价钱又低廉,陈异每天会在路边花店买一束花,家里率先实现了鲜花自由,当然买的最多的是玫瑰,当地玫瑰品种多到铺天盖地,苗靖连续两个月收到了不同品种的玫瑰花,每一天都美好得让人心神俱醉。 陈异比苗靖更快融入当地生活,更早学会西班牙语,苗靖公司每周会组织员工上一节西语课,但陈异是拿着西语教材学完发音和单词,直接站在街头和人交流,脏话和俚语运用得炉火纯青,以至苗靖每次和他出门,英语无用武之地,西语还差一截,全靠陈异张罗。 偶尔两人也用西语聊天,苗靖在厨房做饭,遇见当地特有的食材,陈异会过来教她单词和发音,pepinodulce,aguacatechoque,念得字正腔圆,要是问,都是当地人教他的发音,从路边玩耍的孩童到八十岁的老太太,都能搭讪几句。 苗靖斜斜睃他一眼:“是楼下果蔬摊的老板娘教的吧?身材挺火辣,每天给你留最好的水果,你挺受欢迎的,嗯?” 他跟拉米雷斯混久了,也给自己找了份工作,富人区的保安巡逻,每天穿着防弹衣,端着把真枪杵在大厦门口,闲事还能跟同伴混迹当地人常去的酒吧,可想而知已经融入到何种地步。 陈异咧嘴一笑,圈住纤柔腰肢,在她腮边啄吻:“想什么呢,老板娘有丈夫,还有三个孩子。” 苗靖轻哼一声。 他下巴枕着她肩头,音调喑沉性感:“tequiero。” tequiero,西语口语化的“我爱你”,满大街遇见个亲戚老朋友都能念出这个词,遇见表白也总能听见,自然流畅,轻松无负担。 他也沾染了一点南美风气,搂着她的时候时不时蹦出一句西语土味情话,都是跟男人学的撩妹手段,有时候苗靖听不懂,有时候能听懂两个单词,他也不解释,等苗靖自己事后恍然大悟,露出一点微微窘迫或者憋笑的表情。在床上,他喜欢贴着她的耳朵说teamo,热爱和深爱,外语总能带一点自由随性的色彩,没有中文“我爱你”那样的郑重宣誓感,可以随时随地,毫无顾忌,任何场合诉诸于口。 除了我爱你,陈异说得最多的一句是:“tueresmimedianaranja。” 你是我的另一半橙子。 苗靖很喜欢这个比喻。 很熟悉的感觉——剥开澄黄香气的橙皮,微黏酸涩的汁水溅在指尖,耐心清理白色果络或者直接一口咬下,随后的滋味只有唇舌得知,清甜或者酸苦弥漫在胸膛,世界上没有两只一模一样的橙子,但一只橙子就拥有全部世界,一分为二,终有属于你独一无二的另一半。 www.4e54.icu。m.4e54.icu 第45章 猛男娇妻(上) 波哥大临近赤道,准确的说是北纬四度,因为高原的关系气候从炎热降至温凉,只有旱雨两季,雨季时间从五月持续到十一月,经常是上午艳阳高照,下午暴雨突至,阳光雨水、蓝天白云和彩虹在这里极为常见,清凉辣妹装和羽绒夹克也经常出现在同一视线内。 苗靖从国内带的行李不算太多,不知道从哪找到的出国攻略,带了不少常用药品和转换电源以及迷你小电器,再加上日常用品和衣物,最后翻陈异衣柜,只给他收拾了几件挺括的半正式着装。 陈异落地波哥大后,观察了一番街头行人,先去买两身不那么游客的衣服——当地普通人的着装和国内其实没什么区别,只是拥有更加土潮的颜色和款式,年轻人也追求潮牌,并且穿搭方式通常让人耳目一新,当然富裕阶层也是衣着考究,服色摩登正式,很注重礼仪和场合。 不过当苗靖看见他拎回来的紧身背心、花衬衫和飞行夹克,热带作战靴……还是不动声色地抽了抽唇角。 生活可不是二十世纪美国电影里毒枭遍地帮派混战的拉丁风潮。 但苗靖一句话都没说,只是默默低头呷了口当地的名产咖啡,回味浓郁香气的同时顺带回味了下拉丁美洲特产的帅哥们——哥伦比亚人种简直是个大杂烩,街头什么肤色都能找到,从苍白忧郁五官深邃的北欧背包客,眼睛湛蓝如深海的西班牙裔少年,再到浓眉大眼身材贲血的印欧混血儿,笑容灿烂温暖的本地土著,英俊性感,粗犷迷人,热情如火……简直是风格迥异走马观花的帅。 苗靖好整以暇看陈异穿上了花衬衫,颀长挺拔的身躯掩于衣下,敞开两颗衣扣的衣领露出胸膛蜜色肌肤,肌肉有力的手臂,破洞牛仔裤包裹的修长双腿和结实窄臀,再看他把皮衣往肩头一甩,吊儿郎当叼着根香烟出门买菜。 fine,亚洲帅哥脸,古巴风衬衫,非洲牛仔裤,美军作战靴,万宝路香烟,很混合很放荡很招惹不起,很latinstyle。 他们住的地方属于波哥大富人区,每栋公寓楼都有保安看守,街道治安还不错,波哥大工作日早上都是大堵车,苗靖和同事一起拼uber上班,晚上她通常加班,陈异去接她,整个白天他当无业游民,很兴致勃勃地混入了波哥大街头。 两人有笔不多不少的积蓄,但钱都是苗靖在管,家中不放太多现金,随用随取,除了租房开销外,她每个月还给陈异一笔家用钱——这感觉其实很妙,像念高中那会他随手从兜里摸出几张皱巴巴的百元钞票给她当生活费,如今苗靖捏着一沓大面值的比索,看着陈异摸摸鼻尖,面色诡谲把钱塞进钱包。 “每个月给我多少钱?” “一百五十万比索的生活费,另外五十万给你和拉米雷斯喝酒用。” 两百万!! 陈异心里还是会小小别扭一下,没事啦,其实也就是人民币三千多块,他在藤城吃喝玩乐一天也就这个数。 “不够再问我要。”她唇角荡着柔柔美美的笑。 他抬起冷峻下巴,佯装不屑轻哼一声:“够了。” 陈异欣然接受新生活,两人的家务其实很简单,洗衣服打扫卫生这些都是小事,囫囵干就完了,只是做饭有点犯难,他在国内什么时候下过厨,撑死了只会煮面条,另外在这里做中餐没那么容易,找个电饭煲都难,各种调味料食材也要慢慢收集,好在哥伦比亚美食不少,咖啡和果汁属于绝佳精品,街头餐馆常见ajiaco(玉米鸡肉汤)和sancocho(炖鸡)以及各种烤肉煎饺鳟鱼饭都很符合中国人的口味,以至于刚去的头两个月,陈异一直带着苗靖吃外食。 两人吃东西都不挑,十几岁的青春期,只要有食物能填饱肚子就行,吃什么东西都能适应,下班回家的路上,陈异替苗靖背着公文包,揽着她路过街边的食物摊,会买一份lea,这是哥伦比亚的一种传统菜,整只烤乳猪里塞满土豆洋葱米饭香料,烤得焦香四溢,香气扑鼻,陈异回家再切几片牛油果搞个沙拉,煮个罐头番茄汤,很丰盛地打发苗靖。 她皱皱鼻尖,施施然坐在餐桌前,等着厨师送来碗筷:“今晚就吃这个?” “不喜欢?”陈异大大咧咧上菜,“冰箱里还有哥伦比亚肉夹馍,给你解冻一下?” 苗靖握着餐具,无所谓耸耸肩膀,薄薄软软的耳朵被人捏住,在薄茧指尖磋磨揉捏。 “老子做什么你吃什么,以前吃了多少顿你做的清水煮面条我可半声都没吭。”男人叉腰站在她身侧,气势不容忽略,虎视眈眈,“吃!!” “哦——”她音调拖得长长的。 初来乍到,晚上怕不安全,两人通常都不出门,吃完晚饭苗靖会加班,跟国内同事线上对接项目,陈异收拾残局,在厨房洗洗涮涮,收拾完后他会去露台坐坐,懒在躺椅上,跷着两条长腿慢悠悠抽根烟,看看波哥大的夜景。 “无聊吗?” 苗靖忙完拎着一听啤酒过来,搁在他手边,陈异从淡青烟雾里抬眼看她,顺手一捞,把人揽到怀中坐,语气懒散:“无聊什么?” “不无聊吗?” 以前的陈异成天不着家,身后永远跟着一帮小弟,上天入地哪哪都能混场子,什么时候孤单寂寞过,现在跟着她万里迢迢跑到南美,语言不通,没事业,没朋友,没消遣。 “没事的时候,给波仔给以前的朋友打电话聊聊天?” “聊过,他们那帮人……羡慕得口水都流出来。”他咬着烟嘴,漆黑眸光望着露台外的黯淡天幕,声音缥缈浅淡,“我那辆车让呆毛转手卖了点钱,台球厅算是毁了,我也不要了,波仔没什么别的想干,他也只对台球厅这套熟,我让他换个地方继续开,找了个带院子的半露天场所,他自己当老板,卖车的钱就算我的入股,干这行发不了财,养家糊口还是够的,家里房子我让波仔隔几个月去给我看看,其他也没什么好操心的。” 真的是了无牵挂。 苗靖偎依进他的胸膛,抚摸他手臂留下的几块淡红伤疤,他环紧她的纤腰,把她箍进怀里,深嗅她身上的馨香:“波哥大……这里的人不富裕,但人都不懒,早上七点多路上就开始堵车,人都很有意思,乐天派,做事少根筋,直来直去,你看那些抢劫杀人的基本没什么脑子,不过真没什么中国人,我一出门,一群女的围着我问是不是韩国欧巴,他妈的老子这大双眼皮哪里像韩国人。” 她微笑:“我也被人问过这话,其实韩剧在哥伦比亚还挺流行的,波哥大有些韩国人。” “还得学几句韩语,老子以后要是干丢脸事,就说自己是韩国人。”他露出一抹坏笑,低头摩挲着她微凉小巧的鼻尖,瞳眸里的光芒像星星坠落,啄啄她的唇,“工作忙完了吗?” “忙完了。” “那来干点不无聊的事打发时间?”他嗓音轻轻哑哑,把手中烟头摁灭,“犒劳犒劳我这一天给你洗衣做饭,接送你上下班?” 苗靖清澈眼珠骨碌转:“现在才晚上八点半。” “楼下法国老头跟我吹嘘他当年多厉害,我说我们中国男人又不是不行,一晚上两小时不带喘的。” 苗靖嫌弃式捏他的嘴,猛然轻呼一声,被他打横抱起,大步跨进卧室,扔进柔软的枕褥间,她撑着手臂偏头看陈异,高大的身形立于床畔,低头解开衬衫一个个纽扣,只能看见他眉棱下浓密黑睫,高挺鼻梁跌宕至紧抿双唇,结实手臂往下一翻,衬衫揉成团扔在床尾,抬头冲她咧嘴一笑,眼眸熠亮,那笑容里有说不出的放浪形骸。 她心头颤颤,机敏往床内挪,被一只大掌攥着脚踝拖过来,呜咽一声,覆于霸权之下。 早上五六点,雪白的枕褥间有窸窣动静,不久之后归于平静,苗靖通常会再睡一会,陈异神清气爽起床,健身完后去浴室洗澡,再叼着牙刷进卧室,推搡被窝里的小脑袋,喊苗靖起床。 餐桌上搁着已经泡好的咖啡,是苗靖最喜欢的榛果牛奶风味,哥伦比亚的咖啡实在出色,陈异也学着跟她尝尝小资情调,的确还不赖,很快接受了这个味道——她每天早上起床腰酸乏力,全靠一杯咖啡提神醒脑,再转身一看,陈异穿着白背心和运动长裤在厨房煎鸡蛋培根,每一寸肌肉肌肤都透着生机勃勃的油光。 “你穿这个出门?” 陈异嚼着苗靖吃剩的最后一口玉米饼和半个焦糊的鸡蛋,看苗靖披上奶杏色西装外套,把头发松松挽起,两粒珍珠耳钉光泽莹润,光泽飘逸的长裙下露着白皙纤细的脚踝,慢悠悠踩进细跟高跟鞋里。 “不行么?”苗靖企图把高领针织衫再往上拽出点安全感,挡住脖颈上的痕迹。 “不能换身丑点便宜点的?”他皱起浓眉,“看起来很贵很好抢。” 没记错的话,她身上这条裙子就是在藤城买的,刷他的卡,一万五。 苗靖细眉高挑:“那我应该穿什么?” 拉美裔的女生身材都非常curve,胸前尤其汹涌澎湃,并且很善于用衣服衬托hot,这种着装风格已经被熟视无睹,但像苗靖这样的宽松简单风格,清新自然里又透着东方女性的优雅温婉,其实特别……惹人注目。 不管是工作环境,还是跟陈异一起出门闲逛,搭讪的男人层出不穷,以至于陈异每次带她去餐厅,都要穿得很招惹不起,再配上凶横不耐烦的冷脸,才能挡住那些蠢蠢欲动的目光。 www.4e54.icu。m.4e54.icu 第46章 猛男娇妻(中) “衣服、裤子,不贵的那种。” 苗靖思忖两秒,回房间换了件软绵绵的宽松彩色毛衣,牛仔裤,帆布鞋,黑白wayuu编织包。 迎上陈异的目光,见他掀开眼帘定定瞅着她,舌尖顶顶腮帮子,似乎败下阵来,叹口气,佝着高大身形站起来:“老子送你去公司!” 借了法国房东皮埃尔的哈雷摩托车——这个退休老头是个中学老师,还是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粉丝,移居波哥大后变成一个狂热的户外爱好者,陈异帮他校正过摩托车刹车,成功获得了皮埃尔的信任。 哥国也是摩托车大国,高原晨风微寒,两人穿梭在拥挤车流里,苗靖坐后座环住他的腰,摩托车停在路口,大掌捂住她的冰冷指尖,陈异问她冷不冷。 “不冷。” “冷就抱紧点。”他把她的手牵到他衣内,贴着他温热结实的腹肌,“我替你挡着风。” 周边车流有拉丁女生把丰满身体紧贴在男友后背,亲密聊天接吻,笑声格外清脆自由,苗靖把下巴枕在陈异肩头,下意识把他搂得更紧,陈异扭头,手指搓她微凉的脸,她抿唇冲他微笑。 摩托车送到公司楼下,陈异目送她走进大厦。 “下班我来接你,晚上出去吃还是在家做?” “随便,你来定。” “那在家煮方便面行不行?” “行啊。” 从小到大,这丫头真的挺好养的。 “过来。”他长腿支地,手里抱着她的头盔,勾唇浅笑,“凑近点。” 苗靖往前走两步,他捏着她的下巴,循着红唇索吻:“好好上班别乱跑,出公司跟同事一起,有事给我打电话。” 交错绵长的呼吸一瞬即离,苗靖飞快睃了下周围,让他路上小心,注意安全。 家庭煮夫的生活大抵悠闲,陈异先去paloquemao市场买菜,这里算是波哥大的网红市场,望不到头的摊位摆着色彩斑斓的果蔬,还有亚洲蔬菜摊,蘑菇豆腐空心菜豆芽都能买到,鲜花区有如海的花卉和人民币两元一枝的仙蓝色大飞燕。 路过面包店再买个蓝莓派,答谢皮埃尔借车之情,这个法国老头在细节处精明计较,但为人又慷慨热情,陈异每天都陪他瞎掰一会,西班牙语入门不算难,只是语法和语速容易拖后腿,两个男人坐在花园看报纸喝咖啡,从波哥大的周末hiking和摩托车游行队伍,再到中国各大城市和全球影响力,也能磕磕巴巴聊半个上午,陈异的散装西语也突飞猛进,逐渐能应付日常对话。 家里还有活没干完,不宜久坐,陈异上楼整理家务熨洗衣服,打开电视听当地新闻,再把衣服晾晒在天台,坐在天台边缘,惬意点支烟,看雪白的床单在风中轻轻拂动。 楼下有人音调奇怪地喊“陈”,车铃声叮叮响,是拉米雷斯的大儿子,吉诺今年才十七岁,白天兼职给人遛狗,晚上是餐厅的侍应,今天他过来带陈异一起逛逛老城区,主要也是santafe那片,这是波哥大夜生活最热闹的街区,挤满了酒吧旅馆和背包客。 吉诺带陈异去了家小有名气的台球厅。 陈异在国内玩斯诺克和中八,哥伦比亚这边以撞球和开仑为主,球得特别厉害,陈异想试试南美洲的台球打法。 当地的台球玩法都特别随性,球台条件不好,出杆也很猛,以进球为主,台球厅里的小青年没在这见过中国人,人高马大又吊儿郎当,穿着花哨轻浮又廉价,十分不符合中国人的气质,再看出球,很中规中矩的斯克诺打法。 陈异身上只带了十万比索,光明正大摆在球桌旁,一万比索一盘,众人料想这钱赚的应该很容易,结果在台球厅泡到下午三点,这十万比索也没输光,最后一点钱陈异请大家喝杯酒,就这么认识了一帮球友。 傍晚陈异坐巴士去接苗靖下班,说好的回家吃煮泡面,推开家门已经闻到厨房飘来的香气,锅里的海鲜大杂烩炖着着洋葱豆腐番茄香菇,烤箱里还有加勒比海大龙虾,香草罗勒风味,陈异吹口哨煮两包泡面,热腾腾端到苗靖面前。 她漂亮的眼睛闪闪发光,惊喜又好笑地望着他。 “尝尝看味道怎么样?”陈异轻描淡写替她剔龙虾肉,“照着懒人菜谱做的。” 味道不至于完美,但已经超出预想,这一顿饭吃得很愉快,晚饭后再开瓶葡萄酒,端出小蛋糕,两人窝在沙发里看部电影。 生活简单,时间飞逝,周末的生活散漫又自由,波哥大的周末城市的主干道会被封闭禁止车辆同行,让市民骑行跑步或者健身运动,城市的气氛松弛下来,两人出门闲逛,街头的烤玉米裹上奶油后再撒盐炭烤,很特别的甜咸口,再坐在咖啡馆里来一杯咖啡配法式面包,轻松打发清晨时光。 玻利瓦尔广场的鸽子蜂拥将人扑倒,玩乐的儿童和啦啦队表演都爆发笑声,波哥大有不少久负盛名的博物馆可以消磨时间,陈异带苗靖漫游在老城区,步行到当地人市集,可以淘到一些有趣的小东西,比如来自各民族的手工艺品或者很难找到的拉美歌手唱片,委瑞内拉难民自己编织的耳环和项链,别具风格的服饰鞋履。 午饭通常去市集吃当地小吃,牛血肠拌饭、粉红色的烤土豆、炸蚂蚁昆虫、冷虾酸汤,吃完饭后去爬moe山,晚饭当然要留在山上的餐厅,吃很好吃的秘鲁菜,挑靠窗的位置,餐厅灯光昏暗,乐队拉着手风琴浅吟低唱,周边食客窃窃私语,桌上摆着让人食欲大振的海鲜炖饭和辣味烧烤,小羊排意面,秘鲁啤酒。 俯瞰山脚下的波哥大,入夜灯海煌煌,无边无际,这才看出波哥大是个有着千万人口的大都市,露台的风很凉,不知是高原反应还是玉米酿酒的关系,总有种稀薄的放空感,旁侧的异国情侣已经如火如荼激吻起来,陈异把苗靖纤细身体裹进外套,细细密密亲吻她的耳廓和腮沿,她被挟在醇烈的气息中,感觉男人下巴的胡茬瘙过敏感的脖颈耳背,手指颤得泛白蜷起,眼前的璀璨灯火阖眼成了天旋地转的晕眩。 晚上还有消遣,避开危险因素能很好融入当地气氛,老城区的夜市直至凌晨两点还人潮涌动,满街的拉美女孩五官俏丽,翘臀细腰,穿紧身牛仔裤或者超短裙,自由又带点挑逗危险性,两人去酒吧喝酒,周围人没见过东方面孔,hola声此起彼伏,频频有人过来合影或者喝酒,苗靖在吧台点一杯莫吉托,调酒师直接给了她1l的酒桶,喝得她双颊微红,眼神迷离。 整间酒吧的人都在跳舞,哥伦比亚的莎莎舞,动作火辣暧昧,激情四溅,苗靖一边看一边脸红,被陈异搂着在音乐声中摇晃身体,退至无人的角落交换一个缠绵深吻,燥意和酒意从心头泛上来,两人都难以自持。 是特别荒唐的日子,甚至比十八岁那年的暑假还要疯狂,成年男女褪去了青涩,向圆融和直白迈进,点燃的热情从陌生街头转移到家里,餐桌浴缸和房间都是痕迹,苗靖哭得眼睛红肿,还抵不住他的肆虐,陈异用吻堵住啜泣,她发狠咬他的手臂和肩膀,更激发了他的暴戾因子。 第二天醒来,苗靖全身都被碾得散架,累得连半根手指头都抬不起,床头搁着大束沾着晨露的彩色玫瑰,迎上一双懒洋洋又餍足的眼睛,陈异冲她咧嘴笑,咖啡和早餐已经准备妥当,他殷勤提供喂食服务。 她慵懒望着头顶的床幔……觉得陈异需要一份能分散精力的工作。 但这话她没敢说出口。 陈异每周都会去台球厅和人打球,输的钱越来越少,就算赢钱也不收资,说是切磋球技,握手私下交个朋友,一起喝瓶啤酒——他在波哥大没钱没背景没资源,以和为贵,三教九流的朋友都需要一点。 吉诺跟着陈异,简直成了他的小迷弟,聊起以前在金三角,缅甸金三角知道吗,那可是个跟哥伦比亚一样刺激的地方,摸过gun吗?那是当然,波哥大满大街安保持着短突击□□,还有科尔多瓦□□,金三角也有,□□和各种仿制□□,他以前也有把防身的枪。 来波哥大已经小半年,陈异基本熟悉环境,语言已经过关,还懂枪支武器,身材长相都有底气,拉米雷斯牵线搭桥,帮陈异找了份工作,富人区的社区保安,就在家附近的高级公寓,持械站岗巡逻。 陈异对这份工作很有兴趣。 “午班,上午十点到下午三点,有工作午餐,一个月工资80万比索。” 苗靖沉思了五秒,问他安不安全,富人区监控遍地,安保配备齐全,加上有警察巡逻,其实这几年很少有暴力事件,最后想想还是随他,与其每天在家当家庭煮夫,出去找个兼职交际交际也好,至于80万比索的工资,折合人民币也才一千多块,算他自己的零花钱,每个月的家用钱还是不变。 他穿安保公司发的制服,模样一下子正经起来,长靴迷彩裤黑色polo衫,配上寸头和深邃眉眼,有种硬朗沉稳的酷帅感,苗靖偷偷拍了张照片,被陈异逮到,痞坏冲她笑:“喜欢?” 