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第一绿茶》 第1章 第一章 三月的长安悄悄出了冬,枝头的冰雪就迫不及待地融化,露出泛绿的枝丫,春意不经意间跃上屋檐。 平阳王府率先摘了大门口的白布,开了长安城的第一场春宴。 这场春宴邀了长安城四品以上的官员内眷,可谓是座无空席,门不停宾。 各家小娘子皆是软轿香车,盛装出席,不敢有丝毫怠慢。 平阳王府白家便是当今皇后的母族,在圣人面前极为体面,能攀上一点关系都是极好的。 这时节已经百花盛开,正是赏花的好时节。平阳王府自入门口的影壁到百花院的院门口一路上都摆满了各色名贵花卉,便连千金难求的冠世墨玉都被摆了出来,任人观赏。 这条花路一眼望去,姹紫嫣红,富贵奢华。 各家千金娘子携手而来,皆是一脸笑意,满眼惊艳。 “孝弘太子的百日孝昨日刚过,今日百花便开了,真是巧了。” 一侧假山凉亭中,身着豆绿色团蝶百花烟雾凤尾裙的女子,捏着扇子捂着唇,只露出一双媚眼斜飞的眉眼,笑脸盈盈地玩笑着。 “善仪不可胡说。”亭中一位穿着粉霞锦绶藕丝缎裙,外罩粉色流云银丝半臂的女子柔声说道,“不可给杳杳添麻烦。” 两人口中的杳杳面带温柔微笑,捧着一支半开含羞的桃花细细看着,闻言只是歪着头,微微笑着,眼底的那点红色泪痣翩翩欲飞。 只见她穿着简单的青色云雁百花戏蝶细锦水纹裙,却在百花争艳中没有逊色一点风姿,尤其是那双浅若琉璃的眼睛灿若星辰,瞬美目以流眄,含言笑而不分,当真算得上是一眸春水照人寒。 “文宜说得对。”那人一把柔媚嗓音,说起话来好似一江春水,听的人耳朵都酥了,“不然白家两位姊妹又要同我生气了。” 她皱了皱细眉,无奈地说着。 “是我失言了。”那个叫善仪的小姑娘果断认错,摇着团扇开始和一旁的小娘子聊起了长安城新出的胭脂水粉。 凉亭内的气氛这才重新活络起来。 “各位娘子,我家姑娘说开宴了,请各位娘子移步。”假山下,小丫鬟脆生生地说着。 “这样大张旗鼓的办宴,只怕是得了宫内那人的指使,只是不知道请我们做什么。”那个叫文宜的人,跟在路杳杳身边,蹙了蹙细眉,不解地问着。 如今世人谁不知,前朝新起的路相和高门久存的白相正互相角力,便是后宫,凤仪殿也和暮霭殿斗得火热,两边人路上见了没互相唾脸已经是极为克制了,今日竟然还下了帖邀请,可不是离奇。 而这个路杳杳正是路相幼女,自幼受宠,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长安城皆知的路家明珠。 这群围着她的少女皆是路相党羽一派的女儿。 “谁知道呢。”路杳杳把玩着手中的桃花,笑着眯了眯眼,天真又无辜的样子,“总归白家姐姐是不错的。” “也就你觉得她不错。”原本走在前面的胡善仪扭头皱眉,不屑地说着,“就是心太软了。” 路杳杳只是笑着不说话。 “到了,别胡说了。”柳文宜拍了拍她脑袋,把人推了进去。 设宴的地方是百花园,白夫人身边围了一群官家夫人,白家两位未出阁的娘子身边自然便是一群小娘子。 “五娘子今日可真是人比花娇。” “这花都比不上两位娘子呢。” “可要上去打招呼。”围着路杳杳的小娘子问道。 路杳杳手中的桃花一顿,细腻白皙的指尖搭在褐色花枝上,美如白玉。 她细眉一抬,随意看去,视线向上定定看了一眼,嘴角挽出一个温温柔柔的笑来:“不去可就失礼了。” “白姐姐这里可真是热闹。” 原本热闹的人群倏地一静,便连阁楼上的夫人都凝神看向底下的动静。 白家五娘子白月如脸上盈盈笑意一僵,但很快又露出更为热切的笑意:“杳杳来了啊,之前可是寻了你许久。” “岂敢劳烦白姐姐,姐姐今日这般忙碌,总不好抢了风头。”路杳杳柔柔地说着,不过是轻轻一笑,却瞬间夺了园中诸姝的颜色。 白月如脸上的笑差点没端住。 “这枝桃花可真是衬姐姐今日发簪,虽是我摘的,可这花衬不上我。”她笑脸盈盈地把花塞到白月如手上,脸色倒是颇为苦恼,“给姐姐却是锦上添花,人比花娇。” 白如月脸色微变,握着那枝桃花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哼。”白月如身后与她长相颇为相似,年纪又稍小的小娘子冷哼一声,上前一步,替姐姐扔了手中的桃花,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少给我阴阳怪气。” 园中气氛倏地一僵。 楼上观望着的白夫人手指不由攥紧,目光忍不住向着后面的那层白纱望去。 焦点中心的路杳杳长而纤细的睫毛微微颤抖,眼底的那抹泪痣被浅淡的阴影遮住,都暗淡了不少。 “是我打扰姐姐了。”她在众多视线中抬起眼来,勉强地笑了笑,眼颦秋水,似怯非怯。 楚楚可怜,尤见委屈。 “你装什……”白月瑜不屑地说着。 “胡闹。” 阁楼上的白夫人怒斥道:“把六娘子带上来。” “白夫人息怒。”路杳杳仰头,露出一张惊艳精致的小脸,“原是杳杳说错话了,不要责怪六妹妹。” 她明亮的眼睛暗淡下来,眼尾泛起红意,眼底的红痣都黯淡了许多。 人群中传出几声议论之声,毕竟路家小娘子可是出了名的温柔可亲,倒是白家那位六娘子,素来横行霸道。 众人看着底下强弱分明的两人,性格暴躁地都忍不住冷哼一下,便是一向息事宁人的也长叹一口气。 白夫人气得牙痒痒,正准备开口怒叱白月瑜,却听到后面白纱后传来一个刻意压低的淡淡女声。 “罢了,小孩玩闹而已。” 夫人们闻声皆是一震,目光瞬间活络起来。 ——白纱后的人竟然是惠幽大长公主! 既然有贵人开了口,其余人也跟着劝上几句,院中的气氛这才缓和下来。 “六妹妹不是故意的……”白月如眉心蹙起,上前解释着。 “五姐姐不必说了。”路杳杳勉强挂着笑,半敛着眉,“都是我不好。” 身后的白月瑜急得要跳脚,却又被人死死拉着。 白月如见院中众人的视线依旧落在自己身上,深知这事一旦传出去会对六妹闺誉有碍,便又想开口解释着。 谁知,路杳杳捏着手指,细声说道:“不必说了,此事不怪六妹妹。” “不是……”白月如讪讪地想要解释着,就在她和路杳杳说话时,两人中间突然插进一个人。 “自然不怪六娘子,也不怪你啊,算来算去只能说这枝桃花不好。” 挡在路杳杳面前的胡善仪性格泼辣,冷笑一声,拽着路杳杳的袖子挡在她身前,大声说着。 “翠叶,把这支桃花给我踢了。”她抬了抬下巴,扫视面前少女,骄横地说着。 “不要给姐姐惹麻烦。”路杳杳站在身后委委屈屈地劝着,可眨眼又牵着柳文宜的手朝着入席的周围,不给白家姊妹再次开口的机会。 她半低着眸,面色苍白,却又腰身挺直,快步而去。 “路家那位小娘子性格倒是温顺。”有人叹道。 “毕竟是新贵的,太骄了也不可能。” “白家还不是有那人撑着。”也有人酸里酸气地说着。 “算了算了,赏花即可。”也有人和稀泥,不愿招惹是非。 宴会上,路家位置极为靠前,跟着白家两位女郎后面,一场宴会下来承了不少人的话。 路杳杳模样端庄温柔,动作优雅矜贵,说起话来斯斯文文,滴水不漏,便是最挑剔的宫廷嬷嬷都挑不出错来。 她面对各方打量皆是笑脸盈盈,不急不缓,便是上座幽惠大长公主若有若无的视线也都泰然处之。 “你头上的发簪可是祁连玉。” 上首的幽惠大长公主推了几位夫人的话头,目光落在她身上,最后停在那簪子上。 浅绿色的玉石簪子,首端雕琢成简单的花蕾形状,简洁精致。 路杳杳心中一冽,想着终于来了,但面上依旧是受宠若惊的模样,摸了摸鬓间的发簪,点点头:“殿下慧眼,臣女前几日看了思淼先生的拢右游记,对书中所写颇为向往,这才特意满京都寻了玉石,找工匠雕的。” 她说得颇为稚气天真,惹得夫人们皆是满脸笑意,连连打趣着。 “果真喜欢。”大长公主笑着点点头,只是低头举杯时不经意地皱了皱眉,态度转变之快,除了路杳杳敏锐地感觉出异样,其余人都还未察觉。 天色渐晚,夕阳西斜,宴会这才散了。 路杳杳不想和人挤着出门,便在白府花园和白家五姐姐白如月又是笑脸盈盈地说了许久,神情自若,等胡善仪把柳文宜送回家后再一次来接她,这才施施然起身。 “多谢今日款待。”她捏着百鸟朝凤的团扇,柔柔软软地说着,“我也不知道今日怎么就和六妹妹起了冲突,还请五姐姐帮忙劝劝,就当都是杳杳不对。” 白月如捏着帕子的手一僵,但还是笑着点头。 胡善仪牵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白家的宴会倒是一如既往的无趣。”她站在门口,完全不畏惧地嗤笑着。 “胡说,明明很有趣啊。”路杳杳斜眼一扫,眼波流转,狡黠灵动,笑说着。 胡善仪嬉皮笑脸着把人带进车内。 “都听你的,你说的都对。”她混不吝地说着。 “你知道三皇子宁王这几日就要回京了吗?”两人打闹一番后,胡善仪八卦地说着,“据说三皇子长得极为俊秀,文采极好,只是不会武,可惜了。” “你怎么知道?”路杳杳好奇地问着。 “嘻嘻,偷听来的,出门前听到母亲在和父亲说话,趴在门后听的。”她不正经地笑着。 “小心胡伯母又拿棍子打你,你到时候可别跑。” “你不说我不说,我母亲怎么会知道。”她义正言辞地反驳着。 “这些事情还是少说为好,可别害我。” 胡善仪话锋一转,趴在她耳边,压低嗓子,细声问道:“你说,圣人可是极不喜欢三皇子的,往年过年过节都不乐意叫回来,这个时候好端端召他回长安,是不是要……” 路杳杳眼疾手快,一把捂住她的嘴,脸上神色不由凝重下来:“慎言。” “此事与你无关,不可再讨论了。” 两人说话间,马车突然停在一侧,紧接着,只听到马蹄声接连响起,在青石板上发出巨大的动静。 只见一队身着玄色铁甲的士兵策马而来,为首那人穿着青竹色劲装,身后大红色披风猎猎作响,一双狭长上扬的眼如寒星,两弯眉斜飞入鬓似刷漆,当真称得上是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是军马。 路杳杳的视线从套着蹄钉的马蹄上移开,灵光一闪:宁王。 她的视线正准备从那人身上移开,却不料那人策马而过时,眸眼低垂,那双漆黑的眼珠敛着日光和她撞了个正着。 一寸幽暗,千斛明珠未觉明。 。m. 第2章 第二章 “这是哪家郎君,我竟没见过!”那人已经走了许久,胡善仪还是激动地喋喋不休,满脸通红,“长的也太好看了。” “想约他玩叶子牌!输一次脱一件的那种!”她卑微又诚恳地祈求着。 胡家小娘子什么都好,就是一双眼好似天生只会看好看的人,看到美人便是心都软了,恨不得整个人挂在她们身上,不过也是出了名了有贼心没贼胆。 路杳杳最是了解,所以只是笑着不说话:“晚上吃了不少酒,吃点糕点垫垫肚子。” 胡善仪捏着桃花糕,动作随意不羁:“说起来,你说今日白家为何请我们啊,也不怕这宴会砸了。” “有大长公主在,谁敢闹事。”她柔声说着。 “是啊,怎么大长公主也在啊,你一向消息灵通可有听到什么风声。”她嚼完口中的糕点,靠近她时眨眨眼,颇为狭促。 路杳杳无奈说着,脸上笑容毫无变化:“我能有什么风声,我前几日才病好。” 长长的睫毛半阖着,遮住眼底的眸光。 “对哦,那你身体好些了吗?”胡善仪摸着她细腻的小手,“都瘦了,都叫你与我去外面跑跑马,锻炼锻炼身体,就你娇气,这样不会,那也不行。” “好多了。”路杳杳皱了皱眉,娇娇地说着,“外面晒太阳多热啊,我才不要。” 那把柔媚嗓子若是娇滴滴地开口,几乎能把人都骨头都听酥了。 胡善仪立场格外不坚定,立马把刚才的美男抛诸脑后,握紧她软若无骨的小手,大大咧咧地打着包票:“小事小事,我下次耍鞭子给你看,你看看也算锻炼身体。” 路杳杳眯着眼笑,又天真又无辜。 “你知道今天宴席中途,大长公主身边的嬷嬷中途去哪了吗。”胡善仪捏着她的细白的手指,八卦地说着。 路杳杳摇了摇头。 “竟然是回宫了!”她一脸疑惑地说着,“翠叶看到的,说是坐了马车朝着皇宫的方向走了。” “大长公主府和皇宫可不在同一处。”她疑惑地说着,“我就说这个宴会来得奇怪。” 路杳杳鸦黑睫毛微微颤着,又想起了惠幽大长公主宴会上打量的视线。 惠幽大长公主自驸马走后便鲜少出府,今日出现在这里的时机本就蹊跷。 她深吸一口气,把心中烦乱的心绪一一压下,在睁开眼时,便是平日里温和的模样。 “五年时间两位先皇后所出的太子连接薨了,皇后现在开这个宴会也太急不可耐了,只是不知道大长公主出现在这里是哪边的意思。” 她刚凝神,就听到胡善仪又开始嘀嘀咕咕着。 “未必是这个事情。”路杳杳回神,见她连两位先太子的事情都扯出来了,连忙打断她的话。 “静王去年及冠,也许只是为选妃一事而已,毕竟也及冠了。”她淡淡说着。 胡善仪倒吸一口冷气:“那可千万别看中我,那个身板,我一拳能打死一个。” 路杳杳噗呲一声笑起来,仔细想了想:“圣人不会同意的,你父亲乃是勇武副指挥使,圣人亲卫首领,你以后的婚配不在贵重在于清流。” “那最好。”胡善仪摇着头说道,“每年过年入宫可是我最烦的时候,我可不想以后都过这样的日子。” “而且清流在忠不在贵,他要是欺负我,我可以打回去。”她捏着拳头,信誓旦旦地威胁着。 路杳杳笑着不说话。 “不过,你倒是很有可能啊。”胡善仪趴在她肩膀上,捏着她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说着。 “白路两家不可能联姻。”她摇了摇头。 “可若是太子之位落在静王头上了呢。”胡善仪低声说道,“如今在世的六位皇子,五、六皇子还小,宁王早已放逐陇右道没了可能,尧王,代王两个正经职务都没有,只有他最有实力问鼎东宫。” 路杳杳低垂着眼皮子,不由伸手摸了摸鬓间的发簪。 “若他想成为太子,那路相作为圣人身边最亲近的忠臣,拉拢你也不是不可能。”她皱着眉,越想越觉得很有道理。 “孝弘太子去后,皇后哭得不能自己,圣人便把我叫入宫中安慰皇后,当时惠幽大长公主正巧也在。” 路杳杳突然开口说了其他一件事。 胡善仪迷茫了片刻,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难得露出一点呆滞之色。 路杳杳噗呲一声笑了起来,低垂的眉眼瞬间生动起来。 “啊,还有这等离奇的事情。”她喃喃自语。 “圣人这也太不给皇后脸面了。”她干笑了几声,不解地说着。 路杳杳单手撑着下巴,纤长的睫毛半阖着眼,百无聊赖地说着:“因为皇后急了,只是没想到圣人更急而已。” 皇后这般惺惺作态的做派才叫打圣人脸呢。 “今日的宴会我母亲颇为忧心,要不是我整日活蹦乱跳,在长安城里胡作非为,还打算让我告假不来的。”胡善仪长叹一口气,“不过我可很想去凑热闹。” “不用想了,船到桥头自然直。”路杳杳摸了摸她脑袋,安抚着。 “也不知下一个是谁?”胡善仪抱紧她,喃喃自语。 太子一立,朝堂局势将会发生翻天地覆的变化。 “谁知道呢。”路杳杳盯着嫩白的指尖,细声细气地说着。 马车回路府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还没有卫风的消息吗?”她洗漱后随口问道。 “不曾。”贴身丫鬟绿腰梳着她的头发,低声回着。 之后几日,长安城好似这个突然来到的春天一样,热闹极了,各家宴会络绎不绝地开着,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路杳杳推了不少宴会的帖子,窝在院子里看着陇右道的游记。 “外面可有说什么消息。”她放下书,揉了揉眼睛,平淡问着。 绿腰端着糕点茶水放在她手边:“听说圣人要给宁王和静王选妃。” 路杳杳看着她:“宁王的可有定下。” “说来也是难堪,静王妃的人选倒是不外乎那几家,倒是宁王妃至今没有着落。” 宁王封地在陇右道,距离长安极远,且时常有战乱,各家嫡女自然都是不愿的,若是往更深层里的说,宁王不受宠,拿一个嫡女嫁过去太亏了。 静王是太子的大热人选,几乎是铁板钉钉的事情。 “不过听说宁王的婚事被惠幽大长公主亲自接手过去了。”绿腰睨了一眼自己姑娘,补充着。 “我这几天叫你做的事情,你做得如何?”她眼睛一亮,不由坐直身子,仔细问着。 “长安内关于陇右道的书籍还有玉石特产,一月前便叫人分开单独购买了,尤其是玉石,已经买了许多,如今长安都在说姑娘喜欢上陇右道的玉石呢,好多首饰店都开始进陇右道的东西了。” 路杳杳满意地点点头。 绿腰咬了咬唇:“姑娘何必拿自己的婚姻大事做垡子,若是真的嫁给了宁王,陇右道便是相爷也是鞭长莫及。” 路杳杳脸上笑意逐渐消失,眼底的那颗鲜红泪痣,在日光下却又在熠熠生光。 “我总要查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沉默着,如今只是这般浅浅地想着这个事情,便觉得撕心裂肺的难受。 “三娘子。”相爷身边的顺平,突然小跑到院门口,恭敬说道,“宫内来了圣旨,要三娘子前去接旨。” 路杳杳放下书中的书,一愣,皱了皱眉:“我?” 片刻之间,她心思回转,电光火石间,心思震荡。 “是,章力士和相爷一同回的府,还请三娘子速速赶往前院接旨。” 路杳杳心中刚刚升起的喜悦之情,突然一个咯噔。 不过很快又想起那日宴会上的惠幽大长公主,她下意识摸了摸鬓间的花蕊玉簪。 “你与我实话实话,是什么事情。”她咬着唇,低声呵问着。 顺平扑通一声跪下,以头磕地,犹豫说道:“赐婚圣旨。” 院中两个贴身丫鬟皆是脸色大变。 唯有路杳杳极为冷静,手腕搭在桌子边缘,手指不由慢慢攥紧,思索片刻这才小心问道:“宁王还是静王。” 长安城如今与她家世和年纪都相匹配的世家子弟不多,宣旨力士又能让路相亲自带回家,赐婚之人必然地位卓越,身份高贵,恰好此时宫内尚有两位适龄王爷还未婚配。 她下意识地看了眼手边的陇右道游记。 “是太子。” 顺平的声音不亚于一声惊雷,砸在她耳边。 她瞳孔猛地一缩,身形晃动,差点跌了下去。 。m. 第3章 第三章 路家门口早已摆好香案,传旨力士穿着紫色圆领窄袖袍衫的三品黄门令,正是圣人身边的大太监章回章力士。 路杳杳来的时候,就见他正态度谦卑地和路相说话,一张脸笑得见不到眉眼。 她眼尖,看到后面小黄门捧着的,据说是给她的圣旨,轴柄质地竟然是玉轴所制,乃是一品,他身后的凤冠朝服上赫然都是五爪金龙。 正是太子妃的冕冠。 她眼皮子猛地一跳,一颗心瞬间沉了下来,即使她年少聪慧,可到现在也看不清眼前的路到底如何去走。 但她素来是要强的性子,不甘心就这样认命,非要亲眼见到才肯罢休,这才咽下胸中一口气,收敛了脸上的神思,漫步而来。 “我儿来了。”路相远远便看到走近的人,笑说道。 章力士这才连忙收敛神色,看着缓缓而来的人,打量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不由满意地笑着。 “接旨吧,三娘子。”他甩了甩浮尘,笑眯眯地说着。 “制曰: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琅琊路氏路寻义之女,淑和端婉,坤仪毓秀;其父上柱社稷,下拯黎民,朝廷赖为肱骨。勋以太子妃之位,锡尔嘉命,托以玺紱,相期永年。” 跪在地上的路杳杳心思大乱,绝望地缓缓闭上眼,只觉得眼眶酸涩,但不过沉默片刻,再抬首时,已是面色柔和:“臣女接旨。” “还不把太子妃娘娘扶起来。”章力士立马笑脸盈盈地说着,“恭喜娘娘贺喜娘娘,此乃大喜,隆恩浩荡啊。” 路杳杳只是笑着红了脸,捧着圣旨,站在路寻义身后不说话。 路相和他打了多年交道,熟练地塞了他一袋鼓鼓的荷包。 “以后我儿还需力士多多照顾才是。”他笑说着,话锋一转,“这圣旨实在突然,便连我也措手不及。” “哪敢哪敢。”章力士捏了捏荷包,满意地放进兜内,对他的试探倒也直接解释着。 “不瞒路相,这圣旨还是圣人亲自拟的呢,一大早让杂家来宣旨,想必是圣人极为看中您,也看中太子殿下,这才慎思后定下的。” 路寻义亲自送章力士上了马车,回了大堂,就见路杳杳捏着圣旨站在远处。 长而浓密的睫毛半敛住眼睛,肩若削成,腰如约素,这般沉默地站着,却又让人看不出神色。 “与我去书房。”路寻义经过她身边时,长叹一声。 路寻义三十七岁那年入了内阁,官拜宰相,成了大晟最年轻的宰相,如今已经四十又五,但依然头发乌黑,双目有神,面色白皙,站在窗边显得斯文俊秀,温文尔雅。 但谁也不敢小瞧他,能用八年时间在内阁站稳脚跟,甚至成了各大世家的一根心头刺,自然是有他的冷厉魄力。 他转身看着路杳杳温和地笑了笑:“坐吧。” 路杳杳垂眸坐着,腰杆挺直,不屈不挠,宛若青竹。 “你之前及笄赶在孝弘太子孝中,办得仓促,倒是委屈你了。”他坐在梨花木书桌前,注视着对面坐着的人。 “不委屈,万事当以路家为重。”她早已平复心情,脸色平静说着。 屋内陷入沉默,父女两人皆没有主动开口。 “圣人给你赐婚太子是我始料未及的事情。”最后还是路寻义先开了口,语气格外沉重。 路杳杳放在膝头的手一顿,慢慢抬头,露出一张失了血气的脸。 “你知道太子是谁吗?” 她白着脸摇了摇头。 路寻义坐在高高的莲花雕花交椅上,浅色的眸子注视着她,神情极为冷静:“宁王。” 她耳鼓好似又一道惊雷劈下,让她迷茫而恍惚。 “宁王?”她鸦黑睫羽轻轻颤动,露出里面惊疑的神色,“为何是他?” “白家不能再出一个太子。”路寻义冷淡地说着,“氏族势大,圣人多疑。” “可宁王母亲……”她突然不说话,苦笑着摇了摇头,“是了,宁王没有母族了。” “正是。”路寻义看着她这么快就转了过来,满意地点点头。 “你可知为何点的你。”他又问。 “幽惠大长公主选的你。”这次不等她回答,路寻义拨着大拇指的碧玉扳指,“之前的春宴便是大长公主替圣人去选人。” 路杳杳手指一抖,但是很快就被她压了下来,面色如常。 “殿下宴上可有同你讲话?” 路杳杳冷静摇头:“只在开宴前聊过一次胭脂水粉的事情。” 路寻义坐在上首沉默。 路家和大长公主府从不曾有过来往,这次赐婚,当真是打得他措手不及,完全没有回旋的余地。 “木已成舟了是吗?”路杳杳低着头,低声问着。 “是。” 路寻义低声说道:“宁王册封太子的圣旨与你一同出的宫,现在应该在长安已经掀起轩然大波了吧。” 路杳杳手指不由捏紧。 册封太子意味着,宁王永住长安,而她此生再也离不开长安。 她到底还是用自己的婚事下了个昏棋。 这一盘,她自孝弘太子去世后便开始精心布局的棋局,走到这一步,竟到了进退维谷的地步。 世事无常,她一心想去陇右道,却又被迫拘留在长安。 她强忍着眼底的悲愤,把万千思绪顺着血脉的流动一点点重新压了下去,这才勉强维持住脸上平静的神色。 “圣人封宁王为太子的诏令早上在内阁官家亲自拟的,便是片刻也不愿多等。”他盯着路杳杳,一字一句,冷静说着。 他的目光极为犀利,完全不像在看着一个娇宠的女儿,像是一把刀沿着皮囊剖开,能看到人的内心。 “这么快。”路杳杳捏着帕子,每说一个字都觉得如刀割,平静对答,“宁王回京不过五日。” “是。”路寻义收回视线,又恢复了外人面前不动声色的模样,“圣人早上做的决定,不曾知会任何一位阁老。” 事出反常必有妖,如今又匆忙下旨赐婚,可偏偏谁也猜不透圣人的心思。 路杳杳闭上眼,一颗心已经在刀山火海爬了一遍,滚得她鲜血淋漓,偏面上不肯在路寻义面前露出一点。 “既然木已成舟,你也好生准备起来。”路寻义最后说道。 “爹爹真的不知情吗?” 路杳杳咬了咬唇,睫毛抬起,露出一双与路相极为相似的眼睛,琥珀色眼珠若是认真看人的时候,明亮又清澈,总会让人不忍欺骗。 “我路家走纯臣之路,本不愿掺合到皇子之中。”路寻义转着扳指,沉默片刻又说道,“我只知圣人要立宁王为储君,至于赐婚之事确实不知。” 堂下的路杳杳盯着他看了片刻之久,最后起身行礼,柔声说道:“是女儿失礼了。” 路寻义长叹一声说道:“宁王不是良配,我如今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我不会拿你的婚姻大事开玩笑。” 路杳杳压下嘴角的冷笑,最后只是平静地笑着,半敛着眉,恭敬温顺。 路寻义见状,抿了抿唇,嘴角平直,收回视线后淡淡说道:“回去吧。” 她起身离开的时候,突然听到背后一个随意的声音。 “我听说你之前为了寻一块祁连玉,还跟李家十三娘子闹出了的矛盾。” “是。”她痛快认下,“之前看陇右道游记很是喜欢思淼先生所说的玉石,那日在珍宝阁看到祁连玉便买了下来。” “爹爹是觉得我该把东西让给李妹妹。”她歪着头,无辜的问着。 “自然不是,自己喜欢便不要受委屈。”路寻义看着她,柔声说着,“一个李家女算什么,你对外总不能吃亏。” “爹爹说的是。” 等顺平亲自送路杳杳回了自己的院子,这才又一次恭敬入了书房。 “去查一下三娘子最近可有什么异样。”路寻义捧着书,脸上再也不见一点笑意。 “只听说卫风去了南边,至今还未回来。” “南方?”路寻义皱眉,“她还不死心。” 顺义低着头,不敢说话。 “开库房,把陇右道王锵送来的玉石挑几个成色好的,给她送去。”沉默片刻,路寻义沙哑着声音说道。 路杳杳回了自己院子坐下还没多久,只看到顺平再一次过来,这次后面跟着好几十个人。 “相爷开了库房,特意给三娘子选了不少陇右道特产的玉石,命小的赶紧送来。”他殷勤地笑着,身后的小厮连忙把手中的东西放下。 整整三十块成色极佳的璞玉,整整齐齐,色泽艳丽地摆在她面前。 路杳杳露出恰到好处地欣喜之色:“爹爹真好。” 顺平松了一口气,这才低头退下。 晶莹剔透,不事雕琢的玉石在日光下熠熠生光,纹理变幻无穷,色彩相互交融,堪称极品。 长安各大高门能这样一口气拿出这样色泽的三十块的璞玉,屈指可数。 可如今却是被路杳杳随意地放在屋外,毫无怜惜之情。 绿腰掀开帘子入内,咬了咬唇,为难说道:“看情形好似要下雨了。” 路杳杳坐在书桌前看着书,半响不曾翻动一页,春日略带寒意的风吹得她唇色雪白,脸色却又是极为平静。 “放小库里吧。” “查一下太子什么时候会外出。”她咬了咬唇,“我想和他见一面。” 。m. 第4章 第四章 宁王被册立为太子已经是晴天霹雳的大事,谁也不曾想紧接着竟然是路家的掌上明珠路杳杳被同日册封为太子妃。 婚期定在五月初八,一个难得的好日子。 一时间长安城再也没有比这两件事情还值得讨论的八卦了,街头巷尾,所有人见面的第一句话便是谈论此事。 倒是一向高朋满座的簪缨世家却又是出奇的安静,便是白家也一如既往,毫无变化。 “明日乃是佛子圣诞,太子替圣人陪着幽惠大长公主去镇国寺上香,午时的马车。” 绿腰掀帘而来,看着凝神悬腕练大字的人,低声说着。 路杳杳提笔写完最后一个字,这才点了点头。 “我们明日早上便去镇国寺,不坐路府的马车,对了,把路远晨叫来。”她停笔,思索片刻,无辜说道,“跟爹说是路远晨缠着要去的。” 绿腰抿唇笑了笑,出门去找顺平商量此事。 路寻义听了顺平的话,呲笑一声:“倒是机灵,多派人跟着,两人不可单独见面。” “外面的闲话找人压一下。”出门前,路寻义皱眉吩咐着。 顺平心神一冽,知道是相爷心情不悦了,连忙点头应下。 第二日一大早,路远晨还在睡觉就被人挖起来,直接塞到堂姐路杳杳的马车内。 “姐姐。” 过了年才堪堪十岁的路远晨,长得唇红齿白,眉目清秀,迷迷糊糊喊人的时候嘴巴微微嘟着,眼睛却是都没睁开。 路杳杳无奈,只好拿着毯子把人盖上,没多久,就听到路远晨的香甜的呼噜声。 马车缓缓悠悠朝着镇国寺走去,她靠在车壁上想着等会和新任太子殿下见面该如何开口。 太子十岁被册封宁王,之后被圣人送去封地陇右道,十年时间却只回过两次长安,分别是两次册立太子的时候,是以,长安城中都不知宁王到底是什么性格。 倒是前几日绿腰打探了一下,坊间传闻新太子性格极为温和,在陇右道做着闲散王爷,从不纵容手下闹民,很有君子风范,难得是,至今身边一个妾侍也没有。 “这就麻烦了。”她苦恼地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好像不好美色的样子,若是不喜欢我怎么办?” “不会的!”不知何时,原本睡得深沉的路远晨挣扎地睁开眼,假装大人模样,艰难地板着脸,嘴里含含糊糊地说着,“我家姐姐这么好,谁会不喜欢。” 路杳杳噗呲一声笑起来:“好好得怎么开始说梦话了。” “真的,我家姐姐最好的。”他趴在软塌上,陷入昏睡时,忍不住再次强调着。 “姑娘,到了。”也不知过了多久,绿腰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 路杳杳把路远晨摇醒,盯着他睡意惺忪的眼睛,漫不经心地问着:“你今日为何来镇国寺?” 路远晨一脸懵地看着她。 “我,我没……” “不是你今日说要来的嘛。”路杳杳动作温柔地理了理他睡乱的领子,温温柔柔地说着,那双浅色的眸子盯着他看,柔情似水。 路远晨盯着她看了一会,突然打了个哆嗦,瞬间清醒过来。 “对对,就是我。”他抓着脑袋,苦思冥想,“我为什么来的?” 他觑了路杳杳一眼,磕磕绊绊,小心翼翼地把话在嘴边来回车轱辘着。 “听闻太子……” “对对,太子,太子。”他眼睛一亮,连忙把自己的领子夺了回来,“我准备给姐姐去掌掌眼的,姐姐不放心我,这才跟过来的。” “反正都是我的事。” 他稚嫩的肩膀主动扛起这个事情,非常乖巧可爱。 路杳杳摸摸他脑袋:“乖。” 纱窗上透过的光在鸦黑色长睫毛闪着细碎的光芒,连着浅淡的眸色都温柔了许多。 “一定是我没睡醒,明明大伯这么凶残,姐姐这么温柔。” 他跟在路杳杳身后嘀嘀咕咕着。 佛子诞辰,镇国寺极为热闹,山下早已停满了马车,各家夫人娘子顺着台阶结伴而上。 “姑娘可要带纱帽。”绿腰问着。 大昇民风开放,对女子的禁锢并不严格,台阶上走着的女子,就有不少人是脸面朝天,大大方方。 路杳杳看了眼头顶热烈的阳光,春日温暖但也炙热,这九百九格台阶走上去,可不是要晒坏了,是以恹恹地点点头:“带上吧。” “我给姐姐打伞。”路远晨跟着她后面,高高地举着伞,殷勤地说着。 “呦,这不是我们的路千金吗?”路杳杳刚刚在前院寺庙坐下来休息,就听过游廊出传来一个嘲笑的声音。 绿腰皱眉,扭身看向来人:“白六娘子。” 白月瑜穿着月白色霞彩千色梅花娇纱裙,步行摇曳间,裙摆的菱格金丝闪闪发光,手中的风水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 路杳杳摘了纱帽,露出一张薄施粉黛的小脸,闻言,只是笑眯眯地喊着:“六妹妹好。” “哪敢应太子妃的这声六妹妹啊。”她缓步走到她面前,眼角高高吊起,下巴微抬,“恭喜啊,太子妃。” 路杳杳眯眼笑着:“同喜同喜。” 白月瑜莫名察觉出一股嘲讽,脸上怒气陡生。 “不过听说宁王之前也有个未婚妻,只是时运不济,撒手人寰了,杳杳可要注意了。”她前倾身子,靠近她,眨了眨眼,眸底露出一丝恶毒之色,“毕竟杳杳也体弱呢。” 还不等路杳杳说话,只见路远晨浓眉一竖,挡在她面前,仰着头大声呵斥着。 “你又在胡说八道什么,诋毁皇室可是要杀头的,自己要去死,不要连累我姐姐。” 他说这话丝毫没有压低嗓子,又快又急,只把周围人的视线都拖了过来。 白月瑜一愣,脸颊腾地一下红了起来,连连否认道:“我不过是好心提醒而已,你小小年纪怎么血口喷人。” 路远晨冷笑一声:“你明明就是说太子克妻,还嘲笑我姐姐体弱。” “我姐姐在府中素来得宠,大伯娇宠得很,从小便是知书达理,性格温柔,倒是你一个小娘子长得还不错,说话好生恶毒,市井青蛙都没这么聒噪。” 他的嘴活像天桥下的说书先生,嘴皮子贼溜,且满嘴市井俚语,一点也没有高门大户的讲究文雅。 白月瑜急得直跺脚,连忙喝道:“给我把嘴闭上。” “被戳中心思了所以心虚了是不是,我姐姐可是天底下最好的姐姐……” “算了,六妹妹不是有意的。”路杳杳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温温柔柔地说着,“六妹妹向来是有话直说,心直口快的性子,我真是羡慕都羡慕不来的。” “六妹妹一定是对之前春宴的事情心有芥蒂,只是我已经和六妹妹道歉了,也央着五姐姐和解了,不曾想月瑜还是对我有看法。” 她咬了咬唇,露出一点委屈之色:“只是不论六妹妹待我如何,太子到底是太子,皇室之人不可随意诋毁,道听途说的事情还是少说为好,免得污了皇室清誉。” 人群中也有不少官宦子女,连连点头,看向白月瑜的目光都忍不住带着谴责之色,此事若是追究起来,今日在场的都逃不过责罚。 白月瑜一张俏脸通红,紧闭着唇,死死瞪着路杳杳。 她原先不过是小声说着,不曾想路家那个混世小魔王一点眼力见都没有,连这种事情都要大声说出来,怪不得是一个扶不起来的纨绔。 路远晨瞪眼,警惕地说着:“你瞪我做什么,你难道还要光明正大报复我姐姐。” 白月瑜气得一个仰倒:“胡说八道什么。” “是啊,不可胡说,六妹妹可不是坏人,何况她说得对,我确实体弱了些,不像六妹妹鞭子挥得极好,当真是羡慕啊。”路杳杳眉眼弯弯,神态天真地说着。 路远晨冷笑一声:“可不是挥得好,白府整日有丫鬟被抬出去。” 路杳杳惊讶地捂着嘴,一脸不可置信。 “想必是误会。”她细声细气地为她辩护着。 “又不是人人都是姐姐的好脾气,全长安谁不知道我姐姐最好了。”他撇嘴,皱了皱鼻子,厌恶地说着,“我们走吧,这人真讨厌。” 路杳杳止住他动作,皱着眉,长叹一口气:“不要无礼。” 路远晨才不管,伸手就把人拖走。 “远晨的性子被我爹宠坏了,不过他还小,今日之事还请六妹妹多多包涵,不要和他计较了。” 临走前,她揪着帕子,温温柔柔地请求着。 白月瑜看着这两姐弟一搭一唱气得直咬牙,又见周边各异的眼神,越发怒火中烧,想要继续上前理论,被丫鬟死死拉着袖子。 “六姑娘,六姑娘,夫人和五姑娘还等着您呢。”丫鬟带着哭嗓苦劝着。 “拦着我做什么,她惯会做戏,就你们看不出。”她气得直跺脚,最后不得不扭头走去。 “你觉得如何?”不远处的阁楼上,细白蛟纱被缓缓放了下来,隔开一个安静的天地。 “姑母的目光总不会差的。”说话之人鬓若刀裁,眉如墨画,嘴角含着温柔的浅笑,那双漆黑的眸子,如黑珠白水,温其如玉。 “路相就这么一个女儿平日里极为宠溺,性格却不骄纵,我打听过了,她很喜欢陇右道的事情,与你也有话说,温温柔柔从不舞刀弄枪,也不会欺你不会武。” 彼时,长安城很是流行教各位娘子强身健体的把式,是以个个都会一点功夫。 “就是在长安闺秀中人缘不太好。” 她皱了皱眉,补充着。 “长得美,性格又柔弱,总是吃亏一些的,幸好有她爹的名头撑着,倒也从没受过委屈。” 惠幽大长公主抿了一口茶,感叹着。 “若是无事便回去吧,不是说今日没空吗,怎么我出门了又眼巴巴赶过来了。” “想着之后事情多得很,怕见不到姑母,今日既然得空就出门陪姑母上香。”温归远笑说着。 温归远笑着跟在她身后,斯文俊秀,好似一块暖玉。 “不是说会来吗?”路远晨急得抓耳挠腮,脑袋晃来晃去,一双眼都看花了也没看到人。 “绿腰,白家今日怎么来镇国寺了。”路杳杳稳然不动地坐在凉亭一侧,扭头问着。 “说是白夫人临时做的决定。”绿腰早已打听清楚,也是一脸不解。 路杳杳挑了挑唇:“这么巧。” “来了来了!”路远晨突然蹿到她边上,压着嗓子,兴奋说着,“上去吗?” “不急,有人来了。”路杳杳视线落在不远处的假山。 只见后面假山后走出三人,赫然是白氏三母女。 “她们不会今天故意来找大长公主的吧。”路远晨嘟囔着,不由想去前面看看,却被路杳杳一把拉住。 “我们只是无聊逛到这里歇歇脚的,好生坐着。”路杳杳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笑眯眯地说着。 路远晨愣了一会儿,眼珠子转了转,这才压着激动的心情,状似随意地和她们讲话,眼角却是忍不住朝着那边看去。 “她们到底在讲什么啊。” “哇,白月瑜怎么脸红了。” “呵,大长公主是不是脸色不太好啊。” “咦,太子怎么朝我们走过来了。” 路远晨像是突然被人扼住脖子的鸭子,絮絮叨叨了许久,突然闭嘴。 路杳杳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但是很快又扬起跟温和的笑容,漫不经心地抬眉,正巧和踏入梅林的太子漆黑的眸光撞上。 新太子当真是长得好看,鼻若悬胆,眉肖墨画,眼似寒星,修身如青竹,饶是路杳杳看惯了长安城各家俊秀郎君,依旧没有能与他比肩的少年郎。 “殿下。”她惊讶地起身行礼,动作行云流水。 “路家三娘子。”他开口,声音似金石交击,温润若暖阳,在风声飘荡的梅林中荡出一阵嗡鸣。 “不知殿下今日也来镇国寺,多有失礼,还请殿下恕罪。”路杳杳开口请罪着,态度谦卑恭敬。 “无碍,本就是陪姑母来上香,只是不知梅林凉亭有女眷在,打扰诸位了。”他一笑起来,眼尾便微微下垂,在白皙的眼皮下落下一点隐约,亲和而无杀伤力。 路远晨原本见人来了还吊着一颗心,突然被这个笑安慰着,松了一口气,眨眨眼,好奇地看着他。 “殿下长得很好看。”他打量片刻后不由脱口而出。 “无礼。”路杳杳连忙低声呵斥着。 路远晨吓得闭上嘴,苦恼地低下头。 “无碍,毕竟路郎君年纪尚小,快人快语。”他笑着调和着气氛,态度极为亲切。 路杳杳迷茫地看了他片刻,突然红了脸。 “殿下看到了?”她细声问着。 “姑母在如意阁中为逝者点长明灯,无意看到的。”温归远笑着解释着,眼睛却是规矩的落在地面上,不曾放肆。 路杳杳扭着帕子,耳朵微红。 “殿下,大长公主说可以走了。”亭外传来声音。 “告辞。”他拱手告辞。 “如何?”出了梅林,惠幽大长公主笑脸盈盈地问着。 “确实是好脾气。”他点点头,不愿多言。 “白家的事说完了。”温归远扶着她朝着寺外走去。 幽惠大长公主露出一丝厌恶之色:“也不知怎么就跟着来这了,好好的日子真是晦气。” 梅林凉亭内。 路远晨啧啧称奇:“哇,殿下真好看,而且真君子,全程都不曾看姐姐,不错不错,这个姐夫还可以。” 路杳杳懒懒地靠着栏杆,没搭理他,突然问道:“惠幽大长公主来镇国寺的消息来源,你再仔细去查一下。” 。m. 第5章 第五章 绿腰送了路远晨回家,在小巷中和一人交谈了一会,这才上了马车,小心说道:“确认过了,是自己人传的消息,不应有误。” “那真是巧了。”路杳杳捏着手指,细声细气地说着,“前后三家都撞在一起了。” 绿腰低眉顺眼没有开口。 “你觉得太子如何?”她混乱的脑海中一闪而过那张异常俊秀的脸。 “太子模样极好,性格看上去也非常温柔,姑娘嫁过去必定不会吃苦。”绿腰跪坐在马车上,小心翼翼地凑着她,柔声安慰着。 路杳杳素来娇气,刚才与白家女对阵许久,又在凉亭中等了不少时间,此刻疲惫地靠在软垫,闭目养神:“与我何干,不过看着就很好拿捏,想必太子的位置也坐不稳。” 绿腰吓得脸色惨白,连连摆手,欲哭无泪:“姑娘不要胡说,怎可如此咒殿下。” 路杳杳沉默着不说话。 “我想去陇右道,绿腰,你自小在我身边,也该知道,再不去,这个心结便是至死都解不开了。” “姑娘要查可以交给奴婢,交给卫风,不要糟践自己好不好。”绿腰看着她的模样,突然红了眼眶。 “不好。”她睁眼,露出一双清澈澄亮的眼。 “如果太子挡了我的路,那我便把他推开。”路杳杳平静说着,“等了这么多年,我不介意再等片刻。” 绿腰白着脸,紧咬着才没有继续劝下去。 路杳杳回家的时候正好和路相出门撞在一起。 “爹。”她低眉顺眼地喊着。 “见到人了。”路寻义原本神色匆匆,见到她后却是停下脚步,和颜悦色地问着。 路杳杳大大方方地点点头。 “见到了,长得很好看。” 路寻义失笑:“禧妃曾是陇右道第一美人,殿下肖像其母。” “只是性格好像不太合适……”她没有说完接下来的话。 “他十岁去了陇右道,陇右道节度使性格冷硬强悍,乃是圣人亲信,是以他从没有插手过陇右道的各项事务,是个闲散王爷,而且师从饮冰先生,不曾习武,自然性格温和,但目前来看做事颇为稳重。” 他解释着,态度不咸不淡,看不出喜好。 “太子之前婚配过?”路杳杳眨眨眼,出其不意地问着。 路寻义皱眉:“从哪听来的。” “今天碰到白月瑜了。”她慢吞吞的说着,“她叫我好好保重身体。” 路寻义眉心一压,脸上露出冷厉之色,煞意十足。 “她咒我。”路杳杳皱了皱鼻子,不高兴地说着。 “别听她胡说,太子之前确实是准备赐婚户部尚书嫡长女水芊芊,谁知道圣旨还没下,水芊芊就病逝了,和太子有什么关系。” 他脸色不悦地教训着:“下次若是再碰上她胡言乱语,不必给她留面子。” “嗯。”她只是点头应下,“那就不打扰爹爹了。” 路寻义打量了她片刻,这才转身离开。 “去查今天发生了什么。”他上马前说道,紧接着又补充着,眼睛微眯,冷笑一声,“白家二房纵容管家侵占良田,逼死百姓的事情找人闹大。” 顺平一个激灵,头皮发麻。 路相这个表情便代表怒极。 那边路杳杳回了自己的院子,刚坐下没多久,就见绿腰捧着一大叠话本走了进来:“这月新出的全部话本。” 路杳杳亮了亮眼睛。 “放下放下。”她抓了一本,靠在软垫上,津津有味地看着。 “不错不错,这本写的不错,赏。”她边看边点评着。 绿腰坐在下首绣着手帕,抿着唇笑了笑:“今年科举移到年前,到时估计又有一大批书生写话本谋生,姑娘更不愁看了。” “姑娘,卫风回来了。”红玉掀了帘子,低声说着。 “快请进来。”路杳杳扔了话本,坐直身子。 卫风乃是路杳杳身边的侍卫,六岁便跟在她身边,如今已经十三年了,性格沉默寡言,做事倒是干净利索。 帘栊一挑,晶莹剔透的水精帘发出清脆的响声,进来一个身着黑衣,身材高挑的男子。 “姑娘。”他单膝跪下,声音低沉。 “起来起来,绿腰给他搬个凳子。”她笑眯了眼,亲自把手边的瓜果端到他身边,“怎么迟了这么久,再不回来,你爱吃的枇杷都要坏了。” 卫风抬头,露出一张冷峻深刻的脸颊,如刀削斧凿,模样极为俊俏。 “多谢姑娘。”他抿着唇,拿过一个枇杷放在手心。 嫩黄的枇杷落在他宽大的手心越发显得小巧可爱。 “不谢不谢。”路杳杳看着他,眉眼弯弯,满脸笑意,重新回了软塌上,这才继续说道,“查的如何?” “如姑娘所料,大郎君最后的踪迹确实是借着商路通往剑南道,卑职在古道上,发现了李飞留下北去的标记。” “李飞。”她喃喃自语,突然露出兴奋之色,“李飞是侍卫长,他没死,那……那哥哥一定也没事。” “对不对!” 她眼睛极亮,滚圆的杏眼露出喜色,眼底的红痣在日光下熠熠生光。 卫风看着那双琥珀色的明亮眼珠盯着自己看的时候,不由轻声地嗯了一声。 路杳杳握了握拳,歪着头,坚定又天真地说着:“我就知道他不会死的,他以前跟我说,人死了会入梦的,我想他想了这么多年,可这么多年他都不曾来找过我。” 卫风低头沉默。 绿腰红了眼眶,忍不住低头擦了擦眼角。 “辛苦你了,你去休息一下吧。”她挥了挥手,露出真心的笑来,神情却颇为苦恼,“平安整日在门口叫,真的很烦。” 平安是路杳杳四年前捡的,丢给卫风养的一条狗,性子极为黏人,因为路杳杳怕狗,就拴在隔壁侍卫的屋子里养了。 卫风不在的几日,整日都在哀嚎,谁哄都不行。 话音刚落,就听到隔壁传来一声凄凉的吼叫声。 “可不是,喂了好多肉都还堵不住嘴。”绿腰笑说着。 一直沉默的卫风却没有如往常一样离开,反而低声问道:“卑职经过玉苍县时看到一块翡翠极为特别,故斗胆买下,贺姑娘大喜。” 他从怀中掏出一块墨绿色的平安扣。 平安扣格外简单,只是边缘雕着几株挺拔的梅花,干干净净,在日光下浓墨黑,表面富有油性,极有光泽。 “墨翠!” 路杳杳眼睛一亮,立马放在手心把玩着:“怎么找到的,成色竟然这么好,雕刻的手艺也不错。” 卫风嘴角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来:“姑娘喜欢就好。” “我很喜欢。”路杳杳握在手心,开心地笑着。 绿腰送卫风出去,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自家姑娘趴在绣篓子上翻着。 “姑娘要找什么?” “想要打一个平安结,把玉佩挂起来!”她眼睛亮晶晶地说着。 “奴婢给姑娘打。”绿腰笑着应下。 门口,红玉掀开水精帘,欢快说着:“给姑娘绣喜件的绣娘来了。” “听说相爷把锦绣阁最好的绣娘全都请来了。”红玉性格活泼,眼睛都亮了起来,“足足三十个呢。” 绿腰心中一咯噔,闻言悄咪咪地抬头看了眼姑娘。 谁知,路杳杳单手撑着下巴,脸上也是颇有兴趣:“行吧,安排下去吧,过几日我也去绣几针,图个喜气。” 红玉哎了一声,兴高采烈地走了。 “既然木已成舟,那我总是开开心心的,再说了你看太子至少长得还不错,不亏。”路杳杳既来之则安之,懒懒地说着。 “姑娘想得开就好。”绿腰欣慰地说着。 路杳杳原本以为待嫁的日子是无聊的,不曾想皇家婚礼比自己想的要复杂许多,不仅她忙得脚不沾地,路相甚至请了二房夫人来主持,自己也是亲自开了仓库准备嫁妆,这才堪堪压住阵。 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之后终于到了五月初八亲迎的日子。 天还未亮,长安城主干道上挤满了人,火树银花自城西一路蜿蜒自城东,尾巴后到处是小朋友跟着跑,各处高楼屋檐下都挂着华丽的花灯红绸,随风而动,绚烂异常。 一声鼓响,鼓声余韵在空中回荡,玄武门终于在万众瞩目中开了。 两列整齐划一的玄甲士兵踏着微亮的天色,率先策马而出,每个人都是千挑万选的容貌出色之人。 千呼万唤的太子殿下骑着高头大马,头戴金龙玉冠,身着大红色四爪金龙金丝礼服,策马而出。 身后有人提着一只大雁的笼子,大雁在笼中扑腾,提着笼子的人却是手臂极稳,丝毫没有晃动。 很快,太子殿下那张俊美容颜瞬间在人群中议论开来。 紧跟着他后面的是一辆豪华车辇,驷马并驱,这便是太子妃的凤驾。 路府,路相很快就收到太子出宫的消息,连忙派人去后院催了一下。 这边,路杳杳一大早就被拉了起来,任由喜婆在脸上涂涂抹抹,最后喝了一口绿腰递来的浓参茶,这才倏地清醒过来。 “太苦了吧。”她吐了吐舌头。 “别动,涂口脂了。”喜婆连忙说着:“老婆子给各家当了五十多年的喜婆,都不曾见过这般好模样的。” 太子妃的褕翟花钗一样不落地落在她身上,层层叠叠,繁琐华丽之极。 只见她头顶凤冠上大花小花各九树,外加金玉宝钿九支,翠云博鬓,描金额珠落在眉心,身上青丝绣翟衣、玉色线罗中单、青丝绣蔽膝花纹艳丽,金丝描边,华丽尊贵。 “来了来了,殿下的车辇马上就到了。”红玉兴奋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绿腰赶紧把红绣团扇塞进她手中。 没多久,就听到敲锣打鼓之声清晰而热闹地传了进来,小院的气氛却是更加安静了一些。 喜婆见多识广,连忙口若莲花地说着吉利话。 此刻,哪怕路杳杳往日里表现得再淡定,到现在也不由紧张起来,嘴角抿紧,扫了眼门外。 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靠近。 “姑娘,起身了,要和相爷请辞了。”绿腰亲自握着她手臂,低声说着。 路杳杳起身来到门口早早摆起了八屏鸟毛立女屏前,路寻义的身影倒影在屏风上,再往外看去,便是各色各样的人站在小院之中。 人声鼎沸。 “吾儿戒之敬之,夙夜无违命。” “敬恭听宗尔父母之言,夙夜无愆,视诸衿鞶。” 两人分别行了一礼,这才听到傧者喜庆的恭贺声,人群中传来热烈的喧闹声。 “出门吧。”路寻义满脸慈爱地看着被人牵着走出来的路杳杳,低声说着。 路杳杳的团扇下只露出一双眼,眸盈秋水,琥珀色的眼珠泛着水色,眉眼如画,淡淡春山。 “姑娘快遮上,不能落了喜气。”嬷嬷见状,连忙小声劝着。 路杳杳咬了咬唇,目光轻敛,最后轻轻挡在脸前,跟着傧者向外屋外走去。 “杳杳。”路寻义见状,只觉得眼眶酸涩,脚步微微向前挪动一步,轻声低喃着,“杳杳不怕。” 一旁的顺平眼疾手快地把人拉住。 幸好满院都是攒动的人,人人都忙着看新娘子,谁也没发现相爷的异常。 路杳杳红了眼眶,踏出院门那一刻,扭头最后看了眼被人群淹没在屋前台阶下的路寻义。 路寻义的目光直直地看着她,却是露出安抚的笑来。 这一步踏出去,她就再也不是路家三娘子了。 “姑娘。”绿腰低声唤着。 “走吧。”路杳杳深吸一口气,扭头迈出了第一步。 一行人很快就走到路府大门口,大门口极为热闹,众人一看到新娘子的身影就开始起哄尖叫。 路杳杳走到门口,只听到面前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扇子下出现了一双修长白皙的手。 “孤扶你上去。” “未教,不足与为礼。” 她虽然这样说着,但还是小心地把手放在他手心。 牵着她手的那双手温热干燥,修长有力,一步步带着她走到马车面前。 “别怕。”上马车时,她听到身侧之人的低语。 春风拂面,微微荡漾。 那颗晃荡的,没有着落的心,突然安定下来。 马车朝着东宫晃悠悠地走去,马车内的路杳杳端坐其中,团扇后那滴盈盈不堪的眼泪终于自眼角滑落。 直至天色擦黑,所有跪拜这才结束,太子妃被引入东宫主殿——兴庆殿。 路杳杳早已累得满脑混沌,只听到门口有个陌生的嬷嬷声音:“殿下说他还需去太极殿开宴,娘娘不妨吃点糕点垫垫。” 她放下手中的团扇,小心咬了口红玉端来的糕点,这才长松一口气。 “娘娘慢点吃,不要噎着,吃点茶缓缓。”绿腰端着茶水走了过来。 路杳杳吃了三块糕点,这才压下饥肠辘辘的空虚,见屋中都是人,柔声说道:“都先出去吧。” “是。” 路杳杳见人都走了,这才看了眼红袖,低声说着:“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红袖颇为为难。 “若是殿下发现……” 闻言,路杳杳温温柔柔地笑着,鸦黑羽翼微微颤着,眼眸微微上抬,无辜又可怜地看着她。 “红袖。”她又娇又软地喊了一声。 红袖不得不长叹一口气:“知道了。” 她说着转身出了内室,也不知在外面折腾什么,回来时拿着一个香囊:“卫风亲自办的事,不会出错的。” 路杳杳露出几颗贝齿,天真地笑了笑。 。m. 第6章 第六章 “殿下来了。” 门口传来嬷嬷请安的声音,紧接着,原本站在门口的丫鬟贯穿而入,重新站回屋内,低眉顺眼。 路杳杳用团扇挡住了脸,余光能看到屏风后转进一个人,正是太子殿下。 温归远还未靠近,一股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她不由皱了皱眉,与此同时,绿腰扶着人在长案前跪坐下。 “取扇。” 一双修长白皙的手落在扇柄上,紧接着,手中的扇子被人拿了下来,露出路杳杳娇嫩的小脸。 路杳杳半阖着眉,红烛照耀下的精致小脸颊格外通红,欲语含羞。 她能感受到温归远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温和而认真,出乎意料地没有令她感到不适。 “合卺。” 一侧的司者唱和着。 以彩结连之的两盏的瓢,被塞到两人手中。 路杳杳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在他微醺的目光下,共同饮下一盏。 饮毕又听到司者:“掷盏。” 两人皆是把手中的瓢掷到花冠子干床下,在一旁伺候的小黄门立马趴着看去。 “大吉大吉,一仰一合。” 屋内宫女的气氛瞬间松快起来,便连司者都露出轻松的笑来。 路杳杳不胜酒力,刚才虽然只抿了一点酒,但很快便觉得有些晕眩,接下来的时候只能迷迷糊糊地撑着,直到最后两人一同被送到床上。 陌生又强烈的味道无孔不入地闯入她的呼吸的空气中,冲击着她晕眩的脑袋,让她倏地清醒过来。 路杳杳微微扭头,正巧撞到温归远深邃而悠远的目光中。 漆黑的眸子倒映着昏黄的烛光,瞳孔中有光在闪耀,好似爹书房中那块被磨得发亮的黑曜石,总能在不经意间攫取他人的视线让人移不开眼。 “更衣吧。”含了酒气的声音在黑夜中多了几丝低沉迷醉,平白能把耳朵听醉了。 路杳杳也不知为何突然红了耳朵。 两人分别绕到屏风后更衣,绿腰和红玉跟在她身后入了福禄寿屏风后。 路杳杳看着绿腰眨眨眼。 绿腰点点头。 “这是解酒茶,给殿下送去吧。”她咳嗽一声,压着嗓子,字句却又格外清晰地说着。 “殿下喝了不少酒,带酒入睡伤身。”她颇为善解人意地说着。 绿腰低头应下,没多久又重新端着那盏茶,一脸惊讶地走了回来。 “这么了?”她盯着那碗原封不动的茶水,含糊地问着。 “殿下吃了太多酒,醉过去了。”她古古怪怪地说着。 路杳杳和她面面相觑,不明白这又是哪一出,半响之后,路杳杳这才勉强笑着说道:“先放着吧,让殿下好好休息。” 等她出了屏风后,只看到床上已经躺着温归远。 墨色长达披肩而下,被烛光笼罩着的温润眉眼不舒服地蹙着,脸颊通红,隔着朦胧的灯光看,方觉得美人如花隔云端竟是真的。 路杳杳盯着他看了片刻,那种莫名腾起的羞涩感又不合时宜地冒了出来。 “娘娘。”绿腰看了一眼路杳杳。 路杳杳心领意会她的意思,面色无异地说着:“既然殿下睡下了,就把醒酒茶放着吧,等殿下半夜醒来用。” “是。”绿腰扶着她上了床。 太子不知为何睡在外面,她只能越过他爬到里面歇着。 她第一次如此亲密地接触陌生男子,温归远手背温热的触感猝不及防地落在她手心,她活似被烫了一下,连忙收回手,撩起裙子,再也顾不得动作体面,利索地往里面滚进去。 “放下帘子吧。”她手脚僵硬地躺在床上,盖着被子只露出一双眼。 厚重的帘子一旦放下,床中的视线瞬间暗了下来,暧昧的温度早已在不经意间上升。 路杳杳像块石头一样躺着,甚至连手指头也不敢动一下,强迫自己睡下去,可隔壁陌生的感觉却又清晰地在狭小的小空间内弥漫。 清晰又深刻,呼吸间满是那股不自在的感觉,连转动眼睛都觉得费力。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眼皮子已经累得直打架,可心里却依旧紧绷着一根线,让她又累又困,偏偏睡不着。 ——不管了! 从没有受过这种委屈的路杳杳突然起身,小心翼翼地掀开帘子,赤足,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盯着案桌上的那杯醒酒茶看了许久,一咬牙,捧起来咕噜地喝了个干净。 不愧是卫风找的药,她喝了没多久,就觉得人都要站不住,眼皮子马上就要黏上。 她连忙爬上床,这次也不管动作会不会压到太子殿下,只是乖乖闭眼躺好。 没多久,寂静的帷帐内终于传来一声小小的呼噜声。 谁也没想到,原本应该深睡的太子殿下突然睁开眼,睁开的那双漆黑眼珠丝毫不见半点混沌之色。 他扭头看向睡得香甜的人,面无表情的时候,那张脸在夜色中显得有些深沉冷冽。 面前的少女睡得香甜,红唇微微嘟着,卷翘的睫毛乖乖地垂着,呼吸平稳,胸口微微起伏。 他轻轻松了一口气,伸手把罗帏仔细拉好,这才重新闭眼躺下。 就在他即将睡过去时候,他突然感觉怀中一热,激灵一下清醒过来,低头看去。 路杳杳整个人滚到他怀中,拱着他的手臂,一只手伸手捏着他的衣袍一角,一只手搭在他胸前,半张脸压在他的黑发,隐约可见舒张的眉眼。 他皱了皱眉,把她的手推开,但没多久,她又坚持不懈地拱了进来,甚至还更加用力地抱着他的腰。 但这次的眉毛却是紧紧皱着,显得极为不高兴。 温归远无奈,只好任由她抱着,自己重新闭上眼。 她的头发上抹着梅花香油,那股冷冽的味道顺着她的呼吸起伏,逐渐蔓延到他鼻息间,在一室幽静中荡开清香,最后,疲惫的他伴着那股味道,终于安然睡下。 天色微微亮起,罗帏上透进丝丝光亮,门外也传来小黄门细碎的声音。 温归远睡得喘不上气来,胸口沉重,不得不睁开眼,视线所及,只看到一个乌黑的头顶。 不知何时,路杳杳半个身子趴在他身上,双手紧紧箍着他。 少女柔软的身子就这样隔着两件薄薄的寝衣贴在他身上,让他浑身僵硬。 他一动,身上的路杳杳叮/咛一声,卷翘的睫毛微微抖了抖,半眯着,睁开眼,迷茫地盯着底下白色的寝衣看了半天,呆呆地伸手戳了一下。 “不要动。”她的手腕突然被人抓住,头顶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 路杳杳怔忪半响,拥着被子连滚带爬地贴着墙角坐起。 雪白小脸通红一片。 “我,我不是故意的。”路杳杳小声地开口解释着。 她睡相素来不太好,一张床能滚个遍,昨夜拿药喝了,睡得更熟了,一时间没了警惕。 她忍不住咬了咬牙,视线无意一转,落在床上的一块白色手帕上。 “不碍事,起来吧,等会要去给父皇母后请安了。”温归远温柔地笑了笑。 “殿下。”路杳杳红着脸,呐呐地喊了一声,突然红了眼眶。 温归远一愣,柔声问道:“怎么了?” “我……”她低下头,手指紧紧地攥着,眼泪就跟一滴滴落在手背上,溅散开的水花,呼吸间带着哽咽之声。 温归远抬起她下巴,眉心皱起,却不见怒色。 “昨夜……”她耳朵尖都红得滴血,柔媚的嗓子被压得极低,反而露出一股勾人的媚意,欲语含羞,“帕子。” 她小声开口说着,脑袋都要低到胸前了,眼睛落在床上的一块雪白帕子上。 “都是妾身不好。”她闭上眼,眼泪便簌簌地落了下来,无声的落泪,可怜又委屈。 温归远神情一愣,看着面前梨花带雨哭泣的人,移开视线,疲惫地揉了揉额头,低声说道:“是我昨夜喝多了,让你受委屈了。” 路杳杳连连摇头,眼角通红,眼泪顺着尖尖的下巴落下,湿了被褥上的花纹。 只见他低声喊了一声:“旭阳。” 屋外动静倏地一静,有人推门而入。 “刀。” 屏风后的人一愣,不敢多话,连忙绕过屏风,递上一把匕首。 温归远的手穿过罗帏去接小刀。 路杳杳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琥珀色的眼珠好似涂了一层清漆,又亮又懵懂。 只见他在手臂上轻轻划了一道。 “啊!”她还未叫出来,就被人捂住嘴。 “别声张。” 湿润柔软的唇落在掌心,她的话被堵在手中,只有鲜红的唇动了动,挠得他手心滚烫发炎,让他曲了曲手指,只能状若无事地收回手。 “不然你不好交代。” 他在布条上落下几滴血,又揉了揉布条,最后随意扔在床尾。 “你先在床上坐一会,等嬷嬷进来。”他起身背对着她,语气颇为温和。 路杳杳看着他去了屏风后面,缓缓低下头,脸上娇弱无助之色一扫而过,盯着床脚处的白帕,勾了勾唇角。 很快,就有教导司的嬷嬷带着丫鬟们鱼贯穿行入了屋内。 嬷嬷摸到手帕,细细看了一番,脸上喜气连连,带头说了不少吉利话,这才把帕子装到盒子上,起身告退。 路杳杳红着脸被绿腰和红玉扶下床。 她一抬头就看到温归远自外面那盏屏风后走了出来,连忙朝着福禄寿屏风后闪去。 一到屏风后,绿腰就对着外面的桌子打了个眼色。 一推开门,看到药碗空了,绿腰差点没失态。 路杳杳脸色一黑,半响没说话,最后摇了摇头,示意她把药碗端走。 等她收拾妥当,出了屏风,坐在梳妆镜前让梳妆宫女梳头。 视线一转,她从铜镜中只看到殿下坐在桌子前,目光落在那碗空药碗上。 一颗心瞬间提了起来。 她收回视线不敢多看,幸好最后绿腰机灵,借着上朝食的时机,借机把空碗拿了下来,她松了一口气。 “娘娘好看吗?”宫女有意讨好太子妃,翻着花样地梳了一个改良版的云朵髻,少了夫人的厚重多了些少女的清雅。 “好看。”路杳杳眉眼弯弯,毫不吝啬地夸着,“配这两个发簪。” 她拿出两只发簪,一只是累丝纯金蝶翼发簪,一只是银鎏金飞天发钗,放在两侧好似一只展翅的蝴蝶,最后插了一根百鸟朝凤金镶玉步摇,极为飘逸秀美。 “这发髻配青黛眉,娘娘看着可好。” 她一向很懂长安城的穿搭风向,自然满意地点点头。 宫女伏身去挑眉黛。 她突然视线不经意一转,和身后的太子殿下撞了个正着,抿了抿唇,紧接着,微微羞涩地低下头来。 “这是尚工局新出的青雀头黛。”宫女细声说着。 路杳杳闻言乖乖闭上眼。 只是等了许久也没动作,不由睁开一只眼,只看到温归远站在她身侧,拿着黛笔,正低头认真地看着她。 两人的距离极近,彼此的呼吸在逐渐交融,那双漆黑眼眸完整倒映着她的模样,而她眼皮下的那点红色泪痣,成为深沉眸色中唯一的一点光。 路杳杳的心不受控制地加速跳了几下。 “我也是第一次。”温归远弯腰,抬起她的下巴,斜飞的剑眉,上扬的眼尾,好似色泽艳丽的精美壁画,极富有冲击力地落在她眼中,“不过杳杳的眉形本就精致,想必也经得起我糟蹋。” 哪怕是路杳杳对太子并没有非分之想,此刻听了这话,也忍不住红了脸,目光都不知落在哪里。 黛笔的笔触落在她眉间,细细柔柔,一下又一下轻轻划过,像是春日里的柳絮挠的人满心不安,鼻尖那股熟悉又陌生的味道,逼的全身的感官都挤在那对柳叶眉上,直把人折/腾得浑身战栗。 温归远看着她卷翘的睫毛止不住地颤抖,失笑地点了点她眉心。 “好了。” 路杳杳睁眼看着铜镜中的模样,出乎意料得好看,不由眼睛一亮。 “孤的工笔画还是不错的。”他笑说着,眉眼格外温和,“走吧,时间不早了。” 皇后的凤仪殿距离东宫颇远,两人到的时候正好赶上圣人下朝的时间。 “是不是有点晚了?”路杳杳小声说着。 “正好。”温归远伸手牵住她的手下了马车。 “若是母后说了让你不开心的话,千万别放在心上。”进门前,温归远莫名开口安慰着,神情黯淡。 他抬眉,露出一点勉强却又温和的笑来。 “杳杳不要怕。” 路杳杳沉思片刻,蓦地明白等会可能遇到的困境。 皇后也孕有一个成年皇子——静王温归纣,本来是长安城大热的太子人选,不曾想最后入主东宫的人成了宁王。 任谁都咽不下这口气,恰巧当今皇后不是以贤明闻名。 等会只怕有场硬仗要打。 路杳杳和白家人打了多年交道,早有了熟门熟路的应对办法。 只是今日情况又略有些复杂,不过很快她心思回转,就有了应对的办法,但脸上依旧是低眉顺眼的乖顺:“不碍事,只要殿下对妾身好,妾身便什么都不怕了。” 。m. 第7章 第七章 皇后是圣人潜府老人,如今也是四十出头的年纪,可保养得极好,只是眼尾露出一点细小的皱纹还是彰显了岁月不饶人。 温归远带着路杳杳进来的时候,圣人刚刚换了常服坐在皇后身旁。 “拜见父皇,母后。”温归远叩首行礼,态度恭敬谦卑。 路杳杳也紧跟着跪在一侧,柔声说道:“拜见父皇母后。” 盈盈叩拜,姿态优雅。 圣人虽早已两鬓斑白,可精神气还行,虎目精亮,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不错。” 早已站在一侧等候多时的嬷嬷连忙捧着托盘上前。 路杳杳接过茶杯,高高举了起来,羞怯地喊着:“父皇请用茶。” 圣人也算是看着路杳杳长大的,一见她便是满脸笑意,接过茶盏抿了一口便放在一侧:“起来吧,知你最爱玉石,棠州刚送上来的红珊瑚,送你去玩了。” 身后的章回连忙让小黄门把早已备好的红珊瑚送到太子的马车上,轻轻一瞟就知那长长的队伍中至少有十来株红珊瑚。 红珊瑚珍贵,想来棠州这次也就上了十来株红珊瑚,圣人竟然都给了路杳杳。 温归远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之色。 早就听闻路家女儿得圣人青眼,现在才知道原来圣人竟然是这般宠着。 一侧的皇后早已握紧拳头,脸色极为难看。 路杳杳抿着唇,开心地笑着,眼底的红色泪痣闪闪发光,眉眼低垂,柔顺中是抑制不住的惊喜:“谢父皇赏赐。” 谢恩后,路杳杳又端着茶跪到皇后面前,轻声喊着:“母后。” 只是皇后低头看着指甲上的丹寇,手却是没伸过去。 路杳杳跪了一会儿便开始晃了晃身子,手抖了抖,不由低头咬唇,露出一点难堪之色。 温归远见状,低声喊道:“母后。” “是我让母后不高兴了。”路杳杳柔声说道,露出一丝坚强之色,脸颊通红,额间露出薄汗,晕得浅色眸子越发水润。 圣人皱眉,看不下去,咳嗽一声,不悦说道:“太子妃一向体弱,礼数到了即可,皇后既然不想喝,就把茶盏端下去吧。” 这话不亚于直接打皇后的脸。 皇后脸色大变,红白交加,牙关紧咬,这才没有失态。 她只是死死瞪着路杳杳,气得伸手去端茶水,动作之大没了半点皇家礼仪。 “啊!” 一声清脆的茶盏落地的声音。 路杳杳白皙的手背瞬间狰狞地红肿起来,那盏茶四分五裂地碎在她膝盖前,打湿了她的衣服。 “杳杳。”温归远大惊失色,连忙把摇摇欲坠的人扶住。 只见她唇色惨白,额间冒出冷汗,靠在他怀中疼得发抖。 “去请太医。”章回脸色大变,立马指使小黄门去太医院请人。 圣人脸色阴沉,砰地一声拍了一下桌子,瞪着皇后,气得说不出话来。 皇后一愣,突然起身,连连摆手,惊恐地辩解着:“不是我,是她自己摔的,不是我,圣人明鉴。” “当朕看不见吗。”圣人气得直抖手,指着她,“之前淑妃跟你敬茶,你也这样做派,让淑妃伤了脸面,今日竟又故技重施。” 他气得口不择言,连宫闱秘闻都说了出来,最后怒气冲冲地说道:“毒妇。” 皇后面色惨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臣妾没有……” “父皇……”虚弱躺在温归远怀中的路杳杳满脸冷汗,“是我没端稳。” 她露出一个惨白的笑来,漆黑的睫毛颤着,柔弱地说着:“不怪母后的。” 闻言圣人的脸色好了一些,可还是瞪了皇后一眼。 “是啊,此事不怪母后的。”温归远抿着唇,抱紧路杳杳,同样低声劝着,“是儿臣来晚了,让母后不高兴了。” 皇后一张脸青白交加:“胡说,我……” “闭嘴!”圣人怒斥道,沉思片刻,扭头对着路杳杳说道,“朕看着你长大,知你最是心善,以后请安让太子陪着你,一月一次即可。” 皇后脸色大变,跌坐在地上,靠身后的嬷嬷这才没有摔下去。 他长叹一口气苦笑着:“守心如今只剩下你这么一个孩子,平日里当成眼珠子疼,这第二天就在宫中伤了手,七天后回门后只怕要给朕脸色看了。” 路杳杳勉强笑着:“都是臣妾不小心,爹爹知道的。” “送太子妃去偏殿休息,把雪肌膏拿来。”圣人最是喜欢她的懂事,细心吩咐着太子,最后看也不看皇后就甩袖离开了。 太医急匆匆地跑来,面对满院狼藉,头也不敢抬起。 “不会留疤吧。”绿腰站在一侧,脸色难看地问着。 太医连连摇头:“万幸水不是很烫,没有起水泡,太子妃肤质娇嫩,这才看着恐怖,不过养伤的这几日也要忌口忌水,雪肌膏一日三次不可落下。” 绿腰这才松了一口气。 “让你受委屈了。”温归远叹气,为难地说着。 路杳杳失了血色的双唇勾了勾,体贴地安慰着:“是杳杳自己不小心,哪是殿下的错。” 她突然红了脸,嗫嚅着:“只怕不能这几日都不能伺候殿下了。” 温归远笑着理了理她鬓间的碎发。 皇后被禁足的消息很快就传遍前朝后院,帝后不和早就不是秘密,只是皇后孕有一子二女,又背靠平阳王府,也不曾出过大错,这才牢牢把持着皇后之位。 紧接着是圣人在太子大婚的第二日大赏太子妃,礼单足有半尺厚,令人咂舌。 路杳杳看着满盒的玉石珠宝眼睛发亮,兴奋地捏着一块和田玉,脚边堆着三株红珊瑚,笑得见牙不见眼。 路家三娘子爱玉可是满长安都知道的事情。 “娘娘七日后便要回门了,这伤了手,相爷看了又要心疼死了。”绿腰给她涂着药,见伤口虽然消了肿,但还是通红一片,不由红了眼眶。 “没事的,过几日就差不多消了,我当时心中有数的。”路杳杳低声说着。 “那也不该糟践自己的身体啊。”绿腰叹气,小心翼翼地吹了吹气。 “你看我得罪白家姐妹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现在又嫁给太子,她看我不顺眼得很,以后我都不需要去请安了,你说舒不舒服。” 她促狭地眨眨眼,得意洋洋地说着。 “那水不热,我是估摸好了的,只是我的手太娇了。”她皱了皱鼻子,忍不住又补充道,“不过确实当时是有点点疼的,而且我憋了一会气,一会儿就满面冷汗了。” “不过只是看上去比较恐怖而已。”她信誓旦旦地说着。 绿腰听了更心疼了。 自家姑娘在路家可是连手指头都没伤过,那一身细腻软皮晒晒太阳都能晒红,相爷放在手心上宠着的人,如今当了太子妃却是受了伤。 “再说了,还可以不用侍寝。”路杳杳趴在她耳边,絮絮叨叨着。 “赚了啊!”她眼睛亮晶晶的。 绿腰无语地看着她,最后冷酷说着:“这事躲不过的。” 路杳杳皱皱鼻子,不高兴地扭头不理她。 “回门的礼单准备好了。”红玉捧着单子走了过来,“圣人送的赏赐也都归库了,这是册子。” “卫风这才能跟着我们回来吗?”红玉眼巴巴地说着。 路杳杳摇了摇头:“不知道,不过爹爹会有办法的,没事,我去问问他。” 红玉小鸡啄米般点点头。 回门的日子很快就到了,路杳杳也终于摘了手中的白布,被绿腰盯着涂药的手只剩下一点浅色的痕迹,恢复得很好。 温归远这几日看奏折看得晚,晚了便直接睡在书房,不曾去了内殿,众人都当他是疼惜太子妃,给她脸面。 今日东宫的头等大事就是太子妃回门,一大早东宫就热闹起来了。 路杳杳一向疲懒爱睡,今日艰难地被绿腰拉起来。 “回门为什么这么早啊。”她嘟囔着,困得眼皮子都睁不开。 绿腰冷漠地给她递了一杯参茶,让她醒醒神。 路杳杳一进马车就看到太子殿下早已坐在马车内,手中捧着一个奏折,见她来了就把奏折放在一旁,温和笑着:“手好了吗?” “多谢殿下关心,好了。”她伸手放在她面前,娇娇地说着。 温归远看着手背上还残留的红印,叹气:“母后也不是故意的。” “是啊,都是妾身的错。” 两人对视着,皆是露出体贴的笑来,最后各自移开视线,各干各的。 路杳杳早上吃得少,现在捏着一块糕点细细地嚼着,她眼尖,一眼就看到太子手中的奏折是去年的折子。 温归远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温和说道:“父皇说我久离长安,需从最基础了解,看往年的奏折是最好的。” 路杳杳脸颊鼓鼓的,还塞着糕点,闻言只是迷茫地点点头。 “圣人很是体贴啊。”她干巴巴地安慰着。 温归远点头:“确实。” 两人一路无言地回了相府,路杳杳一块糕点吃了一路,眼见终于到路府了,立马把糕点放到一旁,结果一掀开帘子,就看到路寻义已经站在门口。 路寻义一见到她,第一个反应就是落在她手背上,见她手背还有红痕,眉心倏地皱起,一张脸格外严肃。 “不疼的。”路杳杳讪讪地握着手,眼巴巴地看着路寻义,“已经都好了。” 路寻义冷着脸没说话。 他的视线自她身上一扫而过,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这才最后落在她身后,对着两人恭敬行礼说道:“太子,太子妃这边请,芙蓉厅已经备下薄宴。” 路杳杳知道这是生气了,话也不敢多说,只是低眉顺眼地走在太子身后。 路家没有女主人,二房就顶了上来,路远晨作为路家最小的小孩也背着手溜哒哒地跑上跑下。 路家人口不多,男女隔开了一桌,女人在阁楼上吃饭,男人便在楼下水榭中说话。 路远晨不知从哪里窜上来,趴在门口,嘴甜地夸着:“姐姐,姐姐又变好看了。” 他笑眯眯地说着:“有没有给我带礼物啊。” 路杳杳点点头:“自然有啊,颜公的书法极为难得,我特意为你选的,最是能修身养性。” 路远晨脸色一垮,头也不回地跑了。 饭后,路杳杳原本以为就要回宫了,就听到太子身边的双胞胎弟弟旭阳前来传话。 “相爷留了殿下在书房说话,还请娘娘稍等片刻。” 路杳杳挑了挑眉,看了眼不远处结伴而走的人,眯了眯眼。 她爹的性子她是最清楚的,无利不起早,好端端带殿下去书房议事,十有八九是大事。 不过她素来不关心朝堂之事,索性脚步一转,朝着自己的院子走去。 院子一切如初,一进门就听到平安的大叫声,还有侍卫们的惊呼声。 平安不知怎么窜到屋顶上,正在引颈长嚎,任由风吹着毛发,又傻又愣。 “卫风。”她站在门口笑眯眯地喊着。 卫风穿着玄衣,腰身被腰带扣着,精瘦干练,好似一张紧绷的弓,头发被高高束起,站在廊檐下,下摆裹着风,风铃在风中颤动,头顶是平安的嚎叫声,可他扭头,脸上却是露出笑来,轻声又认真地喊着:“姑娘。” 一笑如风,清朗爽气。 “我带你回宫吧。”路杳杳站在院门口笑着,细碎的春光落在眉梢眼尾,俱是笑意。 。m. 第8章 第八章 路杳杳还没提想让卫风跟着她回宫的事,路相那边就传了消息,要卫风挑十个侍卫,绿腰把之前府中伺候太子妃的丫鬟嬷嬷也点出十人,等会随娘娘一同回宫。 太子身边的双胞胎弟弟旭阳说话时总是满脸笑意,一张娃娃脸极有亲和力。 哪怕他对面是平安疯了一样的吼叫。 “太子妃本就有贴身卫队三十人,原先侍卫长还没着落,殿下也找了许久没找到合适的,是路相推的您。”他面不改色地说着,“您带十个人,路相那边出十个,东宫那边再配上十个,之后太子妃的安全就都靠您了。” 卫风冷着脸,点头道谢,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 旭阳是太子的贴身侍卫,武功高强,一见他便知也是高手,忍不住又夸了句:“卫侍卫好身手。” 卫风低眉顺眼,拱手说道:“谬赞。” 倒是路杳杳高兴地坐在廊檐下的软椅上,又乖又软地说着:“爹爹真好。” 一旁的顺平连忙笑眯了眼。 等绿腰把两人送出院子,也松了一口气:“之前娘娘出嫁也没带多少人入宫,现在好了,至少能把卫风带去。” 随后,绿腰又把原先伺候娘娘的奶嬷嬷几人,拢共十一人都打包带走。 稍晚的时候顺平带着相爷那边的十个侍卫,把人全都聚集在一起严厉地教导一番,这才让他们随着太子妃离去。 太子回门那日在路家呆到天擦黑,这才携手路杳杳离去。 此事在长安也算掀起一阵风波,按理,太子妃回门一般都是过了中午就走,如今看来太子和路家这条大船算是彻底绑上了。 朝堂上已有左右摇摆的人看准风向,只待时机合适便登上太子大船。 “娘娘听了可开心了呢。”书房内,顺平拨了拨油灯,“平安不知怎么了也溜进车队里了,被发现的时候已经在东宫中了。” 路寻义嗤笑一声:“胡闹。” 顺平见他并无恼怒之色,便也跟着笑着。 “你去陇右道把殿下的事情再细细查一遍。”他放下书,沉思片刻后又说道,“尤其是是和陇右道节度使有无关联。” “任何异样都要报上来。” “务必查得仔细。” 顺平心中一个咯噔,点头称是。 “有些人天生不会弯腰,便是装得畏畏缩缩,腰杆依旧是挺直的。”路寻义眯了眯眼,“我不介意站队皇子,却也不愿养出一条狼来。” 路寻义看人极准,这些年来在各处安插自己的人都是慎之又慎,挑选的人至今都是极为忠心的,所以路家虽不曾比拟高门世家枝繁叶茂,根深蒂固,却在长安城一步步走得极稳。 “白家二房的事情已经交给长安府尹,暮鼓前府尹特来问您此事如何办?” “这等事情有何好询问,自然是按律法规规矩矩得来,还百姓一个公道。”他面无表情地说着。 “话是如此没错,只是这样重了些,只怕白家大房会有反应,到时候适得其反,反而让他们逃了出去。”顺平也有些顾虑。 路寻义冷笑一声,转着手中的墨玉扳指,漫不经心地说着:“过几日白家大房就要自顾不暇,哪里顾得上二房的事情。” 顺平一个激灵,抬眼一瞧,见他面色极差,就知还是在恼怒娘娘受伤的事情。 那日听到娘娘被皇后立规矩伤了手的时候,相爷的脸色几欲骇人,看着便令人胆寒。 “给张辉生传话,让他明日一早弹劾白家,只一条一定要加上——白家纵容手下肆意掠银,怨声载道,百姓闻白战栗,不见皇声。” 他半阖着眼,目光落在一处的笔架上,冷冷说道。 当今圣人最是忌讳臣子势大,此乃逆鳞。 “太子也该入朝了。”他沉思半响,“磨墨。” 顺平一惊,犹豫片刻后说道:“相爷打算亲自奏请,不如让右谏议大夫陈黄出面吧,他本就是谏官出身,最是合适了。” 路寻义摊开折子,沉声说道:“不够,不然圣人也不会让杳杳嫁于太子,而且太子现在弱势,杳杳在内宫也会多加委屈。” 顺义心中明白这事说远一点是相爷在为娘娘铺路,便不再多言,上前开始为他研墨。 那边路杳杳带着卫风兴高采烈地回了东宫,不料太子殿下也紧跟着踏入兴庆殿。 路杳杳脸上笑容一垮,但是很快又露出更加羞怯温柔的笑来。 “殿下。”她羞涩上前。 “今日路相与我说了许多,这些日子委屈你了。”他长叹一口气,面露难色。 “殿下哪里的话,东宫好得很。”路杳杳体贴入微地说着。 温归远笑看着她:“我听路相说你很喜欢陇右道的东西,此次回长安,我带了不少陇右道的东西回来,明日我让人开库,你喜欢什么便去拿吧。” 路杳杳心中一咯噔,但面上还是连连摇头:“这就坏了规矩,爹爹已经送了我许多玉石,你看我头上的簪子便是祁连玉做的。” 她指了指头上的玉簪,不好意思地说着:“为了这块玉还与李家人起了争执了。” 温归远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发髻。 “殿下,天色已晚……”路杳杳谨慎开口询问,心中已经在寻思找什么借口把人支出去。 “殿下,江先生寻您,说有要事禀告。”旭日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路杳杳心中大喜,脸上却是露出失落之色。 温归远连忙安抚着:“想必是朝中之事,不好耽误。” “妾身懂。”路杳杳勉强笑着,但还是大方端庄地理了理他的领子,“殿下应以朝堂为重。” 她亲自送殿下出了大门,一转身就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 绿腰服侍着人更衣时,忍不住开口劝道:“这样也不是办法,躲不了一世,躲不了一世。” “而且相爷真的和太子联手的话,娘娘若是有个子嗣便是双方最大的牢靠。” “娘娘总该对自己好一些。” 路杳杳严肃地思考着,一手握拳打在手掌上:“你说得对。” 绿腰以为终于把娘娘说通了,脸色大喜。 “我爹怎么没送几个貌美丫鬟来给我固宠啊!”她摸着下巴,颇为遗憾地说着,“话本里可都是这么说的。” 绿腰脸色大变。 “算了,我到时候自己找几个。”她兴致勃勃地说着。 “不可啊,娘娘。”绿腰差点没跪下哭出来。 “没事,我知道的,我就是随便想想。”她敷衍地安慰着,捏着话本明显不想再谈论此事。 “你今日怎么这么机灵。”那边被叫走的温归远走了许久,忍不住开口夸道。 旭日傻傻地说着:“江先生真的寻您。” 他极为无辜地说着。 太子殿下停下脚步,和他大眼瞪小眼地面面相觑。 “真的,江先生已经在书房了。”旭日认真地说着,“江先生下午刚回的,一回来就说要见殿下,刚刚又让人传话过来。” 太子殿下脸色古怪,步伐一转,快步朝着书房走去。 书房内,一个身着墨绿色的男子站在合欢树下,抬头看着月明星稀的月色,背影孤寂修长。 “月楼。”温归远惊讶说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见人传信。” “处置完陇右道的全部事情,快马而来。”那人扭头,脸上带着一张银白色面具,只露出一双亮若星辰的明亮眼睛,浅色眸色在月光中闪耀。 “你深夜寻我可有什么要事。”温归远与他站在一处,好奇地问着。 “恭喜殿下即将入朝。”他低声说着。 “早就听闻路寻义极为娇宠这个女儿,今日一见名不虚传,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大概会助我一臂之力。” “路杳杳在宫中受伤的消息我并没有隐瞒,圣人赏赐的事情更是大张旗鼓地宣扬出去,他果然大怒,这五日已经接连寻着白家不少的错处,迎头痛击,逼得白相不得不装病躲避。” “白家二房今日出结果了,白平阳连降三级被赶出长安,剩余小辈都被革职成了庶民,只是可惜了二房的嫡长子白申牧。” 他言及此,颇为惋惜地说着。 江月楼看着月色的头微微侧首,却是问道:“太子妃受伤了?” 温归远一愣,目光落在他身上,点点头解释着:“第二日我故意晚去,激怒皇后,路杳杳敬茶时被皇后打翻茶杯,伤了手。” “怎么了?”他不解地问道。 江月楼摇摇头:“只是突然想起若是路相回过神来,发现里面有殿下推波助澜的痕迹,只怕连着殿下也记恨上了。” “路寻义性格睚眦必报,手段狠厉。” 温归远严肃点头:“以后会注意一些,不做得太明显。” 江月楼沉默着,没有说话。 “你今日好生奇怪。”温归远皱眉问着,“有心事,还是陇右道那边有未了之事。” 江月楼摇了摇头:“只是觉得世事无常,太子之位终归是殿下的。” 温归远摸着袖中的金丝花纹,意味深长地说着:“帝王之心,深不可测。” “不过最后鹿死谁手,谁知道呢。”他笑了笑,月光落在他眉间,笑意冰冷而凌厉。 。m. 第9章 第九章 今日早朝圣人同意路寻义上奏的关于太子上朝听政的折子,太子上朝的冕服很快就送到东宫。 路杳杳这才后知后觉,原来太子至今还没上过朝。 就是不知那日回门时候他跟她讲的奏折之事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 她还没想明白就听到平安的吼叫声,不由一愣。 “平安怎么进来了?” 红玉噗呲一声笑了:“平安真是机灵,本来不打算带它的,他竟然躲在别人箱子里,后来回宫后又追着卫风自己跑出来了。” “本来好不容易抓起来,打算送回去的,不曾想碰到殿下,殿下听说是陪了娘娘三四年的狗就说留下吧。” “如今得了太子的许可,整日在东宫乱跑,对了,殿下竟然还专门派了伺狗小黄门照顾呢。”她忍俊不禁地说着,“殿下对您真好。” 路杳杳笑着没说话。 “殿下今日上朝前说准许娘娘可以请闺中好友来东宫。”她歪着头说着,“说起来过几日便是暮春了,娘娘可要请胡娘子和柳娘子来宫内看看。” “不急,暮春节想必也轮不到我开宴。”路杳杳神秘地笑说着,“再说刚到东宫没几日,没必要这么高调。” 红玉还没明白这么回事,当日下午就收到至少五份请柬,甚至还有一张白家的帖子。 “白家怎么还敢送帖子啊。”红玉递帖子过来的时候,疑惑地问着。 路杳杳看也不看就扔到一旁,漫不经心地说着:“想必是爹爹下手太狠了,白家打算退一步,来求和的。” “那娘娘去吗?”她歪着脑袋好奇地问着。 “不去。”路杳杳穿着团蝶百花柔棉曳地长裙,懒洋洋地拒绝了,“他想求和,我可不想。” “我那日伤了也是很疼的。”她皱皱鼻子,娇滴滴地说着。 红玉坚定地点点头:“对,太过分了!” “对,太过分了!” 绿腰掀帘而来,听到两人幼稚的对话,不由长叹一口气:“娘娘怎好又调侃红玉,红玉你明年便及笄了,也该长大了。” 红玉懵懵懂懂地睁大眼睛,一脸完全没明白的样子。 路杳杳噗呲一声笑起来。 红玉更加迷茫了,一双杏眼来回看着两人,一时间没明白为啥笑她。 “傻丫头,给我端碗千山奶酪来,加点果脯和干果来,今日叫厨房今日煮条辣鱼来。” 绿腰等人走后,这才拿出手里的东西,是一张裹着金粉绸缎的帖子。 “汝阳公主的帖子,请您务必参加。” 她皱着眉,脸色极差。 汝阳公主是当今圣上的亲妹妹,更有甚者长安城一直传言汝阳公主喜欢路相,如痴如狂,三次自荐枕席,奈何路相一心为公,半点不容动摇。 路杳杳目光从花里胡哨的请帖上一闪而过,虽说大昇盛行艳风,请帖大都设计的极为精美贵气,讲究雅致风流,可这般恨不得把金子黏上面的做派,不由带出一股俗气。 “读来听听。”她抬抬下巴,随意地说着。 “五月二十八,牡丹宴,在清波湖十尺楼。” 五日后。 路杳杳沉默了片刻:“听说汝阳公主最近最宠的那个面首原是陇右道甘州黎家的小儿子。” 绿腰点头:“听说如此。” “放着吧,我再想想。”她懒洋洋地说着,“再去打听打听都邀了谁?” “汝阳公主的脾气无事也能掀起三层浪,摇摆不定的墙头草,也不知这次倒哪边去了。”她嘴角一挑,脸上依旧是温温柔柔的笑意,眼底却极为不屑。 人人都想活成幽惠大长公主,可到底不是人人都有这等魄力聪慧,甚至还有运气。 “还是和相爷说一声吧。”绿腰咬着唇,开口劝着。 “说什么,无非不让我去,可我还没想好去不去呢。”她笑,伸出手来,露出粉嫩饱满的指甲盖,“长安城不是新出了几个颜色,给我弄朵小粉花在上面。” “我可不能输。”她皱皱鼻子,娇滴滴地说着。 绿腰点头应下。 五月二十八,路杳杳和温归远同一时间出的门。 “去赴汝阳公主的宴?”殿下理了理她的鬓角,笑问着。 路杳杳今日穿了水红色的牡丹薄水烟逶迤拖地长裙,腰间是长安城最流行的褶皱束身,裹着宛若柳枝的腰身,纤细无骨,婀娜多姿,乌云高髻耸起,鬓间玉簪金饰错落有致,只需俏生生地站着,就能吸引众人目光。 “嗯。”她眼睛亮晶晶的,“听说还请了李家女和白家女,妾身未出阁时和她们关系都不错,今日正好去见见她们。” 她脸色欣喜,看上去极为天真。 “白月如姐姐也在呢,殿下上次见过六姐姐的吧。”她歪着头,眨眨眼,浑然不知人间险恶的单纯模样,“殿下还记得吗?” 温归远只是笑着没接这话:“好好去玩吧,孤下午来接你回宫。” 路杳杳眼睛一亮,眉眼弯弯,欣喜又娇羞地点点头:“那妾身等殿下。” 马车上,绿腰好奇地问着:“娘娘出门前和殿下说的那些话什么意思?” 路杳杳懒洋洋地靠着软靠,打了个小小的哈欠:“那日镇国寺白夫人好端端带着两个适龄的小娘子去找大长公主做什么?” 绿腰谨慎说道:“因为景王的事,彼时太子新立,娘娘被圣人赐婚,而大长公主身份敏感,怕公主和太子已经……” “那为何带着两个未婚的小娘子?” “白月如及笄两年了,如今已经十八了,至今没有定下来。” 