怎么不喜欢? 记得他们少年时期几乎都没有照片,只有为数不多的几张证件照,那时候还不懂得纪念和珍藏,甚至都没有一张两人的合照。 后来陈异会在苗靖上班的时候给她发照片,他和吉诺一起在公园遛狗玩飞盘,菜市场奇奇怪怪的水果和蔬菜,午后暴雨的盛大彩虹,和同事一起吃的寒酸工作午餐。 当然也有两人的合照,他大大啊咧咧搭着她的肩膀在景点留念,和朋友一起打羽毛球的背影,在厨房做菜两人的鬼脸,宁静清晨的甜美睡颜和烛光影里耳鬓厮磨的亲吻。 既然喜欢,那就都存下来,等老了慢慢翻着看。 这份安保工作只持续了三个月,陈异结识了好几个同事哥们,但最后止步于公寓楼的美女房客们频频请他上楼去疏通水管和消灭昆虫,热情请陈异参加派对party。 陈异招架不住,索性辞职,又做回了悠闲自在的家庭煮夫。 苗靖也面临着同样的状况,办公室的巴西小男生总是热情来个贴面吻和拥抱,语言学校的同学隔三差五邀请她去度假,晚上十二点还有暧昧电话说想念她甜美的嗓音和温柔笑容,以至于午夜辗转难眠,问她愿不愿意来酒吧喝一杯。 这可是热情火辣的拉丁美洲啊! 本来都快睡着了……一通电话惹得陈异面色黑沉,眼神恐怖,苗靖那天晚上被折腾得身心破碎,第二天起床已经接近中午,她发觉自己嗓音沙哑闷沉,头重脚轻,像昏昏沉沉的感冒。 陈异和皮埃尔在楼下花园浇花聊天,抬头看见苗靖一席白色晨袍,娇柔倚着露台喝咖啡,高高扬起水管对准她,撒了苗靖一身细碎小水珠,两个男人在下面哈哈大笑,嘲笑她是lazygirl。 苗靖难得破防,冷冰冰气鼓鼓转身进屋。 陈异咚咚咚上楼陪她,贴心准备了海鲜粥和鲜榨果汁,温热手掌按揉她酸软的肌肉,吻啄吮她脖颈上的吻痕。 “累不累?先去浴室洗个澡?我帮你放水?” 她全身发软,捧着咖啡杯冷脸:“你有没有考虑再去找份工作?” “成天呆在家里也不是事,有份工作大家都轻松点,也许我可以帮忙找找有没有适合你的岗位……” 挨贴着她的高大身形微有僵硬,陈异下巴沉沉往她肩膀一搁,语气懒懒:“干嘛?要我养家糊口?” www.4e54.icu。m.4e54.icu 第47章 猛男娇妻(下) “不需要你赚钱。”苗靖矢口否认,“你不上班也行,也可以发展点别的兴趣爱好,比如踢足球?嗯……骑行,健身,徒步,旅游……” 总之千万别生龙活虎在家呆着。 陈异幽暗深湛的眸眼微眯,眉棱骤敛——她到底什么意思?嫌他没钱?身材不好?体力不足? 不至于吧,波哥大消费这么低,他也没多花几个子,身材没走样,铁板腹肌还是硬邦邦的,甚至因为高原紫外线强的关系,他还晒出了性感的浅古铜色。 嫌他没兴趣爱好,呆板无趣? 他小混混出身,的确没水平没文化,没法海阔天空跟人侃侃而谈,什么文学艺术金融经济,聚会上聊得火热的运动项目对他而言也过了热衷的年龄,也不屑跟南美男人一样把自己炫耀得天上有地上无。 走到世界,风趣的、英俊的、博学的、富有的、更具魅力的男人数不胜数——苗靖见过了。 离开了小小的藤城,离开了年少陈异的中二光芒,他早就黯淡了。 陈异不承认自己的患得患失——但他做饭的时候把菜板拍得咚咚响,心不在焉往炒锅里舀碗水,把一盘炖得乌漆嘛黑的菜端到餐桌,扔了两根筷子给苗靖。 找个借口出门,说出去买点东西,苗靖注视着他懒洋洋的背影,修长手指搭着脖颈,吊儿郎当走出了家门。 看着桌上那碟看不出成色的菜,她眨眨眼,神色自若捏起筷子吃饭,吃完饭打开冰箱,找出食材炒了盘正常菜,搁在餐桌等陈异回来吃,回房间开始办公。 工作怎么不忙呢,她是临时外派过来的,项目强度又大,一来办公室的语言和文化有差异,二来跟国内有时差,只能抓着早晚非工作时间跟国内负责人沟通,连周末都要排schedule,唯一能喘口气的时间就是在他身边,也许等下个月不忙的时候,两人可以一起去海边度假,来波哥大这么久,两人忙着安顿自己,忙着学语言,忙着习惯新生活,都没有好好放松过。 陈异在外头公园闷坐着抽了两支烟,在果蔬摊买了点东西回家,转到厨房一看,垃圾桶里倒着他刚做的菜,放松下来的身形又僵了,烟草味的手指不自觉贴着嘴唇,察觉嘴里没叼烟,手又插进兜里,垂着眼帘,把垃圾桶往里踢了踢。 苗靖在书桌前开着电脑,压根没察觉他回来,她跟人打电话,用西语和英语混杂着聊天,笑声轻快,语气柔和,陈异大概能听懂三分之一,又是什么见面拜访。 他把房间门轻轻阖上,自己窝在客厅看电影,懒懒架着两条长腿,两手撑着后脑勺,眼神阴阴,神色放空,最后掏出烟盒吞云吐雾。 自从来了波哥大,陈异抽烟其实没那么凶,一来生活环境有变化,二来心理放松没那么大的瘾,另外苗靖总在他抽烟的时候睃他,他也懂,万一真抽出个什么病来,他现在跟她在一起,不为自己着想,也总要为她想想。 晚上睡在一起,摸到滑腻香软的肌肤,心头的蠢蠢欲动又滚上来,强壮手臂把纤腰往怀里拖,苗靖翻到陈异怀里,两手贴着他胸膛,有推拒的意思:“睡吧。” “做完再睡。”他打算一展雄风,“我睡不着。” “我今天累了……” “你躺着就行了。”沙哑的声线飘在她耳边,热气循着脖颈线条往下荡。 “不行。”苗靖摁住他蠢蠢欲动的手,把身体蜷起,闭眼喟叹,“能不能让我休息两天……” 男人嘴唇不薄,颜色微深,唇纹线条显得强硬又充满欲感,唇角下扯,抿了抿,似有不快。 颌线绷得冷峻,眉眼生硬又沾点委屈,毛绒绒的脑袋赌气往下滑,苗靖推拒他的手晃悠悠垂在半空,整个身体都哆嗦了下,最后十指柔情插进了他浓密的发间。 他湿润的唇重新回到她娇红面靥,给苗靖迷离慵懒打了个哈欠,四肢百骸都懒洋洋的像陷入云端,嘟囔了两句,翻了个身摆好姿势,慢慢阖上眼,已经陷入了梦乡。 …… 她爽完就睡了?!! 陈异舌尖恨恨抵着后槽牙,伸手“啪”摁灭床头灯,盯着黑暗里淡白的床幔发呆。 苗靖顺顺利利休息了几天——陈异再想好好“表现表现”,她捏着本书看得仔细,一巴掌摁住他凑过来的俊脸,把人推开,轻描淡写:“我大姨妈来了。” “不是月底?”男人眉棱皱得深沉。 “提前了。”嫣红嘴角掩不住雀跃上勾,“休息一周。” 他大掌在她软绵绵的小腹上揉了两把,没情没绪瘫在床上。 苗靖抚摸着他毛刺刺的头发:“和我一起看书?” “哪儿来的书?还是西班牙文。”陈异垂眼,“我什么时候看过书。” “我跟语言学校的朋友去书店买的,我们去了玻利瓦尔广场附近一家很漂亮的书店,店里还有文艺小剧场演出,咖啡也很好喝,也许下次我们可以一起去逛逛。” “你什么时候去的书店,我怎么不知道?”陈异眉皱得更深:“跟那个叫麦克的瑞典男人?” “还有玛丽莲。”她轻描淡写添了句,“不是吉诺说溜嘴,我也不知道你最近都在台球厅打球。” “你应该换个好点的地方打球……我认识一个经销商,他住在moe山脚下,有别墅庄园,还有间会员制的俱乐部,里头也有斯诺克球桌,也许我可以带你去看看?” 苗靖并不反对陈异打台球,只是不想他再赌球赚钱,更别涉足贫民窟鱼龙混杂的地方,外国人很容易在当地惹麻烦。 陈异闭着眼,佯装睡着,一声未吭。 她指尖轻轻戳了下他的额头。 “手痒,也没什么意思,以后不打了。”他淡声回她,翻了个身背对着她。 这一周平静过去,苗靖紧接着收到通知去麦德林出差,陈异问她需不需要自己陪同,毕竟麦德林曾是毒枭之城,治安情况比波哥大还令人担忧,苗靖摇头说不用,房东皮埃尔这周去乡下度假,邀请陈异同去,他们可以一起骑摩托车钓鱼划船什么的,另外她和同事一起出差,完全不用担心。 临出门前,苗靖在陈异床头留了一笔钱,大概三百多万比索,让他玩得开心点。 陈异玩得开不开心暂且不提,但苗靖显然过得不错,麦德林阳光比波哥大灿烂,穿衣更加轻薄自由,她给他晒买的手工刺绣泳衣和连衣裙,陈异叮嘱她晚上别出门,苗靖乖巧点头应诺,几个小时后陈异在社交软件上刷到她同事的vlog,苗靖穿着艳丽紧窄的连衣裙,大晚上溜街瞎逛和酒吧聊天的照片。 回到波哥大,这阵子雨季,每天都要下一场大雨,天气阴冷,苗靖泡完澡出来,陈异还懒洋洋坐在沙发上抽着烟。 他神情有点不一样,淡淡的有点颓废劲。 躺在床上也是懒散的,苗靖屡屡偷眼看他,他眉眼清寡对着手机打游戏,眼风都没在她身上停留过,当然也没发现她身上的新内衣,很精致性感的款式。 情调很好的夜晚,陈异打了大半宿的游戏,第二天早上还是苗靖起床做的早餐,到了要出门的时间,他一骨碌从床上起来,扯件外套往身上一披,下巴淡青形象慵懒送她出门,到了地方,拗着下巴冷哼一声,扭头就走。 下午再来接她下班,陈异给她带了件自己的外套,不声不响领着她往家走。 苗靖很难得看到他这副模样。 有点别别扭扭的冷漠,又傲慢又隐忍的委屈。 晚上睡觉苗靖去逗陈异,手指在他身上撩来撩去,他硬是捱着没碰她,说了一声累,冷冷淡淡捏着手机去客厅沙发打游戏。 壁炉生起了火,客厅比房间还要暖和,他窝在沙发里,半躺着一边抽烟一边刷手机。 苗靖披着睡衣起来,走过去坐在沙发扶手,捏捏他微蹙眉心,柔声问:“你怎么了?” 陈异不吭声,沉沉抽口烟,重重把烟灰一弹。 “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是不是生我气了?” 他声音不耐烦:“没有。” “那你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不开心的,我哄哄你。” 男人声线冷冽:“哄不好。” 苗靖想笑又觉得心头微酸:“怎么哄不好呢?” “每天花心思给你做饭,你从来没说过好吃,你吃剩的都是老子替你吃完,你还给老子倒垃圾桶。” “连内衣都替你洗,老子这辈子什么时候给女人干过这种活。” “嫌老子没钱没文化没爱好,还不让我打台球,自己出去跟男人逛书店瞒着我,出差跟我阳奉阴违,我不让你干什么你偏偏干什么。” “上床你不是嫌累就是嫌久,都他妈是老子卖力伺候你,你累个屁,要么就是找借口不干。得,爱做做,不爱做拉倒。” 苗靖听他憋着怨火,一口一个老子,笑弯了眼睛,直接低头用吻堵住了他的嘴,轻轻在他唇瓣辗转。 她整个人都严严实实叠在他身上。 其实特别喜欢这种压制他的感觉,喜欢看他皱眉忍气,暴跳如雷,眼红委屈,还梗着脖子犟着倔气。 “陈异,你好可爱。”她笑眯眯摩挲他的鼻尖。 “滚,老子可爱个屁。”他咬牙,肩膀顶开她,手却搂住了她的腰,圈在臂弯里,免得她栽下去。 她赖在他身上,舒舒服服找了姿势窝着,揪着他的耳朵悄悄说话,先把他哄得乖乖的,嘘,再来点少儿不宜的dirtytalk,最后俯首称臣来点讨好他的游戏……他真的好可爱,和十年前的可爱一模一样。 www.4e54.icu。m.4e54.icu 第48章 拉丁混小子(一) 陈异又找了份新工作。 苗靖公司附近有家小有名气的咖啡艺术馆,陈异在当店员炒咖啡豆,只是因为她某天早上说:“咖啡馆的咖啡比较好喝。” 中午和同事出去吃饭,顺路买杯咖啡,看见陈异穿着白衬衫黑围裙蹲在烘焙炉前,身上一股迷人的咖啡香气,抬起棒球帽朝她吹口哨,干净又带点痞坏。 思楠是公司唯二的中国女生,西语翻译兼财务,每天都跟苗靖一起进出,很活泼开朗的女生,也会感慨:“你男朋友真帅。” “陈异对你真好。” 苗靖虽然搬出去和陈异同居,但距离公司公寓不远,平时和同事来往也多,约着聚餐活动什么的,扩大一下交际圈,所以大家对陈异也比较熟,有事没事也能聊两句。 公司也有国内派遣过来的男同事,业务销售或者售后工程师,加上圈子里认识的一些朋友,七七八八也算认识不少人,但大家基本都是孤身来去,像苗靖和陈异这样情侣一起出国工作的,还是少见。 两人相貌挺般配的,感情如胶似漆,思楠跟苗靖关系不错,也常去苗靖家做过客,聊天时候问到两人的感情经历,苗靖说:“我们认识很多年,小时候住在一片,初中还是同校……” 没说那么复杂,模模糊糊的,大概听起来就是青梅竹马、少年同学那类。 思楠出国三年,每年都掰着指头等回国的假期,也喜欢跟苗靖聊国内种种,不过苗靖似乎对国内没多少留恋,大家的假期都攒着回国再休,她和陈异出去旅游,似乎也没有回国探亲的计划。 苗靖就是国内挺常见的那种好学生,名牌大学、优秀工作,出国外派也适应得很好,工作态度和能力都很出色,为人处世都很有自己的原则。但陈异不一样,听他自我介绍似乎没念过大学,也不是摸爬滚打的生意人或者脚踏实的技术工种。 换句话说,他在家闲着,看他衣着装扮也不似富家子弟,旁人多多少少揣摩,私下聊聊,每次出去聚餐活动,掏钱刷卡的人都是苗靖,连房租生活费也是苗靖付的。大家穿戴都很低调,很沉稳内敛的中国人气质,陈异穿衣带点痞性,有时候破破烂烂一身,很吊儿郎当的模样,看起来就不那么正经向上。 但他在苗靖的朋友同事面前,底气还是挺足的,从来没有介意过自己“吃软饭”的这个身份。 这种恋爱关系不那么常见。 苗靖漂亮到想撬墙角的人不少,大家会通过思楠打听苗靖的情况,都在异国他乡,互相多照应点很正常,但苗靖身边基本有人,波哥大治安没有那么烂,男朋友总是保镖似的随身携带,完全没有机会聊些有点没的,办公室的西班牙男生英俊逼人,家境优越,明里暗里对她都是热情如火,无数次邀请苗靖,她冷冷清清无动于衷。 不过思楠在洗手间的时候撞见过苗靖用粉扑遮掩脖颈上的吻痕,痕迹很深,宣誓主权般的炫耀。 中秋节那次,大家呼朋引伴凑到一起,搞了个中秋聚餐party,大家去了朋友的朋友的家里,做宝石生意的商人,有个很宽敞豪华的大厨房可以做中餐,苗靖也带着陈异一起来。 男同胞们在户外烤肉,聊南美的工作发展和市场前景,外派工作的薪水都不低,大家的想法都是赚第一桶金,那时候陈异找了个富人区保安的工作,一个月工资也相当于出去吃顿大餐,他和男同胞们聊不起来,不过在旁边听得很认真,神色也挺平和。 苗靖洗了碟水果送过去,偷偷往陈异嘴里塞了颗葡萄,他大喇喇坐在椅子上,手掌摁在她的后腰往前送,手指揉了一把,只是简单的一个动作,却带着轻漫的随心所欲,再自然而然不过。 吃饭的时候,明明两人各自吃着东西,却互相总有点很顺手的体贴和照顾,苗靖会不着痕迹帮他说话,陈异也会悄悄把她酒杯里的酒倒空。 吃完饭大家在园子里消食看月亮,思楠切好月饼送出去,转身看见角落里,苗靖倚栏而立,捏着手机和人打电话,陈异揽着她,修长手指漫不经心撩开她的长发,自然而然低下头,鼻尖从她耳廓缓缓滑到脖颈,停顿住,而后阖眼,深深嗅了嗅。 就这么个背着人的细微动作,显露在清湛的月色下,却有说不出的诱惑和欲感。 察觉到偷窥的目光,陈异眉棱一挑,眼神睨过来,而后朝她勾唇微笑,有点掩饰的意图。 思楠触到他的幽亮目光,不知怎的,脸颊轰地热起来。 在波哥大生活一年,苗靖的西语已经能应付日常生活,其实哥伦比亚是个很适合学西语的国家,语速清晰且慢,初学者容易跟进,但陈异的西语已经流利得能跟西班牙人一拼高下,他的英文倒是没什么长进,词汇量不过百,另外还跟着皮埃尔学了几句法语,讲的比英语还好。 语言关过完之后,其实在波哥大找个工作不难,思楠热心推荐了份工作——有个国内建材公司开拓南美市场,在波哥大设了个办事处,急需找个懂西语的业务员,其他要求不高,陈异条件完全符合。 显然陈异没兴趣。 苗靖谢过她的好意:“他不喜欢办公室工作,也不喜欢被人管。” 有点难理解,这工作怎么也比炒咖啡豆强,咖啡馆一个月工资才抵人民币八百块。 但苗靖显然不在意这些,她无所谓做什么,随心所欲就行。 工作于他而言只是玩乐,但是台球厅陈异一直去,两人约法三章,他自己拿捏分寸,不许苗靖管他。 后来苗靖也跟着他去过台球厅看过,还算安全的街区,有哥伦比亚人也有外国人,大家拎着啤酒瓶聊天,场面热情得有些聒噪,陈异显然是受欢迎的,跟人一路碰拳寒暄。 他俯身在球台的姿势的确英气,宽肩修腰翘臀,衣服撑得很饱满,嘴里嚼着口香糖,熠亮的眼睛盯着球台,出球又快又凶悍,气质凌厉,完全隔绝出了另一个世界。 苗靖陪他在台球馆泡了一下午,跟旁人聊天,才知道陈异一直在练球,在这片已经找不到旗鼓相当的对手。 有男同事要回国休假,打算给自己国内的女朋友买颗祖母绿做戒指,思楠有经验,扯着苗靖一块作陪,陈异也跟着去逛了圈,最后走的时候扯住苗靖:“买这个。” “嗯?” “这个漂亮,做对绿宝石耳环。不贵。”他指尖一指,“就要这对。” 两颗颜色澄透纯净的祖母绿,切面光芒璀璨,不算过分昂贵,波哥大有不少手作店可以做设计和镶嵌,能做很漂亮的款式。 苗靖踌躇看他一眼。 他下巴一拗,底气很足地使唤她:“买,我送你。” 买了。 反正钱都在她手里。 至于更大更漂亮更贵的宝石,他说等以后有钱了再送她。 苗靖嫣然微笑说好。 思楠对这两人的相处模式表示很迷。 咖啡馆的打工生活结束后,陈异又当回了无业游民,他开始进出台球竞技场,每逢月末都有比赛,二十几张球台摆开,人潮涌动,球手们身上都带着现金,打流动球局,吵闹喧嚣声如同农贸市场——第一天试手,陈异赚了两百多万比索。 一个月后,他提了个黑不溜秋的大号尼龙包,“咚”地一声扔在苗靖面前,百无聊赖往椅子上一靠,慢悠悠叼起了一支烟。 “什么?” “自己看看。” 一整袋散乱无章、花花绿绿的纸币,有比索,也有美金和欧元,沉甸甸得苗靖半分都提不动。 “哪儿来的?”她不动声色问他。 “这阵子打球赚的。”他眉眼懒散着,毫无得意之色,“还有之前的工资,每个月剩的生活费……零零碎碎剩的一些。” 苗靖皱眉:“你在哪里赌球?” “我找了个当地蛇头,让他带我打球,五星级酒店、赌场、夜总会,私人俱乐部……都是挥金如土的地方。” “陈异!”苗靖有些惴惴不安,“你从没告诉我过这些。” “我在藤城不就靠打球赚钱么?波哥大满大街的赌场,这些只是娱乐而已,没什么危险,我混了一年,这里的生存规则我都懂。”他举起双手,咧出个轻快笑容,“你数数看有多少钱。” 四千万比索。 不少了。 陈异把她捞到自己腿上:“你放心,只是赚点本钱,我没打算靠赌球过日子,正儿八经找个事做,老子没想过一直靠女人养。” “拿这些钱买个车吧。”他思忖片刻,“有车方便点,能接送你上下班,周末出去玩也方便。” 苗靖公司的项目大概持续时间三四年,并不确定能在哥伦比亚待多久,买二手车更划算,走的时候还能转手卖掉。 找中介看车,很快确定了目标,还是辆哈弗,国产车。 陈异直接付现金,拎着尼龙包去咖啡馆跟车主见面,拉开拉链,中介和车主脸色遽然大变,抱着炸弹似的战战兢兢出门,把钱数清后擦了把冷汗,这么多钱,不知道他怎么敢大大咧咧拎着出门走路。 华人侨民在哥伦比亚一般都是做旅行社、翻译、清关物流、开店生意,陈异有车后也接了几单生意,机场接机,陪旅游的中国客人逛逛波哥大,收入还算不错。 苗靖那阵子总看他叼着根烟,穿着破洞牛仔裤和旧夹克,嚣张往游客面前一杵,总让人有点战战兢兢的心慌。 “他们敢上你的车吗?”