绿腰浑身一震。 “你是说……”绿腰脸色青白交加,“因为太子。” “可,那不是对头吗?”她轻若蚊呐地说着。 白家可是景王舅家,宁王成了太子,两派人没你死我活算了,白家还打着让联姻的想法,当真荒谬。 “你知道这种百年世家最害怕什么吗?” 绿腰迷茫地摇摇头。 “没落。” “算了,到了清波湖叫我,困了。”她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清波湖香风拂拂,朱轮华盖,端得上是门庭若市,极为热闹。 不过东宫的马车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原本喧闹的气氛倏地一静,众人的目光不由落在太子妃的马车上。 马车用色泽艳丽的蜀锦包裹着,车沿前沿头顶镶着婴儿拳头大的夜明珠,两侧分别是金玉而制的装饰,便连驾车的马车都是极为健壮的高头大马,极为威风。 路杳杳被人扶着下了马车,对着众人的视线面不改色地笑着。 一如既往地温柔。 “娘娘!” 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她扭头看去,正是穿着胡服,激动晃着手的胡善仪,她一旁是许久不曾见面的柳文宜 “娘娘。”柳文宜规规矩矩地行礼请安。 “不必多礼,一同进去吧。”她柔柔地开口说着。 依附路家的小娘子们很快就高高兴兴地围了上来,一群人状若无人地入了十尺楼。 “倒真是命好,一个路相一个殿下。” “可不是,之前的几个传闻听了没,真是羡慕了。” “啧,这可未必。” “就是,河东河西怎好说。” “别的不说,就她那娇娇柔柔的模样,以后的事情谁能说得清。” 清波湖内这样窸窸窣窣的声音络绎不绝,羡慕嫉妒之声比比皆是。 “无知。”十尺楼雅间内的白月瑜冷笑一声,眉梢露出一点讥讽之色,“东宫可是这么好住的。” “你可知今日为何邀请她来?”她扬了扬下巴,眼中露出一股畅快的恶意。 众人面面相觑。 “纳、妾。” 。m. 第10章 第十章 白月瑜的话传到路杳杳耳中,她挑了挑眉,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她是打算找几个妾侍塞给太子,可也不想找会咬人的狗来给自己寻不自在。 “是谁?”她眼波流转,眉眼顿时生动起来。 “听说是李家双生花。”绿腰低声说着。 “李家都想插一手进来,看来也想挨爹的打了。”她冷笑一声,摸着指尖新做的丹寇,漫不经心地说着。 “这如何是好?”柳文宜忧心问道。 路杳杳只是笑了笑。 清波湖是汝阳公主私院中的湖泊,占地面积极大,又引了山上的活水,湖面波光凌凌,冰冷清澈,是长安城有名的消暑圣地。 十尺楼就是在湖心中央,只有一层,楼顶挑得极高似穹顶冲天而起,十尺之名由此而来。 路杳杳来的时候,楼中已经坐了不少人,最为瞩目的就是汝阳公主下首竟然一左一右坐着的两个双胞胎小娘子。 正是李氏十二娘李明春和十三娘李明宴。 今年刚刚及笄,颜色最是娇嫩的时候。 上首的汝阳公主四十年华,模样极为艳丽,眉眼精致妩媚,一头青丝秀亮柔顺,丝毫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此刻正拉着李家两位娘子的手满脸笑意地说着话。 “太子妃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屋内的视线都落在路杳杳身上,或嫉妒或惊艳或嘲弄,上首的汝阳公主懒洋洋地扫了她一眼,瞳孔倏地一缩,嘴角紧抿,露出一丝不悦之色。 路杳杳今日穿得极为出挑,那席水红色拖地长裙,衬得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好似一枝红艳露凝香,艳压众人。 谁不知道,汝阳公主最恨有人比她貌美。 屋内有人幸灾乐祸地抿唇笑了笑。 “殿下。”路杳杳行礼,长而华丽的宽袖在空中留下一点金丝的痕迹,随后又盈盈下落,最后垂落在两侧,一点褶皱都没有。 “太子妃好模样。”汝阳公主握着李家十三娘子的手,淡淡笑着。 路杳杳笑,眉眼弯弯,一双琉璃色眼眸极为真诚地开口赞着:“殿下依旧风采照旧,光彩众人,杳杳恐不能及。” 明明是奉承的话,汝阳公主偏生觉得好生刺眼,盯着她雪白小脸,嘴角勾出笑来,眼底却是冰冷一片。 “坐吧。”她收回视线,懒懒说着,转头又和李家两位娘子笑脸盈盈地说话,不再理会太子妃。 路杳杳身为路家嫡女时在长安城便是坐高位的身份,如今成了太子妃位置只高不低。 她被人赤/裸/裸地忽视,却是一点也不觉得尴尬,自己朝着最上面的位置,汝阳公主的右下首走去。 只是如今这个位置坐着和她有旧恨的李家十三娘子。 她笑脸盈盈地站在十三娘子边上,眼皮低垂,只露出一点浅色眸光,脸上的笑意格外温柔可亲。 “十三娘。”她喊了一声,巧妙地插进汝阳公主和她的对话中。 被打断话的汝阳公主脸色阴沉。 背对着她的李家十三娘子浑身一僵,嘴角紧抿。 十尺楼内倏地一静,所有人都屏息看着上方的动静。 “十三娘。”她又笑脸盈盈地喊了一声,鸦黑睫羽微微掀起,露出里面一双沉静的琥珀眼眸,如秋水,如寒星,如冬日冰山上一闪而过的光泽。 李明宴不由跳了跳眼皮,抬头看着她,嘴角露出僵硬地笑来:“娘娘。” 她笑:“十三娘长得越发出众了,站在公主身边也丝毫不逊色呢。” 李明宴脸色微变,眼角瞟到汝阳公主阴沉的脸色,连连摇头:“不敢,不敢,微末之光如何媲之骄阳。” “微弱之光也有发亮的一天呢。”她贴心地安慰着,“周姨娘本就是绝色之姿,十三娘不必过谦。” 众人的视线不由落在李明宴脸上。 其实李明宴今日确实用心打扮了一番,但一边是艳丽绝色的太子妃,一边是娇媚动人的汝阳公主,两相夹击,最精心打扮的容颜都要黯淡几分。 李明宴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脸色腾地一下红了起来,却是难堪的。 她咬了咬唇,红了眼眶,楚楚可怜:“娘娘何必打趣我呢。” 路杳杳微微睁大眼睛,浅色瞳仁露出一点惊讶惊疑之色:“十三娘怎会如何认为,明明是殿下这样认为的啊。” 李明宴眼角的泪意僵在原处。 “不然也不会破格让你坐在这里,还不是看中十三娘,当真是令人羡慕呢。”她微微叹气,露出一点苦恼之色。 “想来是我做得不如十三娘。”她眨了眨眼,故作坚强地笑着。 李明宴顿时觉得浑身长刺,这个位置再也做不安稳。 “确实是本宫看重明宴。”两人沉默间,汝阳公主翘了翘嘴角,开口说着。 此话一出,厅内的气氛顿时古怪起来。 胡善仪脸色微变,正要站起来却被柳文宜一把拉住,轻轻摇了摇头。 “本该如此,李家乃是朝中重臣,殿下看中她们自然是应该的。”路杳杳点点头,善解人意地说着,不过随后眉心一皱,忧心忡忡地说着,“可我看到李十娘好像正在和白家六妹妹在一起。” “殿下不该厚此薄彼呢。” 她柔声劝着,扭头对着胡善仪说道:“善仪,你是认识十娘的,去把人寻来吧,不可失了礼数,若是殿下被人笑话,便是今日我们之过了。” 胡善仪一喜,站起来大声说道:“既然如此,那便把白家两位娘子叫来,白相为国为民,心力憔悴,如今不得不称病在家休养,当真是令人敬佩,殿下不可寒了白家的心啊。” 她拎起裙子就要往外面跑去。 路杳杳一脸满意地点点头:“善仪果然细心。” “回来。”汝阳公主咬牙喊着,瞪着一脸无辜的路杳杳,“我只看重……” “殿下。”李家两姐妹同时开口喊着。 李明宴一张脸雪白,打断她的话,一双眼当真是要淌下泪来,求饶地看着汝阳公主。 十娘子是李家最受宠的嫡幼女,李夫人晚来得女,捧在手心,她们不过是李家众多的庶女之一,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汝阳公主到嘴边的话被人逼得竟吐不出来,气得额头青筋直冒。 路杳杳天真又无辜地笑着,腰肢纤细,盈盈而立,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 厅内鸦雀无声。 “殿下厚爱。”李明宴起身拜倒,抬头时双目含泪,“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臣女也该回去了。” 汝阳公主疲惫地挥了挥手。 李家双女携手双双退下,直接坐在最外面的位置。 路杳杳站在那个座位前,眼眸低垂,乌黑睫毛落下的阴影落在眼皮下的那点红色泪痣上,嘴边的笑意顿时失了点温和的温度。 “你的位置还不坐下。”汝阳公主见她还站着,不由嘲讽着。 路杳杳抬头,微微歪了下头,笑说着:“不坐了,今日本就是随意的宴会,哪需要这般拘谨,我想和善仪她们坐一起呢。” “殿下一向宅心仁厚,深得圣人夸赞,想必不会介意吧。” 汝阳公主脸色大变:“你……” “怎么了殿下。”她无辜地问着。 众人的视线落在门口角落中那对双生花上,皆是怜悯之色。 两人脸上已经难堪地落下泪来,低垂着头颅,恨不得当场消失。 “那你为何要把……”汝阳公主问不出来,不论说什么,这话都是错的。 路杳杳笑脸盈盈地看着她,恭敬又温和,好似没听懂公主的潜台词,只是温顺地笑着。 “下去!”她最后冷斥一声,端起酒杯不再理人。 “殿下当真是看重李家呢。”回到胡善仪身边的路杳杳感叹着,“你们也不必气馁,殿下自然也是看中你们的。” 胡善仪给面子地附和着:“自然自然,殿下一向和善,怎么厚此薄彼。” 上首的汝阳公主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 宴会的气氛给外古怪,公主下首两个位置空无一人,之后才是白家和李家嫡女自左右两侧分别落下,其余人这才依次坐下,到了胡善仪边上,却又是围了一个圈,中间是众星拱月的路杳杳。 唯独这一块是最为热闹的,胡善仪极为善谈,柳文宜和路杳杳说话做事一向滴水不落,气氛维持得很好。 宴会极近不欢而散。 唯独路杳杳难得见了两位好友,脸上笑容真切,散宴时眉梢都带着笑。 汝阳公主突然拍了拍手。 厅内声音顿时安静下来。 “娘娘安康。”门口突然出现两个模样艳丽的丫鬟站在门口。 路杳杳脸上笑意微敛。 “太子妃体弱,太子又正当壮年,身边总该多点贴心人。”汝阳公主慢条斯理地说着,目光落在路杳杳身上,“这两人你就带回去吧。” 这话便是不容反驳的意思。 路杳杳顶着众人的视线,目光柔和,笑脸盈盈,起身行礼:“殿下说得对。” “不过……”她皱眉。 “怎么,你要推辞。”汝阳公主不悦地说着。 路杳杳连连摇头,笑说着:“自然不是,只是两个人实在太少了。” 她把目光落在汝阳公主身后的两个丫鬟身上:“不知殿下身边的两位丫鬟可否割爱,谁不知道殿下最会调/教人,这两位模样身段极佳。” “殿下身为太子亲姑母,素来疼爱太子,想必定会割爱吧。”她期望地问着。 汝阳身后的两个宫女对视一眼,脸色大变,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白月瑜惊疑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竟是一点也没瞧出不情愿的模样,一脸欢喜。 “这两人是我心腹,陪我多年,你若是觉得少,不如本宫再找两个。”汝阳断然拒绝。 路杳杳皱眉:“其余人哪有殿下亲自调/教来的贴心,杳杳斗胆,求这两位妹妹一同入东宫,伺候太子殿下。” “杳杳自知身体不好,不敢专宠,如今殿下如此贴心,还请殿下忍痛。”她脸上露出惆怅之色。 汝阳半阖着眼,打量着堂下之人,丝毫没明白她在想什么。 “也罢,一同吧。”她咬一咬牙,对着两人打了个眼色,忍痛说着。 “多谢殿下。”路杳杳盈盈谢道。 温归远的马车刚刚在门口停下,就听到路杳杳娇娇地一声喊声:“殿下。” 他掀开帘子,刚一抬眉,就看到路杳杳早已站在门口,而她身后站着的四个陌生面孔。 “殿下。”路杳杳飞奔到他边上,娇俏可爱,仰着头,眨了眨眼,“这四人是姑母赏赐的。” 她嘴角露出一点笑来,却是有勉强之意:“姑母体谅妾身体弱,还送了贴身丫环呢。” 目光露出一点水汽,但是很快又被她眨了过去。 温归远的视线只是一扫而过路杳杳身后四人,最后落在路杳杳身上,伸手牵着她细软的手,温柔地说着:“姑母一片好意,你便收下吧,便是洗衣种花也是极好的。” 路杳杳眼睛一亮,眼底的泪光还未散了过去,露出一点惊艳绝艳之美。 “那我可以送给爹爹吗?”她咬着唇,可怜巴巴地说着。 “自然,杳杳喜欢便是最好的。”温归远一脸了然地点点头,亲自扶着她上了马车,看也不看那四人苍白的可怜模样。 目睹一切的白月如在竹林内,脸上是掩盖不住的羡慕之色。 殿下是如此宠爱路杳杳,便是连目光都舍不得移开。 她看着太子的马车逐渐远去,眼底露出嫉妒之色。 凭什么,又是路杳杳。 。m. 第11章 第十一章 路杳杳自那日后便不再外出,专心兴庆殿学习管理东宫的事务,期间还挑出几个长相貌美,性格又温顺的小宫女,满意地留在身边。 绿腰几次张了张嘴,却又不知从哪劝起。 “事情问出来了吗?”她从东宫账务中抬起头来,随意问道。 绿腰回神,摇了摇头:“卫风还在问。” “娘娘那日特意把汝阳公主身边两个大丫鬟讨来就是要问陇右道甘州黎家的事情。”她不解地问着。 路杳杳点点头。 “黎家全族覆灭的手笔我看着实在眼熟。”她捏着笔,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哥哥说过,善不可失,恶不可长,见恶需雷霆之击,方能一击必中。” “见恶如农夫之务去草焉,芟夷蕴崇之,绝其本根,勿使能殖,则善者信矣。” 路杳杳放下手中毛笔,冷淡说道:“黎家在陇右道为非作恶多年,一直得不到制裁,权力名声到达巅峰。” “可又在短时间内被唐节度使连根拔起,若不是黎家幼子格外貌美,性子豁得出去,做了汝阳公主的面首,最后只怕是无一生还。” “这种手段,哥哥给我读左传的时候说给我听过。” “我都记得呢。”她仰头,天真地笑了笑。 “拿娘娘之前也太莽撞了,若是殿下当时收下那些人……”绿腰想起当日的事情,就觉得心慌慌的。 路杳杳嗤笑:“他只是性格温柔了点,人又不傻。” “而且,我看他确实好像不太好美色。” 她眼光落在门口新收的几个婢女身上。 这么多娇滴滴的大美人,殿下每次来坐坐的时候,愣是眼神都没变一下,当真是令人敬佩。 “听说娘娘想让相爷给你寻几个绝色来。”绿腰低声问着。 路杳杳唉声叹气:“别说了,爹臭骂了我一顿。” 耳朵痒了一早上的路寻义今日早早入了宫,彼时圣人还在宠妃淑妃的暮霭殿坐着,听路相来了的消息心中一个咯噔。 “六郎何必苦恼,左右不过是东宫的事,太子和太子妃如今琴瑟和鸣,妾身猜路相是来请罪的。”淑妃是江南谢家人,模样温婉,柳眉杏眼樱桃嘴,说起话来嗓音柔媚,好似能掐出水来。 “请罪?”圣人惊讶,“我以为是为太子妃撑腰的。” 说起此事,他便神情不虞。 太子大婚不足一月,汝阳公主竟然明目张胆给东宫塞人,一口气甚至塞了四个,他听了都觉得荒唐。 幸好太子不算糊涂,全都交给太子妃处置,太子妃素来心善,虽没带回东宫,但也让人送去路府,好生安置。 如今长安城流言四起,有夸太子和太子妃情比金坚的,也有嘲讽汝阳公主多管闲事的,甚至还有人夸太子妃贤惠的,当然也有说太子妃善妒的。 总得是乱成一团,徒增笑料。 “路相最是忠心,虽说心疼女儿,但也怕折损皇家面子,虽说……汝阳公主确实……”她抿了抿唇,露出一点羞涩笑意,不好评价,含糊跳过去后,又继续温柔说道,“不过长者赐不可辞,想必是因为此事来的。” “太子妃毕竟刚大婚,虽说这样做无可厚非,但路相爱女,生怕会折了太子妃的面子,大概是想自己出面解决这些。” 淑妃和和气气地安慰着,一下子就安抚到圣人的情绪。 “你说的在理,可惜难得今日沐休,不能陪爱妃了。”圣人脸上露出遗憾地笑来。 淑妃嗔怒一声:“圣人千古明君,自然是以国事为重。” 这话说得人心里极为妥帖,圣人立马露出怜惜地笑来,在淑妃的殷勤相送下,朝着书房走去。 果不其然如淑妃所料,路寻义是借着圣人的手把人送回去,简单来说就是扯着圣人给自己女儿洗清流言。 虽然动机不纯,但做得坦荡。 圣人本就是欣赏他坦荡的性子,连连点头:“人既然都送出去了,送来送去太过难看。” 他觑了一眼前面的人,只见路寻义拢着袖子,低眉顺眼地站着,一言不发。 “我等会让章回亲自去公主府,必定把事情给你办得圆圆满满的,太子妃一点委屈也不会有。”圣人不得不保证着。 路寻义抬头,露出一点笑来,恭恭敬敬地说着:“圣人英明。” “还有事吗?”圣人见人说完了还没走,只好无奈说着。 “虽说科举在八月,如今已经正式入了夏,两月时间的准备,礼部那边已经送上章程了,还请圣人过目。”他早有准备,从袖中掏出奏折。 “长安城如今已经是书生云集,今年进士科有不少热门人选,今年投卷者也是人才辈出,名声大噪。”他低声说着,眉心却是不由皱起。 “投卷?”圣人脸色一沉,“投给谁?主考官都还没出来。” 路寻义没说话。 “谁!”他厉声呵斥着。 “倒也不少,这些年做过主考官的府邸都被送过了。”路寻义规规矩矩地说着,没有说出具体人名。 圣人脑中转了一圈,皱了皱眉。 大晟世家当道,长安一流世家共有十家,每年的主考官都是那些人选反复来选,其中因为李家有人当家礼部,主副考官当选最多,与此同时,圣人为桎梏李家,政事堂中从不曾有李家子弟。 “李家如何?”他蹙眉,谨慎问着。 路寻义长叹一口气,不动声色地说着:“李承恩如今是礼部祠部侍郎,专管贡举之政,六科政令皆从其出。” 圣人心中一咯噔,今年若是不出意外,主考官确实应该是轮到李家了。 紧接着,又见他低眉顺眼地说着:“这事明日早朝御史便会上奏,臣本不愿多言,免得圣人难做,只是入宫前听到一则传言,百思之后,还是想着不如先禀告圣人。” “何事?” “李家今年投卷者挑的都是江南人。” 江南自古就是文人发源地,朝中一半多的江南官员,也是大昇最富饶的地方,这几年年年丰收,税收占了三分之一。 “为何?”他皱眉问着。 “微臣不知。”路寻义告罪。 圣人脸色阴沉,嘴角紧抿:“连你也不愿跟朕说实话。” 路寻义抬头,低声说着:“微臣却是不太清楚,但听说,不少人都是……” “汝阳公主推荐的。” 他含糊地说着。 “实非微臣不愿多说,按理此事,微臣应当避嫌才是。”他无奈说着,“总不能让圣人难做。” 圣人脸色好看许多:“何须如此多想,你做事一向公正,此事朕命你在秋闱前仔细查清。” “微臣领旨。”路寻义平静无异地起身告辞。 圣人看着他远去,坐在上首,脸色沉默。 张辉揣摩着圣意,借机说道:“不论路相今日为何开口,可结果总是对圣人有利。” 他见圣人脸色微微有些松动,立马又说道:“圣人若是实在不放心,不如再让人查一下。” 圣人不由点点头。 “去把太子叫来吧。” 温归远接到圣旨的时候,正在和江月楼分析着长安城的局势。 两人面面相觑。 江月楼沉默片刻说道:“听闻路相刚走,殿下那日做的很对,没有给人留下把柄。” “对外东宫和路家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不能损了路相和太子妃的面子。” “所以不该是纳妾之事。” 温归远点头:“若是不出意外,不外乎三件事,李家收取投卷之事,汝阳公主推荐文人之事,白家推波助澜之事。” 他慢条斯理地说着,复又沉默:“先去太子妃那边一趟。” 江月楼挑了挑眉,疑惑地看着他。 “问太子妃借个东西?”他嘴角一挑,神秘地说着。 。m. 第12章 第十二章 温归远还未靠近兴庆殿的时候,就听到一阵欢快的犬吠。 没多久就听到一阵激烈的呼噜噜声,紧接着就看到一个毛茸茸的狗头贴着窗纱,勉强挤出一个模糊的轮廓来。 伺候平安的小黄门正在一旁好声好气地哄着。 奈何平安尾巴摇得贼快,整个毛脑袋都要贴着窗棂了,朝着外面看去,突然和不远处的温归远不小心对视一眼。 一双圆滚滚的狗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身后的尾巴肉眼可见地摇得更加欢快了。 旭日小心地觑了殿下一眼,只见殿下面无表情地站着,再一回头,就看到平安雪白的毛发迎风飞扬,急速奔向太子的身影。 “汪汪。”平安仰着头,高兴地叫着。 温归远低眉看着跑到自己脚边的狗,脸色平静。 周围人见太子面无表情之色,吓得脸色雪白,双腿颤颤巍巍。 “平安,平安,回来。”小黄门跪在地上,胆战心惊地喊着。 唯有平安狗胆包天,亲昵地蹭着太子的腿,恨不得整个人黏在他身上的谄媚样,毛茸茸的狗脑袋一直往他放在一边的手拱着。 湿漉漉的鼻子时不时擦过温归远的手。 温归远手指微微一曲,不由勾了勾它头顶的毛发。 入手是细软的触感。 平安的尾巴摇得更欢了。 “汪汪。” “不碍事。”殿下冷淡的声音响起,终于伸出手,用力的抹了一把平安的脑袋。 平安眼睛一亮,立马伸出舌头舔他,伸出爪子搭在他腿上,一双乌黑的狗狗眼格外水汪汪,咧着嘴直笑。 太子身后的旭日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殿中,等路杳杳放下手中的册子,就听到绿腰古古怪怪地说道:“殿下来了?” “怎么了?”路杳杳见她面色古怪,好奇地问道。 “平安一直缠着太子,太子在院外跟他扔球玩。” 可太子面无表情地跟狗玩的场景看上去实在太奇怪了。 路杳杳震惊,小声说道:“不是听说太子不喜欢小动物吗?” 绿腰摇摇头。 “应该是不喜欢的吧。”她皱眉,苦思冥想,“太子脸色不太好。” “大概是看平安是您带入宫的吧。” 她和路杳杳面面相觑,憋了半天只想出这个理由。 “也不是没可能。”路杳杳想了半天,最后干巴巴地说着。 好歹自己背靠路相,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快把殿下带进来吧,平安实在太磨人了,别把人弄火了,隔天暗地里把它炖了。”路杳杳一头汗地吩咐着。 平安是个人都想和他玩一下,非常没有眼力见。 常年在挨打的边缘徘徊。 温归远踏进屋内的时候,路杳杳正装模作样地绣着荷包,一见他来了,立马喜笑颜开,迎了上来。 “殿下今日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她歪着头,疑惑地问着。 “圣人寻我。”他低头,捋了捋她落下的发丝。 路杳杳不解地睁大眼睛。 “因为汝阳公主的事情。”他长叹一口气,无奈说着。 路杳杳嘴角不由微微抿起,不安地抬眉看他:“圣人生气了?” “你做得对,圣人为何生气。”温归远笑说着,“是我丢了姑母的面子,所以想问你讨个东西避祸,可不可以,杳杳。” 路杳杳听着他突然喊出的的那声杳杳,不由一愣,只觉得耳朵微麻,脸颊有些发热,眼皮不由轻轻下移,半阖着眼,半响说不出话来。 温归远的声音低沉又温柔,好似春日的风不经意地落在耳边,过耳只觉得酥麻绵软,令人无力招架。 “你要什么?”她不由咳嗽一声,小声问道。 “不如就那个荷包吧。”他的目光落在绣篓子上的,低声说道。 绣篓子上的荷包是路杳杳亲手绣的,鸳鸯虽然胖了些,但也看得出形状。 “为何要荷包?”她眨眨眼,见人盯着荷包看,不好意思地解释着,“这个荷包不好看,是妾身绣着玩的。” 温归远收回视线,见她当真一脸懵懂,不由咳嗽一声。 “这个荷包很好。”他笑说着。 “可这个有些丑了。”路杳杳扭着手指,难得真实地露出一点羞涩之意。 温归远笑了笑:“这才能告诉父皇,儿臣……” “深陷杳杳,无意纳妾。” 路杳杳愣愣地看着他,不一会儿,脸颊不受控制,腾得一下红了起来,挡也挡不住的红晕连着耳朵都染红了,秋水剪瞳越发水润,好似一汪荡漾春水。 眼波流动,目流睇而横波。 温归远早就听闻路杳杳是名动长安的美人,今日却好似窥破其皮囊露出里面惊艳的模样。 袅娜少女羞,岁月无忧愁。 他不经意撞进那双眼波,好似陇右道那汪闻名天下的月亮湖,波光凌凌,深不见底,不由默默地移开视线。 就在两人沉默间,突然听到门口绿腰一声惊呼,紧接着只看到一道白影闪过。 路杳杳还未回神,只觉得腰间被撞了一下,整个人朝着温归远扑了过去,吓得紧闭双眼。 她只觉得一双手有力又温柔地扣住自己的腰,缓了她被冲撞的力量,最后让她毫发无损地落在胸膛上。 太子体型修长却不瘦弱。 胸膛入手的触感温热富有力量。 那双搭在腰间的手的温度隔着夏日轻薄的夏裳,把手心炙热的温度毫无保留地传了过来,近乎灼热。 路杳杳盯着近在咫尺的金丝花纹,头顶是太子倏地沉重的呼吸,落在耳廓上,惊起碎发,瞬间搅乱她的思绪。 她慌乱地收回抵着温归远胸膛的手,这下便是连脖颈都红了起来,青色的衣领挡不住若隐若现的红晕。 “汪汪!” 耳边是平安大声的,欣喜的,不知死活的叫声。 。m. 第13章 第十三章 绿腰小心翼翼地瞅了自家娘娘一眼,见她捏着那本话本半天不见动静,这才咳嗽一声,状若无事地说道:“娘娘怎么了,可是刚才被平安撞伤了。” “平安已经被侍卫带回卫风的院子了。”她干巴巴地劝着,“若是实在太过调皮不如就送回路府吧。” 路杳杳倏地回神,隐约还能听到隔壁平安完全不知道大祸临头的欢快嚎叫。 “算了,平安这么疯就是爹和卫风惯的。”她突然气得咬牙切齿,“这几天不准给它吃肉了,瞧它现在的肉,减减肥才是。” 那力道撞来,可真是疼。 她这么一想,又忍不住想起手中触及到的温热的胸膛,那缕落在耳畔上的呼吸,还有仓促离开时,只看到殿下那一截锐利白皙的下颚。 明明不过一个时辰前的事情,可她好似却记不得太清楚具体的事情,只是不经意回想着,就感觉耳鼓好似被蒙了一层纱,心跳在血肉中剧烈地跳动,挣扎着跳出桎梏,只把她吓得不敢再想此事。 太子身上那股好闻的味道似乎还在鼻尖萦绕。 怪不得胡善仪一见美人就移不开眼,怪不得都说美色误人。 世人诚不欺我。 殿下那张脸委实长得太好看了些。 那张脸在脑海中不受控制地一闪而过。 心跳突然加速。 她心中不由生出一点不明所以的气来,把手中的话本往地上一扔,气恼地质问着:“卫风怎么还没回来。” 绿腰为即将被无辜迁怒的卫风默哀一会儿,这才冷静地捡起册子,小声说道:“说是宫门落钥前回来。” 路杳杳哼哼唧唧不说话,反身趴在软塌上:“这个话本我不喜欢,这李叙说是一见钟情,分明就是见色起意,人品恶劣,我不同意!叫人给我改了!” 她气呼呼地下着命令,扭着头,闭上眼,眉心蹙起,一脸不悦。 绿腰张了张嘴,看着这本突然被人厌弃的话本,不明白昨天还看得津津有味,今天怎么就视如敝屣了。 “听说相爷今日一大早就入宫面圣了。”绿腰换了个话题聊着。 路杳杳睁开眼,愣了一会,再次确认着:“你说爹早上入宫了。” 绿腰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路杳杳和她面面相觑,突然懊恼地握拳砸了下软靠,气愤地说着:“被骗了!” 她爹一定是为她出头的,圣人又自小疼惜她,此事她虽做得不体面,但看路相的面上,必定会就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说不得,还会觉得汝阳公主多事,隔空给人上眼药,大快人心。 这是她明明一早就算好了,这才借势把那两个汝阳公主的贴身侍女骗来关在路府,以图它用。 太子虽然刚回京,但她不信他会这么无能,连这些事情都想不到。 刚才分明是被美色误了,竟没发现这等漏洞。 就是不知道太子拿她的香囊去做什么。 她气得连捶好几下软靠,暗恨自己不争气,竟然被美色所惑,平白浪费了多年来跟着胡善仪在漓江见多识广的眼界,关键时刻竟然没派上用场。 “去,叫人给我写几本主角是风流多情,惯会说情话的浪荡子来。”她愤恨说着。 绿腰一头雾水,不解地看着她。 自家娘娘不是最喜欢温润如玉的君子吗。 “要主角是美男子的,最好有小像的那种。” “我就不信了,我下次还能中招。”她越发觉得气恼。 她原本以为殿下是个软柿子,没想到里面竟然塞着核,差点磕了牙。 差点栽了! “卫风回来了。”红玉俏丽的双髻从水精帘中探出,滚圆杏眼笑得见牙不见眼。 路杳杳眉眼一挑,一扫刚才的咬牙切齿,一跃而起:“还不请进来。” 卫风穿着东宫右卫的青色官服,越发衬得修身如玉,气质冷冽。 他入了屋内恭恭敬敬行礼,连头也不曾抬起,谦卑有礼。 路杳杳原本就恶劣的心情,不明所以越发差了。 卫风是大哥亲自带到她身边的人,那一年他六岁,她二岁。 那一年,大哥在,娘也在,爹也在,路家刚刚在长安崭露头角,大哥和爹总是忙得不在家,她便整日跟在卫风身后。 再也没有比这段时间还要开心的日子了。 “坐。”她丧气地说着。 “卑职不敢。” “叫你坐就坐。” 卫风抬眸扫了她一眼,见她脸带怒气,这才抿了抿唇,坐了下去。 路杳杳捏着细白的手指,压下心中的不悦之情,这才低声说道:“问出什么了吗?” “那两人是汝阳公主在长安的心腹,原本打算借机安插进东宫,扰乱东宫安宁。” 路杳杳呲笑一声。 汝阳公主不过是欺她年幼,又仗着路相府中安静,连个主事的女主人都没有,这才抱着她好糊弄的想法把人塞进来。 “陇右道的事情她们并不清楚。”卫风低声说着。 路杳杳露出一点失望之色。 “不过。”他话锋一转,“两人都曾伺候过黎家那位幼子,听闻他曾在酒后说是杀了一人。” “谁?”她一颗心倏地提了起来,一双眼瞬间露出期冀之色。 “唐节度使身边的一位谋臣,名叫江月楼,便是他一步步设计颠覆整个黎家,灭口黎家三百七十五人。” “江月楼?”她迷茫地念着这个名字,来回反复着,最后迷茫地问着,“江月楼是谁?” “卑职已经让人去查了。” “还有呢?没了吗?”她期盼地问着,“那个江月楼长什么样子?” “那两人只是负责汝阳公主的生活琐事,只能接触到内宅之事,其余事情所知甚少。”卫风沉静说着。 “黎舒原本只是一个纨绔子弟,从不干预黎家事情,所知也是甚少。” 闻言,路杳杳脸上是遮掩不住的失落,但她很快就拍了拍脸,自我振作着。 “一定有关系,你之前送来的覆灭黎家的案子详情,我仔细看过了,一定是大哥,要不就是和大哥有关的人,大哥当年读战国策的时候,我就在一旁听着,我听过的,手法一模一样。” 卫风抬头,迟疑说道:“大郎君秉持君子之道,李家三百七十五人,老弱妇孺无一幸存,手段很辣……” 路杳杳脸色惨白,嘴角不由微微颤抖,沉默片刻,隐忍反驳着:“这里面些许有误会,大哥不是这样的人。” “是,是卑职妄言了。”他低声请罪。 夏日微光透过水精帘落在她面无血色的脸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日光中好似沉水金石,眼波流动,绚烂异常。 那江月楼手段狠厉,黎家三族内便是早早脱离黎家的旁支也都被屠杀殆尽,襁褓幼子都没有幸存的机会。 “下去吧。”她半阖着眼,轻声说着。 “姑娘……”卫风抿了抿唇,“娘娘不必担忧。” 他的目光沉稳而深邃。 “一切都会水落石出的。” 。m. 第14章 第十四章 路杳杳皱眉,看着面前这个被重新送回来,丑丑的鸳鸯香囊,突然没摸清这位太子殿下的脾气,到底是真温柔还是装无辜。 同时还有旭日带的那句话。 ——“不曾想路相已解决完此事,早上之事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她忍不住吸了一口气,把这话翻来覆去仔细想着,突然生出一股怪异心绪。 这位太子殿下是不是没搞清楚两人的关系。 她素来敏锐,擅长从细枝末节中就能察觉出一丝异样。 如今她身居深宫仍能知道路相一大早就入宫的消息,没理由太子不知,可还是来她这边要走香囊,想必另有所图。 ——汝阳公主? 她想起那个借口。 这么一想,不由眉尖蹙起。 汝阳公主是一个实打实的偏执变态,喜欢她爹闹得满长安都知道,更何况两人早有怨怼,如今能勉强维持着表面上的和平,实在是看在当今圣人的面上。 一个是圣人亲妹,一个是圣人肱骨。 “娘娘可有心事?”绿腰一脸不解,从外面端着凉糕送来,见她还是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不曾动一动。 路杳杳懒懒地挥了挥手,低声嘟囔着:“倒也不是自己的心思,想去打探一下别人的心思。” 她捏着一块冰糕,没滋没味地咽下。 “你说我要不要送回去呢。” 她盯着那个香囊想了片刻。 送还是不送实在是个问题。 她刚刚察觉出殿下好似不像一个棉花团,殿下立马回了一招,让她觉得殿下真是只是温而尔雅的君子,是她多疑了。 那股疑窦被自心底慢慢蔓延出来,却又不得不被突如其来的变故遏住,无法继续蔓延。 “殿下呢?”她捏着冰糕咬了一口,歪头问着。 “早上从御书房回来,现在应在在书房,准备和詹士们商议事情。” 路杳杳索然无味地吃块冰糕,一挥手,抄起案桌上的香囊,看着桌上的糕点,为难说道:“厨房还有新的吗?” “可需装起来给太子送去。”绿腰体贴地问着。 “不用!把这个装起来就好,我亲自去给殿下送个吃食。” 绿腰脸上笑容一僵。 “嫁入东宫已久,竟不曾给殿下送过汤水,都是妾身的过失了。”她甩了甩帕子,擦着眼角不存在的眼泪,柔柔弱弱地说着。 绿腰无奈把那叠娘娘吃了几块的糕点重新装盘,找了个食盒摆好,就跟在路杳杳身后,朝着书房走去。 东宫的主殿是兴庆殿,占地面积极大,既有江南的小桥流水,也有北方的粗犷豪放,路杳杳嫁入东宫后都还没仔细逛过。 眼下早已入了夏,宫人们换上轻薄的夏衫,在花团锦簇的花园中缓步慢行,无声有序。东宫各处都挂上了蛟纱,在游廊边缘挡住炙热的阳光。 太子的书房在爱莲湖边,还未走进就能远远看到早荷悄然而立,粉白色的荷花在湖面上连绵不绝,十里芙蓉,秀丽娇嫩。 “这是厨房新做的莲子凉糕,去暑滋补。”路杳杳接过绿腰手中的食笼,端出食碟,放在案桌前,笑脸盈盈地说着。 “这么热的天难为你亲自送来了。”温归远笑说着,“脸色都白了。” 路杳杳羞涩地摇了摇头,坐在一侧,突然红了脸:“其实今日也不全是因为要给殿下送糕点。” 她捏着扇子,露出的指尖都透出一股绯红之色:“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的道理。” 温归远眼眸流动,落在她身上。 只见路杳杳从怀中掏出那个香囊,眼皮子微微下垂,轻声说道:“殿下可是嫌弃了。” “自然不是。”温归远摇头,“圣人已经让章黄门亲自去汝阳公主府了,原本这东西本是想用来避祸的,现在用不上了。” 路杳杳低垂着眼眸,心思微动,又有点摸不准太子的心思了。 “我怕你误会。”他又解释着,态度坦坦荡荡。 “此事因我而起,却又累你受人非言,幸好路相体恤,解了我们的难处,若是此刻我因这事收了你的香囊,目的不纯,自然不可。” 路杳杳惊讶地抬头,浅色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太子面容坚定又认真,她一瞬间觉得自己面目可憎,竟然怀疑太子动机! 太子一向是个体贴的人。 她不得不想着。 “殿下多想了,香囊本就是打算送给您的。”她心中莫名觉得羞愧,只好低眉顺眼,怯生生地说着。 温归远笑了笑,眉眼含情,万千金光被揉碎落在漆黑眼眸中,浑然能把人看得面红耳赤。 “也是我考虑不周,不曾与你细说,让你误会了。”他和煦地笑着。 “你数日不曾出宫,明日城东办了荷花宴,杳杳若是得空,便陪我一同去一次吧。” 路杳杳眨眨眼,点点头。 “殿下,詹事们来了。”门口,旭阳的声音响起。 “既然如此,妾身便先走了。”她起身告退。 东宫的詹事都格外年轻,太子提拔新贵,里面竟然没一个世家子弟。 路杳杳出门前,对着行礼的众人一扫而过,眉心不由挑了挑。 夏日微风扫过,路杳杳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心情大好地站在石桥上欣赏了片刻,正准备移步而走,突然看到对岸凉亭内有一道白色身影一闪而过。 她呼吸倏地一顿,心神大震,一口气落在鼻息间半响不见落下,不过是眨眼的时候,她却好似过了一段漫长的,无人问津的岁月,沉重到她眼眶酸涩,浑身颤抖。 只见她突然拎起裙摆,向着湖对岸的凉亭跑去。 “娘娘。”绿腰脸色大惊,连忙追了上去。 后面跟着的小丫鬟乱成一团。 路杳杳一颗心在夏日滚烫的石板中来回滚着,焦灼不安,炙热惊恐。 湖面上这条长长的,蜿蜒曲折着的水榭游廊好似就像这么多年来,无数个夜晚噩梦中她跑不出来的巷道。 她唇色苍白,脸颊失血,粉色衣裙在热烈的日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 游廊尽头是一个空荡荡的凉亭。 她茫然地站着,只觉得头顶上的日光落在她眼皮上,刺得她睁不开眼,满眼的绿竹在瞳孔中旋转,却始终没有着落。 一道黑色的身影悄无声息的落在她身侧。 “娘娘。”卫风修身而立,神情淡漠。 一柄紫竹小伞落在她头顶,替她挡住满身的烈阳。 狭小的阴影落在她脚下,堪堪笼住她的绣鞋, “是大哥。” 路杳杳唇色苍白,抬眉看向他,一张小脸被那双浅色的眸子被衬得越发雪白。 卫风的目光落在一望无际的竹林深处,渺无人烟,若是有人仓皇而走,短时间内应该是走不出这片竹林。 “殿下来了。”他低声说着。 话音刚落,就听到身后一个惊疑的声音:“杳杳。” 路杳杳慢慢合上眼,最后平整着呼吸,再睁开眼已经是以往平静温和的模样。 她转身,看到不远处站着的太子殿下,身后是慌乱的宫娥黄门,绿腰站在不远处,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怎么了?”温归远上前,细声问着。 路杳杳鸦黑睫毛轻轻下垂,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看到一只蓝色的蝴蝶飞到竹林里来了,好好看。” 她细白的手指捏着手中的团扇,仰头笑着,睫羽轻颤,笑容娇俏可爱。 “那也不用跑得这么急。”温归远漆黑眼眸敛着光,眼尾含笑,“若是摔了如何是好?” 路杳杳眯眼笑着:“蝴蝶这么可爱,只是想跟过去看看而已。”她笑起来格外地天真无邪,好似真的不过是稚气未脱之人在花园中寻常扑蝶。 她看了眼后面混乱的人群,突然失落地低下头,细声细气地道着歉:“是妾身失礼了。” “不碍事,我送你回去吧。”他牵着路杳杳的手,细声说道。 “不必麻烦了。”她抬眉朝着河对岸身着白衣的詹事们扫去,眉心不由耸动片刻,“殿下还是大事要紧。” 她亲眼看着殿下带人入了荷花池中的湖心亭,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扭头背对着他们的时候,脸色面无表情。 卫风斜倾着伞沉默地跟在她身后,黑色的阴影倒影在她脚尖。 “去查查太子詹事的情况。” 。m. 第15章 第十五章 太子詹事共有八位,四位是陇右道带回来的,两位是太子在京都找来的寒门子弟,还有两位竟然是她爹送的! 路杳杳愣了好一会,这才讪讪说道:“爹竟然真的……” “那天在湖边的确实是八个人。”卫风思索着语句,谨慎开口说道,“卑职把那些人的模样都看了一遍。” 路杳杳心中一沉,明白他的未竟之语, 里面没有大郎君。 “天下身形相似……”绿腰劝道。 “不是的,就是他。”路杳杳咬牙打断她的话,琥珀色眼眸中露出一丝坚定之色,“我不会认错的。” 绿腰和卫风面面相觑,无声叹了一口气。 “我会让人把东宫中人都排查一遍。”卫风开口,接过刚才的话题,继续说道,“只是东宫毕竟不是相府,还需要点时间,娘娘不可再行危险的事情了。” 他说的是之前路杳杳独自一人跑到竹林的事情。 若是那是有人心怀不轨设局,后果不堪设想。 “知道了。”路杳杳理亏,摸摸鼻子,“那个江月楼的事情查的如何?” 卫风摇摇头:“黎家事后,江月楼便消失了,唐兴也在暗地里找他。” 路杳杳嗤笑,点点头:“想必是被人摆了一道,现在开始慌了。” “心狠手辣终究不是正途。” “线索断了不急,人只要还活着,总会出来透气的,让人继续盯着就好了。”她看了眼沙漏,疑惑问道,“殿下不是说今日巳时带我去诗会吗?” “奴婢去前殿看看。”绿腰看了眼天色,皱了皱眉。 “不急,我今日还想回家一趟。”路杳杳阻了她的动作,懒洋洋地剥了颗荔枝,“我本来以为我嫁入东宫是爹爹替我做的选择,现在看来好像不是。” 绿腰叹气:“相爷不会拿这种事骗您的。” “谁知道呢?”路杳杳嘴角露出一点笑来,眼底眸色却又格外冷静,“他骗我的事可多了。” 她腮帮子里塞着荔枝,一侧鼓鼓的,像只小松鼠一样,琉璃色大眼睛扑闪扑闪的:“我爹宠我是真,利用我也是真,而且我仔细想了想,嫁入东宫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长安城中能与路家结亲的高门世家,十有八九都是和我爹有仇的,剩下的,我爹又看不上眼,算来算去算到太子头上也不奇怪。” 一直在身侧的卫风抬眸看向她。 眸色平静深邃,倒影着路杳杳的模样,明亮的瞳光能把人完全容纳其中。 “我大肆宣扬喜欢陇右道的事情。”她把嘴里的荔枝壳,用舌头从左边推到右边,斜眼笑扫了眼绿腰,“你觉得我爹不知道。” 绿腰不说话。 长安街头两个流氓打架的事都瞒不过相爷的耳朵。 “推波助澜嘛,要不就是早已决定好,要不就是不小心翻车了。”她眯了眯眼,含含糊糊地嘲笑着,“你看,他又在替我做决定。” “可相爷总不会害您的。”绿腰细声解释着。 路杳杳笑了笑,她的目光落在卫风身上,盯着那双沉默的眼,浅笑着:“他以前是不是也这么和大哥说的。” 卫风半敛着眉,没说话。 “罢了,木已成舟,我得想以后怎么办。”她皱了皱鼻子,“准备点礼物,诗会结束我就去找爹爹。” 三人说话间,门口有宫娥说旭阳在门口。 紧接着红玉掀帘而来,斜了卫风一眼,红着脸低下头:“旭日侍卫说可以出发了。” “走吧。”路杳杳扫了眼铜镜中的自己,满意地点点头。 这次温归远是微服出宫,马车也不再是驷马并驾的马车,而是一辆稍显繁华的马车。 路杳杳一掀开帘子就看到殿下已经坐在车内,月白色苏绣月华锦衫衬得面色如玉,腰间金玉腰带勾勒出一截精瘦腰肢,即使在狭小的车内也如青竹般挺立。 他抬头对着路杳杳微微一笑,顿时唇色绯然,如沐春风,若轻羽落在唇角。 当真是美色误人。 路杳杳不受控制地红了脸。 “出门前被政事耽误了。”他细声解释着。 “自然是政事要紧。”路杳杳安慰着,突然长叹一口气,眉心细细蹙起,“妾身今日打算回家一趟。” “回相府?”他神情略带疑惑,皱眉,“可是宫中呆着不舒服。” “是我母亲忌日要到了,如今家中只剩下爹爹,怕他政务繁忙又要操心此事,累坏身子。”路杳杳眼皮极薄,情绪微微波动,眼尾就会泛起一片娇艳的红意。 温归远露出歉意,递上一方帕子:“如果需要孤做什么,尽管差人来即可。” 路杳杳擦眼泪的手一顿,眼尾微微下垂,半阖着眼:“多谢殿下。” 今年的荷花宴就开在尧王所建的菡萏院中。 这是每三年一次的秋闱前必备的一次宴会,每次都有书生在此扬名。 路相路寻义当年便是在这里舌战群儒,一战成名,最后在当年大考中一举高中状元,可谓是风光无限。 路杳杳到的时候,院中已经挤满了各色才子才女,还有不少闺阁中的女子站在阁楼中跃跃欲试。 没错,这还是有名的榜下捉婿的前戏——看对眼。 “杳杳之前来过吗?”温归远低头问道。 路杳杳眼睛发亮,连连摇头。 “我爹不许。”她委婉说着。 “这里有正人君子,自然也有沽名钓誉之人,杳杳素来心善,相爷想必是多加顾虑。”温归远安慰着。 路杳杳温婉地笑了下,心中却是讪笑。 她爹是生怕她把好好的荷花宴给掀了。 她眼角一瞟,果不其然在阁楼上看到几个熟面孔,心中一笑,悄悄贴近太子,娇俏说道:“好晒啊。” 温归远被抱着手臂,不由一僵,少女特有的清香不经意涌入鼻尖。 “旭阳打伞。”他低声说道,声音略略沙哑。 路杳杳靠近他,小声地撒着娇:“都说拗得青荷作伞持,我不要竹伞。” 她声音格外柔媚,压着嗓子低哑地撒着娇,便似一根羽毛在人心尖不经意的划过,五脏六腑都不由颤动。 “去摘个荷叶来。”他的视线从她含笑的眉眼中一闪而过,沉声吩咐着。 旭阳心中一惊,但面不改色,只见他足尖一点,就在湖面上寻了朵颜色最为鲜嫩,叶子舒张的荷叶,身姿轻盈,动作潇洒,惊若翩鸿。 等他回了陆地,连衣摆都不曾沾湿。 这番动静不免惹来周围一些人的注意。 “杳杳!”百无聊赖站在阁楼上的胡善仪趴出半个身子,激动地摇着手。 路杳杳接过荷叶,眉眼弯弯,闻言,顺势抬头向上看去。 目光盈盈盛水,眉眼熠熠,琉璃绝色。 果不其然,一旁传来不少吸气声。 “杳杳!” 胡善仪一袭红衣,直接一手按着栏杆从二楼单膝跳了下来,花团锦簇的大红色衣裙在空中划开一道艳丽的红线,惊鸿一现,热烈似火。 人群中有人发出惊呼。 她落在路杳杳面前这才发现站在她身旁的男子,眼珠子一转,想了片刻,突然倒吸一口冷气。 “太子殿下。”她惊讶地喊着。 太子! 人群中骚动声响起,这个消息顺着风传遍菡萏院,不少人朝着这个方向赶了过来,便是阁楼上也有不少人探出出去张望。 “太子和太子妃两人,好生恩爱啊。”有人看着两人交缠的手,羡慕地说着。 “听说回门那日呆到暮鼓响起才走呢。” “汝阳公主送的四个丫鬟可都没送进东宫。” “呲,还不是善妒。” “嫁为人妇了还打扮得如此妖艳。” “殿下长得真好看。” “他笑了!” “太温柔了吧。” 阁楼上,此起彼伏的议论声络绎不绝,这里的许多娘子都不曾如此近得看过太子。 人人都道新太子好看,看了才知,好看不过是惊艳后的脱口而出的第一印象。 而早已见过太子的长安城各大世家的高门贵女,此刻都站在窗前沉默地看着太子殿下低头对着路杳杳温柔笑着。 眉梢眼尾俱是温柔,举手投足皆是贵气。 白月如死死捏着扇子,眼底闪过一丝不甘。 她前几日才偷听到祖母说过,幽惠大长公主原本属意的是她。 一定又是路杳杳暗中捣鬼。 “哼,不过是狼狈为奸。” 就在下面一片祥和热闹的时候,突然传出一个尖锐刻薄的声音。 路杳杳和温归远同时扭头看向出声的地方。 脸上笑容越发温柔可亲。 。m. 第16章 第十六章 说话的书生长了一张黑方脸,见众人把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面色不由涨成紫红色,背在身后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 “不知这位兄台何出此言。” 温归远安抚地看着他,笑脸盈盈,一点也没有不悦之色,神态极为自然大方。 原本怕太子震怒的人暗自松了一口气。 太子乃道义正统,谁不想在太子面前刷波好感,若是今年不幸落榜,能入东宫也是极好的选择。 “是啊,慕言兄可要把话仔细说清楚。”有人嗤笑着,幸灾乐祸地看着面前之人。 名叫慕言的人气得嘴角都哆嗦了,刻板严肃的脸死死僵硬着。 “自然要说清楚。”他上前一步,嗓门极大,“月前白家一事,白平阳罪有应得,为何白申牧也要无辜牵连。” “他素来仁心,德才兼备,深知有可为有可不为,为何也要落得如此下场,多年付出毁于一旦,你们竟然让他三代不可参与科举,其心可诛。” “分明是路相挟私报复,党同伐异,牵连无辜。” 他说得慷慨激昂,义正言辞,一张脸憋得通红,眼底皆是愤怒之色。 “殿下不循正道,娶奸相之女,有违正统,民心所违。” 路杳杳原本漫不经心的视线微微凝固,终于把目光移到他激动的脸颊上。 原本还有些骚动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露出惊惧之色,便连楼上的娘子们也都收敛笑容,脸色凝重。 “想必慕言兄有所误会。”有人讪讪地开口劝着,想把人拉下去。 “哪里是误会,此前路相为了把自己人安插进巡城军,把巡城军指挥使……” 他被人眼疾手快地捂住嘴,挣扎地把人拖了下去。 巡城军指挥使唐一星乃是为国捐躯的唐大将军遗腹子,性格温吞,结果被路相的人顶了下去,被迫远走西南。 “不必如此。”一直沉默的温归远温和出声,阻了此人动作。 “何必惺惺作态,分明就是殿下贪图路相权势,如何堪任太子之位。”邹慕言冷笑着,一把推开制住他的人,大声嚷嚷着。 温归远眉眼温和,眼眸低垂,嘴角含着笑意:“慕言兄是哪里人?” “剑南道蜀州人。” “何时入长安。” “半月前。” “那你可知白家二房白平阳为何获罪。”温归远和和气气地问着。 邹慕言冷笑:“自然知道,欺压百姓,目无法纪,搜刮民脂民膏。” “那你觉得白申牧可否知情。”他笑脸盈盈地问着,温和而无杀伤力,就像询问着今日的荷花是否好看一般。 邹慕言脸色红白交加,梗着脖子说道:“他自是有阻止的,父命不可违,他有什么办法,归根到底就是路寻义咄咄逼人,不给人留活路。” “慕言兄不是世家子弟可能不知,世家众人既然享了世家带来的富贵就要承担世家带来的灾难。” 一直不说话的路杳杳慢悠悠地开口说着,声音清脆悦耳,宛若黄鹂啼叫,轻柔随和。 “断没有得了好处却又能成功避祸的。” 那双琥珀色琉璃双眸落在他涨红的脸颊上,嘴角带笑,眼底却又被长长的睫毛半敛着,没有丝毫笑意。 “他劝不了白家人,便是他之过。”她轻声又坚定地说着。 邹慕言双拳紧握,被激得说不出话来:“那若是有一日路相也如此,那你这个女儿是也不是也要……” “别说了,祖宗。”有人见他开始胡言乱语,捂着人嘴,低声说道,“那是太子妃。” 太子妃可是皇家的事。 温归远眉头皱起,脸上笑意敛下。 路杳杳歪头,天真地笑了笑,解了他的尴尬:“堵不如疏,既然他受人蒙蔽,今日被推到这里,总该有个说法。” “不论你假设什么,但我爹不是奸臣,今日诸位能站在这里,都该明白是为什么。”她目光澄澈地扫过面前诸位学子,直把人看得纷纷低下头来。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邹慕言身上,温温柔柔地问道:“你应该最是了解才是。” 邹慕言脸色爆红,只觉得众人的视线都落在他身上,只把他看得无地自容,尴尬地扯了扯带着补丁的衣袖,牙关紧咬。 “路相五年前推行投牒自进,至此从乡试到殿试都无需公卿大臣或州郡长官特别推荐,之后是士人一切以程文为去留,举人及第或黜落须通过严格的考校才能决定,最后是以进士科为主要取士科目,士人定期赴试。” 温归远细声细气地说着,却无异于打了诸位的脸。 “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诸位同孤一起都处在历史的洪流中,何必急于表明态度。”他温和又不失矜贵地安抚着。 “殿下高义,我等难以企及。”不少人行礼告退。 邹慕言身边的人退去不少,让他更加明显地暴露出来,他站在树下,好似一只被人戏耍的猴,徒留尴尬地站在那里,恨不得当场跳入荷花池中。 “是,是学生失礼……”他僵硬着地拱手行礼。 “不是你的错。”路杳杳温温柔柔地打断他的话,无视他震惊的眼神,继续说道,“白申牧确有本事,不然也不是会白家小辈的领头羊。” 她眉心倏地蹙起,淡淡愁绪笼在眉宇间,长叹一口气:“若是当日白家愿意出来……” “怎可如此说。”温归远止住她的话,“白相定也是有难处的。” 路杳杳抬头,眼睛水雾雾,欲言又止:“可,不过是一个小辈而已。” “白家这么多小辈,分都分不过来,自己先斗个你死我活,怪不了别人,你啊,就是整日担心这个担心那个。” 一直站在一旁的胡善仪开口安慰着,态度爽朗大方,一点也没有替着白家遮掩。 邹慕言脸色大变,身形晃动,扶着树干这才没有心神惧裂地倒下去。 楼上的白月如脸色微变,辩解着:“胡说什么,我爹当时病了,有心无力而已。” 胡善仪抬头,懒洋洋地嗤笑着:“又不是病得不行了,真有心抬进宫也是行的啊,我爹难道还有胆拦着吗。” 胡善仪她爹胡德正乃是正四品武将勇武副指挥使,正是守卫皇城安全第一人。 “你……”白月如愤愤地咬着唇。 邹慕言眼神恍惚,扫了楼上楼下众人一眼,突然跌跌撞撞地跑了。 与此同时,太子和太子妃身后侍卫各有一人悄悄地离开队伍,跟着他远去。 “善仪怎又口无遮拦,白相为国鞠躬尽瘁,当日身染沉疴,乃是有苦衷的人。”路杳杳捏着细白手指,细声细气地安慰着。 “白姐姐不要生气,善仪性子就是这样热烈,不是有心针对白家的。”路杳杳抬头,满脸歉意地说着,“你千万不要和她计较。” 白月如气得眼前发黑,被一旁的丫鬟扶着这才没有摔袖就走。 路杳杳,又是路杳杳这个贱/人。 路家天生来克她白家的不成。 她克制不住地瞪着底下一脸无辜的人,气得浑身打摆。 依附白家的官家娘子见状不对,连忙出面打着圆场,把白月如带了下去。 路杳杳垂头丧气地低下头,伤心欲绝地说道:“好像又惹白家姐姐生气了。” 胡善仪大大咧咧地挥了挥书:“白家那肚量,你又没说错,怕什么……” 她正伸手准备把人揽进怀中,就见路杳杳扑倒太子怀中泫然欲泣:“那也一定都是我不好,早知就不该提这个话题了。” 太子殿下一脸温柔地环住她的肩膀,细声安慰着:“这与你有何干系。” 一旁目睹着一切的胡善仪讪讪地收回手,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两字。 ——绝配。 。m. 第17章 第十七章 尧王不曾想睡个午觉的时间,菡萏院就闹出这么大的事情,竟然有个不要命的当众诋毁路相和太子。 新太子毕竟性格还算温柔,不爱计较,但路相可是睚眦必报的性格。 你看汝阳公主不过是给太子送了四个妾婢,下了他宝贝女儿的脸,如今还在禁足呢。 他连滚带爬地穿好衣服,问清太子和太子妃的去向,忙不迭地赶过去道歉。 等他到的时候,菡萏院正在进行曲觞流水,太子和太子妃坐在一侧的高台上并没有下场,身边围着的都是年轻的世家子弟。 太子妃当真绝色,一颦一笑皆动容。 太子如传言般宠爱,目光时不时落在她身上。 尧王站在假山下,沉思了片刻,这才笑容满面地上了台阶。 “殿下。” 他虽然是大皇子,但生母不过是一个美人,生下他才升为昭仪,早早失了宠,他又不得圣人欢心,至今没个正经职务,即使对着比自己小许多的太子,依旧态度谦卑。 “不必多礼。”太子亲自上前扶起他,关切地问着,“听说尧王大病初愈,今日也是借机来看下的。” “多谢殿下关心,今日入夏太过突然,一时不察这才病了。” 他放松身体,笑说着,眼珠子一转,见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便又开口说道:“也快午时了,不如殿下和娘娘留在这里用膳。” 温归远笑了笑,目光落在一旁翻看诗集的太子妃身上,柔声说道:“太子妃想家了,今日还需回相府一趟。” 路杳杳恰到好处地抬头笑了笑。 尧王挽留的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来,谁敢和路相争人啊。 “今日之事不过都是小事,大哥不必放在心上。”温归远靠近他,低声安慰着,“那人也不过是受人蒙蔽,也无需过多苛责,只需给路相一个交代即可。” 尧王面色一冽,脸色难看地扫了太子一眼,眼底露出一点恐惧之色。 太子温和地对他笑了笑:“杳杳最是心善,只要大哥做足姿态,路相不会为难你的。” “多谢殿下。”他拱手,长长行了一礼。 “你我兄弟何必多礼。”温归远伸手扶起人,目光落在底下意气风发的少年身上,“今年这批读书人才学不错,今年菡萏院想必也要出一位才子了。” 尧王手指一抖。 “想必路相也等急了。”温归远不再继续说道,反而扭头对着路杳杳说道。 路杳杳放下册子笑了笑,起身跟着太子下了高台。 虽然两人走得时候动静不大,但依旧引起不少人的目光,其中白月如的目光几乎是痴缠在太子身上。 路杳杳手中捧着一朵欲开未开的荷花,太子正低头与她说话,深邃的眉骨盛着夏日的光,半露出的漆黑眼眸黑珠白水,只需一点侧脸就格外惊艳众人。 龙章凤姿,天质自然。 “殿下待太子妃可真好。”也不知是谁羡慕地叹了一声。 “好一对璧人。” 白月如死死咬着唇,不甘地握紧手中的团扇,指尖发白。 那边,路杳杳上马车的时候,视线微微往后看去,只看到卫风对着她微不可闻地点点头。 “殿下同妾身一道去相府吗?”马车启动后,路杳杳不解地问着。 “秋闱在即,父皇交代了一些事情,送杳杳到了相府便要回宫了。”他面带歉意地说着。 路杳杳心中一喜,但面上依旧温柔缱绻。 “只当以国事为重。” 两人腻腻歪歪地说了一会话,马车停了下来。 路家早已收到消息,顺平领着人站在门口迎接。 “爹爹呢?”路杳杳下车时,好奇地问着。 “还未从宫中回来。”顺平也是接了消息自宫苑内快马加鞭回府的,奈何路相还在议事,脱不开身。 “路相还在宫中?” “殿下。”顺平不曾想马车内还有太子,连忙行礼问安。 “无须多礼。”温归远笑说着,“路相是刚入宫的吗?” 顺平摇了摇头:“午初时入的宫。” 温归远目光微微凝结,点头致谢,但很快又恢复如初:“孤暮鼓之前来接你。” 路杳杳笑着点点头,目送太子车马远去。 “公主送的那四个丫鬟呢。”她转身的时候问道。 “怕给娘娘惹麻烦,相爷私下处理了。”顺平跟在身后亦步亦趋地说着。 “娘忌日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她朝着自己的院子走去。 顺平神色一冽:“相爷半月前就准备好了,已经在镇国寺点了三个月的长明灯。” 镇国寺的长明灯长明一天就要一两银子。 路氏去世多年,路寻义从不曾如此高调。 路杳杳皱眉扫了他一眼。 顺平连忙低下头,避开她的目光。 路杳杳收回视线,冷笑一声没说话。 顺平连忙摇头解释着:“娘娘想岔了。”他有心缓解两人之间的矛盾,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是喃喃地说着:“今年是第十三年,相爷这才起了心思,办得隆重一些。” 相传人逝世的第十三年的几日若是大肆举办忌礼,便能为逝世之人的下一世积福,保佑其余生平安安康。 路杳杳视线微微下垂,冷淡地朝着自己的院子走去:“爹回来了叫我。” 她头也不回地走近院子,粉色衣裙在热烈的日光下闪着金色的光芒,衣裙飘摇,身姿如柳,柔软却又挺直。 顺平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后的假山后,这才长叹一口气,转身去了门口等着相爷回府。 院子早就被顺平打扫干净,她一进门就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凉爽之意。 “卫风呢?”她熟练地靠在梨花木春色满园软靠上,喝了一口温度刚好的庐山云雾茶,这才舒服地眯了眯眼。 “正在外面候着呢。” 卫风进来的时候,路杳杳正捏着一颗酸梅津津有味地吃着。 “那人出了菡萏院就直接回了客栈,没和其他人见面,但卑职查过了,他不曾和白申牧接触过,白家二房早早就被流放岭南了,不曾有人出逃,白申牧是重点监控对象。” 路杳杳皱了皱眉。 不是白家人,谁没事会让人找路家的晦气。 “卑职发现,客栈周围共有三拨人,皆未查明是谁。” 路杳杳吃惊的眨眨眼:“除了唆使他的人,可能还有白家人,还有谁?” 卫风严肃地摇摇头。 “继续盯着他,不要让他出意外。”她仔细说着,“算了,等会我和爹说,让他自己找人盯着。” 卫风点头。 等路杳杳话本看了好一会儿,就听到顺平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路相回家了。 路杳杳收拾一下,朝着前院走去。 路寻义一身绛紫色官袍还未换下,他常年治理政务,弄坏了肠胃,饿久了眉心总是不由自主地皱着,眉心形成一道深刻的褶皱。 路杳杳上前拿走他正在慢悠悠喝着的茶,把顺平送来的白粥放在他手边。 “不舒服就别喝茶,饿了吃点粥垫垫,顺平已经去传膳了。”路杳杳坐在一旁,细声说着。 “好端端回相府做什么?”他脸上不由露出一丝轻松的笑,捂着温热的白瓷碗,抬眉斜了她一眼,慢条斯理地问着。 路杳杳捏着手指坐在下首,细声细气地说着:“早上陪殿下去了尧王殿下的菡萏院,碰到一个书生了。” 路相放下杯子,认真地听着她继续说道。 “为白家二房伸冤的,虽此事爹爹做得公正,但传出去也足以让不明真相的人诟病。”她抬眉扫了路寻义一眼,见他神色不变,“卫风说有三拨人在看他,我就和您说一下。” “嗯,你做得对,你如今已经嫁为人妇,不可再掺和这些事情了,免得给人抓住把柄,让自己难过。” 路杳杳听话地点点头。 路寻义见她这般乖巧,脸上露出和煦的笑来。 “还有什么话直接说吧。”他不信地问着。 “听说您给东宫送了两个詹事。” “嗯,太子在长安并无根基,这两人精通长安庶务,最是合适。” 路寻义对子女的教育一向有问必答,并不会因为她是女儿就不愿多说,相反因为她如今嫁入东宫,解释地更为详细。 “我也为你准备了两位精通长安内院关系的嬷嬷,你今日既然来了就一并带回去吧。” “嗯。”路杳杳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盘中的酸梅吃。 路寻义喝完手边的白粥,突然皱了皱眉:“你有请太医看过吗?” 路杳杳一愣。 “你嫁去东宫已经一月有余了。”他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她的肚子。 路杳杳敏锐地捕捉到他的视线,下意识捂着肚子,脸上露出尴尬之色。 “没有!”她又凶又羞,咬牙说着。 路寻义冷静地收回视线,安慰道:“没有也很正常,你年纪还小,婚后的日子也不长,不必给自己压力。” 路杳杳半低着头脸色青白交加,讪讪地不说话,脸颊微红。 她没好意思说,两人圆房都还未圆。 “你不会还以为是我阻了你去陇右道的事情,心中不甘,不曾和太子……”路寻义不经意地问着。 路杳杳听的头皮发麻,哪敢点头,只好梗着脖子硬说道:“没有的事。” 路寻义点点头,漫不经心地说着:“东宫嫡长子必须从你的肚子里出来,明白吗。” 路杳杳胡乱地点点头,一时间被这话打乱了节奏,满肚子的话竟然是找不到时机问出口。 “不过压力也别太大,若是真的没有动静,那必定是太子不行。” 路杳杳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张了张嘴没说话,脑海中却是不由想起太子那张脸,还有不经意碰触下触及的温热胸膛。 ——看上去不太像不太行的。 “我女儿怎么会有问题。” 他态度义正言辞,振振有词。 路杳杳再也听不下去了,慌乱起身,落荒而逃。 路寻义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眯了眯眼。 “跟那两个嬷嬷交代一下,把娘娘身边的丫鬟清理一下。”他抚着袖口淡淡说着,“这模样,定然是做贼心虚。” 倒是不曾往未曾圆房这个事情上想去。 顺平点头应下。 “相爷现在堵住了娘娘的问题,等娘娘回过神来又要恼了。”他忧心忡忡地问着。 路寻义呲笑一声:“不外乎看到那两个詹事,疑心加入东宫是我早已安排好的事情,等时间久了就知道此事当真和我无关。” “叫你查的事情如何?”他掀开眼皮,目光落在兽首青铜冰鉴上。 “幽惠大长公主好像真是只是觉得李氏和白氏的娘子性格太过骄纵,这才选了娘娘。”他长叹一口气,“这事当真是巧,相爷若是没拿出证据,只怕娘娘不会相信。 路寻义皱眉:“虽说李氏和白氏确实比不上三娘,可长安城乖巧的娘子多得是,偏偏选中三娘确实奇怪。” “可那些人哪里比得上娘娘啊。”顺平顺嘴夸着。 路寻义点点头:“那倒是。” “这事若不是幽惠大长公主开的口,我还以为是圣人做的决定。”他幽幽开口,嘴角带着笑,眼底却是一片平静。 顺平疑惑地看了相爷。 “分而治之。选了李氏,克制静王白家,选了白家,白家内斗摇摆,可选了路家,却又是三足而立,每一步棋都很好。” “只是三娘性格更加温顺聪敏,其余两女是万万比不上的。” 顺平连连点头。 。m. 第18章 第十八章 东宫 温归远还不知道‘一定不行’的大帽子正扣在自己身上,脸色严肃地和对面坐着的江月楼说着话。 “圣人今早就让路相进宫了,今年的秋闱主考官应该是落在路家手中了。” 江月楼带着面具,眉眼低垂,露出的一点眼皮可见其惨白之色。 “如今路家站队东宫是明面上的事情了,三足之力已经形成。”他露出一双苍白的指尖,搭在膝盖上的披风上。 “白家扶持静王,路家背靠东宫,李家在墙头观望,这几日频繁接触尧王,圣人乐见其成,如今主考官之位在路家手中和在殿下手中并无区别。” 他边说边咳嗽着,好似能把心肺都咳出来,眼尾泛上红意。 温归远眉心一蹙,但很快又松开,苦笑一声。 江月楼抬眉扫了他一眼。 “殿下想自己做主考官。” “是。” 他毫不遮掩地说着:“路寻义性格深沉,难以捉摸,改革科举多年,最后成果却又被世家摘了桃,导致此次秋闱各大士子投卷对象皆是各大世家,路相门口冷清。” “既然这批学子已经不可用了,按路寻义物尽其用,睚眦必报性子只怕要闹个天翻地覆才是。” “圣人不满世家已久,此次秋闱乃是路相立威之举。” 江月楼认真听着,闻言点点头:“确实如此,今年秋闱必定不会一路平安,只是不知路相打算拿谁祭刀。” 两人对视一眼,眸色深沉。 “殿下打算如何?” “路寻义之所以一直得不到读书人的拥护,第一是因为为人狠辣,世人中畏惧这把刀会落在自己头上,第二便是和世家对立。” “可路相显然并不需要读书人的奉承。”江月楼细声说道,“朝堂如今三分天下,路家占据寒门,地虽小,却牢不可破。” “可我需要民心。”温归远眉宇平直冷静,不动声色,“我需要借着路相的手,收拢天下读书人,坐稳太子之位。” 江月楼沉默片刻,纤长的睫毛微微下垂:“殿下说得对。” “今日带太子妃出游,想必也会引起一些文人的议论,到时候只需推波助澜,定能比路寻义更合适占据舆论。” “正是这样打算,只是不知道那个突然出来的书生到底是哪边的人。”他有些疑惑。 “不过哪些人,查一下便知道了。”江月楼嘴角一挑,讥笑着。 温归远看着他,皱了皱眉:“自从来到长安,你便有些不对劲,怎么了。” “故土重游。”他抬眉笑了笑,浅色的眸子微微弯起,面具下的脸应该是带着笑意的,“有些感慨。” “这些人过了这么久还是这样令人厌恶。” 温归远失笑:“那你可要保护好自己,看着他们的下场,这一下病了这么久还不见好,可要替你请个太医来。” “殿下拿到主考官的时候也该好了。”他笑着摇了摇头。 “殿下对太子妃印象如何?”两人商量完细节后,江月楼问道。 “很好,性格温顺体贴,善解人意,虽有些小聪明却也知分寸,就是在长安闺友不多,入宫一月有余,不曾见她召好友入宫。” 温归远脑海中不由闪过那张娇嫩的小脸,笑起来,眼底的那点红痣跃跃欲飞,好似展翅的红蝶。 江月楼手掌握拳抵在唇边,剧烈地咳嗽着。 “路家三娘子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人选。” 他呼吸沉重,手指泛出白意:“只是殿下一直不曾与太子妃圆房这事拖不了多久。” “路相迟早会反应过来。” 温归远抿了抿唇。 “我知殿下所思,但东宫嫡长子必须是路家女所生。” 江月楼手指搭在一侧茶盏上,茶盏上的白烟袅袅而起,在空旷冷清的屋内浅浅散开,最后归于寂静。 “殿下怕路家势大,无法制约,可路家也需要一个保障。” 温归远皱眉。 “殿下不喜欢她?”江月楼皱眉,脸上有些严肃。 “世家女都是菟丝花,性格温顺,毫无自主,谈不上喜欢,只不过是最合适的人罢了,而且路家一旦势大,难以控制。” 江月楼想了想,沉默片刻后说道:“我之前怕路寻义拥幼主自立,但回长安后发现,路寻义的性格,若真的想做什么,根本不需要幼主。” “与其这样,不如让他放松警惕,关键时刻也可……”他抬眉,露出凌厉之色。 “一击毙命。” 温归远脸上凝出严肃之色。 “殿下,娘娘回宫了。”旭阳的声音在门口响起,“还带回了两个嬷嬷。” 江月楼搭在茶杯上的手微微僵硬,纤长的睫毛下垂,阖住满眼情绪。 “你那日为何要跑?”温归远扭头问道,“还跳入湖中,让自己病了这么久。” 江月楼笑了笑:“太子妃很聪明,一点抽丝剥茧的可能都不要留给她。” “那日太子妃突然跑向你,我还以为你认识太子妃。”太子殿下漆黑的眼珠敛着笑意,状似无意地问着。 “我离长安时,太子妃应该才八岁。”他随意地笑了笑,眼尾微微下垂,无辜又温和,“而且太子妃性格天真,看到喜欢的蝴蝶花草,追出去也不奇怪。” “殿下,皇后差人请殿下和娘娘去梨园听戏。”旭阳的声音再次响起。 “看来白家也听到风声,想要主考官的位置。”江月楼惊讶地说着,“只是不知会采取什么手段。” “去去就知道。”温归远眉心一跳,冷笑着。 那边,兴庆殿中路杳杳刚刚歇下没多久,就被人叫起来,脸色极差。 “殿下同我们一起去呢。”绿腰见太子的马车就在门口停着,连忙低声说着。 路杳杳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但是很快就收敛了脸上的不悦之色。 “母后难得请我们听戏,只好委屈杳杳今日来回奔波,辛苦了。”温归远眼尖,看到她脸颊上还未来得及褪去的红晕,体贴地递上一盏茶。 太子殿下若是想要哄人,那便是让人挑不出一点错来。 路杳杳心中莫名宽慰了许多,接过茶笑说道:“不辛苦,之前敬茶的时候还怕让母后不高兴了呢,现在看来是妾身小心眼了。” 两人对视一眼,皆是露出温柔可亲的笑来。 东宫距离凤仪殿有段距离,如今又是落钥的时分,马车踏着最后的日光,缓缓悠悠地走在青石板上。 路杳杳坐在一旁,本就还未完全清醒的睡意被晃的眼睛不由开始打架。 温归远正坐在一旁看书,突然感觉肩膀一沉,微微低头看去,目光所及之处,只看到被夕阳笼罩着雪白小脸。 夏日的夕阳透过雪白蛟纱落在她白皙透亮的脸颊上,细腻如同精美的白玉,在微光中晕出温润的光泽。 嫣红小嘴微微嘟起,眉心轻轻皱着,睡得不太舒服的样子。 路杳杳身上特有的梅花膏的味道悠悠传来,无孔不入地落在他鼻尖,让他心思不宁,注意力无法集中。 他伸手打算把肩膀上的人扶起靠在软靠上,只是手刚刚落在她的肩膀上,一直行进的车轮突然卡了石子,颠簸了一下。 手掌中的肩膀一软朝着他靠了过来。 那张脸骤然在自己眼前放大。 温归远看着那种懵懂天真的睡脸,心中一愣,眼睁睁地看着她重新靠到自己身上。 细碎的头发落在他身上,和他的头发无意交缠着,被细碎的日光笼罩着,缠绵纠结,难分难舍。 少女浅淡的呼吸在脖颈间若隐若现,轻而缓慢,好似一根羽毛在落在心尖,哪怕早已做好准备,依旧随着那个轻抚而过不由心惊战栗。 他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 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致骨血匀。 路杳杳号称长安第一美人,确实名不虚传。 温归远视线波动,最后冷静地收回视线,半低着眸,只是伸手把人固定在自己肩膀上。 路杳杳似乎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越发贴近他,伸手揪住他的衣袖,紧皱的眉心终于松开,嘴角露出一点舒心的笑来。 温归远思绪不知飘去哪里,只是低头盯着那截搭在自己衣袖上的纤细白皙的手指,手如柔荑,肤如凝脂。 他鬼使神差地想把路杳杳素白的手指挪开,不过是刚刚碰上,却被路杳杳下意思地抓住他的手指。 耳边是她不高兴的哼哼声。 就像江月楼养的那只小奶猫不高兴的样子。 温归远耳尖不由自主红了起来。 “怎么太子也来了。” 马车外突然传来一声尖锐刻薄的声音。 路杳杳倏地惊醒过来,谁知一睁开眼只看到自己的手正牢牢抓着一人的手。 温热修长,骨节分明。 ——温归远! 她愣了好一会,这才清醒过来,吓得连忙松开手,眼睛瞪得滚圆,好像受惊的小猫,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温归远手指痒了一下,指尖摩挲几下,这才克制着揉她脑袋的冲动。 “下车吧。” 太子殿下神情平静地说着,率先掀开帘子下了马车。 路杳杳正揉了揉脸颊,突然僵在这里,古怪地盯着刚才握着太子殿下手的那只手。 不知为何。 突然觉得有点麻。 。m. 第19章 第十九章 皇后大张旗鼓请他们来,并在梨园点了一折新出的戏——明公传。 根据前朝一代名臣明奇的故事改编,今日这出演的是这位名臣扬名立万的开篇——醉闹江南。 讲得是当时江南悍匪流窜,官吏勾结,圣人启用在明家一直郁郁不得志的明奇前往江南肃正清源,而明奇不负众望,凭着一坛酒,搅得江南大乱,自己浑水摸鱼,连根拔起官/匪勾结的肮脏事,最后成功而退。 路杳杳和温归远并肩走向晚梨院时,身后的管事嬷嬷早早把今日这出戏的概要简单讲了一遍。 路杳杳心思回转,猜想今日是鸿门宴,嘴角却是含笑:“倒是有趣。” “明公大义,江南在职十七年,风教大洽,狱中无系囚,争讼绝息,囹圄尽皆生草,庭可张罗,并不桎梏于世家称号,当是吾辈楷模。” 温归远双眸幽深,如湖水般涟漪荡起:“母后挑得极为用心。” “这是自然。” 廊庑拐角走出一人,蝙蝠花纹的绛紫色云雾绡长衫,是长安城时下流行的宽袖长袍,行走间衣摆下的流云纹栩栩如生,好似羽化登仙,飘飘悠然之意。 “静王殿下。”管事嬷嬷恭敬行礼。 “殿下。”静王温归纣对着两人抱拳,笑脸盈盈地说着,“刚才在门口多有得罪,还请谅解。” 他骨相清秀,肤色白皙,身形修长,却又因自幼长于妇人膝下,越发显得阴柔。 “大嫂。”他的目光落在路杳杳身上,好似蛛网上的带着白液的细丝,直把人黏得浑身恶心难受。 他黏糊糊地叫了一句,眼睛微眯,一张姣好的面容瞬间变得有些猥琐。 虽然早就知道温归纣花名在外,却不知道这人连脑子都没有。 路杳杳脸上挂着温和的笑,脚步轻移,挪到太子身后,心里却是冷笑:爹说静王徒有其表,是个十足的草包,今日一看实在是冤枉草包了。 草包至少还有点草,这个静王脑袋里估计都是□□。 她躲在温归远身后,嘴角露出冷笑。 上一个敢这样看她的,坟头草都已经一尺高了。 温归纣遗憾地收回视线,对上太子温柔的笑,后脖颈莫名起了一手冷汗,他不由站直身子,讪讪说道:“走吧,父皇也到了。” “父皇也来了?”路杳杳没想到皇后把圣人也请来了,探出脑袋,疑惑地问着。 “是啊,是我亲自……” 温归纣一见路杳杳就露出谄媚的笑来,奈何话还没说话,眼前娇艳的美人就变成太子那张总是挂着笑的脸。 突然令人生厌! 温归纣不高兴地敛下笑,竟然头也不回地扭头走了,态度极为不恭敬。 “静王当真是……不谙世事呢。”路杳杳从她身后转了出来,笑眯眯地夸着,非常真情实感,真心诚意。 温归远笼着袖子,闻言点点头:“六弟性格向来……放荡不羁。” 两人皆是笑容满面,和气温柔,丝毫没有被惊扰到的宽厚模样,节奏颇为一致地踏着夕阳的暖色,伴着两侧梨树摇摆的枝叶声朝着晚梨院走去。 “太子和太子妃来了啊。”圣人早早就来了,坐在芙蓉软垫的圈椅上,远远就在垂花拱门处看到相携而来的人,脸上笑意便是遮也遮不住。 “这边坐。”他指了指自己右边的位置,“难得今日大家都有空,好好看戏。” 戏院那边见人齐了,请示了管事黄门,这才热热闹闹地敲锣打鼓开场了。 这出戏折子是使库下的印书局中雇的才子写的,辞藻斐然,节奏明朗,引人入胜。 路杳杳喜欢看话本,却不喜欢听戏,叽叽呀呀太吵了。 她原本百无聊赖地坐着,只听到一阵锣声急促响起,淡淡地抬了抬美眼,目光突然僵在一处,瞳孔一缩,手指间捏着一粒瓜子开始来回急促地滚动着,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戏台上的人看。 台上,明奇跪在地上向圣人,保证一定不辱使命。 扮相明奇的人模样极为俊俏,尤其是一双水波桃花眼,眼波流转,水雾缭绕,顾盼生辉间极有韵味,难得是气质并没有寻常伶人的轻佻,反正莫名带出一丝贵气。 路杳杳的视线一直落在他身上。 “杳杳当真是喜欢呢,眼睛都看得不眨一下。”就在她看得入神时,听到皇后和蔼的声音在一侧响起。 路杳杳手中的瓜子掐在指尖,闻言不好意思地收回视线,不好意思地羞涩说着:“这出戏很好看。” “是杳杳失礼了。”她手中的瓜子被捏在手心,抬眉,露出一双雾蒙蒙的浅色瞳孔,嘴角微抿,羞怯不安。 圣人淡淡瞟了皇后一眼,扭头对着路杳杳安慰着:“这出戏确实很好,朕都看得入迷了。” “母后这出戏确实很好。”太子出声附和着,把一叠糕点放在太子妃手边,“别管顾着了,来得匆忙,晚膳还未动呢,先垫垫肚子。” 皇后脸上笑容一僵,手中的如意帕被扭了好几下这才把扭曲的脸恢复常色。 温归纣从那伶人扮相中回神,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被皇后一个眼神打断,只好讪讪闭嘴,扭头继续看戏。 戏曲过半,明公在江南掀起腥风血雨,却又游刃有余,起手间拉下无数官员。 “明公不亏是出生世家,雅人深致,做事果敢。”皇后捏着帕子,笑脸盈盈地夸着。 圣人沉默不语。 温归远也只是笑着点点头。 “是啊,世家子弟办事总是令人放心的。”温归纣接受到皇后的视线,也是出声附和着,“父皇您说呢。” 路杳杳心中一冽,知道今日目的终于来了。 圣人被六皇子抛了话,沉吟片刻,不得不开口:“明公总是厉害些的。” “前朝有明公,我们如今也不差啊,圣人也不看看满长安,江山代有才人出,世家子弟哪个不是人中龙凤。”皇后舌灿莲花,极近奉承。 圣人斜了她一眼,笑了笑:“你说得对。” “可不是,要说还是世家子弟做事靠谱,听闻明公七十高寿那年还担任科举官,广纳人才,当年那一届出了多少风姿绰约的少年郎,至今为人称道。”静王大咧咧地说着。 路杳杳手中的瓜子又在指尖不耐烦地滚动着,耳中一边逶迤绵长的戏腔,一旁又是静王意有所指的话。 扰得她心绪不宁。 温归远总算明白今日皇后的目的,嘴角一掀,露出一点和煦笑意:“确实如此,明公虽极力改变科举制度,不料百般受阻,前朝惠安祖不愿改变,导致后期朝纲黑暗。” “幸好父皇得天助,又有路相铁血手腕,这才给了天下文人一条生路。”他慢条斯理地打着机锋,“如今提起这事,谁不夸一句圣人英明。” 圣人被夸得舒服地眯了眯眼。 皇后连忙接下去夸着:“自然是圣人英明,这才君臣一心,白家李家哪个不是一力支持的,还是圣人教诲得好。” “是呢,我爹爹也很厉害呢。”一直不说话的路杳杳,抬头,笑眯眯地接了下去。 “虽然当年妾身年幼,却也知道爹爹当年如何废寝忘食,呕心沥血,唯恐辜负圣人期待,战战兢兢,夙夜难寐。”她长叹一口气,难过又骄傲地说着。 圣人被说得心生感慨,露出戚戚之色。 皇后一见路杳杳这般天真无辜的模样就来气,但还是按下心中愤懑,冷静说道:“确实如此,当时白相也是极为认真,彻夜难眠。” 路杳杳点点头,笑着安慰着:“白相最是鞠躬尽瘁,至今还在为圣人分忧解难,就是和爹爹一样最不善言辞呢,还好天下文人都知道白相功绩,日夜歌颂呢。” 她皱了皱鼻子,说话的语气娇娇的,好像抱怨又好像是恨铁不成钢,态度娇俏可爱,只把圣人看乐了。 “路相是沉默了点,凡事只说过结果,对过程是从来都不说的。”圣人意有所指地夸着。 “就是,爹爹说圣人明白就好,天下所说不足为道。”路杳杳坚定地点点头,眼角一瞟,果不其然,温归纣那个空心包黏糊的视线又黏在自己身上。 她心中冷笑一声,嘴上却是天真地问着:“六弟今年可要和那些读书人下场比试?” 本朝皇子讲究文武双全,文韬武略各有精通,隐着身份,下场考试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温归纣脸上笑容一僵,讪讪说道:“一群穷书生,谁要……” 圣人脸色一沉,皇后对着自家儿子狂使眼色。 “六弟不可胡说。”温归远及时开口打断他的话,脸色严肃,“如今这些人都是天子门生,就算这次学艺不精,可总有为国为民为天下之人,此话传出去,只怕伤了天下读书人的心。” “天下事皆有圣人定夺,常人可谏不可急。” 他大义凛然地说着,欲言又止地看着静王。 圣人脸色微霁。 “我不是这个意思,谁要和他们比试啊。”他顶着父皇愤怒的视线,干巴巴的解释着。 “胡说八道!”圣人一拍桌子,茶盏都晃了一下,可见盛怒,“你哪里配得上他们。” 温归纣脸色一变。 戏台上的声音倏地消失,所有人跪在地上。 “父皇千万不要生气。”路杳杳见缝插针地上了眼药,脸色却是极为真诚,“六弟年纪还小,玩心不定,可没有坏心,早就听说六弟约了许多读书人在漓江泛游呢……” “胡闹!”圣人一张脸越发难看。 路杳杳惊慌失措地眨眨眼。 一只手及时地握住她放在膝盖上交叉的手,细心地安抚着她。 “漓江可不是好地方。”太子轻咳一声无奈说着。 路杳杳扭头,细眉蹙起,不解又惶恐地问着:“不是听说是读书人吟诗作对的地方吗?” 声音低细,一脸迷茫,不似做伪。 屋内其他人脸色古怪,圣人脸色漆黑,皇后瞪着温归纣,目光如刀似剑。 太子伸手捏了捏她软若无骨的手,古怪地岔开话题说道:“都是不好的地方,杳杳常年身在闺中,温顺安分,母后不要生气。” 他的目光落在皇后身上。 皇后神情微变,这话来得突然,她还来不及收敛脸上的怒容,就猝不及防地被圣人看见。 路杳杳愣了好一会,突然红了脸,连带着眼睛都红了一圈,反手握住太子的手,低声说道:“许是我听岔了,六弟不是这样的人。” 她无力地弥补着。 圣人目不改色地收回视线,只是盯着戏台上看去,挥了挥手,面无表情:“别说了,都看戏吧。” “看戏便看戏,少说些扫兴的话。”这话是警告皇后的。 此时此刻,他怎么还不知道皇后的目的。 一个主考官的位置,就让这些人都失态了。 还不如路杳杳一个天真温顺的深闺女子懂事。 圣人原本还有些动摇的心,在今日这番动静中,却是越发坚定要让路寻义做主考官的心思。 戏台上又继续之前的戏,伶人们念打做唱拉开热热闹闹的江南闹终章。 路杳杳歉意地看着太子,低声说道:“是我失言了,我原本以为不过是泛舟读书的地方。” 温归远温和地安慰着,笑容真切:“此事如何怪你。” 两人相视一眼,皆是露出温柔地笑来,真情实感,情意拳拳。 。m. 第20章 第二十章 对于东宫夫妇来说,今夜这场戏文,热热闹闹地开始,开开心心地结束,最后满脸微笑,携手离开,从背影看去,当真是感情深厚的典范。 皇后母子因为后半场圣人明显不悦的态度,噤若寒蝉,余下的时间一句话也没敢说。 圣人脸上看不出喜怒,戏文刚刚停歇,连赏都没赏便直接离开了。 梨园众人虽有些失落,但今夜气氛如此古怪,没有牵连就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路杳杳在后半场心虚不佳,漫不经心地看着戏,不知不觉吃了不少糕点果脯,结果上了马车发现肚子撑了。 她皱着眉,揉着肚子,眼皮耷拉着,头顶的夜明珠光泽落在一点阴影在眼底,遮住眼皮下的那点红痣,显得无精打采。 “喝点青麦茶消消食。”温归远递上一杯温茶。 路杳杳接过茶,轻轻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留了下去,稍稍软化了撑着的肠胃。 她舒服地眯了眯眼,水光盈盈地眼睛被夜明珠温润的光映得明亮又天真,像那只在日光下伸着懒腰的猫儿。 眼睛滚圆,猫瞳无辜。 “晚上让绿腰扶着你多走一会儿消消食,积食不能入睡,会伤了脾胃。”温归远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忍不住细心吩咐着。 “知道了。”路杳杳低着头,可怜兮兮地蜷着眉,萎靡不振,可怜兮兮。 温归远搭在膝上的手微微一动,却又被强硬地压下,最后冷淡地收回视线。 路杳杳视线微微瞟向他,眼珠子一转。 她自小在长安长大,而温归远却是十岁后因为不得宠,在当时袁相的操作下被送到陇右道。 按理两人少有共同话语,幸好路杳杳为了差哥哥的事情,在此之前看过不少陇右道的书和游记。 她回家后理清了爹的想法,对于嫁入东宫倒也不像初来时那样排斥。 如果这件事情确实不是她爹背后操作,因着背后的较量一力设计的,那嫁入东宫于她而言确实是不错的选择。 最主要的是,自己这位夫君性格温和,有君子之风,她自小受大哥影响,对这种性格的人抱有好感。 “听说鄯州马球之风盛行。”她有意拉近两人关系,扭头细声问道,“殿下可会?” 温归远没想到她会主动开口,温和笑道,颇为矜持地点点头:“尚可。” 可那镇定的神情怎么看都不像一般般的样子。 路杳杳眼睛一亮,身子前倾,不由靠近他,卷翘睫毛如小扇子一般扇动,琉璃眸色含着一点光,水润清亮,脸上笑容越发娇艳。 “淑妃每年都会在立夏前办马球赛,殿下知道的吧。” 那丝绵长的气息顺着颠簸的马车缓缓飘进温归远耳廓,吐气如兰,声线如丝。 今夜戏文上,曾有一段箜篌的空音,余音绕耳,动人心弦。 