她难以置信,“不会觉得你很危险?” “先把人骗上车再说。”他笑得乖张,“到了老城区,他们就知道老子在旁边是多有安全感,要是让我陪到晚上,那可就是不一样的价码。” 苗靖噗嗤一笑,伸手捏他的脸颊:“坏蛋。” 他倾身吻她的耳珠:“坏蛋?你就这么喊我?辛苦我白养你那么多年。” 她回吻他:“不然喊什么?哥哥?” “平时喊什么都行。”他伸手狠揍她的屁股,“坏蛋、哥哥、这些留到床上,喊破喉咙都没问题。” www.4e54.icu。m.4e54.icu 第49章 拉丁混小子(二) 波哥大没那么安全,走在路上可能一不留神就被抢了手机和背包,老城区店铺都焊着铁闸门,每个月都有暴力事件发生,陈异的身高体格当地陪确实有优势,但他有个毛病,周末不工作。 要陪女朋友。 他带苗靖去乡下农庄度假,农庄主人皮蓬是陈异台球厅认识的朋友,在旅游区开了个小商店,有点贪财的小毛病,但毕竟要养两个前妻和六个孩子,陈异时不时带客人过来照顾下生意,也成了推心置腹的朋友。 苗靖问思楠要不要一块去,思楠说好,又捎带了两位朋友,陈异索性请了小迷弟吉诺和国内来的蜜月夫妻,吉诺又带了几个朋友,就这么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波哥大。 高原山路环绕,不过风景绝佳,森青山脉和蓝天白云映衬如画,深呼吸一口都是清冽的空气,农庄在山顶的一个小村子里,人少清净,称得上是与世隔绝。 庄里养着牛和羊,还有个鸡舍,皮蓬家人殷勤接待,一看人多,架起了烧烤炉,从围栏里拖出了一只小乳猪。 手机没信号,单纯的农家乐体验活动,不知道是来度假的还是来干农活的,亲手杀猪,鸡舍捡蛋,芭蕉园劳作,上山采笋摘菜,大家都兴致高昂,国内不是没这娱乐项目,只是眼前热带风景迥异,有些新鲜趣味。 哥伦比亚是烤肉大国,一块烤肉下肚已经撑到不行,大家摆出咖啡壶喝咖啡,女生们躺在吊床草地聊天,吉诺发现村外有个瀑布小溪,一帮男人趁着午后温度适宜,勾肩搭背去野泳。 后来苗靖她们也去,装了些玉米饼和烤香肠,穿裙子和拖鞋,被一条狗领着去了瀑布边。 不大的瀑布,一条粗白水线从青苔岩石上泻下,逶迤拖出一条清澈小河,两岸绿树草木葳蕤茂盛,很热带雨林生机潮湿的感觉,瀑布底下泡了一排男人,肩膀迎接着水花的冲击。 “妈呀,这几个外国小弟弟身材也太好了吧。”新婚妻子的京腔格外生动有趣,目光炯炯盯着吉诺和他朋友,“这都十八九岁的小鲜肉,穿个紧身裤衩子就下水了,看那一身紧绷绷的肌肉,鲜嫩多汁。” “老婆,你别以为他们听不懂中文就为所欲为。”丈夫啼笑皆非,“给点面子啊,才结婚多久你就目中无夫!” 男人们全都穿着裤衩子,有大大咧咧的也有不好意思的,陈异坐在最旁边的岩石,身材比吉诺他们还惹眼,女生们没好意思往他身上瞟,名草有主,苗靖还在旁边站着。 “你们女的到那边玩去,那边水浅,还有小鱼,喂鱼去。” 大家都没带泳衣,也稍微避着点,女生们捞着裙子踩进水里,泉水没过膝盖,冰冰凉凉的,太阳晒在身上又有点暖意,坐在水边捻着玉米饼喂鱼,思楠踩在滑溜溜的石头上,冷不防脚下一滑,浑身跌进水里泡了个透。 大家身上都被溅起的水花湿了大半,索性也不在乎,半坐半游躺进了水里,又把瀑布下的男人轰走,体验了把头颅激爽的感觉。 苗靖牵着裙子从瀑布里跨出来,她平时衣服穿得简单宽松,身上裙子被水浇透,湿哒哒地贴在身上,玲珑身段一览无余,胸臀曲线曼妙妩媚,手臂双腿白皙如玉又泛着微绯,一络络湿发贴在鬓角脖颈,细碎的水珠顺着线条滚进领口,那一张小小的脸如出水芙蓉般婉丽。 清丽可涤尘世。 也不知道谁吹了声口哨。 陈异套了运动短裤,大步跨过去,直接把人从水里抱出来,t恤往苗靖头上一罩,擦她脸上的水珠,露出张唇红齿白、湿漉朦然的娇靥。 他就在众目睽睽下亲她。 旁人解说:“热恋期,比我们结了婚的感情还好。” 一行人湿淋淋地回了农庄,换了干净衣服,燃起了篝火,坐在浩瀚星河下吃烤鱼和烤玉米,跳舞和用混乱语言聊天。 聊各自的感情经历,不知道怎么说到初恋这个话题,拉美人性格火热观念开放,吉诺和几个哥伦比亚小伙子第一个女朋友都是在十三岁,国内更晚,一般都在十八九岁甚至更晚。 回想起来,很难定义苗靖和陈异开始“喜欢”的时间点。 苗靖很确定,不想看见他身边有别的女生的时候,那时候就偷偷喜欢他,再往前的感情成分,复杂得很不清晰,很难说初中那会自己的心迹,总是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过多关注他。 至于陈异对她的感觉,她不确定。 “刚才你说……我是你的初恋,我是吗?”苗靖问他,“我记得好像不是。” “怎么不是。” 她坐在他的膝头,距离有点远,他捻着薄薄的腰肢,把她往自己怀抱里撞,连体婴一般黏在一起。 “你交过女朋友,在摩天轮上和她接吻。” 他笑得浪荡又轻狂:“那女人是谁来着,我都快忘了,认识也没几天,没头没脑就凑一块了。” 苗靖蹙眉,手指掐他的后背,尖细的痛感。 “别拿好男人的角色要求我。老子当然不是好人,你别忘了我是个小流氓。”他慢悠悠靠在椅子上,“那时候真怕惹你生气,不知道你牙尖嘴利能冒出什么话,我跟个女的说话,都怕她香水味沾我身上,回家被你找事。” 他想了想:“十七八岁吧,看多了那些碟片,晚上迷迷糊糊做梦,梦见有人躺在我床上,看不见脸,穿白色的内衣,特别眼熟又好看,我难受得不行,攥着她的胳膊,清清凉凉的,细到一只手能攥全了,窝到我怀里,像过电一样舒服,等我压着她亲,她又不见了,我身上烫跟火烧一样,突然嘴边有清水,我喝一口,看见一双圆圆亮亮的眼睛,端着水杯……我当时就突然吓醒了,第二天早上站在阳台抽烟,抬头看见头顶晾的衣服……怎么那么眼熟,白色的,带着蕾丝花边……当时寻思着我已经饥渴到了这份上?赶紧找个女朋友吧,不然指不定犯什么事。” 苗靖微愣,定定地看着他。 陈异舒了口气:“我唯一能想起的小时候,那时候我挨打躺在床上,你半夜起来喂我水喝,还给我蒸鸡蛋羹……每次想起来浑身怪怪的,又酸又痛又甜,刺一样难受……” “你能想起来我照顾你,那你还欺负我,抢我的生活费,吃我的丸子。” “就想欺负你。”他捏着她的头发,笑意玩味,“长那么惹眼,直勾勾杵在我眼皮子下,我实在忍不住不看你。看你瞪着圆圆的眼睛盯着我,怯怯的,懵懵的,嘴巴半张着不知道说什么,心里不知为什么特别舒服,不过谁知道你那么傻,饿着肚子也不知道回家要钱去,跟小时候一样笨,好欺负。” “你每天晚上从水房里洗完澡出来,皮肤白得葱似的,头发湿着滴水,整个人像块刚捞出来的豆腐,软绵绵的,身上还飘着香皂和洗发水的味道,知不知道那时候有多少男生偷偷看你,说你漂亮。漂亮是漂亮,就是小孩子似的,身体和脸蛋都没长开呢,我听着别人说话,怎么心里觉得那么反感……” “等到后来,长高了,也真的越来越漂亮,念书也那么好,一看就是男生偷偷暗恋的那种清高女生,哎,反正跟老子不是一路人,陈礼彬一死,估计以后也没什么交集,就没想到你妈那么狠,就真的不回来了,说真的,那笔保险金,哪怕分我十万五万,我也就认了,把你母女俩好好送走,反正是陈礼彬的钱,我也没多贪心,有点钱让我过两年好日子就行了。” “你妈卷钱跑了,又把你扔下,我是真气疯了,老子从小到大,就没遇上什么好事情,什么破事倒霉事都堆在我头上,怎么就没人心疼心疼我呢,我又招谁惹谁了,索性我也不管,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谁知道你又不走,简直跟赖上我一样。”他突然失笑,眼眸亮如曜石,“你还知道讨好我,主动给我洗衣服做饭,老子怎么可能轻轻松松被个小女生拿捏,硬着心肠不管,也归不着我管,就是没想到你那么倔啊,又那么蠢,没钱饿肚子不会说话么?找老师,找民政局,找电视台寻亲,这年头难道还能让个孩子饿死在家里?就冥冥之中等着,等着赖在我身上一样。” 苗靖听他说起往事,也禁不住眼眶湿润,抽了抽鼻子。 陈异掐着她的脖颈,把她的红唇送到自己面前,唇瓣黏合,气息缠绵,把温柔和悸动含吮在唇齿间,深情撩弄彼此的舌尖和津唾,等到气息不稳,再缓缓分离,徐徐安定各自的情绪。 他轻轻喉咙,再继续讲:“我心肠可没那么好,那时候想逗逗你,挺喜欢看见你咬着唇,有点泪汪汪又硬憋着不泄气的模样,看在眼里有点抓心挠肝的感觉,想跟着我也没那么容易,先吓一吓,我心思也挺坏的,带你去偷东西,看你脸色吓得发白,却还挺有骨气,跟我们这种小混混不一样啊。后来教你的那些,不管是捡破烂还是捡临期食品,这些我从没对别人说过,小时候有时候嘴馋,在外面疯玩就是想吃东西,兜里又没钱,弄点法子填饱肚子,男人也是要面子的,被我兄弟知道也挺丢脸,不过我还挺开心的,像跟人分享秘密一样,就带你一个人干过这些,反正我在家挨打丢脸那些你也都看见了,自己人无所谓。” “看吧,就变成自己人了,但还是别扭,带着个十几岁的女生,说妹妹也不是妹妹,说朋友也不是朋友,不清不楚莫名其妙的,就是个小可怜拖油瓶,我也有些懵着呢,不过总归我罩着,被欺负也归我管,总之谁也不能惹到老子头上,真要拎把刀弄死人。” 想起那些叛逆往事,禁不住想抽根烟,手指摩挲着她的唇瓣:“说好了念完初中就走,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自己也该有个主意,念书那么好,又长得漂亮,去哪儿都能受欢迎,没必要跟我一起,我吊儿郎当混日子,吃了上顿不管下顿,不一定养得起你。那时候把你送到火车站,我本来转身就想走,却死活迈不动步子,万一呢,万一你不想走呢,万一你想留下来呢,真的没想到等了几个小时,看见你背着书包走出来,我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里,心底其实真挺高兴,嘿,有个人陪着我,以后回家有饭吃,衣服有人洗,还有人陪着说话,真好啊。” “再养三年,等你念大学,那时候我们俩都成年,都能为自己的人生做主。不过养孩子正不省心,花钱花时间花精力,第一年你还挺乖的,住校又安安静静不惹事,每周末回家吃顿饭,给点钱也就行了,我摔断腿那会,你还忙前忙后照顾我,给我送饭捏腿,对我好上天了。” “等我职高毕业进了夜总会,手上有钱,日子好过了。本来挺好的,可以吃点好的,买点好衣服,本来应该日子越过越融洽,越来越有奔头,你偏偏开始叛逆了,说好不好听,别别扭扭找事情,那时候我又开始找女朋友,那次回家不被你讽刺,我还寻思着是不是自己带坏你了,一个重点高中的女孩子,说话怎么那么没人情味,什么鬼混得病,无耻龌龊都能说出口,我想我平时口风那么严,从来也没在你面前说过夜总会半点事情。你班主任还给我打电话,说你逃课上网,那一年真没把我气出病来,真怕你跟我误入歧途,把大好前途都栽在我身上。” “你也出落得越来越漂亮,每次去你学校,你往校门口一站,后面男生的目光都落在你身上。我那时候还想,要不要教你点性知识,也不知道你懂不懂,接吻上床那些,万一到时候……想想就头皮发麻。我也日夜颠倒不常在家。我怎么都忘不了,那天半夜,对讲机里说有个小美女哭哭啼啼上门找我,大伙开玩笑说我是不是搞大了姑娘的肚子临阵逃跑,我看见你穿着睡衣站在门口哭,当时候脑子一炸,全身都麻透了,你小脸惨白,说有人撬门干坏事,我脑子僵得都是爆炸声。” 苗靖听他说到这儿,脸上突然光彩熠熠,抿着唇憋不住的想笑,纤瘦的肩膀细细碎碎地抖:“你当时脸黑透了,眼睛阴沉沉,像要吃人一样,第一次见你那么凶。” 陈异脸上一丝笑意也无,捏她的脸颊:“那还是我第一次抱你,搂着你打车回家,你一路都在发抖,可怜到我心痛。也不知道你那晚上是怎么过的,就是没逮到人,要是真逮到……” 他恨恨咬了下牙:“我真要想办法弄死这人不可。现在想想当时也应该报警,那时候顾忌我在夜总会上班,没找警察,只能换份工作,晚上回家守着你,提心吊胆的,就怕你被人盯上出点意外。” 现在到了波哥大,治安没那么好,特别是亚洲面孔更受欺负,白天还稍微好点,一到晚上,他是寸步不敢离她,就怕被什么人盯上。 苗靖粲然一笑,温顺窝进他怀里,亲昵地蹭着他。 “最后那一年,过得又好又坏,变了味似的。”他抚摸她的长发,“因为夜总会那些事,你隔三差五还是跟我吵架,我心里也烦躁难搞,日子又过得欢喜,我们俩每天在家,陪你逛街买东西,接你下晚自习,给你开家长会……”他低头看着她,“下暴雨的晚上和你接吻,躺在一张床上聊天,在你脸上亲来亲去……关系好像越来越不一样,像一张纸越来越薄,我就穿着条短裤在家里,你也没不好意思,你穿着吊带裙在厨房做饭,我悄悄站在门旁,目光从上扫到下,来来回回地看……每天都是硬憋着忍住,想着忍到你高考结束,要不要想个办法把你吃干抹净,反正老子铁定对你负责……” 他凸起的喉结重重滚了下,手也没轻没重在她身上揉了把。 “谁知道后来被我撞见,举报你吸毒,我害了你。”苗靖呼口气,冷清道,“你那时候正式成了卧底?是不是日子很不好过?” “不怪你,早晚有这些事。本来我想借着他们洗白的时候捞点事做,也是有野心,但淌了浑水,怎么可能全身而退,一出事,我脑子也清醒了。说好了三年,你高中毕业就走了,毕竟真不是一路人,你跟着我,不如跟着其他更有出息的男人,万一我再不好连累你,那就是祸害了两个人。” “你十八岁生日那天,我陪人打麻将,乌烟瘴气的,输了两百多万,刺激得脑子一跳一跳的,想给你打电话,不知道说什么,干脆不说了,做什么都没意义,不做了。” 苗靖还是怨念咬了咬唇壁。 “高考那两天我跟人打架,我心挺狠的,人也挺狠的,把人腿打折了,当时还分了点神,希望就是你高考能考好点,别受影响,不过说,考不好又怎么样,你那么聪明,就算念个普通大学,我相信你也照样混出个人样来。” “就忘了那一茬,高考完你还得过暑假,挑学校等录取通知书,把你接你家里,也是想跟你过好最后两个月,不怎么想跟你吵架,就想和和气气的。就你不听话,随随便便一句话一个动作就能惹我,我生着气就克制不住,又把你抱在怀里亲上了,一边亲一边想,这算什么呢,豁出去了,接接吻而已,你这几年吃我的用我的,就算报答我。” “没打算睡我么?”她幽幽问,“你当时都蹭我身上来了。” “没打算睡你。”他捏捏她的下巴,“可你主动滚到我身上,还说要谢谢我,这就别怪我不客气,老子也不是什么好人,那阵子就跟做梦一样,把二十年的火都泻尽了,越做越疯狂,越疯狂越颓废,身体里的血激荡翻滚,都快烧起来了,汗淋漓瘫在床上,想想就这么结束,不知道是甘心还是不甘心。” 他长长叹了口气,伸手去裤兜里摸烟盒,偏首点了支烟,很沉默地抽完。 最后敛眉低声道:“三年后去你学校看你,终于甘心了,觉得人生这二十多年,无功无过,尘埃落定,也挺好的。” “回藤城吃喝玩乐混日子,没想到三年后,你又奔着我回来了……一转眼,我在这与世隔绝的村子里,还能抬头看看这广袤的世界,老天对我不薄啊,能安然长大,能死里逃生,也能有人依靠。” 他揽着她,仰头看浩瀚璀璨的星空,如释重负舒了口气。 苗靖偎依着他的手臂,也抬头望着天空,安静平和地望着划过天际的流星。 “苗靖。”他突然转头,眸光深邃,定定地望着她,平静说出最后一句话,“你他妈的……也算我的救世主。” 她撑着脸颊,嫣然一笑,揉揉他毛绒绒的大脑袋。 “回屋去睡觉?聊了这么多……感觉今天晚上,我需要搂着你好好睡一觉,安安心心睡个好觉。”她笑吟吟,“明天早上起来,太阳都是全新的。” “好。” 两人从椅子上起身,苗靖提着裙子小碎步往前跑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唇角笑意柔软。 “今晚说了这么多,我也想说两句……” “那个……我其实一直都挺乖挺听话的……高中那两年吧,叛逆是故意的,骂你也是故意的,跟你吵架也是故意的,让你操心头疼也是故意的,那天半夜的事情,那个没找到的坏人,家里被撬的锁,被砸的窗户……全是我骗你的。” 陈异叼着烟,愕然迟钝了三秒:“什么?” “不然你早跟女人勾搭上了,哪里有心思管我。”她挠挠脸颊,“所以……陈异,你现在也没必要把我看得那么紧,能不能给我一点点……自由的空间?” “苗靖!!!”他反应过来,叉腰怒吼,“你从小就骗老子?!!!!!” 她看他生气,咯咯娇笑,拎着白色裙子跑得飞快,像夜晚一只蹁跹蝴蝶,一只轻盈飞鸟,轻快飞回房间。 www.4e54.icu。m.4e54.icu 第50章 Marry me?(上) 大清早的,房东皮埃尔又在和保姆丽娅吵架,因为一袋失踪的面包。 电视播报新闻,贫民区发生爆炸事件,死伤数人,警方强烈谴责此类懦弱的恐怖袭击。 陈异搁下手机,跟苗靖说有位国内游客昨日遭遇抢劫,出手反抗后被捅刀住院,好在性命无虞,但也闹得人心惶惶。 波哥大阳光和雨水同样丰沛,整个城市从1到6划分出了等级,穷人食不果腹,富人纸醉金迷,就如同文学家笔下的魔幻和现实之都,苗靖当时能选择哥伦比亚这个国家,就赌定了陈异肯定会跟着她来——如她所愿,她在波哥大几乎被限定了活动区域,从来没有单独出门的机会,想要自由,做梦。 思楠和苗靖报了个salsa舞课程,陈异周末开车送她们过去上课,一个小时都站在教室外抽烟,教salsa舞的男老师每次都不可避免接触到陈异那阴沉恼怒、压抑着暴躁的目光。 如果这位湛蓝眼睛的舞蹈老师说话能正常点,显然陈异的目光会和善很多。 “我可以和你拍一张照片吗?我想发给我的朋友们,让他们看看天使其实是存在的。” 第一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苗靖忍不住笑了下,她鲜少在陈异那听到的甜言蜜语,全都补足在别的男人嘴里。 课余聊天的时候,男老师寒暄问苗靖住在哪个街区,没等她回答,他恍然大悟:“啊,我知道了,你住在我心里。” 这么□□裸的调情,苗靖还没反应过来,西语更好的思楠咕咚喝了半瓶水,神色自若拧上了瓶盖。 习惯了,都这德行。 虽然不至于到性骚扰的地步,但这种日常生活中无处不在的调情和撩拨,总是直接冲着你来的热情和赞美,还是让苗靖适应了很长时间。 这边dating文化盛行,情侣间分分合合也是常事,男女关系没那么认真,在餐厅和酒吧当着陈异的面搭讪苗靖的人也不少见,导致后来陈异直接黑脸,虎视眈眈盯着人,一副要干仗的模样。 当他这187的身高是个死的? 拉丁美洲的男人像金毛,黏人热情,摇着尾巴哈着气,爱到眼睛里都是你,但被人撩拨几下,转身就跟人跑的货。 陈异大概像只野犬,不声不响垂着尾巴,眼睛牢牢盯着,偶尔龇牙威胁几声,狠的时候咬着脖子摁在床上,下了床懒洋洋炸着毛,周而反复,把猎物吃得连渣都不剩。 