温归远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一动,眼眸微动,侧首看向她。 眼波深邃猝不及防撞进一汪清塘中。 目之所及处的眉眼,让路杳杳一愣,脸上的笑意僵在原处。 这才发现,两人不知何时,变成了近在咫尺的距离。 温归远的模样近看越发觉得精致,眉眼如画,却又比之更为生动,温和中带着一丝不可触摸的矜贵。 太子身上的熏香在沉闷的车厢内缓缓悠悠地飘着,平白升温了如水夏夜的温度。 路杳杳心跳不由加快。 “半月后的赛马会?”温归远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路杳杳回神,为掩饰尴尬,身子不由向后,眼睛微微下垂:“正是。” “那日由圣人开场,但之后会分为红白两队,东宫按惯例,应该是红队。”路杳杳轻声解释着,手指无意识地纠缠着,“殿下和我都要下场的。” “你不会?”温归远问道。 路杳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眉眼弯弯,眼底的那点泪痣却在熠熠生光:“是不太会。” “而且太晒了。”她眨眨眼,露出娇气之色,软软说道,“往常友谊赛都是善仪替我去的。” “不碍事,那日你只需顾好自己就行。”温归远信誓旦旦地保证着。 路杳杳眼睛一亮。 “殿下真好。” 她靠近他,歪着头,甜甜地奉承着,眼睛明亮喜悦,头顶的夜明珠都不及其半分璀璨。 春风吹皱湖面,往往能动人心弦。 那根发丝落在她白皙如玉的脸庞上,黑白相映,让温归远微微失神。 马车很快就停在兴庆殿门口,路杳杳了却一桩心事兴高采烈地准备回去休息,只是走了几步,突然扭头,眨眨眼看着身后的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竟然跟着她进了兴庆殿! 她脸上笑容微微一僵,虽然有意改善关系却也不想进程这么快。 路相送来的春嬷嬷早早就在细花垂花拱门处等着,远远看到缓步而来的太子和太子妃,脸上一喜迅速地迎了上去。 “抱厦这边已经备好小食了。”春嬷嬷紧接着问道,“殿下可要用膳,不如叫后厨再送上几道小食点心来。” 不知不觉跟着路杳杳入内的温归远脚步微顿,心思回转,脸上露出一丝尴尬之色,索性天色暗沉,倒也看不出来。 “嗯。”他的目光落在路杳杳身上,见她眼含期待地看着他,心中一软,点头应下。 路家千金本是长安出名的娇女,性格娇弱天真,嫁入东宫却一直过着有名无实的日子,想必心中极为不安。 前朝纠纷,牵扯到闺中女子,他一向冷硬的心难得柔软下来。 一侧的路杳杳浑身一震! 太子殿下怎么答应了! 不会晚上留宿吧! 路杳杳站在原处,愣了好一会这才被春嬷嬷推着,心不甘情不愿地进了抱厦,一抬头就看到太子坐在长灯下笑脸盈盈地看着她。 灯下美人,如玉光泽。 她脸上及时露出得体羞怯地笑来。 “你之前吃多了,现在还吃得下吗?”温归远问道。 路杳杳摇了摇头:“今日备了酸梅汤,等会喝点汤汁消消食,殿下不妨吃碗小米粥。” 一旁伺候的春嬷嬷连忙呈上一碗黄灿灿的小米粥。 “我爹特意找来的粥匠,熬粥的功夫极好。”路杳杳盯着他手中的粥,丧气地说着。 今夜实在吃的太饱了,一口也吃不下了,当真可惜。 温归远只觉得好笑,喝了一口,满意地点点头:“确实很好,稠而不浓,甜而不腻,入口即化。” 被馋得咽了下口水的路杳杳连忙喝了一口酸梅汁压压惊。 温归远脸上笑意加深。 两人规规矩矩地吃完宵食,路杳杳坐在圆凳上没动弹。 春嬷嬷恰到好处地出现了。 “汤池的热水已经备好了。”她恭敬说道。 温归远眼眸低垂,盯着袖中的花纹,沉默片刻起身。 “绿腰扶娘娘去小汤池洗漱。”春嬷嬷对绿腰打了个眼色。 路杳杳赖在小汤池中,一张脸也不知是否是被热水熏得通红,缩着雪白的肩膀,趴在池边,小声说道:“我还没准备好呢。” 绿腰无奈说道:“春嬷嬷可是相爷亲自送来的,一旦被相爷知道……” 她眼珠子往外一看,声音压得更低了:“相爷会把奴婢们都打死的。” 就在主仆两人在汤池内说话的时候,太子殿下已经洗漱完毕,第二次踏入兴庆殿的主殿——迎凤殿。 上一次踏入的时候还是大婚之日,红绸挂满屋子,到处都是大红色,他装醉而来不曾仔细打量着。 屋内布置清雅,书画墨宝恰到好处,瓷白色细长荷纹颈瓶中斜插着一支粉嫩的荷花,张扬盛开,艳丽无双。 “殿下若是累了不如先去内室休息。”小宫女低眉顺眼,不敢有半分僭越。 “不了,再看会书。”他朝一侧放着青色百花缠枝的小塌上走去。 榻上的小桌上放着一本倒扣的书。 书皮没有任何刻印局标记,好似一本散落的佚本。 他挑了挑眉,伸手打开一看,失笑。 是一本风月话本。 他笑了笑:“这是娘娘去哪找的本子,连个正经书肆的标记也没有。” 端着茶水进来的红玉俏生生地回着:“从相府带来的,大概是路上淘的吧,或者是胡娘子找来送给娘娘的。” “胡娘子和娘娘关系很好。” “胡娘子和柳娘子都是自小就和娘娘一起玩的闺秀,娘娘很喜欢她们呢。”红玉脆声说道。 温归远低眉。 胡家和柳家都是路相一派的心腹,是路相一路扶持起来的寒门,如今一人负责皇宫守卫,一人在户部任职。 职位在精不在贵。 “啊,娘娘回来了。”一旁伺候的红玉眼尖,自水精帘后看到盈盈走来的人,连忙起身迎接。 温归远捏着那本话本漫不经心地抬头,倏地楞在原地。 只见路杳杳穿着水红色单裳,漆黑如云的头发披散在身后,点点水汽晕湿了肩头,露出一点圆润的轮廓,身姿起伏,勾勒出一截细腰,玲珑身段若隐若现。 屋内昏黄的灯光,笼在她身上,低垂眉眼,眉眼又笼着水汽,脸颊泛着红意,眼尾都透出一点红意。 “殿下。” 柔媚姣俏的嗓子好似一把水,轻轻一晃就能滴出水来。 温归远眸色深邃,似云雾深沉。 。m.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迎凤殿烛光摇曳,还未关紧的小窗有风漏了进来,蛟纱帷帐随风而动,带来一室朦胧之色。 春嬷嬷上前低声说道:“天色不早了,殿下和娘娘也早些休息吧。” 角落里的镂金刻丝花纹沙漏刚刚翻了个身,发出叮咚一声脆鸣之声——亥时了。 路杳杳去了屏风后准备换上寝衣。 她向来怕热,寝衣一向用的是越溪纹孔雀罗,质地细腻,颜色清透,领口极低,酥/胸半露,行走间浮云飘带,若隐若现,夏天穿最是凉快。 “给我换件。”她低声说着,又比划了个动作,在脖颈中做出一个衣扣的手势,“到这的!” 绿腰不得不转身去柜中找一件严实点的寝衣。 奈何寻了一会儿,捧着一件不相上下的衣服出来,硬着头皮说道:“娘娘夏日的寝衣皆是如此。” “只有这件稍微遮掩点。”她忍笑,手中的衣服。 路杳杳看得眼前一黑。 梅花缠枝纹大红色衣轻罗寝衣,是她暮夏入睡时常穿的衣服。 虽说是领口略高,布料较之孔雀罗光泽绚烂,但在烛光照耀下却是极为清透,除在胸前和腰侧用细密的花纹绣着,挡住几丝春色,其余地方怕失了绵软质感,皆是素罗。 路杳杳晃了晃身形,勉强撑着才没有一头栽下去。 她夏日极为怕热,人又娇气,肌肤又嫩,寝衣皆是取了千金难求的罗丝制成。 上等罗丝讲究的就是轻薄透明,贴身柔软。 “娘娘。”绿腰捧着两件寝衣为难地看着她,视线往外扫了一眼,张了张嘴——春嬷嬷。 是了,她乳母春嬷嬷就在门口虎视眈眈呢。 “这件吧。”她闭上眼胡乱地抽出一件,是孔雀罗的寝衣。 兜兜转转,回到原点。 路杳杳心如死灰。 绿腰连忙伺候着给人换上寝衣,如云墨发用一根同色发带随意挽起,乌云堆发,慵懒美艳,不可方物。 她刚从屏风后走出,正好和掀帘而进的太子殿下碰了一个正着,两人皆是一愣,站在远处。 温归远脱下那身端正束身,裹得严严实实的衣袍,换上宽松闲适的青色寝衣,露出白皙的脖颈。 白日里被玉冠禁锢的头发随意披散下来,眉目间笼着朦胧的光,整个人好似一块白玉,温润如水。 矜贵禁欲的太子殿下瞬间变得温柔低调起来。 路杳杳眨了眨眼,被这番灯下美色,莫名羞红了耳尖。 灯芯发出一声清脆的声音,墙角的沙漏发出叮的一声,亥时二刻了。 “夜深了,睡吧。”温归远嗓音低哑地说着。 视线从那截纤细如蒲柳的腰肢上一闪而过。 春嬷嬷剪了外面的烛芯,原本亮堂的外殿只剩下朦胧的光源。 内堂的烛光少了外面光亮的交相呼应,变得越发飘忽起来。 路杳杳浑身不受控制地战栗,毛孔接着一个又一个地冒出来,等她坐在床榻上的时候,脸色已经红到滴血。 绿腰出门前只留了一盏鹤形铜芯花灯,关门前犹豫地看了自家姑娘一眼。 温归远站在她面前,沐浴后的水汽似乎还残留在身上,隔着昏暗的空气迎面而来。 那股强烈又陌生的感觉,令她微微有些不适。 “你睡里面吧。” 他的手落在路杳杳肩上,滚烫的温度隔着薄薄的纱衣烫得她微微僵硬,下意识向后躲了一下。 抬头,露出一双不安的水汪汪大眼睛。 路杳杳生怕刚才的躲避让他起了疑心,只要咬牙,打算掀开帘帐,破罐子破摔地爬进去。 “殿下,急报。” 旭阳的声音在门口清晰又着急地响起。 背着他的路杳杳掀开帘子的手一顿,眼睛一亮。 温归远偷偷松了一口气,见路杳杳低着头没说话,怕她失落,便出声安慰着:“应该是有急事,天色晚了,你赶紧休息吧。” 说完,便匆匆走了。 他临走前,无意间扫过蛟纱薄丝帘帐,突然发现床榻上只有一副枕头和大被,突然皱了皱眉,但来不及多想,还是匆匆离去。 踏着月色,朝着书房而去的温归远,突然想到。 ——她是什么时候把双枕变成单枕的。 路杳杳等人彻底走远了,突然发出一声愉悦的轻呼声,自顾自地滚进被子里,露出一双笑眯眯的眼。 “是他自己走的。”路杳杳觑了一眼春嬷嬷,娇气地强调着。 春嬷嬷是她的奶嬷嬷,也是抚养她母亲长大的表亲姑母,原本因为年纪已大被相爷放出去颐养天年了,这回又被特意请出来,随杳杳入宫。 “自然要以国事为重。”春嬷嬷不爱笑,一张脸总是板着,一说话,脸上的两条皱纹极深,越发严肃刻板,“娘娘今日忙了一天,早些休息吧。” 路杳杳拥着被子滚了滚,一夜无梦地睡到天亮。 那边被旭阳叫走的温归远来到书房后,只看到江月楼沉默地坐在梨花院上,背靠着椅背,常年覆盖在脸上的银白色面具让他多了几丝阴沉。 他踏入屋内,喝了一口凉茶,压下浑身燥热,这才说道:“怎么了?” “有人在陇右道查我,刚一抓到就自尽了,这个月的第三波。”他放下手中一直端着的茶杯,冷淡说道。 “可有查到什么?”温归远皱眉。 “没有,我来长安前把鄯州的痕迹收拾得很干净。” 江月楼冷淡说道:“暗卫在清理钉子的时候,发现一个事情。” “唐兴最近和大长公主身边的黎家幼子接触。” 温归远眉心一跳,略带嘲讽地笑道:“终于察觉出不对了?两人握手言和了?” 他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口气冷静到近乎残忍:“不知,可也是时候把唐兴连根拔起了。” 一道节度使在他口中不过是一枚棋子,举手投足间便为他铺好前往死门的路。 “他是圣人心腹,黎家之事就已经为其掩盖了,之后若无大错很难撼动。”温归远坐在起身旁,考量着之后的事宜。 他突然神情一怔,试探问着:“你打算借用……科举之事。” 江月楼眸色清冷,笑说道:“为何不可。” “圣人疑心甚重,唐兴已有十三年不曾入京,黎家之事未必如表面一般风平浪静。”江月楼冷笑。 “可唐兴远在鄯州,如何和长安的科举连在一起。”温归远皱眉思索着。 “科举关乎国运,只需风吹草动,觊觎节度使位置的人自然会挖空心思给他泼上这盆水。” 江月楼细长的手指揉着另一侧的手腕,苍白到近乎透明的手指显得病弱消瘦。 “我们只需要抛出一块肉即可。”他抬眉间,露出一双冰冷的浅色眼眸。 “谁?” “黎宁。” 房门紧闭的书房,放置的冰块带来的凉意依旧抵消不了突然弥漫上来的燥热。 昨日,太子妃托人送来的花束在角落的花瓶中独自美丽地绽放着。 花枝娇嫩,花朵艳丽。 “今日皇后开戏,想为白家争取主考官的位置,被圣人怒斥一番,依圣人的性子,只怕主考官之位今年一定是落在路相手中。” 温归远皱眉说道。 越是没人看好他选中的人,越是要一意孤行推上去。 刚愎自负,孤高自傲。 “不急,还有两个月呢。”江月楼意有所指地说道。 “你说得对,是我急了。”温归远闻言,点点头。 他已经忍了十年,不在乎再等一会。 “殿下刚从兴庆殿回来。”一室沉默后,江月楼转移话题,打破两人间的沉寂。 坐在圈椅上的温归远身形一僵,眉眼低垂。 “嗯。”他冷淡地应着,“你说得对,前日听圣人说,准备给静王议亲,诞下东宫嫡长子的事情确实拖不得。” 眉眼低垂,精神萎靡的江月楼抬眉看他,目光澄澈而认真:“当真只是因为这个?” 温归远皱眉:“自然,外戚势大,若是干政乃是大忌,我自然不会自找麻烦。” 江月楼抚着袖间的花纹,针脚细腻柔顺,顷刻后轻声叹道:“殿下明白就好。” “自然不会因为男女之事耽误正事。”温归远漫不经心地说道,“不必担心。” “天色已晚,你吃了药记得早点休息。”温归远看了沙漏,马上就要到子时了,“太医院有位大夫对奇毒颇有研究,他是自己人,可要请来给你看看。” “不用了,不过是贱命一条,若是大仇得报,正好解脱。”江月楼起身离开时,淡淡说道。 温归远独自一人坐在寂静的书房,手指搭在早已冰冷的茶盏上,漆黑的眼珠微微涣散,不知思绪飘到哪里去了。 “殿下,可要回兴庆殿休息。”黑暗中,旭阳的声音响起。 他倏地回神,突然想起床上的那个单枕,颇为头疼地揉了揉眉间。 “不了。” 她是路寻义的女儿。 在书房休息的温归远在黑暗中睁开眼,冷静地想着,所有的绮思都在这句话面前烟消云散。 他闭上眼,眼前通红一片,鲜红狰狞的大火烧红了黑夜,万物寂静,只有那片大火在沉寂中肆虐。 ——“替他们报仇!” 有人在他耳边尖锐地嘶吼着。 ——“杀了……” 温归远自黑暗中睁开眼,露出一双充满煞气的眼睛。 。m.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淑妃是江南采选时,被谢家送入宫的,入宫虽只有八年,却一直盛宠无双,哪怕至今不曾诞下一个子嗣依旧不妨碍圣人宠爱。 作为圣人宠妃,在内宫中几乎和皇后平起平坐。 因她是南方人,在长安城根基不深,又没世家扶持,子嗣庇护,圣人怕门户偏见让人受了委屈,这才每年准备马球赛,以她的名义邀请全长安三品以上官员的子女入宫赴宴。 可谓是给了她极大的体面和荣宠。 路杳杳嫁入东宫两个月还未见过这位淑妃,淑妃虽盛宠多年,却性格低调,不爱设宴,一心待在暮霭殿养花逗猫,生活安逸。 唯一一次交集还是她嫁入东宫的第三日送了不少厚礼,远远超过皇后的礼单,令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这次马球赛的帖子一反常态,早早就送到兴庆殿。 “殿下可会和娘娘一同入场。”绿腰捏着帖子问道。 那次殿下深夜离开后,第二天就离了长安去了,如今已有十日不曾踏入兴庆殿。 兴庆殿众人极为担忧,绿腰更是忧心。 路杳杳夏日犯懒,整个人懒洋洋地捻着一粒葡萄,捧着新出的话本,看得心不在焉。 “卫风回来了吗?”她问道,漆黑头发用一根玉簪简单挽起,眼尾小羽簇轻轻一抬,扫了眼门外。 绿腰摇头。 她摇了摇手中的东西:“听前殿说殿下刚刚回来。” “那就把这个帖子给殿下送去吧。”路杳杳漫不经心地说着,“这是殿下第一次在长安世家面前露脸,马具衣服要精心准备一番。” 她沉吟片刻:“我库中有一杆乌木汉白月杖,你亲自去取,一同送给殿下。” 绿腰惊讶地说着:“这可是圣人亲自赐给娘娘的,殿下应该不缺这些东西吧。” 路杳杳笑了笑:“好歹是殿下第一次在众人面前亮相,总要有镇场的东西。” 再也没有比这杆乌木汉白月杖更能压得住阵了。 既能说明路家的态度,表明东宫夫妻和睦,也能借这根月杖压住朝中不安分的心。 路杳杳挥了挥手,懒洋洋地说道:“赶紧去,等会回来给我端碗玉露团来。” 绿腰点头退下。 她走后没多久,就听到红玉天真的声音在水精帘后响起:“卫风回来了?” 她眼睛一亮:“请进来。” 话音刚落,就看到卫风沉默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穿着湛青色长袍,腰间配着长剑,额间满头大汗。 “给他端碗酸梅汤来。”路杳杳对着红玉说道,又把手边的帕子递过去,神情急切,“事情安排得如何?” 卫风看着眼前的帕子一愣,沉默片刻这才伸手接了过去,却没有擦汗,只是捏在手中。 “安排好了,马球赛那日丹阳门整日全开,各家仆役都在门口等待,卑职已经联系好江南的人,到时候出了宫门,便直接上马车离开。” “梨园那边。”路杳杳犹豫说道,“也都安排妥当了?” “暴毙而亡,他平日里沉默寡言,在园中并不受欢迎,卑职已经安排好身形相似的小黄门了,届时把小黄门也送出宫。” 路杳杳松了一口气。 “娘娘,真的不和他明说。”卫风皱眉,“也许,也该和相爷说一下。” 路杳杳苦笑着摇摇头:“爹不会管这事的,甚至还会阻止我做这件事。” “确实是一件麻烦事。”她皱皱鼻子,娇气地说着。 “他在宫中迟早会被人发现的,他以前那么骄傲,到时候只会是一个死字。” 她叹气:“好歹小时候一起爬过树呢。” 卫风手足无措地捏着手中的帕子,眼底闪过一丝慌乱:“至少,娘娘已经仁至义尽了。” 路杳杳捏着手指,长叹一口气:“没碰到便算了,碰到总不能置之不理。” “辛苦了。”路杳杳从沉思中回神,“下去休息吧。” 卫风犹豫片刻,抬眉觑了一眼路杳杳,见她目无焦点地盯着话本看,手中的帕子揉了好几次,最后小心放在袖中,拱手离开。 “咦,卫风呢?”红玉端着酸梅汤,看着空荡荡的殿内,惊讶地问道。 “回去了,你把酸梅汁送过去吧,还有把冰窖中湃过的瓜果也送过去吧。”她随口吩咐着。 红玉脸色一喜,连忙朝着右苑的偏殿走去。 空荡荡的殿内,隐约能听到一声叹息。 “娘娘。”绿腰掀帘而入,一脸喜色,“殿下说晚上来兴庆殿用膳。” 路杳杳脸色僵硬,露出古怪之色:“他不是很忙呢。” “说是要多谢娘娘的月杖,今夜特意抽空来。”绿腰笑说着。 路杳杳哼哼几声没说话:“我叫你做的寝衣做了吗?” “还差做好的揉软了,明日就能做好了。” “晚上先拿来吧。”她犹豫说道。 “娘娘就这么不愿意侍寝吗?”绿腰蹲在她身边,无奈问道。 路杳杳眼睛眨了眨,浅色眼眸好似碎光闪耀,带出一丝娇气天真。 她苦恼着,低声嘟囔着:“感觉太快了,我甚至没见过他几面。” “可姑娘嫁入东宫已经两个月了。”绿腰忧心忡忡地说着,“相爷把春嬷嬷送进宫中,想必就是知道姑娘的想法。” “我知道。”路杳杳叹气,无奈,“我早就知道,世家女既然享受了常人远不能及的优待就该做好为世家牺牲的准备。” 绿腰皱了皱眉,问道:“那姑娘喜欢殿下吗?” 她纤长的睫毛在空中无助地扇动,有些天真又有些迷茫:“长得倒是好看,性格也颇为温和。” “所以姑娘喜欢吗?”绿腰坚持问道。 “按理,我该是喜欢的。”路杳杳慢吞吞地说着,“可我心中有太多事情了。” 她叹气:“我感觉他并不是一个好掌控的人,哪怕他给我一种人畜无害的模样。” “姑娘可以试着去了解他,若是真的不喜欢,依着相爷对您的宠爱,一定会帮您解开这段关系的。”绿腰年纪比路杳杳大五岁,是她母亲亲自挑选放在她身边的,性格沉稳而温柔。 “我们路家的姑娘不论如何都是万人求娶的。”她笑说着。 路杳杳睁大眼睛,突然捂着嘴巴,小声说道:“爹和你说的?” 绿腰失笑:“哪需要相爷说,姑娘对相爷偏见太重了,可姑娘平心而论,相爷可有亏待过一点您。” “姑娘真的觉得白家二房真的是好端端被御史参了才落到这样的下场的?” 路杳杳张了张口。 “汝阳公主在府中闭门不出,真的是为仙逝的驸马祈福?” 绿腰温和地看着她:“姑娘您其实是知道的,对白家如此是因为白家六姑娘咒你,汝阳公主如此,是汝阳公主当众下您面子。” “那是相爷不高兴了,他觉得您委屈了。” “相爷确实强势,从不顾及您的想法,可他如今只剩下您这么一个独女,在他眼中您柔弱又脆弱,是他最宠爱的小女儿,自然想要为您做好一切的事情。” 路杳杳沉默着,抬眉,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那他为何不去找哥哥,我去求他,他都不愿见我。” “母亲死的时候,为何不去别院见她最后一面。” 绿腰哑声,最后沙哑着说道:“想必当时相爷也有难处。” “去抄他恩师袁相的难处?是打压白家晋升政事堂的难处?还是真的想娶汝阳公主?” 绿腰沉默。 若说路家夫人的死是父女两人第一道裂缝,那路家大郎君路远道的死亡或者说是失踪,是横亘在路家父女心中难以跨越的伤口。 主仆两人十几年的感情,此刻再多的情谊都在无法挽回的往事中陷入死寂。 “不过你说得对。”路杳杳低着头,手指轻轻地捏着指骨,“我该去了解一下太子,也许真的还不错呢。” “要是做了皇后,搞不好能更快地找到哥哥呢。”她眯着眼,振振有词。 绿腰失笑。 “不过,寝衣还是先拿过来吧。”路杳杳话锋一转,“我就看看,我不穿。” 强词夺理的小模样。 “自然都听娘娘的。”绿腰起身去取新寝衣。 不过寝衣没派上用场,因为太子晚上被圣人叫走了。 路杳杳暗自松了一口气,兴致勃勃地吃完饭,开始和绿腰红玉挑选三日后马球赛的衣服。 虽然她球技倒数第一,但衣服一定要穿成正数第一! 很快,她就挑中了一款金丝尖瓣団窠对鸳鸯的绯红锦,眼睛一亮:“做成下袖紧口的宽松,腰间束收位置要高,折面不需要太多。” 尚服局的章衣女官奋笔疾书地记下。 三日后,温归远见到盈盈而来的路杳杳,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花团锦簇中,迤逦而来的少女。 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听说今日的金冠是圣人私库中的呢。”路杳杳笑眯眯地靠近他,暗示着。 原本淡雅的梅花香变成了浅淡的莲花香,混着夏日微醺的风,令人沉迷。 温归远原本刻意避开几日,才沉寂下来的心绪,只在这几个呼吸起伏中,在这声柔媚的嗓音中顿时掀出更大的浪花。 。m.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马球场上早已旌旗猎猎,各家娘子郎君早早下场热身,意气风发的少年少女时不时能引起阵阵欢呼。 圣人带着淑妃,路杳杳跟在太子身后,当四人出现在热闹的场地时,场面有一瞬间的寂静,但众人很快回神,齐齐行礼高呼万岁。 “起来吧。”圣人面色如常地带着其余三人走到上位,温煦地笑着,“今日不必多礼。” 圣人一侧的淑妃容貌极为出众,云髻峨峨,修眉联娟,眼波流转,如珠似玉,嘴角右侧一点梨涡若隐若现,在一众形容出色的贵妇小娘子中一点也不逊色。 “去敲鼓吧。”圣人看向淑妃的眉眼极为柔和,细声说道。 鼓声一响就代表马球赛正式开始,是个极有仪式感的动作,自马球赛开始以来都是淑妃亲自敲的鼓。 路杳杳看着一步步踏上石阶的背影。 瓌姿艳逸,仪静体闲,芊芊莲步,摇曳生姿。 容貌才情皆为上品,性格心机也不逊色,怪不得能笼住帝王心思多年,至今无人能及。 鼓声如水波般荡开,带来阵阵回荡,场内气氛倏得热烈起来。 “等会你可下场?”圣人扭头问着一旁的温归远。 温归远穿着月白色窄袖袍,足登方头黑靴,头戴同色幞头,模样俊秀斯文,一点也不像战乱之地归来的三皇子。 “定为父皇拿下今日首胜。”温归远说话态度极为自然温和,神情却又信誓旦旦。 圣人捏着胡子露出满意的笑来:“不错不错。” “今日红队是殿下为首,只是不知那蓝队又是何人领队?”一旁的路杳杳状似天真地问道。 “是归纣。”圣人笑说着,“他半月前就兴致勃勃讨了这个名头,今日一大早便入宫,你看他正在那边挑选蓝队的人。” 圣人指了指东边的方向,目光落在远处,越发笑脸盈盈。 路杳杳抬眉一扫,正好看到温归纣和白家嫡次子白申阳说着话。 簇拥着温归纣的那群年轻的少年郎已有不少人在额间系上蓝丝带,大都是长安城中打马球的好手。 他们依附白家,自然也希望得到温归纣的青睐,故而今日格外积极,脸上已有了杀气腾腾的斗志。 反观太子殿下这边本就在长安城根基不深且在位时间短,而路家本就是寒门出身,虽路相能力卓越,深受圣人喜爱,但并没有形成煊赫门第,所以场上没有早早系起红绳的人。 路杳杳收回视线,在场上随意转了一圈,最后落在远处路家一派,其中有一人被围在其中,正是他堂弟路远晨。 路远晨虽是长安城有名的纨绔子弟,奈何出生好,路家两房如今只剩下这一根独苗苗,故而格外能受到别人追捧。 他今日穿了长安城最流行的窄袖袍,头戴玉冠,唇红齿白,乍一看活脱脱的紫陌春风少年郎。 他被一群人围在中间,虽满心不耐,但依旧谨记父亲出门前的叮嘱,笑容满面,一副不知深浅的模样。 是以当路杳杳的视线刚刚落在他身上,他就准确地察觉到堂姐的目光,立马抬头对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连忙推开众人,小跑着来到堂姐身边。 “姐姐。”他甜甜地叫着,眼睛明亮如珍珠,露出两颗小虎牙。 他这般可爱生动的模样,淑妃看了直笑。 “路家小郎君当真可爱。”她掩着唇,满脸爱意地看着台下的路远晨。 堪堪十岁的路远晨,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笑起来便越发讨人喜欢。 贵妃多年无子,自然是看到小孩就一脸欣喜。 圣人见状,便让路远晨上台说话。 “姐姐今日也要下场吗?”路远晨从贵妃那脱身后,一见路杳杳的衣服忙不迭问着。 “今日要陪殿下一起下场。”路杳杳给他递了块手帕,让他擦擦额间的汗,眉宇间笼着一股淡淡的愁绪。 路远晨小心地觑了一旁的太子殿下一眼。 ——见到姐姐太开心了,连太子殿下都忘行礼了。 他讪笑起身正要行礼,只听到温归远温柔地说道:“不必多礼。” “既然姐姐要下场,那我也要下场。”路远晨性子爽朗,一听太子如是开口,立马把半起的屁股重新坐了下来,扭头对着路杳杳强调着。 他皱着小脸,细眉蹙起,掰着手指一脸认真地说道:“姐姐的球技可不好,我要找几个厉害的。” “姐姐别怕。”他捏着小拳头,义正言辞地保证着。 “殿下球技好吗。”他捂着嘴小声问道,大眼睛看着温归远,又是不好意思又是认真。 “还不错。”温归远笑眯眯地说着。 路杳杳扭头看着他,正准备说话,就见殿下对她眨眨眼。 路远晨沉溺自己的思绪,没注意两人的动静,他对太子的话抱有怀疑态度,又不好直说,只是扫了好几眼静王那伙人。 “球赛要四男四女,胡姐姐,柳姐姐,张三郎,李……”他嘴里絮絮叨叨着,脸颊完全退下婴儿肥,鼓鼓得像一只小松鼠,格外天真可爱。 “男子不能找他们。”路杳杳接着给人端茶水的契机,小声说道。 路远晨愣愣地看着她。 “那我们没人了啊。”他小声说着。 温归远眼底闪过一丝幽暗,目光在路杳杳身上一扫而过,紧接着说道:“杳杳说得对。” “我有几个从陇右道带来的好手艺。”他慢吞吞地补充着。 路远晨扁了扁嘴。 “那不是气势上就……”他不甘地嘟囔着。 静王那边悉数是高门世家子弟,若太子那边只出了侍卫,单从身份上就差了一大截。 他可不想让姐姐丢脸。 他一脸严肃地看着自家堂姐,只见她慢吞吞地咬着一块糕点,视线漫无目的地落在一处。 他顺势看过去,突然眼睛一亮从凳子滑下去,高高兴兴地说道:“今日的金冠,我一定为姐姐赢来。” “远晨小孩脾气,殿下勿恼。”路杳杳满意地看着他远去,脸上却是无奈之色。 很快,他们就知道路远晨去找了谁来。 ——一群纨绔子弟。 一群祖辈早已在朝堂边缘化,并未有实权,却依旧有声望的纨绔子弟。 按理他们是不会插手今日的红蓝两队之争,只是不知路远晨用了什么手段让他们前来。 “都是打马球的好手。”路远晨站在台上笑眯眯地保证着。 一众纨绔子弟穿着长安城最流行的服饰,颜色艳丽鲜艳,尤其是为首那人还未弱冠,却容貌皎若好女,神态慵懒矜贵,正是付国公嫡孙封若章。 也是路远晨最好的狐朋狗友。 “参见殿下娘娘。”他行礼姿态慵懒放荡,却又落落大方。 台上的路杳杳露出满意的笑来。 温归远的视线不由落在她身上,夏日的日光落在脸颊下,泛出白玉光泽。 他没由来得想着:路家女当真聪慧。 。m.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马球场上时不时传来阵阵欢呼。 一匹漆黑骏马如入无人之地,马上之人穿着月白色窄袖袍,手执偃月形乌木汉白月杖,每持鞠仗乘势奔跃,运鞠于空中,迅若雷电。 那人每过球或运球,人群中便传来热烈的呼声。 淑妃在看台上不由赞道:“早就听闻鄯州马球之风流行,殿下果然丰姿卓约。” 圣人眯眼看着地下飞尘滚滚的马蹄,只笑不语。 “殿下与太子妃倒是恩爱。”淑妃羡慕说道。 只见场下路杳杳在马球边缘徘徊,时不时把滚到脚边的东西打回去,尤其是太子殿下每每把落到她那边的球提早截走。 全场最为激烈,唯有路杳杳那边格外安稳。 “太子妃自小就不爱动,今日的场合也是为难她了。”圣人笑说着,“路相娇宠也太过了。” 淑妃笑说着:“只就这一个女儿,自然宠了些。” 圣人突然叹了口气:“可惜了远道。” 淑妃紧跟着长叹一口气。 马球场上,路杳杳勒紧马绳站在边缘徘徊,她看着马球场上以一敌八的太子殿下,不由笑眯了眼。 路远晨一直紧张地在她前面守着,一有球来就立马策马打走。 路杳杳马术一般,球技更差,坐在马上也是花把式。 “白家姊妹是不是有毛病。”路远晨第六次退回她身边时,气呼呼地说道,“长安城谁不知道姐姐马术不好,还一个劲地往姐姐这边打。” 路杳杳眯了眯眼,看了眼蓝队的白家姐妹,正好和白月如视线远远撞在一起。 她倏地灿烂一笑。 眉眼绚烂,眼底红痣熠熠闪光。 白月如握月杖的手一紧,嘴角紧抿,原本打向前方的球,手腕一转,直接朝着她飞过来。 气势汹汹,角度刁钻。 路远晨刚刚赶走上一个球,还没回来,脸上大惊失色。 只是球还未到她面前,一杆偃月乌木汉白月杖自斜前处劫走她的球,远远打回白月如身边。 正是温归远。 温归远悬马站在路杳杳面前,眯了眯眼。 “白月如怎么总是在针对姐姐。”路远晨愤怒低叫着。 “不如换柳姐姐上。”他小声提议道。 路杳杳目光扫过蓝队,浅色眼眸微微波动,露出一点嘲弄之色。 “不必了。”路杳杳收回视线,“你等会于殿下还有封郎君一起上场。“ 路远晨犹豫:“那姐姐怎么办?” “不碍事,我们在前场封住球就行。”温归远走到两人身边对着路杳杳又低声说道,“只需避着球就好,不会落到你面前。” 路杳杳笑着点点头。 “走。”他策马而去,脸色极为严肃。 路远晨下意识跟着他去了前面。 路杳杳捏着手中的月杖慢悠悠地走到队伍后面,手指微微动着,月杖好似秋千一样荡来荡去。 一直在右翼的胡善仪主动站在她面前。 “看我不把球打到她们脸下。”她捏紧手中的球具,盯着对面同样站在右翼的白家姐妹,冷笑着。 路杳杳摸着月杖上的牡丹雕花刻叶阴阳纹,理了理鬓角的发丝。 “打脸就算了。”她笑脸盈盈地说着。 胡善仪哼哼唧唧不说话。 前场开始跑起来,温归远一马当先,冲进人群中,瞬间冲散蓝队的队伍,把正中的温归纣从包围圈中冲散。 玄马蓝衣的太子殿下好似一道闪电,侧身转臂著马腹,霹雳应手神珠驰,令人完全移不开眼。 手中月杖牢牢贴着朱球,连击数百,马驰不止,朱球坚固净滑如星流,如入无人之境。 自此蓝队再无一人碰到过朱球。 “好球!”一道红色闪电极速入了球网后,封若章连声叫好。 就在此刻,沙漏中最后一粒沙也落尽。 三十比十。 路远晨一脸见鬼一般的模样。 ——他怎么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 温归远身姿如玉,修身而立,夏日的光落在他身上,眉目如玉,如切如磋。 被挤到后面的白月如几乎要看呆了。 路杳杳眯了眯眼,突然挑了挑眉,牵着马慢吞吞地走到太子殿下身边。 “殿下好厉害。”她仰着头,眯眼笑说道。 温归远矜持地笑了笑,突然伸手摸了摸她脑袋。 路杳杳一愣,眼睛微睁。 “你喜欢的玉冠。”他收回手,一本正经地说道。 “去拿吧。” 路杳杳咯噔一下,嘴角的笑越发灿烂:“殿下陪我一起去啊。” 她一边和太子并驾齐驱,一边伸手用自己月杖一路去拨朱球,好奇说道:“殿下刚才怎么弄的,好远就打进去了。” “瞧着感情真好。”淑妃看着齐齐走近的一对璧人,笑说着。 她小心地滚着球,把球滚来滚去:“就像一道闪电,明明我看就这样用力……” 路杳杳一边说一边示范着,眼角向右扫了一眼,琥珀的瞳仁亮晶晶的,朱球就被她打飞了,却不想直接朝着白月如飞去。 若是依照平时白月如的身手一定及时躲过,众人也是如是想着,又见主球高度伤不到人,便也都没管。 谁也不曾想,她看着太子殿下发呆,竟然直接愣在原处,直到众人大喊,这才回神。 此刻,球已经击中马腿。 骏马吃痛,竟胡乱跑起来。 跑马场瞬间乱了起来,侍卫们连忙上前控马,上首的圣人也一脸吃惊。 不远处的路杳杳脸色一白。 “啊,白家姐姐。”她慌得捏紧缰绳,“我是不是不小心打到她了。” 白月如趴在马背上,双眼紧闭。 白家夫人惊得大叫:“快,快,如儿趴下别动。” 幸好马匹很快就被控制住了,白月如狼狈地被人扶下来。 白家夫人手脚发软地扶着自家女儿,视线一转,突然落在路杳杳身上。 “你……” “都是我不好,不该跟殿下讨教球技时,胡乱挥杆的。”路杳杳上前,一脸歉意。 “你分明是故意朝姐姐挥杆的。”白家六娘子白月瑜怒声喊道。 路杳杳脸色发白,辩解道:“我与五娘子无冤无仇,未出嫁前更是关系不错,怎么会是故意的呢。” “明明是因为之前姐姐给你……”她突然闭嘴,一张脸通红,瞪着她。 “胡说八道,我姐姐才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呢。”路远晨连忙打马上前维护着,“反倒是五娘子自己好几次故意把球打到姐姐身边……” 路杳杳拉了拉他袖子,摇了摇头。 “反正我姐姐超好的!”路远晨斩钉截铁地说道,神情愤懑。 圣人神情不虞。 “大嫂怎这般。”静王大声叹气。 “圣人恕罪,杳杳只是无心之过。”温归远出声维护着。 “想必也是无心之过。”淑妃柔声说道,“杳杳的球技,圣人也不是不知道,哪能打中六娘子。” “想必是六娘子之前奋力奔袭,累了,这才受了祸事。”她解释着。 “索性没有酿成大错。”她庆幸着。 圣人脸色稍霁。 路杳杳是她看着长大的,球技那叫一个臭,平日里晒一会就喊头晕,这次要不是依规要陪着太子下场,说不定早就让胡善仪替她去了。 而且,当时白月如的目光分明就是盯着太子看。 他脸色阴沉。 “明明就是……”白月瑜还打算争辩,却被自家姐姐白着脸,拉了拉袖子。 她也不信是路杳杳故意的,这等娇气的人,挥个杆都不会,怎么会故意打中她,倒是她一直盯着太子看,失了态。 圣人若是知道了,难免不高兴。 “是月如自己的错,和太子妃无关。”她行礼自请其罪。 “是我不该乱动朱球的。”路杳杳蹙眉,满脸歉意。 “罢了,不过小事,何必大惊小怪。”圣人最后出声,一锤定音。 “献给你的太子妃吧。”圣人示意身后黄门送上金冠,漫不经心岔开话题。 路杳杳接过金冠笑得灿烂。 “罢了,白家的事,白家都不计较了,你气什么,过几日是你母后生辰,梨园上了戏折,你去看看吧。”圣人看着还气愤不已的静王,忍不住开口呵斥道。 静王愤愤不平地走了。 路杳杳坐在马车上,把玩着手中的金冠,笑得得意。 “真好看。”她顶在头上,扭头笑眯眯地问道:“好看吗?” 温归远温和地点点头:“好看。” 细珠垂落在两侧,珠光宝气,脸颊亦在生辉。 路杳杳得意地皱皱鼻子。 就在此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外面传来巨大的动静,盔甲兵马,极为混乱。 “梨园出事了。”马车外,绿腰惊慌喊着。 车内两人皆是脸色大变。 。m.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怎么回事?”路杳杳头上的金冠还未拿下,脸上的笑意却已经消失不见,眼皮子突然抽动一下,掀开帘子,死死地盯着绿腰看。 绿腰看到娘娘身后的太子殿下,这才咬牙,冷静说道:“听说梨园出事了。” “旭日刚去看看了。”绿腰最后补充着。 太子殿下有个双胞胎侍卫——旭日和旭阳。 哥哥旭日武功高强但话痨,弟弟旭阳才智双绝又爱笑。一文一武,堪称殿下左膀右臂。 路杳杳听说是旭日去了,心中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梨园怎么会好端端出事呢?”她镇定着,“再过几日便是皇后生辰,不要误事,你也去看看吧。” “既然旭日去了,绿腰便先回兴庆殿等着吧。”马车内的太子殿下轻声说道。 路杳杳心思一冽,脸上露出愁绪:“母后寿辰在即,若是今日没碰见就好,若是碰到了,还没有表示,母后知道后,只怕会越发不喜我。” 她露出泫然欲泣之色,欲言又止。 温归远无奈只好点头。 马车外的绿腰连忙领命退下。 路杳杳目送她消失在宫墙拐角,她刚退回马车内就看到太子殿下脸色极为凝重,惊道:“殿下怎么了?” 温归远回神,敛下脸上深思,笑说道:“没事,觉得有些奇怪。” 路杳杳此刻满腹心思,一时间没有察觉出他的异样,勉强笑着附和着:“是啊,宫内戒备森严哪会出什么大事。” “你说得对。”温归远回神笑说着。 接下来的路程,两人都没心说话,一路无言回了东宫。 温归远说还有政务没处理便去了书房。 路杳杳没心思继续他虚与委蛇,也就回了兴庆殿坐着。 “卫风回来了吗?” “旭阳回来了吗?” 两处提问之人都得到否定的答案,心事重重地坐着。 正午时分,绿腰匆匆回来,脸色极为沉重。 “梨园男部一名叫长衣的子弟跑了。”绿腰沉声说道,“静王发现的。” 事情还要从静王说起,静王在马球场上失了比赛,自觉奇耻大辱便在梨园大发脾气,打骂了许多人,最后竟然不知怎么牵出有人逃跑的事情,这才把事情闹大了,现在连御林军都出动搜捕了。 “看来他是打算在这个事情上作文章。”旭日回禀后,温归远冷笑一声,手指转着手中的玉扳指。 “旭阳回来了吗?”他问。 旭日摇摇头:“属下去梨园的时候也一直没找到他,安排好的路线上也没他的影子。” “静王是怎么发现人跑了的。”他沉声问道。 “说是给皇后挑戏折子,突发奇想点了上次皇后明公案的角,手下的人这一找就发现人不见了。”旭日蹙眉,粗黑的眉露出一点郁色。 静王好色,男女不忌,也不是什么秘事。 分明是看中了别人的美色。 温归远漆黑眼眸倏地一沉。 “我们可要过去?”旭日惴惴不安地问道。 “内宫之事,除非父皇下令,东宫无权插手。”温归远冷静说道,眉宇却是紧皱。 “不如让太子妃……”旭日觑了他一眼,犹豫说道。 太子妃虽不是内宫之人,但也算宫中内眷中排的上名次的要紧人,最重要的是在圣人面前素有脸面。 若是借着儿媳关心皇后的名头,依着她的性格和圣人偏爱,倒也说的过去。 温归远闻言沉默着。 若是以往,他定然早就同意了,只是今日内心深处却有股声音告诉他——不能这样。 路杳杳是路家人,皇后不喜欢她,若是借此责备她,仗着长辈由头,他也不能完好护着她。 更何况,那日梨园中,□□熏心的静王盯着她看的视线,令他格外不舒服。 旭日见他沉默便又说道:“不如请江先生想想办法。” “来不及了,月楼今日出宫了。”他说道,“静王既然要把事情闹大,我们就助他一臂之力。” “就说梨园出了个刺客,把事情散出去,去各宫惹出点动静,借机把我们的人放进去。”他低声吩咐着,很快就把事情安排妥当。 “一定要尽快找到旭阳。”他一字一字说道,神情严肃。 旭日出去没多久,就听到有小黄门站在门口急匆匆地说道:“殿下,娘娘摆驾去梨园了。” 温归远一惊:“娘娘为何去梨园?” “说是皇后那边出了事,按理也该去看看,只是皇后那边不方便拜访,就去梨园看看,很快就回来。”小黄门恭恭敬敬地说着。 皇后不知为何又被圣人禁足了,连今日马球赛都没有出面。 这也是四人刚入场时,满场寂静的原因。 ——圣人已经不能给予皇后足够的尊重了。 这对前朝来说也是一个重要的信号。 他沉默片刻,起身说道:“孤也和太子妃一起去看看。” 卫风迟迟不见动静,路杳杳也坐不下去了,想了个借口便要出门看看,却不料上马车前,被小黄门告知殿下也要去。 绿腰脸色微微僵硬,眼中忍不住带出一丝惶恐。 路杳杳冷静地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自顾自地上了马车。 没多久,温归远就出现在沉默地马车内。 “殿下怎么来了,不过是逃了个梨园子弟,妾身去看着即可。”路杳杳脸上疑惑不解地看着他,心里却紧绷着一根弦。 “静王一直在梨园,他今日丢了脸,现在脾气正不好。”温归远语意未尽,含蓄地把锅扣在静王身上。 路杳杳小声啊了一声,柔柔说道:“那更要去梨园看看了,可别迁怒别人,让其他人平白遭罪。” 她忧心忡忡地说着,体贴又温柔。 马车内两人各怀心事,默契地各自坐着不说话。 很快,梨园敞开的大门出现在众人眼前,门口到处都是凌乱的脚步。 铁甲寒枪的禁卫军纪律森严地守在两侧,入门后的院子空无一人,但一直沿着廊庑朝里走去,直到穿过一道紫藤垂花圆拱门这才发现,里面的戏台下已经跪满了人。 右侧凉亭边上已经趴着血淋淋的几人,不知是生是死,血腥味在空中弥漫。 正上首的位置,静王歪歪扭扭地坐着,手中把玩着一本戏折子,低眉垂眼,整个人充斥着一股戾气。 “太子殿下怎么来了。”他扫了一眼东宫两人,嘴角挑起,露出一点兴奋之色。 路杳杳的视线在众人面前一扫而过,没看到熟悉的脸这才放下心来。 温归远笑了笑:“杳杳怕耽误几日后皇后寿诞,这才赶来看看。” “大嫂怕耽误母后的寿诞啊。”温归纣的视线落在一侧的路杳杳身上,满脸嘲弄之色。 路杳杳抬眉,冷静说道:“国母寿诞自然耽误不得。” 她笑着,浅色眼眸明亮如清泉,疏影横斜,暗光浮动,转盼似波眼。 头顶的金冠,在日光下熠熠闪光,几乎要刺痛静王的眼。 “原本想去凤仪殿看望的,却不料进不去,这才匆匆回到梨园,毕竟也算内宫之事。”她软软地说着。 温归纣脸色大变,手中的折子被他暴戾地扔到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路杳杳面不改色地注视着静王殿下,嘴里依旧是笑盈盈地说着:“殿下莫恼,不过是跑了一个梨园子弟而已,不是什么大事,如今当务之急应该是早早确定下母后的寿诞曲子。” “母后的寿宴可不能有一点闪失。”她语带深意地看着殿下。 皇后的禁足圣人至今没有给出解除时间,若是半月后的寿诞也出不去,即使前朝有白家撑腰,皇后的位置也是摇摇欲坠。 温归纣目光阴毒如长蛇,愤怒而仇视地盯着面前东宫夫妇。 一直注意着他的温归远挡在路杳杳面前,依旧一脸笑意,温和善意,好似一团棉花。 浑然没有察觉两人目光争斗的路杳杳,把视线落在跪在一侧的梨园管事嬷嬷身上。 “偷跑走的人可和要进献的曲子有关。”她细声问道。 管事嬷嬷听着太子妃温柔的腔调,心中的惶恐不安逐渐消失,额头触地,颤抖地说着:“不碍事,长衣本就没有参加三部戏曲中的任何一部。” 路杳杳煞有其事地点头:“真是万幸。” 她一回头就看到挡在他面前的温归远,不由一怔,近看才发现殿下肩宽蜂腰,极有安全感的背影。 那股淡淡的龙涎香裹挟在空气中,在徐徐夏风中不经意包围着她。 满腹心思突然被驱散了一些。 “殿下。”她扯了扯他的袖子,低声说道,“既然偷跑的人和母后的戏折子都没关系,我们便早些回去吧,想必景王殿下如此兴师动众,也是担忧母后寿诞。” 温归远闻言点头:“既然如此便回去吧。” 他伸手牵着路杳杳,毫无留恋之色地转身向外走去。 温归纣还没弄清两人的意图,见人又要走,下意识开口留人。 “既然来了,不如一起。”他虚伪地笑着。 东宫两人对视一眼,皆是露出无奈地笑来。 “六弟做事就是太过谨慎。” “还不是因为太担忧皇后。” 温归纣皱了皱眉,突然感觉到一丝不对劲。 就在此时,只见禁卫军副首领张环领着两队黑甲卫,杀气腾腾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梨园之事由黑甲卫全权接手。” 众人大惊。 “怎么了?”温归远严肃问道。 “宫中出了刺客,刚才惊扰了淑妃娘娘,卑职怀疑和梨园失踪之人有关。” 张环是圣人亲信,虽然是个副首领,但平日里很少出面,一出面必有大事。 在场诸位皆是惴惴不安。 路杳杳一颗心胡乱地跳着,眼皮子时不时抽动一下,衣袖间的手不由攥成拳,目光忍不住朝着梨园看去。 “娘娘在看什么?”张环察觉到她的异样,敏锐地问道。 路杳杳倏地回神,无奈苦笑道:“母后寿诞在即,张首领可要手下留情。” 她一脸担忧,眉宇间是散不尽的忧郁之色。 一副好儿媳的模样。 张环严肃点头:“自然不会耽误皇后大事。” “都进去搜。” 他一挥手,身后的黑甲卫沉默又快速地朝着院中众人而去,只见他们两人带走一个,很快,原本跪满人的庭院只剩下东宫夫妇、静王和张环四人。 “卑职还有要事,先行告退。”他拱手,漆黑的盔甲发出冷冽清脆的声音,右手握着腰间佩剑,朝着黑甲卫而去。 “孤想在梨园等候,杳杳不如先回去。”温归远突然开口说道,“事情闹得这么大,若是安然回东宫,孤心中不安。” 路杳杳袖间手指冰冷,僵硬地蜷缩着。 “可妾身害怕,也想陪着殿下。”她靠近温归远,面带一丝恐惧,可声音依旧温柔地说着。 “不行吗?”她抬头,露出一双雾蒙蒙双眼。 华丽的金冠依旧不能压住她眉眼处的一丝艳丽之姿。 温归远拒绝的话到了嘴边愣是说不出来,只好微微移开视线,低声说道:“自然可以,但外面危险,不如找间屋子休息吧。” 路杳杳破涕为笑地点点头。 她在一间屋子休息,一进屋便拉着绿腰,张了张嘴,哑着嗓子:“卫风?” 绿腰脸色泛白地摇摇头。 “原本打算什么时候送人出宫的?”她问道。 “正午一刻,躲在御膳房的泔水桶里。”绿腰的声音含糊不清,谨慎地说着。 路杳杳看了眼天色。 如今已经正午三刻了。 “张环为什么来?”她惴惴不安地问着,眼皮子不安地跳着。 绿腰同样摇了摇头。 谁也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如今就像摸黑抓瞎,一颗心直直地往下坠着,连呼吸都觉得紧张。 路杳杳手指不安地点着桌面,嘴角紧抿,满腹心思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如,传信给相爷吧。”绿腰低声说道,“相爷一定有办法的。” “不行!”路杳杳倏地睁眼看,厉声说道。 绿腰怔怔地看着她。 “他会死的。”她手指按着手腕,感受着脉搏间剧烈地跳动,快到她耳鼓在剧烈颤动,震得她浑身不由发抖,“爹会亲手杀了他。” 绿腰吓得连忙抱住她:“是奴婢失言,没事的,没事的,还有卫风,卫风从未让姑娘失望过。” 路杳杳靠在她怀中,冷静说道:“袁家只剩下他了,他当年被我哥救出的时候,质问哥的时候,我就躲在屏风后面。” “我哥亲手送他出的长安,安排的地方,他怎么会回来的,还入宫去了梨园。” “他明明是长安城最有名的神童,是袁相的骄傲,性格孤傲矜持,如今竟然成了一名低贱的戏子。”她浑身发颤,一张脸失了血色如白雪般惨白。 绿腰吓得不行,却又不敢叫人,只能用力地抱紧她,手足无措地安慰着。 “我只要送他走,让他隐姓埋名,离这个是非之地远远的。”她低声说道。 “他是我爹恩师唯一的孙子了。” “他若是死了……”她闭上眼,不敢说下去。 他若是死了,他爹就真的是欺师灭祖的大奸臣,成了史书上人人唾弃的人。 可她爹明明不是。 他若是死了,记住她哥的人便又少了一人。 这是长安城中为数不多还与过去的路家人有着羁绊的人。 他不能死! 路杳杳迷茫又坚定地想着。 隔壁,旭日一张脸板着格外严肃。 “属下没有去惊动淑妃娘娘。”他粗眉皱着,不解地说着,“不知怎么就惊动黑甲卫了。” “旭阳至今也联系不到。” “但我们的人已经散出去了。” 温归远半阖着眼,手指搭在冰冷的茶杯上,沉默不语。 黑甲卫的出现,打乱了所有人的计划。 “这要如何是好?”旭日感受到那股弥漫在空中,却又看不到的紧绷之感,连无言都觉得沉重不安,眉心不论如何也舒展不开。 “务必在所有人之前找到袁相的孙子,找人送出去。”温归远下了一道死命令,“不论如何,不计伤亡。” “是!” 谁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突然热闹起来,黑甲卫特有的铁质盔甲发出声响。 紧挨着两道门同时打开。 “想必是有好消息了。”温归远见隔壁站着的人,不由一愣,但很快恢复常色地说道。 路杳杳侧耳听着墙边,连绵不绝的动静,脸上勉强露出一点笑意:“那真是太好了。” 两人说话间,只看到旭日按剑,匆匆而来。 他一见到路杳杳在太子身边站着,站在原处,看了一眼太子殿下。 “直说吧。”殿下转着玉扳指,冷静点头。 “贼人的踪迹在御书房被发现。” “黑甲卫正在前往御书房。” 两人手中的小动静皆是一动,脸色微微变了,却又没有太大的起伏。 “圣人呢?”温归远稳着声音问道。 “圣人在淑妃那边,刚刚摆驾离开。” 路杳杳搭在绿腰手腕上的手指微颤,眼前一阵阵发黑,被绿腰死死掐着手。 “不如去看看吧。”她在恍惚间,听到自己冷静又温柔地说着。 “自然,毕竟事关父皇安危。”温归远点头应下。 两人不敢耽误,连忙坐上马车,谁也不曾说话。 御书房早已被黑甲卫团团围住,路杳杳一下马车,顾不得整理金冠,就看到角落里站着的,抱着剑的卫风。 卫风早已换成了东宫侍卫青色衣服,等他一靠近她,路杳杳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她不由抬头去看卫风。 “不碍事。”卫风张了张嘴小声说着,摇了摇头。 “大胆贼人,还不束手就擒。”张环的声音在近乎死寂的御书房暴戾响起。 路杳杳扭头看向弓箭所指的地方,只看到高高的御书房上站着一人。 正是前袁相嫡孙,现在的梨园子弟长衣。 她正打算说话,就看到太子站在她一侧,到嘴的话不得不咽下去。 “我想要见圣人。” 屋顶上站着那人,雪白的衣袍在高楼夏风中勾勒出消瘦的身躯,一席漆黑长发尽数散落在空中,在风中飞舞。 “大胆,圣人岂是你们这等低/贱之人可以见的。”张环怒声呵斥着,手中弓箭蓄势待发,箭头的寒光在日光下发亮。 路杳杳死死捏着绿腰的手。 “我乃袁思楼幼孙袁枚。”屋顶上那人大声笑道,笑声肆意猖狂。 御书房安静得连树叶飘落在地上的声音都清晰可见。 沙沙作响。 孤苦无依。 “我要为我祖父伸冤。”他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白净俊秀的脸颊露出一股坚韧狠绝之色。 “袁思楼勾结外敌,颠覆朝纲,早已株连九族,被挫骨扬灰。”张环冷笑着。 袁枚目光悠远,远远地落在某一处。 华盖马车,金碧辉煌。 他衣袖随风而动,虽身形消瘦,却依稀还有这昔日名动长安少年郎的潇洒身姿。 “来了。”他低笑着,笑声逐渐凄厉,在寂静的皇宫中回荡。 圣人面无表情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众人跪拜行礼。 “起来吧。”圣人站在张环身后,眯眼打量着屋顶上的人,神情冷漠,丝毫没有一点异色。 “袁家之事早已证据确凿,铁证如山。”他冷硬说道。 袁枚冷笑着:“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圣人千秋,却是踏在我袁家三百六十口的尸骨上,踏在众多寒门子弟的身上。” “胡言乱语。”张环手中的箭被绷到最紧。 温归远瞳孔一缩,对着旭日打了个眼色。 旭日手中的石子蓄势待发。 路杳杳只是仰头,定定地看着屋顶上的人。 当年与她一起爬树的少年郎,肆意的笑容还在眼前回荡,少年才气名贯长安。 骄傲又放肆。 如今却只剩下这般暮气。 她心中迷茫又衍生出一点害怕。 全然不受控制的事情,让她心中不安到了极点。 “圣人自己心里知道就好。”袁枚收了满脸笑意,喃喃自语道。 目光落在远处。 当年袁家从寒门起家,祖父独自一人背着包裹,徒步走入长安,最后官拜宰相,煊赫鼎盛。 可一夜落败,也不过眨眼间。 如盛街的袁家牌匾也不知换了几遍,如今又已经被赏赐给何人。 他的祖父,他的父母,他的兄弟姊妹,甚至是嗷嗷待哺的稚子都被迫停留在那个热烈的夏日。 那日也像今天一样阳光炽烈,照得人睁不开眼,鲜血却是流满了整条大街。 “整整十年了。”他惨笑着,注视着热烈的蔚蓝天空。 “千年史册无罪臣,一片丹心报天子。” “了却君王事,换得泪空流。”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他高高地站在屋檐上,放声吟诗,抑扬顿挫,随口而出,满脸皆是癫狂之色。 但是很快,那笑逐渐消失,他的目光落在圣人身上。 “可他输了。” “我每日梦中都是他们的哭喊声,是路寻义带人闯入我家时的模样,是圣人如今这般高高在上,冷漠无情的样子。” 路杳杳耳边如雷炸开,浑身一颤,却被身后的卫风扶住。 那双手牢牢桎梏着她的手臂。 温归远在人群中寻着旭阳的声音,心中不由冒出一丝烦躁之色。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如果袁相当真无辜,你今日又准备如何?”圣人威严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 “平反。” 他大喝着。 “我要为我一夜白头的祖父平反。” “状告平阳侯只手遮天,玩弄权术,卖官卖爵,状告路寻义不仁不义,不忠不孝,欺师灭祖,状告这长安满城世家,欺上瞒下,鱼肉百姓。” “我看你是找死。”人群中一声暴喝。 温归纣满脸怒容,手中的弓箭竟然直接射了出去。 空中鹤唳,破空而出,令人措手不及。 路杳杳惊得瞪大眼睛。 旭日手中的石子凌空而出,悄无声息地打偏了弓箭。 弓箭落在袁枚脚尖,尾羽发出嗡鸣声。 “胡闹!”温归远气得反手打了他一巴掌。 一向温和的俊脸骇欲杀人。 温归纣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若是伤到父皇如何是好。”路杳杳恨恨地盯着他,嘴边却似冷静地说着。 袁枚的视线落在在场唯一的女人身上。 路杳杳强忍着眼底的酸涩,死死睁大眼睛看着他。 翦水秋瞳,盈盈泪光。 他笑了笑,笑容好似十年前清朗俊秀的少年一般,无波无澜,却又惊艳众人。 路杳杳瞳孔一缩,忍不住上前,却被身后的卫风死死抓住。 剧烈的疼痛让她混沌的大脑终于清醒一丝过来。 她若是上前,袁枚便是真的没有活路了。 “这份折子是白家和路家这些年的罪证。”袁枚扬了扬手中的折子,大声说道。 “一本折子,谁知是真是假。” 温归纣捂着脸,生怕牵扯到白家,大声反驳着。 “是啊,所以我愿意……” 他的目光落在人群之中,嘴角突然露出笑来,轻松而放肆。 五陵年少,紫陌春风。 一席白衣却又飘然御风,不知所踪。 路杳杳一颗心突然直勾勾往下掉,浑身控制不住地在发抖。 “不要……”她嘴巴微张,却又说不出话来,想要上前却被卫风抓着。 “以血谏言。” 他的目光落在路杳杳身上,突然歪头笑了笑。 白衣似雪,翩然而下。 “啊……”卫风的手及时捂住她的嘴,鲜红的披风自她头顶落下,遮盖住眼前的视线。 “姑娘,别看。” 卫风的声音好似从天边飘来,空荡而无法着落,让她红了眼眶,终于落下泪来。 沉闷的声音却又好似惊雷,让众人皆愣在远处。 巨大的变故,令人始料未及。 直到暗红色的鲜血顺着青石板四处毫无目的浸湿地面,染红了众人的眼睛。 那份折子无力的落在地上,逐渐被一点点鲜红的血迹迷茫。 圣人沉重地合上眼。 空气中血腥味逐渐弥漫,最后在鼻尖回荡。 浓郁到几乎令人作呕。 眼前通红一片的路杳杳喉间泛上一股血腥味,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晕倒前,她鼻尖的血腥味突然被一股清淡的龙涎香冲散,有人轻轻抱起她。 头顶的金冠咣当一声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温归远。 作者有话要说:还差三千字,我晚点发,不好意思!,,网址m..net,...: 。m.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那日宫中发生的事情则是被圣人捂着,没有一点风声传出去。袁枚的事情好似一颗石子落在湖面上,除了荡开一点涟漪,一点波动也没有产生。 但太子妃病了。 病得还不轻,兴庆殿叫走了一半的太医。 路杳杳连着烧了三日,药都喂不进去,最后还是太子亲自喂的药,这才在第三日退了烧,但奇怪的是,她一直没有苏醒的迹象。 五位太医主使都说不出原因,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最后只会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谢罪。 路杳杳陷入梦魇中,无论如何都无法苏醒。 ——十岁的袁枚已经如抽长的柳枝,长袍宽袖,斯文俊秀,却挽着袖子在爬树,为她拿下树枝上的风筝,笑容满面。 ——十三岁的袁枚一身血迹地躲在大哥的书房内,双眼宛若在滴血,态度癫狂,高声嘶吼。 ——十七岁的大哥摸着她的头说清明节前回来,带她一起放风筝,最后穿着大红色钦差官服消失在长安城的街角。 ——三岁的自己在下着大雨的街口狼狈地跑着,后面跟着一条黑色恶犬,血盆大口,几欲噬人。 ——八岁的路杳杳第一次站在长安城闺秀云集的宴会上,身边再无一人,却又人人奉承,花团锦簇。 她飘在高高的半空中,看着那些场景一次又一次地反复着,好似浑身在滚烫的炭火上来回滚着,让她备受煎熬,却又疼得叫不出来。 最后她迷迷糊糊地回到那座长安城外的别院,别院里一片死寂,一扇半阖着的门里面传来女人虚弱的呻/吟声,她却像被定在原处,浑身动弹不得。 微风扬起窗户里的飘纱,隐约可见里面躺着一个面色蜡黄的女人。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吓得要转身逃开。 “杳杳。”她突然听到耳边有人在轻声说话,声音极为耳熟,心底有个声音突然响起。 ——醒过来!不睁开眼,你会后悔的。 她皱着眉,挣扎地着要睁开眼。 ——是谁在说话。 “杳杳。”有人用力握着她的手,手掌粗糙似乎有一道长长的疤痕,硌得她极为不舒服,心中莫名有些惶恐。 “对不起。” 手背上有一点温热的水渍,却烫得她心尖一颤,把她从漫无止境的梦魇中抽离,意识在懵懂混乱中穿梭。 她隐隐觉得那个人很重要,却又想不起来到底是谁,眉心越蹙越紧,眉宇间不由露出一丝烦躁之色。 ——我要抓住那个人。 她在黑暗中,执拗地想着,卯足了劲,要让手指使劲抓住那人的手。 她的手指终于碰到那双冰冷的手。 只是没多久,手背上的那股力量突然消失不见了。 而她却是猛地睁开眼。 芙蓉鸳鸯红色床顶出现在自己眼前。 “哥。”她愣愣地看着那些热闹的,喜庆的图案,轻轻喊了一声,眼角落下一滴泪来。 ——这是哥哥去世后的八年内,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梦到他,清晰到她以为哥哥真的就在她身边。 “娘娘!”绿腰突然从脚踏上一跃而起,激动地喊着。 路杳杳扭头,看到绿腰憔悴的脸,勉强露出一丝笑来。 “什么时辰了。” 她沙哑地问着,突然愣在原处,眼底闪过一丝不可思议,扭头看向自己右手。 ——是一滴晶莹的,滚烫的泪。 她傻傻地看着自己的手背,浑身僵硬。 “娘娘怎么了?”绿腰端着水,把人扶起,紧张问着。 “刚才有谁来了?”路杳杳满含期待又小心翼翼地问道。 绿腰惊疑地说道:“没人啊。” 她的目光顺着娘娘的视线,最后落在那只僵硬的手背上,看着那滴水,不好意思地说道:“是奴婢刚才哭的,不小心惊到娘娘了。” 路杳杳愣愣地看着她,脸颊上泛上的血色逐渐褪去,最后成了苍白之色,好似透明的琥珀,看着便令人触目惊心。 绿腰脸上神情逐渐变成害怕:“娘娘怎么了?” “我梦到大哥了。”路杳杳声音飘忽地说着,“他握着我的手,跟我说对不起。” “他为什么要和我说对不起。” “我还等着他带我去放风筝呢。” 路杳杳喃喃自语,脸色越来越差,眼眶通红,眼尾泛着鲜红的血意,却是倔强地不愿落泪。 绿腰脸色大变,握紧她的手,哽咽说道:“娘娘怎么了,不过是一个梦,没事的,都会过去的。” 路杳杳闭上眼,不愿说话,脸色逐渐冷静下来。 “对,一个梦而已。”她虚弱说道,“我饿了。” 绿腰满脸担忧,但还是出门吩咐小丫鬟去端膳。 “姑娘。”窗户边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 路杳杳睁眼,只看到窗外出现的一道修长身影,隔着雪白蛟纱模糊了他冷硬的轮廓,让此刻的他多了了几丝柔和。 “卫风。”她喃喃自语:“卫风。” 她又喊了一声,却又比之前那声更坚定一些。 “姑娘。”蛟纱后的人像一块沉默的雕像。 卫风喊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但那沉默的视线透过层层纱窗,却又清晰地落在她身上。 “我终于梦到大哥了。”她低声说道。 “可我不想梦到他。” 卫风是大哥当年亲手牵给她的人,那一年他六岁,而她不过三岁,那时的别院里到处都是笑声。 一眨眼,却已经物是人非。 她哽咽着。 蛟纱外的身影终于动了动,手搭在蛟纱后,可到底没有掀开,只是僵在原处,指尖抵着细软的纱帐。 不过是一层薄薄的轻纱,与他而言犹如千斤之重。 “大郎君……”他一脸憔悴,嘴唇上翻着干皮,沙哑开口。 “卫风,你伤口又流血了,娘娘已经醒了,你也赶紧休息吧。”绿腰的声音在门口响起,长叹一口气,忧虑说道。 “你站在这里,也已经三天没合眼了,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啊。” “你受伤了?严重吗?”路杳杳紧张地问着,“赶紧回去休息吧。” “不碍事。”卫风的视线最后落在路杳杳身上,之后便恭敬行礼退下。 绿腰端着白粥入内,庆幸说道:“娘娘睡了五日,终于醒了,昨日连相爷都入宫了。” “殿下更是每夜都亲自照顾娘娘。” 路杳杳喝着白粥,惊讶地抬头看她:“殿下每夜都来。” 绿腰点点头:“是啊,一开始娘娘高烧不退的时候,殿下都是亲自照顾的,衣不解带,好不容易退了烧,殿下这才白日去处理政务,晚上回来再来的。” 路杳杳迷茫了片刻,不自觉地想起昏迷时,那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只觉得怪异。 ——太子殿下怎么了? 等她喝完这碗粥,刚把碗放下,就听到门口有小黄门说道:“殿下。” 温归远来了。 “你醒了。”温归远掀开水精帘就看到路杳杳看着他的模样,脸色一喜,赶忙上前几步。 “什么时候醒的?”他自然地伸手探了探她额间的温度,“去请个太医再看看吧。” 绿腰看向自家姑娘,见她点点头,这才躬身退下。 “之前多亏殿下照顾。”路杳杳柔声谢道。 温归远歉意说着:“那天乱得很,没顾得上你,竟不知你恐血,被吓之后当夜起了高烧。” 当日乱得很,圣人雷厉风行把所有人都赶走,静王更是被禁足在内宫中,至今也没放出来。 他心事重重,御书房前根本没注意到路杳杳这边的动静,直到绿腰发出一声惊呼,一扭头就发现她要倒了下下去,想也不想就伸手抱住她,没由来地慌了一下。 是夜他刚准备睡下,就听到兴庆殿去宣了太医,这才知道出事了。 他已经明白,自己是心中隐隐有了悸动,这才会被突然倒下的她吓得慌了一下,那种一瞬间的慌乱深深停留在他脑海中。 她真的有点不同。 温归远如是想着。 他本就意志极为坚定的人,一旦认定自己心意,便是勇敢迈出第一步。 这边,路杳杳不知别人如何和他解释,不敢多言,只是温和地说道:“不碍事,殿下今日怎么来得这么早。” “没事,今天处理完政务,就来看看你了。”他冷静说着,态度自然。 “你药喝了吗?”他神情变得有些古怪,但状若无事地问着。 路杳杳惊讶地看着他,突然看到他手中好似握着一样东西,下意识问道:“殿下手中拿着什么?” 温归远眉心一蹙一松,虽然动作极快,但还是被一直看着他的路杳杳察觉道。 “不方便看吗?”她有些讪讪地说着,颇为不好意思。 “不是。”温归远怕她误会连忙说道,慢吞吞解释道,“昨日路相看你的时候,无意中提起,说你每次大病后醒来,就喜欢吃酥糖。” 他摊开手,里面赫然是一小包精致的酥糖。 路杳杳盯着那包糖,不由一愣。 “看到今日厨房做了这个甜点,所以带回来一点。” 温归远面容镇定说道,耳尖却是微微红了。 路杳杳满心伤怀,突然被鼻尖甜甜的香味所驱散。 酥糖甜而不腻,咬在嘴里入口即化,是她难得爱吃的糖果。 “这个酥糖很好吃。” 太子殿下以为她还没醒,原本打算不动声色地放到果盘中,不料被人抓个正着,索性大方承认着。 他伸手把油纸包放在路杳杳手中,脸色镇定叮嘱着:“但也不能多吃。” 酥糖被放在她手中,有些分量,那股甜味逐渐清晰起来,再多的阴霾都被这缕无处不在的糖味驱散。 她一直觉得糖能解苦,解世间所有之苦。 路杳杳抬眉去看他,突然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谢谢殿下。”她眼底的红痣熠熠生辉。 她伸手拿出一颗塞进嘴里,嘴角鼓鼓的,像一只小松鼠:“好甜。” 作者有话要说:新文求收藏《嫁给残疾世子后》qaq 一夕变故,天之骄子容祈瞎了双眼,重症难愈,性格愈发暴烈,阴沉敏感。 魏家不舍嫡女受苦,便把庶女魏黛嫁了过去。 为了一份年少暗恋,魏黛尽心照顾他,却被容祈处处羞辱。 她的坚持没有换来容祈的接受,这个深夜缠绵吻着她的人,目光从不曾落在她身上。 魏黛盯着书房中被珍藏多年的魏姝策马图,红了双眼,没有一丝留恋,收拾包袱离开了。 三年后,魏黛牵着女儿站在酒楼上,看着酒楼下淋着雨的狼狈男子,仰头看她时漆黑眼眸,浩瀚如夜,眼尾通红:和我回家好吗? 三年前 夜凉如水,魏黛端着药入内,却被容祈打翻,手背烫红一片。 “你连你姐姐都学不像。”他雾蒙蒙的双眼暴虐肆意。 三年后 容祈大病,卑微站在门口祈求着:“求你来看看我好不好。”,,网址m..net,...: 。m.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路杳杳醒后第二日,兴庆殿紧张的气氛终于松弛下来。 深宫无情,太子妃御下一向宽厚,不论是真情还是假意,谁都不想太子妃出事。 太子殿下早早就嘱咐厨房要仔细伺候着,是以第二日厨房就送了不少路杳杳爱吃的小食过来。 春嬷嬷一向严肃的面容也不由和颜悦色起来。 “殿下对娘娘当真上心。”她的目光不由落在路杳杳的肚子上。 路杳杳莫名有些心虚,吃了几块糕点,打了个哈欠,敷衍赶走其他人:“去把卫风叫来。” 卫风坐在鲛纱后,目不斜视,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 “袁枚为何会去御书房?”她疑惑的问着。 他冷静说道:“那日卑职并未找到袁枚。” 路杳杳一惊,靠在软垫上的身形不由前倾。 “袁郎君早就被带走了。”卫风蹙眉,直至今日,也没把那日混乱的情形想明白。 他谨慎地思考着,尽量把所有事情都原原本本地复述出来。 “卑职找了许久,当时在梨园右侧小门旁,发现还有一波人也正在寻他。”卫风放在膝上的双拳紧握,露出不解之色。 “我们在梨园发生了冲突,这才被静王身边的侍卫长发现。”卫风低声解释着,“那侍卫长正是来找袁郎君的人。” “是那两拨人带走了袁枚?”路杳杳惊讶地问道,脑海中不由推测着,到底还有谁掺和到这件事情上。 “应该不是这两伙人。”卫风蹙眉,“这些人也在找袁郎君。” 路杳杳沉默:“你的意思是还有另外一波人?” 卫风抬头看她,目光沉静,胸有成竹:“是两拨人。” 躺在床上的路杳杳忍不住掀开帘子,赤足下床,踏着厚皮狐裘,走到他面前,一脸惊讶。 卫风连忙低下头,慌乱地避开视线。 “一共四波人?”她惊讶问道,随后惊疑不定地问道,“有爹爹?” 卫风沉默地摇了摇头:“不知是否有相爷,但相爷应当是知道这事的,当日情况慌乱,我们留了不少尾巴,事后都被人收拾干净了。” “此事之后,圣人在宫中内部隐秘彻查此事,我们的破绽都被人遮掩过去了。” 路杳杳怔怔地站在他前面。 “但此事一开始应该没有相爷的人。”卫风抬眉,目光落在她脸上,“若是相爷也在,应该会当场格杀袁郎君。” 他说得坚决。 路杳杳沉思片刻,不得不点点头:“你说的对。” 按照路寻义的性格,根本不会让袁枚出现在圣人面前,一经发现,当场格杀才是他素来行事的风格。 袁枚出现在御书房分明是有人有意为之。 “还继续查下去吗?”卫风问。 袁枚以血谏言,但事情却平静无波,最后只是梨园所有人被换了,消失得无影无踪,而朝上也并无任何表示。 不管他们知不知情,在面上却都是沉默和平的模样。 白家,路家,更是如此。 路寻义破例入宫看了她三次,送了不少东西,说了许多事情,唯独没有提及那日的事情,好似真的浑不知情。 ——“好生养病,我让人寻来不少玉石给你,明日就给你送来。”他只是重复着同样的话,一如既往地拳拳爱意,带着那张令人熟悉的笑容,让她完全猜不透。 他在这场故事中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不查了。”路杳杳沉默着,苦涩说道。 卫风沉默地看着她,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路杳杳失魂落魄地站着,惨笑一声,低下头,盯着雪白狐毯上的双足,突然又生出一丝不甘心。 有人在后面搅弄风云,让袁枚以身殉道,闹得人人自危,却不肯露出一点苗头,分明是图谋为大。 图谋一件事情,却要无辜的人牺牲,自私又阴暗。路杳杳愤恨地想着。 “去查一下袁枚是如何到御书房的。”她咬着唇,丧气说道,“他不会武功,出现在层层重兵把守的御书房也太过奇怪。” “娘娘是觉得有人故意的。”卫风问道。 “未必不是,毕竟若是此时闹大,一举牵连白路两家,朝堂大乱,一箭双雕。”她转身回了床榻,无奈说道,“不用着急,自己人不要陷进去。” “是。”卫风自沉思中,盯着她的背影,片刻失神,但是很快又回神,起身离开。 “殿下今日说什么时候来?”路杳杳过了几天无所事事的日子,人越发懒了起来,拎着枕边的话本,懒洋洋地问着。 “晚膳和娘娘一同用膳。”她说道,“已经吩咐厨房多做些小食了。” 温归远依旧每夜都来看她,带了不少话本和小礼物,但从没有留宿,只是看着她吃完药就离开。 如此古怪的行径,春嬷嬷都忍不住念叨了好几次。 “殿下对娘娘真好。”绿腰倒是笑眯了眼。 路杳杳不解地歪着头,吃了两颗温归远送来的金丝蜜饯,迷惑说道:“你不觉得太子最近突然好生殷勤,有点奇怪?” 绿腰捂着嘴,得意的笑着:“娘娘这般好,殿下和您相处久了,自然也喜欢上娘娘。” 她捏着细白手指,想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眼珠满是警惕:“还是不对劲。” “殿下最近来兴庆殿也太勤快了点!”她掰着手指,细声说道,“之前两个月没来几次,现在一天来两次!” “不对劲!”她信誓旦旦地说着。 “娘娘今天还要吃奶酪浇鲜樱桃?”绿腰坐在矮凳上,绣着香囊,转移话题问道,“大病初愈,吃多了伤身。” 路杳杳哼哼唧唧,柔柔弱弱地叫唤着:“殿下管我,你也管我,我不管,我就要吃。” 说话间,红玉就偷摸摸地端着奶酪浇鲜樱桃走进来,挤眉弄眼说道:“没问题,谁也没发现。” 路杳杳得意地笑着:“端上来。” 等她吃了一半多的奶酪,听到卫风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心虚地差点打翻手中的甜点,一抹嘴巴把东西塞到红玉手中。 卫风一入内,就闻到屋内漂浮的淡淡甜味,眉眼一抬,果然看到路杳杳颇为心虚的模样。 他冷静接过红玉手中的甜点,放在手边的桌子上。 虽然冷淡但是格外一声不吭,显然也是极为纵容。 绿腰颇为不争气地叹了一口长气。 他依旧是面不改色,转若无事地说道:“查不到袁郎君出入御书房的痕迹,那日固守御书房的人都是张环的人。” 张环是圣人心腹,绝不可能出差错。 “带他入内的人应该是很熟悉御书房,而且袁郎君本身很是配合,不然也不可能躲过层层守卫。” 卫风这几日一直在踩点御书房,便是他也不敢保证能不能全然躲过所有侍卫的视线,更别说带着一个大活人。 若是他不配合,成功的几率很低。 路杳杳脸上的笑意逐渐僵硬,眉心皱起:“有人提早一步带走袁枚,布下这个局?” 卫风点头。 “一个和白家,路家都有仇的人。”路杳杳沉默片刻,突然苦笑着,“我怎么觉得像太子殿下?” 绿腰倒吸一口冷气。 卫风目光沉静地看着她。 “殿下十岁能平安去陇右道,是当时的袁相一力送出的。”路杳杳摇了摇头,百思不得其解,“如果带走袁枚的人,真的是他,其他两派人是谁?” “不应该是殿下。”卫风抬头,冷静说道,“卑职倒是觉得,殿下当时应该也没找到袁郎君。” “和卑职在梨园交手的,应该就是旭阳。” 路杳杳睁大眼睛。 “卑职和旭阳切磋过,他虽极力掩藏,但依旧有些许痕迹,若是那日出现的旭日,卑职可能分辨不出。” 旭日的武功比旭阳高,卫风介于两者之间。 屋内陷入沉默。 “娘娘,殿下来了。”在门口放风的红玉大声又不显突兀地喊着,打断了所有人的沉思。 “你先下去吧,此事查不出便算了,有人既然布下这个局,不如等着看到底还有什么后手。”她冷笑着。 “用人血设下这样的大局,圣人不接招,不可能善罢甘休。” 路杳杳突然拥着被子坐着,眨眨眼,认真说道:“快把桌上的奶酪端走。” 绿腰一愣,忍笑着把东西端到屏风后。 路杳杳忙不迭挥手,示意把东西赶紧藏起来。 卫风看着他眉眼间不由露出的鲜活之色,站着殿中好一会儿,这才身形僵硬地躬身退下。 “殿下。”他一掀开帘子,就碰上踏上台阶的人太子殿下,退居一侧,低头行礼。 “不必多礼。” 卫风是路相亲自送入宫的人,又是太子妃闺中时的贴身侍卫,不论如何,温归远对他都算礼让。 今日他没由来地特意多打量了一会卫风,沉默寡言的侍卫低眉顺眼时,总能很好地隐藏自己。 “旭阳说你武功不错。”他漫不经心地说着。 卫风一愣,但眉心很快皱起。 “去吧。” 两人擦肩而过,正准备踏入殿内的温归远突然扭头看向卫风青色背影。 他身上有股淡淡的甜奶味。 他掀开帘子的时候,只看到路杳杳捧着一本诗集,津津有味地看着。 “吃药了吗?”他坐在床边的软塌上,笑问着。 路杳杳一本正经地放下书,假装乖巧地说道:“还没……” 一只手伸到她嘴边,轻轻拂过她的嘴角。 指尖温暖富有弹性,擦过她的唇角,莫名让人多了一丝悸动。 “又偷吃奶酪了。”温归远态度自然地问着,把手指放在她面前。 甜腻的味道在鼻息间回荡。 一点浅浅的雪白色奶酪在他指尖清晰而明显。 路杳杳脸色微红,一时分不清是被这个动作弄羞的,还是被抓包才羞的,一双眼睛不知道落在何处。 琥珀色眼眸越发水润,点点水光,看上去竟然有些委屈。 “吃完了吗?”温归远掏出素白手帕,细细擦着她嘴角,“喝完药,再让人端一碗过来。” 路杳杳打量着他,见他确实只是问问,这才小声说道:“没呢?” 她扫了一眼绿腰,绿腰从屏风后的小矮座上端出半碗奶酪浇鲜樱桃。 这个时节樱桃不好早,这碗奶酪上的樱桃早早就被她吃完了,雪白的奶酪沉淀在碗中,好似浓稠的汁水,浓郁而芬芳。 “岭南道节度使送了几筐樱桃,圣人赏了东宫一筐,我让人给你送来。” 路杳杳眼睛一亮。 “不过上火,少吃些。”他笑说着。 她忙不迭地点点头。 “殿下对妾身真好,妾身受宠若惊。”她连忙拍着马屁,又谦虚地说道,“半筐就好了。” 非常善解人意。 “你喜欢吃,都给你。”温归远端上药,亲自到她嘴边,“旭阳那日不小心伤了卫风,我让他亲自来给卫风赔罪。” 他说得漫不经心,浑不在意。 路杳杳微微张着嘴,嘴边的药好似变得有些烫嘴,一时间没敛住淡定的神情。 温归远突然笑了起来,俊眉修眼,顾盼神飞。 “殿下……”她喃喃地喊了一声,心绪大乱。 是了,卫风能认出旭阳,旭阳虽武功略逊与他,但才智机警却远高于他,认出卫风不稀奇。 没认出才叫有问题! 她忍不住想着,琥珀眸子扫了面前笑脸盈盈地太子殿下,后脖颈突然起了一地鸡皮疙瘩。 “你我成婚已有三月,杳杳不必如此生分,我师从饮冰先生,及冠后取字元遥,不如喊我元遥。”他继续喂着药,神情自然,继续说道。 路杳杳低着头,没说话,纤细修长的脖颈被隐在雪白的薄裳上,柔软无助。 “卫风想必也和你说那日遇到旭阳的时候吧。”他见路杳杳没心思喝药,小脸雪白,生怕吓到她,放柔嗓音低声,安慰道,“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语气真诚,不似作假。 路杳杳心思稍定,面上却是不显,只是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 水雾朦胧,可怜兮兮。 “袁相曾有助于我,袁枚是他唯一独活于世的血脉,我竟然看到了,自然不会置之不理。”他低声叹道,露出惆怅之色。 袁思楼性格固执古板,黑白分明,于大是大非立场坚定,为此得罪了不少世家。 温归远能平安出长安,回到母族鄯州慕容所在的陇右道,袁思楼功不可没。 这事路寻义说过,路杳杳要嫁入东宫后,路相把这位太子殿下的底细仔仔细细地查过,这事只要有心去查,不是能遮掩的事。 太子的这个借口,路杳杳已经信上几分。 “世人都说我爹是……。”她伸出小手攥着被褥,哀声说着,“只是当时证据确凿,我爹也不过是授命而为,如今袁相的孙子竟然还在世,妾身不忍他落寞,这才打算送他出宫。” 路杳杳细声说着,扫了殿下一眼,生怕露出一点破绽,甚至主动又解释着:“不瞒殿下,妾身甚至还找了一个身形相似的小黄门,打算让他死遁出宫的。” 温归远漆黑的眼珠微微波动。 “为何不告诉路相?”他皱眉,不解地看着她,“你不过是一介女子,若是被人抓住把柄,平白遭罪。” 路杳杳心中一咯噔,脸上却是眨眨眼,不好意思地说道:“原本以为不过是送个梨园子弟出宫,梨园人员一向变动频繁……” 她说的含含糊糊,语意未尽,温归远却是明白她的意思。 梨园子弟不少人的结局最后都会入了世家高门的内院,变动频繁到梨园嬷嬷都麻木了,少一个人根本不会引起上面的注意。 “只是没想到……” 她长叹一声,露出悲痛之色,小脸越发苍白,眼角泪光闪动,看上去憔悴可怜。 “袁枚应该是自己死意已决。”温归远拭了拭她眼角的水痕,手心的温度落在她手心,干燥又温暖。 屋内两人半敛着眉,沉默不语。 路杳杳心中暗松一口气。 “吃药吧。”他端起手边的药碗,笑说着,“过几日幽惠大长公主可要开宴,帖子很快就送过来了。” 路杳杳闻着药味,下意识皱皱眉头。 “这碗喝了就好了。”温归远见状劝着,“糖已经准备好了。” 路杳杳闭上眼,大义凛然地伸手,自己把药一饮而尽,喝完药一张脸都皱了起来。 太苦了! 她闭着眼,正准备去矮几上胡乱地摸糖。 突然感觉一颗酥糖抵在她嘴边。 自己在空中比划的手也被人轻柔地握住。 她的睫毛抖动片刻,悄悄睁开一条缝,只看到一双修长,骨节分明的手近在咫尺。 近到似乎能感受到指尖传来的温度。 “乖,叫元遥便给你吃。”耳边是含笑声。 杨柳抚春水,触之便起涟漪,点点动人心弦。 路杳杳心跳不由乱了一拍,大脑一片混乱,傻傻地张嘴吃糖。 入口的滋味,除了糖的甜味,还有一点奇怪的触感。 不明所以地路杳杳下意识舔了一下,突然睁大眼睛,连脖颈都羞红了。 温归远盯着指尖那点一闪而过的红舌,漆黑的眼睛好似瞬间蓄满黑夜,嘴角的笑逐渐敛下,让他凭空多了一点阴霾之色,和平日里的和煦模样截然不同。 奈何路杳杳一点也没有察觉,已经连滚带爬地躲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元遥。” 作者有话要说:1.就是这么狗血又刺激…… 2.我平日都日更,不是九点就是12点!有事会提早挂请假条!一般错字会在第二天修改(表白为我捉虫的小基友) 3.我打算发个红包,但是不会那个开奖设置(就很蠢,而且好像要一星才可以)所以手动发前三十个评论吧(不可能连三十个留言都没有吧么,卑微小奶茶) 4.看一下我的新预收吧《嫁给残疾世子后》(就在专栏里,你们看一眼之后随便收一下吧qaq),,网址m..net,...: 。m.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元遥。 颤巍巍的声音在脑海中不经意略过,蜻蜓点水,最终还是那双水汪汪的浅色双眸定格在脑海中。 望穿盈盈秋水,蹙损淡淡春山。 温归远倏地睁开眼,瞳孔中还残留着她的模样,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躁动。 他可以让路杳杳诞下嫡长子,尊重她,爱护她,却不能真正喜欢上她。 对于东宫而言,权与爱,历来只能选择一个。 温归远躺在床上,仰头看着藏青色冷静地想着,心底却不由冒出一个小人,对着他不停地冷笑。 那日兴庆殿的最后,是被平安莽莽撞撞地打断了。 平安一个狗头挤在两人中间,睁着懵懂狗眼,讨好地各自舔了两人手背一口。 不曾想两人都好似被烫了手,连忙收回手,徒留平安的狗舌头无处舔舐,歪着头,一脸不解,滋润的黑色鼻子固执地凑上来,嗅他的指尖。 先是奶酪,又是糖霜,平白染甜了指尖。 论没有眼力见,平安首屈一指,奈何狗运惊人,一直平安活到现在,狗如其名。 他蓦地有些烦躁,眉心蹙起,摇了摇头。 “殿下。”旭日敏锐地察觉到屋内的动静,出声询问着。 温归远看了眼沙漏,已经辰时四刻了,心思一冽。 “月楼回来了吗?”他起身,哑声说道。 “江先生还没回来,托人传了话说是宫门落钥前回来。”旭日说道,“不过幽惠大长公主的帖子已经送来了。” 温归远露出惊讶之色:“姑母倒是动作快,你亲自去给兴庆殿送去吧。” 旭日应下。 “卫风之事还需要旭阳亲自去……” 他还未说话,殿门就被打开,露出太子殿下憔悴的脸色。 旭日大惊。 殿下这模样可不想好好睡了一觉的人。 “此事不必再管了,只需查出到底是谁他去御书房即可,不过御书房都是父皇眼线,你们行事也需小心,不能打草惊蛇。” 他淡淡吩咐着,眼睛一转,落在他手中的红金色请帖上。 “帖子。” 他的目光状若无事地移开,思索片刻后,神情冷静地伸手。 旭日一愣,不明所以地把帖子交代他手中,犹豫不解地问道:“殿下不打算带太子妃一同赴宴。” 温归远咳嗽一声,淡淡说道:“我晚膳时亲自送去。” 旭日点点头,等殿下背着手走远了,突然愣住。 殿下竟然要亲自送去! 殿下最近去兴庆殿也太频繁了些! 殿下刚才是不是在笑! 他懵懵懂懂地想着,一边想着交班时要去问问弟弟,一边收敛脸上神情忙不迭地追了上去。 温归远在书房处理完政务,等再抬头发现不过是午时,往日这个时候,太子妃总是会送来午膳,可最近太子妃病了,午膳也就没送了。 太子殿下没有吃午膳的时候,厨房那边竟也忘记补上。 他蹙了蹙眉,倒也没责备他们。 他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拿起一本策论翻看着,只是一本书看了许久也不见翻页,好不容易等金龙攀云沙漏翻了个转,夕阳的余晖在屋脊上闪烁,那本被握了一天的书也终于被放下了。 他的书房在离兴庆殿不远,只隔了一座九曲连环桥,可隔壁总是盈盈传来欢笑声,显得书房越发的冷清。 “去兴庆殿。”他起身,捏着放在角落一天的请柬,低声说道。 路杳杳好不容易被太医批准可以下床了,第一件事情就是准备打狗。 可惜狗是真的狗,蠢是真的蠢。 平安以为路杳杳是和它玩的,开开心心跳下水,狗眼睛亮晶晶的,时不时在水中拨撩着她,伸爪扯她的衣裙。 要不是早就知道它蠢,简直以为它是在挑衅。 “平安又是怎么惹到娘娘了。”绿腰在岸边一边拦着路杳杳,一边让人把不知大难临头的平安拨开。 路杳杳哪好意思说,不过是迁怒昨天的事情。 想着昨天平安那条时不时就要舔人的大红舌头,在当时看来简直是火上浇油,雪上加霜,平白让暧昧的气氛逐渐升温。 谴责的话还未说出,脸就不由先红了。 “就是欠收拾,卫风呢,叫卫风把它教训一顿。”她坐在岸边的凉亭下,嚼着腰间的七彩细垂条,凶巴巴地喊着。 绿腰细声安慰着:“卫风不是被娘娘指使出去了吗?” 说话间,平安狗爬地泅水来到凉亭下,张着嘴,大大地嚎了一声。 热情邀请路杳杳下来一起玩。 路杳杳气得直磨牙。 “我到底为什么要捡这条傻狗回来。”她气急。