苗靖没少被他折腾,比如礼仪性冲着巨帅的餐厅小帅哥微笑,或者和北欧背包客多聊了两句,还有某条她无法控制的手机消息,最后导致床头柜的抽屉里堆满了各种颜色的铝膜小包装,一年的消耗量惊人。 这边风气开放,对性很纵容,anytime,ahatsfine。 “别把上班当借口,现在不疯狂,难道等到退休再做?”他吊儿郎当的,“这玩意就跟吃饭一样,撑大了胃口,也就适应了。” 苗靖真的很忍不住给他一个白眼。 陈异厚脸皮涎笑:“你没觉得自己胃口更好了?” 她冷着眉眼不理他,但脸颊红潮尤在,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苗靖觉得自己似乎是胖了一点,可能是摄取太多奶油甜食的原因,从国内带来的内衣陆续淘汰,本土的内衣品牌尺寸总是不太合适,尺寸合适的又过于性感火辣,陈异凑上来双手丈量,咬着她的耳垂说了句火燎燎的话。 看多了拉丁美女的丰乳肥臀,陈异觉得眼前的景色更为性感曼妙,心慵意懒抽着烟,眉头微敛,幽深阒黑的目光直勾勾盯着她调整淡绿色的绸质肩带,无暇肌肤上还有他的指印,疯狂时因用力攥捏而留下的痕迹,淡红色,格外惹眼。 他嗓音似乎被烈酒泡过,手指轻轻拂过清凉凉的皮肤,滑腻如绸的质感:“疼不疼?” “有点酸。”她偏首瞅了眼,往下打量自己的身体,语气微有怨念,“还有呢。” 真的还有,都是他的吻痕,没料想她皮肤这么娇嫩,陈异搓了搓下巴,看苗靖穿上衬衫和长裙,再披件宽松毛衣,那些妩媚旋即掩住,又是清清冷冷不俗不艳的模样。 假如红唇不是被他啃咬得微微泛肿的话。 生活浓墨重彩又简单清净,周末去看电影,国内没有上映的美国片,两人脑袋凑一起,盯着西语字幕看得费劲,看完电影后去附近的大学吃饭,在学生社区打一盘台球,有女生盯着陈异的翘臀,直接过来跟他聊天调情。 苗靖坐在一旁,秀眉微挑,看陈异杵着台球杆跟两个s型身材的辣妹对话。 陈异球杆指指苗靖,说自己有女友,女生满不在乎耸耸肩膀,还是执意留下了电话号码,说分手后可以找她。 轮到苗靖轻轻吁了口气,盯着他身上那条破洞牛仔裤,脑海里回忆的画面是他坚硬绷紧的大腿肌肉和电臀。 这年春节将至,苗靖问陈异想不想回国看看,她有20天的探亲假可以休。 来回机票当然昂贵,陈异问她是不是打算去看魏明珍,她摇摇头:“不,我不看她,回藤城。” 来哥伦比亚后,苗靖给魏明珍打过几个电话,聊了聊工作和生活情况,没有很亲密的联系,魏明珍还年轻,有家庭有孩子,还不到她这个女儿关心的时候。 回藤城?陈异断断续续和波仔呆毛他们都有联系,犯不着专门回去探望,再说了,哪儿不是过年呢,以前的春节也没有正儿八经过,不如省一笔来回机票钱。 既然不回国,苗靖定了机票和酒店,打算两人去加勒比海度假。 大年三十还是留在波哥大,国人朋友圈有活动,苗靖公司和兄弟公司找了个场地组织活动,一起包饺子看春晚,还有自己排练的节目,陈异也认识了些朋友,大年初一去餐馆吃顿火锅聚聚也好。 除夕那天,陈异开车带着大家往超市和菜场跑了好几趟,超市采购牛肉活鱼酒水零食,再去华人超市买调味料和大米,市场的海鲜蔬菜和鲜花肯定要有。 苗靖那天格外漂亮,她和思楠在一家叫“曼哈顿东区”的理发店烫了个卷发,一步升级成风情万种“美国丽人”,索性穿出了压箱底的最贵的裙子。 陈异目光上上下下盯着她,也不禁笑笑,吹了个口哨,双手揣进兜里:“穿这么漂亮,今晚上是不是有领导莅临?” 的确有个级别挺高的领导过来慰问,陈异为了配合她,难得换上正常着装,休闲衬衫和西裤,锃亮的皮鞋和银色腕表,神采奕奕,英俊沉稳,眉心的浅疤又有打破斯文的硬朗。 平时看惯了他穿着随意张扬,苗靖都禁不住愣了愣。 “发什么呆?”他搂着她的肩膀,嗓音清润,“看傻了?” 她没反驳,诚实地“嗯”了一声。 偏心来讲,很难有更出色的男人能入她的眼。 大家聚在客厅聊天看电视,包饺子的时候,陈异站在苗靖旁边帮忙,两人贴得很近,默契十足,赏心悦目又清雅熨帖,视觉感格外强烈。 思楠和苗靖同事没见过陈异这副模样,倒是说了很多玩笑话,说他和平时判若两人,仪表堂堂,怪不得苗靖喜欢,问他们有没有结婚的打算,不过外派工作,过来人都有经验,结婚生子这些都是麻烦事,各有各的难处。 苗靖没怎么想过结婚这回事,顺口搪塞还早,现在以工作为主,陈异揽着她的肩膀,也说自己没有定数,总之年纪轻轻,没考虑那些。 吃完年夜饭回家,时间不算早,但不想早早告别这个特殊的夜晚,陈异问她想不想去酒吧喝一杯,他眼里荡着光芒,如实说他这会想要那种火辣辣的酒吧,染色灯迷离摇荡,搂着心爱的姑娘在舞池里酣畅激吻,再找个酒店天雷地火打一炮。 苗靖勾唇说不想,她想在这个温良的夜晚散散步,这个月份在国内就是深冬,连藤城都有些寒意,波哥大气候虽然不算好,但也不至于太冷,现在是旱季,夜晚气温还算舒适。陈异说好,牵着她的手揣进兜里,走过安静的街道,拐到灯火通明的商业区,看见路边有一家韩式炸鸡店,停下来买了一份火辣辣的炸鸡,配两瓶啤酒,坐在炸鸡店小院子里边吃边聊。 聊了很多,以前春节是怎么过的,其实根本没那么多仪式感,现在的生活已经足够幸福,陈异说波仔老婆生了个女儿,刚满月没多久,胖嘟嘟地很可爱,连呆毛都相了个女孩,抓耳挠腮急着结婚。 家庭和孩子对他们俩而言……其实挺遥远的。 吃完炸鸡回家,正好接到思楠的电话,邀请他们俩来公寓玩游戏,不知道谁翻出了一盒大富翁和飞行棋,也可以打扑克和麻将,押一点小赌资,给新年博个彩头,陈异一听起了兴头,他牌技娴熟,玩法精通,一看就是个中老手,不费吹灰之力赚了个盆满钵满,最后又被苗靖全都输了回去。 熬了个通宵才回家睡觉。 大年初一吃完火锅,陈异没说去干什么,临时出了一趟门,苗靖在家收拾度假的行李,最后两人去波哥大机场,坐上了飞往加勒比海的飞机。 圣安德列斯岛。 www.4e54.icu。m.4e54.icu 第51章 Marry Me?(下) sanandres。 这个小岛在美洲名气颇盛,秾艳的加勒比海风情,七色海美得让人心驰神醉,跟度假村型精品海岛不一样,仍然保留着原始质朴风味,苗靖和陈异落地时,是岛上唯二的亚洲游客。 是挺纯粹的悠游时光,吹着加勒比海湿热的海风,眼前的海是彩色的,深浅过渡变幻,像巨大的蓝宝石,晶莹剔透,玻璃海、果冻海,纯粹得连天空都显得粗糙灰暗。 陈异抱着手:“你这泳衣……怎么……” “麦德林买的。”苗靖轻描淡写,“这是设计师款。” 还是上次出差在麦德林买的刺绣泳衣,不算比基尼款,但色彩艳丽,款式别出心裁,两条轻薄布料从胸口深v交织往下,侧面只有几根细细的彩色串珠,沟壑欲盖弥彰,曲线前凸后翘,长腿笔直纤细,肌肤欺霜赛雪,走在沙滩上格外靓丽惹眼。 习惯了她的着装风格,突然火辣艳丽起来,还有那么点小小的不适应。 躺在酒店的私人海滩上晒太阳,时不时被诱惑着下水泡一泡,酒吧就在沙滩旁,随时可以去点一杯鸡尾酒,喝得微醺微醉,岛上信号没那么好,刷手机变得很多余,只能聊聊天,踢踢水,晒晒太阳,玩玩沙滩球。 天气不算太热,每天会有几分钟的阵雨,岛不大,租辆小摩托沿着海岸环行,陈异花衬衫只扣一个扣子,衣角哗哗扑在苗靖身上,她罩着件薄纱长衫,身姿轻盈得似乎要飘起来,两人随走随停,在海礁边喝椰子汁,在玻璃蓝的海里玩水,路上一只蓝色的蜥蜴从脚边窜过,苗靖被吓了一跳,尖叫着攀上了陈异的脖子,他在她惊慌失措的脸上吧唧一口,敷衍安慰,相机对准蜥蜴一顿猛拍。 这里也是水上运动的天堂,悬崖跳水、浮潜、游艇、出海都值得一试,总之可以尽兴泡在水里,离主岛不远有个袖珍的海岛,椰影茂密,沙滩洁白,可以涉水过去,一路水深只有膝盖到腰深浅,到处都是玩水的游客,小朋友抱着泳圈在礁石圈起的海域里拼命蹬水,嬉笑声传出好远。 晚上酒店有party,包一条游艇开到附近海域,跟一群欧美游客在海中央看星星,喝酒蹦迪,午夜十二点回来继续第二趴,酒吧salsa舞跳得热情奔放,聊天聊得热火如荼,最后陈异喝酒大概是喝懵了,跳上舞台,扯掉t恤,肆意飞扬和dancer扭了一段霹雳舞。 尖叫声亢奋得有点过分,苗靖捂着额头,实在没眼看,熬不住想先回房间休息,被陈异拽着拉到沙滩吹风醒酒。 夜风凉爽微腥,到处都是黑乎乎的,只有海面泛着点粼粼波光,陈异烟瘾又上来,身上没带烟,压着苗靖在海滩上亲,亲着亲着感觉上来,灼烫的唇往下滑,急躁的手指胡乱煽风点火。 “陈异!!”苗靖急得不行,“你疯了?” 他压低音量:“嘘,没人,我快点,五分钟,五分钟就行。” 苗靖倒抽一口气,用力搂着他的脑袋,使出吃奶的力气翻身,把他的脑子砸进了沙滩里,半边俊脸都沾了细沙,嘴里啃了一包沙,龇牙咧嘴,说不出的滑稽。 没料想吃瘪,陈异中气十足骂了一声我操,撸了把脸,伸手攥苗靖的胳膊,却被她敏捷跑开,只摸到一片裙角。 “苗靖,你有能耐别跑!” “我没能耐!”她往酒店溜得飞快。 身后有人追上来,听得见拖鞋啪嗒声和风声,近在咫尺,苗靖又笑又尖叫,被一只紧实手臂揽住腰肢,她趔趄了下,被他身体带着滚在沙滩上。 “这下可插翅难飞,我要为所欲为。” 高大沉重的身躯压下来,苗靖又羞又笑捶他的肩膀:“你正常点!” “我哪不正常。”两条手臂都搂着她的腰,肩膀用力,他带着她在沙地上打滚,也让她吃了满脸满身的细沙,最后身上突然一凉,温柔的海浪扑面而来,苗靖闭眼,任凭海浪冲去脸上的沙粒。 陈异松开她,只牵着苗靖一只手,两人并肩躺在海水里,任由海浪攀上肩膀,舒展身体浸泡在冰凉的海水中,两双眼睛齐齐望着天上的星星。 “聊点什么?” “聊什么?” “你现在在想什么?” “活着真好。” 两人都不约而同笑起来。 “半夜的海滩很危险,如果我们就这样躺着不动,可能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他凑近,覆身于上,压着她的手腕,十指相扣,低头绵绵亲吻她的嘴唇。 “那就先亲一下……嗯……有点咸……” 两人在星空下交换了个缠绵的夜吻。 陈异把她从水里抱起来:“回房去,看老子不弄死你。” “我困了,想睡觉。”她身上滴着水,打着哈欠枕在他肩头,“快三点了吧,再过一个小时,就该看日出了,要不然我们直接去沙滩看日出吧。” “你能熬得住?”他把人抱得稳稳当当,大步迈向沙屋,“也不是不行,看完日出吃个早餐,再回屋睡个回笼觉?” “当然可以。”她眼皮惺忪得都快黏在一起,“好主意。” 回去没再折腾,陈异把困得泪眼朦胧的人扔进浴缸,替苗靖洗头洗澡,再给她吹头发穿衣服,苗靖勉强睁眼喝了杯咖啡,又跟着陈异出门,在蒙蒙亮的海滩找了个角落,铺上沙滩巾等日出。 天光微熹,晨风是清爽的,苗靖枕在陈异膝上已经睡着,他一手捏着烟,一手抚摸她的长发,耐心等待朝阳第一缕辉光投射在澄透的海面上。 “苗靖,太阳出来了。”他推推她的脑袋。 无与伦比的海水,美轮美奂的日出,粉红的太阳跳出海面,每一秒海水都在变幻着颜色,她趴在他膝头,霞光染在脸颊艳若桃李,呆呆凝视着眼前的美景,默默等待太阳一跃而起,低悬在海面之上。 新的一天已经来临。 观看日出的人潮陆续散去,苗靖从地上撑坐起来,总觉得有点异样,却一时懵懵的没反应过来,走两步,猛然停顿住,抬起自己左手伸到眼前,心遽然跳动——无名指上赫然出现一枚戒指,是贝壳的纹路,略显粗糙质朴。 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戴上去的。 她脑子空空,愣了两秒,唇瓣微张,目光下意识挪到陈异脸上,傻傻地盯着他,他撞上她的视线,顺着她的目光望着她的手指,双手揣进兜里,懒懒的,风呼呼灌进着他的衬衫,很散漫的语气。 “路边小摊买的,贝壳磨成的工艺品,一美金一个。” 那枚戒指圈形略大,松松硌在她纤细指根,苗靖低头转动戒指,心微微烫了一下,五味陈杂,一时难以开口。 “什么时候买的?” “昨天去买水,摊主正好没零钱,我顺手拿了个价钱差不多的东西。” “哦。”她淡淡应了声。 他往前走了两步,身形微顿,扭头看她,语气平静:“苗靖,你想不想结婚?” 苗靖突然被定住,愣了良久,注视着他,很仔细想这句话,想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最后才道:“我没想过这个……” 陈异吹着口哨:“你觉得我们有没有结婚的必要?” 认识这么多年,从兄妹走到现在,好像结不结婚都不太重要,那种深入骨髓的感情,苗靖从来没觉得两人需要世俗的羁绊和名义上的确定,也从来没想象过结婚给生活带来的改变,婚姻是否有用?能带来什么改变?会切换成什么生活模式? “结不结婚,都可以。”她认真想了想,捏着手里的戒指,“你怎么问我这个问题?” “那就是不想结婚。”他轻轻笑了笑,“我们俩就这样过一辈子,也挺好。” “不是……” 没有不想结婚,她不抗拒结婚这件事,苗靖心被轻轻挠了下,当然结婚也可以,去领个证,请大家吃喜糖,很简单的事情…… 陈异牵住了她的手,顺手从她手指捋下那枚贝壳戒指,捏在指尖。 异物感消失,手指突然一空,她秀眉皱了皱,牢牢盯着他手中那枚戒指。 “摊主跟我说,这种戒指就是海边的贝壳打捞出来做成的工艺品,岛上有个传说,把心愿许进戒指里,再把它扔进大海,海神会实现你的愿望,听说这岛下有个海盗埋了很多宝藏,希望海神送我点好东西……” 话音刚落,陈异抡起胳膊,那枚戒指就在苗靖眼前,“咚”地一声飞进了水里。 她的心里有什么也跟着戒指飞出去,被“咚”地一声溅起了水花,白色的沙石,白色的戒指,完全不见了踪迹。 现在轮到了苗靖不高兴。 说不出为什么不高兴,谈不上难过或者悲伤,有点空落落的感觉,她咬着唇壁,呆呆地看着海面,有点莫名其妙的闷气。 陈异把她拖走,胳膊搭在她肩膀,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走吧,回去吃点东西睡觉去。” 苗靖带着这点闷气睡了一觉,以至睡醒时察觉房间空无一人还闷闷坐了半天,毫无情绪地躺在床上发呆——那枚贝壳戒指,她都没有仔细端详过,就被扔进了海里。 桌上有餐点,还有陈异给她的留言,说他去了海滩,让她睡醒后过去找他。 苗靖找到陈异的时候,正是夕阳西下,陈异难得没有下水,穿t恤和沙滩裤,陪一群孩子在水边挖沙子堆城堡。 水里的热带小鱼都不怕人,在脚边游来游去,贝壳和螺类颜色绚丽,随意在水里摸一把,是漂亮的贝壳碎片和彩色小石头,肤色各异的孩子们跑来跑去,把水里捡起来的贝壳石头埋进沙子城堡里。 “大姐姐,我们的城堡里有好多宝贝,要不要过来寻宝?”有孩子朝苗靖招手,“过来陪我们一起玩吧。” 苗靖走过去,看他们用沙子堆起了十座高高的堡垒,蓝眼睛的小女孩认真对她说道:“你是一位来自遥远国度的公主,可是你的白马王子被施了魔法困在荆棘丛里。” 小女孩指了指旁边被一圈沙坑围住、笑眯眯托腮的陈异,严肃正经解说:“你需要找回象征着自己身份的宝石,才能施予魔法解救你的王子,宝藏就埋在十座城堡里,你要把它找出来。” “是么?”苗靖陪玩游戏,“请问我的宝藏埋在哪里?我应该怎么找到它?” “命运会给你最好的指使。”小黑男孩神秘兮兮,“它会暗中召唤你。” 苗靖笑着耸耸肩膀,伸出手指随意戳进一座沙堆,捏出了一块鹅卵石。 孩子们齐齐叹了口气,亮晶晶的眼睛满怀期待地盯着她。 贝壳碎片、海草、珊瑚珠、小海螺……苗靖一个个掏沙堡,最后毫无预警从某个沙堆里勾出了一枚宝石,孩子们眼睛放光、放声尖叫,完全冲击了苗靖的惊愕和茫然。 一枚哥伦比亚祖母绿戒指,色泽明艳如海,旁边一圈璀璨镶钻,戒指尺寸和奢华度惊人,即便沾满着白色细沙,依然无法掩饰闪耀光芒,以至苗靖在愣怔之后,下意识再把它摁进沙子里,猛然扭头盯着陈异。 他咧嘴,露出个很赖皮的表情,在苗靖面前弯腰:“我运气不错,这海神挺给面子,早上刚许的心愿,傍晚就送了个宝石过来。” “你……” 陈异把戒指挖出来塞进她的手里,牵着她的手慢悠悠沿着海岸往前走,那枚戒指硌在两人掌心,完全清晰感受它的触感和弧度。 两人走到一汪安静淡蓝的水边,陈异把她的双手和戒指牵进澄透的海水中,洗净细腻的白沙,扯起衣角,裹住她的双掌,把白皙纤细的手指和璀璨硕大的戒指一并擦干净。 夕阳悬在海面,又是最艳丽的光景。 苗靖心头微颤发慌,牢牢盯着他。 “就在这儿吧。” 他抬头,幽黑眼里满含笑意,手指碰了下她的肩膀,冲她微微一笑,那笑容有说不出的魅惑和轻快,牵着她的左手,顺势单膝跪下,很自然流畅地跪在了她的面前,腰背挺拔笔直,昂起了头颅,那双倒影着椰影静海的双眸直勾勾探进她心底。 “苗靖,我想结婚了。”他捏着她绵软的手指,语气轻快认真跟她求婚:”你要不要跟我结婚?” 她怔怔地看着他,心里犹如潮汐跌宕起伏,太过于戏剧导致全然不知如何应对,酸甜苦辣情绪在胸中旋转,眼眶酸烫,视线模糊。 “以前从来没有想过结婚这件事,我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结婚。但最近一直在想,想是否需要一张结婚证来证明我们的关系,其实很需要——想合情合理合法成为你的丈夫,想有人名正言顺共享我的人生,想为一个人烙上印记。” “嫁给我吧!” 苗靖密绒绒的睫毛眨动,神色动容,眼睛已经泛起了红潮。 她也喜欢有人捧着戒指跪在她面前,用爱意绵绵的语气求婚,求她嫁给她。 当然嫁!!除了他,还能有谁? 不远处有人注意到这一幕,单膝下跪,标准的求婚仪式,全球人民都爱凑这种热闹,孩子们也兴致勃勃冲过来,接二连三在附近起哄。 “sayyes!” “marryhim!” 苗靖深深吸了口气,点头:“好。” 他粲然一笑,把戒指套进她的无名指,尺寸刚刚好,又大又亮又招摇,独一无二的一枚戒指。 周围响起了欢呼声。 世俗的感情应该有世俗的气氛。 “以前总觉得我们不会结婚,过去那么复杂,好像只要在一起生活就够了,不知道婚姻和家庭……陈异,我们没在正常的家庭生活过……”她紧紧揽着他的肩膀,泪水浸透他的衣料,“可是我也喜欢戴在手上的戒指,喜欢誓言和约定。” 陈异在日落的海滩紧紧拥抱怀中人。 www.4e54.icu。m.4e54.icu 第52章 新婚蜜月 圣安德烈斯岛开启了人生的新篇章。 求婚戒指几个月前就在准备,送到珠宝店镶嵌设计,度假前陈异才拿回来,带去了海岛求婚。 这么大一颗祖母绿,价值当然不菲,苗靖问他钱从哪儿来,陈异没全部交代,有工作的收入,还有从台球桌和赌场赚的,苗靖转动着手上的戒指,这戒指显然在波哥大不能戴出门,只能作为收藏品存在保险柜里。 回到波哥大,两人去了趟珠宝店,买了两只样式独特的婚戒,把戒指套在了彼此的无名指上,再去了趟大使馆——领结婚证,成为合法夫妻。 