“这也太不懂眼色了。” 绿腰失笑:“还不是娘娘心善,平安当时一心跟着娘娘走呢,这辈子的眼力见都用完了。” 她摇着扇子,给人下下火。 “而且,娘娘不觉得神奇吗?”她笑,“娘娘这般怕狗,却唯独不怕平安。” “它是狗吗!”路杳杳嘟囔着,随即愤恨地谴责道,“分明是黏人麻烦精,见色忘义掉毛怪,胡作非为小狗崽。” 平安作为路家唯一家犬,日子过得可是顺风顺水,风光无限,谁见了不是笑眯眯夸上几句,把它宠得越发没有眼力见。 “还是娘娘心善。”绿腰笑着奉承着,“天色不早了,娘娘不如早些回去休息吧。” “殿下说今日回来用晚膳。”她随口补充着。 路杳杳一愣。 “娘娘怎么了?”绿腰看着她僵直的背影,疑惑地问着。 “不会来的吧。”她捏着手指,喃喃自语。 “谁不会来?”绿腰皱眉问道,“殿下吗?” “中午便让小黄门传话了,娘娘当时在午睡,便没惊动娘娘。”她解释着。 路杳杳嘴里不知嘟囔着什么,脸颊被夕阳照/射着,好似红云落在脸上。 平安见没人陪它玩,无趣地偷偷爬上岸,厚重的白色皮毛沾了水,它站在水边,用力地转动身子,开始甩水。 水珠在空中旋转,照耀着光泽,极为绚烂。 路杳杳脸上一湿,面无表情的看着腿边,开心咧嘴笑的平安。 “我今天一定要打死它。”她面无表情地说着,伸手去抓平安的后脖颈。 平安蠢是蠢,动作快也是快的,它瞬间感受到头顶的杀气,撒开爪子,头也不回地就跑了。 路杳杳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提起裙子就去追它,发誓今天一定要当场杀了这条狗。 后面的丫鬟乱成一团,连忙追了上去。 平安以为是终于有人和它玩了,跑得越发开心了,迎风舒张全身毛发,发出兴奋地嚎叫。 平日里不运动的人,跑了几步就累了,奈何心中从昨天就憋着一股气,铆住了劲要亲自抓住它。 “娘娘小心!”身后的绿腰大惊失色的话音刚落下。 只见路杳杳砰地一声和人撞在一起。 刚刚拐过假山,踏入垂花拱门的温归远还未回神,荷花香已经扑面而来,他伸手把主动撞进她怀里的人抱住,低头看着捂着鼻子的路杳杳。 路杳杳疼得双眼含泪,眼尾都泛着红意,可怜兮兮的小模样。 她平日在他面前素来是端庄温柔的形象,规规矩矩,端端正正,和长安城众多贵女的模样别无两样。 可这几日连着两次见她这般孩子气的样子,这才惊觉她还年幼,不过去年及笄,若不是因为圣人赐婚,按着路相的脾气,怕是要多留几年,才肯放人。 平安站在角落里鬼鬼祟祟地张望着,尾巴摇得欢快。 绿腰等人站在不远处战战兢兢地看着。 “平安惹到你了。”温归远低头,忍不住柔声问道。 路杳杳眨眨眼,忍下因鼻尖酸疼而泛起的泪意。 “它越发闹腾了,没忍住想教训一下它。”她小手捂着鼻子,遮住半张脸,遮遮掩掩地含糊着。 没好意思说,今日打狗,还有点昨日他的因素在。 平安不过是可怜的替罪狗。 “别与它计较。”温归远斜了平安一眼。 平安狗眼一闪,尾巴下垂,有点害怕地躲到假山后。 “衣服都湿了,小心又病了。”他搂着路杳杳的腰,朝着屋内走去。 路杳杳被推到屏风后准备换衣服,这才惊觉不对:“殿下怎么来这么早。” 绿腰摇头,快速地给她换好衣服,把人重新推了出去。 “这是什么。”她来到温归远身边,见他捏着一张请帖,好奇地问着。 “姑母的请帖,今年圣人钦点她开学林宴,宴上请了不少世家子夜,也有不少如今在长安城颇有有名的书生。” “比尧王那场民间自发的荷花宴要正规许多。” 他把请帖地给她,解释着。 路杳杳点点头,心中暗自皱了皱眉。 看来今年科举的主考官在东宫一派产生。 学林宴润笔人竟然选到了幽惠大长公主,主考官的地位想必也要与之伯仲。 只是不知道人选太子殿下还是她爹路相。 她心中想了许多,脸上却是笑脸盈盈地接过请帖仔细看去。 宴会定在五日后,在大长公主郊外的别苑修竹院中。 “听说姑母的修竹院极大,看来这次学林宴规模不小。”她笑眯眯地说着,“只是不知道都请了谁?” “世家子弟中,长安城三品以上的郎君娘子都尽数前来。”温归远解释着,“寒门子弟,凡在这一月在长安城混出名堂的,大概都也都是要来的。” 路杳杳吃惊地捂着嘴:“这么多人?” “就是这么多人。”温归远也笑着点头,“想必是尧王的菡萏院出来的风波,传到父皇口中,这才让姑母大肆操办。” “风言风语,委屈路相了。”他长叹一口气。 路杳杳也是露出愁苦之色,低声说道。 “为圣人办事,那有什么委屈的。” 两人对视一眼,露出温柔笑意,为国为民,忧心忡忡。 “用膳吧。”温归远岔开话题。 春嬷嬷很快就把晚膳都提了上来,甚至还贴心地放上一坛小酒。 时下,喝酒之风尤为盛行,乃是诗书酒月乃是极为文雅的事情,饭中一壶酒,饭后一盏茶,是世家常见的饭桌礼仪。 是以春嬷嬷端上酒的时候,路杳杳一点也没察觉出不对。 等她不知不觉地喝了第一口,情况就有些不对了。 路杳杳除了大婚之日喝过酒,其余时间都是文文弱弱的乖乖女形象,素来是滴酒不碰,便是不能醉人的果酒一般也是浅尝辄止,所以根本就没人知道,她真实的酒量其实是一杯倒。 这杯梨花白就这样不费吹灰之力地落入肚子里。 路杳杳脸色毫无变化,手脚却是已经发软了,但她一向要面子,断然是不会露出丑态的,只是吃饭的速度突然慢了下来。 “饭菜不合胃口。”温归远放下筷子时,见她还在扒拉着面前的米饭,不解问道。 路杳杳反应了片刻,这才抬起头来,露出一双明显不太正常的大眼睛。 迷离水润,雾气朦胧。 “醉了?”他犹豫片刻,突然失笑着。 “没醉!”路杳杳放下筷子,不高兴地说着,“我怎么可能会醉。” 她伸手去抓温归远的手,抓了好几下,这才碰到他的手臂。 “杳杳平日不喝酒。”温归远止住那双在他胳膊上乱动的手,问道。 绿腰摇摇头。 “娘娘只喝过果酒,但不爱喝,也很少喝。”绿腰硬着头皮说道,“奴婢扶娘娘去休息吧。” 她脸上伸手要去拉路杳杳。 路杳杳整个人都要挂在太子殿下身上。 “你这个怎么红红的。”路杳杳撇开绿腰的手,严肃地盯着温归远脸上的一处看。 “想吃山楂糕。”她嘟囔着,有点孩子气的模样,“春嬷嬷都不准我多吃。” 她有点不高兴,整个人凑到他面前。 “我今天就要吃。” 她瞪着眼睛,目光迷离,整个人都扑在温归远身上,娇气又凶恶地说着。 “我让人……” 温归远的话戛然而止。 夏日的夜风穿过窗台竹帘,拂过细细的白纱,所有的一切都被吸纳在瞳孔中,只留下眼底的那层倒影。 浅长的睫毛在眼前微微颤着,几乎能擦着他眼皮,拨动着他的心跳。 梨花白的酒香混着生前之人发丝上的荷花膏清香,几乎能让人在夏夜中沉醉。 嫣红的唇在寂静中相叠,柔软而温热。 谁也分不清到底是谁的唇上还残留着酒水,微醺迷人。 路杳杳闭着眼,胡乱地舔着,像平安一般胡闹着。 温归远伸手扣紧她的腰,突然皱了皱眉,轻轻嘶了一声。 醉得不清的路杳杳竟然咬了他一口。 嘴角慢慢渗出一丝血迹。 丝丝血腥味混着浑浊的酒香,让风中的迷乱奢靡之气,在不知不觉中慢慢攀升到顶峰。 他扣着怀中之人,牢牢掐着她纤细如柳的腰肢,正准备教她如何亲人。 但罪魁祸首已经脖子一歪,趴在他肩膀上甜甜地睡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看电影+吃饭有点迟了qaq,不好意思,,网址m..net,...: 。m.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路杳杳这觉睡得香甜,睡梦中到处都弥漫着梨花香,安然到令人微醺,空气中暖洋洋的,连背后躺着的石头也是莫名的弹性柔软。 她不自觉地伸手按了几下,换了半张脸继续趴着睡,嘴角露出满意地笑来。 只是她突然觉得腰间一紧,那块倒霉大石头竟然翻到她身上,压得她呼吸困难,整张脸都不高兴的皱着。 她伸手推石头,不高兴地睁开眼,入眼的是一件湛青色素色寝衣,心思一冽,还没说话,就听到头顶有人轻笑一声。 “醒了。” 声音落在她鬓间细软的碎发上,惊起心中无数涟漪,路杳杳眼珠子缓慢而僵硬地向上看去。 赫然是温归远含笑的脸。 她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人,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醒了嘛?”温归远伸手细细摩挲着她脸颊,动作轻柔慌忙却又足够令人不容忽视。 入手的丝滑手感,便是蜀州进贡的绸缎都没有这般细腻柔滑,金髓玉液娇养的女孩儿,便是连发丝都精致许多。 路杳杳眨眨眼,后脖颈突然冒出阵阵寒毛,头顶也是一阵阵发麻,手脚莫名发软,抵在他胸前的手,不由自主地勾着他的素绣。 “醒……醒了啊……”她的视线自那双深邃似海的眼眸中一扫而过,心中发憷,忍不住整个人往被子了躲。 她眼睛突然一顿,盯着他脸颊上的一处地方,愣愣地看了一会。 ——殿下上火了吗?嘴巴怎么破了! 她还没想出一点所以然来,就听到头顶有个温柔的声音。 “昨天的事情……”太子殿下缓缓说道,果不其然,路杳杳露出迷茫之色。 大醉一场,往事成空。 他突然失笑。 见了他的笑,路杳杳没有放松下来,反而浑身冒出了鸡皮疙瘩。 “叫我的字。”温归远掐着她的腰,隔着薄锦都能感受到手掌的温度,炙热滚烫,顺着她紧张的呼吸逐渐落在奔腾的血脉中,熏热了彼此的呼吸。 路杳杳敏锐地觉得不能喊出来,可上方的视线太过灼热,那双一向温和的眼眸好似蓄满烈日耀阳,照得她只想蜷缩起来。。 她脸颊发热,胭脂若是落在脸上都不及其三分嫣红。 “乖,叫我……”温归远低下头,温热的嘴唇落在若有若无地擦着她脸颊,那双手缓缓上移,落在她腰腹之上。 温归远漆黑长发顺着肩膀滑落,落在两侧,不过是几缕发丝,却好像囚笼,把两人牢牢禁锢着。 “元遥。” 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只隔着一层薄薄的锦被,两人发丝都在呼吸间交缠,胸/脯/间地微微起伏,甚至能感受到上方之人的胸膛。 那两个字一出,她呼吸陡然一顿,随后不可遏制地深吸着,可她越想要掩饰,却又越发慌乱。 “喊一声,我便起来。”温归远像是鬼怪话本上摄人心魂的狐精,附在她耳边,呼吸相融,发丝相残地诱惑着。 路杳杳眼神迷离,盯着那双黑到极致的眼珠,嫣红小嘴微微张开。 “元……” 她不过刚刚冒出一个字,突然睁大眼睛,盯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细看去,才发现那双黝黑眼睛格外明亮,好似大白天都含着一点星光,耀眼到近乎让人炫目。 “乖。” 唇齿相依间,有个模模糊糊的声音在两人交融的地方溢出。 路杳杳懵懂间想起自己年幼时曾坐在一艘叶儿船上,湖水涟漪渐起,而她现在只能随波逐流,无依无靠,双手不由围上温归远的脖颈。 原本落在她腰/腹间的手逐渐上移,慢慢落在上方,冬日的柔软在手指尖流连,而她的大腿上却又奇异地出现一点怪异的感觉,宛若夏日的炙热。 紧绷的弦在空气中发出鹤唳,耳畔间皆是唇齿黏糊的声音。 她倏地心思抽离,有些害怕。 那丝丝僵硬很快就惊醒上方之人。 温归远垂眸看她,一向温柔的眸色布满深沉夜色,能让人溺在其中,无法自拔。 路杳杳环抱着他的双手不知何时抵着他的肩膀。 她怯生生地看着他,杏眸盈盈,清水汪汪。 “别怕。”温归远伸手抚摸着她的脸,低声安慰着。 路杳杳脸上的红晕逐渐褪去,只露出一双亮如湖泊的眼睛,干净又天真。 若是明珠,只需露出一角便足以令人沉沦。 “殿下,圣人传口谕让殿下去御书房。”门口,旭阳硬着头皮说着。 温归远突然笑了笑,眉眼瞬间如春日旭阳东升,一扫而空床榻内的暧昧/色/欲之气。 “是我失态了。”他低头,温柔地问了一下路杳杳的眉心。 柔软温热的嘴唇不经意拨撩了一下怀中之人。 茫然不知所措的路杳杳拥着被子,看着他穿衣离开,直到春嬷嬷进来这才倏地惊醒,脸色微红,大眼睛眨了眨,可怜又可爱。 春嬷嬷忍不住露出一点笑来。 “天色不早了,过几日要去赴幽惠大长公主的宴,尚服局的司服也该来了。” 身后的绿腰状若无事地起身扶着她起来更衣。 路杳杳走了几步突然觉得腰疼,换衣服的时候,才发现腰间有点红印,一张脸越发红了,等坐到铜镜前,不经意抬头,红唇娇嫩微肿。 一看就是刚才干了不正经的事! 她愣了好一会,突然眼尾泛起红意,瞬间蔓延到脖颈处,视线都不知道要落到哪里去。 “拿点冰来。”她欲盖弥彰地捂着嘴,小声说道。 绿腰态度自然地唤小丫鬟去取冰。 “不涂口脂了。”她拿着口脂盒犹豫很久,又放了回去。 等她稍微收拾好,春嬷嬷端着早食送上来。 路杳杳没什么心情,随意吃了就几口,门口又传来平安的嚎叫声。 刚听到声音没多久,就看到平安记吃不记打地跑了进来,毛茸茸的狗头在她腰间,拱来拱去。 “疼疼疼。”路杳杳把它拨开,颇为生气地说着。 她素来娇气,皮肉细嫩,温归远的力气真大,之前没感觉,现在越坐越疼。 “白玉膏化瘀散结有奇效,娘娘不如先涂一下,等会司服来了再起来。”春嬷嬷脸色平静说道。 路杳杳不得不垂头丧气地点点头,主动趴在一侧的罗汉矮床,并把不懂眼色,也要爬上来的平安赶走。 她肌肤雪白,常年不见日光的地方更是赛雪欺霜的白,原本腰侧还是几个模糊的红痕,一个时辰的时间,边缘都开始泛着红,看上去颇为触目惊心。 “殿下真的不会武吗?”绿腰忍不住心疼说道,“力气也太大了。” 路杳杳抱着软枕靠着,哼哼唧唧,轻声吸气。 她想说早上温归远的目光好似能吃人一般,但又不好意思说出口。 原来再温和的人在情/欲面前,都会变成吃人的老虎。 她莫名想起不知何处的话本上说的话,心中不由连连点头。 “对了,今年有没有什么落魄书生要莱应聘当润笔先生的。”路杳杳趴了一会,抓了一本身侧的话本,扭头问道。 “不曾听茶楼说起。”绿腰说道,“娘娘可是有看中谁,想要救济一下。” “去让人打听一下,之前在尧王府的邹慕言还在长安城吗?”她捏着话本,沉默片刻,很快又说道,“让他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做事。” 绿腰蹙眉。 那个邹慕言曾当众狂言路相,又让太子和娘娘下不来台,这般蠢笨被人利用而不自知的人,娘娘怎么突然想起他了。 “那人一看便是棋子,爹说他是受了白家大房的蛊惑,却不知白家不过压根就不是为二房伸冤,只是想扳倒爹爹。”她嘴角一挑,讥笑着。 没做好万全准备就打算给路寻义泼脏水。 不管是准备水的人,还是泼水的人,路相这等睚眦必报的性格,都不会给他好过,而且白家做这事根本就没有遮掩,说明压根就不顾邹慕言的死活。 “只是可怜他,原本就家境不算富裕,之前的事想必让他在长安城举步维艰,现在出面正好能打消他的疑虑,让人做的隐秘一些。”路杳杳笑说着,“那天我看他离开朝着二楼看了一眼,想必还有些不为人道的牵扯。” “我好奇。”她眨眨眼,狡黠地说着。 当时阁楼上的都是世家姑娘,甚至父兄辈品阶都不低,那一眼未必是主使,但推波助澜未必不可。 比如,邹慕言是如何进来的。 比如,他身边那群读书人明显家境远胜于他。 绿腰点头应下。 “尚服局来了五位姐姐。”红玉站在水精帘后脆生生地说着。 路杳杳摸了摸腰间,还是有点疼,但是比之前好多了,心不甘情不愿地嘟着嘴起身了。 “男人都是骗子。”她不高兴地嘟囔着。 她原本以为太子殿下晚上会来兴庆殿,却不料旭阳来传话说,殿下要事缠身,这几日都不来了。 路杳杳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底又不由想着:殿下不会生气了吧。 “什么事情啊?”她站在牡丹花藤圆圈椅上,第一次开口问着。 旭阳一愣,但很快便回道:“科举在即,圣人让殿下负责国子监监生的学习,殿下决定在崇文馆看历年考题。” 看上去像个正经事。 路杳杳松了一口气,让绿腰亲自把人送出去。 旭阳受宠若惊,连忙快步跟在绿腰身后。 “娘娘初来东宫没多久,往后还要阳卫率多多关照。”绿腰站在宫门口,细声细气地说着,声音轻柔和气,好似春风拂面。 一直低头的旭阳第一次把目光落在这位太子妃贴身丫鬟身上,容貌不显,但说话做事却很有气度,说起话来慢条斯理。 “绿腰姑娘哪里的话,太子妃身份尊贵,卑职不过是恪守本分。”他脸上含笑,彬彬有礼地跳过这个话题。 绿腰闻言,脸上依旧是和煦地笑着:“是我妄言了,天色要暗了,阳卫衰抹黑赶路不敢安全,不如稍等片刻,我去提盏灯来。” 旭阳看了眼天色,夕阳已经落下,天色已经逐渐阴沉,等他赶回崇文馆天色确实会黑下来。 没多久,绿腰就提了盏莲花小灯缓步前来。 “多谢姑娘。”他拱手行礼,这才接过她手中的小灯。 青色竹柄,烛光闪烁,映得她指尖雪白如玉雕。 太子妃身边的丫鬟怎么一个个都跟金雕玉琢的一样。 等路杳杳再次见到温归远,已经是要出门赴幽惠大长公主的宴会。 那日一大早,路杳杳早早就收拾妥当,穿着蜀绣制成的翡翠烟罗绮云裙,裙摆的褶皱是长安如今流行的细密褶,行走间,如浮云而动,飘然若仙。 她为了应景,手中的团扇也是绘着修竹的模样,极为精致。 “好看吗?”她用团扇遮住半张脸,露出一只灵动的眼睛,扑闪着大眼睛看着绿腰。 绿腰正准备说话,只是还未张口,突然眉眼一弯,露出笑来,周围的丫鬟也是捂着嘴笑着。 路杳杳疑惑间,突然一只手越过她的头顶,修长的指尖点在扇子轮廓上。 “杳杳自然是最好看。”身后传来传来一个含笑的声音。 路杳杳一惊,往后退了一步,竟然直接撞到温归远怀中。 她眼睛微微睁大,扭头,惊讶地说道:“殿下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无事便来了。”温归远把人规矩扶好,笑说道,“走吧。” “对了,今日白家和李家都带了自家的狗去赴宴,你要把平安带去吗?”上马车前,温归远问道。 路杳杳疑惑地问着:“带狗干嘛?” “姑妈隔壁住了一个辅国公家的三次子,是个驯狗高手,今日特意开了草场,最合适跑狗。” 路杳杳捏着扇子的手一紧,纤长的睫毛微微下垂:“不去了,平安性子最傻了,被欺负也不知道。” 温归远听着不远处平安的嚎叫,不由笑说着:“你说对,东宫也够大了,听说白家养得那条黑犬凶得很,平安过去可是要受欺负。” 路杳杳闻言,只是抬头笑了笑。 幽惠大长公主是承圣人的旨办得学林宴,规模自然是格外不同,先不说竹林里那条巨大的流觞曲水,单是赴宴的人就是极近贵气,清贵有之,富贵也不少。 路杳杳是坐着太子车辇来的,掐着时间,所以没赶上大潮,却不料还是和一人撞上了。 正是好不容易才被解禁的汝阳公主。 汝阳公主来了便算了,甚至还带了她如今宠爱的面首,正是那个黎家幼子黎宁。 两辆马车碰巧在台阶上碰上,大长公主府中的管事眼皮子一跳,连忙偷偷派人去请大众公主来。 “小姑母。”汝阳公主乃是圣人亲妹妹,也是如今圣人这辈年纪最小的公主。 “太子和太子妃果然恩爱。”汝阳公主穿金戴玉,穿的极为富贵华丽,手握孔雀翎扇,懒懒扫了一眼东宫夫妇,嘴角一撇,冷笑着,“光彩照人。” 路杳杳乖巧地依偎在太子身边,伸手挽着殿下手臂,闻言,乖巧又温柔,脸颊还红扑扑的:“小姑母也是容光焕发,更胜之前所见呢。” 她说得绵软天真,一派无辜。 汝阳却是脸色一黑,全长安城谁不知道她得罪了这位路相的宝贝女儿,被禁足三月,前几日才被放出来。 自从圣人登基,还不曾有人这么打过她的脸。 “太子妃才是容貌娇艳。”她扫了太子一眼,“已经嫁入东宫三个月还是如此恩爱,只希望以后也能继续如此和和睦睦。” 路杳杳微微张大眼睛,琥珀瞳孔不解地看着她,乖巧地说着:“小姑母真是贴心,这些小事都记得清楚,殿下与妾身好得很。” 她红着脸,好似真的没听懂汝阳公主后面的话,含羞带怯地看了一眼太子。 门外的管事听得一头冷汗,对着竹林张望了好几次,好几次想要开口又插不进话来,急得手掌直搓。 这一拳打在棉花上,汝阳的脸色更差了。 “是杳杳不懂事。”倒是温归远见人脸色黑了,连忙安抚着,“内院之事如何能宣之于口。” 这话是对路杳杳说的。 路杳杳对着殿下委屈说道:“是杳杳又说错话了。” “自然也不是你的错。”他柔声安慰着,带着她就要往屋内走去,摆明就要避开这场风波,脾气一如既往地与世无争。 “哼。”汝阳一见两人甜腻的说话,就忍不住冷笑一声,挤开两人就要先走一步。 一旁的管事忍不住倒吸一口气,视线朝着竹林扫去。 路杳杳见状,长叹一口气,神情越发委屈。 “小姑母是不是因为那事,记恨杳杳。”她咬着唇,可怜兮兮地低声说着。 声音不大,咬字却清晰。 “都是杳杳的错。” “你哪来的错。”竹林间,幽惠大长公主沉着脸,缓缓走出。 她年纪比圣人还要大些,是先皇的嫡长公主,一出生便被册封封号,先皇亲自放在膝下抚养,让她设立私军,及笄那年更是大赦天下,宠爱之意无人能及,当今圣人能顺利登基,她功不可没。 真正的龙血凤髓,玉叶金柯的人物。 骄傲如汝阳公主见了她也要低头。 “姑母。”路杳杳一见她,态度便亲昵一些,强带着笑意叫着。 “还不进去。”她对着汝阳不假颜色,“带他们来做什么。” 她的目光落在身后的黎宁身上,脸上闪过一丝厌恶之色。 黎宁面色青白交加。 “黎宁也很有才气,这才……” “胡闹!”大长公主怒斥着,“滚回去。” 当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这位妹妹。 “姑母不必动怒。”在一旁的路杳杳出声劝着,“今日选才子本就是不拘一格的行使,小姑母也是一派拳拳之心,不会故意来下姑母面子的。” 她竟然不计前嫌地替汝阳开口说着。 “是啊,小姑母偏偏带了这位……黎郎君,一定也是有过人之处的。”温归远也劝着。 “他诗词歌赋确实很好!”汝阳保证着,“不过是打算抛砖引玉的玩意,会上热闹热闹气氛的,姐姐不要生气。” 幽惠大长公主见太子夫妇皆是心无芥蒂的模样,心中怒气微消,料想汝阳也不敢在她的宴会上闹事,这才矜持地点点头。 “既然如此,你自己管好就是。” 她扭头,拉着路杳杳的手,和蔼地看着她,脸上露出一点笑意:“大婚之后就不曾见你,今日仔细看去,路相养得姑娘当真好,善良又体贴,殿下与你恩爱乃是应该的。” 这话一听便是听到之前的话了。 汝阳脸色不太好看,目光愤愤地瞪着路杳杳。 一直站在她身后的黎宁悄悄抬首,眉心微皱,目光一直看着太子妃。 路杳杳依旧保持着温柔的笑,羞怯地笑着。 “走吧,别等久了。”她亲自带着路杳杳的手入内。 温归远入内之前,扭头突然看向黎宁,正好对上他来不及回收的视线,脸上笑意越发温柔。 “找个机会我想和黎宁说话。”入席前,路杳杳在绿腰耳边低声说道。 绿腰面不改色,点头应下。 既然是圣人亲自开得招才宴,一开始就有人借着作诗作画来引起贵人注意,让路杳杳惊讶的是,邹慕言竟然也在。 路杳杳的视线一扫而过,很快就收了回来,却不料邹慕言的视线总是若有若无地落在她身上。 她不由蹙眉。 大晟男女界限不严,这等风流雅事从来不分男女,只有尊卑,太子坐在大长公主右手,路杳杳则坐在太子身边,正对面就是站着的黎宁,之后右边坐着长安城子弟,左边是寒门子弟。 流觞曲水过了三巡,酒杯终于落在她手边。 “杳杳可会。”幽惠大长公主极为照顾她的面子,柔声问着。 这场是飞花令,带一个月字即可。 路杳杳捏着那盏酒,笑了笑,眉眼生辉,绚烂夺目:“月出惊林鸟,时鸣竹涧中。” 一旁的温归远目光忍不住落在她身上。 满院艳色都不及她眉目间的鲜活。 “不错,应景应字,赐并蒂莲金玉步摇。”大长公主一鼓掌,底下的人立刻疯狂地附和着,滔滔不绝地夸着,恨不得把长安第一女才子的帽子扣在她头上。 路杳杳自知才气一般,虽然知道是大长公主有意为她做面子,可没想到气氛这么热烈,脸上不由呆了片刻。 温归远见了越发觉得可爱,伸手拍了拍放在她放在膝盖上的手。 “该飘酒杯了。” 他笑说着。 路杳杳连忙回神,把酒杯放了下去。 不远处的白如月盯着那双交缠的手,一颗心好似今日的酒觞,飘忽不定,却又酸软交加。 殿下爱意的目光原本是要落在她身上的。 她双手紧握,视线盯着大红色裙摆,突然看到一根黝黑的毛发,嘴角泛起冷笑。 两个时辰后,天色逐渐暗了下去,看着要下雨的样子,流觞曲水终于结束了,之后便是各自活动的时间。 幽惠大长公主把温归远留下,路杳杳体贴地说道:“妾身想去逛逛。” “去吧。”温归远的视线从大长公主身上移开,抬头温和说道。 “我让管事给你找个人带路。” “不用了,就在附近随便走走。”路杳杳笑说着,“不走远。” “李家和白家带的猎犬就在隔壁的草场,你看见了记得避着走。”幽惠大长公主不喜动物,不由露出一点厌恶之色。 碍于白李两家的权势,却又不在自己府中,她便不好说什么。 “多谢姑母提醒。”她行礼后退下。 温归远目送她远去,一收回视线就看到幽惠大长公主严肃的目光。 “路家女确实很好,但你身为储君应当明白,路家若是成了第二个白家,只会比白家还难控制。”她一反刚才的和颜悦色,厉声说道。 “姑母说得对。”温归远抿唇,低声说道。 路杳杳跟着绿腰绕了好几个圈,见四周空旷无人这才说道:“你确定看到黎宁和邹慕言说话了?” 绿腰连连点头。 “就在九回廊那边,是邹慕言主动找的黎宁。”绿腰低声说道,“不过那边汇聚了不少读书人,应该不会如此大胆,做什么坏事吧。” 路杳杳冷笑:“人多才好办事,之后撇得才干净。” “卫风快回来了。”绿腰说道,“快下雨了,不如娘娘去湖心凉亭内等着。” “嗯。”路杳杳自然不会去冒险,脚步一顿,朝着不远处的九曲游廊走去。 “娘娘。”李家双胞胎自转角处出来,两人盈盈行礼,动作一致,看上去赏心悦目。 路杳杳眼底的笑意逐渐消失,但嘴角依旧挂着温柔的笑。 “之前的事情还请娘娘恕罪。”李家十二娘子李明春行礼说道,手中的帕子在风中摇摆。 路杳杳挑眉:“之前不过是误会。” 她觉得奇怪,自然也没有继续接话,只是又好声好气说道:“本宫有些累了,两位娘子无事便先退下吧。” 李明春点头,正准备退下,手中的帕子突然迎风落在路杳杳身上,香气极为浓郁,熏得人作呕,路杳杳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娘娘恕罪。”李明春跪下谢罪。 这边的动静已经引起不远处人的注意,路杳杳忍下心中的不悦,冷淡说道:“无事,退下吧。” “娘娘不必因为这些人生气。”绿腰劝道。 绕过弯弯曲曲的走廊,湖心亭内背靠竹林,风景极好。 路杳杳心思不定,抬眉间,突然浑身僵硬。 竹林间现几双油绿色眼睛。 ——是狗! “不好了!白家和李家的狗都跑出来了。”安静的竹园肿,有小厮高声喊着,“去拿捕狗网。” 匆匆回来的卫风脸色一变,朝着人群汇集的湖心亭走去。 “太子妃……有狗……” 温归远原本在和江月楼在幽阁说话,江月楼听着楼下的动静,脸色大变,倏地一下站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jj:滴,刹车卡,,网址m..net,...: 。m. 第30章 第三十章 路杳杳面色惨白,一双浅色眸子在清冷的眉眼中透明雪亮。 她心跳得极快,耳鼓都是震聋欲耳的鼓声,猎犬的嘶吼声如破碎的风扇在阴冷的空气中回荡,听得她呼吸艰难。 即使恶犬围着,她脸色依旧极为冷静,可仔细看去,她额头却是布满冷汗。 谁也看不出她的意识其实已经接近涣散。 她似乎又回到了三岁那年的大雨,那条一直跟在她身后咆哮的恶犬,血盆大口,狰狞恐怖。 而她只能在大雨中奔跑,咬着牙在看不到尽头的长街上跑着。 “娘娘别怕。”绿腰强撑着站在她面前,脸色苍白,眼神却是格外坚定。 凉亭外面是四条威风凛凛的大犬,目光森冷血腥,口水滴在青石板上,浓郁的腥臭之气在空气中弥漫,令人作呕。 大晟流行斗犬,犬只体型巨大,就像眼前的四只大犬,若是站起来足有一个女子高度,加之体型彪悍,单是一只便格外恐怖,更别说如今四只一起站在众人面前。 九曲湖心亭取得是九曲十八弯的意思,若是无事,曲折廊寰,加上湖中荷叶荷花连天婀娜,端得上风华艳丽,可今日却成了一道拦路石。 拿着补狗棍的仆人只要一动,那四条大犬就压低身子,尾巴翘起,压在喉咙中的吠叫声阴森恐怖。 湖边围了不少人,众人神色各异,可面前的恶犬令人腿软,谁也没有出头表率,便是有胆大的,也怕惊扰到恶犬,伤到太子妃。 一时间众人投鼠忌器,谁也不敢出声。 “虽是我家养的犬,但伤了人便打死吧。”白月如捏着帕子,低声说道,“还是娘娘要紧。” 不少人听到这话都点点头,对白家犬跑出来的不悦也散了几分。 “屁,你这几只畜生比得上太子妃吗?”只听到身后有人唾弃骂道,“连狗都看不住,一个个都是猪吗,我要是你直接跳进湖里遮遮这张脸。” 正是匆匆而来的胡善仪。 胡善仪大字不识几个,不想参加什么流觞曲水,直到听到这个穷酸活动结束了,这才不知从哪里窜出来。 出来没多久,就听到路杳杳被恶犬围着的消息,还没靠近就听到白月如的话,气得口不择言地大骂着。 “看屁,杳杳要是有什么事情,看我不第一个扒了你的皮。”她直接打断白月如的话,把人直接推开,站在湖边作为装饰的假山上,焦急地张望着。 台阶下的柳文宜一张脸雪白,双手紧握。 “你,你怎么……”李家姐妹愤恨地说着,“又不是白家姐姐放的狗。” 胡善仪一脸急色,闻言怒呛道:“若是她指使的,那我看她就是真的狗了。” 白家和李家姐妹脸色一变。 年纪最小的白月瑜气得上前要去理论。 “滚开。” 她大眼圆瞪,腰间的红鞭握在手中,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下众人,目光冷凝:“这事,你们最好都没关系。”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两对姐妹花身上,冷笑,手中鞭子如红蛇般飞射而出,岸边一块假山轰然倒塌。 那几人脸色一变,唯独柳文宜脸色极为镇定。 “不是诸位做的,诸位慌什么。”她自幼话少,此刻却忍不住讽刺着。 又见那四条恶犬极为兴奋,却又好似在压抑着什么,只是围在栏杆外,凶恶冰冷的兽瞳盯着路杳杳看,喉咙里不间断发出兴奋地吼声。 “还不把太子妃救下来!”幽惠大长公主听闻倏地站起来,顿时觉得头昏目眩,神情又惊又怒。 只是她想得比别人都多,单是想起路杳杳背后的路相就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路寻义是个疯子,是个不择手段的疯子。 一个疯子一旦被触碰逆鳞,谁也别想讨到一点生机。 如今他只剩下路杳杳这一片逆鳞了。 “去,不惜一切代价,不准让太子妃受到一点伤害。”她厉声喝道。 温归远来到湖边的时候,只看一眼便瞳孔一缩,脸色大变。 这些狗见过血。 庭中的路杳杳似乎还算镇定,只是脸色雪白,坐在石椅上纹丝不动。 “为什么还不上去。”匆匆而来的大长公主质问道。 仆人战战兢兢,苦着脸,为难道:“小人们一动,那几条狗就吠叫,娘娘离犬太近了,小人怕伤到娘娘。” 那狗离路杳杳不过一步之遥,却又奇怪地停在那边。 “狗不是在隔壁吗,怎么出来的。”她看也不敢多看那四条凶神恶煞的恶犬,惊怒道。 “辅国公家的人也不知道。”管事吓得面如土色。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若是太子妃出了一点问题,今天公主府的仆人都要以死谢罪给东宫和路相赔罪。 “混账,让辅国公家的人给我滚过来跪着。”幽惠大长公主气得脸色扭曲,再也端不住大气的模样。 “杳杳好像不对劲。”温归远自来到湖边只是脸色格外阴沉,之后一句话也不曾说。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凉亭内的路杳杳身上。 路杳杳半低着头,放在石桌上的手在微微惨淡,那双手紧紧抓着石桌,透出一股惊人的惨白。 “那些狗为什么一直围着她,却没有攻击。”他凤眼带煞,神色又是格外冷静的。 下人们都摇了摇头。 “把辅国公家养狗的人带过来。”他咬牙说道,抬眉间露出一丝煞气,“要快!” “是是。”管事连忙找了个机灵,腿脚利索的小厮。 “卫风来了。”绿腰满头大汗,双腿战栗,眼角看到岸边的人,大喜道。 路杳杳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发出细颤,目光已经恍惚,可她咬牙强撑着,这才没有倒下。 她知道今天一定是被人设计了。 “是手帕。”她低声说道。 “什么?” 她的声音太过微弱,紧绷着神经的绿腰没听清。 “李家。” 路杳杳紧紧握着石桌,冰冷尖锐的棱角是她惊恐恍惚间的一把刀,尖锐地抵着手心,只让人清醒过来。 她不能倒下。 没人回来救她了。 她恍惚间突然想起这句话。 三岁那年是哥哥最后出现抱起她,摸着她的头发,告诉她:“不要怕,哥哥在。” 可今日,没有人了。 她本来意识如巨浪滔天的那叶小舟,涣散而迷茫,可却被这个突如其来涌入脑海的想法所惊醒。 “等我回去。”她抬眉,露出的一张小脸布满冷汗,额间碎发贴在脸上,露出一丝惊心动魄的脆弱美感,琥珀色的瞳孔在阴冷天光下露出一旦冷冽眸光,“她们就死定了。” 绿腰眼角往后一看,就看到路杳杳毫无人色的脸,心中一惊,慌忙说道:“娘娘别怕,卫风一定会来救娘娘的。” 冷汗顺着脸颊的混度落到路杳杳的睫毛上,最后留在眼角,辣得她眼睛生疼。 可她死命地睁大眼睛,纤长的睫毛微微掀开,露出一双冷淡的瞳孔,死死盯着面前的四条恶犬。 那恶犬接受到她挑衅的目光,莫名兴奋起来,前肢伏地,一副进攻的模样。 “把所有人都散开。”温归远不知那些犬为何激动起来,忍不住上前几步,紧张地盯着厅内的动静。 “动静小些。”他多说一句,目光一直落在路杳杳身上。 管事见幽惠大长公主点头,连忙带人把湖边围观的人驱散走。 胡善仪原本不肯离去,柳文宜与她说了几句,便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捏着鞭子离开。 她情况不对! 温归远忍不住皱眉。 这样的恶犬便是他这样的成年男子看了也要心惊,但她脸色太过平静,若不是满脸冷汗,谁也看不出她怕狗。 是的,谁也没想到,路杳杳虽然养了一只名叫平安的狗,却因为小时候的事情,格外怕狗,会惊厥昏迷的那种。 按理他如今应该是满腹心思,可又没时间多想,只是把目光落在一旁的竹林里,见竹林一片寂静,忍不住加深了眉间的褶皱。 卫风早早就来到湖边,此刻一张脸黑如墨汁,他是知道路杳杳的情况,便越发着急,手掌握着腰间的剑,在思索着直接杀过去,成功的几率有多大。 太近了! 他闭上眼,忍不住想到。 那些恶犬离姑娘太近了,湖心亭的位置又太中间,恶犬扑向她的速度,他根据来不及救援。 “元遥,你要去哪里!” 众人焦灼间,只听到大长公主一声惊呼。 凉亭内的绿腰都被惊动了,眼角一瞟,就看到太子殿下脱了衣服,竟然打算游过来。 “不准下去。”大长公主心惊,拉着他的手,“你是太子。” “这些犬好像有点不对劲。”他没有回答大长公主的话,反而解释着,“斗犬噬杀却又听命令,现在的情况是围困。” “今日之后,姑母记得排查府中情况。”他语气森冷。 “路杳杳不能出事。” 他低声说道,目光落在腰间那个丑丑的香囊上,之前为了哄骗圣人特意为她要的,后来为了做戏逼真,索性一直带着,看久了也不觉得难看,反而觉得有些奇趣可爱。 他此刻看着落在地上的香囊,突然觉得那对相依的肥鸳鸯极为刺眼。 她赐予他鸳鸯,他却给予利用。 “别忘了,你回来是做什么的。”大长公主逼近他,厉声低斥,“路杳杳是重要,可你更重要。” “可我们不能失去路寻义。”他说道,“不危险,猎犬如今紧盯着杳杳,我从侧面进去,只要潜入水中,它们视力极差,只要我不出水,没有动静,它们就看不见我。” “然后呢……” “月楼会帮我的,来不及了。”他忍不住又看了眼凉亭。 路杳杳的手一直握着那个尖锐的石桌,竟然流血了。 鲜血的刺激,让那些猎犬更加兴奋,忍不住逼近一步。 腥臭的口水几乎要滴到绿腰脚尖。 绿腰吓得摇摇欲坠,却又不敢后退,露出后面的路杳杳,一双紧握的双拳不受控制地在颤抖。 只是那双手突然被人握住。 她差点吓得叫起来。 “慢慢后退。”她听到自家姑娘咬着牙,喘着气,一字一字的声音。 她微不可闻地动了一下,最右侧的黑犬立马大吠一声。 “瞪它!”路杳杳虚弱的声音突然严厉,“不能示弱。” 绿腰闻言,便死死瞪着吠它的狗,目光凶狠几乎能噬人。 ——若是能平安出去,她定要把今日的罪魁祸首千刀万剐。 那狗竟然真地尾巴摇了一下,犹豫片刻,又重新看回路杳杳。 绿腰一喜,眼角往后一看,突然一惊。 身后的路杳杳已经面如金纸,嘴角甚至露出一点血迹。 “姑娘。”她倒吸一口气。 路杳杳不说话,她不敢眨眼,其实距离被恶犬围住,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可她的精神却是已经绷到最紧处。 她知道自己要撑不住了。 ——不能倒下。 ——那些人想要看她的笑话,她不会让她们得逞的。 人犬僵持到现在,她也算明白,这狗应该只是吓唬她的,不然这么近的距离早就扑上来了。 卫风看到路杳杳嘴角的那滴血,再也顾不得许多,也打算直接下水救人。 “等等!”温归远厉声阻止道,“你在岸上接应。” 卫风一愣,握着腰间长剑的手皱眉。 “我救下杳杳,那些恶犬一定会反扑,你剑法绝顶,到时拦住它们下水。” 猎犬在水中的战斗力也不弱。 卫风寻思这这个建议,犹豫说道:“殿下不会武,不如让卑职去,让人在岸上接应卑职。” “对,让他代你去。”大长公主插话说道。 “我善水,可在湖底憋气两炷香。”温归远反驳道。 卫风沉默。 他确实不善水。 “你不会真的……”幽惠大长公主见劝不动人,想到一个可能,脸色难看。 “姑母,等我把人救回来再说好吗。”温归远目光复杂地落在凉亭内之人身上,背影消瘦而战栗,弱不禁风的模样。 他原本是最厌恶这样的女子,依附家族,脆弱娇贵。他希望自己的伴侣是鄯州上空的苍鹰,而不是珍贵的金丝雀。 可,一切见到路杳杳好像又不一样了。 原来金丝雀也不是那么无趣,灵动而美丽,若是飞起来,依旧能迷人心魂。 竹林间似乎有人影闪动。 他目光一凝。 “来不及了。”他果断说着,如一尾鱼,快速下游,湖面除了一开始荡开的涟漪,之后便是平静如镜,一点痕迹也看不到了。 卫风握紧剑鞘,紧张的目光落在路杳杳身上,他的手指在微微颤抖,可却又坚定地握着剑鞘。 他保护了十三年的姑娘,决不能出一点差错。 幽惠大长公主手掌紧握,盯着无波的湖面,一口气屏在鼻尖,连呼吸都不由缓慢下来。 就在此刻,一直安静的竹林突然出现一人,带着纱帽,手中拿着几块带血的肉。 他出现得极为突兀。 “过来!”那人低声呵道,手中的肉同时扔在那些恶犬的背后,手中一根犬鞭在地上空响三声。 那肉很特别,空气中逐渐弥漫着一股难言的香味。 已经神志涣散的路杳杳却是突然抬头,目光落在被茂密竹林遮挡,只能模糊看到一点身影的人身上。 她眼底布满血丝,眼尾逐渐泛上红意,不可置信地喃喃张了张嘴。 那些恶犬尾巴摇了摇,迷茫地晃了晃头,一时间僵在这里。 有一只扭头去吃肉,但却又一只逼近路杳杳,剩下两只摇头换脑不知如何是好。 四只恶犬原本一致的步伐,突然乱了起来。 就在此时,一只手突然搭在凉亭边缘。 “下来!” 他只露出一个头,短促强势地说道。 绿腰大喜,连忙去拉路杳杳。 路杳杳的目光还落在竹林中,不由踉跄了一下。 就在此时,只听到一声尖锐的短笛声突然凭空响起。 众人脸色皆变。 “快救人。”幽惠大长公主的声音都因为尖锐喊叫而扭曲。 原本还在犹豫的恶犬突然发怒,挣扎着朝着路杳杳扑上去。 温归远瞳孔一缩,再也顾不得遮掩,一个翻身上岸,手背一热,腥臭的犬牙擦着他的手而过。 路杳杳被人抱在怀里,瞪大的眼角和兴奋的兽瞳相对而过。 “不要怕,杳杳。” 温柔又坚定地声音。 和三年前大雨中的那个声音奇异地重叠在一起。 一声又一声在耳边回荡。 她倏地红了眼尾。 温归远抱着她头不会地入了水,避免和恶犬正面冲突,直接下到最深处。 那群狗在凉亭上犹豫片刻,就在这个瞬息间的犹豫,只听到一声长剑出鞘的清鸣声,长剑如虹,贯日而来,空中突显澎湃杀气。 卫风漆黑长剑凌空而来,一剑挥去,最右边的狗还张着嘴,头却是扑通一声落入水中,飞溅的血落在湖面上,如一支红梅,又在瞬间被湖水吞没。 剩下的三只却好像被这个血腥刺激,直接跳入水中,朝着路杳杳而去,杀气腾腾。 这时的温归远带着人早早潜入到底层,不会水的路杳杳下意识挣扎起来。 那些畜生的身影逐渐靠近。 犬类善水,且速度极快。 温归远不敢托大,更不敢冒头。 呼吸好像被遏制住,胸腔间的空气被挤压着,痛苦地压制着她本就紧绷的大脑,让她本就不堪重负的神识被紧压成一根线。 ——好像要死了。 她在意识模糊间牢牢抓着温归远的衣服。 ——是殿下啊。 她懵懵懂懂,又酸酸甜甜地想着。 温归远低头,不带□□地碰了那张冰冷的唇。 可怀中之人却不再有动静,四肢软软地耷拉着,那张娇艳的小脸在水波扭曲的波纹中双眼紧闭,毫无生机。 他瞳孔一缩,心跳不受控制地停了一下,不敢犹豫,连忙洑水而上。 谁知,他刚一冒头,正巧和其中最为壮硕的一只黑犬面对面,它兴奋地喘息就贴着毫无知觉的路杳杳头顶。 尖利的犬牙几乎贴着她软绵绵的脖颈。 电光火石间,温归远心中大惊,手掌握拳正准备出手,却听到身后有人贴身而来。 “让开。”卫风的声音紧跟而上。 他足间点水,轻盈如风,大喝一声。 那柄异与常人的长剑暴戾而出,剑锋宛若实质,破空而下,对着那条不对劲的恶犬当头劈下。 一剑而下,那具庞大的尸体眨眼间一分为二。 温归远转了个身,把人抱在怀里。 破天热血当头而下,尽数落在温归远身上。 剩下的好似下了一场血雨,如梅花点点落在水面上,诡异而惊艳。 幽惠大长公主站也站不住,被人扶着才没有当场软了腿。 “快快,把殿下救上来。” “大夫呢,还不带过来。” “把所有人都给我拦住!” 最后一句,带着铁血肃杀之气。 温归远带着昏迷不醒的路杳杳上岸,绿腰跪在地上,抓着她的手,一脸急色。 那些犬明显只针对路杳杳一人,绿腰落了水,根本就没去追她,被早早在一旁等会的仆人救了上来。 温归远带着路杳杳不费力,很快就游到岸上。 他一身狼狈,下颚紧绷,凌厉而锐利。 “把人放下,你快去换身衣服。”大长公主拿着大巾披在他身上,担忧地说道。 温归远半低着头,抱着人不撒手,谁也不能把她从怀中夺走,直到大夫在万众瞩目中,磕磕绊绊说道:“没有生命危险。” 他一直屏息的姿态这才倏地放松下来。 两人紧紧相拥的姿势,让大长公主姿势一僵。 “起来吧,让人带她去休息。”她弯下腰,目光直视着温归远,冷静说道。 温归远脸色苍白,闭上眼释然地笑了声,他抬头,漆黑的眸子在惨白的眉眼中越发幽深。 他认真地看着姑母,低喃道:“好像是真的。” 原来从利用到欢喜。 不过一步之遥。 可刚才看着怀中之人毫无生机的模样,那一步却好似突然隔着千山万水,经年数月,生死瞬间,他突然慌了。 他也许仍不确定是否是喜欢,是深爱,是一生一世的爱恋。 可他刚才突然意识道。 他不想她在自己面前凋谢。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看爹爹和殿下出手,,网址m..net,...: 。m.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学林宴出了这么大的事,哪怕幽惠大长公主极力镇压也是依稀传出风声,而且太子妃半个月时间连续病倒两次的事情也是瞒不住的。 之后竟然依稀传出怪力乱神的话,开始暗指今年秋闱大考风水不对,最后隐隐指向主考官。 路寻义可能要担任今年的主考官虽还未公布,但早有风声。 历来主考官都是簪缨世家出生,高门大户,礼仪端方,何时让一个寒门出生的人担任过主考官。 更别说是一个在读书人眼中风评并不好的人。 流言一出,就有人拍手称快,也有人幸灾乐祸,种种不一而是。 圣人大怒,严惩了不少嚼舌根的人,可到了晚上坐在淑妃身边的时候,还是皱了皱眉。 淑妃穿着嫩黄色寝衣,衣服规规矩矩地扣到最上面,偏偏举手投足间诸多风情,眼波流转媚态横生。 她沐浴回来,不着鞋袜,只露出一双雪白的双足,此刻娇滴滴地依偎在圣人身边,贴心问道:“可是前朝让六郎心烦了。” 纤纤玉指搭在他太阳穴上轻柔地按着,神情温柔大方:“六郎来了暮霭殿还带着这么多心思,妾身可不依。” 她语带嗔怒,脸颊泛红,如家常夫妻般的对话却让圣人紧皱的眉心倏地一松。 可见其盛宠多年也不是吃素的。 “是我的错。”他伸手握住淑妃的手,略带歉意地说着,“平白扰了爱妃的好心情。” 淑妃嘴角一弯,笑脸盈盈地回握着圣人的手。 “今日去看太子妃了吗?”圣人开口问道。 “看了呢,太子妃之前赛马会上多娇艳的小模样啊。”她长叹一口气,依偎在圣人怀中,语意未尽。 圣人皱眉:“还没醒?” 淑妃面容笼一丝哀愁之色,如烟似雨,心疼说道:“太医说是惊恐过度,惊厥过去了,听太子妃身边的小丫鬟说,太子妃年幼被狗追过,之后便极为怕狗,路相为此,府中连猫狗图案都没有,这次好端端被那四条斗犬围攻……” 她打了个寒战,脸色也白了一点,惶惶不安地说道:“臣妾虽不曾见过那四条斗犬,却也知道斗犬的体型,真是太可怕了……还好没出事。” 圣人抱紧害怕的淑妃,眉心越发皱起。 他也不喜斗犬,不过是犬马声色的败家玩意,倒是世家中不少人嗜好此物,声名极盛,这次出事的辅国公三次子便是其中翘楚。 如今这个院子已经被负荆请罪的辅国公送给路相了,至于那三次子被路相纠了个小错处,直接剥了龙武军副参的头衔,打发回老家了,这辈子怕是回不到长安了。 这事路寻义做的光明磊落,圣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辅国公只好含泪送儿子离开。 “倒是殿下之后拦住妾身,说此事不过是意外,也是杳杳运气不好,让圣人不必为难,过去便算了。” 她蹙眉,心有戚戚地说着,最后不由感叹道:“殿下也是辛苦,听说一有空不是在书房,就是在太子妃那边守着,看着也憔悴了许多。” 圣人抿了抿唇,松了一口气之中不免有些心酸。 本以为太子会为太子妃来讨公道,这样便会让他难做,不曾想,太子会为了大局却是步步忍让。 “哎,同样是狗,妾身见太子妃身边那条名叫平安的狗,却是乖巧,一直趴在边上守着太子妃呢。” 圣人有点印象:“不过是太子妃小时候见它可怜,捡的一条小奶狗,听路相说,虽然闹腾但也确实乖巧。” “倒是比那些精心养育的,听话多了。”淑妃随口感慨着。 圣人脸色微变,两人沉默地相拥片刻。 这事看着简单,不过是白家和李家的两条恶犬跑了出来,现在太子妃只是受惊,狗也已经被当场格杀,这事按理就过了。 但谁不知道,背后还不是因为这四条恶犬是白家和李家的狗,这才掀过去的。 “太子妃受委屈了。”他眯着眼,淡淡说道。 淑妃点头:“可不是,无妄之灾,那犬好端端地在隔壁,怎么就跑到大长公主府邸了,还好没有惊扰大长公主,不然就大过了……” 她叹气,握着圣人的手,忧心忡忡地念着。 圣人又不说话,眼底依旧留着郁色。 “你的手怎么了?”圣人正打算揽着她去休息,突然觉得不对劲,低头看去,只见她手腕上方一点有几道血痕。 淑妃连忙用衣袖遮好,柔声笑道:“不碍事,今早不小心被树枝划了。” “胡说八道,这分明是被东西抓了。”他怒气冲冲地说着,一见淑妃泫然欲泣,连忙放低声音,低声说道,“不是冲着你发火,你不说我明日也查得出来。” 淑妃隔着绸缎握着手腕,低声说道:“真的没事,今天看了太子妃顺便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不小心惊到那只猫了,被抓了一下。” 圣人脸色一沉:“不是说不用去凤仪殿请安吗?怎么又去了?” 淑妃欲言又止,眼眶微红,却是低着头不说话。 “圣人不要怪娘娘,是……是……”贴身伺候淑妃的心蕊突然跪在地上悲愤说着,“是皇后娘娘欺人太甚了。” “别胡说,还不退下。”一直沉默的淑妃厉声说道。 圣人小心捧着淑妃的手,阴沉着脸:“继续说。” 心蕊连忙说前因后果说了出来。 长安的夏天又干又热,淑妃是江南人,觉得天气热就忍不住多要点燕窝冰块,不过是这月的份例超了些,尚宮局竟然不送了。 暮霭殿的人去理论,就吵了起来,话里话外扯到后宫后妃斗争中,最后竟然影射淑妃以色待人。 “娘娘自从入宫一直谨小慎微,待人接物不敢出一丝差错,唯恐给圣人难堪,不曾想要受如此大辱。”心蕊以头叩首,哭得撕心裂肺。 “不要说了。”淑妃脸色微白,出声打断她的话,“让她出去吧。” 她哀求着圣人,双瞳含泪,楚楚可怜。 “今日真的是无心之过,妾身怕此事闹大,又想着不能让圣人在朝堂为难回来后又因为这些琐事烦神,这才去凤仪殿请安。” 她勉强笑说着,温柔又无助:“那猫一直养在皇后膝下,长得确实可爱,妾身也是心动,不料运气不好,惹了它不高兴,这才托大了。” 圣人一张脸黑得宛若墨汁,眸底蕴含着滔天怒气。 一事未平一事起。 不过是几只畜生,却因为养着的人身份尊贵,就要别人步步退让,甚至话都不敢多说一句,一切都要归结到运气不好上面。 “圣人千万不要生气。”淑妃见他神色难看,柔柔地靠在她肩膀上,“妾身有六郎就够了。” 她说得柔情似水,含羞带怯,脸上露出幸福的笑来。 圣人摸着她的手腕,皎腕纤纤,赛雪欺霜的手腕上偏偏有几道狰狞的伤口,他沉默着,心中冷笑一声。 今日能用恶犬吓唬太子妃,明日又该是谁。 这些人也该敲打敲打了。 第二日早朝结束,路寻义跟着圣人入了御书房,开口第一件事就是谢绝了今年秋闱主考官的头衔。 “你也信这些风言风语。”圣人脸色难看。 路寻义声音沙哑,虽然精心收拾过但也看出一点憔悴:“自然不惧,只是这事明显是后面有人在推波助澜,到时候因为微臣让圣人和天下读书人离心就是大过了。” “主考官之事还未尘埃落定,圣人不如仔细斟酌一番。”他又道,态度自然又恭敬。 圣人仔细打量着他,皱眉,沉声问道:“可是怨朕没有替太子妃讨回公道。” 闻言,路寻义跪下,眉目不动,冷静说道:“自然不是,众人皆知太子妃之事不过是意外,是微臣素日宠得娇了些,这才让事情闹得有点大。” 路寻义宠女儿,在长安城都不是秘密,今日能忍下这么大的耻辱,不过是因为其中牵扯白李两家。 圣人叹气,亲自上前扶起他:“你受委屈了。” 路寻义低声说道:“不委屈。” 他沉默片刻后,露出一丝无奈挣扎不甘之色:“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怎么能因为这些事情后退。” 圣人脸色一冽,拍着他的胳膊,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你说得对。” 他说。 “主考官可有推荐人选?”圣人柔声问道,态度极为和善。 路寻义犹豫片刻后说道:“非挟私,只是李家确实已经不合适了,两月前招揽了大量江南人,甚至还牵扯……” 他看了眼圣人没说话。 圣人确实明白他的潜台词。 牵扯到汝阳公主,他的亲妹妹。 汝阳什么德行,圣人清楚得很,野心很大却才能平平,这也是他任由亲妹妹在长安城翻浪的原因,无论如何都翻不出他的手心。 但,也不代表这事不麻烦。 “你说得对。”他长叹,“白家也是不合适了,连续两年主考官,门生遍地。” “其余几家如今都没有得力的人在要职,贸然赐予秋闱主考官的位置,引起的波动越大。” 圣人站在他面前,自顾自地说着。 路寻义一直沉默,低眉顺眼。 “你是不是有好主意了。”圣人突然问道。 两人君臣数十年,见他这样的模样,心中一动。 “是有,但不敢说。”他倒是爽快。 “但说无妨。” “太子殿下。” 路寻义一字一字低声说道,他眉目沉静,看也不看圣人,继续说出自己的理由:“殿下在长安城根基薄弱,与圣人乃是亲父子,不会其他的弯弯道道。” “而且,太子是正统,文人素来拥戴,只有确定了太子,其他人才不敢……”他含糊了几声,复又补充道,“太子性格温和,做事稳妥,想必秋闱中的一力事情能做得很好。” 他意有所指,短短几句,话中带话,把自己完全摘出,又把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 圣人脸色稍霁。 “朕考虑考虑。”他点头,反身回了书座,“没事便退下吧。” 路寻义也不墨迹,直接行礼告退。 圣人看着他,突然眯了眯眼,路相的脑后竟然有几根白发。 他想起路相每次谈起女儿时的模样,那笑眯眯的样子,简直让人没眼看。 “听说两家的姑娘,这几天要送去长安。”就在路寻义要离开的时候,圣人漫不经心地声音在背后响起。 路寻义身形一僵。 “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姑娘,就是被你保护得太好了。”圣人无奈说道。 此时的女子还是格外凶悍的,那日之事落在其他人身上,只怕要当场打起来,就像当日的胡善仪一般,一鞭子下去,谁也别想讨到好处,可偏偏是路杳杳。 路杳杳的性子他也是知道,好听点叫温柔善良,难听点叫柔软可欺。 可当初点她做太子妃,不就是看中这样的品行吗。 “只是到底是世家,小孩打闹别闹大。” 圣人温和敲打着,脸上神情格外冷淡。 “是!” 路寻义没有回头,声音是压抑不住的激动,可他脸上却没有一点喜悦激动之色,只是嘴角勾出一丝笑来,总是半敛着眼眸的睫羽随意扬起,完全暴露在天光中的浅色眸子让人不寒而栗。 嗜血冷漠,煞气冷厉。 “哭什么苦,还有脸哭。”就在此时的白家内院里,传来一个老者的暴怒声。 “你有没有脑子,胡家那女儿说得对,我要是你直接跳河淹死。”他气得口不择言,“你是在打太子妃的脸吗?你是在打太子的脸,打皇家的脸。”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真若是胆大成功做了这等蠢事便算了,偏偏还留下这么多把柄,让人抓住,愚蠢。”怒骂之人正是白家现任家主白平洲。 屋内,白月如哭得凄惨,一张脸都花了,只是惶恐地抓着自家母亲的袖子期期艾艾的抽泣着。 白母讪讪说道:“罢了,此事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把这个蠢货交出去,自然什么事情也没有了。”白平洲拍着椅背,冷笑着。 白月如哭得越发大声,扑在母亲怀中停不下来。 白母心疼地拍着她的背,细声安抚着。 “此事也确实不能怪如儿,那路家女不过靠着一个路寻义,几次三番不给我儿脸面,再说了,那狗本来就是打算吓一吓她,谁知道这人这么不经吓。”她为自己女儿辩驳着。 “再说了,不是也没伤着嘛。”她讪讪解释着。 白平洲连连冷笑。 “路家女的手段,大郎没见识过……”她还打算辩驳。 “够了。”白平洲扫过这对母女,冷笑,“那也是人家的本事,人家能让全长安都吃这套,能让圣人格外青睐,你呢,你看看你,没用!” 他的目光落在白月如身上,恨铁不成钢。 白家有个皇后在宫中,白家女子自小出入宫廷,可圣人对谁都是平平淡淡的态度,路寻义那个女儿只是偶尔进宫,却格外讨人欢喜,圣人对她可比对亲生公主都要好上几分。 “不许哭!趁现在还有时间,马上去汴州老家,今后都不用回来了。”他越发看不上屋内凄惨的气氛,甩袖离开。 白月如怔怔地看着远去的父亲,一双眼红肿着,失魂落魄地坐着。 “爹,爹的意思,那我的婚事……”她喃喃自语,之后露出不甘之色,“我难道就要一辈子都待在那个穷酸地方。” 那就不代表路杳杳这辈子都要压在她头上。 可明明她白家才是长安城的顶尖家族,她是真正的白家嫡女,凭什么,一个寒门出来的路寻义,一个农妇生出来的丫头,却能一直踩在她头上。 未出阁前次次让她难堪,还抢了她的姻缘,现在因为她更要远离长安。 她气得浑身发抖,紧咬着唇,愤怒而委屈。 “不走,不走,我女儿哪都不去,不过是一个没娘的孩子,我白家还护不住一个女儿吗?”白母抱着她,同样狠狠说道。 但很快白平洲就亲自抓着女儿上马车,打算亲自送她离开。 因为李家那对姐妹花在前往老家汀州的马车,还未出长安地界被传说中的山贼掳走了,全队三四十个护卫都死了不说,那对姐妹花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下手快狠准,狠辣无情又令人措手不及,一看便是路寻义的风格。 长安城中听到风声,知道内情的,皆是打了一个寒战。 可往上看去,上首的圣人依旧是笑眯眯的,看模样是不打算插手此事了。 又听说,辅国公三次子的那座驯狗别院被清空后,这几日除了猎犬们激烈疯狂地嘶吼声,依稀能听到女子凄惨的尖叫声。 李家自女儿丢后也不主动报官,直接闭门不出,竟是不管这对姐妹花的生死。 只是,谁也没空查询这件事情的真假。 因为与此事没关系的,早已闭门谢客,作壁上观,而和这件事哪怕牵连到一点点关系的,日日夜夜,如悬剑在上,寝食难安。 白平洲嘴上骂着自己女儿蠢笨,真被人逼到这个地步,还是打算亲自送人去汴州。 他此刻不得不庆幸,长安城距离洛阳汴州不远,快马加鞭三日便能送到。 只要送到汴州,隔了这么远的路,路寻义再出手也要考虑一下了。 “相,相爷。”管事哆哆嗦嗦的跑进来,再也顾不得体面,一双腿抖得极为厉害,“路,路相,来,来了。” 白月如脸色大变,跌坐在地上,不过三日时间,她整个人憔悴不少,惶惶不安,哪有之前的贵女骄傲。 白平洲没想到人来的这么快,是当真一点脸皮都不要了,不由咒骂一声:“不许出来。” 路寻义今日穿了一声月白色文人长袍,发髻用玉冠束起,斯斯文文,他站在白家大堂正中,负手而立,身形修长挺拔,气质高雅卓越。 但是如此看去,谁也不曾想到,这位路相说靠着一双奇长大刀在陇右道西洲以武发家的。 白平洲站在游廊上看了一眼,不得不叹道。 这等才智出众,文武双全的能人,若是盟友该有多好啊。 “守心啊。”他端着笑,一如既往地入了大堂,亲切地说着。 “怎么没人上茶,失礼。”他斜了一眼管事。 满头大汗的管事沉默地背起这锅,亲自去隔壁角房端茶送糕点。 路寻义只是笑了笑:“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随意地坐在一侧,手指转着大拇指的玉扳指,神情一如既往地温和,文质彬彬:“李家有女失踪了,圣人命我亲查。” 恰巧,管事的茶放在他手边,袅袅茶香腾空而起。 “只是不巧,查到白家两位姑娘身上。” 白平洲脸色一变,心中大骂路寻义真是能面不改色地颠倒黑白。 李家那对孪生姊妹花走的时候压根就没来过白家。 “白家五娘子和六娘子应该还在吧。”他抬眉,似笑非笑地问着,“宣门司可没听说最近白家也有马车离开。” 白平洲脸色难看,口气不由强硬起来:“路相是在盯着我白家做事。” 路寻义继续笑着,眉眼弯弯,一派纯良:“岂敢,只是太子妃至今还没醒来,殿下白日里还要处理政务,晚上又要担忧太子妃,几日下来心力憔悴,作为臣子不过先替殿下先管理宣门司。” “这事,圣人也是知道的。”他端起茶杯,拨了拨茶盖,姿态极为优雅。 白平洲被这个威胁气得说不出话来,若是平时早早态度强硬地把人赶走了,可现在自己的女儿的命还捏在他手里。 “自然在的,五娘子素来乖巧,路相不要被奸人所骗。”他不得不压抑着心中的怒气,难得放下傲气地说着。 路寻义只是笑着,最后无奈说道:“自然,所以只是配合调查而已。” 谁都不知道,这一调查,白家那两个姑娘还能不能全须全尾地回来。 他和路寻义打了十年交道,在他还跟在袁思楼身后做影子的时候,两人便交手数次,胜负五五开,对彼此的心性都格外了解。 路寻义是个疯子。 他暗恨着。 大昇权力巅峰的两人在黑沉木打造的雅致大堂内沉默,隐约能听到一点蝉鸣,屋内无人说话,只有各自的茶盏发出缕缕轻烟。 “月如不过是一时糊涂,我已打算送她去庵堂,此生不再出来。”是白相先开得口,口气颇为低声下气。 “瞧您说的,不过是配合调查,毕竟人也不是白家娘子劫走的。”路寻义不接茬,状若无事地笑说着。 白平洲心中大恨。 “路寻义你也别欺人太甚。”他恨恨说道,“她是我白家嫡女。” 李家死的不过是一对庶女,庶女本就是家族的踏脚石,死了便死了,可白家不能丢出嫡女,不然那就是活活抽他脸。 路寻义抬眉,眉眼被笼在水雾中,笑得温柔,可眼底却不见笑意。 “可杳杳是我独女。” 白平洲闻言窒息。 “科举主考官,我力荐路相。”他咬牙说着。 “不必,我已经向圣人请辞。”路寻义放下茶盏,恹恹说道,“去把人请来吧。” “永昌商道,白家让利。”他伸出三根手指,咬牙说道。 路寻义沉默。 白平洲以为还有回转的余地,便连忙诱惑道:“永昌交接吐蕃和骠国,便连天竺都能直达,利润极厚……” “那便换一个女儿吧。”路寻义笑了笑,嘴角一挑,带着嘲讽,“至少给你留一个。” 白平洲一愣,随即大怒:“路寻义,你欺人太甚。” 路寻义一直含笑的脸终于阴了下来。 “我欺人太甚,还是白家欺人太甚?” “杳杳什么时候主动招惹过你们。”他的目光落在右侧的屏风后,冷笑,“你的好女儿,让李家姐妹在她身上撒了异香粉,又让人吹进攻笛声,分明是要致人死地。” “什么!”白平洲大惊,“你吹笛了?” “杳杳自幼性格柔顺,你却步步紧逼。”路寻义脸上一闪而过的煞气,“那笛声你是叫谁吹的。” “我,我不知道啊。”白月如吓得手脚发软,连连摇头,“我只是,我只是想吓吓她。” “吓吓她?”路寻义笑,脸上戾气横生,浅色眸子宛若凶恶冰冷的兽瞳,“杳杳三岁那年,你放狗追她,难道不知道她自此的了怕狗的毛病。” 即使隔着屏风,白月如依旧浑身汗毛竖起,眼前一黑,跌坐在椅子上。 “你,你还干过……”白平洲惊讶地说道。 白月如泣不成声,怕得说不出话来。 “你今日不走,我便亲自带你走。” 路寻义起身,身形高大,居高临下地看着屏风后的人,身影倒影在脚边,好似狰狞的巨兽,汹涌而来,令人窒息而恐惧。 白月如吓得抱着白母的腰,大声哭着:“母亲救我。” “我不走,我不走。” 白母哪怕害怕也紧紧抱着大女儿,惶惶威吓道:“今日谁也不能把我女儿带走。” “我白家世代簪缨,百年世家,谁敢带我女儿。” 白平洲不说话,但也摆明了不准路寻义带人走。 “既然不愿跟着路相走,不如跟着孤走吧。” 门口突然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 路寻义扭头皱眉。 只看到温归远穿着玄色的太子衣裳,笑脸盈盈地站在门口,身后的管事和小厮都被龙湖卫死死压着,憋红了脸,对着白相欲哭无泪。 白月如一见他,下意识收住眼泪。 “去哪?” 温归远看着她,嘴角含笑,漆黑的眸光却带着冷意,森冷而无情。 白月如呆怔地看着他,心底突然涌现出一丝难堪和愤恨。 为什么他要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他,明明看着路杳杳的时候是那么温柔。 “圣人有旨,白家五娘子、六娘子即可入宫为太子妃诵经祈福。” 他高举手中的圣旨,没有宣读,而是直接递给白家管事,脸色平静地说道。 白平洲打开一看,身形摇摇欲坠,抬眉瞪着太子殿下。 温归远眉眼低垂,依旧是往常的低调模样。 “去哪?”屏风后的白母没看到自家相爷的异样,心中突然升起侥幸心理。 皇后就是白家人,入了皇宫未必不是好事。 “兴庆殿门口。” 白月如耳边如天雷炸开,身子一软,直接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jj崩了,绝了,流量这么差还崩啊!qaq,,网址m..net,...: 。m.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平安再一次趁人不注意溜到床上,毛茸茸的白色大脑袋拱了拱路杳杳的脖颈儿,见她一点反应也没有,歪着头犹豫了一会,伸出舌头舔了舔她脸颊,没一会儿就舔得满脸都是水。 可床上的人还是一动不动。 它委委屈屈地趴在一侧,蜷缩在她的一侧,尾巴时不时摆动一下,等路杳杳脸上的水渍干了又忍不住再舔了一遍。 路杳杳毫无生机地阖着眼,纤长浓密的睫毛在光亮中不经意地颤动一下,留下一点稀薄的阴影,眼敛下的红色小痣在光亮中保持沉默。 平安舔得欢快,一点也没发觉不对。 “别舔了。”路杳杳声音微不可闻。 平安的耳朵一竖,移开大脑袋,犹豫着,伸出爪子扒拉了一下她。 路杳杳在沉睡中迷迷糊糊地醒来,先是被一旁大狗模样吓得浑身一僵,后来从微弱的视线中看到平安呆呆的脸,舌头忘记收回去,愣在原处看着她。 手掌大小的小奶狗即使长成了这般高大模样,眼神依旧天真无辜。 她轻轻吐了一口气,嘴角僵硬地动了动,回应她的是平安更加热情的舔舐,口水糊了一脸,黑黑的,柔软温暖的鼻子一直蹭着她的脸。 “平安!”绿腰一进门就看到平安上了床,气得快步上前,结果一靠近,就看到路杳那双浅色眸子正看着她。 绿腰脚步一顿,顿时惊喜道:“娘娘。” “我去请太医。”她瞬间红着眼,连忙转身传人。 “等会。”路杳杳艰难地推开狗头。 平安难得乖巧地靠着她坐着,把小爪子搭在她手腕上,大眼睛又明亮又天真地盯着路杳杳看。 绿腰不疑有他,帮着她把粘人的平安推开,拿起一侧软靠把人扶起。 “娘娘感觉如何?”她端着水,缓步来到她身边,“可有哪里难受。” 路杳杳喝完手中的水,润了润嗓子,这才继续说道:“没事,一点也不难受,我睡几天了。” “今天第四天了。”她看了看墙角的沙漏,“午时刚过。” 就在此时,外面突然传来春嬷嬷冷静且严厉地声音:“姑娘还是安心跪好抄经,不要东张西望,今日要交十卷给佛堂。” “是不是太子妃醒了,我怎么听到太子妃的声音了。”应她的声音有点耳熟,只是因为格外沙哑,路杳杳一时间没猜出是谁。 路杳杳一惊,不由压低声音问道:“外面跪着谁?” 绿腰不由冷笑一声,毫不迟疑地说道:“白家五娘子。” “今日一早上殿下亲自带回来的,说是要给娘娘诵经祈福,直到娘娘康复能下床。”她脸色极为痛快,得意说道,“早饭一口也没吃就跪在太阳底下抄写经书了呢。” 路杳杳大惊,声音压得更低了:“怎么到这里来了。” 她眼珠子一转:“爹还是殿下?” 绿腰摇头:“只知道是殿下早上带回来的,五娘子是因为圣旨才进宫的。” “圣旨?” “应该是殿下求来的吧,昨日殿下直到宫门落钥才回来的。”绿腰猜测着,“今日太还没亮就走了。” “之后她便来了,如今已经跪了两个时辰了。” “那怎么跪在这里啊?”她惊疑地指了指门口。 “因为是为娘娘祈福啊,跪在这里才更加诚心啊。”她似笑非笑着。 这等杀人用软刀的手法手法未免也太狠了,简直是一片片刮着人的肉,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尤其是白月如这等要面子,把世家荣誉顶在头顶的人,简直比杀了她还痛苦。 路杳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她忙不迭把不知不觉挤到床中间的平安推开,乖乖躺下,拉好被子,乖乖地盖到下巴处,闭上眼嘟囔着:“那我还没醒的。” 绿腰失笑,连忙说道:“反正是要等娘娘可以完全下床为止,娘娘如今虚弱得很,怎么也要躺了十来天。” 她故意重读某些字,眨眨眼,俏皮说着。 路杳杳一只眼闭着,一只眼睁着,眼睛亮晶晶的,冷静点头说道:“你说得对。” “李家那对姊妹花前日要出城逃往汀州,结果还没出长安地界就被山贼劫走了,不见了。”绿腰压低声音,痛快说道。 路杳杳躺在床上,眨眨眼,无辜问道。 “长安哪来山贼。” “是啊,哪来的山贼,大概是运气不好吧。”绿腰若有所指地说着。 她沉思着,张了张嘴:“爹还是殿下。” “应该是相爷。”绿腰坐在脚踏上,低声说道。 “哦。”路杳杳长长应着,咋舌道,“□□,长安城中掳人,这胆子也太大了。” 绿腰没说话。 她没说,当日相爷虽然看了一眼娘娘就走,可转身离开时的脸色虽然平静,眉眼低垂,看不出喜怒,可熟悉的人都知道那是怒极了。 白月如做得那件事情尾巴都没收拾干净,一下就被查了出来,若她得罪的是其他人大概真的就直接掩了过去。 可现在昏迷不醒的是路杳杳,是路相的掌上明珠,是东宫的太子妃,这事就不会是闺阁内的小打小闹能糊弄过去的。 显然太子和殿下都不打算这样掩盖过去。 “李家女孩众多,不过是一对妾侍所出的庶女,她们有胆做出这样的事情,自然要付出代价,而且李家如今连击鼓都不敢,已经闭门三日了。”绿腰冷笑的同时不免觉得心寒。 “那现在人呢?” “不知,娘娘昏迷这几日,宫内宫外热闹得很,宫外的事情都是卫风传话的。” 卫风是侍卫,出入宫廷较为方便。 “卫风呢?”她抬眉一扫,窗口果然没有卫风沉默的身影。 “昨夜守了娘娘一夜,刚刚被红玉赶去休息。”绿腰叹气,“殿下白天上完值,晚上就来看娘娘,呆到子时才离开,这几日瞧着憔悴了不少。” “让他醒了来见我吧。” 绿腰点头应下。 “爹来过了吗?”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平安的爪子,复又问道。 平安索性整个人都躺在床上,乖乖伸出爪子任她摸,尾巴时不时晃一下,难得乖巧。 “娘娘还不曾回东宫,相爷就在春和门等着了。”绿腰觑了她一眼,继续说道,“但相爷拒了太子的邀请,没进来,看了一眼娘娘就走了。” 太子不能与朝臣过于亲密,而东宫太子妃已属于皇宫内院之人,即使路寻义是她亲父,没有圣人旨意也不能进出东宫,即使是太子相邀。 路杳杳捏着落在手中的白毛,定定地看着,目光迷离悠远。 她想起三岁那边,她被哥哥抱回别院,爹爹也不过是看了他一眼,之后便匆匆回了路宅,那里高朋满座,人来人往,再是热闹不过。 半月后,亲手把娘送走之后她和她哥被接回路宅,过上了人人倾羡的世家子弟的日子。 十三年过去了,事情好像又诡异地重叠在一起,毫无变化地重复着,只是不知最后的结局又是如何。 就目前而言,白李两家都没有落到好处,甚至损失颇为严重。 她手心一湿,回神低头,只看到平安又开始舔人,嫌弃地把手中的水渍重新擦回她白毛上。 平安不解,坚持伸舌头舔着她的手指。 “算了,我头疼,给我请个御医来。”路杳杳突然捂着脑袋说道。 绿腰大惊,正准备起身喊人,就看到路杳杳对着她眨眨眼,哼哼唧唧道:“我要在床上躺……十天!” 她勾起没有血色的唇,娇娇说道:“去叫人吧。” 绿腰失笑,连连点头。 “来人啊,娘娘头疼,快去请太医。”没多久,绿腰惊慌失措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兴庆殿顿时乱了起来。 门口,白月如穿着纯白色衣裳,不做一点金丝,一声朴素,直接跪在台阶下,面前是一张小矮座,佛经堆满案头。 她闻言,连忙抬头向里面张望着,奈何被小丫鬟挡得严严实实。 太医院院正是个发须花白的老人,被人急匆匆拉来,一入内就听到太子妃哽咽地说道:“就是头疼,腿也疼,哪哪都疼。” 可怜兮兮,委屈巴巴。 一旁春嬷嬷心疼极了,揉着她的额头,细声安慰道:“娘娘忍忍,太医很快就来了。” 红玉拉着死活又要上床的平安,红着眼,小圆脸哭得泪痕斑斑,也跟着哭:“娘娘不疼,很快就好了。” 挣脱不开的平安死心了,趴在地上又开始装死。 太医一见这模样,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昨日圣人在皇后那边大发雷霆,皇后就病倒了,看样子寿宴能不能出来都是问题,内宫人人自危,可不能再出乱子了。 他心中一慌,上前行礼后,连忙拿出药枕去诊脉。 脉象平和,沉稳有力。 路杳杳靠在春嬷嬷怀中,悄悄把嘴角的糕点屑擦到嬷嬷衣服上,语带哭腔地小声说道:“我的头好疼。” “娘娘是两侧脑袋疼,还是中间额间疼,或者是后面疼,是抽疼还是一阵阵的,或者是连绵不绝的,抑或是隐隐作痛。” 太医捏着胡子,忧心忡忡地问着。 路杳杳听呆了,哭声停了一下,眼珠子不由看向绿腰。 “是两侧,是隐隐作痛,不强烈,但是难受。”绿腰及时上前说道,长叹一口气。 太医眉心紧皱,捏着胡子的手就差要扒下几根才能缓解一下心中的疑窦。 “娘娘自幼怕狗,如今被狗吓了,昏迷到现在才醒。”绿腰拿帕子擦擦眼角的泪痕,脸色灰白,“可是因为吓坏才导致的。” 绿腰满是担忧地说着:“娘娘自幼体弱,以前生了一场病也要躺个十天半个月,如今……” 她也不由哽咽着。 她这一哭,屋内年纪最小的红玉也跟着瘪了瘪嘴,眼泪汪汪。 “是啊,一定是那些畜生吓得,所以娘娘的头疼可怎么办啊。”她眼巴巴地看着太医。 “不会是留下后遗症了吧。”春嬷嬷脸色极为严肃。 “确实有可能是惊吓所致,还需卧床静养,吃几服药试试。”太医沉默了片刻接了下去,他去了屏风后提笔写药方。 “娘娘的小日子在什么时候?”他写到一半突然问道。 绿腰掐着手指算了算:“快了,就在这几日了。” “这药里有红花等活血祛瘀的药,可能会提前几日,若是娘娘小日子来了便不能吃了。”太子写好药贴仔细吩咐着。 绿腰谨慎点头。 屋内,路杳杳依旧趴在春嬷嬷怀中,春嬷嬷怜惜的揉着她的额头。 “还难受吗?”她手指一停,突然问道。 路杳杳一怔,心虚着,继续哼哼唧唧:“疼得啊,怎么不疼。” 春嬷嬷只是笑着没说话。 “这日子入夏没多久,看样子这几日都不会下雨的。” 她不着边际地说了句。 路杳杳闻言笑了笑:“那可真是好日子。” 红玉揪着平安的白毛,呆呆地看着她们,不明白怎么开始聊这个了。 “什么,还要修养十来日。”门口的白月如听到丫鬟的闲谈,眼前一黑,差点直接晕了过去。 路杳杳这个贱/人一定是故意的。她咬牙想着,身躯轻颤,眼底泛出泪花,屈辱又不甘。 白家嫡女出门哪次不是众人簇拥,风光无限,人人仰望,可现在却不得不顶着大太阳,跪在台阶下,跪在这么多丫鬟嬷嬷面前,跪在这个她讨厌的人面前。 今日的一切对她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她恨不得当场撞死,而她还不知要经历这样的日子多久。 但让她更为难受的是。 没多久,温归远听到太子妃醒了的消息,匆匆而来,目光直穿而过,一点也不曾落在她身上。 她手中的笔在颤动,连字都写不下去,墨汁晕染在纸上,巨大的污渍成了一个刺眼的存在。 “太医如何说?”他见路杳杳虚弱地躺着,担忧地问道。 “禀殿下,说是被吓住了,娘娘又有些头疼,开了药,要好生静养一段时间。”春嬷嬷长叹一口气,强忍着担忧说着。 “还难受吗?”温归远民春,坐在她身侧,握着她的手,柔声问道。 路杳杳躺在床上,虚弱地点点头:“让殿下为妾身来回奔波,真是妾身的过错。” 温归远笑,眉目清朗:“是我没保护好你,好生休息吧。” 他的笑容好似蒙了一层雾,漆黑的眼眸一旦没有含笑,就显得有些朦胧。 这般自责的模样让人不由放慢呼吸。 路杳杳一瞬间差点被美色所惑,打算把所有事情和盘托出,还好及时收回神志,脸上保持着淡淡的愁容。 “是妾身自己运气不好。”她无奈说道,开始软绵绵地赶人,“殿下若是政务繁忙,不如早些去办公吗?” 不料此时,路杳杳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她脸色爆红,温归远却是高兴地说道:“肚子饿了是好事,我在这里陪杳杳吃好饭,再去书房也不急。” 路杳杳目光轻轻一扫身后的屏风。 她欲哭无泪地看着殿下递过来的白粥,垂死挣扎道:“这等小事如何能劳烦殿下,还是公事要紧。” 温归远搅着白粥,笑脸盈盈地说道:“不碍事,等你吃完这碗白粥,看着你睡下,我再离开。” 路杳杳放在背上的手一抖,可唇边已经被递来一勺粥。 白粥被炖的软糯香甜,火候材料都是绝佳的,除了没味道。 她低眉耷眼地咽下一口,没滋没味,心如死灰。 等她被殿下哄着睡下去的时候,入睡前,懵懵懂懂地想着:等会,平安哪里去了? 平安嘴里叼着一小碗奶酪早已背着众人偷溜出来,它站在风中沉思了片刻,白毛飞扬,最后溜哒哒地看到一个没见过的人,眼睛一亮,哒哒跑到她面前,蹲在她面前,兴奋地吃了起来。 白月如早饭没吃,午饭也没吃,看着路杳杳养得那条畜生竟然跑到自己面前狗仗人势,一口气憋着,狠狠地瞪着平安。 平安一抬头,以为是要和她玩,怪叫了一声,连忙扑过去。 巨大的身影扑过去,白月如吓得大叫起来。 门口的丫鬟一惊,连忙去拉平安,平安狗强体壮,哪是一个小丫鬟拉得动的。 白如月被平安舔了一脸,只觉得血盆大口在眼前回荡,吓得尖叫连连。 “平安,回来。”一个冷淡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瞬间治住了兴奋的平安。 平安夹着尾巴,灰溜溜地回到温归远身边,讨好地咽呜了一下,见他没动静,又忙不迭地舔了一下。 “殿下。”白月如笼着衣襟,眼含热泪,无助地喊着,楚楚可怜。 温归远盯着平安,突然抽回手,在它背上冷漠地擦了几下:“脏了。” “带它去洗澡,嘴巴也要洗。” 平安最怕洗澡,愣在原处,突然撒开爪子就要跑。 “要洗澡呢。”红玉眼疾手快抓住它,让它动弹不得,脸上一派天真,好奇地说着,“可你之前不是刚洗的嘛,毛还白白的呢。” 她撸了一把,咯咯地笑着。 白月如好似被人凭空抽乐一巴掌,脸上红白交加,她看着太子殿下无情离开的背影,自始至终,目光都不曾落在她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我今天吃饭回来,被一条没牵狗绳的小狗吓了一跳,那狗不知道干嘛对着我冲过来,在我脚边狂叫,我……尼玛要吓死了,都不敢动qaq,他的主人还在边上笑,也不把狗叫回去,我要气死了,呜呜呜,,网址m..net,...: 。m.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兴庆殿大门紧闭,丫鬟们往来游走间皆是目不斜视,即使经过白月如时也是面不改色,自顾自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太子妃已经卧病休息五日了,白家夫人三日前早早入了宫,直到宫门落钥才离开,之后连着三日,天天不落地入宫见皇后。 路杳杳一边吃着奶酪酥一边把黏上来的平安推开,听着绿腰说起凤仪殿的动静,漫不经心地点点头。 “皇后不是还没解除禁足吗?”她顶着平安水汪汪的大眼睛,毫无愧疚心地把最后一块奶酪酥吃完。 “再过半月便是皇后寿诞,也该放了。”绿腰把空碟收了起来,笑说着。 这点面子圣人不会不给白家。 路杳杳恍然大悟:“礼物准备了吗?” “春嬷嬷早就备好了,苏绣金丝九九寿桃画,过几日等娘娘身体大痊就该拿给娘娘看了。” “嬷嬷自己看着办吧。”路杳杳兴致缺缺,准备去端玉露团吃。 “娘娘小日子要到了,还是少吃些冰食为好,免得到时腹痛。”绿腰劝道。 路杳杳吃得笑眯了眼,漫不经心地说道:“数着呢,还差五六日呢,没事的,现在呆着屋内也出不去,不吃点东西好无聊啊。” 她可怜兮兮地长吁短叹着,细眉皱着,可偏偏腮帮子鼓鼓的。 绿腰心都软了,哪里还劝得动。 “对了,那天在竹林外的人打鞭子的男人是谁?”路杳杳随意问道,“带着白色斗笠的那个?” 绿腰摇了摇头:“不知道,大概是辅国公那边的驯狗师吧,娘娘问这个做什么?” 路杳杳捏着一颗精致小巧的雕花玉露,失神片刻,又笑说着:“大概那日吓糊涂了,只感觉那声音好像哥哥的声音。” “不过哥哥哪有过这样惊慌的时候。”她话音刚落,只觉手中一轻,玉露团被平安眼疾手快卷走了。 她一边揪着平安的耳朵,一边笑着摇了摇头,暗道自己真的是想多了。 她哥哥做什么事情都是慢条斯理,稳稳当当的样子,自小没见过他失态。 绿腰连忙安慰着:“天下之大,声音相似比比皆是。” “娘娘,皇后的凤驾一炷香后便到了。”红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不过五日时间,人却瘦了一大圈的白月如倏地抬起头来,露出一双晒到蜕皮的红彤小脸,她眼中再无以往的傲气,黯淡如死水,只在听到红玉的话,脸上才闪过一丝期冀。 路杳杳懒洋洋抬眉,扫了眼窗外,从她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白月如的跪在台阶上抄写经书的样子。 台阶是整块青石板铺陈的,大夏天的又烫又硬,可殿下没说要给人送蒲团,兴庆殿的人也没有自作主张给人送东西的。 五天时间,足以把一个人的傲气悉数磨去,眼前这个死气沉沉的白家五娘子,任谁也联想不到她以前意气风发,骄傲矜贵的白家嫡女身上。 “她还要跪多久。”她问。 “五日。”绿腰说道,“殿下定了十日,今日第五日。” “娘娘切莫心软,她明知娘娘怕狗,却因为心中见不得光的恶意就放那些恶狗出来,若不是殿下和卫风当机立断,娘娘现在的痛苦要比她还难受。” 猎犬都是吃生肉长大的,咬一下可是连肉带筋都被撕扯下来的疼。 路杳杳叹气:“我没心软,只是觉得放在我面前碍眼而已。” “我想出去玩都不行。” 绿腰松了一口气:“做了坏事总该要付出代价,白月如在长安城仗着白家的威势,欺压了多少人,娘娘有相爷护着还不是吃了好多亏,今日有此下场,谁不是说一声活该。” 路杳杳摸摸鼻子,颇为不好意思。 吃亏是不可能吃亏的,白月如在她手中也没讨到什么好处。 只是不知道,为何长安城众人总是觉得她在白家姊妹手中吃了大亏,便连绿腰和她爹也总是觉得她受委屈了。 “娘娘还是赶紧上床休息吧。”绿腰掏出手帕擦了擦她的嘴,又仔细抹干净手指上的奶酪和糖霜,这次哄的人上床休息。 “拿点粉来。”路杳杳扫了一眼铜镜,见自己吃得满色红润,红唇嫣红,眼睛晶亮,不由大惊失色。 这脸色看上去也太健康了。 皇后来的时候,白月如一张脸憔悴而灰败,泪光盈盈地看着匆匆而来的小姑姑。 “好孩子受委屈了。”皇后见她被如此磋磨,又气又急,“还不给五娘子拿个垫子来。” 她站在兴庆殿门口大声怒斥着。 春嬷嬷规规矩矩地站在台阶下,低眉顺眼,恭敬谦卑:“不是奴婢不愿给五娘子送垫子,只是听闻宫中惯例如此,抄经祈福求得就是心诚,奴婢们怕扰了五娘子的心意,这才不敢贸然送上。” 皇后气极,可也无话可说,毕竟她也是这样惩戒宫妃奴婢的。 只是暗恨这个路家贱/婢,敢拿这种话顶撞本宫,她恶狠狠地瞪着春嬷嬷。 “想必是奴婢们思虑不周,红玉,还不给五娘子送上垫子。”但没想到春嬷嬷很快退了一步,和和气气地说道。 白月如在身后轻声哽咽一声。 皇后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气,这才又恢复高傲的模样,点头说道:“五娘子心善这才入宫为太子妃祈福,太子妃素来性格温柔,也该思虑周全,不然小心平白被人抓了辫子。” 她嘴角一挑,露出一丝冷笑。 春嬷嬷四平八稳地不说话,只是躬身站在一侧,请人入内。 又是熟悉的拳头打到棉花上,皇后简直要被路家人这等做派气死。 她一入内,只见路杳杳头戴大红色抹额,小脸雪白,唇色发青,整个人半靠在大床上,娇小又无助,颇为可怜。 她心中一个咯噔。 大嫂一直说只是被吓住了,倒没想到路杳杳病得这么重。 “太子妃身体可是好些了。”她不远不近地坐在圆凳上,笑说道。 路杳杳勉强露出一丝笑来,脸上露出疲惫之色:“好多了,今日已经可以坐起来了。” 皇后倒是没怀疑她的话,毕竟看上去确实不太行的样子。 “你这般憔悴也是令人心疼。”她捏着手帕,一脸慈爱地说着,“本宫已经向镇国寺捐了一千两香油为你祈福,盼你早日康复。” 路杳杳眉眼弯弯,天真又不安地说道:“劳烦娘娘费心了,都是杳杳的不是。” “你这如今还要静养,月如也是受人蒙蔽,在这给你平白添堵,幸好那可恶的李家姊妹也下落不明,得了恶报。”她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路杳杳也是柔柔弱弱地长叹一口气,没接话。 皇后不由皱眉。 她今日是打算带白月如走的。 “白家也为太子妃捐了一千两香油钱。”皇后忍气,忍不住又说道,“月如进宫也是心善,觉得是自己识人不清这才让李家姐妹得逞。” 路杳杳点头,认真说道:“五姐姐一向极好,此次奉旨入宫也是长安城闺秀楷模呢。” 这等高帽让皇后愣了好一会儿,突然认真打量着面前的人。 长安城皆知,路相这只大老虎竟然生了路杳杳这种小猫咪,和她爹雷厉风行的雷霆手段截然不同,性格温和又心软,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她却比常人更知道一点,路相之所以这么受圣人宠信,路杳杳是一个不起眼却关键的人。 因为圣人坚信,能养出这样一直小猫咪的女儿,路相本性不差,只是世事磨人,这才早就了他如今的性格。 她被路杳杳这等软绵绵的脾气激怒,不由冷下脸,厉声说道:“月如本宫今日是一定带……” “母后。”太子殿下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皇后心中一惊。 “听闻母后看望杳杳,匆忙而来还请母后不要见怪。”