心情未必激动,但体验感很新奇,工作人员说恭喜我们中国的新郎和新娘子,请丈夫和妻子拍张合照,两人一时都呆住没说话。 实在没办法在对方面前喊出“老公”或者“老婆”这两个词。 持证上岗后,陈异先大大咧咧把红本本和婚戒照片放在了朋友圈,没有透露女主角的照片和名字,附了两个字:“已婚。” 求婚那会的几段话,是他绞尽脑汁想出来的,再煽情一点的文案,实在想不出来。 半个小时后再拿起手机,下面一长串的留言和点赞—— “卧槽!?” “恭喜?!” “嫂子是何方神圣?” 波仔知道实情,回了句:“是苗靖啦。”想想不妥,三十秒后迅速删掉了这条回复。 台球厅失火之后,陈异突然出国,对外的解释大概是损失惨重,出国赚钱,只有波仔和周警官知道是苗靖把他带出去的,这两个人的关系不一般,在国外他们是以情侣身份公开在一起的。 这条回复被人看见,不胫而走,在陈异以前的圈子里掀起了掀天巨浪。 苗靖吗? 什么时候的事情?好端端的为什么会这样?记得异哥以前对苗靖不怎么样,两人关系似乎挺冷淡的啊? 异哥和莉莉姐分手跟苗靖有关系???!!莉莉姐找苗靖的茬?这到底咋回事? 莉莉姐那时候不也见过苗靖吗?跟苗靖好过一阵吗? 对了,莉莉姐也好久没消息了——在异哥出国后,她也离开藤城了? 什么????!!!! 异哥以前就跟苗靖谈过?还是初恋?苗靖上大学分手的?真的假的?!! 怪不得以前异哥对苗靖那样儿! 他爸以前的女人带过来的女儿,又没有血缘关系,怎么不能谈?两人好歹一起生活了那些年呢。 还是我异哥野啊!真牛逼,最后把妹妹养成了老婆。 苗靖瞥见陈异手机里一堆未读消息,存了他的照片,po在了社交网站。 收到了很多人的祝福,出国后她还和国内一些朋友同事有联系,岑晔和卢正思恭喜她得偿所愿,很大方转过来一笔新婚礼金,苗靖没收。 苗靖也把结婚的事情告知了魏明珍,魏明珍完全不知情,电话里震惊得无以复加——她不喜欢陈异,记得他小时候那些混账样子,他怎么配得上苗靖。 苗靖在电话里直说:“妈,家里就我们俩人,我高中就跟他在一起,念大学之前就跟他睡过了,我们俩的感情,你没资格嫌弃他。” 魏明珍的确悔不当初。 真的,早知道今天这个局面,兜兜转转又成了一家人,她成了陈异的丈母娘,她当初又何必带着那笔钱跑路,弄到现在这个局面。 但其实也说不定,如果魏明珍一直带着苗靖,不管留不留在藤城,苗靖和陈异都不会有今天这个结局。 陈异接过苗靖的手机,对着电话那端挺和气地喊了声:“妈,谢谢您!把苗靖交给我,您放心。” 魏明珍在陈家那么几年,陈异从来没有客气过,也没喊过妈,现在成了女婿,他改口倒是很快。 除了陈异外,苗靖由衷感谢她生命里每一个帮过她的人——至于陈异,他理所应当,天经地义,她把自己都给了他。 公司给她发了一笔小小的福利礼金,外带二十天的婚假,思楠问他们打算回国办婚礼,还是在波哥大热闹一下? 至于在哥伦比亚认识的那些朋友,包括吉诺一家和房东皮埃尔,都很兴致勃勃想要知道他们后续的打算,婚礼和蜜月这类的打算,追过苗靖的那些男士都表示诧异和失落——陈异现在终于扬眉吐气一把,他有合理身份,可以要求任何男士对他的妻子“保持距离”。 苗靖对婚礼没什么概念,也许简简单单请大家吃顿饭就可以,但陈异想要一场婚礼,他这种离经叛道的男人,居然要求传统的仪式感和体验感。 婚礼的策划也由他一手操办。 苗靖唯一做的,就是和思楠去买了条当婚纱的白裙。 入乡随俗,又有朋友掺和,拉米雷斯定了一间白色小型教堂,找了牧师,陈异请了一些关系亲近的朋友和同事,在教堂附近定了一家法国餐厅。 那天的安排很简单,上午有中国传统的堵门和接新娘,陈异前一天晚上借住在楼下皮埃尔家,半夜睡不着还偷偷跑到家里,搂着苗靖聊了会天。 第二天上午,家门外堵了一大群年轻小伙子,中国脸,外国脸,居然还有一位韩国哥们。 屋里坐的女孩年龄大大小小,上至六十岁的吉诺奶奶,下至五六岁的女童,大家坐在客厅喝咖啡吃东西聊天,等着门外男人塞钱唱情歌,苗靖被人包围着,柳眉杏眼,红唇潋滟,清澈明亮的眸瞳有收敛不住的星芒,简单一席白裙飘逸娇美,缀满珍珠的头纱披在肩膀,手里的玫瑰娇艳得无以复加。 陈异那天穿得格外光鲜亮丽,白衬衫黑西装小领结,银色衬衫袖扣还是皮埃尔借他的古董,宽肩窄腰,长腿紧臀,挺拔畅美的身形,眉眼英挺,风度翩翩,实在打破了大家对他的印象。 笑起来还是风流不羁,在床下找到苗靖的高跟鞋,跪在床边握着她的足尖,把她白嫩的足抵踩在他跳动的胸膛上,而后低头轻轻一吻,替她穿上高跟鞋,双手一捞,在尖叫声中把人抱起,走出了家门。 皮埃尔牵着苗靖的手走进了教堂,把她交到陈异手上,很简单的仪式,宣读誓言和交换戒指,亲吻拥抱,最后大家簇拥着新郎新娘去了餐厅,cheers后吃了一顿不错的西餐,宾客互相寒暄几句,散场回家。 午后下了一场阵雨,噼里啪啦的雨珠吹跑了苗靖的头纱,陈异伸手去抓,被头纱带跑,苗靖披着他的西装站在树下躲雨。 两人身上的衣服半湿不湿,但还是漂亮的,苗靖的长发散乱披在肩头,雨珠停留在脸颊嘴唇,像经雨的玫瑰花,白裙像下垂收敛的百合花,吸饱了雨露,愈发亭亭玉立,看见大雨中缓缓行来的那个人影,眉眼覆着水光,衬衫西裤都黏在身上,愈发显得挺拔精壮。 牵着手冒雨跑回家中,湿漉漉的衣服脱在地板,浴室有水声和音乐,还搁着瓶白葡萄酒,两人很尽兴地闹了一回。 婚礼之后直接度蜜月,去了太平洋东海岸,沿着安第斯山脉走,秘鲁,玻利维亚和智利。 在马丘比丘看迷雾散去露出古老神秘的印加文明,在广阔的伊卡沙漠从越野车上跳下无边无际的沙丘,在陌生的城市看夜空升起的烟花,去亚马逊雨林钓食人鱼,在天空之城的盐湖里看世界融为一体,在红色的科罗拉达湖看火烈鸟漫步其中,在雪山皑皑的高原泡地热温泉,在极旱的阿塔卡马沙漠睡原始装饰的野宿酒店,在冰川雪原看海狮和企鹅。 为了这趟蜜月,陈异自己学了点拍摄和剪辑,旅途拍了很多的照片和视频,不同的风景,不同的面孔,不同的语言,镜头时而动荡嘈杂,时而孤单静谧,可随便一帧拉出来,总有说不完的故事和回忆。 蜜月回来后,家里的东西突然增多,苗靖买了很多的旅行纪念品,卧室的欧式床柱上挂着好几个捕梦网,南美洲的色彩很浓郁,苗靖似乎也受到潜移默化的影响,穿衣着装更外放了些,会穿颜色艳丽的衣裙和漂亮招摇的首饰,新婚那一阵感情如胶似漆,苗靖会主动黏陈异,也会用以前的旧事和他吵架,比如他错过她十八岁的生日,和后来她回藤城他对她的冷淡,但丝毫不影响床笫激情。 成为“丈夫”和“妻子”的角色,似乎并没有那么难,生活也和以前无不同之处。 苗靖对现在的生活状态很放松,但陈异似乎有所觉醒,经常捏着烟坐在天台,看着城市的景色,陷入了沉思。 这一年多,他在波哥大没干什么正事,其实涉足颇多,去的最多的是台球厅和赌场,还有做导游地陪那会,认识了形形色色的各等人,摸清了这个城市存活的规则,觉得是时候做点事情。 人生就应该有厚积薄发的时候,机会来得很快,某天陈异问苗靖要了三万美金。 是他之前陪一家商务访客接触到的消息,有家国内工厂发过来一个货柜,因为哥国本地的客户资金短缺拒收,七万美金的货柜滞留在港口,天价滞港费让卖家没时间再寻找新客接手,三万美金把货柜转手,陈异担了风险,当即要了这批货。 是一批工业塑料零部件。 苗靖也去看过那批货,非直销品,没有那么容易转手变现,朋友圈子里没有这类产品的信息人,需要陈异自己去找销售渠道,否则这些东西只能堆在仓库不知如何消耗,况且仓库还收租金。 那是陈异第一次没有时间去接苗靖下班,也是他第一次去别的城市出差拜访,让苗靖独自过夜。 他格外不放心,想把苗靖送到思楠公寓去过夜,或者请吉诺和丽娅住在家里陪同,苗靖手指戳他的脑袋:“楼下大门三道锁,住了一年多都没出什么事,你要不要这么如临大敌?” “我不放心。” 他是真恨不得把她栓在身上带走。 “这里很好很安全,你真的放心走吧。” 他闷闷望着她:“我给你弄把枪?我教你几招擒拿术,教你开枪杀人?” 苗靖暴走,拿锅盖捶他:“陈异!!!!” 没要抢,最后家里门窗都装了报警器,房间放着监控摄像头。 陈异第一次不在家里过夜,苗靖下班回来,生活好像就特别安静,抚摸着手上的戒指——她的丈夫外出,把她一个人留在了家里。 晚上没人缠着她,苗靖早早就睡了,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着,半夜听见陈异喊她的名字,声音幽幽哑哑从监控摄像头传出来,回荡在卧室里,把苗靖吓得从床上跳起来。 他喝了很多的酒,刚回到酒店,兴致还挺高昂,让苗靖把灯打开,把床幔撩起来,他看着她聊聊天,他今天拜访了几家公司和工厂,第一次接触这些,缺少生意经验。 苗靖有点后悔没跟着他去,如果她在,她兴许还能帮他一些。 两人聊着聊着,监控里的声音停顿了会,听见他那边有窸窣脱衣的动静,他沙哑命令她:“把衣服脱了,搬个椅子坐在摄像头前。” “?????”苗靖皱眉凶他,“滚蛋!” “嗯哼……”他哼哼低笑,语气沙哑喑哑喊她的名字,喉间逸出点模糊声调,最后喘着气跟她说晚安,那边陷入一片沉寂。 苗靖抱着枕头,闷闷睁着眼,这样奇妙的夜晚,她只是特别想他。 www.4e54.icu。m.4e54.icu 第53章 拉丁混小子(三) 为了那一个货柜的零件,陈异奔波了不少时日,不是因为压价收购就是不信任华人的原因停滞了很久,峰回路转的机遇是陈异在客户的办公室看到一张帆船运动的照片,借机攀谈至相谈甚欢,最后没想到生意谈成,客户还帮了一把,陈异连本带利赚了六万多美金。 这笔钱他没交给苗靖,留在了自己手上当启动资金。 苗靖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好日子,其实还有点遗憾他要出门赚钱,但对他的举措都表示支持,眼神在他身上瞄了又瞄,端着咖啡杯问:“打算转行做生意吗?” 响指一打,懒洋洋的狗子也有甩甩尾巴精神抖擞的时候,该出门觅食了。 想找份安稳工作很简单,但陈异看不上每月2000美金的薪水,也许可能有更容易赚钱的办法,但既然已经成家,还是过稳妥日子更安全。 脱掉t恤牛仔裤,衬衫西裤穿在他身上有正经又不够正经的欲感,天生的衣架子,什么角度望过去都好看,新腕表是苗靖送他的礼物,能力范围内的最佳,两人现在的生活不算节俭,多点享乐主义。 他已经二十七八岁,逐渐脱离了少年的那种嚣张跋扈,日趋向成熟稳重迈进,但抽烟或者眯眼笑的时候,又有点混蛋兮兮的样子。 “太晚了吗?”他把袖口挽至手肘,露出青筋浮现的一截手臂。 苗靖耸耸肩膀:“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嗯哼?”他猛然挑眉,大掌很不爽掐她的腰,“老骥伏枥?你存心找死是不是?” “我说错了,应该是猛虎下山。”苗靖被他捏得腰肢酸软,哀哀求饶,“我真的错了。” 他把她拽近来个早安吻,唇瓣游离在她敏感的耳背脖颈:“讲点好听的,你知道我喜欢听什么。” 她被缠得透不过去来,软绵绵喊:“老公……哥哥……” “是亲哥哥还是干哥哥?”他咬字格外的重。 “都是。”苗靖已经能面不脸红心不跳胡说八道,把他揪起的衬衫衣领展展平,“吉诺还在楼下等,你快点走。” 陈异把她手里的咖啡一饮而尽:“走了。” 那时候的跨境电商主攻欧美市场,南美市场还没有蓬勃发展起来,一开始陈异做外贸soho的合伙人,帮忙开发客户,给本土客户介绍产品和公司,转送样品,谈成后分一半的利润。 后来皮埃尔的摩托车换零件缺货,陈异的目光投向摩托车配件,哥伦比亚是个摩托车大国,进口贸易量可观,他自己又懂车,尝试着和汽修厂谈成了一笔小生意,从国内厂家进了一批改装件,真正意义上赚到了跨境的第一笔钱。 他带着吉诺,两人没什么规划,基本算是碰见什么赚钱商机做什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陈异和当地人走得近的关系,还是办事风格利落爽快的原因,客户的好感度一向不错,居然也顺风顺水做下来。 半年之后,陈异成立了一间小公司,就他和吉诺两个员工,办公室在一间酒吧的隔壁,每次都要从酒吧绕半圈进去,有客户来还能一起喝一杯,挺别开生面的。 有了正经工作,陈异每天早出晚归行色匆匆,就这样还顾及着苗靖接她上下班,两人周末见缝插针去海边度假,他偶尔出差也带着她一块去,两人足迹走过哥伦比亚不少城市。 苗靖偶尔也有陪他应酬的时候,发现陈异去的场所五花八门,从私密的私人俱乐部到声色犬马的夜总会再到户外的极限运动,思楠发觉苗靖很淡定,偷偷问她放心吗?苗靖回她说没什么不放心,早就习惯了。 他出现在什么场合都不奇怪,完全不是那种清白高洁的个性,但身处其中,最好是不卑不亢又恰到好处,苗靖觉得陈异会投机,但少有明显的功利性,她工科出身,又是技术类职务,学不来他身上那套浑然天成的气势。 “当然要看人下菜。”他嘴里叼着烟,“见什么人摆什么姿态,华人内斗厉害,欧美人最会装清高,南美人心眼少但不靠谱,跟不一样的人打交道,最好是能装得比他们还像。” “那你给我下什么菜?”苗靖问他,“你在我面前装什么了?” “下什么菜?老子给你下蛊。”陈异调笑,“我在你面前装什么不被你扒得干干净净。” 苗靖忍不住给了他个似嗔似媚的眼神。 在波哥大待了将近两年,两人对南美菜系已经有点厌倦,陈异厨艺远不及苗靖,苗靖重新挽起袖子做中餐,陈异其实很习惯吃她做的菜,每逢她下厨都很给面子,但也要多健身运动保持身材,别以为他不知道,每次苗靖刷手机,目光在帅哥照片上都要多停留一秒。 这两年苗靖的脾气娇懒很多,陈异谈业务难免应酬,特别是有球赛的时候,简直是彻夜不眠,陈异喝得醉醺醺回来,伏在她身上荤话浑话信手拈来,苗靖压根不理他,把人扔在沙发上过夜,第二天也总拿清水煮面条敷衍他。 周末跟朋友一起去周边的小镇划船野营,苗靖跟友人在草坪上玩球,一转眼陈异人已不见,说是他们几个男人开车去附近的镇上买当地人酿的一种玉米酒,回来的时候车上还载了两位妖艳女郎,混血儿,漂亮得让人挪不开眼睛。 苗靖忍不住生气,不知道是气他走之前没说一声,还是眼瞧着美女跟陈异搭讪,伸手问陈异要他嘴里的烟,他微微愕然皱了下眉,含笑从烟盒里抽了根递给人家,两人站在一处吞云吐雾起来。 等陈异回转过来,看到苗靖的冷清面容,察觉她在生气,柔声柔气去哄,愣是没把苗靖哄好。 真哄不好,生气的火被拱起来,也不知道她在犟什么,又开始跟他数旧账,伶牙俐齿把陈异听得一愣一愣,真觉得自己罪大恶极,小时候就知道欺负她,把她害得发烧生病,跟别的女人眉来眼去,忽视她的生日,还有和涂莉那些事情,给她带来了多深的心理阴影。 相处起来别别扭扭,但床上睡起来格外带劲,他爱她紧紧咬住唇瓣欲哭不哭,凌乱发丝黏在面颊,眼睛瞪得圆圆的,盈满生理盐水的迷蒙妩媚,用尖尖的牙齿咬他,纤细身段蛇一样扭来扭去,他抽出一根领带,两人最后都是淋漓大汗喘气。 “你到底别扭什么呢?”他在雪白黏腻的肌肤上捏了捏,“我不就是给了人家一根烟么,你跟我闹了多久,我把烟戒了行不行?啊?” “行!”她迅速扭过脸看着他,清丽小脸上满是坚定,“说话算数!” 陈异愣了愣,无可奈何往床上一趟,盯着天花板生无可恋:“行……戒就戒吧……” 烟戒起来挺难的。 他现在抽烟没有以前凶,但有瘾在,每天不抽几根不舒坦,苗靖给他买了很多糖果,陈异时不时往嘴里扔一颗,嚼得咯嘣咯嘣响,实在不行点根烟,静静看着烟卷烧起来,嗅一嗅尼古丁的味道。 这种瘾当然也要付诸在苗靖身上,以物易物,一物抵一物,他眼里自带柔光滤镜,时不时过去黏她两下,用嘴巴来接吻,对她的气味和触感上瘾——最后苗靖忍无可忍,给他一个建议。 “这样吧,我陪你去找个学校念书吧,你不能抽烟,嘴里要个笔杆子也不是不行。” “??????” “有空折腾我,不如在波哥大找间学校念书,社区大学也好,公益学校也罢,你西语那么好,上上课不是什么难事。” 陈异浓眉皱起,满脸不愿意:“不要。” 苗靖好声跟他解释,“我看有些学校开了短期课程,周末上课,费用也不高,你现在公司都开起来了,什么都要先学,要不然去充充电补充下知识库?我陪你?” 他想了半天,有点委屈:“你是不是嫌我学历低?” “我只是想看看陈异有多厉害,以前什么都没有学过,居然最后能在国际大学捧出个文凭出来,那真的很了不起。”苗靖下巴枕着他的脑袋,“想一想你坐在教室里看书写字的模样。” 她怀念初中那年,看他穿着校服吊儿郎当在学校晃荡的画面,宽大的校服套在他身上,却格外吸引人的目光。 苗靖软软的嘴唇贴着他的耳朵,魅惑道:“比身材更性感的是男人的大脑。” 陈异就这么被苗靖带进了学习的坑里,报了个大学的成人课程,花了一笔不少的钱,报了个经济类的班级课,除了每周末去上课,平时晚上都还要抽空在家看书写作业,又是西语又是闻所未闻的专业词,苗靖陪着他慢慢啃书,两人的晚上一度过得peadlove。 苗靖的工作也有变动,她外派到波哥大是为了市内一个电动车的项目,现在项目已经进入了投产阶段,制造中心在巴西,苗靖要去巴西出差一段时间。 巴西的治安未必比波哥大好,陈异不放心,跟着她一道去出差。 两人在巴西待了一个多月,当然要去亚马逊雨林和里约热内卢逛逛,那段时间正好遇上巴西狂欢节,隆重的盛会几乎让城市每个角落都流动着彩色的游行队伍,大量的观光客涌入城市,空气似乎都弥漫着性感和狂热的爱欲。 陈异收拾行李的时候没忘往行李箱里塞一把计生用品,但消耗速度惊人,而且一度补货不及,因为是苗靖的安全期,偶尔几次就没那么认真对待。 等到两人回到波哥大,苗靖总觉得有些昏昏欲睡,一开始她以为是出差太累,还和思楠去泡了次温泉。 某天陈异接她下班回家,她前脚刚迈出公司大楼,闻到汽车尾气,猛然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反胃到干呕。 那时候还没意识到是孩子已经悄悄来临。 等到苗靖的经期迟迟不来,她从药店带回一支验孕棒,陈异看着两条杠,陷入了迷茫的沉思。 www.4e54.icu。m.4e54.icu 第54章 以你为家(一) 苗靖和陈异都没想过孩子的事情,也许有一天会自然而来发生,并为之提前准备,但至少不是现在。 抽屉里那些彩色小包装才刚刚补货填满…… 苗靖在沙发上坐得很镇静,脸色也很柔和,清澈目光从眼前的鲜花望到墙上的挂钟,再转到陈异身上,他深俯着身坐在椅上,手肘撑着膝盖,两手交叉拇指尖垫着冷峻下巴,不知在想些什么,再徐徐吁了口气,两只手插进自己头发捋了两把,抬头问她:“你怕不怕?” “怕什么?”苗靖问他。 他指着她的肚子,目光黑沉:“怀孕,生它,养它。” 苗靖抽抽嘴角:“你怕了?” 她用力往他脸上砸抱枕:“半夜突然把我拐到山上看星星,把我摁在方向盘上的时候怎么不知道怕?渣男!!” “我那不是及时止损了么?”陈异灰头土脸搂住抱枕,搓了把脸,想咧嘴笑又有点丧丧的,凑过去在苗靖面前蹲下,漆黑的眼深深看了她一眼,双臂环住她,整个脑袋都埋进她小腹,声音闷闷的:“老子还没想好当爹,也没敢让你当妈。” 手臂收紧,他紧紧贴着她馨软身体:“老子天不怕地不怕……我怕你害怕……” 苗靖深吸一口气,冷静在他脑袋上拍了下:“你起来,别压着我肚子。” 陈异懵懵然站起来,看看苗靖,再看看这个家,挠挠脑袋,叉着腰,两人目光撞在一处,异口同声:“去医院看看?” 两人开车去了医院,报告结果很明显,孕六周,已经有了胎心胎芽,医生送两人出门,握手说恭喜新手爸妈,小天使已经降临。 angel…… 陈异捏着那张b超照片,皱眉盯着模糊的angel看了半天,神色古怪,最后两手搭在苗靖肩膀,情不自禁傻傻地看着她笑,她接过他手中的照片,斜斜睇他一眼,微微抿住上扬唇角。 好像有种开花结果的体验感,他们各自付出一半的基因,创造了颗小小的种子。 陈异咧嘴,把人揽入自己怀中,两人在走廊光明正大搂搂抱抱,额头抵住,他蹭蹭她微凉的小鼻尖,啄啄她的红唇,缓声道:“试试?我们养个孩子?” “养吧。”苗靖安安心心埋进他胸膛,深吸一口他的气息,“没什么好怕的,我对它负责。” 她保证,不论未来什么情况,她都会让这个孩子拥有和父母完全不一样的人生。 陈异把吻落在她眉心:“我对孩子和孩子妈妈负责。” 孩子突然来临,生活突然变了节奏。 先是生孩子的问题,苗靖公司总部问她是否需要调动工作回国,苗靖拒绝了这个选项,两人在波哥大也适应得很好,陈异的小公司刚刚起步,何况藤城那边的事情尚未落定,不想在这节骨眼回去。 工作也不是问题,时间刚好,她体质一向不错,可以坚持到项目收尾再休产假,哥伦比亚全是商业保险,苗靖自己有planespecial,可以去波哥大最好的私立医院。 至于孩子出生后…… 怀孕的事情没有大肆张扬,思楠先知道,后来消息传遍办公室,大家给苗靖办了个supriseparty,送给她一套婴儿用品。 陈异姿势僵硬拎起那件小小的婴儿服,只有他巴掌大,小袜子只能套进手指,他几乎没见过刚出生的婴儿,难免把孩子的大小想象成一只猫咪大小。 两人当父母的决心没下定多久,就遇上了苗靖的孕早期反应。 嗜睡恶心呕吐,苗靖一度以清粥小菜和梳打饼干为生,讨厌食物、香水、汽油和汽车尾气一系列刺激性气味,连以前最喜欢的香薰蜡烛都打入了冷宫,另外……只要陈异走到她的嗅觉范围内,苗靖压抑住内心的反胃,轻皱秀眉,用一根手指把他戳开,苦恼道:“你离我远点!” 陈异简直风中凌乱到抓狂:“你他妈的,老子现在一天洗八遍澡,都快被香皂腌入味了,你连我的气味都嫌弃?” 苗靖漂亮的眼睛横他:“你再给我说句脏话试试?” 他委屈到无以复加,塌着肩膀叉着腰,两条长腿恨恨一摆,重重窝进沙发里,想抽烟又无烟可抽,拽过茶几上的包装袋,咯嘣咯嘣给她剥巴西松子。 老实讲,已经戒烟一段时间,他身上那股烟草味已经淡去,加上平时洁身自好注重健身运动,苗靖只有抱住他的时候才能闻到他身体皮肤的气味,不难闻,成年男性醇熟气息,换句话说,男性荷尔蒙的味道? 她以前很喜欢陈异的气味,总是喜欢窝在他脖颈那呼吸,结果现在嗅觉灵敏堪比神婆,他起码要离她15米之外,床笫运动已经绝无可能,连亲亲抱抱摸摸都成了幻想。 肚子里的孩子不允许他和苗躺在同一张床上,现在的陈异只能抱着枕头睡地板,蜷着身体,孤零零仰头看苗靖在床上睡得恬静乖巧。 过惯了大鱼大肉的好日子,现在素到一清二白,陈异每天早上洗内裤洗得如丧家之犬,毫无人生光辉可言。 也有温情的时候,等苗靖睡着,陈异偷偷摸摸溜上床,掀开苗靖的睡裙抚摸她仍平坦的小腹,用手指戳一戳敲一敲,拜托小angel高抬贵手放过他们俩,第一次在异国他乡当爸妈,希望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别搞得太难看。 心里碎碎念,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要是个儿子,起码出来后揍一顿解气,要是个女儿,以后就扔到地板去睡。 再把目光投向那张清丽恬淡的睡颜,她好像瘦了,脸愈发小小的,白白的,唇色也是淡的,毛绒绒的睫毛根根分明,看似脆弱又坚强,悄悄凑近,犹豫着要不要在她脸颊眉心落下轻吻。 睡梦中的小人轻轻扇了扇睫毛,没睁眼,唇角翘起,语气倦倦的还带着点尾音:“我憋着呼吸,给你十秒的机会亲近我一下。” 陈异咧嘴,火速将人搂紧怀里,上下其手摸两把,嘴巴也没闲着,吧嗒吧嗒,从苗靖额头亲到脸颊下巴,最后一个利落翻身,十秒,一气呵成躺回了地上。 苗靖缓缓呼出一口气,看着他的身影飞出床幔,觉得又好笑又带点酸。 家里缺人照顾,陈异请了个保姆白天过来收拾家务,是吉诺家的一个亲戚,叫梅吉思,四十多岁已经当了奶奶,梅吉思会煮很好吃的哥伦比亚菜,苗靖教她做简单的中餐,煮白粥和砂锅鸡汤,靠这两样撑过了孕早期。 既然要养家糊口,陈异工作愈发上心,起码要养得起肚子里的孩子,那段时间他开始接触一些大订单,几万和十几万美金,当然也更忙一些,但起码赚钱不是问题,台球厅也依然去着,其实台球厅是个谈生意的好地方,桌球和生意场同样有赌性,陈异向来手法很准,能识人,放得稳,想得开。 孕早期平缓度过后,苗靖的早孕现象一夜之间突然消失,精神渐佳,精力充沛,肚子开始微微隆起。 陈异终于度过了只能看不能碰的刑期,精神抖擞睡回了床上,颇有失而复得的喜悦感,加上产检一切顺利,医生告知可以有适度的性生活,他漆黑的眼睛霍然亮起了幽幽火光,冲着苗靖抛了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眉眼。 不过苗靖进入了心理敏感期,变得多愁善感且极其黏人。 口味开始转变,喜欢酸辣口,她中午不爱吃工作餐的汉堡薯条,想要吃酸菜鱼钵钵鸡和番茄炒蛋,波哥大的中餐厅几乎都吃了个遍,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囔着要吃泰国菜,波哥大能找到一家亚洲餐厅,餐厅主人是缅甸人,能做泰式料理和越南缅甸菜,两人每周都要去吃两次,餐厅附近有间幼儿园,苗靖每次路过,看着漂亮软糯的小混血儿,禁不住目光绵软,总要站着看一会,看着看着就泪眼朦胧,说想起了她的外婆。 苗靖也不能看任何动情的场面,连照片和电视都不行,那一阵她总是心里憋得有点难受,说不出来如鲠在喉,只有陈异抱着她的时候才能安心点,会突然想起很久之前的某个细节,想起遥远家乡,不,她都不确定自己的家乡在哪儿。 陈异摸摸她微潮的眼尾,玻璃珠子似的双眸蒙着一层潋滟泪光,柔声喊她乖宝贝,乖乖妹妹。 “你爱我吗?”她清凌凌望着他,“陈异,你爱我吗?” “我当然爱你。” “可是你对我那么坏,对我那么无所谓,你爱我,只是建立在我更爱你的基础上。” 陈异哽住,半晌回应:“这样吧,你爱我少一点,你把你的爱分给肚子里的孩子,让我来爱你,甚至超过爱孩子,我保证,我爱你甚于爱这世界的任何人,包括我自己,你无所不求,我无所不应。” 她枕在他臂弯,抚摸着他的肩膀,柔声道:“那你能给我做碗麻婆豆腐吗?还要一碗热腾腾的白米饭,排骨海带汤,再来点冰激凌。” 他浑身一震,僵硬低头:“祖宗,凌晨三点,你……真的不考虑一下我的感受吗?” www.4e54.icu。m.4e54.icu 第55章 以你为家(二) 陈异的事业突然做大,机缘在于曾招待的一对蜜月夫妻,那时候邀请一起去乡下农庄玩,就这么有了交情,夫妻俩的家族里有个工厂,主要做家用小电器,主销欧美市场,但还没有开拓哥伦比亚市场,陈异从韩国人的手里抢了个大客户,利用自己资源当起了哥国的独家代理商。 他前二十多年明明没学过也没接触过这些,理论知识相当于零,完全凭着聪明劲轻易就上手,苗靖问他哪儿来的信心和判断去分辨接触的人群真伪,陈异耸耸肩膀,明明指尖什么也没有,佯装云淡风轻抽口烟,缓缓吐出烟圈,懒散说他当年在夜总会那几年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条条大路通罗马,总有手段能把事情办成。 苗靖忍不住抿嘴笑,低头抚摸自己隆起的肚子,例行胎教不要被这种不靠谱的爹教坏。 不知道是不是时来运转的原因,苗靖怀孕后陈异的事业突飞猛涨,还有当年他在富人区当保安时认识的业主,也成了生意场上的帮手,拍着陈异的肩膀说很有安全感,当然,中国人这种神奇物种,能拿着枪扣扳指一击即中的人,做生意应该也不会太差。 偶尔有不得不出差的时候,陈异会把苗靖留在家里,让梅吉思陪她过夜,苗靖睡前给他发视频,第一次捕捉到自己的肚子有了动静,某块地方被踹了了几下。 陈异在酒吧和客户聊天,摸出手机,话语就突然停顿住,大大的笑容从唇角蔓延至眼尾,客户问他看见什么这么开心,他说是自己的太太,和他同样来自中国,青梅竹马感情深厚,总是离不开他,催着他早点回家。 后面本来还有娱乐项目,陈异把正事谈完后告辞客户,直接回了波哥大,半夜才落地机场,风尘仆仆打车到家,站在楼下仰望着自家的窗户,黑沉沉的窗帷幔低垂,舒了一口气,知道那扇窗里睡着她和孩子。 楼下大门的三道锁格外震慑,陈异发觉自己没带大门钥匙,脱下外套挽起袖口,攀着窗棂和下水管道翻上三楼,弹跳落地还呼了口气,庆幸自己仍是龙腾虎跃,掏个瑞士军刀出来,顺利敲开门锁,蹑手蹑脚回到家里。 睡在客厅的梅吉思还以为家里进贼,吓得险些尖叫,及时被陈异嘘声,看清来人后颤着嘴唇划了个十字架,拍着胸脯说差点被吓死了。 苗靖在房里睡得恬静,他悄悄推门进去,看她侧身蜷睡,只能模模糊糊瞧见她柔美的身姿和披散在枕上的长发,凑到床边才能看见她隆起的小腹,陈异伸手轻柔抚摸她的肚子,在她的发间落下亲吻。 她孤零零在家,心里有挂念,睡眠不沉,陈异的大掌贴着肚子就模模糊糊有了意识,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眼前那张面孔,嗓音嘟囔着绵软可爱:“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不是还要两天么?” “大事办完就行了,其余小事电话也能聊,看到你发的视频,回来看看你们俩。” 修长手里捞进睡裙,抚摸着她滑腻温暖的孕肚,偎在她身边:“小家伙今天乖不乖?想爸爸吗?” 孩子还没出生,他现在居然有了爹味。 “可能想了,也可能没想。”苗靖惺忪打了个哈欠,搂住他的胳膊,“你知道的,它不爱搭理你,好像也不太喜欢你。” “哼,总有老子治它的时候。”陈异磨磨后槽牙,“那妈妈想爸爸吗?” “你说呢?”苗靖蹭蹭他,面庞闷在他脖颈,脸颊挨着他的喉结,深吸一口气,“你走了两天啦。” “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他垂头和她接吻,缠绵又柔软,磕到她温腻的舌尖,嘬吸着含吮住,像是汲取唇舌的花蜜。 睡裙轻薄如纱,袒露在外的肩膀颈背如凝脂般白皙,苗靖孕期长了点肉,手感圆润了些,但仍是瘦的,陈异着迷于她身上的触感,一点一滴都是心头好。 久旱逢雨,像新生的嫩叶花蕾徐徐舒展,化为绵绵入骨的温柔,梅吉思睡在门外,有些动静就闷着压抑着,陈异用手掌捂住苗靖的唇,看她一双眼睛艳靡迷离,媚意潋滟,语气也有几分笑谑:“你怎么碰什么咬什么,明天让梅吉思看见,你猜猜她说什么。” 那有什么办法,她孕期身体格外敏感,实在受不住这绵软但漫长的感受。 最后的最后,苗靖已经软得像块棉花糖一样,甜滋滋地瘫软在陈异怀中,感受他胸膛起伏抑制的力量感。 “需要帮忙吗?”她仰头小小声问他。 陈异吻她微汗的额头,蠢蠢欲动:“你如果还有力气的话,拯救一下?” 苗靖无私奉献出了自己的手指。 第二天陈异陪苗靖去上孕期课程,两人顺带也去看了房子,他们需要一个更大的家,最好是自己的房子,有开阔的厨房和精致的卧室,有儿童房和保姆房间,需要一个适合小朋友生长的社区。 正好有合适的house,在山上的富人区,阳光灿烂,视野开阔,一百多平的大阳台足够撒野,对面就是波哥大最好的国际学校,苗靖看着房价,皱了皱眉,价格很昂贵,陈异直接签了字,很阔绰地摊手:“老子有钱。” 该有的总会有,该给她的也终于一点点实现。 陈异的收入已经远超于她,倒真有点意气风发的模样,当初苗靖身边的那些私下议论的同事朋友,无不有点后知后觉的惊讶,是真的没想到,有人随随便便吊儿郎当就混出了点模样,不知道是运气太好还是走狗屎运。 两人在预产期前一个月搬进了新家,那时候苗靖还坚持上着班,手上的工作有一部分已经交接给同事,核心部分还自己跟着,岑晔前阵子还过问她的情况,那时候恰巧陈异也在,直接臭脸摁掉了苗靖手中的电话。 搬家的时候大家都来帮忙,还开了个欢迎party,苗靖挺着大肚子当总指挥,也许是因为怀孕的关系,她面容已经不复冷清孤傲,嗓音也是绵软缓和的,眉梢眼尾沾着点温柔婉约的意味,像拂过枝头的柔风,淡淡光芒和浅浅香气,有婉和柔顺的气质。 家里的婴儿用品已经准备好,没有让医生透露性别,都是按着苗靖的喜好挑选,粉蓝色都有,只是波哥大没有类似月子中心这样的机构,需要一个靠谱的babysitter。 思楠陪着苗靖在卧室整理衣物,语气无不羡慕:“你俩真的好幸福。” 真的好幸福,世上那么多人,那么多无用或者无疾而终的感情,怎么能遇见这么完美契合的人。 苗靖微微一笑。 预产期如期而至,苗靖傍晚从浴室出来后,感觉到了身体的异样。 夫妻两人开车去了医院,事先约好了单人病房和接产医生,但当时的场面也有够慌乱,阵痛的时候,苗靖痛得面色惨白,恨恨咬住了陈异的手腕。 她躺在产床上冷汗涔涔□□,陈异握着她的手,那么高大的男人手足无措,眼睛憋得通红,生生忍住眼泪。 不知道他那些孕期课程怎么上的,到头来慌得什么都忘记了。 好在小angel争气,没有太折腾妈妈,在凌晨时分呱呱落地。 是个全身皱巴巴的女孩,都说女儿刚出生像爸爸,越长大越像妈妈,的确不假,那小小的眉眼嘴巴,和陈异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小婴儿放在苗靖枕边,她偏首怔怔看着孩子,眼睛里是柔软的光辉,陈异搂住母女两人,脸庞蹭在苗靖颊畔,她能感觉他炙烫湿润的眼泪,黏在她的腮边,和呼吸一起,热烘烘沉甸甸的。 “好啦。”她虚弱安慰他,手指抚着他毛绒绒的脑袋,“乖。” 他的手指碰着她的脖颈,手指很郑重地在她脸颊蹭了蹭,像郑重其事的抚摸和告白。 女儿的名字是两人一起取的,没花什么脑细胞,很简单的两个字——凌橙。 陈异不愿意孩子跟着他姓陈,这个源于陈礼彬的姓氏没什么值得继承之处,苗靖也不认为苗姓有多么值得纪念,毕竟来自她从未尽过抚养义务的父亲,当然随魏明珍的姓也总觉得有那么点别扭,后来是取了陈异妈妈的姓——他的妈妈姓凌。 小橙子。 也是隐喻的“爱”。 苗靖在医院多住几天休养,陈异认真听了几节医院培训的育儿课程,一周后,两人小心翼翼抱着孩子回了家。 家里人多且热闹,陈异找了一位照顾孩子的保姆,叫佩雷拉,梅吉思负责家中杂物,另外还有幸找到位广东阿姨,阿姨来波哥大探亲,陈异听说广式靓汤特别养人,请阿姨给苗靖做两个月中餐。 月子里,苗靖的一双眼睛最忙,盯着三位阿姨凑在一起哄孩子,把小橙子抱到阳台上晒太阳,轮流给她换尿不湿,只有喂奶的时候,小橙子才会送到她怀里。 每天的广式菜谱实在太扎实,还有各式糖水,加上哥伦比亚风俗也有所谓的产后大补菜,苗靖不仅没瘦,还稍微胖了点,等她突然意识到的时候,陈异的手不知道在她身上捏了多少回。 她每天吃不完的那些汤汤水水,有不少进了陈异的肚子,苗靖捏捏他硬邦邦的腹肌,不敢置信:“为什么你的肚子不是软绵绵的?” 陈异扯着唇角嗤了声。 他这几个月素得跟和尚庙似的,每天早上六点多起床跑步健身,就等着让她神魂颠倒,对他沉迷不可自拔,重回两人感情腻歪巅峰期。 可惜苗靖一颗心全都记挂在小橙子身上,一有动静眼风就瞟过去,基本忽略身边这大活人。 魅力全失。 事实证明,小橙子绝对不算angel宝宝,没那么乖。 她长得像陈异,唯有一双眼睛像苗靖,有点无辜又嚣张的架势,哭的时候惊天动地,不哭的时候哼哼唧唧,不那么爱睡觉,喜欢睁着双滴溜溜的眼睛转。 苗靖白天要定时哺乳,还能抱一抱,哄一哄她,小橙子躺在她怀里还算乖巧,等到晚上,陈异不许苗靖熬夜,把小橙子送到佩雷拉房间,苗靖还偶尔失眠,忍不住想要去看看孩子,怕她半夜哭闹。 “你是不是不喜欢小橙子?” “为什么说我不喜欢?” “你很少抱她,每天回来看她几眼就走开。”苗靖内心略有惆怅,“你还不让她跟着我们睡。” “她那么小,我抱坏了,摔坏了怎么办,家里这么多人,你们全都围着她转。你怀孕累了这么久,晚上应该好好休息,再说有佩雷拉,她比你专业,也有经验,她知道怎么照顾孩子。” 他手臂枕着后脑勺,想了想,缓声开口:“我把手里所有的钱……买了个赌场,给小橙子当出生礼物……” 苗靖凭空被呛了一下,猛然从床上坐起来,目瞪口呆:“什么?!” “波哥大浑水不浅,在这里想要赚钱又不被人眼红觊觎,想做大又要自保,就要有势力背景撑腰,前阵子有个华人商贩被枪杀,是抢生意的华人干的,赌场可以赚钱又能养人……帮派,雇佣兵,我不出面,找了个人替我打理,但是万一谁想欺负到老子头上来,也要知道老子惹不起。” 苗靖呐呐不语,半晌道:“你要知道……你有一个家。” “那你下一步打算做什么呢?” “开个台球厅?买个农庄?投个公司?”他扬眉,“从零变成一百很难,但从一百变成一千一万,却远远没有开始难。” “赌场名字就叫angel吧,以后赌场的钱,全都是小橙子的钱,留给她上学念书,给她玩,给她当嫁妆,你说我喜不喜欢她?” www.4e54.icu。m.4e54.icu 第56章 以你为家(三) 陈异两只胳膊有几块当年台球厅失火的伤疤,因为波哥大气候暖凉,一直被衣袖遮盖着,小橙子出生后,他不声不响去找了个纹身师。 左右手臂各有一个纹身,童趣点的那个属于小橙子,张扬狂野的那个属于苗靖。 苗靖是在他进浴室脱衣服时才发现不对劲,走过去动手触碰,仔细端详,而后轻轻吸了口气,瞳眸已经泛着隐隐泪光。 她还处于产后情感波动期,任何一点点小情绪都会放大——属于她的那片纹身,是一片凌乱的彩色,线条重叠交缠,但仔细看仍可窥见隐匿其中的细节,有火焰玫瑰、星芒日落、牵手和背影,接吻和相拥。 