温归远穿着玄色太子衣袍,四爪金龙威风凛凛,栩栩如生。 他笑得温文尔雅,不卑不亢地对着皇后行礼请安,之后走到路杳杳身边,见她发白的脸色,不由皱眉:“怎么今日脸色又这么差了,可是昨天睡得不安稳。” 路杳杳借机扑到他怀里,虚弱地哽咽着:“昨夜又梦到被那四只狗围着,吓得醒不过来,还好绿腰把我推醒了。” 温归远长眉一敛,掩下一点厉色,疼惜地摸着她的秀发,柔声安慰道:“杳杳不怕,我晚上陪你。” 趴在他怀中的路杳杳一愣,眼睛眨了眨,突然觉得坏事,梗在喉咙里的哭声卡在那里。 “这样也太耽误殿下了。”她细声细气地说着,“绿腰现在每日都陪着妾身呢。” 温归远笑着摸着她的头发,没说话。 路杳杳心中不安,正准备离开,眼睛一扫,整个人重新依偎了回去。 她动作极快,温归远还没察觉出她的异样,以为她还在害怕,只好调整姿势,把整个人抱在怀里,态度极为亲昵。 皇后冷眼看着两人旁若无人的态度,冷哼一声:“殿下多虑了,本宫今日是打算带月如回去的,我看太子妃也能起来了,白家也捐了香油钱,此事本就和月如无关,李家那对姊妹蛇蝎心肠,想必如今也已经死了。” 她斜了一眼路杳杳,嘴角泛起冷笑。 李家姊妹落到路寻义手中,可能死了还痛快一些。 路杳杳乖乖趴在太子怀中不说话,眼角看着黑色衣服上露出的一点白/粉,小心翼翼伸出手指,把他的衣服不动声色,一点点揪在手指尖,直到把那点白色的痕迹握在手中,这才松了一口气。 温归远心思一动,平静的心好像突然被猫爪子挠了一下,但脸上依旧不动声色,甚至微微皱眉,露出为难之色。 “杳杳要静养,五娘子因为心怀内疚为她祈福,孤也是感激不尽。”他说着话,只感到自己的衣服被小心地揉捏着,像平安没事用小爪子勾人一样,细软的毛发总是勾得人心痒痒。 不管他心思如何,但他脸色极为正常,只是状似不经意地把人抱开一点。 “只是……”他话锋一转,无奈说道,“圣旨如此说着,孤也是颇为为难。” 皇后脸色一变。 她和圣人的关系一开始还能保持尊重,但孝弘太子死后就只能维持表面的平静,太子抬出圣人便是摆明了不放人。 路杳杳看着露出更多的白色痕迹,眼前一黑,更加心虚了,不敢靠着他的肩膀,坚持不懈要找回之前的位置。 温归远不知她怎么了,感觉怀中之人就像一只小猫在不安分地扭动着,细软的青丝不安分地在脖颈间飘着。 “若是太子妃开口,想必圣人也不好多说什么。”皇后话锋一转,开始逼迫太子妃。 毕竟太子妃是她名义上的儿媳,生活在内宫中,总该要为以后讲点情分。她暗想着。 路杳杳只觉得腰间的手逐渐收紧,把她禁锢着,动弹不得,正是满心为难之际,就听到皇后把火势扯到自己身上,心中闪过一丝厌烦。 “妾身也不懂这些,但杳杳都听殿下的。”路杳杳借机靠近温归远,整个人埋在他怀里,声音可怜兮兮又满是为难。 温归远感受到那双手又在自己肩头动来动去,像一只不谙世事的猫爪子,虽然无心却直把人惹得心思混乱。 他无奈,只好借着说话的契机,状似不经意地伸手,顺手把她不安分的手禁锢在自己手心。 软弱无骨的纤细小手捏在手心忍不住让人捏了几下。 看着近在咫尺的白/粉,又看着被握着的手,路杳杳瞪大眼睛,心如死灰。 “母后若是得了父皇的旨意,孤亲自送五娘子回白府。”温归远见人不动了,心思微松,这才继续诚恳认真地说道,“毕竟这些日子也真的辛苦五娘子了。” 他神情态度极为真诚,好似真的如此想一般,一点错处都挑不出来。 皇后见着两人一唱一和,心中大怒,可又不得不压着怒气。 “你现在便是把人放了,圣人也不会说什么。”她咬牙切齿地说道。 温归远脸上露出为难之色:“可毕竟是父皇的圣旨,孤也……若是母后得了旨意,孤这边自然是毫无问题。” 皇后看着他胆怯地把问题重新抛了回去,肝火直冒,但很快一边觉得太子当真无能,一边却又觉得庆幸。 烂泥扶不上墙。 这样无能的太子,即使是路寻义也不一定能力挽狂澜。 她心中升起一种诡异的满足,见磨破了嘴皮子也不敢让两人放人,心中不耐,最后冷冰冰地起身离开。 温归远见状,正打算起身送客,却听到怀中路杳杳挣脱开他的手,环上他的脖子,虚弱地说道:“头好疼啊。” “可要请太医。”他紧张地问着,想去看看她的脸色,却被路杳杳抱着他脖子,动弹不得。 “殿下抱着就不难受了。” 柔媚的声音软软地出现在耳边,吐气如兰,细风拂面,好似褐色枝头压着细白小花,平白乱人心弦。 温归远扣着她腰间的手一紧,漆黑眼眸微微下垂,盯着近在咫尺的露出一截雪白脖颈儿。 纤细雪白,晶莹润玉。 路杳杳完全没察觉到他幽深的视线,满脑子都是‘要完’两个字,一边在他耳边哼哼唧唧地撒着娇,一边小心地伸手细细地擦着那点白色痕迹。 幸好殿下的官袍是绸缎所制,白/粉质地细软,仔细擦一擦也就没了。 就是面积有点大。 等她好不容易在他怀里扭来扭曲,擦得干干净净,心中松了一口气,正准备挪开,突然被人扣住脑袋,压在太子殿下的肩膀上。 她吓得不敢贴上去,眼睛瞪得滚圆。 “别动。” 她突然楞在远处,视线落在殿下肩膀上的一个细小金色花纹上。 耳廓上刚刚被一个软软的东西一擦而过。 ——是殿下的唇刚刚碰到她的耳朵了! “杳杳不委屈。” 他沙哑又低沉的声音就贴在耳边响起,如流水轻流,又如风拂杨柳,低回慵懒,瞬间麻了她的耳朵,红晕不自觉涌上脖颈,染红了脸颊。 温归远以为是皇后的态度让她伤心了,这才委屈地在她怀中打滚,这才出声安慰着。 路杳杳不明所以,正好努力把下巴靠在他肩膀上,干巴巴地说道:“不委屈。” 娇媚多情的声音,如雾气朦胧,带着小心翼翼,简直把人听得心软。 “嗯。”他把人抱紧,半阖着眼,平息着心中的欲/望。 路杳杳眨眨眼,挣扎地动了一下,突然僵在原处。 她腿边有个东西抵着她。 格外熟悉的感觉。 “我晚上来陪你好不好。” 他察觉到路杳杳的僵硬,把人抱离身边,额头搭着她额头上,那双漆黑的眸子半敛着光,深邃而迷人。 他盯着路杳杳慌张而水润的眼睛,压着嗓子问道。 若是路杳杳还是露出抗拒之色,今后他就不会再问了,把心中不该起的绮念强硬拔除,然后把她放在该放的位置。 他的太子妃,今后的皇后。 可以尊重却不再欢喜。 灼热的呼吸直直地扑到她脸上,那双眼睛中莫名透出的认真和执着,好似一把火,烧得她眼尾不自觉地红了起来。 她突然乱了心神,满脑子却都是温归远的脸,甚至是之前那个充满压迫性的吻,最后定格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中。 那句‘不要怕’,背后是狰狞的犬吠,身前是坚定的话语。 “嗯。” 她心跳极快,声音大到几乎要盖住了她所有感官,让她不知道这声‘嗯’到底是不是说出口了,但她却清晰地看到太子殿下那双瞬间亮了起来的眼睛。 秋波明珠,千斛尚暗。 话本上的所有描写主角的精美话语都不及一丝刚才刹那而过的惊艳之色。 殿下的眉眼当真是绝色。 她心底突然生了一点邪念,不知不觉伸手搂住他的脖子,着魔一般轻轻靠了过去。 一个蜻蜓点水的吻落在他唇间。 天真又不带一丝情/欲。,,网址m..net,...: 。m.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温归远眼神瞬间变得深邃阴沉,他反客为主,攫/住路杳杳懵懵懂懂还未离开的唇,加深这个突如其来的吻。 唇齿相依,衣袖相交,连发丝都顺着窗户中挤进来的风而交融。 夏日夕阳逐渐落了下去,夜色开始弥漫在安静的兴庆殿中。 白月如失魂落魄地被嬷嬷带回佛堂,红玉拉着兴奋的平安发出短促的呵斥声。 外面热闹欢快的日子,屋内却是怪异的安静。 夏日闷热缠上暧昧之色,温度逐渐攀升,角落内的冰鼎冒出袅袅冰烟,很快就消失在空气中。 若有若无的水/渍声逐渐被粗重的喘息声所掩盖。 路杳杳杏眼朦胧,睁着大眼睛看着温归远吻着她的额头,轻柔如涟漪,荡开层层心绪。 “饿吗?”温归远的唇留恋在她的唇角,若即若离,缱绻缠绵。 路杳杳意识如深海漂浮的小叶舟,夏风拂面,却又洪波涌起,只能双手搭在她的肩头才能勉强落得一丝平静。 她扑闪着大眼睛,纤长浓密的睫毛像一把小刷子,直把人扇地心尖直颤。 “不饿。”她得了片刻喘息时间,小嘴嫣红,眼神迷离,眼尾嫣红入了鬓角,乖乖说道。 皇后来之前,她吃了不少甜点,现在甚至感觉有点饱。 “嗯,乖。”温归远轻笑一声,复又盖上那双嫣红的唇。 路杳杳穿着月牙白的单裳,夏日衣裳薄,温归远滚动的手掌落在腰间,几乎能烫的人蜷缩起来。 天色会逐渐暗了下来,殿内还来不及点蜡,倒映在墙壁上的身影逐渐陷入黑暗中。 黑暗中温归远低头,俯下身去,吻着她紧绷的脖颈,十指交叉,低哑诱惑。 路杳杳眼尾因为羞意泛开大片大片的红晕,好似娇嫩的牡丹在黑夜中泫然绽放。 他的吻缓慢而情/欲地从脖颈一路向上,最后喘息着落在她的眼尾,缱绻温柔。 “杳杳。”低哑的嗓子混着空气中香甜的空气,几乎要把身/下之人吞噬。 所有人都被拦在殿外,平安兴奋的嚎叫总是时不时响起。 春嬷嬷让卫风把闹腾的平安带到隔壁偏殿关起来,平安被人抓着狗爪子,一步三回头地拖走了。 一双手扯下第一层的蛟纱罗帐,随后第二层的葡萄百蝶素锦帐也如水般落了下来,瞬间遮挡住大红色鸳鸯红袖锦上两个交叠的身影,只最后隐约能看到透明泛着微光的蛟纱被一双素白小手紧紧抓着。 香冷金猊,被翻红浪,芙蓉帐内娇/喘/细细。 窗外的花枝倒映在窗台上,摇曳生姿,夏日的风吹着娇嫩的花蕊在黑夜中颤抖,树影婆沙在光滑的地面上留下缠绵的身影。 夜深露弄,夏日漫长,群星在天空闪耀,光洁的月亮羞怯地躲在浓重的乌云中不愿出来。 屋外,兴庆殿早已点满了长长的宫灯,宫灯在风中摇曳,树叶婆娑,虫鸣不绝,整个兴庆殿安静极了,可又隐隐不太安静。 偌大又安静的宫殿终于迎来它第二个主人。 春嬷嬷怕路杳杳难为情,最后留了绿腰和红玉在外伺候着,三人低眉顺眼地站着,对着屋内的动静充耳不闻,但很快右侧窗台上就出现一个鬼鬼祟祟的白色毛绒脑袋。 平安耳朵不停地动着,盯着门窗上露出的一小条缝隙,耳边是床榻摇晃,还有痛苦又欢/愉的声音,它好奇地看着,突然水汪汪的狗眼突然一亮。 只看到一只小手无力地从罗帐后落了下来,但是很快又出现另外一双大手握住她的手,把她重新带回罗帐中。 它前爪子搭在窗沿上,挠了挠窗棂,正打算爬进去,突然被人揪住后脖颈。 “你死了,你进去你就死了。”红玉压低着嗓子,一只手轻轻地关上门,一只手把不知死活的狗拖走。 直到夜色深沉,宫墙外的锣声想起了第一声,清脆如水波荡漾,在沉默微亮的宫殿中回荡。 屋内终于传来要水的声音。 春嬷嬷有条不紊地让红玉去传水,自己带着绿腰目不斜视地推门而入。 屋内一片漆黑,绿腰带着小丫鬟点了外屋的灯,雾蒙蒙的光落在屏风处,隔了九屏夏日风景图的乌木屏障笼上温暖的光晕。 兴庆殿内侧有个小汤池,红玉很快就放好热水,准备好一应澡具,这才对着春嬷嬷点点头。 屏风后响起一些动静,罗帐被掀起,露出一道身影。 温归远穿着乳白色寝衣抱着路杳杳走了出来。 丫鬟们低着头。 路杳杳裹着一件大红色寝衣,整个人蜷缩在他怀中,只能看到黑色的头颅无力地耷拉着,大红色衣襟下露出的一截细白小腿留下红色的痕迹,在烛光下蒙上暧昧的光。 绿腰抬眉不经意扫了一眼,莫名红了脸。 路杳杳累到连手指都抬不起来了,整个洗漱的过程都是迷迷糊糊的,直到重新被人抱回床上,卷着被子就要睡过去了,却被人拦腰抱住。 “以后抱着我睡。”温归远把人重新抱在怀里,低声说道。 路杳杳眼皮子都睁不开,根本就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四肢发软,只是任由他动作。 “记得给我放个枕头。”他精神很好,捏着她的耳垂笑问道。 回应他的是路杳杳深睡下去的呼吸声。 他抱着怀中之人闭上眼,呼吸逐渐平缓,再也没有这样的安心和满足。 路杳杳一觉睡醒已经是第二天的正午,她一动就忍不住吸气,腰又酸又软,好像不是自己的。 “娘娘可要起身。”绿腰的声音在罗帐后响起。 路杳杳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厉害。 索性绿腰很有默契,掀开帘子,把人扶了起来,然后递了一杯水来。 路杳杳刚一坐起来就觉得不对劲,一低头就看到那件越溪纹孔雀罗寝衣遮盖不住的痕迹,在雪白的肌肤上越发显眼,忍不住哼哼几声。 “我饿了。”路杳杳把一杯水喝完,这才缓了喉咙间的难受,冷静说道。 被人折腾了一晚上,可不是饿得饥肠辘辘,前胸贴后背。 绿腰很快就端上早食,都是好消化的东西,路杳杳胡乱吃了几口,眼皮子控制不住地在打架,很快又卷着被子睡着了。 ——殿下的体力也太好了。 她陷入黑暗前,忍不住不忿地喊着。 温归远神清气爽去上早朝,哪怕见了六皇子温归纣的臭脸还是笑脸盈盈,笑容真挚。 路寻义站在远处扫了一眼太子,却也没有上去攀谈,只是低下头自顾自地坐着。 路相很少主动和太子殿下说话,不因路杳杳嫁入东宫而失了分寸。 作为朝臣一直和储君保持着距离。 早朝前夕一如既往得安静,众人呆在偏殿整理衣容,时不时轻声交谈着,路相和白相身边各自有拥护的人,太子和静王之间也是井水不犯河水,但空气中有股紧绷的空气。 今日早朝却注定不是一个平静的早朝。 圣人出乎意料地宣了一个月后秋闱的主考官为温归远,副考官为白平洲。 朝堂震惊,唯有路寻义低眉顺眼,一如既往的低调。 太子殿下恭敬行礼接旨,态度不卑不亢。 白李两家更是一句话也不敢讲,垂眸闭嘴,只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温归远下了朝在书房呆了许久这才回了东宫。 “月楼还病着吗?”他皱眉问道。 旭阳担忧地说道:“江先生昨夜一夜未睡,可还是不愿请御医,是否要找个民间大夫来看看。” 温归远沉默片刻,看着案桌前的圣旨,低声说道:“把他送到别院休息几日吧。” 旭阳沉默着,脸上露出一点纠结之色。 温归远抬眉看他。 旭阳一咬牙,单膝跪地:“江先生明显认识太子妃,却不愿和殿下说,当年殿下救下他时,江先生却说自己是江南人。” “太子妃从不曾去过江南。” 那日在大长公主府,江月楼听到路杳杳被狗围着时惊慌的模样,之后更是亲自去竹林后诱狗,若不是那声进攻的笛声,想必已经平安救下太子妃了。 温归远叹气:“我信他。” “他不愿说便算了。”他盯着笔架上的一点,笑了笑,露出一点自信之色,“我不会看错人的,他有秘密又如何,只要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那便足矣。” “若他是内奸呢。”旭阳不解地说着。 “不会。”温归远笑说着,眼尾眯起,“他眼中的恨意是不会骗人的。” “这个圣旨就是他在背后步步为营,搅弄风云,最后才落在东宫的。”他笑,“不是敌人便是万幸。” “谁都没有怀疑东宫,包括路寻义。”他想起早朝上的场景,人心叵测,可却不得不顺着这步棋走下去。 旭阳一愣,请罪道:“是属下失礼了。” “路远道啊。”幽幽嗓音在空荡的书房一瞬既失。 江月楼的住处在幽静的竹林,还未走进就能听到激烈的咳嗽声,照顾他的是一个哑仆。 哑仆急得满头是汗,一见到旭阳就疾步走了上来,动作激烈地比划着。 “殿下让我带江先生去别院修养,不请御医也要请个民间大夫看看。”他安抚着着急的哑仆,这才入了屋内。 一入内便是浓烈的草药味,床上躺着着的人脸色雪白,颧骨上泛上不正常的红晕。 那张常年待在脸上的面具被放在矮桌上。 床榻上的人格外俊秀,即使双眼紧闭也就能看到如画眉眼,温和而秀气,是一张出乎意料俊美的脸。 “殿下昨日歇在兴庆殿。”上马车后,江月楼轻声问道。 旭阳一愣,盯着他,皱眉不语。 江月楼笑了笑,消瘦而苍白的脸瞬间如春花盛开,温和而绚烂:“路寻义多疑,迟早会察觉出不对,殿下这几日不如陪着太子妃多去外面走走。” 旭阳心底涌现出一丝不悦:“先生和太子妃也算旧识,为何却要借着太子妃的手对路相下手。” “我怎么会害她呢。”他惨白的唇弯了弯,露出无奈笑意。 竟然没有否认和太子妃的关系。 旭阳不说话,只是沉默地上了马车,抱剑坐在一侧。 “袁枚死的那日,先生真的去了宫外吗?”马车停下的时候,旭阳突然问道。 江月楼虚弱地闭着眼,没有说话。 “那日御林军混乱中我好似看到哑仆的身影了。”他自顾自地说道。 “他既然常年在梨园又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事情,那封折子到底是谁写的。” “袁枚最后那一眼看的到底是谁?” 江月楼剧烈地咳嗽着,手指都在微微颤抖,常年病弱让他的脸色血色极淡,不说话时时常会让人觉得他会消失。 旭阳送人去了别院外,又匆匆回了东宫,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犹豫许久,这才轻声把江月楼的话转交给殿下。 温归远盯着跳动的烛光,忍不住揉了揉眉间,轻轻叹了一口气。 当他明确自己的心意后便知道这条路不好走,却不曾想,即使到了这一步却好似陷入沼泽中,逼着他每走一步都带目的,哪怕其中他确实带着爱意。 “殿下今夜还去兴庆殿吗?”旭阳犹豫问着。 温归远来的时候,路杳杳正赤着雪足,一双脚踩在平安身上,懒洋洋地躺在罗汉床上,背后垫着不少软枕。 她吃着樱桃,看着话本,睡了一天,睡得面色红润,格外精神。 “殿下。”路杳杳一见他,控制不住先红了脸。 “吃饭了吗?”他把人抱在怀中,脑袋放在她的肩膀上,笑问道。 “吃了啊。”她懵懵懂懂地应着,“殿下吃了吗?” “没呢,没想到杳杳没等我。”他叹气,颇为委屈。 路杳杳压根没想起这事,眨眨眼,有点不好意思,起身,准备喊人备膳,却别人按在腿上。 “还难受吗?”他盯着路杳杳依旧红肿的嘴唇,哑声问着。 路杳杳眨眼,突然往后移开脑袋,警惕地说道:“难受死了。” 大眼睛水汪汪的,看着就格外引人怜爱。 温归远满怀爱意,见她小精怪的模样,便只觉得可爱,把人抱在怀里直笑。 路杳杳又气又恼,伸手把人推开。 “别动,我饿了。”温归远伸手抓住她的手放在手心细细把玩着。 白皙细软的手,连指尖都粉嫩精致,捏在手心连用力都舍不得。 “那我去叫人……”她莫名觉得不安。 腰间扣着大手突然加重力气,让她不由回想起昨夜那双牢牢掐着她腰时的感觉。 “唔……”她瞪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人。 “今天的樱桃好甜呢。”他倒也没有得寸进尺,浅尝辄止后便翩然退后,笑眯眯地说着。 路杳杳一张脸通红,憋了半天。 “无耻。” 她一出声又恨恨地闭上嘴。 染了一点情/欲的嗓音,越发柔媚似水。 “陪我吃饭。”他把人直接打横抱起,朝着抱厦走去。 蹲在地上看着两人许久的平安,歪着脑袋,不知死活地跟上去,被红玉眼疾手快地拉住了。 等两人黏黏糊糊地吃完饭,温归远洗漱完毕入了内屋,只看到路杳杳早已紧闭双眼,乖乖躺好。 床上的被褥换成了葡萄异向卷纹花绫,同时也多了一个枕头。 路杳杳紧闭着眼,见半天没动静,忍不住偷偷睁开眼,只看到温归远正看着她,目光含笑。 她当机立断打了个哈欠,假装困倦的,转个身准备混过去。 只是她还没转身,就被人连被子带人卷过去。 “疼。”她可怜兮兮地说着,一脸娇弱。 “我给你揉揉。”温归远伸手按着她的腰,细细地揉着,动作恰到好处。 “还难受吗?” 殿下的手温热又有力道,按得她舒服地闭上眼。 “上面点。” “就这里。” “疼疼疼。” 路杳杳趴在他怀中,毫无心理负担地使唤着殿下,再也没有之前娇弱可怜的模样,颐指气使,眼尾微眯起,像一只伸着懒腰的猫,杏眼微眯,得意洋洋。 温归远眼底逐渐变得幽深,一双手停在原处。 平安蹲在屋子门口,歪着头,听着屋内奇奇怪怪的变调声音,跟着也嚎叫了一声。 屋内的气氛倏地安静了片刻,很快传来温归远沙哑的声音:“滚。” 平安耳朵一束,夹着尾巴跑了。 路杳杳浑身都要散架了,也不知到底什么时候停下,只是在疲惫睡过去时,脑海中不由愤愤想着:骗子。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作者有话要说:莫得感情的修车机 点开专栏有惊喜,随便收藏一下被,么么哒,,网址m..net,...: 。m.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所以白月如还是被人带走了?”路杳杳趴在床上让绿腰给她按摩,滋味又疼又麻,龇牙咧嘴地问着。 “嗯,发烧晕过去没多久,皇后又让姜嬷嬷亲自来带人,春嬷嬷没说话,我们也没拦着,就把人带走了。”绿腰柔声说着。 “是啊,早上动静可大了。”红玉坐在矮绣凳上,嘟着嘴,有点不高兴地抱怨着,“姜嬷嬷可真凶,还想叫娘娘的,春嬷嬷说您累了,不让她打扰您。” 路杳杳整个脑袋埋在枕头上,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耳朵微红。 她睡得太沉,早上竟然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平安溜达到屋内,站在门口张望了好一会儿,这才溜达达地跑进来,脑袋搁在床榻上,用力拱了拱路杳杳的腰。 路杳杳倒吸一口气,奈何动弹不得,只好闷闷说道:“把这王八蛋给我赶走。” 她现在还见不得平安这张无辜的狗脸,整天大晚上蹲别人门口嚎叫,迟早收拾它。 平安屁股还没坐热,就一脸懵地被红玉一手提溜着,送出殿门外。他站在青石台阶上犹豫了片刻,朝着东边的位置看了一眼,毅然朝着那个方向跑去玩了。 路杳杳还没意识到平安这条傻狗已经在闯祸的这条道路上狂奔,现在还躺在床上装尸体。 “五娘子就这样走了,会有问题吗?”绿腰颇为担心地问着。 路杳杳冷笑一声,懒洋洋地说着:“昨天没细想,皇后一定是做了两手准备才来。佛堂里的人都是殿下亲自安排的,之前住了五日怎么就没事,昨天皇后一来,当夜就起了烧,姜嬷嬷又来得这么及时。” 她打个了哈欠,漫不经心地安慰着,眼皮子又有些发沉,半阖着眼,含含糊糊地说着。 “没事,左右做得难看的又不是我们。” 果不其然,等下午的时候,就听到白家夫人亲自接白月如出宫的消息,从凤仪殿西门亲自出的宫,一如既往得高调。 “白家对外是说五娘子是在凤仪殿为皇后祈福的。”绿腰细声解释着。 “如今长安城人人都夸五娘子心善呢,那日的事情悉数被推到李家姊妹身上。” 路杳杳手边是一堆没有封皮的话本,懒洋洋地翻看着。 “颠倒黑白的能力,世家手段最是了得,白家又是其中翘楚。”她冷笑一声,手中的书被放在膝盖上。 “李家没意见?”她问。 “不知为何没有说话,只是把李家姊妹逐出族谱。”绿腰不解地说着,“只是听说这几日的流言,好像又回到娘娘身上了。” “我?” “说是娘娘不小心在招惹猎犬的。”绿腰怕她不高兴又说道,“不过这事信的人不多。” “控制话语,遏住咽喉,世家把这手运用地也太炉火纯青了,也是时候试试我养的人到底如何了?”她喃喃说道,“把卫风叫来。” 红玉忙不迭地跑去叫人。 “你怎么了?”路杳杳抬眉一看到卫风惊讶问道。 几日不见,卫风消瘦许多,湛青色衣服腰间肉眼可见的空荡,只见他脸颊骨骼越发分明,眉宇间冷漠之气显得咄咄逼人,不近人情。 “无事。”他展眉一笑,瞬间驱散眉间的寒意,泛出一丝温柔。 “要是身体不舒服记得看大夫。”路杳杳担忧说着,认真地看着他,“要是宫中有什么为难的事,也一定要和我说。” 卫风点头,脸上已经恢复往常平静的模样。 “前几日不小心病了。”他简单解释着。 路杳杳不再逼问,转而另起话题:“你知道,远晨最近在干什么?” “小郎君被相爷抓着读书,不过这几日镇国寺佛祖诞辰,这几日应该在镇国寺给夫人祈福。” 路远晨的性子读书是不可能读书的,纨绔子弟怎么会读书呢,去寺庙呆着都比读书好玩。 “娘娘可有话交代小郎君。”卫风问。 “我也想出宫。”她趴在罗汉床的矮座上,手指点着一旁花瓶垂落下的茉莉花上,随口感叹着。 卫风抬眸看她,平静沉稳。 “让他去和那些书生编一则段子。”路杳杳揪着茉莉上的细白小花瓣,浅色眸子落上窗棂上的碎光,狡黠而灵动。 “就拿白月如和李氏姐妹动笔即可,不用太牵上白李两家。”她手指捏着小花,放在鬓间比划着,眉眼微微眯起,笑容温柔可亲,“杀人诛心,我可要自己报仇。” 路相和太子确实替她出了一口气,可还不够,这些事情若是自己能亲自动手才叫舒服。 卫风盯着她嘴角上扬时得意的笑。 娇艳中带着张扬肆意。 绚烂如花,可望而不可即。 “嗯。”他手指落在黑铁长剑的剑柄上,克制地收回视线。 “对了,你知道李家姊妹去哪了吗?”路杳杳放下花,好奇地问着,“还在吗?” 最后三个字说得格外含糊。 路寻义劫走李家姊妹,路杳杳自己也觉得她们应该是没有活路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卫风竟然点头。 “还活着!” 路杳杳吃惊地睁大眼睛。 “辅国公三次子的宅子被辅国公亲自送给路相,路相留下所有人和猎犬。”卫风说得格外平静,“她们如今正在饲养猎犬。” 饲养猎犬绝对是一个危险的事情,为了保证猎犬的兴奋,每餐都是带血的生肉,且要别人时时在外挑衅。 猎犬是一个绝对听话但又绝对暴烈的恶犬。 路杳杳眨眨眼,有些不解,心中莫名又有些发憷。 “路相说他们既然这么喜欢猎犬,那就这辈子都和这些畜生在一起。”他虽然复述着路相狠厉的话,但神情依旧冷漠,却是听得屋内人不由打了个寒颤。 “那她们……”路杳杳犹豫问着,不知如何开口。 “十三娘子前几日被猎犬咬了脸,挂了相,十二娘子第一天就被咬断了手,右手不能使劲。” 路杳杳连连摆手,示意他别说了。 卫风抬眸看她,冷静又无情地说道:“在她们决定帮着白月如放猎犬出来咬娘娘时,就该做好承受路相怒气的准备。” “李家不会为众多庶女之一的人得罪路相,她们和白月如自始至终都是不一样。” 李家庶女众多,如今已经拍到第二十三娘子了,但嫡女不过一个,而白家女郎稀少,算上嫡庶,女郎也不过四个。 前朝嫡庶分明,近乎苛刻,它和门第观念几乎是前朝覆灭的重要的两个原因。 轮到如今的大昇,传承数百年的高门大户为彰显其自纠错误,自诩一视同仁,但到了关键时候,他们依旧选择的是嫡女。 这就是路寻义为何敢光明正大劫走李家姊妹,李家一句话也不敢讲,但他上白家讨要白月如时,连一直告病在家的白平洲都惊动了,亲自出面拦门。 “算了,就当没和我说过。”路杳杳把手中的茉莉花扔到香薰兽首中,敛眉冷淡说道。 她自然不能拖她爹后腿,而且李家女几次三番狐假虎威,挑衅于她,仗着自身美貌和家世在长安城以弱示人,也是难缠。 如今被路相一力降十会地收拾了,对她而言是好事。 屋内几人陷入沉默。 绿腰连忙打着圆场:“今日天气不错,娘娘好久没出去逛逛了,不如趁着今日去花园走走。” “不去了。”路杳杳扶着腰,软趴趴地坐着,“对了,平安呢。” 她话音刚落就听到平安凄厉的哀嚎声自远而近逐渐清晰。 “平安把殿下的书房祸害了。”红玉惊慌失措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没多久,就看到平安慌不择路地跑了进来,狗爪打滑也阻止不了它的逃跑,只见它眼疾手快,直接跳上路杳杳的罗汉椅,躲在她背后瑟瑟发抖。 被踩了一爪子腰的路杳杳疼得直龇牙。 “娘娘,平安把书房的册子都咬了。”屏风后说话的是殿下书房那边的主管韦询。 韦询是殿下从陇右道带来的人,一直掌管书房一切事宜,路杳杳只在嫁入东宫的第一日,东宫众人拜见的时候见过他一面,是太子心腹。 路杳杳既然要在东宫生活,就不愿和这批陇右道来的人交恶。 见他强压着愤怒,勉强维持着平静,路杳杳也是头疼,揪着平安的脑袋,气得直咬牙。 平安讨好地嗷呜了一声,用湿漉漉的鼻子拱了拱她的手,前爪紧紧搭在她腿上,尾巴都夹着,吓得不轻。 它嘴边还咬着几张七零八落的纸,可见是吓得都忘记丢了。 路杳杳无奈地从他嘴中拿出那几张放在矮座上,安抚地摸着它的狗头。 “书房损坏的东西可多,若是能一应替补上去的,便从我的小库出。”路杳杳态度温和地说着,“若是不能替换的,等殿下回来,我和殿下亲自致歉。” 韦询也是气急,看到书房乱成一片,原本以为是遭了贼,心慌意乱之际就看到平安冲角落里狂奔跑了,这才头脑发昏地追着赶过来。 “其他的都不要紧,古籍名画都是小心放着的,只坏了几个盒子,另外咬坏了一张桌子,三张椅子,书架被抓坏了,书册咬坏的还未统计。” 他没说一句,路杳杳按着平安的狗头就越发用力,恨不得当场掐死它。 “这些都不是最要紧的,只是平安还把殿下书桌上的书籍册子都撕碎了,其中还有殿下的私人物品,奴才也是实在不好交代,这才叨扰娘娘。” 韦询恭敬地请罪着。 路杳杳低头看着那三张四分五裂的纸张,再大的脾气也被气得没脾气了,随意地拎起一张碎片看着。 平安不经意扫了一眼卫风,被卫风凌厉的刀锋吓得整个狗头要挤进路杳杳的胳肢窝里,耳朵贴着脑袋,可怜兮兮地趴着。 屏风外是韦询还在愁苦地说着书桌上的纸张都是殿下最近的公务,还有陇右道的事宜,甚至还有一些私人的东西。 路杳杳原本歪坐的身影却是突然直起,打断了他的话。 这一突然的动作,只把屏风内外的人都一怔。 “这张纸是谁的。”她拎着的那张信笺,只剩下一角的位置,里面的字迹不过是十来个连不成句子的字。 唯有甘州二字清晰可见。 韦询抬眉,突然皱了皱眉。 路杳杳敏锐地察觉出他一闪而过的惊讶,身体前倾,语气低沉:“你认识?” “奴才不认识。”韦询叩首,“但看信笺模样应该是殿下的私信。” “陇右道的朋友。”她用着肯定的语气说着。 韦询只答道:“奴才不知。” 路杳杳摸着那张字,沉默片刻,起身说道:“我要去见殿下。” “绿腰替我更衣。” 绿腰不明所以上前,直到扫了一眼那张残缺的信笺,倒吸一口气。 她和路杳杳面面相觑。 “娘娘何必着急。”她按着路杳杳激动的手腕,对着她微微摇头,“殿下还未回来呢。” 距离科举不到两月,太子身为科举主考官,又是第一次独挑大梁,自然忙得脚不沾地。 “殿下早上传话过来说晚上来兴庆殿。”她又细声补充着。 路杳杳眨眨眼,平复下激动的心情,慢吞吞地回到罗汉床上坐着:“你说得对。不急。” “送韦总管出去吧。”她揉了揉额头吩咐着。 红玉很有眼色,连忙把人送出去。 “之前在太子书房边上看到的身影,你查到是谁了吗?” 韦询走后,路杳杳坐在阳光下,脸色沉默。 “不曾。”卫风低眉。 “这个字迹和哥哥有七八分相似,哥哥的字迹学的是爹爹,爹爹的字迹又是自成一派的,哥哥在甘州。”她脸上冒出浮躁之色,“可你之前查甘州黎家的时候并没有发现异样。” “有异样。”抱剑站在角落的卫风抬头说道。 路杳杳眼睛一亮。 “娘娘也觉得甘州黎家的全程衰败很像大郎君的手笔。”卫风缓慢说道,一字一字像是一把刀缓慢剖开黎家往事。 黎家急速鼎盛,快速衰落,最后不论老幼悉数斩首,作风干净,行事血腥,一点回转的余地都没有。 路杳杳脸上笑容逐渐消失,直接否定道:“这等阴损之事,一定不是哥哥做的。” 卫风的目光落在她激动的脸上,缓缓低下头,请罪道:“是卑职失言。” “娘娘不如等等,若是急匆匆去问,适得其反才是最糟的。”绿腰打破两人僵局,安慰道,“虽说字迹颇为相似,但也有些不同,这人的笔迹明显虚浮许多。” 路杳杳点头。 “等了这么久,自然不差这一会儿。”她苦笑着摇摇头。 “罢了,你去找路远晨吧,让他先做好准备。” 卫风行礼退下。 书房和兴庆殿的事,很快就传到温归远耳中。 “大概是把之前江先生和太子传信的信盒咬了。”旭阳皱眉,“平安是怎么溜进去的,可是太子妃……” 温归远摆了摆手:“我们不曾落出马脚,除非是路寻义察觉了,但路相最近忙着和白家斗法,应该抽不出空来查我,应该是平安自己溜进去的。” 旭阳想着平安闹腾的样子,想着也并不是没可能。 “那太子妃是打算问您关于江先生的事情?”他谨慎地询问着。 “去和月楼说一下,看他的态度。”温归远低吟着,吩咐着,“晚膳前记得回来。” 旭阳在暮色中快马加鞭很快就带回消息。 “拒绝了。”他回味着和江月楼的话,最后点头,“知道了,” 路杳杳一下午都心不在焉地绣着花,一下午只绣了一个花瓣,还绣歪了位置。 绿腰看了直叹气。 “殿下来了。”红玉兴奋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路杳杳深吸一口气,把手中的荷包放回绣笼,喃喃自语:“没事的,不论是不是,我都做好准备了。” 温归远入内的时,路杳杳已经面无异色,笑脸盈盈迎了上去。 “平安呢?”温归远先笑着开口,止了她的行礼,握着她的手朝着抱厦走去。 “让卫风收拾一顿,关起来了。”路杳杳唉声叹气,“平安之前在路家就格外能跑,时常气到爹爹,有次甚至还钻进爹爹的衣柜,把爹爹的衣服全咬了,被爹爹狠狠打了一顿,之后远远闻到爹爹的味道就跑了。” “都是妾身没管教好,殿下不要生气好吗。”路杳杳犹豫地看着她,杏眼汪汪地请求着。 她见温归远没表态,咬咬牙说道:“要不你也打他一顿。” “但可以留它一条狗命嘛。” 温归远噗呲一声笑起来,捏着她的小手,笑说道:“杳杳一见我就说狗的事情,也不问问我累不累,真是让我吃味了。” “我比不上平安吗?”他低头,捏着她的脸,笑眯眯地问着。 漆黑的眼睛倒映着烛火,绚烂异常,令人怦然心动。 路杳杳连连摇头,小心翼翼地说着:“殿下不生气啊?”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都是不重要的东西。”他随意说道。 “可妾身听说里面和殿下和在陇右道友人的通信。”路杳杳状若无事地说着。 温归远笑说着,随意说道:“是和老师的书信,他在甘州游历,与我说最近在书法上颇有心得,学了不少新的笔法,不过年纪大了,学着被人写字,笔力都是虚浮的,最后又写会了自己的字体。” 他把人拉倒自己怀中坐着,继续说道:“说起来也是巧,我之前在长安城寄给老师一本诗集,正是开丰十年的诗集,里面据说还收录了路相的墨宝呢,老师竟然学了路相的笔迹,你说巧不巧。” 路杳杳眉眼低垂,脸上挂着柔顺的笑。 心底却似一把刀在残破的记忆中狠狠划上一刀。 殿下再说什么便都听不进去了。 ——原来是巧合。 她庆幸又不甘地想着。 庆幸的时候,甘州黎家案和哥哥毫无关系,不甘的是,又是一场乌龙,头顶的那把刀到底何时才能让她断得干净。 “杳杳在想什么。”温归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她倏地回神,却撞入一汪黑白分明的湖泊中,认真含笑,光彩夺目。 “你现在只能想我。”温归远点了点她的鼻子,轻啄了下她的嘴唇。 路杳杳脑海中的胡思乱想瞬间清除,脸色微红。 “殿下累了一天,早些吃饭吧。”她起身要离开,却被人抱在膝盖上。 她瞬间警惕起来。 “殿下,我腰疼。”她可怜兮兮地说着。 “只是给杳杳扶一下发簪而已。”温归远一本正经地碰了碰她歪掉的发簪,动作温文尔雅,彬彬有礼,随后似笑非笑地反问道,“杳杳在想什么呢。” 路杳杳扶着他的手,下意识瞪大眼睛,只觉得殿下刚才有那一瞬间怎么变得不一样了。 只是等她还没想明白,又见殿下温柔又体贴地说道。 “后天是长安城佛诞最后一日,街上很热闹,我带你出宫看看。” 温柔缱绻,君子如玉。 作者有话要说:很认真的检查错字了!真的!花了我十五分钟!,,网址m..net,...: 。m.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大晟佛道并立,佛诞是长安城一年一度的大日子,为期五天,镇国寺立了高台讲佛,各地僧人奔赴而来,讲学论道,络绎不绝。 四条主干道上杂技团摩肩擦踵,各自拿出本事吸引眼球,博得喝彩。 路杳杳站在一个耍猴人面前,看着姿势轻盈,毛润体壮的小猕猴拱手作揖,笑料百出,形体姿态极为有趣,被逗得直笑,最后大方地塞了一颗金果子到小猴手中。 小猴眨着乌黑水润的眼睛,用脑袋乖乖地蹭了蹭她脑袋。 路杳杳笑得直眯眼,突然伸手抓着一旁温归远的手,在小猴脑袋上随意撸一把。 温归远一愣。 “你看,它的毛发很硬。”她兴冲冲地说着,“看上去很软,摸起来却不一样。” 他看着路杳杳一本正经地分析着,倒映着日光的眼眸在发光,微晕桃腮,霞光荡漾。 喧闹繁华,笙歌玉楼的长安街,遍地都是风光,处处都是黄金,可在此刻却只容得下她眉眼处的那抹笑。 温归远反手牵过她的手,牢牢握在手中。 路杳杳眼睛不解地微微睁大,又倏地红了脸,露出一点羞怯之色。 “很好。”温归远拿起一袋银子扔到铜锣中,铜锣发出一声沉闷的振鸣声,振得街边动静一怔。 有人带头喝彩鼓掌,人群中爆发出善意的小声。 “谢谢这位郎君,谢谢这位小娘子。”一旁站着的的戏班子的班主抱着小猴,连忙弯腰弓背地致谢。 路杳杳笑眯眯地晃晃手,牵着温归远的手也跟着动了几下,模样好笑,姿态僵硬,她颇为不好意思,牵着人出了人群。 “你这一出手,戏班子至少半年不用开张。”路杳杳小声说道。 “不行吗?”温归远以为有什么讲究,蹙眉问道。 “自然可以,只是殿下这般出手,等会去看其他戏班子,若是都出彩,旭阳带来的钱禁不起殿下这样消耗。”路杳杳皱着脸,一脸认真,可眼底却带着笑,杏眼柳眉,顾盼神飞。 温归远被打趣了也不恼,只是揪了揪她的脸颊,好脾气地骂道:“笑我?” “还不是见你喜欢。” 路杳杳仰着头,眯眼笑,雪白的脸颊被揪着一小块软软的肉,偏她有不恼,只是眯眼笑着,像团棉花,看得人脾气都没了。 温归远松手,轻轻揉着她发红的脸,明明只是轻轻一捏,脸颊却一下红了起来,大眼水汪汪的,荡开一点风情万种的柔媚娇俏。 “疼吗?”他手指摩挲着细嫩的脸,动作逐渐慢了下来,目光幽深。 “不疼,我们继续逛逛。”路杳杳眼疾手快,一把把他的手,牵在手中,向着热闹的人群里钻进去。 长安城袨服华妆着处逢,六街灯火闹儿童,偌大的城池被笼罩在喧嚣欢腾的气氛中,香风拂面,楼台相倚。 “姐姐!” 等路杳杳逛累了,准备去休息时,突然听到头顶有一个激动的声音。 她一抬头就看到路远晨穿着鹅黄色衣裳,故作风流地梳着大人模样的发饰,半个身子趴在窗台上,一触及的目光就连连挥手,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堂弟倒是一如既往得活泼。”温归远笑眯眯说着,牵着她的手上了富贵楼。 路远晨上了楼才一脸惊讶地看着太子殿下,磕磕绊绊地问道:“殿……殿下也在啊。” “出门在外,叫我三哥即可。”他摸了摸路远晨的脑袋,递上腰间的玉佩,笑说着,“平安喜乐。” 佛诞那日若是送玉佩便含有祝福的意思。 龙纹芙蓉双纹玉佩,一看便是贴身玉佩。 路远晨扫了一眼路杳杳,犹犹豫豫地没接手。 路杳杳笑说着:“殿下送的你就收着,不然一声三哥不就白叫了。” 路远晨立马接了过来,眼珠子一转,立马甜腻地喊了一声:“姐夫。” 态度极为谄媚。 温归远被他的嘴甜逗笑:“都是路小郎君有趣,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姐夫叫我远晨就好。”他殷勤着带着人入座,对着跑堂的,小手一挥,“好酒好菜都上了。” “好嘞,客官稍等。”跑堂的原本一直低眉顺眼地站在角落里,等路远晨发话,这才机灵地退下。 “路相没给你取字?”温归远笑问道。 路远晨一听到路相二字就耷拉着脸,委委屈屈地说道:“大伯说等我及冠后再取字。” 温归远点头:“迟些也并无不好,二十及冠,不迟,我表字也是及冠之时,饮冰先生为我取得。” 路远晨眼睛一亮,连连点头。 大昇流行开蒙即取字,但路寻义却是一直没有给路远晨取字,可把一向爱出风头的路远晨急坏了,偏偏又不敢问路相,只好一直憋着。 现在听到太子殿下也是这样的情形,心中便多了几分亲昵。 一口一个姐夫简直像是不要钱的,滔滔不绝地把自己的底都掏空了。 路杳杳听到最后,见他连自己五岁那年被路相惩戒,吓得尿床之后的时候都要讲出来,忍不住咳嗦一声。 路远晨下意识住了嘴,和路杳杳如出一辙的大眼睛不解眨了眨。 温归远看着,越发觉得这位堂弟确实可爱憨厚。 “姐姐。”路远晨黏黏糊糊地喊了一声。 路杳杳捏着酒杯,给温归远倒酒,无视他渴望的眼神,自顾自地给在他面前放上一碗酥奶。 “菜都冷了,这道鹅鸭炙是富贵楼的招牌菜,冷了就不好吃了。” 开口的理由极为体贴。 温归远只是笑着,扭头看着一侧的路杳杳:“出嫁前,路相可有给杳杳取字。” 路杳杳没想到这火还能烧到自己身上,端起龙井冷静喝了一口,笑说道:“瑶姬。” “旦为朝云、暮为行雨的瑶姬。” 她又补充了一句,她的杳杳和瑶同音,这才多说了一句。 “瑶姬。”温归远把这两字在嘴边回味了一遍,“名副其实。” “瑶姬。”他含笑着,又念了一遍,流声悦耳,清音入杳。 一侧的路杳杳倏地红了脸,耳朵都微微发麻,好似这两个字在耳边吹得她头皮发麻,心如擂鼓。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叫她的字。 “我姐姐自然是最美的!” 吃饭都堵不住那张破嘴,路杳杳再多的羞怯都被他打散,瞪了路远晨一眼。 路远晨无辜地眨眨眼,低下头继续吃饭。 三人之后就着闲话随意聊着,路杳杳没想到温归远对长安城竟然颇为熟悉,完全不像半年前还在陇右道,多年不曾回京的人。 “就像杳杳喜欢看陇右道游记一般,我也很喜欢看长安城带出的书,久而久之自然也就熟悉了。”温归远淡淡解释着。 路杳杳突然有点心虚,这桩婚事的开头是她用几本陇右道游记,设计大长公主得来的,误打误撞成了,今日被当事人随口提起,莫名觉得慌张。 她爹说得对,若是开头错了,今后都将难安。 她咬咬唇,没说话。 温归远却没察觉出她的异样,只是扭头和眼巴巴看着他们的路远晨继续说话。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边?” 路远晨看了一眼路杳杳,小声说道:“富贵楼今天出了新话本,我准备听一下。” “话本?”温归远只当小孩子心性,笑说道,“很特别吗,让你在这里特意赶来。” 路杳杳笑眯眯地扫了路远晨,态度温和可亲。 路远晨抠抠手指,小声说道:“我就是无聊。” “爹布置的功课写好了吗?”路杳杳随口问道,“怎么就这么不务正业来听话本了。” 路远晨大惊失色,可怜兮兮但又强词夺理道:“没有的事,大伯让我出来玩的。” 一副心虚之际的样子,倒是符合他之前无聊出来看戏的话格外吻合。 路杳杳脸上的笑得越发温和了,路远晨扣着手指,小脸通红。 “出门散散心也不错。”最后是温归远打着圆场。 路远晨眼睛一亮,立马跟了上去,甜腻腻地拍着马屁:“姐夫说得对,姐夫真好。” 三人说话间,只听到楼下有些骚动,紧接着是惊堂木的声音响起。 路杳杳坐直身子向下看去,只看到一个留着年轻的读书人坐在上首,一脸严肃,右手抬起,起了势。 “今日要讲一个的故事就是发生在我们大昇,说是前朝有位娇滴滴的美娇娘……竟被人嫉妒,让人放了家中恶犬出来咬……那美娇娘性格温顺,不愿惹事……竟不了那毒妇仗着家世颠倒黑白……” 温归远越听脸上笑意越深:“这话本倒是有趣。” 这故事不就是路杳杳和白月如那点故事的变化版本吗。 他抬眉看向路远晨,漆黑的目光敛着光,直透人心。 路远晨没憋住,先心虚地移开视线。 温归远了然,还以为是路相指使的,便不再说话。 “好大的胆子。”楼上突然传来一声娇斥,“把这个书生给我抓起来。” 那书生胆子贼小,楼上的人还没冲下来,就爬到座子上,瞪大眼睛大喊道:“不过是改编了前朝妒妇传里的一个小故事。” “胡言乱语,哪来的妒妇传。”小丫鬟怒骂道。 “怎么没有,你又不是藏书前往的白家,亦或是儒道传世的李家,不过是一个小丫头就大言不惭说没有。”书生嘴皮子贼溜,大声嘲笑着。 小丫鬟朝着雅间看了一眼,气得直跺脚。 “是啊,前朝佚册丢失不在少数,再说了不过是一个故事。”人群中有人起哄。 “可不是,这位小娘子为一个前朝人生气什么。” 底下哄堂大笑。 到现在也没人把这个故事和之前白月如联系起来,毕竟白家早早就给她造势,让她清清白白地回家了,哪怕真有知情人士,看在背后白家的面子上,也不会没有眼力见地出声捅破。 路杳杳的目光落在隔壁的雅间中,眯了眯眼,冷笑一声。 温归远转着手中的扳指,扫了眼大堂的说书的书生,眼底闪过一丝深思。 但是很快小丫鬟就就被人叫回去了。 这事最后不了了之,原先谁也没放在心上,但很快这个故事借着热闹的夏风,已经传遍长安城大街小巷。 此事的话语已经不再是中午的前朝佚事,而是隐隐牵扯到两人——太子妃和白家五娘子。 只是随后很快这事的舆论又被白家势大,竟然不把皇家放在眼里所掩盖,一时间众说纷纭,极为热闹。 路杳杳听到这事已经被演变到这个模样,把白家□□裸地搬到前台,也是一脸吃惊。 ——谁在背后闹事。 她疑惑地想着,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说爹?还是李家也插手了? 等下午温归远带着路杳杳去镇国寺的时候,人人都在讨论此事,只是态度都颇为隐晦。 温归远在禅房和大师对弈,路杳杳坐在凉亭外赏花,心情极好。 “是不是你。”在她舒舒服服地靠在软靠上赏花时,花丛深处转出一人,冲向她,气势汹汹地质问着。 正是白月如。 卫风挡在她面前,面色森冷。 路杳杳懒洋洋地说道:“让她过来吧。” 卫风犀利的目光打量了一下她,见她身上没有携带利器,这才翩然而去,站在高处的假山上,抱剑沉默着。 白月如站在台阶下,怒气冲冲地瞪着她,身边只跟了一个小丫鬟。 “是不是你让人散播的谣言,污蔑我。”白月如那张脸还未完全恢复,五日的心理生理的折磨,让她憔悴了许多。 路杳杳抬眉,琥珀瞳孔冷淡一扫,脸上含笑,温温柔柔地说道:“五娘子在说什么?本宫怎么听不懂。” 白月如看着面前的路杳杳,皱了皱眉,明明面前之人和平时并无差别,可那一瞬间她突然觉得面前之人冰冷得可怕。 “是不是你让人传播流言。”她气弱,但还是咬牙问道。 路杳杳笑了笑,细眉一扫,歪着头,无辜说道:“可那不是流言,是事实啊。” 白月如一怔。 “我什么时候辱骂你,日日给你扎小人,还让人孤立你。”她回神后怒吼道,“我爹什么时候当面欺负过路相。” 路杳杳捋了捋被吹散的碎发,无奈说道:“谁知道呢,也许真的没有,可你说的再多,也没人信啊。” “路杳杳你……” “五娘子慎言,本宫如今是太子妃。”路杳杳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森冷。 “直言名讳,仗责三十。” “五娘子在本宫兴庆殿门口是还没跪够吗。”她无辜地笑说着,眉眼弯弯,温和天真。 白月如脸色大变,露出慌张惊惧之色。 那五日的折磨在她心底留下深刻的阴影,让她回想一下就忍不住战栗。 “你……你……一直在骗人……”她伸出手,哆嗦着。 路杳杳皱眉:“难道只准你白家颠倒黑白,你们也该尝尝被人捂住嘴的滋味了。” “你到底要怎么样,殿下和路相不是已经给您出气了吗?我真的只是想吓吓你,真的没打算让它们咬你。”白月如压低声音,奔溃地解释着。 她冷笑:“那是他们,别人打我我一定要亲自还手才高兴。” 白月如像是第一次见到她,脸上露出见鬼的模样。 假山处的卫风长剑微微一动。 路杳杳瞬间收敛脸上冷气,双眼含泪,脸颊微红,楚楚可怜。 “这事杳杳真的不知道,你若是不高兴,我让人把话本子买断好不好。” “路杳杳,你又在搞什么鬼……” “五姐姐不要生气。” 假山后,温归远一脸寒色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白月如身形摇摇欲坠,脸色微白。 “那个话本,妾身真的不知道啊。”路杳杳扑倒温归远怀中,哽咽地说着,“白娘子非说是我干的。” 温归远伸手抱着她,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抬眉,冷冷地看向白月如。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有点卡情节,修修改改一些内容,六千字变四千,摩托变单车qaq,,网址m..net,...: 。m.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听说了没,东跨院那边吵起来了。” “可不是,我吓得都不敢过去。” “太子妃倒在太子怀中哭呢。” “我刚远远看去,太子好像是真动怒了,那张脸何曾有过这样的怒容。” “要不还是得说,果然是百年世家,三朝辅佐,白家这派头……” 今天佛诞,镇国寺来了很多夫人娘子,路杳杳坐着休息的凉亭也算在内院一处僻静之处,但奈何架不住人多,还是被不少人闯入,但她们一看到凉亭内外僵持的几人,都下意识转身离开。 官宦人家最懂趋利避害,远远看到苗头不对,把脚就走,压根就不会多看一眼,徒惹是非。 “殿下和太子妃当真是恩爱啊。”有人长叹一口,酸酸地感叹道。 “可不是,这长安城谁不说一句路家小娘子好命啊,背靠路相,自小又得圣人喜爱,如今又嫁了太子。” “再好又如何,成婚都已经三个月了,肚子都没动静。” “少说几句。”有年长沉稳的人见话题走偏了,连忙出声岔开话题。 在人议论中心的路杳杳和温归远正坐在凉亭中,白月如还来不及解释就被旭阳强硬地请走了。 “殿下不是在和方丈下棋吗?”路杳杳用帕子擦着眼角,眼尾通红。 “听说汝阳公主来了,特来寻你。”温归远怕她措手不及遇到汝阳公主,这才特意赶来的,结果没想到还没靠近,就听到她的哽咽声。 路杳杳捏着帕子的手一顿,抬眉,惊讶地说道:“汝阳公主怎么来了?” 汝阳公主出了名的不信神佛,但行事孟浪,做事不计后果,后院面首却收了几个被红尘牵绊住的僧人,亵神之名大噪长安。 乃是各大神庙道观,最不欢迎的贵人之一。 “不知。”温归远淡淡说道。 “我们不用去见一下吗?”路杳杳皱眉问道。 “小姑母简装而来,想来也不想我们打扰。”汝阳公主从侧门低调而入,打扮举止明显是打算私会僧人,白日淫宣之事若是说出口平白污了杳杳的耳。 路杳杳捏着手指,轻声点点头:“那我们回宫吗?” “以后若是见到不想见的人,让丫鬟或者侍卫直接赶出去,不必和她们多说。”温归远牵着她的手出了凉亭。 路杳杳笑着没说话,眉眼弯弯,眼尾的红意已经消退不少,可眼角下的红痣越发炫目,显得刚刚哭过的浅色眼珠晶莹水润。 “白月如是白家嫡长女,白家雄霸长安长达百年,历经三朝,骨子中最重嫡庶,白家绝不会让她出事。”温归远捏着她的手,低声说道,“恶犬之事我们不能想对待李家女一样,你不要难过。” “徐徐图之,方为上策。” 他沉默片刻,沉声说道。 路杳杳一怔,抬首看着他俊秀的侧脸,没想到他会特意把这件事情重新提起,并且与她解释其中利弊。 其实恶犬之事能解决到如今这个地步,她已经很满意了。 今日这一出,无非是打算恶心恶心白月如,加深她的恐惧,让她今后做事顾忌几分,若说想要彻底收拾白月如,她也是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白家势大,如日中天,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抛弃一个身份尊贵的嫡女。 “你还是伤心吗?”温归远见她沉默不语,以为还在伤心,停下脚步,低头看向她。 路杳杳和他四目相对,露齿一笑,眼尾的红晕连着那点细小如米粒的泪痣,春华绽放,霞光荡漾。 “妾身不伤心。”她牵着殿下手继续向前走着,“爹爹和殿下已经做得够多了,无需再计较此事了。” “反正……”她眯眼笑着,天真无辜地说道,“来日方长嘛。” 蚂蚁噬心的痛苦在于杀人诛心,表面是荣华富贵,背地是长剑悬颈,她最后未必能比李家那对姊妹花活得开心。 温归远见她如此体贴温柔,一颗心都在酸水里滚着,越发觉得心疼。 两人很快就回了东宫,殿下送她回了兴庆殿便匆匆去了书房。 “怎么匆匆入宫,可是哪里出了问题?”他推门而入,书房内正是多日不见的江月楼。 浅蓝色衣襟严严实实地包裹着,只留下一小截修长脆弱的脖颈,青色血管隐隐若现。 他坐在圆圈椅上,腰背挺直,银白色面具完完全全遮盖住毫无血色的脸颊,只露出一双浅色的眸子和苍白的唇。 “今日去镇国寺截到一份书信,想来对殿下有用,就亲自送来了。”他听到动静,一直半敛着鸦黑睫毛微微抬起,露出满是笑意的眼睛。 “你今日也在相国寺。”温归远没有第一时间接过他手中的信封,反而是直接坐在他一侧惊讶地问道。 江月楼点点头:“因为一些私事。” 有些问题两人心照不宣,最后都选择不捅破那层纸,但彼此间的对话却又坦诚许多。 “去点长明灯了?”他的目光落在衣袖上,衣袖不知何时沾了一点白色的蜡油,虽然早已擦得干净,但依旧能看到油渍的痕迹。 “嗯,点了十六盏长明灯,点了十六天。”江月楼明显心情很好,浅色的嘴角微微弯起,一向冷淡的口气染上一点暖意,让他整个人都温和了不少。 温归远扬扬眉,没继续问下去,反而是案桌上的信封看了过去。 但是很快他脸色微变,剑眉蹙起,闪过一丝怒容。 “他们竟敢!”他啪地一声拍在桌子上,嘴角紧抿,漆黑的眼底翻滚着怒气。 江月楼神色不变,淡淡说道:“虽然行此毒计之人,阴险狠毒,但庆幸此事不是针对太子,我们既然得了先机,为何不让今年的科举更加热闹一点。” “多事之秋本就适合浑水摸鱼。”他把信封平铺在桌面上,手指点在上方:“这是殿下,如今得了先机,高高在上。” 紧接着,又在下方三处点了点:“其余三人,皆为棋子。” 温归远心思一动,目光落在那张纸上,薄薄的一张纸,眨眼间却好似成了一个厮杀战场,刀光剑影,喊声震天。 “路寻义和白平洲都是不是束手就擒之人,此事只要风声一起,两只老狐狸立刻都能反应过来。” “若是最后查到我们身上,白平洲本就对东宫颇有成见,路相知道了,我们如今承受不住他的报复。” 他脑海中第一反应的竟然不是雷霆大怒的路寻义,而是双眼含泪的路杳杳站在她面前震惊又伤心地看着他。 欲落未落的泪珠,看着便让人心口一疼。 江月楼没察觉出他的一样,只是收回手,抱臂靠在椅背上:“查不到我们身上。” 温归远摇头,晃开脑中的胡思乱想,迟疑地看着他,脑海中灵光一闪:“汝阳公主?” “用她做筏,搅弄白李两家浑水,我们只需隔山观虎斗。”江月楼淡淡说好,口气波澜不惊,好似其中背后的凶险不过是嘴边的闲谈,不值一提。 温归远沉默,脸上露出不赞同之色。 “若汝阳公主出事,圣人一定会出手保她。” 汝阳公主能在长安城作威作福这么多年,绝对不是靠着自己的才智权力,全靠背后的亲哥哥,如今的天下之主撑腰。 人人都嫌恶她,可只要圣人喜欢她便足以。 “那如果圣人保不住她了呢?”江月楼平静问道。 “只要不是忤/逆/谋/反之罪,圣人很难放弃这个唯一的亲妹妹。”温归远沉声说道。 “那就让她是。”江月楼轻声而坚定,雅黑睫羽微微嫌弃,露出眼底的锐利锋芒。 温归远看着他,漆黑眸色不闪不躲,目光沉静悠远,含着万千话语,可到最后依旧只是用旧友闲谈的口气,漫不经心问道:“你的目标是汝阳公主吗?” 江月楼一向波澜不惊的眉眼,只是含着笑意,微微扬起,大方地点点头:“她是第一个。” “那便听你的。”温归远笑了笑,把手中的纸张放在熏炉中燃烧。 火光微弱,在寂静的书房中成了唯一跳动的光,火光在两人沉默的脸颊上一闪而过。 “殿下。”江月楼长叹一口气,“不会坏了殿下大事。” 温归远拍了拍他手背,笑说道:“若是当年没有你出手,如今也没有我。” “我知你满腹心思,你却一直沉默不语,入长安城是我自愿之事,若能报仇便是皆大欢喜,若是不能,也不过是技不如人,可如今你愿意掀开一点外壳,露出一点锋芒,我自然不会挡你的路。” “你且放手去做吧。”温归远笑说着,神情自然大方。 江月楼笑了笑,握拳咳嗽一声:“独木行舟能遇殿下是幸事。” 两人相视一笑,皆是无言中。 “殿下,太子妃差绿腰送来莲子羹。”门口的旭阳低声说道。 江月楼手指微微一动,但还是起身朝着屏风后走去。 绿腰站在门口浅笑盈盈地送了东西,言及是娘娘今日亲自摘的帘子后就没有久留,直接离去。 “殿下可想好如何安置太子妃。”江月楼自屏风后走出,盯着那碗冒着冰气的莲子羹,突然出声问道。 温归远脸上的笑容不由微微僵硬。 “她会一直是我的太子妃,乃至皇后。”他答。 “那便请殿下在事情尘埃落定之后以真心相待。” “自然。” 这边路杳杳召集了十来个丫鬟坐在乌篷船上一边摘着莲花一边划船戏水,平安在水中欢快地狗刨,直到天色渐暗,这才被春嬷嬷提了上来。 “殿下派人传话晚上前来用膳。”她看着路杳杳半湿的衣服,板着脸说道。 路杳杳吐了吐舌头,带着绿腰红玉假装认真地开溜了。 春嬷嬷摇了摇头,无奈地跟了上去。 “对了,卫风是生日是不是要到了。”红玉擦着路杳杳头发的时候,听娘娘问道。 红玉连连点头:“就在明天呢!” “我有个礼物要给他。”她眼睛一亮,从梳妆台上摸了好一会儿,这才找到东西,然后披散着还是水汽的头发,兴冲冲站在门口喊着台阶上的人。 “卫风。”她笑眯眯地喊着。 卫风不经意抬头又连忙低下头,拱手行礼:“娘娘。” 耳朵微微红起。 “明天就是你生日了,我编了个剑穗送你。”路杳杳得意地拎着手中的东西。 大红色的吉祥如意剑穗在昏黄摇晃的烛光中闪耀。 卫风一愣,盯着那条简单的剑穗发怔,青年冷峻的脸颊被都被屋檐下的光模糊了轮廓,显得温和起来。 他接过剑穗,沉默地握在手心,慎重却又小心。 “卫风也二十了。”路杳杳语重心长,背着手,大人模样地说道,“改明儿我给你寻个夫人好不好。” 卫风抬头看着她琥珀色的天真双眸,认真又坚定地摇了摇头:“卑职一辈子都陪着娘娘。” 路杳杳笑得像只得意的小猫,摇头换脑地说道:“你每年都这么说,那可不行,陪着我多无聊啊,我一定给你找一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 卫风只是看着她,嘴角泛开笑意,冷峻挺拔的青年平白多了一点温柔。 “娘娘还不吹干头发,小心落病。”春嬷嬷自远处而来,一见她的模样头疼说道,“夜间风大,小心着凉,旭日说殿下一个时辰后就来了,娘娘早些做准备吧。” 路杳杳闻言眼睛一亮,嘴角不由荡开笑来:“这么快!” 卫风握着剑穗,低下头继续隐藏在黑暗中。 “就是这么快。”春嬷嬷把人带入屋内,亲自给她抹头发。 “嬷嬷,我是不是有点胖了。”路杳杳看着铜镜中的脸,捏了捏脸上的肉。 春嬷嬷笑说道:“哪有的事,奴婢觉得娘娘还是瘦了些,若何以后怀着皇嗣可要好好补一下。” 路杳杳羞红了脸。 只是众人兴冲冲等待太子来时,一直捧着书心不在焉看着的路杳杳突然捂着肚子,弯下腰,嘴里直抽气。 “怎么了?”绿腰脸色大变。 路杳杳疼得小脸苍白,声音都是颤巍巍的,可怜兮兮地说道:“好像,好像小日子来了。” 这个月大病了两次,又偷摸摸吃了不少冰奶酪和冰食,今天甚至下水玩了一下午,终于把自己的小日子提前催来了。 见她疼得难受,春嬷嬷连忙扶着她入屋躺下。 “去请太医来看看。”她忧心问道,红玉拿着腰牌匆匆走了。 温归远来的时候,太医刚刚被卫风提溜进兴庆殿。 他脸色微变。 “身子哪里不舒服。”他见路杳杳躺在床上,脸色雪白,着急问道。 路杳杳脸上红白交加,不知如何开口。 “严重吗?”温归远的目光落在太医身上。 太医颤巍巍地把着脉,盯着太子的视线,心惊肉跳地把了半天,见只是普通的月事腹痛便松了一口气,摸着胡子轻松说道:“娘娘来月事前可有吃过冰饮,玩过水。” 绿腰点点头:“下午在湖中泛船的时候吃了不少冰饮。” 路杳杳心虚。 “娘娘有些体寒,月事之前可不能再吃这些了。”太医快速写了药方,“一日两次,肚子疼便吃,不疼就不吃。” 虚惊一场的温归远松了一口气,无奈地看着路杳杳。 路杳杳双目含泪,一番折腾下来头发都散了一些,又是可怜又是委屈地看着他。 温归远一颗心瞬间就软了,到嘴边的教训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无奈地看着她。 “不能说我。”路杳杳看着他,杏眼滚圆,先发制人,可怜巴巴地强调着。 “不说你。”温归远捏着她的脸,笑说着。 路杳杳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愣愣地看着他,直把人看得直笑。 “吃饭了吗?”他问。 路杳杳摇摇头。 “我抱你去?” “不了,不吃了。”她红着脸,抱着肚子,愁眉苦脸地说着。 “不难受,我给你揉揉。”温归远把人抱在怀里,小小一只团成一团窝在他怀中,头发上的荷花香扑面而来。 温热宽大的手落在腹间,轻轻揉着,动作温柔。 路杳杳长舒一口气,按着他的手:“这里也难受,还有这里。” 只穿着白色单衣的人在怀中滚动,青丝时不时贴着脸,温归远好似一团火在腹中燃烧,越发觉得难捱。 路杳杳下午玩得太开心了,此刻肚子不疼,人有舒服,困得打了个哈欠。 “我困了。”她准备转一个身,突然僵在远处。 “别动。”温归远吻了吻她耳尖,把人放在床上,看着她通红的脸,失笑,“刚才的得意劲呢。” 路杳杳眨眨眼,目光自下而上一扫而过。 “吓没了。”颇为诚实地说道。,,网址m..net,...: 。m.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温归远是被热醒的。 酷热的盛夏总是燥热难捱,兴庆殿虽然升了三个冰鼎在内室,也换上了冰凉的竹席,但架不住有人一直往他怀里拱。 路杳杳蜷成一团往他怀里攻去,双手捂着肚子,脸色苍白,嘴里冒出一点细碎的呻/吟。 温归远一摸她的脸,一手冷汗,眼中的朦胧睡意瞬间被惊醒。 “杳杳。”他伸手把人抱在怀里,轻轻唤她。 路杳杳漆黑的睫毛颤了颤,没睁眼,倒是整个人滚到他怀中。 “肚子疼。”路杳杳虚弱地睁开眼,几缕青丝黏在脸上,脸色极差。 “晚上的药没喝?”他伸手盖住她的肚子,小心地捂住。 路杳杳心虚。 “以前没这么疼过。”她捂着肚子,闷声辩解着,半张脸埋在被褥上。 温归远气急,惩戒般地捏了一下她的脸:“我让人去煎药或者在请太医来看看。” “不要。”路杳杳小声说道,“丢脸死了。” 温归远无奈,把人抱在怀中,滚烫的双手轻柔地盖在她腹部。 男人的手温热宽大,隔着细腻的绸缎,灼热的温度很快就缓解她的难受。 “睡吧。”温归远低头,吻了吻她耳尖,低声说道。 那疼痛本就一阵一阵的,待刚才的疼痛缓解过去,路杳杳本就困极,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而她身后的温归远却在黑暗中睁开眼,注视着她的后脑勺,蜷缩的身体,只能隐约见其一点翘起的鼻尖,小巧玲珑。 不用看就知道,她现在一定睡得极为香甜,就像大婚之夜时那样。 温归远嘴角露出一个无声的弧度。 长夜漫漫,夜色寂寥,可怀抱着她,心中却又感觉格外沉静,每日睁开眼时积累的满腹心思都能在瞬间被扫空。 他喜欢的从来都不是菟丝花,可却心不由己地陷在其中。 为何偏偏是路家人。 是他复仇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他想要拔除,想要漠视,可她总是轻易地踏入心里,拨动心弦,让人再也无法移开视线。 鄯州到长安,他走了十年,穷尽手段,机关算尽,却没躲过最简单的美人计。 他明知道路杳杳受尽世家供奉,是个不折不扣的世家女,万事以家族优先,是路家放在她身边的棋子,是一颗随时会爆/炸的不稳定因素,可依旧一头栽了进去,万劫不复。 他不由苦笑一声,连带着掌下的那片软肉都觉得滚烫起来,正打算抽手离去,却被人一把拉住。 怀中之人不清不楚地嘟囔了几句,索性抱紧他的手,柔软的脸颊依恋地蹭了蹭。 温归远隔着夜色,安静地注视着她,一颗心瞬间软了下来。 他身边从不曾有这样的人,天真明媚,善良聪慧,宛如斜阳入春水,绚烂温柔,一旦笑起来,眼底便又笑意盎然,水遮雾绕。 若是干涸的大抵上突兀地出现一朵千娇百媚的白花,便是连呼吸都不由放轻,唯恐惊动了她。 “瑶姬。”他抱紧怀中的人,轻声喊道,声音很快就散落在黑暗中,无处可寻。 路杳杳一觉醒来,只觉得神清气爽,微微一动就觉得箍住腰间的手一紧,紧接着耳边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 “还疼吗?”那双手搭在她腰腹间,轻轻揉了一下。 路杳杳记忆瞬间回笼,倒吸一口气,恨不得把昨天作死的自己打死。 “怎么了。”温归远把人翻了身,担忧地问道,“要是还难受就一定要让太医来看看。” “不难受了。”她眉眼低垂,小声说道,双手覆盖在他的手背上,漫不经心地扣着他的手背。 “别动。”温归远声音暗了下来,伸手止住她的动作,懒洋洋地说道,“要起来吗?” 路杳杳摇了摇头。 “时间还早,今日殿下难得休沐,早起可惜了。” 温归远把人搂着,闭上眼,含笑说道:“瑶姬说得对,为夫昨日为你揉了一晚上的肚子,还困得很。” 路杳杳脸色微红。 “对不起。”她不好意思地说着。 “一句对不起可不行。”温归远淡淡说道,“没有别的奖励了吗?” 路杳杳眨眨眼,盯着他的下巴,一个晚上的时候,好似就冒上一旦青青的胡渣,一点有一点,看着便觉得稀奇,她鬼使神差地突然凑上去,讨好地吻了一下他的下巴。 腰间的手倏地收紧,好似铁箍一样把人固定在寝衣相贴的距离,两人的温度在呼吸间相互交叉。 路杳杳这才反应过来刚才做了什么事情,脸颊顿生红云,犹犹豫豫地想要解释,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我,我不是故意的。” 温归远只听到她磕磕绊绊的声音,小心翼翼又委委屈屈,失笑,把人的脑袋按在怀中,沙哑地说道:“那就罚你陪我再睡一会。” “别闹,睡吧。” 一个轻轻的吻落在发旋上,转瞬即逝,却又直达心弦。 路杳杳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可不曾想,这个怀抱太过温暖,她竟然很快就睡了过去。 旭日东升,清透耀眼的光透过雕花沉木窗棂,飘过透明蛟纱上,最后穿过床幔,只剩下一点朦胧的光线,被大红色内帐染成微熏的红色,落在床上交/缠十指的两人身上。 执子之手,与子同眠。 等两人再次醒来,已经快到午时。 两人黏黏糊糊地起床,缠缠绵绵地吃完午膳,这才最后坐在罗汉椅上,墙角的沙漏打了个转,午时都过了,对视一眼突然噗呲一声笑了起来。 “睡到现在,这要是传出去可太丢脸了。”路杳杳捧着一本书,枕在他的大腿上,抱怨着。 温归远随意翻着她案桌上的话本,笑问道:“你这些话本真是奇怪,怎么没刊书局的名字,封面也没有。” “多情寡妇寻柳记。” “夜话狐仙呆书生。” “若把无情有情比,无情翻似得便宜。” 路杳杳见他读的一本正经,活似看的是正儿八经的典经古籍,只觉得头皮发麻,连忙伸手把人的嘴捂住,愤愤说道:“看便看,读什么!” 温归远抓着她的手腕,笑说道:“你写话本倒是写得有趣,才藻富赡,执笔之人有些墨水。” 路杳杳闭着眼从矮桌下面掏出一本游记塞到殿下怀中,也不回答他的话:“殿下看这个吧,陇右道真的有思淼先生说的这么好吗?” 温归远笑说道:“比他说得好千万倍。” “烈日高悬,雄鹰长空,再也没有比那里更为广阔的地方了。” “那一定很美。”路杳杳向往地说道。 “是的,若是可以,杳杳愿意陪我一起回去吗?”他低着头,眼睛宛若黑珠白水,认真地注视着膝盖上的人。 路杳杳眯了眯眼,自下而上看去,自己倒影在那双漆黑的瞳孔中,高兴说道:“自然是愿意的。” 温归远笑着,长眉舒张,明珠生晕,眉目间隐然有一股畅快的爽朗。 “杳杳。”他伸手把人抱起来,压在矮桌,缠绵地吻了上去,夏日的光落在眉宇间,笼着漆黑的睫毛,穿过蛟纱的日光直把人晒得眩晕,不知岁月是何日。 ——“不要离开我……” 路杳杳迷糊间,听到一个模糊的声音,可那声音又太轻了,很快又消失在耳边,让她以为不过是幻听。 “秋闱要到了,殿下到时要在贡院呆三日,我给殿下缝了护膝和护肘。”路杳杳透出绣篓子,殷勤地给人带上,“合适吗?” 护膝和护肘是月白色的,绸缎缝制的,中间塞了棉花,只是针线颇为简陋,但胜在设计精巧。 “杳杳自己做的。”温归远接过护膝和护肘笑问道。 路杳杳颇为不好意思:“到了秋闱到时候就起风了,贡院又是四面漏风,殿下作为监考官要镇守三日,怕你冷。” 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太子殿下,扭捏问道:“喜欢吗?” “很喜欢。” “杳杳手艺真棒。”他又夸了一句 路杳杳立马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来。 “你绣的花是不是歪了?”温归远眼尖,看到绣篓中还有一个没完成的荷包,随口问道。 路杳杳立马把东西推到一旁,冷静地岔开话题:“殿下今日怎么不用去书房?” “等会便去。”温归远抬眉一扫,正好和在门口徘徊的旭阳撞了个视线,旭阳比划了一个唇形,他脸上笑意慢慢敛下。 但他没有立刻离开,反而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已经让厨房这几日不准做冰的东西了。” 路杳杳脸上笑意一僵,大惊失色。 “明日可要早朝,我可不想再给杳杳揉一晚上的肚子了。”他打趣着。 路杳杳哼了几声没说话,倒也没反驳。 “我走了,若是不舒服记得请太医。” “殿下慢走。”路杳杳正打算起身送人,却被人按在椅子上,“不用出来。” “以后都不用。”他补充着,笑说道,“你我夫妻,不必如此生分。” 路杳杳目送他远去,把推到一旁的绣篓拉回来,拿起上面的荷包看了几眼,突然叹气:“绣个荷包怎么这么难。” 路杳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唯有女红最差,绣个荷包也要花费不少时间。 “没事,殿下生辰还有半个月内。”她低声说着,快速地把歪了的并蒂莲拆了。 温归远回了书房,江月楼正站在书桌前,盯着面前凌乱的纸张,一听到动静就扭头看去。 “成功了?”温归远邀人坐下,问着。 “嗯,我们的人已经安排进今年的考场,而且暗线说李家和汝阳公主这几日来往更加密切,黎宁甚至出了好几次公主府,联系了不少书生,都是冲动热血,看白家和路相不顺眼之人。” “白家没动静?”温归远惊讶地问着。 江月楼笑了笑:“白平洲和路寻义正在斗法,想必他也是知道李家和汝阳公主的交易,看不上这场秋闱了。” “路相呢?” “这几日御史张辉生,右谏议大夫陈黄,来往倒是频繁,不过路家保卫森严,家仆约束极为严格,没探听出什么消息。” 温归远点头:“不急,不用探的太深,只要把人埋下去即可。” “我也是这样想的。”江月楼点头。 “如此,我们便静观其变即可。”温归远笑说道,“今日难得清闲,不如对弈一局。” 江月楼点头应下。 黑子先手,温归远便下了第一步。 “殿下的棋锋温和了不少。”过了半响,江月楼抬头笑说道。 温归远一怔,细细打量着棋盘,叹了一口气。 “不是坏事,锋芒毕露太过锐利,以退为进才能更好进攻。”他啪地把棋子下在左上方,断了他的龙头。 “那你的棋锋倒是比鄯州更为锐利一些。”温归远不甘其后地质问着。 江月楼慢吞吞地说这话,下手却是极为狠辣,几步间就断了他左上方的活路。 “殿下总需要冲锋的人,前锋太过温和便会失了先机。”他不甘示弱地回着,下手越发狠厉。 两人一边嘴里打着机锋,一边下手越来越快,一盘棋很快就厮杀过半,各自凋零些许。 “殿下,兴庆殿那边传话,说皇后娘娘送了两个丫鬟过来,太子妃给送了过来。”门口,旭阳硬着头皮打破了两人下棋的紧张气氛。 江月楼啪地一声,中途截断龙骨,气势汹汹。 “这棋是下不了了,那就不耽误殿下处理内务了。”江月楼收了棋子,低眉顺眼起身,淡淡说道。 他出门时,扫了台阶下两个模样艳丽的宫娥一眼。 庸脂俗粉,难登大雅之堂。 他面无表情地离开,旭阳看的莫名打了个寒颤。you改网址,又又又又又又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手机版网址新电脑版网址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请牢记:,.,, 。m.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娘娘怎么说?”温归远看着被搅乱的棋盘,无奈问道。 旭阳低眉顺眼,恭恭敬敬地说道:“娘娘说全听殿下吩咐。” 他抬眉扫了眼台阶下,见着站在树下已经开始搔首弄姿的人,继续硬着头皮说道:“娘娘已经把人送来了。” 温归远一愣,心底咯噔一下。 他往窗外看去,果不其然看到大树下站着一个陌生女子,桃红色裙摆曳地而行,□□半露,乌发高髻,露出的半截手腕只用薄纱盖着,他看着忍不住皱眉。 “殿下。”旭阳见里面迟迟没有动静,心虚地喊道。 “太子妃那边可有传话?”屋内传来殿下平静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也没有太大的起伏。 旭阳眼皮子一跳,仔细回想着刚才绿腰过来传的话,突然脸色微变,强装镇定地说道:“两个娘子性格很好,殿下应该会喜欢的。” 大树下站着两人相视一笑,极为得意。 太子妃当时的脸色可不好看,不过看在皇后的面子上倒也没有当初发作,而是规规矩矩地把人带了过来。 都说太子妃性格温和软弱,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温归远冷冷看着两人的小动作,收回视线,冷冷说道:“母后又是如何传的话?” 旭阳一听便知殿下是真不高兴了,可不得不继续说道:“只说是说殿下的生辰贺礼,并无其他话语。” “既然贺礼就该束之高阁。”温归远一颗颗地捡着棋子,丢进棋娄里,淡淡说道,“安排到西阁吧。” 门口的两个丫鬟见没开口把她们送走,不由对视一眼,心中一喜。 旭阳却是一冽,不敢多话,连忙把人带走,免得让殿下不高兴。 西阁是东宫最西边的一个小阁楼,原先是阁储物楼,但后来因为陡峭的楼梯不小心摔死了人,就传出闹鬼传闻,之后就空置了。 它有个最奇怪的地方便是楼梯极为陡峭,上去容易下来难。 真正意义上的束之高阁。 两个丫鬟越走越偏,心中的喜悦逐渐被冲散,惶恐之色越发明显,那个穿着水红色衣服的人明显是两人中的主心骨,快步上前,正准备说话。 “要想活命便少说一些。”旭阳好似背后长了眼睛,冷冷说道。 “可我们是……”水红色衣服的人胆子出人意料得大,忍着恐惧开口说道。 “这里是东宫。”旭阳停下脚步,扭头看她,目光森冷无情。 两人齐齐打了个哆嗦,不敢继续说话。 兴庆殿那边,路杳杳捏着梅子吃得开心,绿腰却是颇为心忧。 “娘娘把人送过去便算了,怎么还让人梳妆打扮了一番。”她愁眉苦脸地说道。 那两个丫鬟本就容貌出众,这一打扮越发娇嫩。 路杳杳漫不经心地斜了她一眼:“慌什么,没事,殿下不会要的。” “虽说是因为皇后送的人,殿下也不会如此糊涂,但把那些妖精送到殿下眼前,万一殿下把持不住……”绿腰犹豫说着。 “那我就不要他了。”路杳杳嘟嘟小嘴,不高兴地说着,“我就叫爹爹收拾他,我就要叫那些书生写个十七八本话本去骂他。” 她狠狠地咬了一口果脯。 绿腰又忙劝道:“哪能呢,之前娘娘在殿中放了这么多美婢,殿下可是看都不看一眼的,这现如今有了娘娘,其余人的姿色又算得了什么。” “再说了,依奴婢看殿下也不贪这些。” 路杳杳犹豫地看了一眼,不好意思说:殿下每天抱着她眼神都不太对,要不是最近她身子不爽,只怕…… 她哼哼唧唧岔开话题,回答她之前的问题:“没事的,殿下不仅不会把她们放在眼前一定会把她们打发得远远的。” 绿腰惊讶地看着他。 只见路杳杳突然甩了甩绣帕,泫然欲泣地擦了擦眼角,可怜无助的小模样,看着就让人起了保护欲。 绿腰不明所以。 “殿下明显喜欢我这样的。”她咧嘴笑,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来,“刚才那两个一看就是能闹事的,殿下估计看了头疼,又是皇后送来的,现在搞不好都把人打发到角落了。” “那娘娘又为何让我对旭阳说那句话啊。”绿腰好奇地问道。 “让殿下怜惜我啊。”路杳杳拿了一块果肉喂平安,平安直起身子开心地吃着。 “殿下今日肯定特别早来。” 路杳杳信誓旦旦地说着。 绿腰恍然大悟,脸上也松了一口气:“娘娘真是厉害,让皇后和殿下都无话可说。” “皇后要不是背靠白家,就算是十个她也斗不过暮霭殿的那位。”路杳杳揉着肚子,不舒服地蹙眉说着。 “至于殿下,纯粹是还不够了解我。” 绿腰连忙把一旁的暖手炉递了过来。 她舒服地长叹一口气,把脚埋在平安厚实柔软的皮毛上,平安乖乖地趴着,眼皮子打架,昏昏欲睡。 “对了,之前被春嬷嬷清理走的,我特意选的美人们都哪去了。”路杳杳突然问道。 绿腰闻言,比她还警惕,立马追问着:“娘娘要做什么?” 路杳杳眨眨眼,无辜说道:“想给皇后回个礼。” “哦,几个不安分的都被春嬷嬷惩戒一顿打发走了,剩下安分守己的也都被远远拨出兴庆殿了。”她松了一口气。 春嬷嬷是相爷亲自安排入宫的人,手段了得。刚来三日就把兴庆殿内处理得一干二净,如今更是护得如水桶一般,滴水不进。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把那些不安分的男男女女,或者心怀叵测的两面人全都打发走了,做完这些,甚至半点把柄也没给人落下。 “哦,你把春嬷嬷叫来。”路杳杳说道。 春嬷嬷很快就来了。 路杳杳在她耳边说了几句,春嬷嬷脸上含笑,连连点头应下:“娘娘主意极好,只是不知娘娘打算用什么名义送过去。” “皇后那边怕不好交代。”她提起皇后,眼角微微眯起,露出一点不屑之色。 路杳杳挥了挥手,冷笑道:“哪有这么麻烦,本就是个好色胚子,往他怀里一撞,只怕当场就要把持不住了。” 春嬷嬷点头:“老奴定把事情办得稳妥。” 路杳杳摸着下巴,眉眼一弯,狡黠问道:“听说皇后再给静王选静王妃。” “是,昨日白夫人入宫了,不出意外应该是白月如。” 路杳杳没什么意外,白家实力如日中天,出了一个皇后,便想出第二个。 这事老实便是连皇后都没开口的机会,这桩婚事一定是白平洲亲自安排的。 白月如如今已经十八了,迟迟不肯婚配,怕等的就是静王及冠。 一门双后。 打得倒是好算盘。 “这事先不急。”路杳杳把最后一颗酸梅捏在手中,“我嫁入东宫也有三月有余了,竟然还不曾办过一次宴会,真是失礼啊。” 春嬷嬷沉默片刻,很快便想明白娘娘的打算。 “过几日就要暮夏了,东宫青波湖上的荷花开得不错,不如办个游船宴,青波湖连着御花园的大湖,风景极佳,视线也极好。” “多出来几天,也好把那些婢女好生调/教一番。” 路杳杳满意得直点头,一挥手,拍案决定着:“就按嬷嬷说的办?” 春嬷嬷笑着退下。 绿腰只看明白了一点,犹豫说道:“万一白家不来如何是好?” “那就逼她来呗。”路杳杳不在乎地说道,“反正她心虚,她就先输了。” 她展眉一笑,无辜又娇媚。 不过很快两人这段对话就停止了,因为红玉小声说道:“殿下马上就到了。” 路杳杳连忙把酸梅塞进嘴里,问道:“脸色如何?” 红玉手指在脸上比划一下,最后琢磨了一下:“看旭阳的脸色好像不太好,我见他好似平安一样,耳朵都要贴着脑袋了。” 她没心没肺地笑着:“吓傻了的样子。” 路杳杳一听,立马下了罗汉床,朝着内室走去。 “我肚子疼,我头疼。” 她乖乖把被子拉倒下巴处,虚弱地哼哼唧唧着,可可怜怜,委委屈屈。 突然被踩了一脚的平安抬起头来,一脸不知所措,见人回了内屋,立马哒哒地跑了过去,前爪趴在桌子上,疑惑地舔了舔。 路杳杳好不容易酝酿的满腹愁绪被一脸狗毛带走,嫌弃地平安推开。 平安嗷了一声,以为是开始玩了,立马来了精神,用狗头用力去蹭人,动作之大,把路杳杳直接拱翻了个面。 “啊。”她吓得叫了一声。 水精帘发出激烈的珠玉碰撞声。 平安伸出的舌头还没舔到人,就被人揪着后脖颈扔开了。 它一脸懵地蹲着屏风前,歪着脑袋看着突然出现的太子殿下,尾巴摇了摇,正准备上去的时候,被红玉自屏风后偷偷伸出的手给拖走了。 “怎么了?”温归远见人趴着不动,立马担忧问道,“平安伤到你了吗?” 路杳杳闷闷了说了声:“没。” “还不舒服吗?”他见人不说话,坐在床沿上,伸手去探她脑袋。 “殿下这么早就来了。”路杳杳躲开她的手,娇媚的嗓子染上灰霾,不似以往的清亮。 温归远坐在她身边,右手搭在她的青丝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 “既然不高兴为何还要把人送过来。”他原本还有些不悦,可一见她这般模样,冷硬的心又瞬间软了下来。 路杳杳肩头一僵,趴在枕头上的眼珠子一转,嘴里却是规规矩矩地冷静说道:“长者赐不敢辞,母后给殿下的生日礼物,如何能推辞,自然是要交给殿下的。” 温归远搭在她肩头的手停在原处,手掌几乎要覆盖住她的脊背。 他在沉默,灼热的手烫得她有些不安。 “可杳杳不是我的妻子吗?”温归远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不知为何,在空荡的大殿中显得有些无情冷漠。 “如今东宫内院一切都是杳杳的,那些人理应也是。” 路杳杳一怔,瞳孔微微睁大,心地莫名涌现出一点委屈,那委屈原先不过是一点,却又在眨眼间瞬间被撑大,充斥着她的五脏六腑,让她原本满肚子的话,此刻却只是悬着沉默地趴着,不说话。 手背上的手指微微用力,握着她消瘦精致的肩膀。 路杳杳咬着牙说道,声音反而冷静许多:“殿下教训的是,下次妾身就把人安置在金枫院……啊……” 她被人拉了起来,整个人撞在温归远怀中,再回神时,已经整个人都坐在殿下膝盖上。 温归远低头注视着她,面无表情地重复着:“金枫院。” 金枫院是距离太子书房最近的一个院落。 “杳杳为何不把人安置在兴庆殿……”他的话戛然而止,盯着近在咫尺的通红眼睛,眼尾晕开一片红晕,连着眼皮下的那点小痣都越发艳丽。 “杳杳。”他低头,轻声喊道。 路杳杳瞪着他,杏眼圆瞪,双眼含泪,眼底好似一团火在瞳孔中燃烧。 “对不起。”他认真地道着歉,“我失言了。” 路杳杳却好似更加委屈了,扭头不去看她。 “其实你做的很对,我不该指责你。”温归远苦笑一声,“是我的错。” “我只是很生气。”他低声说道,把人的脸转了过来,“为何不学着信任我一点。” “我心悦你,喜欢你,爱护你,尊重你。” 他小声又坚定地在她耳边低喃着,被日光笼罩的漆黑瞳孔在闪烁着。 “从今日起好不好。”温归远贴着她的脸,温柔又认真地蛊惑着,“开始信任我一点点好不好。” 路杳杳抬眉看他,漆黑的睫毛上湿漉漉的,好似清晨挂着露水的花瓣。 “以后不论如何,我都会与你商量,不会让你孤零零的面对,也不会让你难过。”他轻轻触碰着她冰冷的脸颊,耳鬓厮磨般的温存,温柔得直教人发怔。 路杳杳垂眸,语带哽咽,却稳着嗓子,带着一股韧性地说道:“要是骗我,我就再也不相信你了。” “不骗你。”温归远的唇落在她发红的眼角,轻轻地留下一个温热又短暂的吻。 “那那两个人……”她水润润的眼珠一转,小声问道。 “让人住到西阁了。”温归远笑着,摸了摸她肚子,“还难受吗?” “这样我就不难受了。”路杳杳见好就收。 温归远被她的老实逗笑,笑说着:“没想到倒是个老实的醋坛子。” 路杳杳皱皱鼻子,斜了他一眼,眼波流转,抚媚动人。 “我过几日要办宴会。”两人相拥片刻,路杳杳转似无意地开口说道,“想要请闺中姐妹请入东宫聚聚。” 温归远把人塞回被子里,笑说道:“自然可以,需要什么只管和旭阳说。” 路杳杳愁眉苦脸地叹道:“好歹是东宫的第一场宴会,妾身想着不如办大一些,殿下初来乍到,也好摸摸底。” 她说的冠名堂皇,一本正经,可脸上的愁容却是一点也没减少。 温归远给面子地问道:“可有什么难题?” 路杳杳小声又不好意思地说道:“白家娘子现在可不好请了。” 她见温归远盯着她看,立马解释道:“要是都请善仪和文宜这样的,只怕会有意见的,好歹要给皇后的面子,不请白家人如何说得过去。” 这理由振振有词,面面俱到,当真是一点错也挑不出来。 温归远不疑有他,只好随意地点头:“这好办,我让旭阳送去,白相会让她们来的。” 路杳杳立马笑眯了眼。 “殿下最好了。”她娇娇地夸着,乖乖地拉好被子,闭眼休息了。 温归远就坐在床边,把玩着她的手。 路杳杳睁眼,不得不又问道:“怎么了?” “你睡你的,我看你睡。” 路杳杳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为难道:“可这样我睡不着。” “再过一月就要秋闱了,如今长安城乱得很,你若是无聊就请人来东宫,不要出门了。”