绕到另一条手臂,图案简单明快,是个橙子做的热气球,吊筐边缘趴着一个小小的黑脑袋,梳着小小的羊角辫。 他问:“酷不酷?” 她声音闷在他胸膛发酵:“超级酷。” 赏脸捧场的只有苗靖,三个月的小橙子还没小羊角辫,头顶只有软塌塌的小黄毛,被抱着凑近看她爹的新图腾,小脸不乐意扭开,呜呜哇哇挣扎着要走开。 小橙子和她爹似乎磁场不太合,只喜欢香香软软,温柔哄她睡觉的妈妈,不喜欢身上硬邦邦,每次都企图把她从妈妈身上扒下来的爸爸。 陈异佝着背,手指戳戳女儿肉嘟嘟的脸颊:“喂!给点面子啊,我可是你老子。” 小婴儿嘴巴一瘪,不喜欢他动手动脚,扯开嗓子要哭。 总这么不给面子。 不知是不是家里人多的原因,还是陈异是家里唯一的男性,小橙子格外不喜欢爸爸,一抱就不高兴,要么吐奶要么狂哭,好几次陈异帮她换尿不湿,小橙子直接在他身上画地图,从那时起,父女两人就划出了泾渭分明的界限——父女俩多数时候相处就是大眼瞪小眼,他挑眉毛做鬼脸,吹个口哨打个响指,也能成功地把小橙子惹毛,更别提每天晚上都是陈异把小橙子拎给佩雷拉过夜,成功在女儿心中埋下怨恨的种子。 爸爸妈妈的房间不是她的房间,她只能每天进去玩一会会,只要爸爸晚上一回来,妈妈就没空再跟她亲亲抱抱,她只能跟佩雷拉玩,爸爸还大言不惭,说白天妈妈是她的,晚上妈妈就是爸爸的,哼,她是小婴儿哎,大人怎么可以跟小婴儿抢。 苗靖还在哺乳期,睡前还要再喂一次,最好是能成功哄睡小橙子,这样她不哭不闹,所有人都能轻松睡一个晚上。 把孩子放进小床,朝佩雷拉摆摆手,苗靖蹑手蹑脚走出房间,嘘了口气,推开卧室的门。 陈异已经等了很久,甚至都无聊到玩起了手机游戏。 “睡着了吗?” “睡着了。”苗靖捞起一缕垂散在鬓边的长发,用发卡重新挽起,收拾东西,“你洗过澡了?” “还没。”他眼神在她身上扫来扫去,探照灯似的,喊她,“过来坐。” 她刚换了睡裙,斜斜乜了他一眼,脸颊微染红晕,捏起裙子走过去,身姿纤弱清丽,眉梢神情又是妩媚勾人的,陈异大掌捞住她的腰肢,肆无忌惮上下其手。 苗靖一直有去上瑜伽课,想要恢复到孕前体重,两人打算过两个月带小橙子去海岛度假,苗靖不舍得放弃衣橱里那些漂亮裙子和泳装,心心念念想要再穿出门。 “别瘦了,这样刚刚好。”他掌上捏得用力,“身上肉一点我更喜欢。” 苗靖一语戳穿他的龌龊心理:“你捏的地方不属于你,小心你女儿又报复你。” 陈异眉棱一挑,笑容不怀好意:“她吃饱了,当然该轮到我。” 单臂把人抱起,大步迈进浴室,浴缸了已经放好了水,苗靖夹在冰凉墙壁和火热怀中间呼吸不畅,他迷恋她身上那股纯甜又柔软的纯洁气息,再仰头,水珠从她眉眼鼻唇溅落在他脸颊,迎上一张嫣红水润的樱唇,又觉得瑰丽美艳得如同妖精。 如果把时间和感情完全倾注在对方身上,人生每个阶段似乎都有失而复得的喜悦,有了孩子后,两人似乎达到了一种心有灵犀的默契,两人会不约而同去一家店买同一种食物,每次他回家都能看见他脑海里想象的情景,有种千折百转了然于心的熟稔,又是更进一步的新生新奇和从头开始。 两个新手要适应的还是小橙子,特别是陈异,还在学习如何当个爸爸。 小橙子五个多月,苗靖的产假结束,深思熟虑之后,她决定回公司上班。 孩子交给保姆佩雷拉,家里还有梅吉思,两个大人一个婴儿,社区治安很好,苗靖想怎么着也应该放心。 不太放心的人反倒是陈异——中式和西式育儿方式不一样,哥伦比亚家庭生育多,大家基本都是粗放式育儿,把小橙子扔在地板也能让她玩一天,再说又是西语环境,中文启蒙也是问题。 他工作环境没那么正式严谨,有时候就留在家里处理杂事,等小橙子开始学爬满屋乱转的时候,陈异有空把佩雷拉和小橙子带去自己的办公室。 办公室还在酒吧隔壁,陈异把一块地方改成了婴儿活动区,围起了围栏,把小橙子放在里头,给她扔几个玩具,让佩雷拉在一边照看,陈异时不时转身瞧瞧她,看小橙子叼着婴儿奶嘴抱着布娃娃,360度转圈圈,最后两只小手颤巍巍握着围栏,撑着肥嘟嘟的小短腿站起来,咧嘴冲着吉诺笑。 吉诺逗小娃娃挺有一套,不忙的时候陪小橙子玩皮球放音乐跳舞,驾着小橙子坐在肩膀扭来扭去,惹得她咯咯直笑,陈异在对面打电话,眼睛直直瞧着自己女儿手舞足蹈,唇角不知不觉也勾起微笑。 跟吉诺玩够了,小人儿在陈异办公桌上捣乱,把电话线缠在自己身上,在键盘上欢畅蹬腿,把桌上的咖啡杯打翻,陈异冷冷皱着眉头,拽着她的尿不湿把她拎起来,扔给小橙子一个不耐烦的神情,在她屁股上轻轻扇了一巴掌。 “你再捣蛋试试,看我揍不揍你!” 小橙子瘪瘪嘴,两只眼睛顷刻盈满汪汪眼泪,咧嘴嚎啕大哭,声音天崩地裂,就是要找妈妈,连佩雷拉都哄不好,最后陈异把哭得凄惨的女儿抱起来,搂在自己怀里,拍拍她肉嘟嘟的腿,拍拍她小小的、奶香奶香的身体,哼起了苗靖常哼的儿歌,最后成功把小橙子哄得睡着了。 看着那张和自己相似、还挂着泪珠的小脸,他心里软得跟什么似的,头一次有血脉相连的柔情,忍不住低头亲亲女儿额头,手指抹去她面颊的泪痕,也怔怔地看了很久。 漂亮的小脸蛋,娇娇软软的小身躯,他和苗靖结合,从苗靖身体里分离出来的一个活生生的人,一天天长大,很快会走路,会说话,度过自己的幼儿、童年、少年…… 当然要对她好更好一点。 小橙子熟悉了办公室环境,也咿咿呀呀想要出门玩,陈异总在她睡醒后带她出去转一圈,单臂把小橙子搂坐在臂弯,穿着尿不湿的肥嘟嘟的小屁股硌在手臂,粉嫩嫩的小纱裙和爸爸的牛仔外套格外搭配。 陈异带她去看路边的彩色涂鸦,路边也有人放着音响跳舞,小橙子跟着音乐节奏扭动小屁股,还有抛瓶子的,叠罗汉的,玩火的杂耍项目,是小橙子每天必看的重点娱乐项目,一双大大的眼睛好奇盯着,连奶嘴都不知不觉掉在地上,回家才反应过来。 中午趁空去找妈妈吃午饭,陈异抱着女儿在楼下等,看见苗靖从公司出来,小橙子欢天喜地迫不及待扑进苗靖怀里,两人在附近餐厅吃饭,小橙子捧着奶瓶咕噜咕噜喝完,大大圆圆的眼睛觊觎着餐桌上的食物,陈异刮点牛油果泥塞进她嘴里,小橙子咧着几个米粒乳牙,冲着爸爸妈妈笑。 “她居然对你笑耶。”苗靖捧着脸腮,兴致勃勃看陈异照顾孩子,“看来你们俩相处很不错。” “亲生的。”陈异淡定得很,“怎么说老子也是她爹,我那办公室都快变成托儿所了,别的没有,尿不湿和奶粉管够,隔壁酒吧还来问我借牛奶,说给人醒酒用。” 也有混不吝的时候,陈异把小橙子带去台球俱乐部,把孩子往台球桌一放,给她几个台球玩,小橙子似乎对台球也有兴趣,她脚丫一蹬,圆滚滚沉甸甸的球滚两滚,自己追着球跑,爬到了球桌边缘,眼看着要跌下去,陈异长手一捞,又把她拎回球桌中央,给她扔一根台球竿,小橙子挥着长长的球杆啪啪啪砸桌子,惹得陈异眉开眼笑。 “快点长大,老子教你打台球。” 忍不住在女儿滑溜溜的脸颊啵唧一口,小橙子细细的眉毛皱皱,手握成拳头,呀呀揍在陈异的鼻梁眼角,还有点酸酸的痛感,陈异把她拎起来,龇牙咧嘴骂她小混蛋,弯腰递根磨牙饼干过去——苗靖禁止他在女儿面前说脏话,只能低头投诚,不能武力暴动。 父女俩的感情就这么颤颤巍巍垒起了基础。 等到苗靖晚上回家,刚学会走路的小橙子每天瘪着嘴往妈妈怀里钻,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陈异高大身形追着她的小碎步,无奈跟苗靖摊手:“我没欺负她。” 他恨不得朝老天翻个白眼:“不信你问佩雷拉。” 苗靖看着眼泪汪汪的女儿,摸摸她柔软的黑发,柔声问:“跟爸爸玩得开心吗?” 小橙子还不太会说话,噘着嘴摇摇头,又迟疑点点头,搂着苗靖的脖颈发出了声“papa”的音。 “她喊你爸爸呢。”苗靖笑盈盈扭头。 他眼神猛然熠亮,颇为傲娇地哼了一声,捏捏女儿的小脚丫——男人宠女儿怎么宠?小橙子在陈异身边,从来没有下地走过路,不是抱着就是举着扛着,绝不让她的小脚丫沾半点灰。 陈异开始默许小橙子每周偶尔睡在主卧室。 小橙子睡在小床,像小青蛙一样趴在枕头上酣然入梦,苗靖撑着下巴注视她的睡颜,陈异走过去,脑袋搁在她肩膀:“你看很久了。” “她真的长得很像你,像你小时候。” “我小时候是什么样子?” “眼睛很亮,五官很干净,低着头的时候睫毛长长的,扬起头很骄横。”她幽幽叹口气,“你没发现,小橙子也很霸道吗?她的玩具从来不让人碰,看见我跟你手牵着手就要哭。” “何止这样,吉诺的女朋友来办公室找吉诺,小橙子不肯让她进来,扯着吉诺的裤腿哭得撕心裂肺,我带她去酒吧玩,她自己站在舞池扭起来,还要人鼓掌。” “啊?你带她去酒吧?”苗靖满脸黑线,“她才一岁,你带她去酒吧喝酒还是蹦迪?” “不是,我过去交房租,跟房东聊了两句,大上午的,酒吧里连个人影都没有。”陈异碰碰鼻尖,“五分钟就出来了。” “实在不行还是把她放在家里。” “跟着我有什么不好,反正佩雷拉也在,我还能陪她说说话,逗她玩玩。你放心,我知道分寸。” “今晚去浴室?嗯?”陈异面庞埋在她脖颈,“让她安安静静地睡。” “她醒了怎么办?” “我们速战速决。”他把人打横抱起,“把灯关了,小声点,别吵着她。” www.4e54.icu。m.4e54.icu 第57章 以你为家(四) 小橙子平时由佩雷拉照顾,苗靖和陈异主要搭把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双语环境的原因,她开口不算早,很长一段时间都停留在mama和papa的水准。 同龄的西语宝宝已经可以叽里呱啦说出不少单词,但小橙子一派稳重,眼睛直盯,小胖手一指,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边也少见黑头发黑眼睛的中国宝宝,社区儿童乐园里多见混血儿或者白人孩子,小橙子坐在其中很惹眼,小朋友们会说她cute,让她安静坐在沙堡里当需要被拯救的中国公主,不过小橙子喜欢追着大孩子跑,最喜欢的还是去爸爸的办公室,那里更有趣。 陈异秉持着闷声发大财的道理,办公室一直没搬到更好的地段,波哥大的华人群体都集中在贸易商会,各有各的地盘,内部矛盾不少,他哪里也不沾边,自己生意排场其实做得不大,在哪边都不算起眼,看起来勉强算个小富即安。 家里的钱都是各管各的,苗靖手上还有当初两人带出国的四十万,加上自己那份薪水,攒起来算是一笔很踏实的收入。陈异的经济状况更复杂莫测,他开公司也开得随性不羁,苗靖后来才知道,买房和送给小橙子的礼物基本掏空了他公司最后一毛钱,他又去台球厅转了几天,拎回一袋现金回公司发货款。 这两年倒是结识了很多朋友,三教九流都有,从政府银行警察再到□□贫民窟,陈异应酬时偶尔也会带上小橙子,带她去办事,坐在爸爸腿上,抱着自己的布娃娃,安静地吃磨牙饼干。 也会被漂亮姐姐牵走去玩一会,找各种各样的小玩意逗小橙子,在沙发里打滚或者喝甜甜的果汁,陪着她聊天讲故事,小橙子虽然不太会说话,但听得懂,会点头摇头,也会咧嘴笑和做各种奇奇怪怪的表情。 陈异从会议室里出来,看见小橙子窝在沙发里看彩页书,各种各样的旅游风景,她喜欢彩色,也喜欢看书本上的树林鲜花汽车小动物各种眼见熟悉的东西。 “困不困?”陈异捏捏她的羊角辫,“去找妈妈好不好?” 小橙子点点头。 陈异把她捞起来,挂在自己手臂往外走,她胖嘟嘟的藕臂搂着陈异的脖子,打了个哈欠——虽然爸爸身上硬邦邦,但肩膀和背都很宽,很适合枕着睡觉。 “爸爸。” “嗯?” “嗯嗯嗯……” “嗯嗯嗯是什么意思?不许拽爸爸的衣服,不许把口水蹭到爸爸衣领上,小朋友不能吃太多棒棒糖,牙齿会烂掉,虫子会爬进肚子里,妈妈也会教训爸爸,爸爸挨训是不是很惨,妈妈只亲小橙子,不亲爸爸,也不抱爸爸,你想想爸爸孤零零的多可怜啊。” 他就这么哄孩子,把小橙子塞进婴儿座椅,开车去找苗靖——思楠已经在哥伦比亚待了六年多,打算回国生活,苗靖陪她逛逛波哥大,作为最后的告别。 苗靖和思楠在玻利瓦尔广场附近的咖啡馆聊天,看见玻璃窗外走来一对父女,小女孩粉妆玉琢,穿白色背带裙和小靴子,坐在爸爸臂弯,嘴里含着果味棒棒糖,手里搂着几朵鲜花,爸爸穿笔挺的黑衬衫黑西裤,身姿高颀修长。 “他们来了。”思楠目光转回来,“爸爸穿黑色,小橙子穿白色,黑白配真好看。” 苗靖觉得好笑:“他今天去见客户,别的浅色衬衫要么被橙子泼果汁,要么就是牛奶和口水渍,索性一口气全换了黑色。” “这么多年,看来看去还是觉得你们最幸福,每天都是甜甜蜜蜜齁死人,小橙子转眼都这么大,真的让人羡慕死了。” 思楠不无感慨,她这几年也找过几个男朋友,有中国人也有外国人,从来没有幸福到苗靖这种地步——从认识苗靖的第一天起,她身边总有陈异陪伴,两人形影不离密不可分,每一帧画面都美好得让人心动。 “回国之后,也许你也很快能找到心仪的另一半。”苗靖安慰她,想起点什么笑了笑,“你总是说羡慕我,其实也没什么好羡慕的,你大概没有看过陈异以前凶我欺负我,也没有看过我和他吵架吵得天翻地覆,还有他和他前女友,我和我前男友,大家坐在一起的画面……故事的结局只是整个故事很小的一部分……” 话未说话,小橙子进咖啡馆,朝着苗靖挥手:“Mama。” 苗靖粲然一笑,向小橙子张开了怀抱。 陈异把女儿送到苗靖手里,刚才路过花摊的时候被小橙子扭着买了几枝鲜花,她想要向日葵,还要一枝重瓣玫瑰给苗靖,再送给思楠阿姨一朵康乃馨。 “小橙子真贴心。” 晚餐陈异请客,大家去了一家川菜馆,在餐桌上聊起了回国的事情,国内的工作生活,饮食娱乐各项种种,约好以后要是他们夫妻两人回国,一定要在国内重聚。 “你俩人有回国的计划吗?” “至少现在没有。”苗靖微笑,目光扫过陈异,“可能以后有也说不定。” 思楠至少每年都回国探亲,但陈异和苗靖自从出国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两人基本玩遍了南美洲每一个国家,其实对国内的生活已经有点陌生。 只是苗靖走哪,陈异也跟到哪儿,她不说回国,他也不会想到要回去。 吃完晚饭,天下起了雨,小橙子已经在陈异怀里睡着,几人在餐厅门口分别,陈异的车还停在咖啡馆附近,思楠坐上uber先走,挥手之后,从车窗看见苗靖脱了外套罩住小橙子,再撑起一把碎花伞遮住陈异肩头,她踮脚擦拭陈异眉心的水滴,他把她圈在另一只臂弯,说了句什么,低头亲吻她,那个吻旋即被雨伞掩住,只有苗靖包里的两朵花,向日葵和玫瑰探出伞外,被绵绵细雨淋湿花瓣。 说起来,自打小橙子懂事之后,两人接吻偷偷摸摸堪比特工,要注意时间场合,也要注意小橙子的情绪。 小橙子不喜欢爸爸亲妈妈,也不喜欢妈妈亲爸爸,但喜欢爸爸妈妈同时亲她,她曾经晚上自己偷偷溜进卧室,看见爹妈两人玩亲亲游戏,甚至都没注意到她的存在,那一次她哭得好大声,最后陈异狼狈地抱着被子去睡了沙发。 小橙子越长大越调皮,她现在能跑会跳,经常一声不吭的闯祸,有股焉坏焉坏的劲,第一次真正挨揍是因为玩厨房剪刀剪掉了梅吉思阿姨的一撮头发,陈异揍她屁股,苗靖在一旁袖手旁观,她气得一整天没理人,自己在房间玩玩具,最后发现爸爸妈妈背着她出去约会吃饭,深刻感受到了背叛。 陈异办公室的婴儿围栏再也困不住她的身体,她开始到处捣乱,拿着陈异的杯子去浇花,往客人的茶水里放巧克力,抱着吉诺的胳膊撒手不放要出去玩。 有一段时间陈异和苗靖已经不打算把她带去公司,社区有足够多的孩子可以一起玩耍,她在家也能玩得很开心,但小橙子在小小年纪已经有了自己主见,去不去不有陈异说了算,她就是想去办公室玩,拖着陈异的大腿当无尾熊,眼泪鼻涕抹在裤子上,看她爸爸皱着眉头,脸色发青也丝毫不惧。 儿童乐园怎么会有爸爸身边好玩,可以见各种各样的人,拿着枪的大胡子叔叔,抽雪茄戴墨镜的奇怪爷爷,还可以去很大很大的仓库,很多奇奇怪怪东西的工厂,爸爸会给她买冰激凌吃,还有各种口味的糖果。 最后交换的代价是陈异点头,但以后小橙子晚上只能跟佩雷拉睡觉,没有允许不能随便进爸爸妈妈的房间。 幸福的生活大抵相似,一家三口去加勒比海度假,陈异和苗靖把小橙子带去了安德烈斯岛,住回了原先的住的那间酒店。 小橙子一直被陈异抱着出门,干净的脚丫子绝不可能踩在任何一粒沙上,搂着陈异的脖子死活不肯下地,两条腿几乎劈叉成一字马,苗靖笑得乐不可支,掏出手机给表情各异的父女俩拍照,最后两个人抱着小橙子走进了玻璃蓝的大海里,小身板漂在陈异肩膀上,小橙子开心得喊了几句中文,说太好玩啦。 玩累了回房间,孩子在床上睡得很沉,两人偎依在露台聊天,这一天其实是苗靖二十八岁的生日,陈异也即将在平安夜迎来自己的三十岁,他们相识已经整整二十年。 第一个十年他们面对的隔阂与分离,彼此都认为不会再回头。 第二个十年却已经有了小橙子,在这片七色海重温旧梦。 “小橙子在说梦话。”苗靖回头静静聆听房间的声音,“她还是很喜欢玩水,这一天闹得太兴奋了。” 陈异听懂了小橙子的呓语:“她说这里的鱼好漂亮。” “陈异,我们当爸爸妈妈好像也没有很差劲。”她搂住了他的肩膀,“你知不知道,怀孕那一阵我偶尔会做噩梦,我怕生个小男孩,太调皮你会暴揍他,生个小女孩,我又怕我会因为未知的困难抛弃她,人们都说基因是复制,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还好……还好……” “那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他拍拍她的脑袋瓜子,“我命由我不由天。” 那一年陈异的运气很好,事业越做越大,其中也有小橙子的功劳,因为和社区里的小朋友玩得太开心,陈异还从国内买了不少新奇玩具,正好有个零售渠道,赶在圣诞节前出了一笔大货。 陈异趁热打铁另开了间贸易公司,公司地址就在苗靖公司楼的旁边,办公室的窗户正对着苗靖公司的茶水间。 偶尔那么一两次,苗靖路过茶水间,能看见陈异抱着小橙子,在窗户旁对着她挥手,小橙子一脸兴奋坐在陈异肩膀,跟妈妈摆了个大大的爱心。 爱的人就在咫尺。 她终究是幸运的,抓住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陈异手里握着两个公司,其实手里还有其他一些产业,其实因为生活没有其他开销,两人的在波哥大的支出实在有限,所有的现金流都再次投产,他其实有想法把波仔从国内喊过来帮忙,只是波仔舍不得家里,问陈异什么时候回国,他还是跟着异哥混。 某个周末,梅吉思和佩雷拉都回自己家休息,只有一家三口在,陈异陪着小橙子玩玩具,苗靖在厨房做饭,突然手机铃响。 是周康安的电话。 这个时候是国内的半夜,能在这时候打来的电话,当然不是小事。 陈异站起来,压着嗓音喊了声周警官,苗靖听见他说话,停住了手中的动作。 是好消息,翟丰茂死了,最后还是死在金三角,源于一场帮派争斗,翟丰茂潜逃蛰伏数年,想改头换面卷土重来,被金三角另一拨势力爆头,警方已经确认过尸首。 翟丰茂一死,藤城那些旧案就算结束了。 周康安发过来的还有一篇新闻稿件,是翟丰茂在香港那边控股的集团公司,也基本被瓜分换名,清洗了彻底。 “谢谢你,周队。” 陈异挂了电话,面色平静坐在椅子上出神,接触到苗靖望过来的目光,牵牵嘴角,露出了个极淡的笑容。 他把周康安的话转述给了苗靖。 两人出国已经近五年,小橙子已经两岁了,这些年一直都没有回国,周康安在电话里交代陈异,务必把这件事告诉苗靖,不然苗靖心头一直对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生气周康安当年骗了她。 “要回国吗?” 苗靖想了很久,才问出这句话。 “你说呢?” “你想回去,我们就带着橙子回去。”苗靖没什么异议,“怎么样都行。” 陈异走过去,接下她手里的碗碟,把她搂在怀里,嗅着她身上的馨香:“这个问题你来想,你要是觉得国外好,我们就留在国外,要是想回国,我就跟你回去,你的工作,你的圈子,你想以后的路怎么走。” “为什么是我?”她觉得好笑,“什么时候你可以自己做决定?” “小事我做主,大事老婆说了算。”他眉眼沉静,在她颈边啄了啄,“我老婆聪明伶俐,我什么都听她的。” 她偏首回应他的亲吻:“让我想想……” 客厅玩乐区的小橙子看见两人这副模样,从地上跳起来,竖起小拳头抗议:“爸爸,不可以,妈妈!” 小橙子蹬蹬蹬跑到厨房,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拽开两人,硬生生从缝隙挤进去,小小的愤怒:“No!” 陈异挑眉,伸手把这小电灯泡拎到料理台上,幽幽叹口气。 “你这个小家伙,什么时候才能说yes,妈妈是爸爸的,爸爸想怎么亲就怎么亲。” “妈妈是我的。” “爸爸的。” “别吵了别吵了。”苗靖轰父女两人出去,“你俩去楼下玩,半个小时候再回来吃饭。” 回国的事情没那么快确定,苗靖已经申请了好几次的外驻,在波哥大的办事处已经有了固定的负责方向,陈异的公司和事业目前运转良好,没有立即放弃的理由。 回国?回藤城还是别的城市?两人再重新找工作,重新开始? 但两人都没有永久定居国外的念头,更愿意让小橙子偏爱中国的食物和文化,说汉语写中国字。 总有一个适合回去的时机。 小橙子在三岁左右才进入语言爆发期——中文和西语都达到了开口惊人的地步,似乎把之前弥补的没有说出口的话一口气吐出来,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小话痨。 她在婴儿时期,陈异和苗靖喜欢给她买各种各样的可爱小衣服和小裙子,等小橙子有了充足的语言表达能力,开始给自己挑牛仔裤,汽车衬衫,小恐龙T恤,还要戴墨镜和穿小皮靴,要当了不起的酷妹。 苗靖看见小橙子嘴里叼着棒棒糖,两手揣进牛仔裤兜,额头沾满热汗,脸上两抹黑灰,懒懒散散靠在长椅上晒太阳的那一刻,内心是凌乱且崩溃的。 小陈异100%copy。 救命!她才三岁啊! 她可没忘记陈异小时候那混蛋样,别看他现在多正经端庄人模狗样,私下两人单独相处的那吊儿郎当嘴脸,和当年毫无区别。 三岁的小橙子,已经能在傍晚回家时拐一个白白净净的小男孩回家,蓝眼睛白皮肤金头发,小橙子飞奔过来:“妈妈,他是外国人,从一个很远的地方来,他长得好像芭比娃娃。” 小男孩不会说西班牙语,说的是德语还是哪国的语言,基本和小橙子鸡同鸭讲,也基本和苗靖零沟通,苗靖看他独自一人,身后也没有保姆阿姨跟着,磕磕巴巴问他住在哪儿,家里人在哪儿,小帅哥摇头,欢乐地扎进了小橙子的游乐园。 没等苗靖拽着两个孩子下楼,男孩家人带着警察敲开了家门,大家一脸黑线,讪讪看着两个孩子玩得热火朝天。 “你能不能好好教教她。”苗靖把炮火对准陈异,“这两年你带着她,你看看她现在……都快变成孩子王了,隔三差五把小朋友诱拐到家里来玩。” “这不是挺好么?”陈异眉开眼笑,“这才是老子的种!” 女孩子当然要当小陈异,霸道嚣张,调皮捣蛋,这样才不会被人欺负。 www.4e54.icu。m.4e54.icu 第58章 以你为家(五) 早上六点二十八分。 小橙子在砸门尖声喊Mami和Daddy,轮流用中文、西语、英语、法语问候赖床的双亲。 雪白的薄被卷成一团蛹茧,动了动,先扑出个毛茸茸的大脑袋,眯着俊眼无奈叹气,捋了两把短发,臂弯内还有窈窕身形撑着要坐起来,催促他:“你先把衣服穿上。” 砰砰声几乎要冲破大门,不过小橙子遵守此前的约定,没有允许,绝对、绝对不可以自己开门进去。 “爸爸——妈妈——太阳晒屁股啦——” 陈异隔着门跟女儿对吼:“今天周末,你怎么起这么早?” “我整个夜晚没看见你们,很想念爸爸妈妈。”小橙子切换了西语,娇滴滴撒糖,“我梦里全是你们,想了整整一个晚上。” 苗靖心都要化了,已经迫不及待要下床去开门,被陈异缠住手脚,他淡定跟女儿对话:“你昨天不是答应Oscar说早上一起去骑车喂小松鼠,还答应Le起床后先跟他问早安,还要送给Lla自己烤的香喷喷的小饼干。” “Yes,I''mtbusy!” 小橙子在门口跺跺脚,冲着梅吉思奔去:“奶奶,我们一起烤坚果饼干好不好,我还要给Le打个电话,然后……” 卧室门口已经安静无声。 陈异手臂一拦,苗靖又被扑回枕上,两人都是似笑非笑的神情,他冲她眨眨眼,得意弹舌:“走了。” “你怎么能每天忽悠小橙子呢?” “抓住敌人弱点,为自己争取时间。”他支臂撑着自己的脑袋,手指抚着她的脸颊,“一觉睡醒,我妹妹怎么长这么漂亮。” 清澈明亮的星眸一如以往,岁月已经完全褪去了她身上的青涩冷傲,眉眼的舒展优柔昭示着生活的平顺惬意,糅合成熟妩媚和清丽脱俗的气质。 “谁是你妹妹。”她皱起鼻子碰他的鼻尖,“真不要脸。” “哥喊得还少?”他不怀好意地笑,神情还有点下流,“来点少儿不宜?” 朝着柔软嫣红的唇瓣吻下去,唇舌缠绵,雪白的薄被蹭卷到腰际,露出健硕匀称的肩背,漂亮流畅的肌肉沿着脊沟敛出紧致线条,光洁的小麦肤色和肌肉线条都显得性感有力,那张英朗面庞,就是成年男性的醇熟俊帅味儿。 薄被拉高,空间私密,所有声音都是闷闷的,暧昧又迷离,素白的床幔像水波一样轻轻荡漾。 时间控制得刚刚好,小橙子的注意力只转移半个小时,再去敲门已经被允许准入,只见爸爸双手懒散搭在露台,捏着支烟在鼻尖轻嗅,小橙子知道爸爸有这个习惯,踩着凳子爬上宽厚的背,挂在他身上。 “papa,只可以闻一闻,不可以抽哦,抽烟的男人臭臭的。” “你这个小屁孩,知道什么是香是臭。”陈异刮她鼻尖,“饼干烤了吗?” “在烤箱里呢,妈妈在浴室洗澡吗?妈妈身上才是香香的,幼儿园的Luna老师身上也是香的,老师最喜欢玫瑰香水,我长大以后也要喷香水,橘子味的……” “好好好。”陈异搂着女儿进卧室,往身上套T恤,“今天想去哪玩?爸爸妈妈陪你,我们先去上中文课,再去踢足球,中午吃披萨好不好?” “我喜欢看西游记,但我不喜欢学中文,幼儿园没有小朋友能听懂我说中文。”小橙子坐在沙发上,盯着老父亲,“爸爸,我们什么时候回中国?” “等你再大一点。” “那我的朋友们怎么办?我们家怎么办?我们什么时候再回来?为什么要回去?” “我们在中国也有个家,那里是爸爸妈妈长大生活的地方。” “你跟妈妈也是从小就认识吗?就和我跟Oscar哥哥一样,妈妈也叫你哥哥,你们结婚有了小宝宝,我是不是以后也要跟Oscar哥哥结婚,还有Le哥哥……” “打住。”陈异去捂小橙子的嘴巴,“你还是小孩子,不可以结婚,Oscar和Le只是你的好朋友,女孩子不能随便和任何人结婚。” 回国的行程一直在计划中,只是因为各种原因一拖再拖,苗靖的公司那边可以安排,只是陈异的公司这两年做得蒸蒸日上,什么乱七八糟的业务都能沾点边,甚至还在乡下买了个小农庄,种植咖啡鲜果,处理起来没那么容易。 去年小橙子进了国际幼儿园,她跟小朋友们玩得难舍难分,每天在一起打打闹闹,突然说要走也是泪眼婆娑,舍不得自己的小玩伴。 回国的时间定在小橙子幼儿园毕业,正好赶上国内小学开学。 回藤城,这么多年的异国他乡,是两人唯一印象深刻且值得纪念的地方。 也要怀念在这片土地度过的岁月,浓墨重彩又热情混乱的日子,看过的每一片风景和享受的每一种快乐,形形色色的人和精经历过的各种日子,希望这些记忆都倒影在小橙子清澈懵懂的瞳眸里,希望她拥有豁达开朗和绚丽多彩的特质。 小橙子喜欢吉诺哥哥一家人,喜欢皮埃尔爷爷,喜欢爸爸的公司和工厂,喜欢妈妈很酷的汽车工作,喜欢街上的舞蹈和表演,喜欢农庄里的小动物和山里的竹笋,喜欢冲进雨季的暴雨,喜欢**清凉的海水,也喜欢孩子们围着她赞美。 大家问她会不会忘记波哥大,会不会忘记这里的生活,她还那么小,拍着胸脯说不会,她把自己的头发和指甲埋在土里,说自己的DNA留在南美洲,苗靖和陈异带着她埋了宝藏,小木盒里放着她心爱的玩具和爸爸妈妈收藏的小物件,一个交给了从小陪伴她的佩雷拉,一个埋在家里的树下,一个埋在农庄溪边,一个在海边的椰子林,如果有一天他们再回来,可以再把它们挖出来,像阿里巴巴找到打开宝藏大门的钥匙。 小橙子和很多小伙伴拍了照片,要留影纪念,还有分送离别礼物,她的朋友实在太多,从社区的玩伴到幼儿园的同学,再到父母交际圈的同龄孩子,小橙子都给他们写了手写卡面,歪歪扭扭的:“永远的朋友。” 小橙子审美有偏好,喜欢很帅很帅的小男孩,蓝眼睛白皮肤的欧洲小哥哥,能哄她很开心的巴西小哥哥,瘦瘦的跑步特别快的泰国小男孩,每次见面都给她大大拥抱的哥国好朋友。 她每个都喜欢,每个都舍不得,眨巴眨巴眼:“你是我玩得最好的男生朋友。” 男孩子们口径一致:“橙子,你也是我玩得最好的女孩朋友。” “我们永远是最好的朋友,我会在中国想你,你不可以背叛我,不可以和娜娜/露丝/萨拉……不可以和别的女孩子在一起玩,你要永远记住我。” “这是当然,你永远都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 男孩女孩拉钩钩:“我爸爸说我们现在还太小,只能当朋友……等我们长大了,也许我们还会见面,你来找我,或者我来找你,也许那时候我们可以dating,一起去看电影。” 苗靖听着两个孩子童言童语,面面相觑,都有点风中凌乱的感觉。 小橙子抱着一堆交换礼物回家。 “橙子,你不能这样。”苗靖扶额,“你不可以对每个男孩子说这种话,你们只是朋友。” “爸爸说了,现在是朋友,等我满了十六岁就可以交男朋友,我可以先找准目标。” “陈异——”苗靖怒吼,“你怎么教孩子的?” “怎么了?”他懒懒跟过来,摸了摸脑袋,“我就教橙子找个喜欢的男生套牢一下,我哪知道她跟每个人都说一遍,跟养鱼似的。” “你能不能不教坏她,她才几岁!” “好好好我错了。”他举双手投降,“你来教,你有经验。” 小橙子插嘴:“妈妈有什么经验?妈妈以前也这样吗?” “爸爸以前就这样,被你妈妈教好的。”陈异咧嘴涎笑,“没有妈妈,就没有爸爸,也没有小橙子。” 苗靖恨恨凶他一眼。 最后离开波哥大的时候,苗靖和陈异往国内寄了很多东西,房子没卖,钥匙交给了中介,公司还在,交给吉诺打理,一家三口带着行李,准备踏上回国的旅程。 三十多个小时的路程,陈异抱着熟睡的小橙子再次踏上曾经的那片土地。 藤城。 习惯了波哥大的高原凉爽,再次踏上故乡的土地,那扑面而来炎热湿重,夹杂着植物的苦涩气味,突然就带回了久远的记忆。 陈异牵着苗靖踏出了站台。 接风洗尘的是波仔,数年未见,在医院那会波仔还是瘦弱的青年,归来时已见微微凸出的肚腩。 “异哥!”波仔嘿嘿直笑,看见苗靖抿了抿唇:“嫂子。” “欢迎回家,等你们好多年了。” 陈异沉稳拍拍他的肩膀:“这几年辛苦了。” 他也不是当时那个吊儿郎当的小混混,不是那个疲沓浪荡的台球厅老板,有了沉稳气度和复杂阅历。 其实没有什么值得回来的理由,但两人知道根就在这里,只要根没烂透,茎叶还输送着养分,即便是苦涩的味道,但还是凭借它活着,也许有一天能欣欣向荣撑出一片天地,开出甘甜的花果。 小橙子在车上突然惊醒,看见车窗外的景色,突然嚎啕大哭,她不认识外面那些日新月异的高楼和街道,不认识广告牌上的文字和面孔,甚至不认识这里的气候和温度。 苗靖指给她看,那是她的爸爸妈妈曾经走过的路,进去购物的商场,念书的学校,原来这些她也依旧记得,很多年都没有忘记。 没有回原先那个家,波仔带他们去了另外的高档小区,早几年陈异已经托波仔置业,买了一套自住的大平层,装潢得和波哥大的房子很像,至少要让小橙子适应新生活。 落地的第一天,一家三口就呆在家里整理杂物,苗靖简单煮了三碗面条,凑合吃了顿饭。 小橙子睡着之后,苗靖还在客厅忙碌整理,陈异从冰箱里掏出两罐啤酒给她倒时差提神,两人盘腿坐在地板上整理带回来的各种资料文件。 “什么时候回去看看?也不知道那边现在变成什么样了?那些旧家具什么的是不是都该处理了,估计都坏了吧。” “不着急,先忙手边的事情,你的公司要先入职,还有给小橙子找学校,我也有些事要忙。”陈异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那个什么卢正思还在藤城么?” “早两年就跳槽走了。”苗靖低着头,“回了Z省,已经结婚生子了。” 他挑眉:“你俩还有联系?” 苗靖抿嘴浅笑,没回他,也想起来:“我妈那边……知道我们回国,可能想见我们一面,见见小橙子,也……见见你,只是她心底也跨不过去那个槛。” “见吧,这个槛谁又能跨过去。”陈异无所谓耸耸肩膀,“她要是愿意来,难道我还能把她拒之门外,后妈变丈母娘,有点旧仇旧怨算什么,我还不是得心不甘情不愿喊她一声妈。” “陈异。” “嗯。” 她嫣然巧笑:“也许藤城是我的幸运之城,其实没有想到会一而再三回到这里。但八岁那年第一次坐火车,我心底对藤城有期待,只用不用再忍受大雪纷飞的冬天,不管未来怎么样,这就是很好很好的地方。” “那时候当人家妹妹,现在当人家老婆,把要求提高一点。”他反手撑地,一手捏着啤酒瓶,一口仰尽,“要是我有能耐,我也想把半个藤城买下来送给你,那才是真幸运之城。” “你就做梦吧。”苗靖横他,睇眄流光,“就这样就够好了。” 陈异叹口气,去摸行李箱的烟盒,他身边经常会放着一盒烟,但没有打火机,想事情的时候习惯性闻闻烟草味,捏在手里揉一揉。 “这么好的日子,能不能破例让我抽支烟,总觉得要一口烟雾,回报这么多年的起起伏伏。” 苗靖只肯让他抽一口。 他起身去厨房开燃气,把烟点燃,又回到苗靖身边,挨着她坐下,把烟递过去:“你来抽。” 苗靖嫌弃地凑近过滤嘴,皱着细眉浅浅吸了一口。 他的唇旋即贴上去,吸吮她唇腔里混合着尼古丁的甜蜜,腔里的烟雾经由吻传递在两人唇间,再吸吮她嘴里的味道,柔滑香甜又晕眩的感觉。 两人倾倒在地板上接吻,那支烟一直夹在他指尖,却再未曾纳入唇间,时间太长,淡青烟雾袅袅弥散在两人身边,长长的一截烟灰悄悄跌在地板上,最后一切都归于寂然。 好像还是少年时心动的感觉,只有他们两人的家,香烟味的亲吻和亲昵,彼此从来都没有忘记。 回藤城之后,新生活安排得满满当当,陈异先去提车,时隔多年再开回凯迪拉克,无他,一个纪念而已,苗靖入职的是藤城新的汽车零部件公司,当设计部工程师,就在原公司主机厂的隔壁,顺带就在厂里买了部代步车。 至于马上要上小学的小橙子,除了要帮她找学校找归属感,还要帮她找朋友,正好波仔家有两个孩子,带着一起去游乐园疯玩两圈,为此苗靖还破格允许陈异晚上十点带着她去逛夜市吃夜宵,小橙子被灯火辉煌人潮涌动的夜市惊呆了,在波哥大她从来没有晚上九点出过门,也没有在没有大人的陪伴下自己去路边小店买冰激凌。 陈异忙着应酬,先请周康安到家里吃过一顿丰盛晚饭,当然先要跟波仔他们吃吃喝喝谈谈旧情,也把苗靖带去了,其实苗靖出现在包厢的时候,气氛小小的凝滞了那么一下。 知情人怎么不记得,这两人以前当兄妹的时候冷冷淡淡的模样,苗靖根本懒得搭理陈异,说话也从来不客气,有时候也能直接冷冰冰的怼陈异,波仔印象更深刻,没忘记苗靖当众冷嘲异哥和在医院那阵的诡异气氛,还有在波哥大起先那一两年全靠苗靖养家,自己委屈在家洗衣做饭甘当家庭煮夫,没想到这回在酒桌上,苗靖坐在陈异旁边温温柔柔,千依百顺,默默自觉给他斟茶倒水,跌破了众人的眼睛。 “还是异哥厉害。”大家十分捧场,“走到哪都吃得开混得开,女儿漂亮,嫂子也贴心。” 陈异慢悠悠吃着苗靖剥过来的虾,眉尾高扬飞起:“外头怎么混都行,在家还是要有点骨气。” 这顿晚饭结束,波仔不小心看见苗靖上车的时候踹了异哥一脚。 陈异其实在国内有个小厂,是个哥伦比亚的一个朋友联合在广州那边办起来的,主销哥伦比亚市场,回到藤城,也要把贸易公司打理起来。 其实还带了一笔投资回来,在回国之前已经开始准备了。 那天陈异终于带着苗靖和小橙子去了趟以前的家。 那片居民区已经破败,附近已经拆了个干干净净,完全看不出以前的丁点影子,唯有那两栋老楼,孤零零灰扑扑地伫立在陌生的环境里,像耄耋老人,毫无一点生机。 灰色的墙上写着大大的“拆”字。 “爸爸妈妈,这里的房子好破啊。”小橙子好奇地望着四周。 钥匙插进锁眼,发出吱嘎生锈的声音,推门进去,陈设似乎陌生,又无比熟悉——两室一厅的房子,灰扑扑的旧家具,罩了防尘罩的沙发和电视,用力推开两间卧室的门,灰尘随着气流扑入鼻腔,都是很简单的布置,两张显眼又光秃秃的床。 左边那间是陈异的,右边那间是苗靖的。 “这是爸爸妈妈从小到大的家,爸爸妈妈住过的房间。” “爸爸年轻时候的衣服,妈妈小时候念书的课本,用了十几年叮叮响的闹钟,一起喝水的杯子……” 苗靖的手指在墙上抚过,摸着指尖的灰尘,竟然也有眼眶酸胀的感觉,小橙子捏捏她的手,天真问:“妈妈,你和爸爸从小就生活在一起吗?只有你们俩个人住在这家里吗?你们的爸爸妈妈呢?” 她冲着女儿勉强笑了笑,两滴眼泪沿着眼角潸潸而下。 陈异摸摸女儿的脑袋,黑眸幽幽,也没开口说话,把苗靖和小橙子一起拥进怀里。 “正好赶上,这片区域都要拆迁。我把这块地买下来,苗靖,这么好的风水,你可以想象一下未来……这些都是你的……” 也许不能为你买一座城,但至少能为你买一个家—— 在最初相遇的地方。 ——完——:,, www.4e54.icu。m.4e54.ic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