他漫不经心地说着。 路杳杳乖乖点头。 每到秋闱春闱都乱得很,她也不爱出门凑热闹。 “乖。”温归远笑说着,“睡吧,我等会还要回去。” 东宫的帖子送到白家的时候,白月如下意识拒绝道:“我不去,不安好心。” 白夫人也是直叹气:“可是是殿下身边的贴身侍卫送的帖子。” “那我就更不去了,一定是又要害我。”白月如咬牙切齿地说着。 “胡说八道,太子妃害你做什么,不去也得去。”白平洲的声音在门口冷冷响起,“你入了宫正好,替为父给皇后递句话。” 白月如盯着他,突然心思一动,脸色大变。 “爹……”她颤巍巍地喊着。 白平洲一张脸在逆光处面无表情。 “这几天路寻义在外面寻了我们不少晦气,我们也该让路家女忙一些,让他专注东宫内院,你姑姑前日送了几个婢女过去,你到时去找她们。”他岔开话题,冷冷说道,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错字明天修改!太困了you改网址,又又又又又又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手机版网址新电脑版网址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请牢记:,.,, 。m. 第40章 第四十章 十月二十八,东宫设水波宴,广邀世家贵族娘子入宫,这是自孝弘太子去后,东宫入主新主后第一次大办宴会。 接了帖子的早早就开始准备起来,从头到尾务必要求紧跟潮流,焕然一新,没收到帖子的则是暗自遗憾,一时间,长安城各大宴会都少了不少,人人都等着十月二十八的大宴。 路杳杳倒是不太关心宴会的事情,春嬷嬷和东宫管事亲自看着,她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在厨房络绎不绝送来的各类新鲜瓜果和各色果脯干果中挑出四果四色。 “殿下的乌骨汤炖好了。”绿腰掀帘,手中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 路杳杳正在捏着乌梅干逗着平安,一时不察,就被一旁的平安眼疾手快地抢走了。 平安没有用嘴直接去叼,而是把她手中的乌梅掉落,然后自己把滚落在地上的乌梅吃掉。 一气呵成,一看就知道是惯犯。 她嫌弃地用帕子擦干净手指上的口水,把平安的狗头推开。 “你找机会跟旭阳说一下,平日里提点一下殿下早些休息,这日日子时过了才睡,卯时就要起床,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啊。” 秋闱将至,诸事繁琐,又是他入长安城后接手的第一件大事,温归远夜夜宿在书房,已经十日不曾踏入内院了。 路杳杳既然决心做好一个太子妃,那必定是把东宫打理地井井有条,连殿下的一日三餐都放在心上,见他最近如此废寝忘食,便让厨房准备了药膳,每日都在未时正刻准时送过去。 “奴婢每次去,殿下都要抬头向外看一眼呢。”绿腰笑着打趣着,“今日天气不错,娘娘小日子也走了,太医不是也说要多动动的嘛。” 路杳杳闻言摸了摸肚子,视线落在一旁空了的药碗上。 她之前月事肚子疼,后来特意又请了一个擅长妇科的太医诊脉,太医说她淤血腹寒,长此以往可能会导致宫寒。 言下之意便是可能会子嗣困难。 路杳杳心中咯噔一下,只好开始吃药调理身体。 那药苦得很,每次喝着就令人反呕,那药丸更是药味极冲,被她放在梳妆台的小格子里捂着,只吃药的时候会拿出来。 “那去吧。”一向大夏天疲懒走动的路杳杳难得开口同意,懒洋洋地扫了眼门外的大太阳。 说起来,她也有十来日不见殿下了,这种念头不过刚刚想起,心底便跳动一下,初尝情滋味的小娘子隐约明白了些许思念的滋味。 东宫被清波湖分为东西,西边多是亭台楼阁,花园小径,东宫最大的宫殿兴庆殿则坐落在东边,路杳杳所在的寝殿名叫迎凤殿,坐落在东边,而殿下的书房则在兴庆殿的西边落夕殿。 殿下书房前有一条水榭,两侧到处都是盛开的荷花,十步一景,美不胜收。 旭阳抱剑站在门口,远远便看到路杳杳曳步而来的身影,一身水绿色薄纱荷花裙褶,发髻高挽,只簪了一根荷花绞银丝玉簪,淡雅素锦,偏偏合了这满堂荷色,如荷花仙子踏波而来,美不胜收。 他扫了眼半开窗户的太子殿下,殿下正眉头紧皱,奋笔疾书。 “殿下,娘娘来了。”他低声说道。 那支毛笔一顿,很快就抬头向外看去,只看到路杳杳摇着扇子,额间布满细汗,正懒洋洋地下了台阶,行走间身姿卓越,体态玲珑。 下楼梯时,水绿色的裙摆微微提起,露出一双精致的东海明珠水绿色绣鞋,摇曳生姿,步步生莲。 路杳杳感受到一股灼热的视线,懒懒抬头,正好和温归远的视线撞上。 她展眉一笑,驱散脸上的懒散之色,手中的团扇对着他挥了挥。 绿荷红荷迎面来,小颦微笑尽娇媚。 门口的旭阳快步上前,主动接过绿腰手中的食盒,低声说道:“我来拿着吧。” 绿腰抬眉打量着他,笑说着:“那就有劳阳率卫了。” “不敢。”那双细白的手指提着红旗黄梨食盒落在自己面前,他不敢多看,连忙接了过来,快步去前面带路。 路杳杳入了屋内,感受着迎面而来的凉气,这才松了一口气,亲自打开食盒娇滴滴地说道,“这天也太热了。” 温归远见她额头都是细汗,小脸泛红,眼睛越发水润,外罩在身上的轻柔蛟纱外衣因为出了汗贴着雪白细腻的肌肤。 “这么热,让绿腰送来就好了。”温归远把人拉倒手边,拿出帕子为她仔细地擦着汗。 路杳杳乖乖闭眼低头,嘴里却是一本正经地胡说道:“绿腰说我要是再不来,某人就要把窗户都要看破了。” 那双手停在脸上。 她狡黠地睁开一只眼,只看到温归远微红的耳尖,突然露齿一笑,强忍着得意,连忙送上安慰:“其实妾身也是很想你的。” 温归远收了帕子,抱人坐在膝盖上,无奈说道:“后天就要办宴了,你怎么得空来打趣我。” 路杳杳双手搭在他的手臂上,手指无聊地拨着他的手指,一根又一根来回拨着,拉长口气,无奈说道:“还不是听说殿下这几日天天不到子时正刻不睡,这不是送来乌鸡汤给殿下补补。” “给杳杳添麻烦了。”他说着。 “不麻烦,殿下若是熬坏了身子,妾身可如何是好。”她漫不经心地说着。 一个人无聊拨着手指,细嫩的指腹揉着他的指尖,他的指尖竟然有硬茧,忍不住把手抱起来,仔细地看着。 “有劳娘子了。”含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细细的气落在耳廓上。 路杳杳一惊,下意识回头。 一双唇准确地攫住她的唇,侵略性极强的气息,夺取着她的空气,裹挟着从半开的窗棂中透进来的夏日微光,落在她睁大的瞳孔中。 她抱着的那只手被吓得倏地送开,却又在瞬间箍紧她的腰身,让两人贴得极近。 夏日衣裳薄,路杳杳贪凉快,穿的是极为凉亭的抹胸衫裙,只在外面罩了纱衣,这般相近的距离越发觉得腰后贴着的人灼热强悍的身躯。 那双手落在腰间,随着两人间的气氛越发暧昧升温,逐渐不规矩,最后落在软/肉上。 “杳杳想我吗?”他终于放开她的唇,贴在唇边低声问道。 路杳杳早已被吻得,头脑一团乱麻,只是顺从心意讷讷地点点头。 只是她刚一点头,瞬间天旋地转,被人按/倒在书桌上,她还没说话,就感受到上方人的身形压了下来。 年少初识情滋味,一旦开了闸,自然贪/欢得很。 那双手不安分地伸了进来,流连所到之处活似着了火一般让人难耐。 两人已经十日没见了,如今便是彼此的呼吸也都能拨/撩里深埋心底的情/欲。 不知何时,自己身上的衣服早已凌乱,小腿挂在案桌边缘无依无靠地悬空着。 如玉模样,纤细羸弱。 “呜呜……窗……” 她眼尾红成一片,眼角渗出一点泪来,抓着他的肩膀,不经意看到那扇半开的窗,白日淫宣的羞耻,让她蜷缩着脚趾。 上方的温归远还未说话,只看到一杆乌黑的剑柄远远伸出,把那半开的窗户合上。 夏日的光在屋内戛然而止,而春光则刚刚开始。 “瑶姬……”充满情/欲的低哑声音,在屋内轻声响起。 旭阳耳尖通红,偏偏还是一脸镇定地带着绿腰远远站到大树下。 绿腰按理早已伺候过好几次,早已习惯,可今日大概身边也站着一个男子,脸色也不由微微红着,半敛着眉,佯装镇定地说道:“我要给娘娘拿换洗的衣服,还请阳侍卫多多担待。” 她甚至没看到旭阳点头,脚步匆忙地转身就离开了,没看到身上的一块素白色的手帕飘然落在地上。 旭阳捡起那个手帕,淡淡的香味在此刻格外清晰。 路杳杳最后实在累及,连动下手指都觉得困难,只好让绿腰草草帮她收拾了,就在书房的小隔间囫囵地睡下了。 ——那药膳还不如给平安吃。 她入睡前,愤愤不平地想着。 温归远紧皱了两天的眉,终于松开了,手中困扰多日的难题终于解开了,一下午都觉得神清气爽。 “别生气,是我不好。”傍晚的时候,路杳杳神情困乏地起身,对着温归远的讨好不假颜色。 “还能走吧,我抱你回迎凤殿吧。” 路杳杳瞪了他一眼,眼尾红晕还没完全消散,连带着眼底的红痣都异常耀眼。 抱回去!那不是明天全皇宫都知道太子和太子妃昨天白日淫宣了。 她哼哼一声,在绿腰的搀扶下颤巍巍起身,温归远立马贴了上去,伸手拦住她的腰。 “嘶。”她疼得直打颤,温归远吓得立马松了手。 书桌多硬啊,她又素来娇气,那点软肉被折腾了这么久,不用看都知道后腰以及后背一定是青了。 “我后天就要办宴呢。”她咬牙切齿地说着。 为了艳压群芳,她可是选了最挑肤色的大红色,又做了时下最流行的裸肩长裙,上身只穿着薄薄的蛟纱,外面直披一件金粉大袖纱罗衫,乃是粉/胸/半掩疑暗雪的宽大华丽衣裳。 要是后背青了,胸前都是红点,她这个新衣服可就废了。 她气急,忍不住掐了温归远的手背。 其实她还也有点生气自己被美色迷了眼,但那点小心思可是万万说不出来的。 温归远一点也不恼,转而轻手轻脚地扶着她:“晚上我给你涂膏药,一日三遍,后天一定全褪了。” 幸好那雪花膏确实有奇效,温归远自觉理亏,一日三遍准时帮她涂药,期间规矩极了,一副正人君子的做派,目不斜视,帮她把全身都涂了一遍。 三日时间,路杳杳身上的痕迹也都消得七七八八,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又因为把那珍贵的雪花膏不要钱地涂满全身,连手指尖都不放过,三日下来,肌肤又白又嫩,剔透雪白。 那身特制的大红色牡丹薄水烟逶迤拖地长裙让她愈发妩媚动人,酥/胸半露,行走间,贴身绸缎衬得腰肢纤细,乌发高髻,步摇晃眼,珠花错落,雪肤乌发。 “娘娘今日也太好看。”红玉忍不住感慨着。 路杳杳打量着镜中的自己,也不由满意地点点头。 “殿下今日会来吗?”她扭头问道。 绿腰摇摇头:“殿下说会中有未出阁的娘子,就不过来了,到时候派旭阳送礼过来,让娘娘安心吃喝,有事便让旭阳去做。” 这次宴会殿下若是出席也不会有人诟病,毕竟东宫如今只有一个正妃,侧妃良娣都还空无一人,今日入宫的人未必没有打这个主意的。 太子为了宽慰太子妃,索性今日闭门不出,免得惹了麻烦。 路杳杳心中明白,脸上的笑意也灿烂起来,眉眼弯弯,璀璨娇媚。 “对了,人都准备好了吗?”她出门前,问着一旁的春嬷嬷。 “早就备好了,就是那人到时不知如何去请。”春嬷嬷低声含糊着,随即话锋一转,担忧说道,“说起来,听闻白家五娘子今日早早入了宫,先去了皇后那。” 路杳杳捏着夏风荷叶的刻金丝团扇,懒懒说道:“毕竟是亲姑母,入了宫,拜见也不过分。” “实在不行,就让卫风打晕了带过来,反正也不需要他开口说话。” 她出迎凤殿的拱门时,突然蹙眉说道:“你去把西边阁楼里的那两个女的放下来,找人看着。” “有备无患也不过分。”她细声说着。 春嬷嬷一冽:“娘娘考虑得极是。” “对了,把平安关起来。”她看着花丛中一闪而过的尾巴尖,眉间跳动一下,忍不住开口说着。 平安蹲在花丛中扑花,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两个小黄门,一人抬头,一人抬脚的送回到自己的狗院中。 没错,平安虽然是条狗,但也有一个独立的小院,就在路杳杳迎凤殿的隔壁。 “今日可要平安呆着,不如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小黄门趴在铁笼上,对着平安苦苦哀求着。 平安睁着无辜地大眼睛,歪着头看他。 “我先打扫一下屋子,你去给狗祖宗拿点肉来。”其中一人说道,另外一人点头应下,两人很快就各自离开了。 就在那人专心打扫小院子的时候,没看到平安的狗爪子在门锁上拨弄着,然后只听到疙瘩一声。 毛茸茸的狗脑袋推开门,蹑手蹑脚地贴着墙角跑了。 “今日是东宫第一次办宴,可是一点错也不能出,诸位可要上点心,不然可别怪本宫下手重了。” 她面前站着的是东宫所有管事和大嬷嬷,闻言皆是低眉顺眼地恭敬应下,屏息凝神,异常严肃。 “都下去吧。” 水波宴就设在清波湖边上,临时搭了一个巨大的圆形阆苑,横贯整个湖泊。 朱柱耸立,华盖高悬,紫藤萝顺着屋顶垂落下来,挡住了夏日的烈日,而两侧的白纱又被人挽起,不耽误诸位娘子欣赏东宫花园的风景,甚至还能看到一点御花园的美景。 路杳杳远远站在廊庑下,看着湖中阆苑上热热闹闹的人,今日邀请的人不多,却个个都是世家贵女,父兄显赫或清贵。 前朝的争夺显然影响了后院的娘子们的交往,不过三四十个人,却能通过她们扎堆说话的情况,一眼看穿前朝关系。 “都来了吗?”她问。 “全来了,白家五娘子是最后一个,六娘子倒是早早就来了。”绿腰补充着。 路杳杳的视线放在最右边的白月如身上。 白月如穿着翡翠烟罗绮云裙,梳着望仙髻,脸上是流行的落花状,下巴微抬,一如既往地高傲。 路杳杳抚了抚袖子上的花纹,抬眉,眼尾露出一点冷笑:“不碍事。” 管她要做什么幺蛾子,这里可是东宫。 “太子妃到。”小黄门高声长唱着。 众人齐齐行礼,跪在地上,只看到一条长长的大红色牡丹裙摆曳地而过,当真是合了坐时衣带萦纤草,行即裙裾扫落梅的富贵模样。 “起来吧。”上首传来路杳杳含笑的声音。 有人抬头悄咪咪地看了眼太子妃,呆在原地,没有动弹。 路杳杳是长安第一美人,但少年人谁不自负,总觉得自己哪会差多少,往日里见她也都是妆容素净,模样温柔,可今日却见她这般盛装,艳丽无双,绝代风华。 第一美人,名不虚传。 路杳杳把台下众人的模样收归眼底,心中得意极了,脸上却还是温柔的模样。 “此次东宫第一次大开宴会……”她腰背挺直,气质高雅,嘴里的话不紧不缓,听的人舒服极了。 白月如离她近,自然看到别人看不到的脖颈处的隐约红痕,眼底闪过一丝嫉妒之色,但是很快她嘴角一挑,露出冷笑。 酒过三巡,阆苑格外热闹,气氛热烈,鼓声热烈,击鼓传花中的牡丹花终于落在路杳杳手中。 路杳杳手指捏着牡丹,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白月如,这花是白月如传给她的。 “可没说娘娘不参与游戏。”白月如从席间走到她面前,笑脸盈盈地说着。 “自然。”路杳杳一如既往地温柔。 “是作诗还是喝酒。”她笑着,鸦黑睫毛半敛着光,越发显得柔和。 阆苑的气氛倏地安静下来,柳文宜离路杳杳最近,忍不住皱眉。 白月如沉吟片刻:“我与娘娘也算闺中旧友,娘娘可不会喝酒,吟诗也是一般。” “就你厉害啊,大才女。”胡善仪冷嘲热讽着,举杯仰头喝下。她的矮座上可不是放着一壶酒,而是一坛酒。 白月如脸色微变,白月瑜柳眉倒竖。 “不可失礼。”路杳杳先发制人地呵斥道,“五娘子性子直,你怎么也这样,还不道歉。” 胡善仪索性扔了小酒杯,拍开酒坛上的泥封,豪爽大气地对着她晃了晃,脸上带着敷衍的笑:“对不起啦,大才女。” “月如不必听她的,不如继续说。”路杳杳当机立断打断白家人的话,把话题拉了回来,丝毫不给她们发作的时间。 白月如强忍着气:“想请教太子妃一个问题。” 路杳杳挑眉:“请说。” 白月如见她上钩,心底松了一口:“娘娘素来宽厚,也应知道长辈赐不可辞……” 就在此时,只听到湖面上接二连三响起一声短促的尖叫声,紧接着是有人落水的声音。 路杳杳冰冷的眉心还没舒,寻声抬眉望去。 只见最西边一个假山边上站着一人,正是穿着常服的太子。 太子一身祥云双绣白色长袍,腰间束着指宽玉带,勾勒出一截精瘦蜂腰,玉冠高束,面如美玉,仪表堂堂。 有人羞红了脸。 但细看去只见他面色冰冷,眉宇间再也没有笑意。 而他面前的湖面上则是扑腾着两个人,那两人竟然都只穿着纱衣,如今一落水,纱衣帖在身上,完全没有遮挡的效果,活似不着素缕的模样。 阆苑中有人吓得连忙捂住眼。 他站在假山边上,突然抬眸看向凉亭,漆黑的眼眸目似点漆,深邃而夺目,可又不带一丝温度。 白月如手中的帕子被攥紧。 很快就有仆人把人捞了上来,温归远直接离开了。 “不过是一场闹剧,诸位不必在意。”路杳杳收回视线,淡淡扫过白月如,“殿下为了秋闱之事,殚精竭虑,母后心疼,送了两位婢女伺候。” 她长叹一声,体贴说道:“本宫原以为是母后所赐之人,自然是十分放心,就一直放在殿下身边,却不料……” “平白污了母后名声。”她恨铁不成钢地说着,“绿腰按规矩办事吧。” 白月如倏地一惊:“那可是姑母赐的人。” 路杳杳惊讶地说道:“若是温和之人,殿下收用本宫自然不会阻拦,可这等不安分守己之辈,坏了规矩。” “母后管理后宫严苛,想必是理解的。”她给皇后戴了一顶高高的帽子,笑说着。 白月如抿唇,无法再开口。 到底是东宫之事。 谁知路杳杳很快就转念说道:“不过五娘子说的对,长者赐不敢辞,这些人还是留着吧,只是以后是万万不能靠近殿下了。” 底下不少娘子夸她善良仁义,堪为表率。 “五娘子你说的对吗?”路杳杳扭头问她,“五娘子应该也是明白本宫的苦心的,以后也是高门主母,这等容人之心是需要有的。” 白月如不敢应话,莫名觉得眼皮子直跳。 只是今日的宴会注定一波三折,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很快就听到东边也紧接着传来一声尖叫,赫然是一个男子,然后是混乱之声。 “啊,大胆。”梅林中传来一个怒斥声。 “淑妃娘娘在此,何人在此孟浪,不知羞耻。” 东边是连着御花园的梅林假山。 只见一条雪白的大狗,浑身湿漉漉的,欢快地摇着尾巴,嘴里叼着一截乱七八糟的衣摆,那件衣服上则露出一条没穿裤子的腿。 是一双男人的腿。 “汪汪!”大狗疯狂的用爪子拍着那条大腿。 赫然是平安这个不知死活的狗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大肥章! jj:那把剑是我推得!骄傲jpg 每次大晚上更新jj就奔!也是离谱 这章也锁?离谱?you改网址,又又又又又又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手机版网址新电脑版网址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请牢记:,.,, 。m.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东宫宴会上发生的事情,随着各家贵女的马车一辆辆出了宫门,在长安城传的沸沸扬扬。 第一件事情便是听说皇后送的两个丫鬟,竟然当众穿着薄纱勾引太子,被不留情面的太子一脚踹下湖中,丢尽脸面。 太子妃仁厚,留了两人性命,只是把人禁足在殿中,不能随意外出。 这事太子做得干净决绝,太子妃做得宽容大度,在长安城留下一片好名声,不论是羡慕还是嫉妒,谈及此事谁不得要感叹几声夫妻恩爱。 第二件事却不是什么好事,同样是两个侍女,太子那边不假辞色,静王却是见色起意,在御花园中遇到两个美貌侍女竟然要强上,若是这样便算了,静王本就是荤素不忌的混不吝。 只是偏偏被赏花的淑妃当场撞破,在场的还有难得出来散心的圣人。 马车内的白月如脸色极差,一旁的白月瑜眉心紧皱:“静王竟然这般……不要脸。” 白月如脸色越发难看,父亲的心思她一清二楚,把她嫁入静王府,让前朝内院关系更加紧密。 可今日,那场意外就像一巴掌打在她脸上,让她脑子瞬间乱了。 那事想必早已传了出去,若是赐婚圣旨下来,今后她如何在长安立足。 “这么一看,竟然是那个乡下来的太子还不错。”白月瑜愁眉苦脸地抱怨着。 白月如脑海中一闪而过太子殿下的面如美玉的脸。 今日两相对比,孰高孰低,高低立见。 她愤愤地咬了咬唇,为什么不是她嫁入东宫,明明之前爹爹也是动了心思的。 又是路杳杳,为什么什么好事都是她的。 不说这边长安城内人心涌动,再说当时平安难得机灵,见状不对,耳朵一转,早早溜了,只留下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尖在梅林内一闪而过。 路杳杳见情况变得有些棘手,把惊呆了的小娘子们都送走,一出门就碰到两个神情恍惚的小黄门。 她一看这两个小黄门,眉心一蹙:“把平安带回来。” 小黄门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都要吓哭了。 ——狗祖宗果真是去惹事了! 再说平安跑进梅林,站在林中摇头晃了一下,突然朝着一个假山后的一个小凉亭跑过去。 凉亭内坐着一个男人,桌子上放着一件华丽的男子长衫,被混乱地扔在一边。他带着银白色面色,衣领下露出的半截消瘦苍白,正是江月楼。 他见着平安哒哒跑来,惨白地唇微微弯起,伸手摸了摸他脑袋。 平安用力地蹭他,舌头疯狂舔人。 “平安做得真好。”他拿出肉干喂着他,素净修长的手指被淹没在长长的毛发中,嶙峋的手腕透出脆弱的青色。 “回去吧。”他喂完手中的肉干,揉了揉他脑袋,笑说道,“看见杳杳记得跑。” 他起身,嫌恶地拿起那件衣服,扔给假山黑暗处的人,低身说道:“烧了吧。” 一直缠着人的平安没想到假山里还没有人,吓得耳朵贴在头顶,狗眼滚圆,它一见那人,愣了好一会,撒开爪子就跑了。 “倒是胆小。”江月楼见那白色的毛发消失在梅林中,笑说道。 “回去便说是你打晕的静王,至于平安为何出现,你不知情。” 黑暗中的人一声玄衣,古朴有古怪的长剑悬挂在腰侧,赫然是卫风。 “大郎君。”他低声喊着。 “去吧,无需多言。”江月楼转身离去,白色衣袍在草丛中一闪而过,干净利索。 卫风拎着那件衣服,忍不住上前一步,挽留着:“姑娘真的很想您。” “她想的是路远道,而不是江月楼。”江月楼背对着她,身形消瘦病弱,不堪一击,和记忆中的路家大郎君大相庭径。 卫风不解。 “江月楼不就是您嘛。” 江月楼轻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转身出了梅林。 梅林枝丫横斜,翠浓如盖,娇嫩欲滴,江月楼消瘦的身形逐渐消失在他眼前。 卫风沉默着,眉宇间的郁色久久不曾散去。 东宫,路杳杳借着换华服的时机,让人偷偷寻回卫风。 “那片梅林偏了些,御花园又有专门梅林,而且现在又不是冬季,淑妃何必来这里打转。”路杳杳换衣间隙疑惑低喃着。 两个美婢是她指使的,静王也是她引来的,怎么就好端端出现淑妃和圣人了呢,还有平安出现的时机也太准了点。 让殿下和景王这一对比,风评间的差距越发明显。 淑妃入宫八年,如今依旧是最貌美的年纪,模样俏丽,性格温和,行为处事任谁也挑不出错来,但路杳杳却是一直都不喜欢和她打交道。 就像今日她不过是要给皇后一点难堪,下白月如面子,却不料被淑妃撞上,原本一件原本可以在东宫处理干净的事情,瞬间被闹大。 “娘娘,出事了。”红玉一张脸跑得通红。 “莽莽撞撞想什么样子。”绿腰一边麻利地拆卸高髻,一边呵斥着。 “怎么了?”路杳杳蹙眉问道。 “静王……静王宠幸的那两个婢女不是我们安排的人。”红玉一脸惊恐,活似见了鬼一样。 路杳杳捏着簪子的手一抖,眼皮子一跳:“那是谁?” “皇后娘娘送来的那两个。”红玉捂着嘴,唯恐太大声,显露了秘密,“而且嬷嬷说两人都吃了助兴的药。” “被静王享用过了。” 屋内气氛倏地一僵。 路杳杳被这个混乱的消息打蒙了片刻,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那太子踢的?” “那才是我们安排的人,不知怎么两方人位置混了。” 红玉也是急得满头大汗。 其实太子那事也是误打误撞,不在她的意料之内,但幸好太子做得很好,根本就不需要她操心。 路杳杳思索片刻后冷静下来:“老实说,现在情况其实一点也不坏,反而一举数得,只是这也所有事情撞在一起也太巧了。” “我有点不安。”她眉心不由蹙起。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既处理了那两个隐患,又让静王失了圣心,还打了皇后的脸,最后甚至可能还会动摇静王和白月如的婚事。 “娘娘,皇后也来了。”门口春嬷嬷低声说道,根本没有给她思考的时间。 路杳杳一个激灵,把满脑子的思绪都压了下去,连忙穿好衣服朝着前殿走去。 原来圣人直接把静王带到了距离案发地最近的东宫。 “是那两个贱/人先勾引我的,父皇明鉴啊。” 她还没走近,就听到温归纣跪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衣衫不整,头发凌乱,赤/裸的脊背上还有几道红色划痕,不曾穿鞋的脚踝上还有几个狗牙印。 殿中已经坐着圣人和淑妃,皇后匆匆而来,委委屈屈地坐在圣人边上,温归远也换了身衣服前来,殿中只有静王的哭声。 她敛下所有心绪,规规矩矩地上前行礼。 皇后抬首瞪着她:“你宫中的贱婢不知廉耻,竟然当众勾引我儿,闹出现在的风波,治宫不力,理应当罚。” 路杳杳怯生生地抬首,细眉微蹙,低声请罪。 “确实是儿臣约束不当,原本怕今日的宴会既然能看到御花园,怕有人冲撞了各位娘子,这才派了两个婢女前往守着,谁知那两人不守规矩,若是知道会闹出这样的事情,儿臣应当选几位嬷嬷去的。” 她杏眼微红,眉宇间露出一点复杂难堪之色,楚楚可怜。 “没错没错,不关儿臣的事,儿臣是无辜的,明明是太子妃选的那几个婢女不知廉耻。”温归纣立马接了下去,越发委屈地大声喊冤,脸上丝毫没有羞愧之色。 圣人脸色阴郁。 路杳杳身形摇摇欲坠,脸色惨白,眸光黯淡。 温归远皱眉,鸦黑睫毛轻轻一扫,眸中冷光一闪而过,脸色却又是极为温和地说道:“那婢女是管事嬷嬷选的,如何是太子妃选的,杳杳为了这个宴会已经忙碌多日,这些小事与她无关。” 他伸手把人牵了过来,袒护之意倒也坦荡,恩爱极了。 “殿下说得对,这种事情如何能预测,今日宴会没成,想必太子妃才是最难过的。” 右下方,紧着圣人坐的淑妃,见她可怜地站在大堂中,连忙给人下台阶,伸手亲昵地拍了拍圣人的手背,示意他也开口帮帮人。 一如既往地大方温柔,不偏不倚。 说起来这事淑妃也是冤枉,原本只是打算在梅林坐坐,不曾想直面了三条赤/裸裸地交叠在一起的身体,吓得花容失色,更没料到,圣人为了要给淑妃一个惊喜,跟在她后面也目睹了这一切,当场气得脸色发青。 如今她虽然依旧面色苍白,但还是心疼太子妃出声维护,态度亲昵大方,也让圣人一直紧绷的脸微微柔和下来。 “淑妃说得对,不过一件小事跟太子妃有什么关系。”他斜了一眼皇后,淡淡开口,“再说,御花园怎么说都是皇后要管的地方。” 皇后一哽,满腹怒火也只能咽了下去。 “坐吧。”他对着路杳杳点点头,“那两个丫鬟按规矩办事。” 路杳杳张了张嘴有些犹豫,且还是点头应下,手中的帕子不由紧了紧。 “至于你,在静王府禁足,直到婚事定下。”圣人一看到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便是手指直抖。 静王愣愣地说着:“儿臣真的是不知道啊,儿臣是被冤枉的。” “冤枉?”圣人见他还是不知悔改的样子,冷笑一声,“这满身酒味是谁倒你身上的,谁脱了那两个丫鬟的衣服。” “整日遛狗逗鸟,不务正业,若是以后欺负到其他人头上,看朕不亲手打死你。”圣人气得直喘气。 景王的德行,他是最清楚的,好色暴虐,不思进取,之前只是听闻不曾亲见,是以今日被他亲自撞破,那股怒气便汹涌而来,恨不得当场就把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当场打死。 淑妃连忙伸手拍了拍他的胸口,低声安慰道:“六郎不要气坏了身子,幸好只是丫鬟,无需纳妾,不然……” 不然还未大婚就要纳妾。传出去可是皇家丑事。 她欲言又止,终究是有没有说出口,明眸微闪,笑说道:“静王殿下还小,圣人耐心教,自然也会懂圣人一片苦心。” 圣人被这番话说的又软又气,软的是淑妃今日受了委屈却依旧是只字不提,气的是就这样退让了,还有人不知足。 “淑妃说错了嘛?”圣人握着淑妃的手,扫了一眼瞪着淑妃的皇后一眼。 “就是你平日太宠他了,整日不务正业,沉迷美色,差点酿成大祸,此乃最后一次,若是今后还做出这等荒唐事,看朕怎么收拾他。” 皇后被当众训斥,脸色青白交加,心底却是安了下来,若是如此处理,反而是最好的结果。 大殿噤若寒蝉,便是哭嚎许久的温归纣也是紧闭嘴,惶恐不安。 路杳杳低着头,捏着手指,手中的帕子在手指交缠,心中依旧回转诸多心思。 既然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往前往后都是一个选择。 “那婢女太子妃不必手软,敢于勾搭主子,不安于室,留着也是祸害。”临走前,淑妃转道来到她身边,细声安慰着路杳杳,握着她的手,态度温和自然。 只见路杳杳惶恐不安地抬头,反手紧紧握住她的手,杏眼水润不安:“那婢女……那婢女……” “怎么了?”温归远扶住她的肩膀。 “母后说的没错,都是妾身治宫不力。”路杳杳扑倒温归远怀中低声抽泣着。 “那不是婢女,是母后赐给殿下的两个妾侍。” 殿内的气氛倏地一静。 “刚才嬷嬷传话过来,那两人喝了助兴的药,和……和……”她抬眉扫了迷茫的静王,咬咬唇,又是羞怯又是不安,“和静王身上的味道是一样的。” 静王一愣,大怒:“胡说八道,我不过是喝了一壶酒而已。” 路杳杳脸颊通红,低着头不敢说话,声音委委屈屈地说着:“妾身不敢胡说,父皇不如让人带两个婢女上来,医药嬷嬷也可作证。” 圣人自听到路杳杳的话,脑袋好似被人猛地敲打一下,手不由抖了起来。 搂着路杳杳的温归远脸色微妙起来。 原本以为不过是见色起意,不分场合,圣人虽然气但也不会说些什么,但听太子妃的描述分明是蓄谋已久,故意为之。 若是故意□□自己兄长的妾侍,此事便不能如此事了。 “胡说八道,东宫的妾侍怎么跑到御花园去了。”皇后心中一个咯噔,连忙出声质疑着。 路杳杳眼眶微红:“今日大宴,儿臣想着东宫平日里规矩甚多,就让她们今日松快一些,只要不打扰宴会,其余地方便没拘着她们。” “是儿臣的错,御下应该严苛一些。”路杳杳十分自责。 “是这些人辜负了你,杳杳不要自责。”温归远长叹一声,脸色惆怅,目光落在静王身上,长吁短叹,最后只能无奈地收回视线,拍着她的背安慰着。 一旁的淑妃笑容温柔可亲,伸手捋了捋她的头发:“殿下说得对,圣人御下也是宽宥得很,之前有人打翻茶水也不曾苛责,今日是那些人胡作非为,太子妃心善,今后乃是大晟幸事。” 她目光深远,闪过一丝悲恸之色,最后看着圣人温婉一笑,好似刚才那份悲怆不复存在。 圣人见状,心思一动。 皇后御下极为严苛,尤其是那些胆敢露出上位之色的宫女,哪怕是姿色姣好的人,一般都是寻了个错处,当众乱棍打死的。 当年就是差点纠了个错处,打算当众打死淑妃。 这两个婢女又是一向不喜这种事情的皇后亲自送个太子殿下的。 静王难道真的不认识她们? 他脑海中已经串联起许多事情,脸色逐渐阴沉。 很快,春嬷嬷就带着两个婢女上来,她们虽然裹了衣服,但眼神迷离,眸色水润,整个人都捆着还在不安地扭动着,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 那模样一看便是不正常。 皇后脸色大变。 圣人身边的章力士动了动鼻子,对着圣人严肃地点点头。 此刻,圣人已经对路杳杳的话完全信服。 两相比较,路杳杳素来是温和贴心的孩子,而静王乃是声名狼藉之辈,尤其是男女关系上,荤素不忌,男女通吃,御史台的折子每年都垒起来有桌子这么高。 “放肆!”圣人大怒,连医药嬷嬷也不宣了,巡视了片刻,抽出静王的金腰带就要去打他。 “无耻下作。” “不知羞耻。” 他出手极狠,直把静王打得哇哇直叫,很快他的脖子脸上全是伤痕,原本就穿的不甚牢靠的衣服更是被抽破,身上添了不少伤。 皇后大惊,直接扑到静王身上。 “就算如此,也分明是那两个丫鬟勾引纣儿,圣人为何要打纣儿。”她护着身下嗷嗷叫唤的人,大声喊着。 圣人更是气极,竟是打算连着皇后一起打。 淑妃大惊,连忙伸手去拉皇后,却不料被慌乱中的皇后一推,贯倒在地。 路杳杳原本打算去拉皇后的手,中途转道去拉淑妃。 圣人见爱妃摔了,一把扔了腰带,连忙抱起她:“怎么样?有没有哪里摔倒了。” 淑妃眉间皱着,右手捧着左手的手肘,勉强笑道:“没事的,不要打了。” 她一脸担忧,低声说道:“毕竟是皇后啊。” “圣人看在白相忠君爱国的份上,饶了景王吧。”一直不说话的太子温和开口,睫毛半敛着,脸上看不出喜怒。 圣人长叹一口气。 一团乱麻的事情,传出去便是天家丑闻,若是传不出去平白离间父子感情。 “那两人……”温归远艰难开口,“之前尚是清白之身。” 圣人一愣。 “母后挑选的人模样性格不会错的,虽说静王还未娶妻,但还是交给他自己处置吧。”他低声说道。 “还是对外只说是东宫的奴婢处置了吧,毕竟静王还未大婚。”路杳杳扶起淑妃,忧心忡忡地说着,“传出去有碍静王声誉。” “早知道便不办今日的宴会了。”路杳杳突然小声抱怨着。 今日宴会邀请的都是长安城富贵或清贵的娘子夫人,闹出这一遭,只怕静王议亲想要一个好姻缘难了。 淑妃笑着拍着她的手:“太子妃便是太过谨慎,那台子远得很,依我看,也就娘娘和当时站在娘娘身边的白家女看到了,其他人不好说。” 皇后抱着静王,脸色微微一变。 圣人眼波一闪。 “罢了,皇后带着静王先回凤仪殿,那两个不安分的丫鬟直接打死,对外就按太子妃说的办。” 圣人沉思片刻,快刀斩乱麻地吩咐着。 “此事太子亲自去办。”他临走前把这事情交个温归远,“不必送了,此事朕必定给你一个交代。” 路杳杳只好代替太子殿下亲自送圣人出殿。 “景王的选妃至今没有着落。”走在前面的圣人状似无意地开口问道,“平日请安可有听皇后说起。” 路杳杳迷茫抬头,大眼扑闪扑闪的:“儿臣不知啊。” 作者有话要说:三个戏精一台戏。you改网址,又又又又又又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手机版网址新电脑版网址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请牢记:,.,, 。m.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这件事情虽然圣人极力压制,但还是摧拉枯朽一般在长安城传开。 御史台灯火长燃,以张辉生御史为首的寒门年轻一派的御史们,一夜上了三十份弹劾的折子,从静王欺男霸女到秽乱后宫,从欺压百姓到藐视朝纲,一桩桩一件件,皆是放荡不敬的证据。 章回低眉顺眼,眼观鼻子鼻观心地站在宫灯下的黑暗处,呼吸都放平了,好似御书房内只有圣人一人。 圣人面色沉静,每个折子都认认真真地看了过去,眉眼低垂,眼角衰老的皱纹在烛光下沟壑明显。 他啪得一声合上折子,沉默着,最后突然冷笑一声,沉重的眼褶微微掀起,锐利冰冷。 “旧时王谢堂前燕啊。” 章回听到圣人的喃喃自语,心思一冽。 静王之事像一根刺,如今已悄悄哽在圣人心头。 “圣人起了杀心,这次想必不会高举轻放。”东宫书房内,江月楼手指上缠着一根细绸缎,绣纹花样极为简单,却是难得的苏绣。 温归远颔首,月白长袍,剑眉入鬓,眉宇却是紧绷如细弦。 “不曾想路相如此敏锐,下值时我看御史台的折子是被小黄门抬过来的。” 要知此事距离东宫事情发生不过两日。 江月楼细长苍白的手指缠着那根绸缎,衬得手指如白玉,他笑着点点头:“路寻义是早有准备,现在不过找准时机,一击必中。” “这等魄力,当断则断。”温归远感慨着,“倒是让我们的压力瞬间减轻了不少。” “这把火添得是不错,但还不够猛,不如我们再加一把。”他抬眉一笑,烛光落在他的银制的面具上,光泽闪耀,落在浅色的眸子边缘,晕开一点光亮。 一派温文尔雅的病弱模样。 温归远的视线一凝,最后落在他手中的绸缎上。 “兴庆殿的医药嬷嬷说那两个婢女身上的□□不是中原之物,洛阳乃是贯穿西域的起点,洛阳自来人文荟萃,怪医众多。” “这条,乃是静王偏爱的苏绣。青州、兖州遍地桑麻,丝绸行极为发达,是以织造司在青州兖州和汴州各自设了分司,其中便有众多秘法,寻常难以仿制,苏绣便是其中一个秘法。” 他慢条斯理地说着话,前言不搭后语,苍白的指尖随意地抵在绸缎上,绸缎自桌角垂落,随风而动,却又挣脱不开。 “那我们怎么拿到静王的东西,如今他在凤仪殿被皇后护着。”温归远明白他的意思,皱眉问着。 白家在前朝也没有行动,静王作为皇后唯一的嫡子,早早被他们保护起来,甚至还推出不少人背锅,务必保全静王。 “何须要拿,一条腰带而已,不管他们认不认,圣人心中相信便可以了。”江月楼收回书,轻飘飘的绸缎飘落在地上,沉默地染上尘土。 “这些事情根本动摇不了白家。”江月楼手指交叉放在膝盖上,漆黑纤长的睫毛微微下垂,“不过是为了科举之际,白家能无暇顾及,方便我们动手。” 屋内两人皆是沉默。 白家这艘大船已经走了两百年,历经三朝,哪里是一个小小宫女便能撼动的。 “腰带的话,苏绣倒是不难,洛阳西域商道也经过陇西狄道和张掖郡稣得,我们的人早已破解过苏绣的织法,只是静王平日的款式模样却是要摸清的。” 此事颇为棘手,皇子皇孙的衣织虽然都记录在案,由专人保管,但寻常不会轻易让人查阅,温归远虽然可以调取查看,但太过明显。 “后宫之中除了皇后管理后宫每月调取各局资料,其他人都太扎眼了。” 江月楼咳嗽着,手掌握着桌角,手背泛出青色,待停息之后再抬头,眼底布满血丝,唇色却变成雪白之色。 他颤颤巍巍地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帛,递到温归远面前。 “静王便服时的所有腰带款式。” 温归远闻言,惊讶地布帛,细细看去,腰带的长短,绣纹,喜好,解释得一清二楚。 “这是哪来的?” 江月楼笑了笑。唇角微微弯起,显得有些无害:“问故友要的。” “腰带的事情解释清楚了,还有一点还需殿下亲自确定,圣人多疑,这条腰带要谁送上去。” 江月楼沙哑地问道。 温归远与他相交多年,心思一动,心底闪过无数人的面孔,最后停留在一人的面容上。 “你是说杳杳?”他捏着布帛,低声说道。 江月楼笑着不说话。 “她什么都不知道,平白搅入浑水中,会深陷危险中。”温归远反驳道。 “可殿下能找到比她还合适的人吗?”江月楼细声问着,“此事在她举办的宴会上发生,那两个妾侍也是东宫的人,她又是太子妃,若是皇后不能主持内务,除了淑妃便是她能名正言顺代为管理。” 一个是帝王宠妃,六宫第二,一个是储君正妃,未来后位。 一个占情,一个占礼。 若是路杳杳送上腰带,还有个优点便是她能得到帝王信任。 就像信任路寻义一般,圣人对她从不设防,东宫那日圣人勃然大怒,静王能被禁足,路杳杳的话占了不少分量,全部考量算下来,再也没有比她还合适的人选了。 “若是真惹怒了白家,孝弘太子头上的那把刀一定会落在她身上。”温归远厉声反驳着。 “只要白路两家在前朝一旦进入白热化的夺嫡之争,这把刀也一定会落在她身上。”江月楼冷淡而认真地说着。 “宫闱之中,善良弱小之人,一向生存不下去。” 掷地有声的声音在温归远耳边炸开。 “你……你是要送她入险境吗。”他抬眸看着面前之人,银白色面具挡了他的面容,只露出一双半敛着的眼,和一双紧抿的唇。 “让她送给淑妃,借着淑妃的口。”江月楼坚定又迟疑地说道,“她不会出事的。” “淑妃在后宫无儿无女,只凭着圣人宠爱,若是抓住此时拿捏住杳杳,杳杳同样危险。”温归远皱眉反问着。 江月楼突然笑了笑,抬眉看向他:“这是殿下第一次与我因为一件小事产出巨大的分歧。” 温归远一愣,耳朵慢慢染上红晕,狼狈地怒斥道:“胡说八道。” “殿下,喜欢一个人不是把人保护在羽翼下,而是教会她成长。”江月楼缓缓说道,“你也该信她的聪慧,不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路寻义亲自教出来的女儿,总不会是蠢的。” 温归远满脑子的思绪瞬间回笼,突然失笑。 “殿下冷静下来就好。”江月楼轻咳一声,眼底露出疲惫之色。 “你不愿在别院休息,也不在竹林呆着休息。”温归远倒了一杯温茶递到他手边,“也快入秋了,要记得注意身体。” “秋闱将至,许多事情都需要盯着。”江月楼声音如破碎的风险,喘着气,“这次秋闱过后,朝中浑水也能看清几分,东宫詹事府空缺,殿下也该补充一点人进去了。” 温归远点头:“正有此打算,我已经看中了几个人,正准备借着秋闱一事考察一番。” “天色不早了,殿下也该去迎凤殿了。”江月楼扫了眼沙漏,戌时就要到了。 路杳杳那边早早得了消息,知道殿下今日没空一起用膳,早早吃了饭,在花园溜了一会平安。 平安在花园里打滚,吃花扑虫,一个人也玩得不亦乐乎。 “你说平安倒是是聪明还是蠢。”路杳杳撑着下巴,看着平安傻乎乎嚼着花的样子,感叹道。 “大智若愚吧。”绿腰失笑。 路杳杳正打算点头,紧接着又露出嫌弃之色,只见平安右脚打滑扑通一声摔在地上。 两个小黄门比它还紧张,连忙上前扶起狗祖宗,只是还未伸手,平安又乐颠颠地去湖边勾荷叶了。 “我看是狗屎运。”路杳杳嘟囔着。 绿腰只是笑着。 “卫风。”路杳杳趴在栏杆上,伸手戳了戳卫风的脊背。 卫风一僵,随后转身,后退一步,恭恭敬敬地喊道:“娘娘。” “你这几日好像有心事。”路杳杳笑眯眯地劝着,“要是因为那两个丫鬟的事情就算了,谁能想到廊庑左右的灯笼挂错了,两个丫鬟又不识左右,这才走错地方。” “人我也都罚了,我之前不说,是怕你想多。” “你看也没坏事啊。”她皱皱鼻子,笑了笑,雪白的鼻尖蹙出一点小小的褶皱,眼尾下的那点红痣在灯光下熠熠生光,“殿下一点也没给我丢脸呢。” 眼神态度颇为得意,秋瞳润水,雾气朦胧。 少女怀情,眼底的光,便是一点也遮掩不住。 卫风看着,不由微微失神。 六岁时的姑娘粉嫩一团,见到他便笑,眼底的光只在他面前才会微微亮起,十六岁的姑娘惊艳绝伦,依旧是笑盈盈的模样,可眼底的光却不再属于他一个人了。 “怎么了?”路杳杳微微睁大眼睛,不解地问着。 卫风回神,低眉顺眼:“没什么,入夜雾气重,娘娘回去吧。” 路杳杳点头。 “平安,走啦。”她招招对着平安招招手。 平安眨眨狗眼,不动弹。 两个小黄门很有眼色,一人堵头,一人堵尾,一下就把平安套住,要把狗祖宗拉走。 平安四爪抓地,死活不愿走。 “娘娘,小心脚下”卫风跟在她生活,亲自打灯跟在她身后。 路杳杳起了顽心,伸手接过他的灯,眼睛倒映着跳跃的烛光,脉脉水光波光粼粼:“我自己来,我早觉得这个宫灯好好看,好像一朵荷……” 一只手斜插而来,接过她差点掉落的宫殿。 卫风忍笑说道:“宫灯换油麻烦,所以分量很重,娘娘若是喜欢,下次卑职做一盏荷花灯给您。” 路杳杳丢了脸,脸色微红,握着手腕,娇娇地吐了吐舌头。 “才不要。”她口是心非地说着,脸颊微红,眸光含情,长长游廊上烛光不及眼皮下的那点红痣娇媚。 “殿下。”她一抬头,突然看到走廊假山下的人,眼睛一亮,但是很快又恢复了平常的稳重模样。 不知站了多久的温归远,暗自把视线自卫风身后移开,等落在路杳杳身上,一如既往的温柔,伸手捋了捋她鬓间的碎发:“怎么这么晚还不去休息。” “平安总是不愿回去。”路杳杳把锅甩给身后的平安。 平安顶着满头草屑,乖乖坐着,对着温归远咧嘴笑。 无辜又可爱。 “哪能都惯着它。”温归远牵手,朝着迎凤殿走去,“手心怎么这么冰。” “偷吃冰酪了。”他不过是闻了闻她指尖,就笃定道。 路杳杳脸色微红,挣扎着想把手拿出来。 “就一小口,其他的都给绿腰卫风她们了。”她辩解着。 温归远不知为何,听着她毫无心机地提起卫风二字便觉得刺耳。 他站在假山处有一会儿了,两人举止言行恪守礼节,不过是一场随意的谈话,可莫名让人觉得谁也插不进去。 他查过卫风,一个陪伴了路杳杳十年的侍卫,一个陪着她从束发稚子到及笄少女的自己人。 他突然升起了一点嫉妒。 “怎么了?”路杳杳探头,细细的眉微微皱起,忐忑问道,“殿下不高兴了吗?” 温归远回神,牢牢签紧她的手:“没有,你下次若是想吃,不如寻我一起。” 话音刚落,他倏地一愣。 这份许诺,好似寻常夫妻夜间话语,两人之间的距离不再隔着前朝,不再隔着虚假的伪装。 这一步,让两人的距离真真切切地贴近几分,让他一直漂浮在半空的心离着地面又进了一些。 ——等诸事事了,一定会真情实意地对她。 他在心底暗自保证着。 路杳杳却没多想,也不知他如今前板思绪,只是嘴角的笑不由裂开:“殿下不拦着我了。” “反正也拦不住,我看着反而能克着你点。”温归远垂眸,压着心中的心思,脸上神色不显,笑说着。 路杳杳借杆子往上爬,立马说道:“厨房今日新作了花色,那我明日来寻殿下。” 温归远点头:“好。” “午时可以吗?或者作为点心,未时来找殿下。” “都行。”温归远宠溺地应道,不过很快话锋一转,捏了捏她手心,“还有叫元遥。” 路杳杳抿唇笑着,露出一点羞涩之意。 “元遥。”她轻声又坚定地喊着。 卫风提着灯,沉默地跟在两人身后,听着娘娘开心雀跃的声音,分享着今日的事情,哪怕不过是厨房一道菜色,依旧是那么欢快,好似是一件极为有趣的事情。 她的喜悦轻而易举地跃上眉梢眼尾。 卫风盯着脚下两道相依的身影,不过一步的距离,却好似咫尺天涯,让他再也无法靠近。 他突然在心底苦笑一声。 她是明月,是一道遥不可及的光。 作者有话要说:看看每天为我抓虫的小基友吧,10+w了,可可爱爱没有脑袋,我已经逼出她的细纲了,准备日日催促她复健更新! 《外室白莲手册》 上一世,得知自己并非容侯府千金,容嫱惶恐不安,处处谦卑讨好,却被变本加厉地讥讽折磨,最终被逼死在佛堂之下。 重活一世,容嫱丢下闺秀包袱,以自身美貌为饵,成了权势滔天摄政王的娇宠外室。 容侯府嫌她放荡下流、有辱门楣,可迫于摄政王淫威,却又不得不捧着她谄媚讨好。 连那个退她婚的相府嫡子,竟也气急败坏地跳出来,骂她不知廉耻。 容嫱心中冷笑,转头就哭着扑进金大腿摄政王的怀里,娇弱可怜,好似一朵迎风颤抖的小白花。 当夜,相府嫡子就被人蒙着头打得鼻青脸肿,能下床的第二天,便哆嗦着滚去给她道了歉。 众人瑟瑟发抖。 原以为摄政王只是养了个娇软貌美的外室。 没想到是给全京城养了个祖宗。 容嫱:嘤嘤嘤 ☆娇弱诱人心机白莲假千金x冷淡隐忍情根深种摄政王 ☆男主没家室,就女主一个外室you改网址,又又又又又又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手机版网址新电脑版网址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请牢记:,.,, 。m.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你和淑妃有来往吗?”路杳杳起床吃早食的时候,太子殿下已经下了早朝。 路杳杳咬着撒了葱花细碎的年肉脆饼,闻言,眨眨眼,浅色眸子掠着光,显得无辜又天真。 “没有啊。”她摇摇头,“淑妃好像不怎么和后宫往来,之前几次请安也没看到她,除了宫宴,其他宴会也很少参加。” “淑妃不爱出门,圣人便让她免了每日向皇后请安的礼,她是江南谢家人,在长安没有根基,这些年也不爱外出,所以答应参加的宴会也很少。”他解释着。 路杳杳哦了一声,继续低头,细细地吃着早食。 温归远接过她递来的小米粥,海参切成碎丁,以笋、蕈入鸡汤,熬出一层薄薄的粘稠,入口即化,味道极佳,一口下肚,温妥舒坦。 他不由舒展了眉头。 “怎么了?”路杳杳见她沉默,侧首,抬眉去问。 温归远慢条斯理地搅着手中的汤匙,睫羽轻垂,遮盖住瞳孔的眸光,满腹心事。 路杳杳手中的奶羹顿时索然无味,放下手中的汤匙,尽量态度温和,深怕会刺激到他,状似无意地问道:“前朝有烦心的事情。” 温归远是圣人第三子,母亲是陇右道镇军大将军嫡长女慕容姗,一入宫后被册封为禧妃,颇为受宠,甚至在慕容家倒台后,禧妃和温归远都幸免于难。 直到温归远三岁那年,禧妃病逝,他独自一人在宫内生活,十岁时,在袁思楼的运作下被封为宁王,远走陇右鄯州,也就是禧妃的母族所在地。 总的来说,这位新任太子在长安城一无根基,二无人脉,是个可可怜怜的光杆太子。 虽然她从不主动打听前朝的事情,但多年来在长安城耳融目染,自然也是知道世人踩低捧高,趋炎附热的德行,今日见他为难,下意识以为是前朝出了问题。 那我就叫爹爹打那些人! 她心底暗暗说道,脸上依旧是体贴的笑意,好似一朵温柔的解语花。 “秋闱将至,有白相和路相压阵,一切都非常顺利。”温归远抬眉笑说着,眼中的忧愁一扫而过,黑珠白水的眼睛带着一丝笑意,明亮而清透。 前朝有路相为东宫掠阵,哪有人会不长眼会当面给东宫下刀子。 路杳杳信了这个说法,但不信他心中没有心思,这模样哪里像没事的样子。 她视线一转,不再当面追问着此事,若真是大事,一查便知。 “殿下今日还要去国子监吗?”她用帕子擦着嘴角,细声问道。 “今日不去,书房中还有些政务要处理。” 他吃完早食,喝了一盏茶,这才起身离去。 出门前,看到红玉和卫风远远的并肩走来,红玉手中捧着红纸和竹编,正扭着头笑眯眯地和卫风说着话,声音清脆雀跃。 “你会做兔子吗?荷花呢?或者平安的样子也可以吗?”红玉年纪尚小,脸颊圆润,不曾,笑起来,脸颊鼓鼓的,格外天真浪漫。 “花灯难吗?”她一点也不尴尬卫风的沉默,一个人抑扬顿挫地说着话,眼睛亮闪闪的,“我可以给你搭把手吗?” “娘娘说今日的灯面都要自己画呢,可我不会。” “卫风,你会帮我吗。”红玉眼底是压抑不住的喜悦。 卫风停下脚步,抬眸,扫了眼台阶上的太子殿下,不卑不亢地抱剑行礼。 红玉一见温归远笑得更加开心了,颧骨上的红肉嘟起,眼睛眯成一道缝。 “给殿下请安。” “杳杳要做花灯。”温归远笑问着。 “是啊,娘娘昨日说今日做花灯玩。”红玉高兴极了,补充道,“娘娘可喜欢花灯了。” 温归远的视线在她怀中的材料中一闪而过,笑说道:“去吧,别让杳杳等急了。” “你会做花灯吗?”走在花园小径上,温归远突然问着旭日。 一直沉默跟在后面的旭日一愣,冷峻的脸上越发严肃,老实回答道:“卑职不会,不过旭阳好像会。” “我也不会。”温归远喃喃说道。 旭日悄悄扫了他一眼,满肚子的话想讲,但迫于殿下的压力,只好都压在肚子里。 ——太想和弟弟说话了。 “把旭阳叫来。”温归远一路无言地走到书房里坐下,沉默片刻后说着。 旭日连忙出门去寻今日休息的旭阳。 “咦,弟弟,你怎么好像和绿腰姑娘关系不错,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认识多久了,怎么认识的啊,你刚才是不是脸红了。” “说重点。”旭阳打断他的话,冷静说道,耳朵尖却在日光下染上一点薄红。 “哦,对了,殿下寻你,好像是关于花灯的事情,因为今天太子妃也在做花灯呢,也不知是不是和太子妃有关,殿下是不是也想做,可我不会,不如你今天先替我值班……” 一路上,旭日板着一张脸,嘴里嘚吧嘚吧说个不停,偏偏一张脸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模样。 “闭嘴。”旭阳被吵得耳朵疼,厉声喝道,这才堪堪止住他的嘴。 “哦。”旭日短促地应下,竟然还有点委委屈屈的口吻。 旭阳心思敏锐,心中很快就有了底。 温归远坐在书房内,难得没有看书,而是趴在案桌前在画画。 旭阳定睛一看,脸上微微失态,突然明白自家哥哥那种抓耳挠心的感觉,可不是要憋着一肚子的话。 那些画竟然是平安,或跑或坐,憨态可掬,栩栩如生。 温归远见人来人,附在他耳边吩咐了几句,一脸严肃:“明白了,务必不要被人发现。” 旭阳连忙端正脸上的严肃表情,抱拳认真应下。 “嗯,把东西拿走吧。” 旭阳把笔迹还未干的画小心抱走。 旭日脸色平静地看着弟弟走远,手指用力地交缠了好几下,这才按压下自己到嘴边的话。 ——弟弟去干吗了。 他眼巴巴地看着人走远,这才讪讪地收回视线,目光不经意往半开的窗台上一扫,突然瞪大眼睛。 殿下竟然看着书皮在笑! 那边,路杳杳心不在焉地画着花灯上的图案,目光时不时落在门口。 她丹青尚可,寥寥几笔,夏日荷花图便浮现在灯面上。 “哇,娘娘看卫风,做了一张荷花模样的花灯呢。”红玉在耳边兴奋地叫着。 路杳杳这才勉强收回视线,漫不经心地看向卫风的手中。 手掌大小的莲花灯,粉色花瓣依次盛开,而中心莲台平坦,可以放一小截蜡烛,若是不放到水中,两侧还有两个竹编做成的钩子,可以当做花灯悬挂在廊檐下。 “好精致的花灯啊。”路杳杳笑着接过那张花灯,放在手心爱不释手。 卫风手中捏着竹条看着她高兴的笑,心中松了一口气。 “听说外面的手艺人还会扎成各种各样的样子。”路杳杳突发奇想,“平安的样子是不是也行啊。” 她眼睛闪亮地看着卫风,卫风抿了抿唇:“卑职不会。” “哦。”路杳杳倒也没多少失落,反而安慰起卫风,“没事的,平安这模样,看多了我也是生气,这个我就喜欢呢。” 卫风看着近在咫尺的手指,冷峻的视线微微失神,粉嫩的指尖搭在粉色的花瓣上,指如青葱,手似玉笋,说不出得说看。 “奴婢也好喜欢啊。”索性是红玉在一旁出声,只见她动作僵硬地捏着笔,愁眉苦脸地在花灯上画着,“奴婢画不来。” 路杳杳无奈,接过她的花灯,把她灯面上的鬼画符重新修补起来,乍一看,根本看不出一开始的混乱。 红玉高兴地直拍手。 “娘娘真厉害。”接过花灯时,红玉连忙拍着马屁恭维着,“等会给绿腰姐姐炫耀去。” “给我看什么。”话音刚落就听到门口传来绿腰含笑的声音。 红玉高高捧起花灯,怪笑几声,得意说道:“娘娘给我画的。” 绿腰转似苦恼地说道:“真好,红玉不会画娘娘还帮着画,还好我会自己画。” 红玉没察觉出不对,笑得越发灿烂,直到听到路杳杳噗呲一声笑起来,这才嘟着嘴,不高兴地质问道:“绿腰姐姐是不是又说我。” “哪能啊,这不夸我们小红玉得了娘娘青睐,可把我嫉妒坏了。”绿腰严肃说着。 红玉严肃地想了想,没察觉出不对劲,只好犹豫地点点头:“好像说得是对的。” 绿腰笑意加深,便是一直沉默的卫风也露出一点笑来。 “不要打趣她了。”路杳杳忍着笑打断两人的话,对着绿腰问道,“可有打听出什么?” “倒是和静王有关?”绿腰坐在她下首的矮凳下,低声说道。 “静王?不是禁足两个月了吗?也不知怎么了,圣人又把皇后也连带着禁足了,如今淑妃职掌宫中中馈,这几日宫中热闹得很。”路杳杳好奇地说着。 绿腰蹙眉:“娘娘可记得那两个中了药的妾侍。” 路杳杳点头,当日圣人离开后,殿下不留情面,直接乱棍打死了。 “那药有些奇特,说是吃了药若是……能成功受孕。”绿腰含糊带过那话,只把重点提出。 路杳杳惊讶地睁大眼:“还有这等药。” “所以才说是奇药,但后劲却阴毒得很,解了药性后,媾/和双方都会伤了身子,久而久之,难以诞下子嗣。” “你的意思是,静王……” 路杳杳捂着嘴,杏眼滚圆,连眼皮下的红痣都好似大了一点。 “这,不好说,毕竟当时被淑妃打算了,那两个妾侍身上的药性还未解。”绿腰颇为尴尬地解释着。 “哦,然后呢,殿下因为静王可能不孕而愁眉苦脸?”她古古怪怪地问着。 若是真的,这种事情,难道不该是放两个鞭炮庆祝一下吗。 殿下就是性格太过君子,这才因为这种事情烦恼。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应该不是,是听说抓到买这个药的人了,那卖药人挨不住酷刑就全招了。”绿腰皱眉,脸色变得严肃起来,“那药的真是卖主是……” “白家。” 路杳杳脸上漫不经心的笑意顿时敛下。 “娘娘还记得当日宴会,白月如先去了皇后那。”绿腰皱眉,语气中带着几分狠厉,“奴婢让人查了那两贱/人的痕迹,有个小丫鬟说,看到白月如身边的丫鬟去过西阁。” 路杳杳当日让这两人出来不过是一番万一,怕人抓住不敬长辈的恶名,却不料是被人钻了空子。 “却不料那日布置台子的人挂错了灯笼,想必这也是那两个贱/人走错方向,误打误撞碰上静王。” 绿腰强忍着心中的愤怒,平静说着:“当真是恶有恶报,天道轮回。” “殿下如今掌握了这个人,却不知如何处理,若是闹大,又怕辜负了圣心。”绿腰叹气。 这就是圣人为何把皇后也禁足的原因,他清清楚楚却不愿把事情闹大,便打算让太子吃了个暗亏。 路杳杳手指漫不经心地拨着花灯,纤长的睫毛抖动片刻,冷笑着:“这亏,东宫可不能白吃,怎么也要刮下白家和静王一层肉不是。” “不如派人和相爷讲。”一直沉默的卫风建议着。 她沉思片刻,一扫面前的花灯材料,脸上挂着浅浅笑意,眸色却是极为冷淡:“前朝已经够忙了,不必用这些小事劳烦爹爹,他们竟然用这些后宅阴私的手段,我们就借力打力还回去。” “走,去书房。”她不再犹豫,果断起身,头也不回地起身离开。 卫风张嘴还想再劝,却只能看到她艳丽的裙摆一闪而过,案桌边缘的莲花灯被裙摆带动,漂泊无依地落在地上。 他一愣。 “你今天不跟着娘娘吗?”红玉歪着头问道。 卫风握剑的手紧了紧,最后转身离去。 红玉看着三人离开的背影完全消失,这才独自一人坐了回去重新扎花灯。 “莲花灯。”她喃喃自语。 路杳杳那边还未走到书房,旭日眼尖,隔着窗户低声说道:“殿下,娘娘来了。” 书房内的温归远和江月楼对视一眼。 “料事如神。”温归远忍不住摇了摇头,夸道。 江月楼透过半开的窗棂,看到雨伞下脚步急促却不失优雅的人顺着游廊逐渐靠近,十六岁少女明艳的模样在眼前逐渐清晰起来。 八年时间,足够一个人长成他不认识的模样。 可细细看去,却又好似一切都没变,八岁的路杳杳会偷摸摸救济穷苦的百姓,花光自己的月钱,十六岁的路杳杳会因为心疼太子,选择抱打不平。 不论如何她始终维持着自己的底线,不曾踏错一步。 “你不躲起来。”温归远见他在出神,忍不住出声提醒道。 江月楼像是被人蒙头一棍,整个人激灵一下,唇色雪白,浅色的眸子蕴含着千言万语,可最后依旧是双手握拳,抵在唇边,强忍着汹涌而来的咳嗽,薄唇轻启,轻声说道:“我从暗道离开。” 他头也不回地去了内室后的屏风后,很快就消失在书房内。 他走后没多久,路杳杳的声音就出现在门口。 “殿下。”路杳杳柔声喊道。 “要来吃冰酪吗?”温归远放下书,浑然不知接下来事情的模样,浅笑盈盈地问着。 路杳杳路上早已想好了理由,见状,立马长叹一声:“元遥还要瞒我吗?” 温归远一愣。 “此话何解?”他不解地问着。 “我之前没事想在花灯中放一点药材,宣了医药嬷嬷,得知了一些事情……”她欲言又止,不再细说,脸上却是委委屈屈地神情。 “圣人可真是偏心。”她抿着唇,小声说道。 温归远脸上闪过纠结难过无奈之色,最后伸手把人牵在自己一旁,低声说道:“不要胡说,父皇自幼定夺。” 那双温和的眼眸黑如漆,亮如星,满眼都倒映着路杳杳,满是温柔可眼底到底是闪过一丝苦涩。 路杳杳趴在他怀中,真情实感地心疼道:“那也太过分,那日若不是静王中招,如今元遥的情况只会比他糟糕百倍。” 若是太子发生这等事情,只怕原本就不牢固的太子之位摇摇欲坠。 温归远听着她为他不平的委屈声音,心中一软,越发后悔答应江月楼把人牵扯到这件事情中。 “咦,这个好像不是殿下的腰带。”路杳杳眼尖,看到案桌上的腰带,好奇地问道。 温归远抿唇看着,还未说话,就听到她惊讶地说道:“有静字,是静王的腰带?” 她眼睛一亮,伸手要去拿腰带,却被温归远懒腰抱住,按在自己腿上。 “我之前抓了一个卖那个春/药的人,那人教出来的证物,虽不知静王的腰带为何出现在那边,但总归不好流落在外面,便带了回来。”他握紧她的手,不让她去碰那根腰带。 路杳杳心中闪过不少注意,最后按捺不住,小声说道:“这个腰带好精致,不如我让绿腰也给你做一条。” 她随口扯出一个借口,大眼巴巴地看着他。 温归远虽然知道要顺着她的话,把东西给她,可看到她倒是拎着别人的腰带,却是不由翻了翻醋海,一时间不好张口。 就在这个犹豫间,路杳杳眼疾手快把腰带薅了下来,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着:“你要是不喜欢这个花色,我给平安送去,平安最近磨坏了两根绳子,这个长度正好栓住它。” 温归远抱着她,脑袋埋在她的肩膀上,无奈说道:“你开心就好。” 路杳杳闻言,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来。 两人耳鬓厮磨了好一会,温归远这才放了路杳杳离开。 路杳杳嘴唇红润,脸上的红晕还来不及退下,在内室匆匆打理一番就出门了。 “给暮霭殿递帖子。”路杳杳吹了风,冷静了片刻,这才说道。 “让人准备一份南方的礼品带去。”她补充着。 绿腰点头称是。 暮霭殿收到东宫的帖子时,淑妃正懒懒躺在美人榻上小憩,云鬓舒散,花颜微红,金步摇斜斜插着,慵懒娇媚的模样,闻言,睁开眼笑说道:“还不有请。” 路杳杳一进门,规规矩矩地请安,一如既往的乖巧温柔。 “今日怎么来暮霭殿了?可是宫中有什么安排不到位。”淑妃说话极为温和,贴心地问道。 此话一次,就听到路杳杳声音古怪地应了一声:“没有。” 淑妃一愣:“怎么了。” 路杳杳眼角晕开红云,杏眼水润,端庄下强忍着一点委屈。 “怎么了?”淑妃大惊,连忙起身问答。 路杳杳勉强笑了笑,眼角却是露出一滴泪来:“无事,只是心中感慨,若是宫中之人,人人都似娘娘一般温和就好了。” “可是有人欺负你了?”淑妃拉着她的手,温柔的眉眼中露出一点厉色。 路杳杳犹犹豫豫,想了片刻又摇摇头。 “可是因为皇后?”淑妃沉思片刻,挥退了下人,小声问道。 路杳杳眼角越发红了,浅长的睫毛带出一点细小的水珠。 “是静王……”她小声说着,“那日之后竟然还有后续。” 她伸手拿出腰带,笑说道:“我今日让人查封了那两位妾侍的屋子,这是屋子搜出来的。” 淑妃看着腰带内侧的字,脸色微变。 “我也不知道母后如何想的,若静王真的喜欢……”路杳杳露出难以启齿的神情,“给了他,便也不会闹出这样的事情。” “而且屋内还有许多……”她脸颊泛出红意,羞耻地低下头,“还有不少助兴的药,医药嬷嬷说都颇为伤身的烈药。” 淑妃眉心皱起。 “我私下找了两个妾侍相熟的人问了下,这东西竟然母后宫中也有,那日竟然还给了一些白家的五姑娘。” 淑妃脸色大变。 “不许胡说。”她怒斥着,很快又觉得失态,温和下来,“皇后虽然脾气暴躁了些,却也不是这样的人。” 路杳杳吓得眼珠挂在睫毛上,咬了咬唇,又惊又怕。 淑妃连忙安慰道:“我知你年幼不知事,那些宫婢总是到处攀咬,不可尽信。” “我也实在是没了主意,不敢和殿下讲,生怕殿下伤心,想着娘娘如今主管中馈,若是假的,皆大欢喜,若是真的,不如私下把这些东西都寻来毁了,也免得有人不长眼用到了不该用的人身上。” 她又把药性和容易晕子的特意不经意地讲了一句。 淑妃脸色严肃:“好孩子,此事不要声张,想必是有误会。” 两人又岔开话题,聊了不少其他话题,路杳杳这才起身离开。 暮鼓钟声如水波般荡开,夕阳的光晕落在高耸的脊兽上,琉璃瓦片好似蒙上一层金纱,熠熠闪光,偌大的宫殿满地是宫女黄门,却又格外的安静。 “淑妃会信吗?”绿腰忧心问道。 路杳杳靠在软靠上,打了个哈欠:“不信又如何,她又不是小白兔,终归是递给她一把刀。” 她笑,杏眼微眯,眼尾的红晕还未完全退下,那点红痣越发显眼:“我是她,便一定挥出去。” “娘娘,殿下在等娘娘一起用膳呢。”红玉捂着嘴小心翼翼地说道。 路杳杳一扫脸上的困倦,眼睛微亮,朝着抱厦走去。 温归远换了个身白色衣袍,金丝暗绣浮在表面,在烛光下如水波般流动,简单中带着贵气,腰间的那截玉腰带,隐隐勾勒出一截精瘦的腰肢,随着如松的挺拔身形,莫名显得禁欲。 “回来了。”他站在台阶上笑着看向他。 烛光摇曳,不及多情一笑。 两人有说有笑地吃完晚膳,路杳杳正打算去罗汉床上躺着,却被温归远一把薅住胳膊。 “去外面消消食。”温归远笑眯眯地说着。 路杳杳皱着脸,不太愿意动,水润润的视线微微移开,圆润的眼尾上扬,好似餍足的猫无辜地睁大眼睛,清亮瞳孔中透出几分心不甘情不愿。 温归远难得强硬地拉着她的手,向着殿外走去。 “殿下要带我去哪?”她迷茫地问道。 “闭眼。” 一截白色纱绸落在她眼前。 作者有话要说:双十一误我qaq 错字明天该!you改网址,又又又又又又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手机版网址新电脑版网址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请牢记:,.,, 。m.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路杳杳的视线突然变黑。 她下意识慌张地伸出手要勾着一样东西,手指微微一动,摸到的是温归远的手,温热复又弹性。 被她触碰的人,用力的回握着她的手,瞬间安抚了她在黑暗中不安的心。 温归远安抚地牵着她的手,小心翼翼地走了好一会儿,紧接着两人转过一道弯。 路杳杳在黑暗中迷茫地眨了眨眼,感受到掌心的手温暖而干燥,指腹上的茧子磨得人心痒痒,心跳声在耳边剧烈地跳动着,她不安地咽了咽口水。 “我们去……” 话还未说完,就听到平安兴奋的叫声,紧接着平安的大脑袋拱着她的腰,直接把她拱到身旁之人的怀中。 原本紧握着她的手落在腰际,搂着她的腰,浅淡呼吸落在她的头顶,鼻息间满是他的气息,被晒得蓬松的衣袖混着浅浅的雪松香,在炎热躁动的夏夜安抚着她怦然慌乱的心跳。 “平安!”红玉兴奋又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同时能听到平安不甘的哼唧声,以及□□被拖动的声音。 平安的声音逐渐在耳边远去。 眼前的布条被人摘了下来,她一抬眉就看到一双倒映着无数光点的漆黑双眸,粲然一笑胜星华,千斛明珠照秋波。 “喜欢吗?”面前之人低头,微微笑着,脚步往旁便挪去,露出面前灿烂至极的夏日花灯景。 路杳杳自美色中回神,目光落在远处,瞳孔微微睁大,明亮如琉璃,心荡如横波。 原来他们不知不觉来到了清波湖。 万顷碧波在黑夜中星星点点,如群星落入水中,在水波中摇曳,飘忽的烛光飘满每个角落,让这片水域陡然多了几丝仙气。 “好漂亮。”她喃喃失语,数不尽数的光亮在夜色中逐渐汇集成一点点明亮的模样,耀若星辰,触手可及的光晕,让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抓飘忽的烛光。 白皙纤细的手指被头顶的灯柱散发出的圆晕笼罩着,秀白如玉,温润无暇。 “喜欢吗?”一旁的人坚持不懈地索要一个答案。 路杳杳噗呲一声笑起来,粉腮红润,秀眸清明,被笼了微醺暖意的脸庞,眉如翠羽,肌如白雪,眼底的红痣似红蝶翩然若飞,嫣然一笑,当真是顺了美人如花隔云端的遐思。 “喜欢。”她伸手,垫脚,轻轻摸了下头顶宫灯下的尾翼。 大红色的流苏在夏夜的微分中微微晃动,平白晕开了一点涟漪朦胧之色。 转眄流精,光润玉颜。 温归远看着她,一颗心便如今日的花灯一般在夜风中摇曳,软了全身的防备。 他只需这样静静看着,满心满眼便都是她的模样,再也容不下其余一点。 “殿下就没自己做个什么送给我。”路杳杳歪着头,翠鸟双飞翼的金玉步摇在风中摆动着薄翅,声音嗔娇软糯,称得上是惑阳城,迷下蔡,立即酥了面前之人的五脏六腑。 他咳嗽一声,看着路杳杳打趣狡黠的视线,面容冷静说道:“自然还有。” “要我闭眼吗?”路杳杳快人一步,笑眯眯地问着。 笑颜如花绽,玉音婉转流,倚着灯火绚烂的廊柱前的美人,身后是朱色艳丽的柱子在烛火中流光瞬息,一时间竟分不出倒是谁绚烂得让人睁不开眼。 温归远见她打趣,心中越发柔软,脸上笑意越深,剑眉微扬,斜飞入鬓,素来温柔的脸上露出一点少年飞扬之色。 “那你闭上。”他说着。 路杳杳玩心大起,牵着他的手挡在自己眼前,嘴角微扬,带出一点雀跃之色。 “好了!” 温归远一愣,手腕是炙热的温度,烫得他好似右手不是自己的一般,而手心又好似被两把细软的小扇子来回刷着,又软又轻,连着心底都带出不可明说的异样。 两种极端的触感让他满肚子绮思,可偏偏又不得不站着,看着近在咫尺的人。 “好了吗?”路杳杳心急,想要拿下手张望,却突然被人真真切切的挡住视线。 “不急。” 她听到温归远低声说道。 夜色深沉,连带着他的声音都比往常要来的低沉,好似风在耳边低鸣。 路杳杳举着他的手,乖乖站好,一双眼睛不停地眨着,好奇极了。 湖边似乎有些动静,可很快又没了动静,但她感觉到一样东西好像出现在自己身边。 “睁开眼吧。”温归远收回手。 路杳杳睁开眼,一低头,就看到平安乖乖蹲在自己脚边,而它一侧赫然是另外一只小一号的蹲坐着的平安,花灯模样的狗栩栩如生,发丝精细。 只是花灯平安的头顶上放了一小盏蜡烛油芯,烛光闪耀,乍一看,好似平安秃了头一般。 路杳杳看了一会,突然笑得乐不可支,扶着红柱才没有笑趴下来。 “又觉得相似又觉得好笑。”她扶着温归远的胳膊,指着那个花灯,“秃……秃了,哈哈哈,好丑。” 温归远也没想到点上拉住竟然这般丑模样,一时间也无话可说,只是扶着人不让她笑软下去。 “太丑了。”她刚笑停,视线随意一转,愣了一会儿。 “别看了,我让旭阳把东西抬下去。”温归远急得要伸手去捂住她的眼。 路杳杳扒拉下他的手,手指颤抖,嘴角抖了片刻,愣是没说出话来。 “你让人做的?”她斜眼问着,眸中似乎还带着一丝水光。 温归远点头,破罐子破摔地坦白道:“前几日事多,怕你不开心,想让你开心一点的。” “确实看了好开心。”她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温归远却是不由红了而言,露出一点恼怒之色:“我们去放花灯。” 他伸手去牵路杳杳的手,这才发现她憋得连手都抖。 “要笑就笑,别憋了。”他用力地握了握她的手,讪讪说道。 话音刚落,就听到路杳杳放声大笑,笑得眼角都是水光,捂着肚子要趴下来,却被人拦腰抱着,又只怕趴在他怀中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对,对不起,太好笑了,哈哈哈,太好笑了。”她一边笑,一边道歉。 “平安……平安,头,头秃了……真……真的好难看。”她被按在温归远怀中,平息了片刻这才压下笑意,脸上还带着来不及散去的笑意。 谁知道还没抬头,不过是眼尾一扫,就看到平安推着一个同样是奔跑模样的花灯平安在眼前一闪而过,又是克制不住地笑软下来,根本停不下来。 只见湖边站着七/八个或坐或站,或跑或躺,全都是按着平安模样做的花灯,唯一相同的就是头顶都顶着一盏小蜡烛。 花灯时用纸或者被硝过的薄牛皮做的,有了灯光的加持,平安头顶的那一圈太过发亮,落在纸张或者牛皮上就好似头秃一般。 一条毛茸茸的大犬,毛发浓密,偏偏秃了头顶,甚至七/八只一脸呆板地站在自己面前,可不是笑得人直不起腰来。 “笑的我肚子疼了。”路杳杳扶着他的手臂,眼角还带着来不及擦去的泪,委委屈屈地说着。 温归远无奈,只好坐在游廊栏杆上,把人抱在膝盖上,伸手,慢慢推揉着她的肚子。 “笑这么厉害,小心肚子岔气。”他反客为主地教训着。 路杳杳趴在他肩膀上,哼哼唧唧,不服说道:“那也是你的错,是你让我笑的。” “为什么好端端做平安模样的花灯啊,老实说,一下子看到这么多它,有点来气。”她慢吞吞地说着。 “我以为你喜欢的。”温归远干巴巴地说着。 路杳杳靠在他怀中,不说话,嘴角却是不由勾起。 “你做的我都喜欢。”她扣着温归远衣襟前的细花藤蔓纹,轻声说着。 温归远揉肚子的手一顿。 “我也有个礼物要送给元遥。”路杳杳眼珠子一转,一本正经地说着,“不过,你也要闭眼。” 温归远不明所以,只好也闭上眼。 很快他就知道那个礼物是什么了。 一个轻轻的纹落在她的下巴,紧接着缓缓的,一点点上移,最后落在他略带冰凉的唇角。 一声轻笑在耳边响起。 “无以回报,只是以身相许。” 她学着话本中公子哥的模样,故作风流地笑说着,手指捏着他的耳朵,轻拢慢捻,调笑着。 但是很快她就没了说笑的心情。 只见温归远一个用力,把人抵在游廊的红柱上,让她面对面和他一起对视着,头顶的步摇终于不堪重负,啪嗒一声落在地上,可已经无人顾忌这根昂贵的首饰。 两人身形/紧/贴,隔着夏日薄衫,两人的体温在夏夜中火速升温。 温归远的目光倒映着烛光,好似火光在漆黑的瞳仁中闪耀,深邃而幽深,吞噬而隐忍。 “杳杳。”他靠近着,低声喊着。 路杳杳浑身战栗,那视线好似一张网把她完全束缚着,让她挣脱不开,却又忍不住让自己深陷其中。 “元遥。”她轻声喊着,目光映照着湖面上的万千花灯,可瞳孔正中的模样却是面前,近在咫尺的人。 一颗石子打破水面,花灯在水中飘动,避开荡开的涟漪。 被薄纱遮挡住的交/缠身影,粘稠而暧/昧的呼吸声。 白皙修长的脖颈被高高扬起,脆弱而紧绷,纤细地不堪一折。 原本就不甚牢固的青丝如瀑布般落下,让两人十指交缠在如云秀发中若隐若现。 那双手已经落在腰间的绸带上,只需要轻轻一扯…… “汪汪!” 两人交缠的手背突然被一条湿漉漉的舌头舔过。 路杳杳浑身一僵,从沉醉眩晕中倏地回神。 温归远趴在她脖颈处,灼热的呼吸落在散开的领口上,激起雪白肌肤上的战栗。 “确实看着就来气。”他平息了呼吸,再开口时,声音带着沙哑之色。 路杳杳已经羞得满脸通红,手脚发软,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只顾着平复自己的呼吸,无暇说话。 “汪汪。”平安歪头看着他们,大眼睛无辜又懵懂,前爪把一只熄了烛火的花灯狗推到两人中间,自己的狗脑袋也要拼命挤进来。 温归远抱紧着怀中之人,漫不经心地斜了平安一眼。 难得敏锐的平安尾巴一夹,耳朵贴在而后,后脚向后退了一步,眨眨眼,随后头也不回地叼着花灯狗哒哒哒地跑了。 “去放花灯吗?”他问道。 路杳杳手脚一点力气也没有,闭上眼无奈说道:“这个样子怎么去放花灯。” “那我们回去。” “嗯。” 温归远捋了一下她的衣服,见她此刻这番模样,长发尽数而下,眼睛水润,唇色通红,妩媚动人,和白日里的矜贵高洁截然不同。 他眼睛幽深如黑夜,深不进底。 “我抱你回去。” “嗯。” 路杳杳索性整个人靠在他怀中,懒懒地闭上眼。 温归远把人打横抱起,大步朝着寝殿走去。 “娘娘不来放花灯吗?”红玉看着独自一人跑回来的平安,好奇地张望着。 卫风的视线远远扫去,看到太子殿下抱着娘娘远去的声音,淡淡地收回视线。 “那我还可以放花灯吗?”红玉可怜巴巴地说着。 旭阳站在绿腰边上,同样收回视线,闻言,只是笑说着:“自然可以,还可以晚些回去。” 红玉雀跃地跳了起来,揪出一个花灯,拿着笔似模似样地换了几道横,嘴里念念有词,动作虔诚地放下花灯。 五个人在湖边西侧的凉亭边上,直到红玉和旭日把花灯全放完了,这才状若无事的回了迎凤殿各自的角屋。 第二日,被折腾一夜的路杳杳睡得沉,直到午时才睡醒过来,懒洋洋地睁开眼,缓了片刻,这才叫绿腰进来洗漱。 等她慢吞吞地梳好头发,穿好衣服,坐在抱厦中准备用午膳时,这才发现不对:“殿下中午不来。” “早上传话过来,午膳不来了。”绿腰摇头,“说是早朝那边出了事。” 路杳杳迷瞪的神情一扫而空,立马精神起来,紧张问道:“怎么了?” “听阳率卫说,静王被剥夺职务,降为郡王,回家闭门思过了。” 路杳杳手中的汤匙不动了。 “刚才凤仪殿那边,圣人和皇后闹得很凶,听说圣人打了皇后一巴掌,不过没取走凤印。”绿腰颇为遗憾地说着。 “半个时辰前传话来,说凤仪殿锁殿了,皇后抱病不宜修养,各宫的请安都免了,中馈如今让淑妃独掌了。” 路杳杳心中大骇。 是淑妃动手了。 借着她亲自递的刀,借着天家难以揣测的心思,一刀又一刀地直击皇后软肋,一夜之间雷霆万钧,情况翻天覆地。 路杳杳顿时吃不下饭了。 “殿下呢?” “应该无事,阳率卫来传话时,神色无异。”绿腰说道。 路杳杳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粥。 “好狠。”她喃喃自语。 这一下可是让白家损失惨重,不论白路两家在前朝是如何刀光剑影,硝烟弥漫,可一切都是为了后宫的这对母子。 如今淑妃不动声色,今日直接釜底抽薪,重创白家。 可偏偏这事谁也不知道,除了给人送上刀的太子妃。 众人眼中的暮霭殿淑妃,依旧是和善温柔,不理庶务的宠妃,好似一只安静的猫,毫无杀伤力。 不知不觉这把屠人的刀竟然又落在东宫头上了。 毕竟现在这样的情况看来,只有东宫是最为受益的。 她蹙眉,觉得有些不安。 是她低估了淑妃的野心,没发现她笑脸后的真正**。 淑妃要的绝对不止后宫之主而已。 “可要和相爷知会一声。”绿腰见她脸色难看,不由担忧地问道。 路杳杳沉默片刻,点点头:“你亲自去。” “不必慌张,如实说就好。”路杳杳冷静下来,把手中的碗筷一推,心思回转,理清了眼前的困境,“不过是叫人做了一回刀,可也确实见了血,路家和东宫这波不亏。” 她半阖着眼,眉目间依旧是还不曾褪去的疲倦,可有带出一点坚韧之色。 “不过是叫爹爹小心一些,此事是我唐突了,嬷嬷,你把那两个婢女身边的人和医药嬷嬷都仔细盘问一下。” 宽大的衣袖中露出一截纤细的手,随意地搭在桌子上。 “盯着两宫动静,白家不会没后手,淑妃也不会坐以待毙。” “对了,还有把东宫那日靠近清波湖的人都排查一遍。” 绿芽和春嬷嬷一一点头应下。 “娘娘,暮霭殿送了帖子了,说是御膳房上了螃蟹,请下午娘娘过去赏花吃蟹。”红玉捧着一枚梅花纹的金丝帖子送到她手边。 路杳杳倏地睁开眼,冷淡的浅色眸子露出一点骇人晶亮的光来。 “果然是做大事的人。”她接过帖子嗤笑一声,细细看着,浅淡的梅花香盈鼻暗动。 “娘娘要去吗?”春嬷嬷犹豫问着。you改网址,又又又又又又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手机版网址新电脑版网址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请牢记:,.,, 。m.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暮霭殿是圣人亲自为淑妃挑选设计的宫殿,一派江南水乡的昳丽委婉风格,白玉金砖,木雕石像,廊腰缦回,檐牙高啄。 金箔浇灌的屋顶高高翘起,四角廊檐下的青凤凰展翅欲飞,栩栩如生。五步一楼,十步一阁,设计精巧,层叠而出,依着满地花草树木,湖泊水流,宛若朦胧仙境。 这是路杳杳第二次踏入暮霭殿,那一日时间匆忙,虽然匆匆扫过但已觉精美,今日仔细看去才知圣人对她的宠爱,绝对凌驾于各宫之上,无人能及。 “太子妃娘娘。”暮霭殿的大丫鬟心蕊亲自上前迎接路杳杳。 因着受邀的名义是吃螃蟹,且路杳杳也不知淑妃好端端邀请她的目的,便穿了一身简单秀气的淡黄色绮云裙,裙褶不过八副,裙摆落在脚跟,刚好漏出同色的沧海珠绣鞋,梳着流云髻的青丝也只带了一只常见的金步摇。 总的来说,中规中矩却也挑不出错来。 路杳杳下了东宫的软轿,笑脸盈盈的点点头:“劳烦心蕊姑娘了。” “不敢当。”心蕊诚惶诚恐地弯下腰,眉眼低垂,恭敬有礼。 “娘娘在花萼楼设了宴,太子妃这边上轿。”心蕊态度谦卑地说着。 路杳杳点头。 暮霭殿不准其余宫殿的轿辇进入,这是六宫心照不宣的秘密,路杳杳入境随俗,自然也上了软辇。 花萼楼在暮霭殿的最东边,形状若花萼,远远便能看到,但暮霭殿占地面积极大,在一行人穿过繁花似锦,花团锦簇的花园,流水潺潺的瀑布小崖,最后走过一条九曲回廊这才看到花萼楼清晰的模样。 路杳杳靠在软轿上,两侧的宫女一直送来徐徐微风,可到底还是走了快两炷香的时间,盛夏末端的暑气依旧逼人,就算如此,路杳杳额间也出了汗,身侧的绿腰更是走得满头大汗,一身狼狈。 “太子妃稍安勿躁,那花萼楼夹层都镶了满墙的铁板,夏日开楼塞冰,冬日塞炭,冬暖夏凉。”心蕊细声安抚着,“平日里开得机会也少,娘娘也是特意为太子妃开的。” 路杳杳细白双手随意交叉放在膝盖上,随着软轿的走动,纹丝不动,腰背挺直,姿态优雅,精致裙摆微微下垂,纹丝不动。 她眉宇平静自然,不动声色,闻言,只是低头看着一侧的心蕊,眉心温柔随和,眼皮下的红痣也温顺极了。 “娘娘有心了,一路看来领略了暮霭殿的盛夏风景也是别有趣味。” 她说话慢条斯理,温文尔雅,好似一团泥,即使在大夏天也是一点脾气也没有。 一如既然的温吞乖巧。 心蕊笑着点点头。 一行人很快就来到闻名天下的花萼楼,刚刚在门口站定,就能感受到微凉的风迎面而来。 花萼楼两侧的巨大风车缓缓转着,把楼中冰块的凉意缓缓带动着,慰藉着空气中燥热的暑气。 路杳杳纤长的眉微微扬起,露出一点舒心之气,绿腰满脸通红,正尴尬地擦着满头大汗。 邀请的是午后,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又一路走了大约两炷香的时间,可不是热得失了礼数。 “绿腰姑娘不如随奴婢去换身衣服。”心蕊细声说道,“太子妃在娘娘这边赏花吃蟹,一时半会也轮不到我们。” 绿腰皱眉,眉梢带着郁色。 “不用了,奴婢在门口吹吹风,一会便好了。”她断然拒绝着。 心蕊客客气气继续劝着:“这风带着冰气,绿腰姑娘身上又有汗,一时不察寒气入侵,这可如何是好。” 她指了指一侧的角屋:“就在这里换衣服,不会耽误太多时间,娘娘闻不得怪味,若是……” 绿腰哑然,眼角看向一旁的路杳杳。 路杳杳好似才听到两人的动静,闻言,微微一笑,安抚道:“瞧我这个谨慎的丫鬟,去吧,在淑妃这里安全得很。” 绿腰被小丫鬟带走,心蕊这才亲自上前,掀起金玉荷花帘:“太子妃里面请。” 路杳杳随意一扫,只看到黑沉乌木做梁高高托起穹顶,屋内正中十八屏的春花秋月雕花图挡住众人的视线,只能影影绰绰感觉到内室人影走动。 两侧水晶挂灯蜿蜒向前,温润秀白,蛟纱百花盖罗帐绣着海棠春色,在两侧打开打开的窗户中,感受着风车送来的风,如入云海仙境。 她随意看着,又冷淡收回视线,丝毫不为眼前的富贵精致所打动,只是脸色平静地掀起裙子踏入屋子。 心蕊跟在一侧正要入内,只听到路杳杳犹豫的声音。 “心蕊姑娘刚才也是辛苦,一路奔波,不如也去换身衣服,姑娘贴身伺候淑妃娘娘,可不能有一点不敬。” 路杳杳手中的团扇随意摇着,目光真诚地劝着。 心蕊的脚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一时间僵持在这里,眼角忍不住抬眉看了眼太子妃,却又见她脸色无异,真情实感地看着她。 那双浅色的湖泊美眸不瞬眼地看着她,笑脸盈盈,态度自然。 心蕊心中一瞬间的混乱,但很快冷静下来,低头应下:“太子妃说的是。” 路杳杳站在门口等了片刻,见她没有去绿腰去的角屋,手指搭在团扇上,摸着深刻的骨节纹路,眼尾微微扬起,眼皮下的红痣瞬间明艳起来。 “娘娘。”一旁的小宫女小声唤道。 路杳杳回神,笑着点点头,朝着内屋走去。 随着越走越近,身上那股躁动的暑气也逐渐散去,浑身在看不见的凉意下格外舒服,等她绕过那屏巨大的屏风,这才发现今日宴会请的不过她一人。 果然是场鸿门宴。 冰湃过瓜果娇嫩欲滴地摆在案桌上,蟹八件规规矩矩地一字摆开,屋内丫鬟莲步轻移请人入内,洗手漱口无声地摆弄着,正上首的淑妃还未入座。 路杳杳刚刚坐下,就看到身后的水晶帘被掀开,淑妃依旧是一身淡雅素锦的衣裙,与世无争的模样。 “太子妃来了。”她客气地说道。 路杳杳起身点头:“打扰淑妃娘娘了。” 淑妃脱下海棠花纹的锦帛,只着海棠色襦裙,衣领袖口规规矩矩地扣着,明明不是长安城最流行的的穿法,可在她身上却偏偏带出风姿绰约的娇媚模样。 “哪来的话,明明是我邀太子妃来的。”她在上首坐定,巧笑嫣兮,嘴角右侧一点梨涡若隐若现,“说起来太子妃和我在江南的妹妹年纪相仿,若是太子妃不建议,我唤你杳杳可好。” 路杳杳嘴角挑起,两侧的乖巧说着:“自然可以。” “今日邀请杳杳来也是为了感谢之前杳杳。” 没想到淑妃竟然开门见山提起此事,路杳杳心中一冽,但脸上面容惊讶,扇着团扇的手也停了下来,故作惊讶,奇怪说道:“娘娘何出此言?” 淑妃长叹一口气:“你也知后宫事务繁多,我本不愿拿这些事情叨扰圣人,便只让身边的嬷嬷去探查了一番,却不料竟真的牵……” 细眉蹙气,笼烟含愁,极近无奈。 “我这才找了圣人,说是白家姑娘之前也是拿了东西赴宴,却不料东西丢了,也不知到底去哪了。”她忧心忡忡地说道,“杳杳回宫可要彻查,千万不要让这等害人的东西用到不该用的身上。” 路杳杳杏眼圆睁,浅色的湖泊眸子满是不可置信。 “自然如此,此事还多亏娘娘提醒。”路杳杳感激说着。 淑妃和煦地笑着:“哪能呢,还是多亏了杳杳大义灭亲。” “我哪敢居功,是娘娘处置果断啊。”路杳杳笑眯眯地打了回去,真诚诚恳。 两人皆是温柔神态,言辞恳恳,丝毫没异色。 “不说了,今日主要是吃蟹。”淑妃先移开视线,笑说着,“这还是江南节度使入长安城述职带来的,圣人怜惜,便都给我送了过来。” 说话间,婢女们端着第一篓秋蟹送了进来,螯封嫩玉,壳凸红脂。 路杳杳看着面前的螃蟹,笑说道:“好肥美的蟹。” “说起来,杳杳可会剥蟹。”上首的淑妃笑问着。 路杳杳点点头,动作娴熟优雅,姿态从容淡定。 “略知一二。” “倒是厉害,想当年我第一次入宫去皇后宫中赴宴,吃这八爪硬壳愣是不会弄,闹了好大的笑话。”淑妃谈笑自若,只把糗事当做笑谈来说。 路杳杳撬着蟹身的手一顿,但很快又转若无事地继续拨着壳,没有接话。 “这是白江酒糟,微辣解腥,最合适今日的蟹了。”淑妃又说道。 路杳杳身边的丫鬟立马给她倒了一杯,色泽澄清透明,味道微醺单相,如琥珀明珠一般。 “真是不错。”路杳杳夸道,她端起来轻轻抿了一口,又有帕子细细擦着嘴,把口中的酒无声无息地吐了出来。 “我入宫那年也和杳杳一般大,如今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淑妃看着她感叹着,“如今看着杳杳便觉得怀念,真是年轻无畏呢,看着你和殿下恩爱,便觉得真好。” 路杳杳已经把蟹身动作麻利地剥完了,如今拿着小尖钳慢条斯理的开着蟹足,闻言微微一笑:“哪里的话,娘娘还是美貌如昔,和圣人也是感情笃定,如今谁不羡慕娘娘。” “那到底是逊了一筹呢。” 路杳杳听着耳边略带惆怅的温婉声音,终于明白今日淑妃的目的了。 ——原来是投诚。 只是目的不纯,她可不敢接手。 她只是脸颊带笑,继续弄着螃蟹,只听到一声脆响,大鳌便应声脱落。 “这蟹果真肥美。”路杳杳这才抬头,结果丫鬟递来的湿帕子,仔细擦着自己的手指,一根又一根,慢条斯理,动作贵气优雅,语气依旧温和无恙。 “娘娘心宽即可。”她模棱两可地说道。 淑妃也没恼,依旧是和颜悦色,动作斯文,一点也看不出多年前遭受嘲笑时的慌乱模样。 “杳杳说得对。”她也剥完了手中的蟹,接过帕子同样仔细地擦着手。 “听说杳杳对长安城的衣服首饰很有研究,我多年不出暮霭殿,也是没了准心,若是得空,杳杳不妨常来。”淑妃岔开话题,聊起了长安城最新流行的衣服首饰。 “淑妃把太子妃叫走了?”兴庆殿书房内,温归远皱了皱眉。 旭阳右手握剑,点头说道:“午时不到就出门了,说是吃蟹。” “吃蟹。”温归远闻言笑了笑,“这个新任节度使未免也太会讨人喜欢了,知道淑妃是江南人便主动送了蟹。” 江月楼嘴角微微弯起:“路寻义手下总是没有蠢货的,如今白家和中宫式微,自然知道要讨谁的欢心。” 温归远听到他的名字,不由露出敬佩之色:“路寻义这种手段,要不是早已了解他和淑妃不过是泛泛之交,还以为两人早已有了联系,后宫淑妃刚刚发难,前朝路寻义立马拉下白家七/八位要职,三天时间,白家不得不断臂之宝,退避一地。” “连剑南道节度使都不得不空出来,让路寻义的人顶上。” “御史台的折子这几日还是跟雪花一样递到圣人案桌前,早上我去请安的时候,足有半人之高。” “他竟然还早早顶上洛阳,今日早朝接着那药的事情,请旨要求严厉打击游医,提出医生等级分类,按类按别颁发医师证。” 温归远漆黑的眼睛带着光,最后一条不管接着游医的事情借机送人入洛阳,更是可以打击白家在洛阳的控制力,同时规范游医,打击不法之人,最后也算为了路杳杳报仇。 “你怎么了,好像心不在焉。”温归远说了半天,才发现江月楼今日一直没说话,眼神也有些空泛。 “无事,有些累了。”江月楼回神,“马上就到秋闱了,两派想必也会安歇下来。” “如今白家受了重创,路家正值火焰之盛,按照路寻义的性格不会轻举妄动,秋闱便是殿下大展拳脚的地方了。”江月楼按着手腕,神色淡淡地分析着。 “白家蓄力已久,亟待复仇,不如依附白家之人难免心思浮动,殿下倒是只要放出一点路相的把柄,之后无需殿下插手,自然会有白家党羽如鲫鱼跗骨,汹涌而来。” 他冷清地笑了笑,嘴角弯弯:“殿下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只是到时太子妃那边会有些麻烦。”江月楼沉默片刻后低声说道,“推动后宫之人是借着娘娘的手,娘娘若是见到路寻义和盘突出,路寻义顺藤摸瓜,我们便被动了。” “你是打算……”温归远皱眉,“路家一旦出事,她必定要出宫。” “那就瞒住她。” “瞒不住的,她身边的卫风……” “那就要看殿下的本事了。”江月楼病情加重,昨夜一夜未睡,咳嗽起来浑身颤抖,手指都泛着雪色寒意。 “殿下若是想要维持和太子妃的恩爱,便不能让她出宫。”他唇色发青,手指按住不由颤抖的手腕,冷静到近乎无情。 温归远一愣。 他苦笑一声:“若在鄯州你与我这样说,我必定毫无顾忌,可今日……” “我若是开始骗她,那我这辈子都要骗她。” 江月楼抬眉,双眼一片赤红,泛着血色,眼底的癫狂和痛苦被满眼血色隐约倾斜出一点。 “可殿下娶她,便已经开始骗她了。” 温归远闻言,身形僵硬,脸色瞬间苍白。 “太子妃……” “别说了。”温归远厉声喝道。 江月楼脸色不变,自顾自地说道:“是我们算计来的。” “你不怕她恨你吗?”温归远双拳紧握,恨声怒骂道。 江月楼眼睛眯起,竟然是笑着的,嘴角毫无血色,带出孱弱濒死的脆弱:“可我已经死了啊。” “那你便打算把所有的一切都推到我身上。”温归远无奈又愤恨地质问着。 “是殿下自己亲自选择入长安复仇,亲自选择要选路家女为妃。”江月楼喃喃自语,“只是我们没料到最大的变数竟然是……” “路杳杳。” 他轻声念着,嘴角弯起,轻声絮语带出一点思念之色。 温归远愣愣地看着面前已经冷了的鸡汤,漆黑的眼底露出一点痛苦挣扎之色。 微弱的火花挣扎在贫瘠的土地,充满血腥味的大地,到处是仇恨的风,让这个火苗在风中飘摇,柔软无助,不堪一击。 “你说得对。” 裹挟着血腥味,仇恨凝练而成的风刀终于迫使他妥协。 ——此次事了,一定不会重蹈覆辙。 他暗自想着。 一个时辰后,路杳杳终于脱身,顺便在花萼楼的门口找到了着急等待的绿腰。 绿腰正打算说话,却被路杳杳捏了捏手,便沉默地跟着她出去了。 “多谢娘娘款待。”路杳杳对着心蕊笑说着。 “娘娘许久不曾这么开心了,多亏了太子妃。”心蕊亲自扶着她上了轿子,态度亲昵。 两人说话间,就看到尚宫院的主事结伴而来,她们看到门口说话亲昵的人,皆是神情一敛,站在一侧恭恭敬敬地请安。 “怎么现在来?”路杳杳心中一个咯噔,惊讶地问着。 心蕊笑说道:“娘娘倦懒,早上难早起,这才把每日对账的日子选在现在,可不赶巧,和太子妃转上了,也是她们运气不好。” 路杳杳浅长睫毛颤动一下,小脸笑容灿烂:“哪的话,是我打扰娘娘做事了,心蕊姑娘不必送了。” 东宫的车辇很快就消失在暮霭殿众人面前。 “奴婢之前去换衣服,却不料被人缠住,好不容易脱了身,又被心蕊拦在门口。”绿腰坐在马车内,愤恨说道。 “她们选这个时间分明是故意的。”她想起门口的事情便有愤愤不平。 “做的光明正大,是我们没打听清楚这才落入圈套。”路杳杳阖眼,疲惫说道,“左右不过强架我上船,知道了目的我不接招就可,今日也不算坏事。” 一个时辰的刀光剑影,足以让她心力憔悴,而且她酒量差,极力不去喝酒,可唇齿依旧沾了一点酒味,她有些困倦了。 绿腰点头,拿出薄毯给人盖上,心中虽然愤恨,却也不得不承认,淑妃确实了得。 “你出宫了吗?”她突然问道。 绿腰摇头:“打算明日出宫。” “嗯,你不要去了,找个机灵面圣的去带话,淑妃盯着我们,你出面太显眼了。” 绿腰一脸严肃地点点头。 马车很快就到了兴庆殿门口,她刚下了马车就看到太子殿下远远走来。 “听说你去赴淑妃娘娘的宴了。”温归远上前,牵着她的手入内。 “嗯,娘娘无聊,找我聊了一下当下时兴的衣服首饰,不知不觉就聊了好一会。”路杳杳脚步虚浮,入门的是差点被绊倒。 温归远即使伸手把人抱住。 “喝了酒?”他严肃问道。 路杳杳手脚发软趴在他怀中,软软地点点头:“一点酒,有些醉了。” “我送你去休息。”他把人打横抱起,朝着内屋走去。 路杳杳趴在他怀中,意识朦胧,只能隐约感觉到他帮她除去衣裳,甚至脱下鞋袜,把她送到被窝中。 她心中有异,但耐不住一旦松懈下来便是滔天的睡意,没了挣扎就睡了过去。 “杳杳,今后不论发生什么,你都要信我。” 她迷迷糊糊间,听到有人在她耳边低语着,握着她的手的力道捏疼她了。 她不舒服地皱着眉,嘴里嘟囔着,不悦地动了一下,翻身睡了过去。 温归远看着她的背影,青丝如瀑,散落在床榻上,让她多了几分慵懒妩媚。 他突然笑了笑,把人翻了回来,在她嘴角留下一个强势的吻。 作者有话要说:杳杳:喝酒误事!渣男害人!气死美女!you改网址,又又又又又又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手机版网址新电脑版网址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请牢记:,.,, 。m.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秋云黄,日月忙,登选才俊收词章,盖世功名人共许。 一年一度的秋闱终于在一声秋雁长鸣中拉开帷幕,各地考生奔赴考场,长安城文人云集,大都是为了这三日一战。 路杳杳难得起了大早去送温归远出门。 秋天的寒意不约而至,还未天亮的清晨带着霜冷的薄雾,笼罩着灯火通明的东宫,东宫早早沿路挂起一排宫灯,宫娥黄门隐在黑暗中,脚步轻盈,藏于昏暗天色中。 “三日不回啊。”路杳杳强忍着不舍之情,理了理他的衣襟,“天气变冷,注意安全,我让人做了护膝护腕记得要带,不要觉得不好意思。” “一日三餐我已经叮嘱过旭阳了,一定要他盯着你吃,你不吃我就罚他的。” “有事观望观望,不要着急出面。” 她难得紧张,絮絮叨叨地说着。 温归远无奈,伸手握住她的手,皱眉:“手怎么这么冰,我知道了,时间不早了,我要在贡院开门前就到的,你回去继续睡吧。” 路杳杳点头:“知道了,你路上小心。” 温归远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 路杳杳耳朵微红,突然小声说道:“过几日你生日,我送个东西给你。” “好,等我回来。” 耳鬓厮磨的声音随着耳尖上的吻而逐渐消散,直至沉默。 她目送温归远的声音消失在清晨的薄雾中,这才打了个哈欠,懒洋洋说道:“回去吧。” “娘娘还睡吗?”绿腰扶着她问道。 “不睡了。”清晨的风带着寒意,路杳杳抖了抖,细眉紧皱,“我的荷包还没绣好呢。” 绿腰笑说道:“还有十来日,娘娘不用如此着急。” “还有络子没打好呢?”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伸手接过红玉递来的暖手炉,“鸳鸯我是绣不好了,你觉得绣个并蒂莲怎么样,但是并蒂莲也挺难的。” 路杳杳女红一向最差的,一开始学的时候,一直扎着手,都是哥哥替她偷偷绣的,后来是绿腰被磨出一手极为出众的绣工,再到后面路相也心疼,觉得女红会一点即可,就一直任由她这样。 “倒是奴婢给娘娘重新画个简单的绣面,盛开的并蒂莲难了些,就画半开的,瓣数少一些,绣起来也更得心应手点。” 绿腰扶着人坐回到罗汉床上,拿出一旁的绣娄,柔声劝慰着。 路杳杳看着那只胖鸳鸯闷闷叹了一口气:“这也太难了。” 她话音刚落,长针就不小心刺到指尖,疼的她小脸都皱了起来。 绿腰心疼又无奈地摇摇头。 贡院门口早早就排了长长的队伍,其中就有不少眼熟的人。 自从太子被钦点为本次主考官,每次太子出席的宴会就会出现很多文人投状,虽然太子一封也没收,但太子温文尔雅的态度早已深入人心。 温归远来的时候,白平洲也刚刚下了饺子,虽还未正式入秋,可早早穿上夹袄,鬓间的白发遮也遮不住。 路寻义来势汹汹,此前埋下的暗手伏笔倾巢而出,几乎拔除了白家在江南道安插下的全部势力,甚至连江南道节度使都被换下,想必白平洲为了应付此事也是心力憔悴,甚至无力插手科举之事。 “殿下。”白平洲躬身行礼,很快就被太子殿下快步上前扶住。 “白相不必多礼。”温归远笑说着,两人把手朝着贡院走去。 “今年秋天冷得早,也不知这些学子有没有备好秋衣。”太子鸦黑睫羽微微扬起,注视着缓缓移动的队伍,忧心忡忡地说道。 白平洲笼着袖子,低眉顺眼,平静无波:“想必早已准备好了,三日前便转冷了。” 温归远笑着不说话。 长安城物价高,今年入秋又来得太快,白家垄断了长安城的一半的布匹店,乘机奇货可居,哄抬物价,闹出了不少官司。 邹慕言便是没买到衣服的人,瑟瑟发抖地套了两套夏裳,依旧在秋风中战栗。 他本就家贫,后又得罪了太子殿下,导致在长安城无人与他作伴,更是无人救济,幸好半月前找到一个给书肆写本子的活计,奈何他性格古板,情爱之类写的不受欢迎,导致这半月的银钱至于十贯,连布匹都买不下。 他目光扫向贡院堂下衣裳华丽,神情从容的两人,绣罗衣服生光辉,灿灿华服尽随身,不论如何风霜雨露,炎热暑气,这些高门众人依旧是一派长安富贵之气。 富贵家人重,贫贱妻子欺。这些一心只为自己考虑的人依旧风光无限,万人敬仰,可怜那些为国为民的人,却是尸骨无存,饱受争议。 他提着篮子的手微微攥紧,眼底闪过一丝愤怒不甘之色。 温归远和白平洲在大门口站了半个多时辰,等所有考生都检查完毕入了考场,这才相携入内。 太子作为主考官亲自敲响贡院的大钟,宣布开考封门。 白平洲全程沉默不语,势要作壁上观。 “白相可要随孤去看看。”最先开口的温归远。 白平洲眉心不由微微蹙起,但是很快又松了下来,低哑说道:“乐意之极。” 主副考官要巡考,后面的人除了走不开的,其他人自然都殷勤地跟了上去。 “今年这批考生,白相可有特别中意的。”温归远漫步闲谈。 白平洲落后半步跟在他身后,细声说道:“倒也不曾特意观察过,能走到这一步的,想必都是才学出众之人。” “我倒是有几个特别中意的。”太子微微一笑,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身后几个官员伸长耳朵没听到结果,心中皆是遗憾。 能得太子青睐,就算没考上也是天大的好事。 “送床被子吧。”一行人走到乙字号考室时,温归远看着其中一名考生被风吹得手都在抖,长叹一声,低声说道。 邹慕言蓦地抬头,看着眉眼低垂的太子殿下,脸色爆红。 太子亲自送被一事,有人羡慕,也有人嫉妒,但邹慕言脸色通红却是感到羞辱,看着面前那床雪白的被子,手指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曾经骂过太子,所以今日一定是在羞辱他。 他心底的羞怒逐渐浮现,不由想起大长公主宴会上时,那个模样格外俊秀的男宠说的话。 ——可怜忠臣尸骨未寒,慕言兄雄才大略,难道就不想做拉人下马的第一人。 一直半敛着眉眼的白平洲闻言抬头扫了一眼逼仄矮房中的人,笼在衣袖中的手指微微一动,眼角一扫门牌号,不言不语,继续跟着太子殿下巡视接下的考试。 三日的科举很快就在万众瞩目中落下帷幕,上千考生的册子被封册做成卷子,由龙武卫右率卫亲自带着东西回了国子监。 马车刚刚在东宫门口停下,温归远一掀开帘就看到路杳杳抱着暖炉站在台阶上,一见他便是露出笑来,眉眼弯弯,眸中带水,欢喜雀跃。 “殿下怎么瘦了。”路杳杳迎了上来,把手中的暖炉塞到他手中,娇娇说道,“可有按时吃饭。” 温归远点头,伸手捏了捏她鼻子。 “自然有,一到吃饭时间,旭阳可是紧盯着我,开口闭口太子妃。”他状似苦恼的说着。 路杳杳眼尾上扬,眼皮下的红痣都微微扬起,带出一点得意之色。 “看来殿下却是没有好好吃。”她挽着温归远的手入内,“这几日可有发生什么事情?” 温归远摇摇头:“没有,有白相压阵,谁敢闹事。” 路杳杳笑着不说话,两人好似寻常小夫妻,有说有笑地入了兴庆殿。 “热水已经备下,殿下先用膳还是先净身。” 温归远抬起袖子闻了闻,露出嫌弃之色:“先沐浴吧,感觉自己都要馊了。” 等太子收拾妥当回了迎凤殿,天色渐晚,夕阳薰细草,千山带夕阳,暖阳色的天光落在青石板上,连着一旁的游廊都染上暖意。 天色渐冷,抱厦早早挂上遮风的布帘,四角也都放了熏炉。 “今日吃锅子。”他一入内就看到被摆得满满当当的桌子笑问道。 路杳杳点点头:“厨房新研究的,鸳鸯锅,这个是人参鸡汤锅,我这边这个是奶锅,放了鲜奶做汤底,格外的鲜美。” “我特意等你回来吃的!”她杏眼圆睁,特意强调着。 温归远笑着点点头,弯腰,在她眉心落下一吻。 温柔缱绻,带着还来不及干透的水汽。 “嗯,杳杳真好。”他笑着应下。 路杳杳耳朵微红,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这半月长安城都乱的很,你若是无聊便请人来玩。”温归远漫不经心地问道。 路杳杳咬着从奶锅里捞出的肉,闻言眨眨眼:“之前不是说过了嘛,我知道了,不会随意外出的。” 温归远睫毛轻颤,嘴角含笑:“嗯,今年秋闱之前发生了太多事情,我怕这场秋闱也不平静结束,怕你心烦,闭门不出最好。” 路杳杳谨慎地点头:“知道了,不过过几日我想请胡家娘子和柳家娘子入宫。” “我好久没见她们了。” 嫁入东宫三个多月了,虽然三人一同出席过不少宴会,但总是没时间在一起说话。 温归远看着这双湿漉漉的大眼睛,到嘴的拒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 “那边早些入宫吧。”他笑说着,“免得你总是挡着我的惦记着,怪让我吃味的。” 路杳杳嘴角抿出一点羞涩的笑来,眯眼笑着。 既然太子殿下说要早点,路杳杳三日后就安排人入宫。 胡善仪一如既往地热情似火,站在内室就听到她在院中逗平安的笑声,平安开心地直摇尾巴,红玉热烈,在秋日热烈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我可以带着平安出去玩一会吗?”胡善仪牵着平安,趴在屏风后笑眯眯地问着,“这三个月不见,倒是胖了不少。” 平安扒在她腿边,水汪汪的狗眼睛看着路杳杳,尾巴都要摇出残影了。 路杳杳正在请教柳文宜绣花的事情,闻言,头也不抬地摆摆手:“去吧,也就你能带的住平安,让他多动动。” 胡善仪笑着带狗出去遛弯了。 “娘娘就是太宠善仪了。”柳文宜替她圆着并蒂莲的花瓣,笑着摇摇头。 路杳杳长叹一口气:“不然呢,这一人一狗也太闹腾了,要是再不赶走,我这满园的花都要被糟蹋了。” 柳文宜文文弱弱地笑着,眉眼秀气。 “说起来,你今年也要十七了,亲事定下了吗?”路杳杳趴在桌子上问道。 柳文宜摇摇头:“祖母身体不好,我还想多陪陪她。” “可请了大夫。”柳文宜是祖母带大的小孙女,祖孙两人感情极佳,“太医院有个太医极为擅长调理身体,今日回去我让人跟着你走吧。” 柳文宜笑着摇了摇头:“不必,年纪大了而已。” “你是不是不想成亲?”路杳杳突然问道。 柳文宜惊讶地抬眉看她,细眉扬起,为她端庄的面容多了一丝活力。 “我猜的。”路杳杳得意地扬了扬眉,“柳家祖母年少时周游各地,出了名的离经叛道,后来遇上你祖父,两人收养了柳父,为了他考虑这才在长安扎根。” “你养在祖母膝下,又自小就有主见,我不信你没易点心动。”路杳杳羡慕地说着,“我幼时听着都心动极了。” “至北是雁门关的黄沙大雁,高台沙城,至西是蜀州的高山深谷,茶马古道,至东是琼州的深海狂风,天高地阔。”她撑着下巴,着迷地说道,“是我们不曾看过的风景,是书中都描绘不出的美景。” 柳文宜一向刻板的眉眼倏地松动下来,浑身都带出鲜活之气,寡淡素净的面容都染上一点笑意。 “你祖母现在能护你一世,若是走了,只怕依旧由不得你。” 柳家能在长安扎根得益于路寻义,如今能有这样的地位,也是看在柳家二老的名声下,柳家小辈虽饱读诗书,深受世家影响,却对路寻义不如父辈恭敬。 路寻义之所以容得下他们,不过是看在路杳杳和柳文宜是闺中密友的情分上,不如按照路相那种睚眦必报的性格,柳家早就被赶出长安城了。 柳文宜眉眼不动,平静说道:“祖母不会不管的。” 她抬眉看她,抿了抿唇,露出一点难堪之色:“我和爹爹不一样。” 路杳杳连忙伸手握住她的手,坚定地说道:“没事,万事都有我呢,你祖母当年拿着两个馒头就敢出门,她能逃婚做自己想做的,你也一定可以。” 柳文宜笑着点了点她脑袋:“怎么就说道逃婚了,我又没说我不成婚。” 路杳杳歪了歪头:“我以为你更向往广阔的天地,而不是繁琐的后院生活。” 更重要的是,按照柳家人的德行,只怕不会按照她的心意来寻亲。 柳文宜嘴角笑容浅淡无奈,岔开话题:“那杳杳呢,杳杳如今不耐后院生活吗?” “我很喜欢,可你不一样。”路杳杳坚定说道,“我自小就做好过这样日子的打算,甚至见惯了各家的阴暗做了最坏的打算,可你不一样,我第一眼见到你就知道你和我们长安城所有女子都不一样。” “一样的。”柳文宜送了手中的针线,“入了柳家门,受了柳家食,便和你们都一样,我无从选择。” “嫁给殿下是杳杳自愿的嘛?”她问,明显不愿再谈这个话题, 路杳杳犹豫片刻,后又坚定说道:“愿意的。” “那殿下待你好吗?”柳文宜没有错过她的犹豫。 “极好。”她不由露出甜蜜的笑来。 “那便是最好的了。”柳文宜见她这般模样,有些话便说不出口。 路杳杳见她欲言又止地模样,笑说着:“我知你要说什么。” “你也知我嫁给太子原本就是我设计的,我不知他会被立为太子,我原本做好相敬如宾的打算,但……”她的眼睛在发光,琥珀色的眸子满是缱绻爱意,“他不一样,人人都道天家薄情,他们的感情最不值钱,连一开始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可他不一样。” 她信誓旦旦地说着。 “哪里不一样?”柳文宜问道。 路杳杳语塞,想了片刻,满脑子都是他的模样。 孝弘太子百日孝后,白家散宴时,掀帘后的惊鸿一瞥,到大婚时那双含笑的眼。 从帝后面前的维护,到不顾危险洑水救她时的坚定。 从那颗甜到心的酥糖,到安抚她腹痛时轻揉肚子的手。 漫不经心,一丝接着一丝,不经意渗透到她心底。 “我不知道。”她沮丧说道,“但就像话本说的那样,就是喜欢,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喜欢的事情了。” 柳文宜拍着路杳杳的手背:“你喜欢便是最好的,但也不可失了本心,让自己受伤。” “才不会,殿下才不会让我伤心。”她皱皱鼻子,不高兴地说着。 柳文宜看着她温柔地笑着,深褐色的瞳孔晕着秋光温润如玉。 “明明说你的事情,怎么聊到他了。”路杳杳颇为不好意思地说着。 “聊什么!”胡善仪的脑袋从窗户间爬进来,得意地翻出大拇指往后一指,“累趴了,保证这几天不烦你。” 路杳杳往外一看去,果然看到平安吐着舌头趴在地上,尾巴都不动了。 “厉害,还是你厉害。”她夸着。 “也不看看姑奶奶我是谁!”胡善仪摇头换脑,得意说着。 “对了!”胡善仪从矮座上捞出一块糕点,放在嘴里嚼着,含含糊糊地说道,“说起来,之前在尧王荷花宴上出言不逊的那个书生你还记得吗?” 路杳杳眼皮子一跳。 “就那个邹慕言,不知怎么,最近和白平洲走的可近了。”她啧了一声,“没想到白平洲现在可怜到连这种盲目自大又愚蠢的人都要了。” 显然,白家掌舵人不是这样的傻人,他坐在大堂上,听到邹慕言的话,眼底闪过一丝激动之色。 “你说的都是真的?” “自然,学生不会拿这些事情开玩笑,相爷若是不信,不如去问汝阳公主。”邹慕言换了身体面的衣服,“而且那人还说太子身边有一人格外可疑,常年面具蒙面,性格阴狠,相爷若是抓住他,何愁没有太子的把柄。” 白平洲放在把手的手指激动地点着椅背。 此事不管对不对,只要流传的广,开口的人立得住,最后的结果那不是也得是。 他冷笑一声。 敢拔他羽翼,他就要他命。 “你听说你入长安城以写话本为生。”路寻义眯眼,看着手边这个锦衣华服也遮挡不住畏畏缩缩的人,态度温和地说道,“老夫有件事情想要摆脱你。” “到也不难,不会让你为难,事成之后必当进士榜上必有你的一席之地。” 邹慕言眼睛一亮,强忍着激动,嘴上却是恭敬说道:“不敢,进士之事学生自有信心,说出此事,不过是看不惯某人仗势欺人,沽名钓誉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有点卡文!!卡的厉害!大家评论区随便聊点什么吧,给我来点思路qaq(卑微小奶茶you改网址,又又又又又又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手机版网址新电脑版网址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请牢记:,.,, 。m.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你这个月的话本什么时候上交,之前预支了三两工钱,这个月可要用双倍话本补回来。” 书肆老板皱眉,看着晃悠悠走进来的人,语气不善。 邹慕言闻言,笼着袖子,嘴角露出一点不屑的笑意。 只见他手肘微动,从袖中掏出四两白银,用力拍在高几上,一向刻板僵硬的嘴角微微勾起,露出嘲弄之色:“还你。” “你哪来的钱?”掌柜下意识质问着。 邹慕言脸色大变:“你什么意思,我怎么就不能有钱了,你们这些人果然还是看不起我。” 掌柜自知失言,连忙笑着奉承着:“哪里的话,邹郎君一看便是要高中的人,乃是不飞则已,一飞冲天的人。” 邹慕言脸色好转,收了满脸怒容,端着矜持笑意,微微点了点头,故作谦虚地说道:“哪里的话,长安城才俊遍地,不敢当此冲天之名。” 掌柜热情又不失谄媚地笑着。 “邹郎君这是打算以后在哪高就啊,这等魄力也好让小的沾沾光啊。” 邹慕言冷笑一声,下巴微抬,嘴皮子掀了掀,高高在上说道:“不敢细说,倒是一个好活计,以后便知了。” 掌柜笑容不变,连连点头:“邹郎君说得对。” “我今日是来拿东西的,这些日子也是多有打扰了,这一两银子就当赏你的。”他笼着袖子,抬着头向着后院走去。 角落里被惊呆的跑堂的见人消失在门口,这才回神,看着长高几上的整齐排开的四两银子,匪气地啐了一声:“什么玩意,长安城去哪找一个月一两银子包吃住的客栈,呸,狗东西。” 掌柜脸色阴沉,眸底带出一股狠厉:“你立马把这事跟小郎君说,再找人去盯着这狼心狗肺的人。” 跑堂小子起身连忙安排下去。 “什么玩意。”路远晨扔下手中的棋子,大声怒斥道,“姐姐好心给他工作,还敢给老/子装横。” “你气这些人,乱我的棋盘做什么。”坐在他对面的是付国公嫡孙封若章,正伸手一颗一颗重新摆着棋盘。 手指修长如玉,动作斯文惬意。 封若章穿着乳白色长袍,长发被一根玉簪随意挽起,举手投足风流肆意,长眉慵懒蹙起,不悦地说着。 “有人欺负我姐姐,你管不管。”路远晨气得直拍桌。 “自然要管的。”封若章隔开他的手,自己摆好残棋,啧了一声,“你的棋艺当真一点进步也没有,还是三娘子好。” “哼哼,我听说太子殿下棋艺很好。”路远晨得意地炫耀着。 “你怎么知道?”封若章懒懒扫了他一眼。 “伯父讲的。”路远晨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准确的是路相教训他的时候说的。 封若章见他胆怯的样子,呲笑一声:“出息。” “去吧,给三娘子报仇去。”他扔了手中的棋子,懒懒散散地说着。 邹慕言抱紧怀中的东西快步在小巷中走着,他总感觉有人在跟着他,可一扭头,后面却又一个人都没有。 他走到西街一家紧闭的大门前,伸手敲了敲门,三长一短。 “老人有疾,暂不迎客。”屋内传来一个男子粗狂的声音。 “是来送药的。”邹慕言警惕地看了眼四周,小声说道。 紧闭的木门倏地一下打开了,露出一个矮小精干的身影。 “多谢郎君送药。”他伸手结果邹慕言手中的包裹,感激说道。 “那白……” 大门扑通一声在他鼻尖关上。 他脸色瞬间阴霾着,腮帮子鼓起,咬着牙这才没有失态。 “等我发达了,看我不……”他快步走着,嘴里碎碎念,却不料突然眼前一黑,还未说话,只觉得身上剧痛。 无数个拳脚刀棍落在他身上,专挑着软肉下手,疼得他大叫,却又被人塞住嘴,捆住手,无法动弹,只能紧紧蜷缩着。 “院中没人。” 路远晨大惊,距离邹慕言送东西再出来,连半炷香都没有。 封若章眼睛微眯,看着小巷中翻滚的人,长眉斜飞入鬓,一双多情凤眼泛出冷光,突然冷笑一声:“耍我们。” “带回去关起来。”他居高临下,冷冷看着小巷中哀嚎的人,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去。 “那怎么办?”路远晨围着他打转,“这么神秘,一定不是好事,十有八/九和路家有关。” 封若章一双凤眼微微下垂,看着一旁愁眉苦脸的路远晨,嘲笑道:“你倒是想得精准。” 路远晨抬头,大眼睛黑白分明,无辜地看着他,好似天真的小白兔。 “是白平洲的暗哨,派人和路相说一声,顺便也和三娘子说一下。” 他收回视线,淡淡说道。 纵然路家百般不是,可底下的几个小辈却好似一张白纸,比着长安城所有人都还要干净几分。 “你和我一起去吗?”路远晨问道。 “不去。”封家不掺和长安城的党派之争,是以他果断拒绝着。 “那行吧,不过我还要去趟柳家,柳姐姐的祖母病了,姐姐给她送了个太医,柳姐姐前几日托我带回去呢。”路远晨长叹,“我可真不想去柳家。” 封若章手中的扇子在只见轻轻打了个转,闻言,淡淡说道:“刚好顺路,我陪你去。” “啊。”路远晨古怪地皱了皱眉,一脸不解,“怎么又要去了。” 路杳杳听着路远晨的话,冷笑一声:“负心都是读书人,你把人也交给爹爹吧。” 路远晨吃着糕点,连连点头。 “这几日长安城乱得很,你在家好好读书。”路杳杳看着自家小堂弟天真无知的小白兔模样就觉得无奈,“少吃点吧,你整日和若章在一起,也不学学人家,人家才大你四岁,那模样可比你沉稳一点。” “四岁而已。”路远晨才十岁,又长的唇红齿白,小脸大眼,整个人更加**。 “明年就要下场科举了呢。”他不屑地说着,“我明天也要去呢。” “我让卫风送你回去。”她拿着帕子给人插着手,细声说道。 “不想回去,我想找姐夫玩。” “秋闱刚结束,殿下忙得很,你回去好好读书吧,明年人家考了个状元,你榜上无名,那可就丢脸了。” 路远晨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不能在封若章面前丢脸,拍拍手,跳下桌子:“那我回去了,有空再来找姐姐玩。” “去吧。” 路远晨哒哒地跑走了。 “这事怎么听着这般古怪。”绿腰担忧地问道。 路杳杳收回视线,沉默着,纤长的睫毛落着日光。 “爹爹知道了自然回去查,只是邹慕言是怎么和白家搭上关系的。”路杳杳好奇地问着,“白平洲可不像平白无故就见一个落魄书生胡说八道的人。” “需要我们这边也派人查一下吗?” “不用了,前朝的事有路相和太子看着,我们静观其变即可。”她懒洋洋地闭上眼。 但事情远没有路杳杳想得简单。 长安城中开始流传着一些流言,紧接着又被说书先生口口相传,市井人家人人都听了一耳朵。 彼时,长安城秋闱刚刚结束,各地学子云集长安,有义愤填膺之人已经编了诗歌加速传播速度。 众人口中讨论的事情正是当年路寻义亲自揭发袁思楼十大罪状,三月前袁相之孙袁枚在皇宫御书房房顶,以命伸冤,用血直指路寻义不仁不义,不忠不孝,欺师灭祖。 那封用血写的伸冤折子在长安城学子中流传,字字泣血,人群轰动。 “袁相虽然勾结外地,颠覆朝纲,可对内政策好像确实也不错。”有人犹豫说道,“当年的土地十鞭法至少惩戒了不少抢占土地的豪绅,虽然后来弊端越发严重。” “还有那个盐务法,至少压了江南的泛滥的盐价。” 一时间,早已被挫骨扬飞的袁思楼突然出现在众人口中,人人都开始念起他的好,读书人为他作诗歌颂,写尽不平事,便连百姓好像也念出他的好,在嘴边来回念叨着。 与此同时,朝堂上御史台一夜脸上一百折,弹劾路寻义只手遮天,玩弄权术,卖官卖爵,欺上瞒下,鱼肉百姓。 条条状状和半月前时的盛况一模一样,只是人物完全倒转,压抑数日的白家应声而起,全力反击。 “那折子是如何传出的。”路杳杳眉间紧蹙。 袁枚之事事发后一直毫无动静,谁也没想到会在此事被悍然发难,矛头直指路寻义。 其中又是真真假假,无法分辨。 卫风脸色严肃:“相爷也在找,但并无结果,他让娘娘稍安勿躁,不必理会。” 路杳杳手指不安地扭动着:“老实说我现在很不安。” 她揉了揉额头,撑在茶几上,沉默说道:“我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劲,袁枚……你真的没查出袁枚当时哪里不对劲。” “御书房戒备森严,他武功一般,怎么进得去。”她百事不得其解。 卫风低眉,沉默地摇了摇头。 “白家这次只对爹爹发难。”她抬眉问道,“没有牵连到殿下。” 卫风想了想:“倒也有一个流言,却没有掀起大波澜。” 路杳杳抬眉看他。 “说是殿下身边有个面具男子,性格心狠手辣,乃是路相送给他,迷惑殿下心智的。”卫风沉声说道,“这则流言流传并不广,殿下毕竟是今年秋闱主考官,那些读书人不敢插手。” 路杳杳冷笑一声。 “当年要死要活,严惩袁相是他们,现在满心怀念,要为袁相翻案的也是他们。”路杳杳眼皮子微微下垂,眼底的那点泪痣被阴影所笼罩,没了熠熠之色。 “白平洲手中最不值钱却也是最锐利的刀。”她轻声叹道。 “书生意气,挥斥方遒,自然也容易听风是雨,满腔热枕,张扬正义。”卫风开口,沉稳而无情地说道,“若是向上自然是好事,若是成了朝堂争夺下裹挟的刀,那便是生死由命。” 路杳杳沉默:“我们的人不必急着出头,我们让流言在传一会。” “总会有人耐不住寂寞。”她眯了眯眼冷淡说道。 卫风点头应下。 “说起来,殿下身边真的有个面具人。”路杳杳话锋一转,皱眉问道,“我怎么没见过,之前叫你差过太子身边的人,你查到过吗?” 卫风沉默,抬眉,下颚紧绷,面色冷峻。 “不曾。” 他轻声说道。 “真的是爹送的?”路杳杳不解地说着,“送个神神秘秘的人做什么?” 卫风低眉,右手搭在长剑上,看着大红色的吉祥如意剑穗在秋风中晃着,眸光微微失神。 “罢了,等殿下晚上来问问。”虽然外面形势紧张,硝烟一触即发,但路杳杳却不是很紧张。 路寻义和白平洲交手十多年,路杳杳早已见识过这样危机的时刻,虽然心中有些莫名的不安,但也归结到如今远在深宫,无法得到最准确的消息才不安心。 “殿下的马车可有回东宫?”她随口问着绿腰。 绿腰点点头:“半个时辰前就回来了。” 酉时,温归远却让旭阳传话说晚膳不必等他。 “殿下很忙?”路杳杳问道。 旭阳站在屏风后,恭敬说道:“学子们的考卷已经筛选过第一批,殿下和白相正在挑选第二批。” 路杳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晚膳可是在国子监用?” 旭阳点头。 “知道了,绿腰送旭阳出门。”路杳杳歪在软靠上,沉默不语。 绿腰回来后欲言又止。 “算了,传膳吧。”她把手中的香囊扔回绣娄中,淡淡说道。 路杳杳自己用膳,看了一会便上床休息了。 她睡得迷迷糊糊之际,突然感觉到有人上床,心中一惊,还未说话就听到有人在她耳边低语,一个轻轻的吻落在她耳边。 “杳杳。” 声音迷醉,竟然喝了一点酒。 ——是温归远。 “元遥。”路杳杳伸手按住腰间的手,低声喊道。 抱着她的温归远动作一僵,很快整个便贴了上来:“打扰到你睡觉了。” 路杳杳摇头:“没有,本就没睡过去。” 温归远整个人趴在她身上,在她脸上细细地轻啄着,细密带着酒气,熏得路杳杳皱眉,不由微微偏开头去。 “怎么喝酒了。”她挣扎着,想要脱离她的怀抱。 温归远感受到她的抗拒,沉默片刻,松手,让她离开。 “我让绿腰送点醒酒汤来。”路杳杳拥着被子起身,体贴说道。 温归远隔着夜色,黑暗中的漆黑眸光都被掩住,让人看不清神色。 “不用了,没喝多少,睡吧。” 路杳杳也不想大半夜把人叫起来,平白扰了睡意,点点头,后又不放心地低声说道:“那殿下难受记得喊我。” “嗯。”温归远伸手把人抱在怀中。 “你喝酒是因为我爹的事情……”黑暗中,路杳杳突然出声问道。 “不是,虽然棘手,但路相不会有事的,安心睡吧。” 路杳杳听着背后之人的保证,紧张了一晚上的心突然松了下来,眼皮子立马打架,睡意席卷而来。 温归远听到怀中之人平稳下来的呼吸,睁开眼,一双眼泛着一点血丝。 “杳杳,杳杳……”他张着嘴,却又没有发生,只是沉默又反复的来回念着,禁锢在她腰间的手不由收紧。 事情的发展出乎意料顺利,可他心底却好似万蚁噬心,让他喝了酒,心中的不安依旧如波浪般汹涌而来。 一边是慕容家的血腥嘶吼,一边是心中那团柔软炙热的火苗。 ——“不报仇,你活在这世上做什么。” ——“元遥,好看吗?” ——“去长安,报仇,你必须报仇,你娘不能白死” ——“元遥,长安城的花灯你看过吗?” 两股不同的声音在心底厮杀纠结,一下是外祖父癫狂之色,一下是路杳杳天真地看着他。 二十年前压在身上的重担,血腥沉重,担着慕容家全族的性命,让他喘不上起来,而二十年后,路杳杳站在阳光下笑眯眯地看着他,天底下再也没有比她还要天真干净的人。 他不敢想象,若是路杳杳知道了真相该如何是好。 他要举刀向疼爱她的爹。 “睡吧,没事的”黑暗中,路杳杳伸手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含含糊糊的安慰着。 “杳杳,不要……” 恨我。 可惜路杳杳只听到前面两个字,就直接睡了过去。 第二日天还没大亮,温归远便悄悄起身离开,路杳杳睡得沉,竟然一点也没察觉。 路杳杳看着沙漏,打了个哈欠,懒懒说道:“我今天要出宫去柳家,准备点东西去看看老太太,之前也说过的,总不好食言。” 春嬷嬷点头应下。 等她收拾妥当,春嬷嬷脸色沉默,匆匆回来。 “怎么了?”路杳杳皱眉问道。 “殿下早上下令,东宫无诏不能随意外出。”她抿了抿唇,脸色不好,“便是太子妃,也要太子的手令。” 路杳杳惊讶地睁大眼睛。 “怎么突然闭宫,可是外面……”路杳杳脸色大变。 春嬷嬷连忙安慰着:“倒也没有听到这方面的话,想来是殿下另有计较。” “我去找殿下。”她起身,朝着书房走去。 “现在长安城乱得很,路相也约束手下之人谨言慎行,不要随意出门,探望柳家不如择日再去。”温归远气色不好,语气却依旧温和。 路杳杳犹豫:“可是爹爹之事……” “倒也不尽是,秋闱本就忙碌,又加上路相的事情,这几日长安城的宴会都没什么人办了,路相说得对,这段时间闭门不出才是最安全的。” 他手指交叉,笑着安慰着:“杳杳体谅一些,这几日在宫内玩一会。” 路杳杳听着在理,也知现在蛰伏不动比到处走动来得好。 “殿下哪里的话,原本想着答应了探望,就打算早点去看看的,既然现在不方便,不如我就把礼物送去柳府。” 温归远点点头,建议道:“旭阳刚好要去外面,不如让旭阳直接送去。” 路杳杳想了想,无所谓的点点头:“如此正好,就是麻烦旭阳多跑一趟了。” 她扫了一眼温归远案桌上高高的折子,突然觉得不好意思:“打扰殿下办公了,妾身告退。” 温归远笑着目送她离开。 “她果然不对我设防。”他看着嫩黄色的声音走上游廊,最后消失在视线中,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消失喃喃自语。 屏风后,江月楼转了出来,银白色面具贴在脸颊上,过于消瘦的面具,让他的面具松松垮垮挂在脸上,只露出一双毫无血色的唇,微微抿着。 “殿下,我们的人都已经准备好了。”他低声说道。 温归远搭在乌木案桌上的手指微微一动。 “明日乃是圣人每月的斋戒之日,东西保证可以无声无息地送上去。”他咳嗽一声,平静又冷厉地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套餐在热了!qaqyou改网址,又又又又又又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手机版网址新电脑版网址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请牢记:,.,, 。m.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你说什么!”路杳杳眼前一黑,被一旁的绿腰伸手扶住,这才缓住眩晕感。 卫风上前一步,却不敢伸手,冷峻的脸上露出一点焦虑之色:“相爷虽被罢职,但之前让人传话,让娘娘待在宫中,不必担忧。” 路杳杳脸色极差,眉目紧绷艳色姝丽,似一团火,可眼底的那抹琥珀琉璃色却越发澄亮透明,蕴着寒冰。 眉间绚烂,眼眸却是冰冷的,两相对比,让她一向温柔的面容上闪现出不容忽视的艳丽。 “什么罪名革的职。”路杳杳坐在椅子上,手指搭在桌角上,沉声问道。 “具体也不清楚,只是听说今日圣人在镇国寺斋戒之日,有个书生不知怎么跑了进来,举着袁枚的血书,大骂路相和白相,最后竟然一头撞死了。” “随后白家和静王也去了镇国寺。” “之后是汝阳公主入宫,半个时辰后,便传旨相爷被摆职,白相也被停职了。” “爹爹呢?”路杳杳皱眉问道。 所有人都轮番上场,为什么漩涡正中的路寻义却是神隐在众人面前,至今也没有出现。 卫风摇摇头,沉吟片刻后又继续说道:“相爷好像并不意外,卑职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在独自一人下棋。” 路杳杳却没有因此放松下来,眉心却是皱得越紧。 “我想回家看看。”她低声说道。 “相爷叫你在宫内呆着,不用出来。”卫风低眸,盯着路杳杳袖间的大红色金丝纹路苏绣,沉稳说道。 路杳杳凝固的视线微微一动,好似平静的湖面突然被石子打落,露出一点坚韧清冷之色:“可我想亲自去看看。” 卫风抬眸看他,露出犹豫之色。 “不必说了,我总感觉爹有事瞒着我。”她揉了揉额头,“袁相的事,满长安的世家没一个能逃得了关系,凭什么要路家一人担责。” 她冷笑着:“不过是欺我路家单薄,想要再找一个替死鬼。” “娘娘出宫要殿下手令。”绿腰犹豫说道,“殿下连着三日落钥之后才从政事堂回东宫,晚上也都直接歇在书房了。” 殿下闭宫已有三日,东宫如今禁止随意走动,宫娥黄门也是无事不得出屋,路杳杳素来犯秋困,这几日待在迎凤殿也不觉得难受。 绿腰提及太子,路杳杳这才冷静下来,手指绕着帕子,直把帕子都揉团了,这才低声说道:“我晚上亲自去和殿下说。” 天色刚黑,旭阳就一脸纠结地看着殿下,小声说道:“迎凤殿来人,说娘娘请殿下过去。” 温归远这几日睡得不好,烛光下的脸色极差,黝黑的眸子倒影着跳跃的烛光,冰冷而深邃。 “这么晚了,让杳杳先睡吧。”他手中压着一堆折子,其中不少就是关于弹劾路相的折子。 政事堂一天之内少了两位相爷,剩下的三位虽都是德高望重之辈,但谁也不敢出头挑大梁,唯恐惹祸上身。 太子殿下身为储君,有监国之能,自然被请回政事堂,协助处理其他三位相爷拿捏不定的事情。 拿捏不定的事,自然就是白相和路相的事。 路杳杳穿着乳白色素色衣裙,青丝披散,坐在交缠细花罗汉椅上,目光落在侍女高灯烛火落下的圆晕中,静静地听着旭阳站在台阶下:“殿下刚从政事堂回来,政务繁忙,还请娘娘先行休息。” 绿腰担忧地看着路杳杳。 路杳杳眨眨眼,纤长的睫毛尖带着昏黄的烛光,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旭阳耳尖,不安地捏着剑柄,连忙替殿下解释着:“殿下这几日白日在国子监挑选经卷,晚上要处理政事堂的事务,是真的走不开。” 路杳杳见着不远处的灯花发出一声细微的爆裂声,眼中的烛光也紧跟着跳动了一下, “知道了,让殿下好生休息吧。”屏风后传来依旧温柔的声音。 旭阳抬眸,看到屏风后倒影的身影,纤细而柔弱。 “娘娘也休息吧。”绿腰上前,笑着安慰道,“殿下想必也是真得忙,我昨日远远看了一眼,人都瘦了不少,那衣服腰间都空了。” 路杳杳浓睫轻垂,半响没有说话,绿腰不敢多话,只是陪着她一直站着。 “殿下知道我为何寻他吗?”良久,沙漏发出叮的一声,金沙发出沙沙的细密浓稠的声音。 绿腰浑身一僵,不敢说话。 长安城太多悲剧的内院故事,高门大户恩爱和鸣寥寥可数,少年夫妻却都无法携手白头,谁也无法保证东宫是不是也是其中一处别人茶余饭后的闲谈。 路杳杳原以为她是不同的。 她喜欢元遥,元遥也喜欢她。 “我信他真的有事。”路杳杳低头,盯着修长的指尖,喃喃自语,“睡吧,明日要早起。” 绿腰直到睡下也没想明白为何明日为何要早起。 第二日天还未亮,绿腰恍惚间听到内室窸窣声,她迷瞪了一会,紧接着一跃而起。 “娘娘。”她小心绕过屏风,就看到路杳杳坐在梳妆台前梳头,心中一惊,快步上前,接过她手中的象牙梳,“娘娘怎么早起。” 路杳杳抬眉笑了笑,一夜未睡眼底露出一点青色,她没有昨夜那般沉重不甘,眼底露出一点清光:“殿下没空见我,我便主动去见他。” “我信他不是这样的人。” “我信他忙得脱不开身。” “我信他……”她举起一支并蒂莲蔓藤绞金丝步摇,“说话算数。” ——杳杳,别怕。 这个声音在耳边回荡了一个晚上,便连迷乱的梦中,沁凉的湖水,狰狞的犬牙,都在这一瞬间变得遥远而不再可怕。 绿腰心思震荡,可面上不敢露出一丝一毫,麻利地给人收拾好,这才陪着她一同出门。 温归远昨夜只睡了两个时辰,梦中不停反复着外祖父疯狂的笑,路杳杳双目含泪地看着他,一会是袁枚纵身一跃的坚定,一会又是母亲临死前死死拉着他手地模样。 他睡得不安稳,挣扎地睁开眼,醒来才发现满头大汗。 “殿下。”门口旭阳慌张地喊道,“娘娘来了。” 温归远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 “殿下。”门口传来路杳杳一如既往的声音,温柔体贴,充满生机。 “杳杳。”他掀着帘子的手一顿,看着门上倒影着的纤细身影,手指发白,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他发现,他根本不敢见她。 若是她问他路寻义的事情,他该如何。 若是她坚持要出宫,他该如何。 若是她到最后发现了真相,他该如何是好。 一想到最后一个可能,他便喘不上气来。 她会如何?他一点也猜不到,也不愿去猜。 “殿下?”门口,路杳杳没听到里面的动静,不解的皱了皱眉。 旭阳被绿腰拦在台阶下,闻言,连忙说道:“殿下丑时两刻才睡下,大概还迷糊呢。” 说话间,大门被咯吱一声打开。 路杳杳抬眉,看着面前格外憔悴的人,心中一惊,脱口而出:“元遥你怎么了?” 温归远笑着把人带了进来:“这几日忙得很,秋闱过了就好。” 路杳杳入内,只看到案桌前堆满了折子,其中最多的是腰间挂着黄带的御史台的折子。 “路相的事交给我好吗。”温归远挡住她的视线,低声说道,声音带着一丝不由自主地请求,“外面乱得很,我知你不放心路相,此事……” “我信你。”路杳杳沉默片刻后,抬头看他,浅色的眸子闪着水润的光,眉尾上扬,匀开一点姝色,认真且坚定,“你说过,让我别怕的。” 温归远一愣。 “我……”温归远突然乱了脚步,多日不曾安眠的脸上突然闪过一丝不安。 “元遥,你说话算数吗?”路杳杳问。 声音明明轻得好似一阵风,一瞬即使,却像一把刀插在他心尖,来回反复,只把他搅得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算。” 他听到自己轻声地说了一声。 路杳杳低垂的眉眼瞬间鲜活起来,眼尾上演,眼眸晶亮,清透而灵动。 她踮起脚尖,在他苍白的唇上轻轻应上一个吻。 “那我就听你了。”她背着手,笑说着,带着绿腰离开。 旭阳看着娘娘消失在拱桥前,这才惴惴不安地扭头看向屋内,突然大惊失色。 “殿下!”他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温归远,急色说道,“卑职去请太医。” 温归远摇了摇头,伸手擦了擦嘴角温热的痕迹,只见一丝血迹刺眼地出现在指尖。 “母妃说过,今后若是遇见喜欢的人千万不要犹豫,不要欺骗,不要回头。”温归远面无表情地擦着指尖上的血迹,“可她没告诉我,我若是喜欢上意外该如何是好。” “若是这个意外恰巧挡在复仇路上……” 旭阳眼眶微红,手指发抖:“殿下,殿下不要为难自己。” “殿下不该会长安的,慕容家至死都在吸殿下的血。”他愤恨而不甘地说着。 温归远眉眼低垂,看着被擦拭地干干净净的指尖,突然笑了一声:“可我也想要个真相。” 沙漏倒转,发出一声清脆的声音。 “这些折子……”他垂眸扫了一眼案桌上的弹劾折子,看了许久,低声说道:“放着吧。” “既然扳不倒白路两家,而且一个不慎容易暴露自己。”他扭头,淡淡说道,“送回政事堂,按下不发。” 旭阳一冽,偷偷看了眼殿下。 殿下素来睡眠不好,彻夜难眠乃是常事,这几日更是因为思虑家中,内心忧虑,几乎夜夜没得休息,脸色极为青白。 到底是心软了。 他想。 路杳杳回了迎凤殿,果然不再过问此事,再也不提出宫的事情,春嬷嬷,绿腰和卫风商量了片刻,决定让卫风继续盯着外面,宫内的人则是闭口不提陆家之事。 却不料,事情到最后是瞒也瞒不住。 路寻义反击的动作实在是太大了,整个朝野都被他震了震。 路相一身白衣亲自敲了皇宫门前的陈情大鼓,自述冤屈,紧接着带出一人,严明自己是被人迫害,而那人正是白家遍寻不见的邹慕言。 邹慕言老实跪在大殿上,自述自己被一个汝阳公主家的面首所骗,话本是他流传出去的,却不料被人大改特改成了攻讦路相的把柄,最后又隐晦提出自己曾和一个自称是白相门生的洛阳人见面,被他蛊惑,吃了他的怪药,这才犯下大错。 言语间暗指白相才是一切的幕后之人,最后若有若无地牵出一个奇怪的大夫。 之前内宫的奇怪□□就是那些奇奇怪怪的洛阳大夫倒腾的,如今一听又是洛阳大夫,圣人脸色阴沉。 若是这样也不过是路寻义的常规本事,剑出偏锋,在绝境中寻得一线生机。 偏偏,他这等睚眦必报的人不肯就此罢休,摆在一张无辜悲愤的脸,捅出一件大事。 ——科举舞弊。 此事依旧是邹慕言开口牵出,最后是还未回江南的,新任江南道节度使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折子,矛头直指汝阳公主和李家。 谁不知道今年一开始投状十之八/九都到了李家手中,而李家受了不少江南人士的诗卷,其中便是受汝阳公主指使,这是一件寻常事,谁也不知道此刻却是压垮舞弊案的最后一根稻草。 原来所有拿到题目的人都是江南人。 一时间,长安一位公主,两大世家,三位权臣纷纷被迫下水,一场浑水打湿了整个长安城的官场,无人可以安然无恙,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唯恐被波及。 偏偏所有事情都是一个早朝的事情,所有人都无法反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路寻义官复原职,圣人大怒,要求彻查。 温归远出了大殿的门,被秋风一吹这才发觉背后发凉。 在今日早朝之前,路寻义一直没有动静,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会反击,都在暗中等待着,但谁也没想到他如此大的魄力,拉了长安城满城学子为自己转移视线。 他哪里是困兽之斗,分明是蓄力一击,杀得所有人措手不及。 “殿下。” 温归远停下脚步,看着一袭白衣的路寻义朝着自己而来,心中不由一惊,可脸上却是庆幸喜悦之色。 路寻义三十七岁入了内阁,成了大晟最年轻的宰相,如今四十又五,但依然头发乌黑,双目有神,面色白皙,脸上常年带笑,缓步前来,斯文俊秀,温文尔雅。 “这些日还多亏殿下在外周旋。”他拱手,轻声说道。 温归远垂眸,他除了一开始传出袁枚的血折子,加大流言传播,之后一直没有出手,便是御史台的折子也都隐忍不发。 他要的从来不是路寻义的死亡,自然不会赶尽杀绝。 他有无数种方法落井下石,可最后都莫名收了手。 若是杳杳知道之后……他不敢想。 “不敢,并未帮到相爷,十分惭愧。”温归远内疚说着。 “白家本就不容撼动,殿下初来长安城,自然也无从下手,没有被他们抓住把柄就很好了。”路寻义一点也看不出之前早朝上锋芒毕露,咄咄逼人的样子,反而贴心地为他打着圆场。 “白家之前指责殿下身边有一人乃是微臣所送,可是为何?”路寻义蹙眉,不解地问着。 温归远同样不解地摇摇头:“我身边只有两个双胞胎侍卫,没有什么面具人,想必也是欲加之罪。” 路寻义不经意抬眉看向他,见他眉心蹙起,满脸疑惑,丝毫看不出异样,这才淡淡收回视线。 “白家之仇,必定是要报的。”他笑说着,语气却是森冷。 温归远笑着没说话。 他原本就是要加速白路两家斗争,企图两败俱伤之后,收获渔翁之利。 路杳杳得到这个消息已经是第二日,与此同时她接到了柳家的帖子。 “事情已经尘埃落定,柳姑娘估计是惦记着娘娘怎么还不来赴约,这才正式地送了帖子来。”绿腰满心轻松,愉悦地说道。 “不过时间还早,娘娘还是先睡一会儿吧。”路杳杳这几日睡眠不好,绿腰亲自守了好几天的夜,自然都是知道的。 路杳杳一早上的笑都没有敛下,开心地眯了眯眼:“不碍事,我去找殿下,看能不能出宫了,殿下也该休息一下了,我带他去柳家玩,老太太他还没见过呢。” “让厨房做点药膳送过去。” 她捏着柳家的帖子,脚步轻盈地朝着书房走去,绿腰原本要跟上,路杳杳却打算给殿下一个惊喜,不打算带她,独自一人做了。 她满心欢喜,却不料温归远不在书房内。 “不是说回来了吗?”她坐在屋内坐了一会,秋意暖洋洋的,卸下满腹心思的她多了一点困意,熟门熟路地找到内室的软塌上,蜷缩着躺下,打算眯一会。 “幸好此事你没有参与,虽然没有自断路寻义一臂,但一介寒门能平平安安走到这个位置,自然不容小觑。” 路杳杳有点认床,睡不安稳,迷迷糊糊间听到爹爹的名字,混沌的脑子也瞬间清醒过来,皱眉。 ——是幽惠大长公主的声音。 “我们原本以为他这次打算断臂自保,却不料路寻义早早埋下伏笔,想来一开始把江南节度使换成自己的人也是早有准备。” 温归远给大长公主倒水的声音。 “你可知路相不出门几日可有见什么人,或者去见了什么人?”温归远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却又隐隐有些不同。 路杳杳心底蓦地打了个寒颤,更加不敢动弹。 他只能睁开眼看着头顶上的大红色并蒂莲花纹,是她上次嫌弃原本的青色太素,让绿腰换的。 “不知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大长公主问道。 温归远摇了摇头:“路相反应太快了,大概是他自己的渠道知道□□之事,圣人瞒得很死,便是姑母也是今日才知的。” 大长公主点点头:“确实如此,圣人做事不该留下纰漏,路寻义如何得知。” 路杳杳眨了眨眼。 之前淑妃请她吃蟹,她怕生出波折,又怕绿腰去路府动太显眼,便让一个面生的小丫鬟接着早起运菜的车出了皇宫,说起来,至今都还未回宫。 却不料这件微不足道,寻常小事竟然帮了爹爹大忙,她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汝阳这次只怕没得善了,舞弊触及到圣人逆鳞了,那面首被施以千刀万剐之刑了。” 大长公主喝了一口茶,叹气,颇为恨铁不成钢:“她被圣人宠坏了,还以为能借着李家之手,插手朝纲,如今被李家做了靶子,估计圣人也保不住了。” “他几次三番得罪路相,路相自然不会放过她。”温归远平静说道。 “得罪路相便算了,几次三番给路杳杳难堪,听说那个面首懂驯狗之法,那日的笛声……”她欲言又止。 温归远眉心倏地皱起,露出一点狠厉之色:“姑母如此得知?” “汝阳来求我救命的时候说的,原本只是想让路相和你生分,断了你的路,也说是那个面首蛊惑的,这事许是路相也知道了,这才把那人千刀万剐了,听说吊着一口气,直到最快一口气才死呢,汝阳怕了,这才求我的。” 毕竟还能在路寻义面前说上几番话的便是这位德高望重的大长公主了。 温归远双拳紧握,恨恨说道:“那真是便宜他了。” 路杳杳不知外面已经乱成这样,也不知爹爹已经替她做到这个地步。 她听着外面奇怪的对话,心中隐隐不安,心跳极快,耳鼓几乎要盖住心跳声。 大长公主看着他的怒容,突然叹道:“你原本娶路杳杳本就是为了路家权势,你在外面做得好看也是为了宽慰路相的心,虽然……哎,不过我看你现在做的也很好,路家和白家平衡之道确实……” “路家不能势大,你牵制住路杳杳,自然也能牵制路寻义,路寻义也能为你牵制住白李两家……” 路杳杳满腹心思突然被一道惊雷劈下,让她纷乱的心思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再也听不见唯大长公主后面的话,唯有前面两句在耳边来回重复着。 ——为了路家的权势。 ——为了宽慰路相。 她突然皱了皱眉,瞪大眼睛,捂着胸口。 她自小娇贵,小时候以为摔在地下便是最疼了,以为哥哥不见了便是最难受了,可今日那短短两句话,却好似裹挟着从小为数不多的疼痛,让它们加倍地汹涌而来,直扑心脏,让她疼得脸色煞白,眼底生疼。 ——原来他一直在骗人。 这个认知清晰而深刻地出现在她脑海中。 她好似突然明白话本中说得肝肠寸断的模样,疼的她不敢动不敢哭,只能僵硬地瞪着头顶那朵盛开的并蒂莲。 这花是这么艳丽,却又怎么刺眼。 “姑母!” 温归远打断她的话,正打算解释,却被大长公主打断。 “你大了,我管不了你,只是有一点要与姑母保证:若她乱了你,你必须亲自解决她。” “别忘记你是为什么而来的,你母妃含恨而死,你是她拼死保护的儿子。” 温归远听着耳边的话,第一次觉得如此刺耳,自小陪伴着他的压力再一次压在他身上。 “杳杳很好。”他低声说道,声音微不可闻,唯有面前之人听到。 “可她只是你的刀。” 路杳杳呼吸一怔,眼尾瞬间泛开红意,琥珀色的瞳孔染上红意,那七个字好似一把刀插在她心尖,一把又一把,不给她喘息的机会,让她连呼吸都带着疼。 原来,原来我只是一把刀。 原来懵懂是假,体贴是假,保护是假,欢喜是假,连娶她都是假的。 原来,只有她当真了。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我亲手杀了我可可爱爱的女儿qaqyou改网址,又又又又又又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手机版网址新电脑版网址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请牢记:,.,, 。m.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娘娘怎么了?” 绿腰正在指挥着黄门把东西搬到马车内,一回头就看到路杳杳失魂落魄地沿着游廊走了回来,不由心中一惊。 午时的日头格外热烈,刺得人睁不开眼,屋檐古铜风铃在日光下炫出耀眼的光,秋风瑟瑟,铜铃铛铛作响,日高花影重,秋日虫鸟蛰伏在树丛中。 路杳杳虚幻空荡的视线,终于微微凝聚起来,看着面前着急的绿腰,嘴角扯开一点笑来,却不知道笑容僵硬难看。 绿腰脸色微变,娘娘眼角通红,眼眶湿润,一看便是哭过了。 “娘娘不是去殿下那边了,可是……吵架了。”绿腰觑了她一眼,小心翼翼地问道。 路杳杳面无表情地回了内室,面色平静地坐在罗汉床上,大红色衣袍如花般散开,金丝花纹在日光下熠熠生光,闪亮却毫无生机。 “没事。”她视线微微一动,盯着手边的绣篓,低声说道,“就是觉得爹爹说得对。” 绿腰看她的模样哪会觉得没事,急得都要哭了:“娘娘到底怎么了?若是殿下欺负您,我们去找相爷。” 路杳杳笑了笑,眉眼弯弯,眼尾大片晕开的红意却又不由下垂,连着眼皮下的红痣都没了以往的光华。 “哪里有错。”她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落绣篓中被压住半个身子的荷包,五彩细丝绣成的并蒂莲,含羞待放,颜色鲜艳,此刻却灼得她眼底生疼,只觉得刺眼。 “只是不喜欢我而已。” 她伸手拿起荷包,看着荷包上耳鬓厮磨的鸳鸯,娇艳欲滴的并蒂莲,一针一线都是她亲手绣的,拆拆补补,做了她一个月的时间。 这件事情,她从没有过这样的期待,自然也从没有这样的难过。 “娘娘说什么?”绿腰只见她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听清她说的话,“啊,娘娘,娘娘你做什么啊。” 她看着路杳杳拿起剪子竟然把那个荷包拦腰剪断,大惊失色。 “因为没用了啊。”路杳杳看着那剪子把那对缠绵交脖的鸳鸯齐齐封开,五彩细线瞬间崩开,乱了一片针脚。 “因为骗人总是没有好下场的。”路杳杳盯着残破的荷包,喃喃自语,眉心皱起。 “因为我输了。”她自嘲着,眼尾却是露出悲戚之色。 “爹爹真聪明,竟然又算到了。” 绿腰吓得面色惨白,肝胆俱裂,看着路杳杳魔怔一般,脸上神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她把手中一分为二的荷包扔回到绣篓中,面色的悲戚之色逐渐被冷静代替:“把东西都烧了吧。” 绿腰不敢多话,提起绣篓欲言又止。 “柳家今日不去了,过几日我再亲自上门赔罪。”路杳杳揉了揉额间,似乎头痛难忍,面露痛苦之色,语气却是格外平静。 “我累了,不用进来伺候了。” 她起身朝着内室走去,所以地把衣物头饰脱了扔在地上,脱力一般倒在被褥上,细弱的身形在宽大的被褥中越发显得纤细。 绿腰拎着绣篓看着性情大变的娘娘,急得不知所措,最后咬咬牙去外面寻卫风和春嬷嬷去了。 路杳杳听到绿腰离去的脚步声,一直紧绷的身体这才松懈下来。 近在咫尺的大红色被褥,到处都是喜庆吉祥的花纹,就连鼻息间都好似还回荡着清淡的松木雪香,在寂静又空荡的大殿中无所着落地飘荡着。 他怎么可以脸上全是拳拳爱意,心里却又说她只是一把刀。 他怎么可以嘴上说着‘杳杳,别怕’,也许心里却满是厌恶。 他怎么可以骗了她,却又不爱她了。 强忍了一路的悲愤不甘在此刻席卷而来,让她所有少女情思,年少绮念都无处遁形,遍受摧残。 他明明是这么好,看着她的眼睛满是情意,抱着她时炙热而用力,喊着她时缱绻又温柔,可今日却告诉她,这三个月的一切不过是高台水月,空中阁楼,全都是假的。 他娶她是因为她爹,他对她好是为了讨好她爹。 他对她全是假的。 秋风起白云飞,草木黄雁南归。 路杳杳终于感受到秋意的无情,吹得她遍体生寒,牙齿发颤,控制不住的发抖。 卫风站在门口,目光沉稳地注视着紧闭的大门,最后眉眼轻敛,阻了绿腰敲门的手,握剑的手不由攥紧,青筋冒起。 “在哭。”他冰冷地蹦出两个字,抱剑站在靠近内室的窗户外,低眉顺眼,不言一语。 绿腰一愣,和春嬷嬷面面相觑。 “你可知发生了什么?”春嬷嬷把人拉倒廊檐下,低声问道。 绿腰摇头:“娘娘从书房回来就不对劲。” “去查,可是和殿下吵架了。”春嬷嬷严肃吩咐着,“柳家的帖子让红玉亲自去回掉,就说娘娘不舒服,记住要亲自和柳家官家说。” “其余人按着之前的规矩来,无事不要走动。” 绿腰一一应下。 直到天黑,路杳杳都没有动静,卫风也好似一块石头一般,在窗边站了一个下午。 整个兴庆殿都挂起夜灯,迎凤殿的掌灯嬷嬷也带着丫鬟黄门一个个挑上各异的花灯。 娘娘爱闹,殿下就把迎凤殿的规制一模一样的花灯换成了形状模样各异的花灯,花鸟虫鱼各有千秋。 各处都亮了起来,便显得寝殿越发黑暗,淡淡的光微微溜了进去,却没有驱散黑暗。 “卫风。”屋内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 路杳杳像是儿时一般,隔着那层乌木百花雕文的窗轻声喊道。 一直沉默的卫风抬眸,盯着窗棂上倒映着的身影,轻声喊了一声:“姑娘。” 路杳杳趴在长几上,弓起背来好似肩负着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得她起不来身。 卫风的视线肆无忌惮地落在这道背影上,深褐色眸光倒映着头顶摇曳的烛火蕴着火光,让他冷峻深刻的眉眼都软化一些。 “让春嬷嬷在门口挂上红灯笼。”声音艰涩而坚定。 內宫之人,若是门口挂起红灯笼便是不方便侍寝的意思,自会有小黄门报上去。 只是路杳杳的小日子还未来,卫风眼波微动,却没有多问,只是低声应下。 “卫风。”路杳杳的手指抵在窗户上,手指低着薄纱窗布,身影却是越发蜷缩起来。 “姑娘。”卫风盯着指尖,眼底闪过一丝心疼。 “我以为八年前听到哥哥失踪时,已经是我最难过的时候,可今日才知道……”那根手指也蜷缩着,被手指抵着的窗布少了力道也逐渐恢复平坦的模样。 “原来不喜欢了,也这么难过,我差点以为我要死了。” 路杳杳长发尽数垂落,覆盖着她单薄的脊背,抱膝而坐,整个人埋在膝盖上,低喃着。 卫风手指搭在剑柄上,发出难听的吱呀声,长剑在不堪重负地哀嚎着。 他忍受着内心的痛苦和杀意,目光坚定又平静的注视着那团阴影上,明明是近在咫尺的距离,可与他而言却是千山万水,不可逾越。 他不能想路相一样轻轻摸着她的头安慰着,更不能想太子一样可以把人抱在怀里,至始至终,他能做的便是隔着这样的距离,沉默而镇定地看着她,连心绪都不能露出一丝一毫。 ——别难过。 他微不可闻地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不过没关系。”屋内,路杳杳自膝盖上抬头,注视着面前的黑暗,所有家具都沉默得伫立着,可殿外的光却又透了进来,在边缘晕开一点光亮。 “我也不喜欢他了。”她皱了皱鼻子,娇气地说道。 “殿下,迎凤殿挂起了红灯笼。”旭阳入了院子,犹豫说道。 温归远一直在庭院枯坐,手中握着那个胖胖鸳鸯的香包,自坐下便一直敛着眉眼,一言不发,闻言,抚摸着香包的动作一怔。 “红灯笼。”他缓缓念着,带着一点不可思议。 旭阳硬着头皮应着。 东宫内院如今只有太子妃,一个妾侍也没有,之前太子妃身子不适也没有挂过红灯笼,也不需要挂红灯笼。 东宫夫妻恩爱,之前几乎夜夜宿在迎凤殿。 温归远敏锐地感觉出不对劲。 “太子妃今日见过谁?” 旭阳摇头:“没有,倒是原本接了柳家的帖子,马车都装好了,后来又说不去了。” 温归远皱眉,手中的香包被捏紧:“怎么不去了?病了?” “说是日子提前了,不舒服。” 温归远是见识过她肚子疼的,脸上露出急色:“疼得厉害吗,可有请了太医。” “没有,不过迎凤殿没有传晚膳。”自从知道殿下的心思,旭阳同样花了不少精力盯着迎凤殿,片刻也不敢疏忽。 “没吃饭?”他一听便觉得事情严重。 路杳杳一日三餐格外规律定时定量,后来只有在等他一同用膳的时候才会误时。 “殿下今日还是歇在书房吗?”旭阳问道。 温归远捏着香包沉默着,一边是心中还未做好面对她的准备,一边是担忧她的情况。 “秋闱一事已经尘埃落定,白路两家势同水火,殿下何必把大长公主的话放在心上。”旭阳劝道,“殿下也该为自己喘息一下。” 温归远手中的香包来回捏着,最后苦笑着,无奈说道:“你说对,去看看吧。” 他原本以为迎凤殿此刻应该灯火通明,杳杳一直都会给他留着灯,可今日到的时候才发现寝殿早已熄了灯,漆黑一片。 他心中莫名咯噔一声 门口守夜的红玉见了他,呆呆地眨眨眼,无辜说道:“娘娘身子不舒服早早就睡了。” “请太医看过了吗?”他低声问道。 红玉摇头:“吃了安神的药直接睡了。” “我去看看。”温归远推门要进去。 红玉张了张嘴。 春嬷嬷特意嘱咐过,不要让人打搅娘娘,殿下算吗? 她不过犹豫了一会,就见人已经小心闪身进去了。 殿中没有蜡烛,视线所及之处到处都是黑暗,他熟门熟路地绕过屏风,却意外踩到东西,低头仔细看去竟然是首饰和衣服。 他皱眉,心中越发不安。 层层床帐遮挡出一个封闭的空间,他轻轻掀开帘子,只看到一人裹着被子躺着。 他小心坐在床边,目光落在头顶的黑色发旋上,目光温柔又眷恋,这个宫殿中到处都是她的味道。 不过才几日不见,却好似隔了许久,心中的忐忑终究在见到她之后彻底烟消云散。 他伸手,小心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入手的是顺滑的青丝。 “殿下。”被窝中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 温归远被当场抓住,颇为不好意思:“吵到你了?” 路杳杳在黑暗中睁开眼,哪有一点困意。 “没有。”她短促地回答着。 “肚子难受吗,我给你揉揉。”温归远掀开被子要进来,却不料路杳杳下意识裹紧被子滚到窗内。 温归远的手僵硬地停在半空中。 “不难受,裹着就舒服多了。”路杳杳心中一惊,连忙说道。 温归远以为她是因为之前的事情闹脾气,只好顺着她说:“那就裹着吧。” 路杳杳背对着他,睁着眼看着面前的花纹,沉默着。 “睡吧。”身后有人伸手把人抱住。 路杳杳浑身僵硬,整个人埋到被子中闷闷说道:“殿下抱着妾身不舒服。” 她像是一个任性的人,从温归远怀中滚出来裹着被子,只露出一双眼睛。 “殿下这些日子辛苦了,妾身身体不适不能伺候殿下,还是……”她欲言又止,露出为难之色,“耽误殿下休息,是妾身之过。” 温归远见她温柔体贴地模样,心中的怪异终于卸下几分,只是笑说道:“不耽误,你晚上若是不舒服,我还可以给你揉揉。” 他伸手把人抱了过来。 “睡吧,早些休息,过几日我带你去柳府。” 柳家帖子的事情他也是知道的,原本以为杳杳会来找他,却不料送走大长公主后等了一下午都没有动静。 路杳杳见状只能被动地回到他怀中,可心底却是不由冷笑着。 ——你看,他又骗我。 作者有话要说:来姨妈了qaq,肚子太疼了you改网址,又又又又又又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手机版网址新电脑版网址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请牢记:,.,, 。m. 第50章 第五十章 柳家的帖子第二次送到路杳杳手中的时候,路杳杳正裹着毯子,一页一页地撕着桌子上的话本,纤长白皙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撕下一页页书页,动作温柔随意却也干净利索。 一本本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在火盆中被火苗吞噬,偶尔突然亮起的火光照得路杳杳面色平静,毫无波澜,连一向没有眼力见的平安都在门口探了一会头,然后头也不会地跑了。 红玉捧着请柬上前,打断了她的动作:“柳家又送来了帖子,是柳三娘亲自写的。” 路杳杳搭在书页上的手一顿,抬头露出一张素净小脸,伸手接过帖子,仔细看了一遍,敏锐地察觉出不对劲。 她和柳文宜自小一起长大,极为了解柳文宜的性子,三日之内连发两个帖子不和她的行事作风。 “娘娘可要去赴宴。”一直低眉顺眼站在她身边的绿腰问道。 路杳杳沉默片刻后点头:“嗯,给老太太的东西装起来,再去把太医院的梁太医一同送去柳府。” 红玉哎了一声,脚步轻快地下去了。 绿腰见她终于不撕书了,心中也是暗自松了一口气。 娘娘自早上殿下离去后,一反常态没有继续赖床,反而早早起身坐在内室的罗汉床上发呆,之后突然把手边的话本一页页撕下,一张张扔入火盆中。 这些话本原本是娘娘的要求特意写的爱情故事,如今却成了盆中的灰烬。 娘娘之前看的有多开心,现在烧的便有多无情。 “殿下早上出门前特意吩咐过若是去柳府便传信给他……”绿腰谨慎开口,目光落在娘娘的侧脸上,赛雪欺霜的雪白肌肤在秋日清晨的旭日中清透又无情,没了喜怒之色。 “殿下政务繁忙。”她淡淡开口,打断她的话,“何必拿这些事情叨扰他。” 绿腰抿唇,那日的事情娘娘一个字也不愿说,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娘娘却是在那日之后有了点轻微的变化。 对于殿下,娘娘的眼眸中再也没有笑意。 她和春嬷嬷看得着急,却又无能为力,唯一稍微知道点内情的卫风却又是三缄其口,一言不发。 “马车备好了。”红玉雀跃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路杳杳原本握着册子的手微微一歪,整本书落在火盆中,火盆突然冒出火舌,把整本书都点着了,深蓝色的封皮微微蜷缩着,很快失去了原有的模样。 而路杳杳却是看也不看一眼,坐在梳妆镜前,打量着面前的首饰盒子,捧起一朵海棠花玉雕簪子,笑眯眯地说道:“给我梳个流云髻,就用这套头面吧。” 这套头面名叫海棠春色,娘娘自嫁入宫中穿衣打扮都给外素净温柔,很少穿艳丽张扬之色,这套海棠春色恰恰是极近姝色。 绿腰看着铜镜前的人,面露惊艳之色。 “卫风回来了吗?”路杳杳出门前问道。 娘娘一大早就让卫风出去做事了,谁也不知道去做什么,人也至今没回来。 “可是有什么事情吩咐给他。”春嬷嬷问道。 路杳杳打个哈欠:“没事,随便问问,若他回来就让他去休息吧。” 因为之前温归远在白相和路相不在的时候入了政事堂,且处理政务规矩又有条例,政事堂五位阁老便联名便上书建议太子正式入政事堂,事情进行地格外顺利。 今日无事,温归远便早早冲政事堂回来,他心中惦记着之前答应陪路杳杳去柳府的事情,一如东宫就朝着兴庆殿走去。 “娘娘一大早就出宫去柳府了,还带上太医院的梁太医。”旭日跟在后面笑说道。 温归远脚步一顿,脸上的笑容僵在脸上。 “走了?”他不可置信的重复着。 旭日原本没察觉出什么,见他神情大变,这才琢磨出不对,眼珠子一转,小心说道:“嗯,一大早就走了。” “不过娘娘那边有叫一个小丫鬟传话过来。”他宛若大喘气一般又说道,“说是殿下政务繁忙,不敢耽误殿下行程,又道柳娘子来信匆忙,这才先走一步。” 是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 温归远却是不由皱了皱眉,莫名觉得心中不安,却又想不出是哪里出的问题,只好叹了一口气,脚步一转,朝着书房走去。 两人还未走近,就看到旭阳正在和守门的侍卫低声说这话,脸色严肃而认真,阴沉得有些吓人。 被他训斥的两个侍卫脸色发白,手脚直抖。 “怎么了?”温归远见状问道。 那两人竟然吓得直接跪了下去,嘴里含糊不清地磕头认罪。 温归远皱眉,漆黑的眼眸闪过一丝锐利,转而看向旭阳。 旭阳脸上是遮挡不住的不安,抬眸看着太子殿下,支吾其词地说道:“听说太子妃那日午时前有找过殿下。” 他说的模糊,温归远却是脸色一变。 路杳杳去找殿下并没有遮掩踪迹,不少人都看见了,而那日把她放进去的守门侍卫正是眼前这两位。 太子妃来书房找过殿下无数次,久而久之门卫就都不拦着了,那日同样也把人放了进去,只是在后来和下一批守卫交接班的时候,没有交代这个事情,导致当时太子和幽惠大长公主入书房时,没有得到提醒。 “太子妃什么时候走的?”温归远眸色冰冷锐利,下颚紧绷,狠厉中带出一点慌张。 两个侍卫被吓得直磕头认罪,不敢说话。 旭阳只好硬着头皮开口说道:“说是第二批侍卫换岗之后才离开的。” 第二批侍卫换岗时,正是太子和幽惠大长公主携手离开的时候。 温归远闻言如雷轰顶,晴天霹雳之声乱了心绪,身形摇摇欲坠。 旭阳欲言又止,随后又补充道:“不过侍卫说娘娘没有进入书房,在外面逛了一圈。” 归远突然甩袖朝着书房走去,书房一如既往的雅致安静,他站在门口张望着,从如墙高低的书架到精巧玲珑的黄木博物架,最后落到秋荷盛开的屏风后。 书房视线极为开阔,也就只有东边角落用屏风隔开的角落,原本用来小憩睡觉的地方可以藏人,不被人发现。 他目光刺痛般从屏风前移开视线,犹豫许久这才踏入屋内。脚步带着慌乱,朝着内室走去。 他站在屏风前,盯着那扇三开绣屏,一点也看不到里面的场景,她绕过屏风,只见小床上的被褥整整齐齐地叠着,丝毫没有来过人的痕迹。 他心中倏地舒了一口气。 书房坐落在南花园中,依山伴水,占地面积不小,也许她真的根本就没踏入书房。 他正准备打算离开,视线一转,突然将在远处,漆黑的眼眸露出一点惶恐之色。 只见靠近屏风的高几台上放着一张天青色的帖子,帖子极为素雅,右下方的柳字清秀骨感,棱角分明,似垂柳树干峥嵘不屈,又暗含风骨。 他倏地打了一个寒颤,伸手去拿那张帖子,却是拿了好几次都没有握在手心,还是旭阳看不下去,上前把帖子递到他面前。 温归远垂眸,不用打开便知道是柳家送给路杳杳的帖子。 可他又不信邪一般打开,仔细看着,沉默又认真地看着,突然笑了一声,手中的帖子悠悠飘落在地上,好似一只青色的蝴蝶,翩然而无助地趴伏在地上。 “她知道了。”温归远喃喃自语,眉宇间失了血色,显得乌眉黑瞳越发漆黑显眼,哪怕不着一语也不敢让人靠近。 被压抑在心中的不安和痛苦终于在这一瞬间彻底爆发出来。 心中最不愿面对的事情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路杳杳听到那日大长公主说的话了。 她知道了。 这个认识让他徒然惶恐起来,这几日的怪异感觉终于得到了合理的解释,他却没有得到一丝安慰,一颗心反而随着秋日漂浮的日光悬浮在空中。 原来她都听到了。 他整个人宛若漂浮在半空中,弥漫又不安,脑子中满是这样的认知。 他想着那日大长公主的话,想到路杳杳当日躲在这里,想到她是如何强迫自己保持无声沉默,想着她听着那些伤人的话,她当时又是如何难过。 光是这样想着,他便觉得喘不上起来。 他在一开始撒了一个谎,之后步步都在圆这个谎,到了现在谎言无处遁形,他却是一点反抗辩解的能力都没有。 毕竟娶她是假,可心动是真。 温柔是假,利用是真。 一边是惨死亲人,一边是欢喜爱人。 这架天平再一次出现在他面前,孰轻孰重,他入长安前心中一清二楚,如今也是明明白白,可到了现在要抉择的时候却又割舍不得。 旭阳见他沉默地站着,好似一座雕像,没了七情六欲,少了痴贪嗔怒。 他从未见过殿下这般模样,一向理智从容的人何曾有过这样的失态,他在自己一直坚定地信念上第一次迷茫了。 “殿下。”他苦涩喊道,“娘娘性格温柔体贴,殿下为何不解释清楚。” 温归远眼珠子一动,闻言轻轻笑了一声:“不一样了。” “我带她过了世家女的那条河,如今却要她独自一人回去,她也许会不计较这段错误的事情,却也不会在像以前一样。”他喃喃自语。 他给了她错觉,让她觉得这段感情和其他为了家族嫁给别人的世家女不一样,可到头来却发现这段婚姻不仅一样,甚至更可恶。 至少别人都是知情的,做好了准备,而她是被仓皇地推了上去,最后又狼狈地摔了下来。 她一定恨极。 梦中那双含泪带恨的目光终于实现了。 旭阳不解地看着他,不明白殿下说的话。 “所以殿下不努力一下吗。”一直沉默的旭日开口说道,“就像殿下从鄯州到长安城一样,殿下既然选择不了,为何不给自己一个机会。” 旭日常年不苟言笑,面容极为冷峻,此刻说着话也是冷静直接。 旭阳吊着一口气,看着殿下,一边觉得旭日难得说了句正常话,一边又怕殿下暴怒,波及无辜。 温归远捏着那张帖子,帖子右下角的柳文宜三字被揉的不成模样。 “你说得对。”他笑了笑,笑容浅淡,带着最后一点魄力的倔强,向着门口走去。 “备马,去柳府。” 路杳杳心情不好,哪怕她此刻笑脸盈盈。 “路相让我发的帖子,你第一次不来,他便让我发第二次。”柳文宜解释着,“大概是怕你出事。” “我能出什么事。”路杳杳靠在软靠上,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柳文宜看着她不说话。 路杳杳含含糊糊地说道:“昨夜没睡好,不碍事。” “我想是路相知道了什么,你若是不愿告诉我,记得告诉相爷,相爷总是有很多办法的。”柳文宜笑说着,“自小你想要什么,他都能给你办到。” 路杳杳充耳不闻,只是一心扔着鱼食,盯着那群汹涌而来的鱼。 “你看,你只有有吃的,总有人会扑上来要你的东西。”她笑说着,“幼女抱珠过闹市,怀璧其罪啊。” 柳文宜担忧地看着她。 “可是和殿下闹矛盾了?” 路杳杳把手中的鱼食全都洒向水面,见那群大红色锦鲤争相恐后挣扎而出,所到之处水波荡漾,群鲤震动。 她本想说没有,可对着好友却又说不出口。 “你说爹知道吗?”她前言不搭后语地说着,“我之前问过,他说他不知道。” “我信了。” “不过我忘了,他小时候骗我吃药,还会装模作样,极为逼着地假装那碗是糖水。” 她呲笑一声:“我怎么就这么记吃不记打啊。” 柳文宜脸上笑容彻底敛下,盯着面前拿着帕子一根一根擦着手指的人,动作温柔又带出一点强迫之意。 不过没关系。”路杳杳抬眉,笑了笑,“这次我会一点点报复回来。” “凭什么总是骗我。”她冷笑,琥珀色的眼眸带出一点冷意,“我信他,却不是让他们骗我的。” “你要做什么?”柳文宜见状,担忧说着,“千万不要冒险。” “若是殿下对不起你,也不值得你违背本心,做下错事。”柳文宜温柔劝道,“总归是不值的。” “他不喜欢我,我就让他喜欢我。”路杳杳嘟嘴,好似一个天真无辜的人,喃喃自语,“我也要让他尝一下摔下来的滋味。” 柳文宜担忧地握住她的手,小心问道:“是因为殿下吗?” 路杳杳还未说话,就听到柳府管家匆匆而来:“太子殿下来了,就在门口。” 柳文宜一惊,一时间没了主意。 “杳杳可要回去。”柳文宜问。 路杳杳的目光落在不远处抱剑而立的卫风身上,卫风察觉到她的视线,对着她微微点了点头。 她倏地一笑,眨眨眼,施施然起身:“自然回去。” 她站在凉亭正中,转了一个身,笑问道:“我今天好看吗?” 柳文宜不明所以,但还是点点头:“好看。” 路杳杳本就绝色,今日又是精心打扮,自然是美艳不可方物。 她露齿一笑,红痣绚烂,眼波横注,盈盈脉脉。 “杳杳。”柳文宜瞳孔一缩,下意识喊道,却见路杳杳裙摆飞扬,转身离去,海棠色裙摆上的金丝流云花纹在日光下闪闪发光。 “殿下。”路杳杳穿过一个游廊,便看到温归远站在一颗发着绿叶的梅花树下,修身如玉,挺拔似竹。 温归远浑身一僵,但还是转身看向不远处的路杳杳。 她站在紫藤花下,海棠春色不及唇边一抹浅笑,佳人粉面,笑自含春,端得上是艳丽无双,闭月羞花。 “杳杳。”他眼底闪过一丝惊艳,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来,“时间不早了,我接你回宫。” 路杳杳笑着下了台阶,主动牵过他的手,柔荑小手好似一块暖玉:“殿下真好。” 她娇娇地说着,神态娇憨,一如既往,温归远却是莫名觉得心惊。 “殿下,我们除了这道门,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好不好。”路杳杳不明所以地说着,浅色眸子微微眯着,却又让人看不清眸色。 温归远倏地一楞,只能怔怔地跟上去。 他不由打量着身旁之人的脸色,却见她没有一点异样。 “杳杳。” 直到上车前,柳文宜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路杳杳回头对着她笑了笑:“我知道的,回去吧。” 她笑脸盈盈地上了马车,车帘放下,脸上的笑容这才消失。 温归远上车时候,只见她闭眼小憩地坐在角落中,心中一个咯噔。 “对不起。”温归远在沉默中开口。 路杳杳却是打断了他的话,一如既往地温柔说道:“殿下为何道歉。” 她睁开眼,目光澄亮,浑然不知险恶的模样。 “大长公主说得对。”路杳杳自己先开了口,嘴角露出一点笑来,目光却是迷离,“可是殿下明明答应过杳杳的。” 她笑着,眼尾泛开一点红意,眸光泛着水意,眼皮下的泪痣都黯淡下来。 “殿下有一点喜欢杳杳吗?”她歪着头笑问着,天真中带着一丝难过。 温归远恍惚间,好似又回到梦中,路杳杳那双眼便是这样看着他。 让他丢盔弃甲,再无一点坚持。 “可杳杳很喜欢殿下啊。”她迷茫说道。 “喜欢。”他面露痛苦之色,伸手把人抱在怀里,把人紧紧禁锢着,“喜欢你是真的,杳杳,对不起。” 路杳杳伸手把人抱住,声音一如既往地柔媚温顺:“杳杳知道,杳杳也喜欢殿下。” 她靠在他的肩膀上,睁开眼,目光落在摇晃的窗帘圆点上,嘴角泛开一点冷笑,眉目清冷。 作者有话要说:玩弄人心杳上线。you改网址,又又又又又又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手机版网址新电脑版网址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请牢记:,.,, 。m.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两人回东宫时,刚到申时,日头偏西,霁色夕阳,车轱辘桐停在迎凤殿门口。 路杳杳下马车时,神色恢复正常,眼尾的红晕只剩下一点,越发显得杏眸如星,腮凝新荔,温柔沉默。 她下了马车,笑脸盈盈地站在台阶上看着殿下,头顶上两盏红灯笼随风而动。 温归远镇定自若下马车之际转似无意地扫了她一眼,见她面色如常,没有丝毫异样,心中忐忑,心中莫名不安却又不由想要上前。 她只是俏生生地站着,却好似一道光,让人心生追寻,他面上镇定但还是迈步走到她面前。 “政事堂今日无事?”路杳杳睫毛轻扫,状似随意地开口问道,嘴角轻轻弯起,在夕阳绚烂之下漂亮得宛若壁画,海棠春色,容华若桃李。 “路相和白相昨日便回去了,我自然也闲了下来。”温归远蓦地放松下来,笑说着,“柳家老夫人身体如何,柳家娘子三日连发两贴,想来也急得很。” 路杳杳捋了捋鬓间的碎发,微微侧首,露出一点飞翘琼鼻,细腻如鹅脂,蛾眉扬起:“太医妙手回春,如今已经能下床活动了,秋日天气多变,老夫人年纪大了,不碍事。” 温归远点头,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和柳家关系很好?” 路杳杳闻言,眨了眨眼,无奈地笑说道:“我和三娘一起长大,外面的事情如何与我们无关。” 长安诡谲,路寻义也未必会让路杳杳插手路家布局。 “柳家怎么了?”路杳杳天真地问着。 温归远笑着摇了摇头:“无事,御史台有个弹劾的折子,说柳家大郎君夜宿花柳,公差时间也去那些地方,不过我已经按下了。” 路杳杳惊讶地睁大眼睛,突然皱了皱鼻子解释着:“三娘不一样的,三娘是老夫人养大的,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跟他们不一样。” 温归远笑着不说话,两人一同回了内室。 “你的绣篓呢?” 路杳杳内室的绣篓已经放在罗汉床边上许久,小小一篓,里面到处都是未完成的绣品,着实有些鲜艳,可现在脚边却空荡荡。 “哦,前天被平安撞翻了,天气也冷了,索性就拿下去了。”路杳杳无奈说道。 “殿下晚上一起用膳吗?”路杳杳转移话题,“厨房新做了八宝鸭,殿下可以留下尝尝。” 温归远本就心中忐忑,不知路杳杳是否真的心无芥蒂,她虽然满脸笑容,一如既往地温柔体贴,但他总觉得不一样,一边惶恐不安,一边又不忍放手。 此刻,见她给了台阶,自然连忙点头应下。 路杳杳莞尔一笑:“既然如此,便早些用膳吧,妾身最近学了推拿,殿下可以按按。” 八宝鸭汤汁肥浓,鸭卤酥烂,滋味极为鲜美,路杳杳亲自夹了一筷子到温归远碗中:“补血行水,养胃生津,祛劳消食,殿下最近辛苦多吃点。” 淡淡的梅花香在温归远鼻尖一闪而过,比着平日里香味还要清雅几分。 ——她换香了? “好吃吗?”路杳杳没给他思考的机会,托着腮笑问着,小巧精致的下巴落在如玉小手上,笼着稀薄的光,好似一块上好的美玉,让人忍不住把玩。 温归远眼神不由暗了下来,但目光视线却又看到门口挂着的红灯笼,是以淡定地移开视线,垂眸应下。 路杳杳嘴角的笑意加深,神情自若地放下手,也开始自顾自地吃着。 两人甜甜腻腻地吃完饭,又准备去花园消失,在院中撒欢的平安歪头看着两人,自己咬着绳子,哒哒地跑上来,扔到温归远脚边。 “时常在怀疑他到底是真蠢还是假蠢。”他拿起绳子,笑说着。 路杳杳主动牵起温归远另一侧的手,画着丹寇的手指不经意扫过他的手心,轻若羽毛,宛若蜻蜓点水,一闪而过。 温归远下意识握紧手。 “弄疼我了。”路杳杳吃痛,娇气地说着,气得要抽回手,却别温归远一把抓住。 “别动,就牵着。”温归远声音沙哑,松了力气,却又紧握她的手。 路杳杳眨眨眼,无辜问道:“殿下嗓子不舒服吗?” 温归远打量着她,见她浅色双眼清澈天真,杏眼含笑,霞光荡漾,毫无绮思遐意。 他暗想自己当真是想多了,路杳杳素来温柔,这些邀宠时候才会出现的手段,想必是无意为之,只好摇了摇头:“走吧。” 早已等着不耐烦地平安蒙头就往前冲,带着两人乱走。 路杳杳状似无意地伸手覆盖住他的手背,温热细腻的触感,近在咫尺的香味,一低头就能闻到她青丝上摸的香油,也是梅花头油,手指僵硬不由僵硬。 “让他自己去跑跑吧。”她把温归远的手指拨开,好似对手心中僵硬的手指宛若无所察觉。 平安撒手没,一眨眼就没了踪迹,可怜两个黄门跟在后面跑得满头大汗。 路杳杳正打算收回手,却被人倏地抓在手心,手指被人一根根交/缠着,十指紧握,手心相贴。 “不要闹了。”温归远无奈地声音在耳边响起,宠溺而无奈。 路杳杳一惊,可脸上还是无辜地眨眨眼,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平安这样跑了,等会跑回来又脏了。”温归远不想承认,刚才那一下让他起了不该起的绮念,耳朵微红,神色却是镇定地说着。 路杳杳的视线落在他耳尖,眼波微动,最后笑眯眯地说道:“算着日子也该洗澡了,殿下有空不如一起看平安洗澡,他可讨厌洗澡了。” “咦,那片竹林里的屋子住着人吗?”两人不知不觉,顺着平安的脚步,逛到西边的角落,路杳杳好奇地问着。 温归远目光从木屋上一扫而过,冷静解释着:“是一个鄯州时的哑仆,之前一同入京,是我身边的老人了,之前受过伤,就一直在竹林中养伤。” “平安一定时常来玩,你看它圈地盘的熟练。”路杳杳见他熟练的动作,不由捂嘴笑着。 温归远凤眼微眯,笑看着平安。 平安抬脚的动作一僵,狗眼滴溜溜地扫了眼温归远,耳朵抖了抖,讪讪放下腿,哒哒地跑远了。 “回去吧,妾身学了按摩,殿下要试试吗?”路杳杳见天色也晚了,平安也跑走了,眼波流转,脸上露出一点羞怯之意,水润润的大眼睛微微上移,怯生生地看着他。 温归远没想到她还会邀请自己回去,一时间喜悦占据了不安。 上个月路杳杳疼得直打滚,所以他其实是记着路杳杳的小日子,按理还要七八天,可她还是挂起红灯笼。 她到底是伤心了。 即使今日她态度自然,甚至更加可亲,可他心底其实还是悬着一根弦,崩到极致,让他心生不安。 他怕她只是小意温柔,怕她依旧心怀怨恨,怕她不愿再和他亲近,可刚才她却开口挽留,那一瞬间的喜悦,便是遮也遮不住。 “殿下忙吗?”路杳杳见人不说话,眼底露出一点失望之色,但是很快又掩了过去,低下头,大方贤惠说道,“是妾身打扰了,妾身送殿下回……” 她还未说话,只是惊讶地抬首。 温归远握紧两人相缠的手,漆黑眼眸,亮如星辰,笑说道:“那就辛苦杳杳了。” 路杳杳眼睛一亮,桃腮微晕红潮,杏眼欲语含羞。 两人回了寝殿,各自前去梳洗。 等温归远重新踏入内室,就看到路杳杳穿着越溪纹孔雀罗,领口处露出一大截雪白的肌肤,手脚处的轻罗极为透明贴身,质地细腻,颜色清透,印出修长白皙的肌肤。 温归远一愣,眼底眸光越发深沉。 虽然大昇流行这样的香风飘带,清透柔软的寝衣,但路杳杳从不曾穿过这样的寝衣。 “躺下吧。”她一见人便笑,顾盼神飞,露出一点跃跃欲试的神色。 温归远只好收回视线,躺到床上。 秋日的寝衣依旧淡泊,只是从沁凉的轻罗换成保暖的绸缎,路杳杳的手贴在他的肩胛骨,手心的温度瞬间顺着衣服传到他身上。 温归远心底的邪火逐渐上涌。 “这里酸吗?”路杳杳煞有其事地捏着她的肩膀,认认真真地问着。 那力道宛若蚂蚁一般,温归远失笑,但也没说出口。 路杳杳站在他身旁,嘴角的笑意微微勾起,琥珀色眸光在烛光跳动下露出一点嘲弄之色。 “你这个力气……”温归远笑道,只是他还未完全笑出来,脸上笑容突然僵在脸上。 原来是路杳杳不知何时坐在他腰间,不服气地说道:“我有的是力气。” 她的位置不偏不倚落在尾椎上,柔软的触感贴在他腰间,摇曳万千,磨得他定力全失。 年少新婚,两人已有半月不曾亲热了,肌肤相亲的温柔和缠绵,让他食髓知味。 路杳杳感受到手中肌肉越发僵硬,露出一点得意的笑来,嘴里却是娇气地抱怨着:“不按了,太累了。” 她双脚并用,眼疾手快裹起被子正打算滚到内侧睡下,但是很快只觉得天旋地转,再一回神,两人已经调换了位置。 温归远的呼吸贴着她的脸,两人紧紧相拥,大腿处是熟悉的感觉。 “杳杳。”温归远低哑情/欲的声音在耳边蛊惑般响起,“杳杳,你是故意的嘛?” 他喃喃自语。 路杳杳心中咯噔,还未说话,却觉得头顶上的阴影对着她压迫感十足地俯视了下来。 她下意识撇开脑袋,那个缠绵温热的吻便落在她嘴角。 两人同时僵在原处,暧昧喘息的气氛急速落到冰点。 “杳杳。” 温归远眼眸中的情/欲瞬间消失,他双手颤抖,却是不愿放开怀中之人,声音染上一丝痛苦,低声喊着。 那话本就是伤人的话,他竟然觉得可以当做无事发生。 他自嘲一笑,心底却好似被一把刀一下又一下地凌迟着。 他不敢仔细去看着她的眼眸,害怕她眼眸含泪的模样,害怕她温柔又坚强的模样,原来不知不觉中,路杳杳的位置已经可以影响到他的心绪。 路杳杳的视线从跳动的烛光中移开,扭头,盯着近在咫尺的人,轻声说道:“殿下喜欢杳杳吗?” “喜欢。”温归远毫不迟疑地应着。 “那就给杳杳一点时间吧。”她笑着,眸中带出一点水光,注视着面前的人,轻声又坚定地说着。 温归远心中大痛,脑袋埋在她修长纤细的脖颈间,粗重的呼吸落在她的肌肤上,激起一阵阵战栗。 路杳杳睁着眼看着头顶帷帐上的花纹,眼底的水光衬着她瞳色清冷,与满室春色格格不入。 “好。”她听到温归远颤抖的声音。 她盯着头顶上的并蒂莲花,露出一点笑来。 “殿下喜欢杳杳吗?”路杳杳再一次轻声问道。 “喜欢。”温归远再一次果断应着。 “那就每天多喜欢杳杳一点吧。”路杳杳伸手,紧紧搂着他的脊背,闭上眼,轻声说道。 “好。” 作者有话要说:让你带着逐渐升起的爱意靠近不再爱你的我——杳学第一步,请牢记:,.,, 。m.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平安一大早就背着两个小黄门溜出去了,它熟门熟路地走到竹林小院中,扒拉着爪子去拍门,没一会就听到屋内传来咳嗽声,耳朵微微一动,放下爪子,乖乖地坐在门口。 门咯吱一声被打开,江月楼青色长衫落在平安眼前。 平安伸手扒拉一了下,摇着尾巴,亲昵地靠近他,拱了拱他的大腿,咬着他衣摆想要出去玩。 “今日不出去了。”江月楼捋了捋它的长毛,厚重而柔软。 平安歪着头看着他,乖乖坐在他脚边。 “她最近怎么不爱出门了。”他细声问道。 平安舔了舔他手心,大圆眼睛眨了眨,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 “你别老惹她生气。” “也少往我这边跑。” 平安傻乎乎地歪着头,咧着嘴,一直用毛茸茸的大脑袋顶他的手,尾巴直摇。 “你这么想她,为何不去见她。”竹林入口,走进一人,正是早朝归来的温归远。 江月楼闻言笑了笑,常年扣着面具的脸暴露在天光中,异常惨白,唇色都透出一点青色。 “殿下今日怎么来这里了。”他弯了弯唇角,神情闲适,形容雅致。 今日休沐,温归远穿着靛青色方领长衫,脚蹬黑布方头靴,缓步上前,看了眼趴在地上宛若一块毛毯的平安。 平安恰巧也扭头看了看他,耳朵微微一动,爪子收起正打算跑开,却被温归远一把薅住。 平安挣脱不开,见风使舵,立马乖巧地趴着。 “杳杳还常说它没有眼力见。”温归远揉着狗脑袋,喃喃自语,“我觉得就它最机灵了。” 江月楼眉眼低垂,闻言只是笑了笑,极为温和。 “你为什么不去见她?”温归远撸着平安,又问道。 “她要的一直是君子如玉的路远道,不是苟活于世的江月楼。” 温归远梳毛的动作一怔,漆黑的眸光落在他身上,眉心下意识蹙起,反驳道。 “杳杳不会介意这个的。” 江月楼搭在石桌上的手缓慢又有规律地点着,神色平静,笑说着:“她肖像母亲外柔内刚,绝不会越过自己的底线。” 温归远捏着平安爪子的手指僵住原处,心底莫名咯噔一下,抬眸看着江月楼,喉咙不由发紧,状若无事地问道:“那她的底线在哪里?” 江月楼沉默地闭上眼,嘴角泛出一点无奈的笑:“她比你我都活的透彻,光明磊落,不染尘埃。” 温归远目光瞬间悠远深沉。 “怎么了?”江月楼见他脸色不对劲,长眉一挑,谨慎问道。 温归远许多话涌到嘴边,却是怎么也问不出口。 他看着好友疑惑的脸,最后松开平安的爪子,眉眼低垂,淡淡问道:“你觉得会有意外吗?” 江月楼挑挑眉,打量着面前之人,直接说道:“我不知,但我希望这个问题和你无关。” 他咳嗽一声,手背泛出青白之色,整个人虚弱无力,却依旧没错过殿下僵硬的嘴角。 “罢了,我今日来是为了与你说,汝阳公主的事情已经有着落了。”温归远揉了揉眉心,秋日清晨的露水总是让竹林弥漫着水汽,坐久了衣摆上便多了点湿润。 “路寻义借着科举之事牵连出李家和汝阳公主,李家应该是和路寻义达成一致,断臂自保,如今压力全在汝阳公主那边。”温归远嘴角泛出冷意,“她今日天未亮便进宫面圣,不过听说最后御书房气氛凝重。” “我以说服大姑母明日入宫。”他脸上凝出一点慎重之色,“圣人意欲何为,如何处置,明日就该露出端倪了。” 明明今日所以事情背后都有江月楼的推动痕迹,但他听说了这个消息却神色不动。 悲愤或者大喜,这些起伏极大的情绪,似乎永远都不会在他身上出现。 就像此刻他听到温归远的话,也只是嘴角微微抿起,目光清亮地点点头:“圣人忍不住了。” “卧榻之侧,岂容猛虎酣睡。圣人心中权欲甚重,能容忍汝阳公主多年,已经是看在血缘面上。”江月楼半阖着眼,淡淡说道,“科举乃是圣人稳定朝纲的利器,汝阳公主多年盛宠,此次失了分寸,此事必定善了。” 温归远慎重地点点头。 “只要失了圣心,凭她的本事便再也掀不出风浪。”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各自眸中发现一丝畅快之意。 这是他们的第一步,如今成功地,稳稳地踏了出来。 至此之后,长安城的局势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只需等着幽惠大长公主的消息即可。” “殿下,太子妃亲自送了吃食,正在书房等候殿下回来。”旭日的声音在竹林不远处响起。 小院竹椅子上的两人面面相觑。 “你的表情有点不对劲。”江月楼挑挑眉,果断质问着,“东宫恩爱难道不是好事吗?” 温归远无奈的笑道:“我也不知该如何说起,只是不知是福是祸。” 江月楼不愿掺和夫妻两人的事情,只是挥了挥手把人赶走。 温归远摸摸鼻子,正准备带着平安起身离开,却发现两人说话时平安早已哒哒的地跑走了。 “倒是没良心。”他笑着斥一声。 江月楼凉凉出声嘲讽着:“少拿平安当挡箭牌,还不赶紧回去。” 等温归远回到书房时,远远便看到路杳杳趴在九曲回廊的小亭上,拿着一根长长的柳枝在湖面上吊着锦鲤玩。 一群大红色的鲤鱼似红云一般,在路杳杳晃动的柳枝指挥下,或聚或散,井然有序。 “怎么不在书房内等着。”温归远快走一步进入小亭中细声问道,脸上早已收敛着沉重的表情,目光柔和含笑。 背对着他的路杳杳斗鱼的手一顿,手中的柳枝落在水中,扭头,眼含惊喜:“殿下回来了。” 温归远在她身边坐下:“怎么一大早就来寻我,可是有什么要事。” 他握着路杳杳的手,眉心微微皱起:“怎么不在屋内等我?虽然热,但外面的风吹的手都冷了,小心受了风寒。” 路杳杳眨眨眼,露出一点娇羞的笑来:“不冷,殿下这几日为了科举的事辛苦了,特意做了药膳。” “东西已经送到殿下的书房了。”她娇娇地说着,眼睛亮晶晶的,“是殿下的乌枣老鸭呢。” 温归远没想到她连这点都知道,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之色,却见路杳杳得意地笑着:“殿下每次吃这道菜都会多喝一碗。” “我可都记着呢。”她皱了皱鼻子,颇有种为自己的细心而洋洋得意的娇憨。 温归远只是听着,一颗心都软了,越看她越觉得欢喜,这种明晃晃的撒娇情态只觉得可爱,毫无娇气做作之感。 “一起进去吃。”他把玩着她纤细柔软的手指满脸含笑地说着。 话音刚落,只感觉到路杳杳手指一僵,一直含笑的眉眼微微敛下,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低声说道:“妾身就不去了。” 温归远不解地看着她。 路杳杳嘴角抿起,抬眉怯生生扫了他一眼,坚持说道:“不去了,本就做了殿下的药膳哪有我的进去吃的道理。” 她惶惶地解释着,虽然掩饰得很好,浅色的瞳孔在雪白的眉眼中晃出一点坐立不安。 温归远看着她,见她的视线一直落在湖面上,不曾看书房一眼。他恍惚想起,之前路杳杳来书房总是第一时间躲进屋子里,嫌晒,嫌热,哪有想今日这样宁愿在外面晒太阳的。 “殿下去吃吧,我也要回去了,秋老虎也太晒了些。”路杳杳笑眯眯地推了推他,神情自若地拎着大红色裙摆转身离开。 温归远坐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 “对了,明天去宫外放风筝好不好,听说鹭山的枫叶可好看了。”路杳杳站在对面的游廊上,一只手遮着头顶的太阳,露出一侧精致的雪白侧脸,一只手笑眯眯坐车扯风筝的动作。 两人隔着小小的一汪荷花池水,近在咫尺,偏偏又靠近不了。 “好啊。”温归远笑着点点头。 路杳杳高兴地转身离开。 “今日的药膳是娘娘让卑职送进去的,娘娘远远站在游廊台阶上没有下来,后来便在这里一直等着殿下。”旭阳站在凉亭外,低声说道。 温归远的视线直到人已经看不到了,这才缓缓收回,闻言心中一痛。 书房确实是撕开两人面上和睦的一个伤心地,路杳杳表面上浑然不在意,可心里到底是记着了,不愿再靠近。 他知道路杳杳有意弥补两人之间的裂缝,却不料依旧跨不出心底的一关。 “药膳呢?端出来吧。”他看着湖面上漂浮的柳枝,淡淡说着。 旭阳端出药膳,药膳放在水玉青石碗中,模样却不甚好看,他捏着汤勺,仔细看着。 “听说是娘娘亲自做的。”旭阳解释着。 温归远心中一惊。 “可又受伤?”他下意识问道。 路杳杳出了书房范围,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又是平日里懒洋洋的样子。 “娘娘怎么不和殿下说您手伤了?”绿腰好气地问着。 路杳杳打了个哈欠,坐在阴影处:“多说多错,殿下的性子看了药膳,说一想三,自然想的比我说得对。” 绿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那药膳对外虽然说是娘娘做的,但万一有人嘴巴不严……”她又忧心地问道。 “旭阳又不傻,怕是一句话也不敢传到殿下耳朵,再说了明日便知殿下态度了。”她皱着眉看着秋日烈阳,直叹气,“今日真晒,回去可要仔细抹点珍珠膏。” 主仆两人穿过花园小道,宛若闲庭赏花。 “平安是不是早上遇到殿下了,我看殿下衣摆都是白毛,还有点竹子的清香。”路杳杳走到一半时问道。 绿腰摇头:“不知,可要让卫风去查一下。” “算了,应该是平安溜出去被殿下碰到了。”路杳杳果不其然看到平安毛茸茸的大尾巴正背对着她直摇晃。 走进一看,正在埋竹叶。 见了路杳杳,咧嘴直笑。 一看就觉得蠢死了。 两人一狗又走了半炷香的时辰,路杳杳一路上被平安缠着脚,嘴里的竹叶时不时擦过她手心,被磨的走路的速度都慢了,好不容易看到迎凤殿高高的一角,松了一口气。 “对了,明日的事情安排妥当了吗?”路杳杳踏入沁凉的寝殿时,突然问道。 绿腰连连点头:“卫风亲自去办的,万无一失。” 路杳杳笑着点点头,眯了眯眼,像一只娇憨又奸诈的小狐狸。 “明天可要多涂点珍珠膏。”她和颜悦色地说着。 平安更在后面的脚步一顿,扭头又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软刀子,我拿你捅,才更痛——杳学第二招 这个双十一我以为是过年,太忙了……来回切直播间,误人!,请牢记:,.,, 。m.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还未到晚上,旭阳就亲自送了雪花膏过来,绿腰笑着接了过去。 “殿下对药膳还满意吗?” 绿腰和旭阳一同站在寝殿不远处的菩提树下,绿树蔽日,遍地浓荫,盘根错节的树根撑起高大的树冠,翠影倚风,舞枝翻袖。 绿腰抬首,素净小脸带着三分笑意,不经意问道:“殿下对药膳可满意?” 旭阳低头,看着面前眼含期待的人,眉目含笑,一如既往地温和,充满善意,闻言点点头:“殿下都吃完了。” 绿腰的视线往后微微看去,眼中的笑意都真切了许多,拿出早已备好的青色麦穗,递到旭阳面前:“今日之事多亏了阳率卫照顾,娘娘……” 她欲言又止,嘴角露出一点无奈之色:“若是送了金银俗物怕惹出闲话,我观阳率卫少一根剑穗,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编织精致的剑穗顺着风,晃着树荫,青色的丝珞挂在白皙修长的指尖,莫名地晃眼。 旭阳平静的眼眸微微失神落在晃动的剑穗上,最后又平静地收回视线,但依旧是笑着摇了摇头:“不敢当,担不得绿腰姑娘的心意。” 绿腰微微睁大眼睛,大约没想到会被拒绝,露出一点不解之色。 旭阳看着面前之人,绿腰在东宫一向以稳重大气闻名,何曾有过这样失态的神情,让她一瞬间多了一点年轻的活力。 “不打扰娘娘休息了。”他低眉顺眼,拱手告辞。 绿腰站在树下看着他挺拔修长的背影逐渐远去。 一直紧闭的窗户突然传来一声赤/裸/裸的嘲笑,梅花缠枝阴阳雕双开木窗被人推开,路杳杳撑着下巴,美目流转,看着外面的绿腰。 “这样干巴巴地送自然不行。”路杳杳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人家收了也不是,不收也不是,依这旭阳的地位,自然是不收才是。” 绿腰脸颊微红,手中的青色剑穗送也不是,不送也不是。 “你应该挑个时机送去。”路杳杳手指点着脸颊,红唇微微嘟起,“借着早上的时机去贿/赂他,意图也太明显了。” “怎么一点也没学会。” 路杳杳长叹一口气,招手,示意她过来。绿腰低着头,慢慢走到窗外站着。 “你应该准备两样东西。”路杳杳伸出两根手指,“旭阳旭日乃是双胞兄弟,你厚此薄彼,人家自然不要。” “两人乃是殿下心腹,你是我的心腹,完全可以接着生日节日来送东西的。” 绿腰收敛了心思,深吸一口气,点头应道:“娘娘说得对。” “对什么对。”路杳杳伸手点了点她额头,接过她的剑穗细细看着,“倒是挺好看的。” “明日的踏青就挺好的,你给旭日送去,旭日心思比旭阳少,而且比旭阳更好说话,你只要不经意地点了句旭阳,保证他能亲自给旭阳送去。” 路杳杳亲自出谋划策,撑着下巴,手中的剑穗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这招叫声东击西。” 一语惊醒梦中人,绿腰焕然大悟,连连点头。 “去吧,再做一个同色的,差不多的即可。”路杳杳把人打发走,笑说着。 “你觉得旭阳怎么样?”她双手撑着下巴,望着菩提树下光晕明灭的亮点,笑问道。 “不错。”卫风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路杳杳哦了一声,意有所指地扭头,琥珀色的大眼睛亮晶晶的,得意又矜持地说道:“你看我这双眼。” 卫风闻言抬眸。在角落中遥遥看向路杳杳的眼睛。 瞳仁秋水,风情百态。 只见她皱了皱鼻子,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坚定又认真地说道:“我可不会看错,两个人每次一见面,气氛就古古怪怪的。” “旭阳刚才的视线落在绿腰身上至少五次。”她比划着手势,信誓旦旦地说着。 “绿腰刚才听他说不要的时候,那个神情分明不对劲。” 她眯了眯眼:“绿腰年纪也不小了,我得给她把把关。” 卫风沉默地低着头,视线落在腰间长剑上的大红色吉祥如意剑穗上,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我的风筝做了吗?”路杳杳说起正事就不由坐直身子,笑说道,“我要你做的,别人做的不好。” 卫风点头:“娘娘想要什么?” 路杳杳严肃地撑着下巴,慎重说道:“投其所好,来只鹰吧,不过我自己要蝴蝶。” “去吧!”她挥了挥手把人打发走了。 那边旭阳回了书房,眼角一瞟就看到依旧放在案桌上的食盒。 “送去了,娘娘正在午休。”旭阳低声说道。 温归远的声音自高高的案牍中响起:“嗯,绿腰可有说什么?” “只是问了殿下是否喜欢。”旭阳想起当时她视线向后看去,想来娘娘未必是真的睡去了。 只是娘娘如此交代,他便如此递话。 “没了?”温归远抬头,见旭阳点点头,不由奇怪说道,“那你怎么去的这么久。” 旭阳握剑的手指微微僵硬。 “路上碰到平安,耽误了。”他脸色平静地说道。 “后日出行的地点隐秘些,不要被人打扰了。”他继续看折子的时候,吩咐着。 外面的气氛远没有东宫这般祥和。 圣人有意作废今年科举,长安城流言四起,汝阳公主在幽惠大长公主面圣之后,自顾不暇,李家面对白路两家的各自攻势选择闭门不出,结果暗地里,白路两家在外联手御敌,在内却又斗得不可开交。 东宫在这趟浑水中保持中立,温归远只顾做好自己的事情,两耳不闻窗外事。 “后日卑职亲自带人去巡点,不会让无关人员打扰到殿下和娘娘。”旭阳保证道,“只是西边是鹭山的枫林,背靠鹭山,鹭山上到处都是各家别院,若是强制封山,怕有人有意见。” 此时长安乱的很,东宫自然是一点风头也不愿出的。 “守住几个重要位置,不要让别人进来即可。”温归远也深知这个道理,只好无奈说道。 “是。” 出门游玩的日子如约而至。 路杳杳穿着修身的窄衣领花百蝶长袍,头发只插了两根玉簪,手中没有握着团扇,只在腰间挂了条绣帕,简单又随性。 温归远穿过长长的游廊,见惯了长安城如云烟的繁华精致,乍一看路杳杳今日难得的清秀简单,不由眼睛一亮。 “平安也要带走。”他看到一个小黄门牵着平安,好奇地问着。 平安大概知道要出门玩,乖乖蹲在路杳杳边上,那叫一个乖巧可爱。 路杳杳转身,见了他便露出笑来,眉眼绚烂熠熠:“好久没带它出去了,花园也禁不起它折腾了,让他去鹭山逛逛。” 温归远不过是随口一问,闻言只是点点头:“都依你,上马车吧。” 路杳杳上前一步,悄悄地伸手挽住他的胳膊,脸上浮现出一点羞怯红意。 温归远一愣,侧首看她。 “今日微服出巡,我喊殿下六郎,殿下记得喊我三娘。”路杳杳眼尾因为兴奋染上一点红晕,浑身是压抑不住的兴奋之色。 “殿下放过风筝吗?”她坐上马车之后,笑问道。 温归远摇摇头。 鄯州天高风大,按理是最合适放风筝的地方,但温归远自小被外祖父安排了许多事情,根本就没有出去玩的时间。 路杳杳颇为遗憾地说道:“那殿下会放风筝吗?” “看过。”温归远谨慎地回答着。 “那我可会了。”路杳杳立马露出一点矜持又开心地笑来,“这个风筝给你,你倒是可要看着我的动作,我们比赛放风筝,输了可要有惩罚的。” 温归远拿着手中的苍鹰,苍鹰栩栩如生,眸光锐利。 路杳杳今日不同以往的兴奋,让她少了平日的规矩的端着,多了点少女的活泼。温归远只是看着,原本满腹心思也都消散一二。 “好啊。”他眯着眼笑着应下。 路杳杳捏着自己的蝴蝶,准备大展身手。 马车刚刚停下,她就带着蝴蝶迫不及待跳下马车,站在草地上,笑眯眯地说道:“我先放一下,殿下看着我的动作哦。” 温归远点点头。 路杳杳捏着蝴蝶风筝顺着风跑了起来,手中的鱼线一拉一松,风筝很快就飞上天空,路杳杳站在远处调整着方向。 彩色的蝴蝶拖着风,风声发出猎猎之声,随着它的高度越发模糊。 “会了吗?”路杳杳站在不远处,琉璃色的眼眸倒映着秋光,笑脸盈盈地问道。 温归远拿着风筝点点头。 “惩罚是什么?”他慢慢地放着鱼线,好奇地问着。 路杳杳故作苦恼地沉吟片刻,最后为难说道:“那就先各自欠着吧,不急。” 温归远闻言点点头:“你说得对。” 路杳杳把自己的风筝交给红玉,自己则走到温归远边上,安慰道:“第一次放不会也很正常,给你三次机会好了。” 温归远托着风筝的骨架,闭上眼感受了一下风力。 “今天的风真好。”他扭头对着路杳杳说道。 路杳杳紧张地盯着他手中的风筝,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对啊,很适合放风筝的。” “嗯。”他笑着点头。 “你不是不会放吗?”路杳杳看着只能隐约看到一点轮廓的风筝,不可置信地问道,突然看到自己的蝴蝶还慢悠悠的飘在半空中,只觉得脸红。 温归远扯着鱼线,闻言,歪了歪头,无辜地说道:“我是不会啊,看了你的动作才会的。” 路杳杳气急:“你这个哪里不会,都放的这么高了。” “你要是参加纸鸢大赛第一非你莫属。”她嘟囔着。 温归远失笑:“还有这种比赛。” “当然,长安还有扎纸鸢的比赛呢,卫风可得过第一名的。”路杳杳抬头看着隐约可见一点轮廓的风筝,真情实感地羡慕说道,“你怎么会放的这么高。” “就跟你一样啊。”温归远一松一拉鱼线,那风筝迎着风越发有翱翔九天的感觉。 “你输了。”他顶着路杳杳欲言又止地目光,慢吞吞地说着。 路杳杳不可置信地瞪着他,抱胸生闷气。 “你骗人?”她嘟着嘴,指责道,“你让他们来评评理,都这样了还说自己不会。” 温归远无奈说道:“我以前只看过,今天真的是第一次玩。” 路杳杳伸出小手,狡黠地说道:“我给你放放。” 明目张胆地打算作弊。 温归远只好把鱼线递到她手边,仔细吩咐着:“有点吃风,可要小心一点。” 路杳杳点点头,一边接过线一边嘟喃着:“我常年放风筝,没问题……” 她动作一顿,失了力道,下意识看着那风筝也瞬间失了平衡,有点摇摇欲坠,连忙朝着西边逆风的方向跑去过。 温归远原本不在意,看着她欢快的背影,裙摆飞扬,突然视线一扫,见原本一直守在西边的旭阳不见了,脸色微变,连忙追了上去。 “我来吧。”他跟在后面说道。 路杳杳拽着线,倔强地说道,抬着头看着风筝逐渐下降,不高兴地说着:“我自己来。” 她又跑了起来,却见到卫风的身影一闪而过,指尖闪过一道寒光,紧绷的鱼线倏地一松,没多久没多久就看到原本高高飞起的雄鹰风筝一头朝着下面扎了下来,很快就掉到枫林中。 路杳杳大惊失色,举着空荡荡的鱼线:“鱼线怎么断了,我们去找吧。” “不碍事。”温归远笑说着,目光扫了一眼重叠浓密的枫林,挡在她面前,笑说道:“还有你的风筝呢。” “风筝可是我特意做的呢?”路杳杳不愿离开,眨着水润大眼睛,强调着,“质量一向很好,怎么会断呢。” “让旭阳去找就好了,而且风筝放的高就是会断的。”他带着人朝着红玉走去。 卫风站在红玉一侧,远远看到路杳杳的视线,微不可为地点了点头。 路杳杳慢吞吞地走着。 只是两人刚走没多久,就听到一阵兴奋的狗叫声,还有几声惊慌失措的尖叫,其中有个声音极为耳熟。 路杳杳下意识扭头看去。 就看到平安嘴里叼着失而复得的风筝,围着一人来回跑着,尾巴直晃,一脸兴奋。 平安是大犬,在东宫的日子被养得膘肥体壮,虽然呆呆傻傻的,可是凑近看人的时候,还是会给人带来恐惧。 被平安缠着的人发出一声尖锐的声音。 平安一愣,耳朵一支棱,吓得连忙朝着路杳杳跑过来,嘴里的风筝倒是不撒嘴。 温归远皱眉地看着旭阳自枫林中出来,眉心紧锁。 “平安怎么又闯祸了啊。”路杳杳眨眨眼,无辜地说着。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尾款人! 给人出其不意的新鲜感——杳学第三招。,请牢记:,.,, 。m.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谁都没想到,被平安吓得风度尽失,连声尖叫的正是多日不见的汝阳公主。 汝阳公主有个爱枫院确实在鹭山山腰处,可又嫌弃鹭山别院林立,扰了清净,是以很少居住,不曾想今日这么狼狈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平安闯了祸机灵地跑到路杳杳腿后边躲着,见没人来管它,很快又叼着风筝跑了,徒留下满地尴尬的众人。 路杳杳眯着眼,打量着不远处狼狈不堪的汝阳公主,黑色睫羽微微下垂,猫眼一般透亮的瞳孔不笑时总显得有些清冷高傲,低垂的眼眸看着绕着鱼线的手指,微微侧首看向一侧的太子殿下,脸上已经带出一点惶恐之色:“惊扰到小姑母这可如何是好?” 温归远收回视线,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背,替她把手指上的鱼线仔细绕开,又伸手扶了扶她的发簪,笑说着:“不碍事,去其他地方玩吧,我去和小姑母打招呼就行了。” 路杳杳笑着点点头,娇俏地说道:“可不能把平安交出去。” “知道了,去吧。”他满脸含笑,一脸从容。 路杳杳慢悠悠地跟着红玉往后面的小亭走去,卫风牵着平安乖乖跟在她身边。 路杳杳坐在绿瓦红柱的小亭上,摸着平安的狗脑袋,时不时往远处看去。 “我叫你勾/引人出来,你倒好,把人咬出来。”路杳杳用力撸着平安不知死活的脑袋,见它咧嘴直笑,完全不知大难来临的模样,无奈地低声说着,“这几个月倒是把你脾气养得能耐了啊。” “伤到人了吗?”她扭头问着卫风。 卫风抱剑站在一旁,摇了摇头:“不怪平安,是汝阳公主一见它就跑,平安以为跟她玩,自然就追了上去。” 至于咬人,其实也不算咬人,平安不过是拖着她跑了一段路。 娇滴滴的汝阳公主自然比不过膘肥体壮,一身蛮力的平安。 路杳杳盯着平安,平安同样眨着大眼睛湿漉漉地看着她,一脸天真无邪,乖巧可爱的样子。 “干得漂亮!”她捏了捏它耳朵,小声夸道。 另一边,旭阳匆匆而来,脸色凝重,在温归远耳边低语几句,这才又握剑离开。 温归远看着不远处被不少人围拱着的汝阳公主,右手手指轻柔又缓慢地捏着左手的骨节,直到看到汝阳公主被人扶起,整理干净衣容这才缓慢上前。 “那条狗……本宫要把它杀了。”汝阳公主对着旭日大声怒斥着。 旭日眉眼冷冽,一声不吭,看着就气人。 “去把那条狗给我拖来。”她大声呵斥着自己的仆人,但仆人一动,立刻就被东宫的侍卫团团围住,一步也走不开。 “你……你……大胆……” 汝阳公主喊了半天也不见他说上一句话,越发觉得气愤,风韵犹存的脸上布满红晕。 她今日脸面尽失,都是这群灾星的错。 “小姑母。”温归远自人群后面走来,修身如玉,挺拔修长,满脸温和地看着她,“今日让旭阳围了这块地,这才放平安出去玩的,这狗素来警惕机智,这才不小心冲撞了姑母。” 他说话慢条斯理,态度温文尔雅,剑眉微微皱起,不解且无辜地问道:“小姑母大人大量,总不该和一只狗计较吧。” 汝阳公主刚想说话,又觉得这话说不出口。 她当然是恨死那只畜生了,可又如何当众放得下脸面跟一只狗计较,可不计较气得又是自己,几相矛盾,气到吐血。 “小姑母可有受伤,我让旭日去请太医来。”温归远彬彬有礼地问着,神情中带出一点焦急之色,态度极为诚恳。 “不必了。”汝阳公主心中的一团火在他如沐春风的语气下逐渐消散,长舒一口气,又恢复高傲淡定之色,“我今日是有话要和殿下说。” 温归远故作惊讶地看着她:“小姑母可是有何指教。” 汝阳公主目光一转,看到不远处小亭内的路杳杳正摇着扇子,掰着糕点喂给狗吃,眸中闪过怒气,冷笑着:“太子妃好大的派头,见了本宫也不来打招呼。” 温归远脚步微微一动,挡住她的视线,闻言,无奈说道:“杳杳身体不适,今日本来就是来带她散心的。” “原也想来拜见姑母,只是她素来娇弱,刚才放风筝跑岔了气,我便让她在小亭中休息。”温归远有理有据地解释着,把错都拦到自己身上,让人挑不出路杳杳的不是来。 汝阳公主对他的小伎俩看在眼中,不由冷笑起来。 “路相果然没压错宝,殿下和太子妃当真是恩爱啊。”她阴阳怪气地说着。 温归远笑眯眯地看着她,丝毫不减恼怒之色,一如既然地如同一团绵软温柔的棉花,让人无处下力。 路杳杳虽然喂平安吃糕点,但注意力都还在那边的动静上,见那边气氛凝固,太子殿下笑脸盈盈,汝阳公主却是满脸怒容,紧接着没多久就看到汝阳公主气势汹汹地走过来。 温归远跟在她身后,抬眸看着路杳杳,指了指平安挥了挥手。 路杳杳连忙把糕点塞进平安嘴里,粗鲁地摸了一下它脑袋:“跑跑跑,坏人来了。” 她把平安搁在石桌上的大脑袋推开,一本正经地说着:“别看了,命重要还是吃重要的。” 红玉接过平安的牵引绳,连拖带拽地把狗拖走,朝着更远的地方走去。 汝阳公主刚到凉亭外,就看到平安摇摆的大尾巴,冷笑一声,还未说话,就听到路杳杳欣喜惊讶的声音:“小姑母怎么来了?” 她眉目含羞,娇嗔地扫了一眼汝阳公主身后的温归远:“小姑母来了怎么不和我说一声,我就算再不舒服也不能让小姑母亲自来啊。” 温归远无奈地点点头:“小姑母爱护晚辈,拳拳之心。” 路杳杳脸上泛出一点红晕,羞答答地说道:“让小姑母担心了,不过是有点晒,有点晃眼了。” 汝阳公主看着两人一唱一和,气得喘起粗气,瞪了路杳杳一眼。 路杳杳视若无睹,依旧热情地把人迎到小亭内。 “小姑母今日也来登高望远的嘛?”温归远笑问着。 汝阳公主嘴角抿起,带出一点僵硬之色:“今日是特意来寻你的。” 温归远挑了挑眉:“寻我?” “是为了之前的事情,那些事情都是黎宁挑唆的。”她难得放软口气,退一步说道,“那贱/人总是与我说你在鄯州如何作威作福,和你的幕僚弄垮了黎家,久而久之,就让我对你有了偏见。” 温归远眉眼不动,只是笑了笑:“那位黎郎君真是有趣,莫不是认识我?” 汝阳公主见他一脸惊讶,全无慌张之色,蹙了蹙眉,忍不住又说道:“我原本以为殿下会清楚,那黎宁可是对殿下的事情了如指掌,甚至连殿下的表妹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路杳杳眼皮子微微一动,扫了眼温归远。 温归远眉心皱起,露出一点不解之色:“我在鄯州素来深居简出,从不参与鄯州内务大小事情,那位黎郎君如何认识我。” 他态度太过无辜,让汝阳公主也是没察觉出一点不对,到嘴边的话又不得不咽下。 原本想要抓住他扮猪吃老虎的把柄,现在却一点察觉出他的真实想法。 “之前的事情都是他的错,如今他已经被路相千刀万剐,也消了你们的气,事情也该终结了……” 她看了一眼一直沉默的路杳杳,见她脸上保持着笑容,听了这话也时毫无波动,甚至感受到她的目光,侧首,越发温柔地笑了笑。 “你这几日为何一直躲着我,我寻你几次都找不到你。”她收回视线,话锋一转,咄咄逼人地质问着。 温归远满怀歉意地说道:“政事堂忙得走不开,小姑母以后若是有事不妨直接派人去政事堂。” 政事堂门口外人不得停留,更何况白路两位相爷正在全力绞杀她,万万没有自己上去送把柄的道理。 汝阳公主见他滴水不漏,不由咬牙切齿,恨不得拂袖而去。 她在长安城顺风顺水数十年,谁见了不是哈头弯腰,奉承追捧,这辈子只栽过两个跟头,一个便是强迫路寻义娶她之事,二是今年秋闱之事。 偏偏两件事都和路寻义有关,她的视线不由落在一侧的路杳杳身上。 路杳杳长相肖像其母,她母亲尚带着一丝乡下人的拘谨约束,但她在路寻义的精心养护下却成了长安城人人羡慕的娇花。 路杳杳见她时不时看向自己,便主动开口,脸上笑意越发温柔:“小姑母可是有话要说。” 却是主动递给汝阳公主台阶下,让她的脸色好了一些。 “人也死了,你们也没损失什么,你让路寻义高抬贵手。” 最后这话,她是对着路杳杳说的。 路杳杳惊讶地张大嘴巴,无辜地说道:“我从不管爹爹的事情,也不懂小姑母说什么。” 她懵懂无知地看向太子殿下,蹙眉:“朝堂可有什么大事。” 温归远见状,笑说安抚着:“是有些事情。” “和爹爹有关吗?”她歪着头又问道。 “自然无关,不算大事。” “什么意思。”汝阳公主见两人旁若无人地说话,脸色大变,终于忍不住拍了拍桌子,大声说道,“路寻义和白平洲如今要联手逼死你姑母,你就是这样的态度。” “我可是你的血亲,你母亲与我也算相识。”她怒斥着。 温归远一直半阖着的眉眼倏地僵住,随后抬眸看向面前的汝阳公主。 汝阳公主被愤怒充斥着脑袋,完全没有察觉温归远漆黑眼眸中蕴含着的一点冷意,继续破口大骂:“慕容家之事若不是我帮你母亲回转,哪有你的安稳日子。” “怎与你母亲一般不识好歹。” 温归远搭在手腕上的手缓慢收紧,好似一条蟒蛇慢慢缠住自己的猎物,目光中的森然冷意再也遮挡不住。 “你……我说的不对吗?”汝阳公主终于察觉出他的异样,不由打了个寒颤,强硬反问着。 路杳杳知道她蠢,不知道竟然可以蠢到这个地步,今日诱她前来不过打算利用她做一点火苗,推进她和殿下的关系,却不料她竟然直接放了一把火,差点把她撩到了。 “小姑母有话好好说,扯到熹妃身上作什么。”路杳杳开口劝着,“熹妃早逝是殿下心中之痛,子欲孝而亲不在,我家殿下……” 她叹气,眉宇间露出哀愁之色:“十岁便去了陇右道,如今对兄弟姊妹,诸位长辈依旧满怀恩情,哪里比得上小姑母在长安的肆意生活,圣人宠爱无人能及。” “熹妃之于殿下是难言的过往,是十岁前的喜悦,小姑母。不该伤了殿下的心” 温归远浑身上下裹挟着的怒气就这样在柔声细语中逐渐消散沉默。 十年来不敢往后看去的岁月,在她的温柔声中逐渐瓦解。 “殿下回长安不久,前朝之事也不是他能掌控的,小姑母不如亲自去问圣人。”最后路杳杳,真诚地给出建议。 汝阳公主被一个小辈说的面红耳赤,最后又见她哪壶不开提哪壶,一股火气直接涌了上来。 “少给我假惺惺,与你母亲一般虚情假意,活该死的早。”她目光好似淬毒了的箭,怒骂着路杳杳,最后拂袖而去。 路杳杳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浅色的瞳孔在秋日光泽下越发晶莹剔透,眉宇间好似紧绷的弓,再一用力就会崩断。 温归远早就听闻路家和汝阳公主的事,甚至传言路夫人的死就是汝阳公主下的手。 “没事的,不过是她胡说。”温归远见她沉默着,连忙伸手把人抱在怀中,安抚地抚摸着她的脖颈。 动作轻柔而缓慢。 路杳杳靠在他怀中,看着汝阳公主远去的背影,嘴角泛开冷笑。 “回去吧。”她虚弱地靠在温归远怀中,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温归远要去看她,却被她躲在怀中避开了,只能隐约看到眼尾泛开的红晕。 “我好像总是说错话。”声音隔了一层布,沉闷地传了出来。 温归远抚摸着她的秀发,脸上早已没了笑意,可声音却依旧温和:“哪里的话,是汝阳公主心情不好,胡乱发泄而已。” “杳杳好得很。” 路杳杳不说话,只是肩头微微耸动。 东宫一行人开开心心的来,不欢而散地回去了,唯有平安时不时地干嚎着,一派兴奋。 路杳杳躲在屋内不见人,温归远转身回了书房。 “我今天出门碰到汝阳公主了?”书房内,他对江月楼说道。 “她怎么知道你今日外出?”江月楼面露不解之色。 温归远摇摇头,疲惫地揉了揉额头:“不知道,行程保密得极好,对外我今日在政事堂学习,不过她今日虽说是打算来求和的,态度依旧盛气凌人,不肯低头,最后甚至还对杳杳扯出了路夫人的事情。” 他话音刚落,就看到对面的江月楼浑身僵直,眉宇间露出一点萧杀的厉色。 “她竟敢!”江月楼苍白近乎无色的嘴角紧紧抿起,让他没了血气的脸颊多出噬人的凌厉。 “既然如此没有眼力见,迟早也会坏事,不如早早送下去和她的三千面首团聚才是。”温归远见状,冷淡说着。 “殿下说的对,如今她已经气急攻心,只怕要一步昏招,若是闹到其他人面前还好,只希望不要激怒路寻义,不如这把火烧得她措手不及。”江月楼捏着手指淡淡说道。 汝阳公主还不知大难临头,对着府中一众面首大发雷霆,最后喘着气坐在椅子上。 “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她失控地喊着。 “公主为何不亲自去寻路寻义。”一个身材敦实的男人谄媚地膝行到她身边,意有所指地说着,“您若是露出一点当年的事情,相爷还不是要考虑一二。” 汝阳公主眼睛一亮,冷笑道:“你说得对,既然路寻义不仁,就不要怪我不义了。” 十日后,路杳杳正在给平安梳毛,突然看到卫风匆忙而来,大红色剑穗甚至大幅度地晃着,久久停不下来。 “怎么了?”路杳杳按着平安,懒洋洋的问着。 “汝阳公主被下狱了。”卫风沉声说道。 路杳杳梳毛的手一顿。 “圣人亲自下的诏书,如今已经在刑部大牢关着了。”卫风斩钉截铁地说着,语气已经恢复平静。 “圣人竟然会真的动手。” 路杳杳敏锐地觉得是那日鹭山踏秋才导致的转折点,毕竟之前,圣人一直只是禁足,所有折子都是按下不发,分明是打算保下汝阳公主。 只是汝阳公主如今被断了手脚,遮了耳目,两眼一黑,才会慌不择路,又听了一点枕头风,这才被她引诱,选了去求太子,让她顺水推舟,成了她引/诱温归远的踏脚石。 “娘娘打算去看她吗?”卫风抬眸,轻声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就这你的软肋一步步靠近,从我身上吸取为数不多的温暖——杳学第四招,请牢记:,.,, 。m.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汝阳公主虽出生在一个不受宠的嫔妃的肚子里,奈何自己的亲哥哥最后坐上皇位。 她十岁之前过的不甚如意,处处被人歧视打压,见了谁不敢说话,但后来一朝翻身成了长安城炙手可热的贵人,一时间风头无二,原本对她颐指气使,态度傲慢的人如今见了她都要卑躬屈膝,唯唯诺诺。 这一反差让她,原本不安怯懦的一颗心瞬间膨胀起来,直到最后她失手打死驸马,圣人在她的眼泪攻势下,替她遮掩了过去,她的权欲之心瞬间达到了顶峰。 若是和哥哥一样掌控别人的性命就好了。 若是能和幽惠大长公主一样强势就好了。 这个细微的想法终于清晰地在她脑海中发芽,直到最后她亲手参与了一件政务。 汝阳公主威名震慑长安。 谁也想不到,圣人会亲自下旨拨了汝阳公主封号,下了刑部大牢。 温归远踏入阴暗潮湿的大牢深处的那间屋子时,只看到汝阳公主披头散发地坐在木板床上,少了铅华的容颜不再娇艳,露出一点颓废之气。 汝阳公主对着门口站着的人视而不见。 “小姑母。”看着满眼的黑暗阴沉,隔着乌黑油腻的木栏铁链,温归远一如既往地温和端方,翩翩有礼。 汝阳公主僵直的脖颈微微抬起,死气沉沉的目光落在温归远身上,半隐在黑暗中的面容露出一点狰狞之像。 “殿下也来看本宫的笑话。”她嘴角露出一点冷笑,下巴微抬,眸光高高在上地注视着他,好似依旧是长安城中无所不能的汝阳公主。 温归远摇了摇头,体贴稳妥地说道:“小姑母多虑了,是父皇担忧你在牢中受了委屈,让我带你去其他地方的。” 那抹冷笑凝固在脸上,细纹密布的眼尾微微睁大,露出一点惊疑不安之色。 “胡说。”她怒叱着。 一时间不知道是反驳圣人心疼她,还是拒绝太子殿下带她去其他地方。 她杀了无数人,如今落魄了自然害怕别人的报复,对任何事情都是疑神疑鬼。 温归远的笑好似挂在脸上,温和而真诚,却在地牢伸出跳动的烛火中莫名带出一点阴森鬼魅。 汝阳公主失神地看着他,瞳孔突然睁大,露出一点惊恐之色。 “你,你要做什么。” 温归远脸上笑容不变,跳动的烛火落不到漆黑的眸光中,清雅俊秀的轮廓被笼上一层模糊的光晕,越发显得黑色的瞳孔幽深晦涩。 “小姑母常说与我母亲有救命之恩。”温归远半敛着眉,漆黑浓密的长睫遮住眸底幽冷的光,温柔说道。 汝阳公主后脖颈汗毛直立,忍不住向后退了几步,警惕又惶恐地质问着:“你想做什么?” “自然是来谢谢小姑母的。”温归远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一把钥匙,油腻的黄铜钥匙在修长白皙的指尖转动,一点奇异的光泽在表面闪烁,让这把原本救命的稻草突然变成淬毒的利箭。 “你,你要做什么!”她失控大喊着,看着冰冷漆黑的甬道,不可抑制地唇齿发抖,“来人啊,来人啊,温归远要杀人了,来人啊。” 她嘶声力竭地大喊着,沙哑的声音在走廊中回荡消失,徒留下尖锐的回响。 那条长长的黑暗甬道好似看不到尽头,自然也没人自黑暗中而来救命。 汝阳公主吓得脸色惨白,躲在角落里蜷起膝盖,蓬头垢面,狰狞而不安:“你母亲的死不关我的事。” “自然不关你的事。”温归远手中的钥匙咣当一声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在空荡的室内显得给外刺耳。 “你至少没把其他事情捅出去,不是吗。”温归远笑,低垂的眉眼微微掀起,冷静而淡定地说着,“虽然亲手杀了我的母亲。” “我不杀她,她也没有活路。”汝阳公主崩溃地大喊着,目露阴毒,“迟早都是死,死在我手里还能得到一个体面。” “活路。”温归远挺拔浓黑的剑眉微微蹙起,似有不解又似嘲笑,手指搭在另一侧的衣袖袖扣上,冷笑着摇摇头,“不要你们生生断了她的活路吗?” “我们?”汝阳公主心中惊惧已经到了顶端,再也顾不得害怕,失神尖叫道,“明明是她私通情郎,我让自我了断,有何不对。” “她已经不是慕容家的掌上明珠,不过是后宫中苟延残喘的人,还要做出如此不要脸的事情。” “慕容家大娘子这般高贵冷艳之人,入宫之前竟然有了喜欢的人,传出去可是要惊骇众人的,而且谁知道入宫之后有没有做出苟且之事。”她控制不住地冷笑着,再也遏制不住心底的嫉妒之情。 鄯州慕容多么骄傲辉煌的姓氏。 慕容珊,陇右道镇军大将军嫡长女,第一次见她时,她不过七/八岁,随着父辈入长安述职,穿着大红色梅花百褶裙,罩着雪白狐裘,站在梅花树下,面如桃红,满园的梅花都抵不过眉宇间的光彩,是再也矜贵不过的任务。 而当时自己不过是躲在角落里胆怯的不受宠公主,羡慕又嫉妒地看着她。 “你参加宴会受辱还是我母亲帮你解的围。”他冷淡说道,丝毫没有被她激怒,只是冷静地重复着,“她虽不善言辞,性格却极为柔软,她救你,你却恩将仇报。” 汝阳公主一愣,傻傻地看着他。 当年大雪梅花宴,只有那个穿着大红色衣裙的人站起来为她解围,驳了当时那些名门闺秀的面子,偏偏谁也不敢反驳她。 因为她是慕容珊,父兄手握陇右道三十万兵权。 “她就是偷人。”汝阳公主一口咬定,恶毒地打量着面前之人,“谁知道你到底是不是皇兄的血脉。” 温归远冷淡地注视着她,不惊不怒,似笑似嘲:“你不懂。” “她受了慕容家的供奉,一生便都献给了家族,不会做出令家族蒙羞的事情。”温归远叹气,嘴角露出一点轻笑,“若是当年她真的愿意跟着裴三叔离开,我是极为欢喜的。” 汝阳公主瞳孔一缩,不可置信地大喊着:“你……你……” “慕容家成了圣人收割兵权的踏脚石,她自由了。”温归远揉着手指骨节,笑说着,“我希望她能做只雄鹰,却不曾想她自己没踏出去。” 慷慨赴死,全了慕容家最后一点颜面。 “可颜面又有什么用呢?”他笑着摇了摇头。 “你,你疯了,你……”汝阳公主看着他的模样,不安又癫狂地大喊着,“你在胡说什么,她要是跑了,你以为你活得下去……” 温归远看着她,温和一笑:“是啊,她也是这么想的。” 袖中的匕首被他握在手中,雪白澄亮,却也令人害怕。 “你母妃是自杀与我何干。”汝阳公主捧脸尖叫,“我给她机会了,只要她跪下来求我,我就放过她的。” “所以我给你个机会。”温归远手中的匕首在黑暗中发出幽蓝的关注,“你送我母亲的毒,今日我还你。” “你给路杳杳的难堪,我也今日还你。” 汝阳公主双目龇裂,面色惨白。 “路杳杳,路杳杳,你们一个个为何到处都是为了她。”她惨笑着,“她可不是你们想象中的小白兔。” “杳杳很好。”温归远打断她的话。 “一个时辰的时间,只要你靠自己逃出城门,我便放了你。”他的目光落在稻草中的钥匙身上,笑说着,“你看,这个机会比你送给我母亲的好多了。” 汝阳公主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且不说她如今是重刑犯,如何能逃出这个死牢,光是刑部死牢距离最近的东城门,一个成年健壮的男子快步行走也要一个多时辰。 “可这就是你们给她的希望啊。”温归远把手中的匕首交到旭阳手中,笼着手,低眉嘲讽着,“我送一个干净利索的死法。” “你明明知道……”汝阳公主跌跌撞撞扑倒木栏杆前,面目失态,“我不杀她,还会有其他理由,你们根本躲不过去,若不是袁思楼,你觉得你能活下来吗。” “不是我要杀她,是她不得不死。”她紧紧拽着温归远的袖子,崩溃不安地嘶吼着。 “那你为何要做这把刀。”温归远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冷淡说道,“你做了他十年的刀,为何还要做下去。” 汝阳公主僵硬在原处,感受着自己手中被慢慢剥离,突然感觉到一阵绝望逐渐涌上心头,她知道这次她真的没活路了。 “我……”她跌坐在地上,失神的低语着。 温归远居高临下地注视着狼狈憔悴的人,平淡无波,就像多年前慕容珊注视着梅花树下瘦弱的公主,冷淡矜贵,不入尘埃。 “殿下。”黑暗中,旭日的身影匆匆而过,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温归远眉心蹙起。 “马上就要到门口的,殿下若是现在出去只怕会撞了个正着。”旭阳严肃说道。 “钥匙带走。”他扫了一眼漆黑的死牢深处,最后摆动一个灯饰,一面墙壁突然向后退去,露出里面一间小小的密室。 他进入密室之前,注视着面前濒临奔溃的人,冷淡说道:“天丰十年,你借着编撰长安诗集的机会,背着圣人和李家搭上关系,最后和李承恩有了首尾,你那个私生女还在台州,如今李家不愿管你,你说若是圣人知道你没有把这个小孩……” 汝阳公主一直低垂地头颅倏地抬起,愤怒地瞪着他:“你敢。” “那就看你等会的表现了。”温归远和颜悦色说道。 他不给她反应的机会,带着旭日旭阳头也不回地入了密室。 汝阳公主看着密室大门沉默地关上,温归远坐在圆圈椅上的神情冷漠而阴鹜,不由打了个寒颤。 地牢深处有陷入死般沉默。 没多久,走廊处传来脚步声,火把跳动的光芒逐渐靠近,最后出现两人的身影。 汝阳公主自沉默中抬头,直到看清面前两人,呆怔片刻,突然放声大笑,笑声放肆而畅快。 “原来是你,原来是你。”她坐在地上,笑得直不起腰来,眼角都渗出泪珠,“天道轮回啊。” 路杳杳冷冷地看着面前仪态尽失之人。 “你也是来嘲笑我的嘛?”她独自一人笑得无趣,逐渐停了下来,嘴角一挑,挑衅地质问着。 路杳杳歪着头,打量着面前之人,嘴角同样挑起,同样用着挑衅的目光看着面前狼狈落魄的人:“我何须要现在来嘲笑你。” 汝阳公主嘴角笑意僵硬。 “我不是无时无刻不再嘲笑你吗?”路杳杳眼波流转,娇艳若桃李的眉眼即使在黑暗中依旧光彩夺目。 “你想成为长安城的焦点,可人人都在暗中唾弃你。” “你想成为大长公主这样的人,可这辈子都不可能。” “你看不起我母亲,可你这辈子都站不到我爹身边。” “你喜欢我爹,可我爹的目光一开始在我母亲身上,后来在我身上。” 路杳杳声音含笑而缓慢,好似注视着戏文中的丑角,淡定又嘲讽。 汝阳公主脸色青白交加,咬牙切齿的看着她。 “我从来都不把你放在眼里。”路杳杳笑说着,“你与路家而言不过是一块绊脚石,与母亲而言不过是蝼蚁,与我而只是手中的道具。” 汝阳公主原本暴怒的神情在触及到一角后,突然冷静下来,大笑道:“那又如何,你未嫁之前要叫我一声公主殿下,出嫁之后要唤我小姑母。” “我自始至终都压在你头上。”她咬着字恶毒地说着。 路杳杳笑了笑:“人总归是要低头的,我从不介意这些,倒是汝阳公主把这些虚名抓得太紧了。” “抓的越紧,手中的沙子总是流的更快。” 汝阳公主抬头看着面前女子,温柔又冷淡,高贵又矜持,一如长安城众多名门贵女,世家风范。 “那太子妃呢?”她脸上的癫狂之色逐渐平静下来,沙哑地问道,“今日又是为了抓紧什么?” 路杳杳手指交缠,雪白指尖在黑暗中依旧雪白透亮。 “我母亲的药是不是你换的。”她低声问道。 “是。”汝阳公主痛快承认,“一介上不得台面的农妇不知廉耻地占据路家正室的位置,为何不早早退位。” 路杳杳嘴角紧抿,眸底好似跳跃着火光。 “我喜欢你爹,全长安都知道的事情。”她冷笑着,“一开始说自己有妻子,我便替他杀了他的妻子,然后说自己沉迷政务,无心情爱,我便送他进了内阁,最后地是了竟然敢当众下我脸,说不喜欢我。” “不知好歹的狗东西。”她连声怒骂着,粗鄙不堪,再也不见一点风仪。 路杳杳怜悯地看着面前之人,哪怕心中早已知道真相,依旧是抑制不住的难过。 难过自己的母亲被一个疯子缠上。 难过自己的童年就这样戛然而止。 “那我哥的失踪?”她打断汝阳公主的咒骂,低声问道。 “那不是你父亲亲自安排他去送死的吗?”汝阳公主索性破罐子破摔,不屑地讥讽着,“江南盘根错节,你的好父亲为了自己的仕途,亲自送自己的儿子去了死路。” “依我看。”她恶意地盯着路杳杳,“他对你也不过如此。” “不然也不会让你嫁入东宫。”她目光看向后面的墙壁,眼底闪过一丝畅快的恨意,“你真的信他毫不知情。” “多可笑啊,堂堂路相,圣人心腹,难道真的不知道。” 路杳杳神色平静,这些话她早已在无数个深夜反复在心底翻滚过,如今在一个无关紧要之人口中被叫嚣出,自然是生不出一点波澜。 汝阳见她不为所动,一步步设置陷阱,步步紧逼:“可惜你不争气,自己陷了进去,你爹知道吗?你对得起路家吗?” “你的太子殿下也不是好人。” 路杳杳不接她的话,反而问出心中挤压已久的疑问:“我哥临走前是不是去见过你,她和你说过什么?” 一拳打在棉花上,路家只要不接招,便是谁也奈何不了她。 “我凭什么和你说,他与我说了很多,可我就是不告诉你。”她奚弄着,“你哥哥可比你聪明,可怜你自以为厉害,却被这么多人蒙在鼓中,谁都不爱你,谁都不愿真心待你。” “路杳杳啊,路杳杳啊,你才是最可怜的。” 路杳杳不动声色:“我哥在查我爹?” 汝阳脸上笑容一僵。 路杳杳脸上的笑意真切了一些,温柔地耐着性子,解释着:“你这般蠢笨,很显然我哥不会与你做什么交易,大抵也是套话吧。” “套你的话,内容不是圣人便是我爹,圣人如何我不知道,但我爹应该嫌疑最大。” 汝阳瞳孔紧缩,下意识地反驳着:“你……胡说……” 路杳杳捏着手指,软软说道:“我没有。” 她好似依旧是长安城那个温柔秀气的姑娘,说这话含笑三分,从不曾生气的模样。 “怪不得是路寻义这等狼心狗肺的人养大的人,不是好人的路相养出了一只小狐狸,靠着这张人畜无害的脸骗了不少人。” 她破口大骂。 “太子殿下知道你这般模样吗?”她恢复平静,故作平静地说道,“知道世人口中温柔的路家三娘子也是这般咄咄逼人。” “若是知道了,只怕会厌弃你吧,那你和我有什么不同。” 她把路寻义和温归远来回在嘴边挂着,疯狂地用语言编织成一把刀甩向路杳杳。 “这么久,你总算有句话说对了。”路杳杳歪头,轻轻柔柔地笑了笑,“我爹确实有点不像好人。” 汝阳没想到她自己骂了路相,到嘴的脏话说不出来,一事被路家人的想法震在原处。 “可我爹不会是坏人的。”她笑说着,手指终于捏到指尖,绵软天真的样子。 “还有。”路杳杳转身离开之际,“殿下不是好人我已经知道了。” 汝阳抓着栏杆的手一顿。 “没关系,反正我已经不喜欢他了。”她轻声又坚定地说着,“骗我的人,我再也不会喜欢他了。” 密室内,温归远握着手腕的右手倏地一紧,漆黑的眼眸倒映着无边昏暗,抬头看着那扇紧闭的石门,好似要透过厚重的石门去看清三米之外那人的模样。 想看看她说这话的表情。 是故作平静,还是自然随意。 是为了敷衍汝阳,还是真心实意的心声。 他的耳鼓响起巨大的声音,震的他发蒙,路杳杳最后那句话和着鼓声一字有一字地敲在自己心尖上,让他疼得直吸气。 手指紧握着手腕,发出骨头咯噔的声音。 她原来不喜欢他了。 所以之前所有的欢喜、沉默、难过、不安都是假的。 原来从天上掉落地上是那么快,失重的恐惧让他连眨眼都觉得费劲。 旭阳旭日心中一沉,甚至不敢抬头去看殿下的脸色。 石门外传来放肆得意的笑声。 “她不喜欢你啊。” “你嘴上说着不喜欢世家女,可倒是喜欢上你最讨厌的世家女。” “可她不喜欢你啊。” “哈哈哈哈,报应啊。” 汝阳公主站在屋内来回踱步着,挖苦嘲弄着。 “你看,你为她做了这么多,她不喜欢你了。”她看着密室外沉默出来的人,满心恶意地说着。 温归远站在她面前,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路家夫人是你杀的。” 汝阳站在牢房正中,不解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何还能如此平静。 “万箭穿心之苦,也算全了路家夫人的苦。” 汝阳难以相信地看着面前之人:“你疯了,路杳杳不喜欢你,她不喜欢你了,你为她做什么他都不会喜欢你的。” 温归远面色平静自然,接过旭阳手中的匕首,一把砍断门框上的锁链,尖锐声中交杂着火丝,干净利索又狠厉自然。 “一个时辰的时间。” 他隔着打开的木门,漆黑的眼眸终于倒影上了烛光,却又看不到一点光亮。 作者有话要说:杀人诛心!,请牢记:,.,, 。m.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路杳杳出了刑部大牢,秋日暖洋洋的日光落在身上,缠绕她多年的事情终于有了一点头绪,可她却没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姑娘准备去哪?”跟在身后的卫风低声问道。 路杳杳站在刑部门口,看着热闹的四方街道,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各处商人,异色瞳孔,人人都是安稳喜乐的模样。 大晟立朝已有一百八十六年,国力强盛,对外海纳百川,对内吏治清明,即使如此,大大小小也发生过不少动乱,导致一些矛盾越来越突出严重,到了如今,已经是不得不下手惩戒的地步了。 节度使拥兵自重,世家权欲过大。 这两件事情几乎成了压在圣人头顶上的两把大刀,谁也不知什么时候会落下来。 年幼时,她躺在爹爹书房的内屋睡觉,听着爹爹和哥哥两人常常谈经论道,针砭时弊,知道高文帝在世时便早早开始着手解决这两件事情,奈何压力重重,举步维艰,高高在上的天家也为此付出了惨痛血腥的代价。 她很早就隐约感觉到她爹到底在做什么,一步步从寒门走到大晟最高点的相爷,他得到的和付出的,都是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辛。 可世人提起他,却总是褒贬不一。 “哪都不去。”她带着蛟纱斗笠,朝着东边走去,“去逛逛吧。” 卫风低头看着那顶纯白色斗笠下隐约可见的琼鼻红唇,已经梳着妇人发髻的姑娘,可她却好似一点变化也没有。 十年来,谁都变了,只有她依旧是年少时的模样,通透又不世故,坚守又不固执。 两人来到东街最大的酒楼,隔着四扇屏风,听着底下议论着时下最热门的科举案,白路李三家外加汝阳公主都被人反复拿出来讨论。 “再风光又如何?”路杳杳捧着茶杯,细声说道,“关键时间还不是被人推了出来。” 卫风不解地问道:“汝阳公主手下不少犬马,为何不推出他们。” “科举乃是国之重要,如今闹得沸沸扬扬,早已不是李家和汝阳公主可以收拾的,路白两家推波助澜,非位高权重无法平息众怒。”路杳杳沏了一杯茶递到他手边,“坐吧,在外无需拘谨。” “那为何不是李家?”卫风把长剑放在案桌上,玄色长剑在秋光下闪着深沉的光泽,可剑首处的大红色的吉祥如意剑穗又格外耀眼。 “李家?”路杳杳端着茶杯放在唇边,眼波一转,斜了他一眼,笑说道,“李家够资格推出来的,仔细数来只有三人,李家家主李博敏,嫡长子李承心,嫡次子李承恩。” 路杳杳在桌子上沾了一点水渍,画了三条杠。 “李家家主李博敏乃是李家砥柱,不可动,嫡长子李承心乃是下任继承人,不可动,嫡次子李承恩礼部祠部侍郎,位高权重。李家这辈女儿众多,儿子却屈指可数,往下的庶子也不过两人,而且大都上不得台面,无法参与这些事情。” 路杳杳笑了笑:“不过归根结底,李家权势过重,圣人动弹不得,只好忍痛推出自己的亲妹妹,以平众怨。” “那圣人会怨恨路相呢?”卫风又问。 要不是路相当场捅出科举案,事情也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路杳杳盯着那三条逐渐消失的水渍,喃喃自语:“谁知道呢。” “但是爹肯定是想好对策了的。” 她把茶杯中的绿茶一饮而尽。 “走吧,回宫吧。”她笑说着,“到处都是这些事,也有些无趣,如今这万千过错都是汝阳公主的错,李家被摘得干干净净,白家依旧是人人想要投靠的大家,路家依旧是唯利是图的小人。” “咽喉被人握着无法发生,漩涡中的人至死都是沉默。” 卫风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汝阳公主的话看似颠三倒四,却也证实了一个重要的事情——路家大郎君当年出事确实和路相有关。 原本他以为依着路杳杳的脾气定然是要回路府和路相对峙的。 “哥哥失踪时,爹爹不愿多加派人寻找。”她慢悠悠地摇着扇子,挡住窗棂出偷过来的光,嫣然一笑,浑然闲适,“我便猜测此事和爹有关。” “只是我一直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他放弃一直精心培养的继承人。” 卫风看着她,冷淡又认真地说着:“相爷不会害大郎君的。” “汝阳公主狂妄又愚钝,她知道的未必是真相,但细枝末节总能意外反应出一点问题。” “我说哥哥在套她话时,提了三个人,她只在提及其中一人时失态片刻。”她眯了眯眼,浅色眼眸绚烂,流光溢彩。 卫风看着她。 ——圣人。 她用团扇遮挡住唇角,无声张了张嘴。 卫风握剑的手倏地僵硬。 “我得去查一下当年哥哥到底为何要去江南。”她松了一口气,“总算有些眉目了,不虚此行,只是不知汝阳公主之后如何处置,她应该是还有些话没说。” 路杳杳笑了笑,眉目弯起,琉璃琥珀色的眼眸倒影着光,眉色飞舞,天真而稚气。 “我们去吃糖葫芦吧。”她歪着头,轻快飞扬,“吃点甜甜的东西,开心一下。” 卫风沉默地点头。 两人一同出了酒楼,随手买了一根糖葫芦,路杳杳正准备朝着东街最大的金玉街走去,突然看到不远处有两队士兵手握□□,背带弓箭,脸色肃正地列队朝着城门跑去。 “怎么了?”路杳杳举着糖葫芦站在一旁,挑了挑眉。 “是宣门司。”卫风扫过其中一人的服饰,见他背后绣着一只猛虎图形的补图。 “听说有逃犯逃出去了,杀了不少人……”等宣门司的人走后,刚才如鸟兽散去的人再一次围了上来,议论纷纷。 “外面不安全,姑娘还是回去吧。”卫风挡在她面前,远远看着离去的人,低声说道。 金玉街距离城门并不远,歹徒若是心狠,折返会城中,城中便会大乱。 路杳杳点点头。 就在两人背对着酒楼离去时,酒楼上一直紧闭的窗户被推开一条缝。 温归远坐在靠窗地位置上,瞳孔幽深地看着路杳杳逐渐远去的背影,手中的茶杯里茶早已冰冷。 楼下台子上的说书先生退下,换了一位形容羞怯的琵琶女。 大珠小珠急切而动,声声催人不息。 他听得心烦意乱,搭在茶壁边缘的手指倏地收紧,粗糙的纹路让他清晰地认识到,原来之前看到的太子妃全然都是假的。 温柔小意是假,温顺恭敬是假,软弱无能是假。 原来她一直不是攀附于人的菟丝花。 当她剥丝抽茧,循序渐进,从而步步逼近真相时的模样比以往温柔可爱的样子越发吸引人。 他沉默地盯着早已消失的背影,目光复杂却又舍不得移开视线。 她也骗了他,他骤然多了点迷茫愤怒,但很快那点迷茫愤怒被脑海中一闪而过的音容笑貌倏地打散消失。 底下的琵琶骤然变缓变轻,默默相思不得语。 他想起初见时,那双从马车车帘中露出那双眼,明亮清澈,漫不经心。 是他被美色迷了眼,这样眸色的人怎么也不该是软弱可欺的人。 他突然轻笑一声。 旭日被吓得眼观鼻,呼吸都不由放轻了,眼皮子都不敢抬起。 “王锵送来的玉石,你给太子妃挑几块成色好的送去。” 旭日低声应下。 “请月楼在书房等我。” “殿下,人已经伏诛。”旭阳的声音在屏风后响起。 路杳杳回宫坐下没多久就听到汝阳公主被当场格杀的消息。 说是汝阳公主竟然趁着守备不严,从死牢中逃了出来,手下之人杀伤了无数百姓,被正带着宣门司训练的太子殿下乱箭穿心而死。 殿下如今带着汝阳公主的尸体赶往御书房。 路杳杳眼皮子一跳,捏着一只大红色菊花的手停在长颈白瓷天球瓶上,瓷瓶细媚滋润,衬得手指都柔软白皙。 “这么巧?”她蹙眉问道。 卫风手握长剑,认真思索后说道:“我们碰上宣门司地时候,正是宣门司巡逻长安东街的时候,东宫自来统管宣门司,殿下每三日都会亲自坐镇,今日恰巧是逢三。” 路杳杳犹豫片刻把大红色菊花直立地插在花瓶边缘的位置,让瓶内原本青白黄三色的菊花瞬间多了点艳丽的颜色。 “殿下今日可有来过地牢。”路杳杳随意拿起一支青松小枝,在指尖晃着,尖尖的松尖青翠入骨,绿色小影莫名让她心中不安。 卫风眉心折出一道浅浅的痕,沉重说道:“不知,但入刑部大牢是路相亲自安排的,若是和殿下撞上了,路相也该知晓的。” 路杳杳点点头,漫不经心地用剪子剪断松枝的根部,斜斜插在菊花后面,细密尖针如扇叶一般排开,与面前的六枝菊花形成高低错落之势,俯仰相顧间,颜色热闹却不失拥簇,花叶交至,赏心悦目。 路杳杳打量这面前的插花,笑着摇了摇头:“还不错,放在抱厦入门口的高几上,下面用圆形木座垫着。” 红玉兴致勃勃地接下盆花,小心翼翼地掀开水精帘离开了。 “知不知道又如何?”路杳杳接过绿腰递来的白帕,一根根仔细地插着手指,动作漫不经心,“路家如今是东宫最锋利的剑。” “我可以与他和离,他却不能休弃我。” 路家是东宫的依仗,殿下要站稳朝堂,自然不能缺少这个助力。 路杳杳手中的帕子被随意地扔到一边,打了个哈欠:“晚上总能见分晓。” 太子殿下连着一个月都在迎凤殿用膳歇息,若是不出意外,今日自然也是如此。 卫风看着她懒洋洋的歪坐在罗汉床上,捧着一本风俗怪谈随意地翻着,眉宇间淡然一片,那日的悲痛难捱好似过了一夜就瞬间消散,看不出一点踪迹。 “殿下生日是不是要到了。”路杳杳的目光落在卫风长剑上的大红色剑穗上,低喃着。 “还有七日。”绿腰掐着时间,“按理应该大办,但殿下早些日子上书自请节俭过寿,圣人准了。” 路杳杳点点头,突然多了点印象:“昨日是不是送了宴会折子。” 天子殿下的宴会再节俭,基本的礼节排面还是要的,尚宫局送了折子上来,她都交给春嬷嬷了。 “娘娘可要看看?”绿腰谨慎地问着。 “不看了,就是我总该意思意思送个东西过去。”她放下书有些苦恼地说着,“要不你打个络子我送过去。” 绿腰吓得连连摇头。 路杳杳见她脑袋都要摇掉了,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捧着鬼/话故事继续看着。 “那我过几日去外面买一根来。” 绿腰想着那个被剪碎的香囊,到嘴的劝慰便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娘娘的脾气自小就是这样,不喜欢了便是为他多做一点心神都觉得不耐烦。 白家娘子,李家姑娘,姑娘若是不喜欢了,无事时便是多看一眼都坐不住。 “这几日送上来的故事还不错。”路杳杳不管屋内的气氛,自顾自地评价着。 “受了汝阳公主牵连,今年秋闱成绩作废,择日大考,那些书生无法离开,又加上长安城物价高,不少书生都当起润笔先生。”卫风解释着。 “倒也不坏,你让远晨考校一番,若是可以,记得收编。”她抬眸,笑眯眯地,眼底却没带什么笑意,“也该让别人尝尝被人遏住咽喉,有多难受了。” “娘娘,殿下送了好多玉石过来。”红玉掀开帘子,眼睛亮晶晶的,比划了大大的手势,“说送给娘娘的。” 路杳杳翻书的手一顿,漫不经心地抬起头来,扫了一眼门口面无表情的旭日。 “殿下怎么知道娘娘喜欢玉石?” 绿腰不解地问着。 旭日没说话,目光落在卫风的大红络子上,脸上却是一副高深莫测的高冷模样。,请牢记:,.,, 。m.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华灯初上,灯火如星满地流,红玉说殿下来的时候,路杳杳正在给平安梳毛。平安乖乖趴在脚边,整个脑袋靠在她膝盖上,舒服地尾巴直摇,耳朵时不时地抖动着。 路杳杳梳毛的动作停在原处,扫了眼整整齐齐被码在一起的玉石,在灯火通明的大殿中流光溢彩,秀莹如星。 绿腰对着红玉打了个眼色,红玉机灵地上前把平安抱了下去,小小个子抱起膘肥体壮的平安倒是轻轻松松。 平安一脸懵地被抱了出去,领出门前,和迎面而来的温归远对视一眼,突然害怕地抖了抖耳朵,把毛茸茸的脑袋埋到红玉的咯吱窝里。 “你怎么在发抖啊,是不是天气冷了,我让人给你做两件小衣服来。”红玉把人抱回狗院,一脸不解地问着。 两个小黄门连连点头应下,殷勤地把人迎了进来。 太子妃身边大丫鬟,谁不是巴结着。 平安回了自己的院子,自己主动从她怀中跃了下去,哒哒跑回笼子里,甚至自己伸出爪爪把扣锁扒拉回去,动作极为娴熟,一看就没少干。 红玉嘱咐两个小黄门照顾好平安,自己一头雾水地离开了。 那边温归远踏入屋内,深秋早已升起火盆,暖气扑面而来,路杳杳穿着藕粉色丝缎素色长裙,挽着简单的发髻,只有一支水晶玉石发簪挽着,简简单单,素面朝天。 “殿下可是用膳了吗?”路杳杳仰着头,素净白皙的小脸在烛光下润着细腻的光。 温归远看着她眼眸带笑,和顺体贴的模样,一如既往地温柔小意。 路杳杳见他盯着自己不说话,歪着头不解地看着她,只是还未等她想明白,面前之人伸出一只手搂着她的腰,温热的手心隔着绸缎贴在自己腰间,烫得人发软。 她微微睁大眼睛,看着面前之人低下头来。 一个轻轻的吻落在她唇上。 浅尝辄止,不动声色。 “不吃了。” 他神情自若地捋了捋她的发丝,把鬓角上平安的白色狗毛移开,态度温和自然地说道。 唇上一闪而过的压力让她的唇有点发麻,鼻息间还残留着梅花木香的清冷味道,以及一点淡淡地酒味。 ——酒味? 路杳杳倏地回神,抬眸瞥了他一眼,小声问道:“殿下喝酒了?” 只有喝醉了才会有这般不一样的举动。 这个突如其来的吻让她蓦得生出一点不对劲来。 两人亲密动作婚后并不少,可从没有像这次一半克制又温柔,两人独处情迷时,温归远总是热忱又野性,和白日里彬彬有礼的模样并不相同。 当时天真还以为男人都这样,现在那时的他才是没了伪装克制后不经意露出的真实模样。 温归远摇了摇头:“喝了一点,没醉。” 路杳杳似信非信。 毕竟醉了的人总是说自己没醉的。 “真的没醉。”温归远见她不信的模样,无奈失笑着,目光一转,看到罗汉床上整整齐齐地叠着的玉石,脚步一顿,低头看向她,“不喜欢?” 他蹙眉,露出一点不解之色。 路杳杳连连摇头,温温柔柔地说道:“喜欢,只是殿下这一下送了这么多,太过贵重铺张,传出去可不好,累及东宫名声。” 言辞恳恳,态度真切,拳拳之心甚重。 温归远看着路杳杳,见她言语和神态当真是一点错处都挑不出,思绪不由飘远。她每次这样笑着的时候,是不是都是不曾把人放在心里。 面上情深意切,心中毫无波澜。 “殿下。”路杳杳见他又看着自己失神,忍不住出声唤道。 温归远倏地回神,见她细眉微蹙,怕她起疑,连忙又说道:“都是我从陇右道带来的私库,不会令人诟病的。杳杳不是最爱玉石吗?可是没挑中满意的。” 路杳杳笑容一僵。 “是东西太好了,杳杳挑花了眼,也不知如何回报殿下。”她下意识地说着。 温归远牵着她的手在罗汉床边上坐下,放在手心来回把玩着,手指修长白皙,骨肉柔软,令人爱不释手。 “过几日便是我生日了。”温归远慢条斯理地说着。 路杳杳点头:“尚宫局已经送了册子礼单过来了,共有七十三页的礼单,已经照册送到书房了,那日的大宴在熙春殿举办……” “那杳杳给我准备了什么贺礼?”温归远打断她的话,温柔又坚定地问着,漆黑的眸光倒映着手边的一点玉石光泽。 路杳杳语塞,一时反应不及。 “我私库中有几块质地极好的玉佩,正好可以用来压殿下衣摆……”路杳杳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看着温归远捏着她的手指,微微用力。 这一下弄疼她了。 路杳杳不高兴地皱眉,想要收回手来,却被温归远牢牢地抓在手心。 “卫风生日你给他打了络子。”他眉目间竟然出现一点委屈之色,清隽俊朗的面貌在敞亮的烛火中露出不解难过之色,让高高在上的矜贵禁欲的太子殿下多了一点别样摇曳的人间之姿。 他的目光自路杳杳身上扫过,最后又落在那堆玉石身上,轻柔反复地揉着她的手指:“这么多你喜欢的玉石,不能换个络子吗?” 路杳杳顿时口干舌燥,无话可说,虽对温归远早已死心,可还是不争气地心跳快了一下。 一时间忘记问他怎么知道她给卫风打络子的事情。 “我打的不好看。”路杳杳干巴巴地应着,视线不由微微移开,“我让绿腰……呲……” 温归远用力地捏了一下她的指腹,眉眼低垂,沉默不语,浓密的睫毛晕着光,透出一点失落之色。 美色误人,诚不欺我。 路杳杳的视线活像被烫了好几下,游移了许久,这才艰难地说道:“殿下不嫌弃就好。” 温归远立马就抬头笑了起来,眉眼如画,温文尔雅。 路杳杳被人拥着带上床休息的时候,思绪恍惚陷入黑暗之前,突然迷迷瞪瞪地想着——她怎么觉得不对劲? 直到身边之人的呼吸逐渐平稳,温归远在黑暗中睁开眼,扭头看着一旁深睡的人,犹豫了一晚上的手终于把人抱在怀中,柔软馨香的触感让他飘荡了一晚上的心终于在此刻微微落下。 一切事情绕过那层迷雾,才发现两人看似亲近,实则却是各自带着面具,中间隔了千山万水,四个月来的柔情蜜意变成了虚情假意。 可他又清晰地知道,心底的那团火苗却不是作假,那簇火苗自黑暗中悠然亮起,照亮了心中那片贫瘠的土地。 哪怕温柔是假,情意是假,可天真是真,善良是真。 二十年前的时光让他在黑暗仇恨中成长,二十年后的岁月,有人笑靥如花地走近她的世界,让他在黑暗中睁开了眼。 这次,他决定朝着那簇微小却明亮的火苗中走去。 “杳杳。”他伸手把人抱在怀中,不愿松开桎梏。 路杳杳嘴里不舒服地嘟囔着,温归远卸了力道,却还是还没把人放开。 第二天,天刚刚亮起,温归远便轻手轻脚地准备去上朝,帷帐内的路杳杳睡得香,等人离开都没清醒过来。 直到温归远下朝回来,去了书房,路杳杳这才刚刚睁开眼。 “你说得对。”温归远和江月楼对弈着,无奈说道,“她当真是对美色毫无抵挡力。” 江月楼颇为无奈地说着:“自小便是如此,小时候嫌弃卫风太瘦了,每天端着饭去喂他,后来又嫌弃他练武黑了,捧着雪花膏整天跟在她后面要他抹脸。” “本来有四个丫鬟,她嫌弃另外两个不好看,死活都不要,后来选来选去都不喜欢,就一直空着位置。” 温归远听着江月楼口中的路杳杳,年幼时路杳杳古灵精怪,鲜活可爱,嘴角不由露出笑来。 江月楼啪嗒一声截了黑龙脊椎,冷淡说道:别高兴得太早,她虽然可爱却素来性子坚定,决定的事从不回头。” “你也不行?”温归远好奇地问着。 “我也不行。”江月楼抚摸着白子,笑说着,又斜了他一眼,嘴角一挑,露出一点挑衅,“我看你也未必行。” “你一味示弱不是长久之计,感情不是骗来的,你本就不是时时示弱的人,再一次被发现才是火上浇油。”他泼着冷水打击着。 路杳杳这性格现在还忍着此事,必定是还有事情在计划。 江月楼隐约有点想法,却也不曾说。 一边是挚友一边是妹妹,又是感情之事,他也是无力插手此事。 温归远点头:“我知道,只是她如今对我戒备甚重,忽远忽近,我总是忍不住靠近她,也想让她对外放下心扉。” “你堂堂太子今日沦为出卖色相的地步。”江月楼大声嘲笑着,把手中的棋子下在右下角,自然成势,固守一方。 温归远苦笑着。 “殿下回书房了。”红玉入屋的时候就看到太子妃瞪着面前的绣篮子出神。 “今日不出去了?”路杳杳收回视线,苦闷地问着。 “看旭阳的架势应该是不出去了。”红玉傻乎乎地问着。 科举案尘埃落定,太子难得清闲下来,加上他身份敏感,不能随意结交朝臣,自然是一下朝就会东宫。 “娘娘打算做络子吗?”红玉见她不说话,脆生生地问着,“尚服局新送了彩丝很是好看。” 绿腰咳嗽一声。 红玉嘴巴一闭,眼睛滴溜溜地转着。 “你这嘴没一句我爱听的。”路杳杳故作凶恶地说道,“过来,交代你办事情。” 红玉可怜兮兮地上前。 路杳杳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红玉不明所以,乖乖点头应下。 等事情传到温归远耳中,他眼皮子一跳,手中的黑子都下错了位置,江月楼难得失态地大笑起来,苍白的脸上染上红晕,露出一点生动。 “温元遥啊,温元遥,你也有今天。”江月楼在大笑声中毫不留情地嘲讽着。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请牢记:,.,, 。m.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红玉在宫门落钥时悄悄地入了东宫,只是在走在迎凤殿的花园小径上,被一人自假山后转了出来,拦住了。 旭阳一声大红色率卫统领的衣服,腰间黑色玉带勾勒出精瘦腰身,修身而立,丰姿潇洒,眉目含笑地注视着红玉。 红玉心虚地眨了眨眼,眼睛往外扫了一眼,小径上空空荡荡的,小扇子一样的睫毛眨得越发快了,小脸红扑扑的。 “阳率卫。”她弱弱地喊了一声。 “红玉姑娘帮娘娘买东西吗?”旭阳的目光落在红玉大小盒子上,温温和和地问着,“怪重的,我帮你拎回迎凤殿。” 循循善诱好似一个和蔼亲切的大哥哥,如果不是把她的路拦住就好了。 红玉小圆脸被夕阳照得通红,细嫩圆润的小手牢牢抱着盒子,手指都用着力,牢牢握住盒子四个角,大圆眼巴巴地眨着,无辜地看着旭阳:“不用了,我自己抱得动。” “没关系,不碍事。”旭阳脸上笑容越发温和。 红玉小脸皱着,可怜兮兮地扫了一眼空荡荡的花园,眼珠子转了好几圈,也没找到跑出去的路,圆嘟嘟的小脸越发通红。 “啊,绿腰姐姐。”她原本一直低着头看着脚尖,突然抬起头来在他身后来回看着,紧接着眼睛一亮。 旭阳脸上的笑意一僵,下意识回头看去,身后空空如也,再一回神就看到有人猫着腰要钻过去,反手把腰间挂着的长剑往后一伸,拦在她面前,青色剑穗在空中来回荡着。 红玉看着近在咫尺的漆黑长剑,一张笑脸垮了下来,板着脸,企图一本正经地把人吓退:“都是娘娘要的东西,耽误不得的。” 旭阳手中的长剑在夕阳下散发出深沉的光,闻言笑容越发温和灿烂:“东西太多,红玉姑娘走的不快,这不是越发耽误事情嘛。” 红玉抱紧盒子,干巴巴地说着:“比平安轻多了。” “既然碰到了,总要帮一把的。”旭阳素来温和,手中的长剑倒是稳稳地挡在她面前,剑穗都不带换一下的。 “不必劳烦阳率卫了。”一根修长白皙的手指点在漆黑狭长的窄剑上,修的素净圆润的指尖倒影了点日光,莹润而精致。 旭阳目光一凝,抬眸看着不知不觉来到他身侧的人。 绿腰穿着青绿色襦裙,袖口紧扣,因着伸手露出一点带着骨头的纤细皓腕,简单素净的裙摆看看遮住脚背,行走间干净利索,俏生生地站在夕阳下,一如既往得恬静素雅。 旭阳的视线在那根手指上一闪而过,很快便移开视线,犹豫片刻手中的长剑微微往下一沉,紧接着手腕一转,转了个剑花,长剑回了自己腰间,那剑穗晃了好几下都没有停下来。 绿腰的视线一闪而过。 “得罪了。”他拱手行礼。 红玉哒哒跑到绿腰后面,眨巴眨巴眼。 “是不是在外面玩了一会,娘娘等你许久了。”绿腰手带巧劲的把人推开,笑说着,“去吧。” 红玉扫了低眉顺眼的旭阳一眼,头也不回地跑了。 “刚才多有打扰,红玉年幼,性格又跳脱,待人处事难免不周全。”绿腰先行请罪,四两拨千斤地打了回去。 旭阳苦笑,再一次拱手谢罪:“是我之前多有得罪。” “哪里的话,阳率卫不过是好心。”绿腰笑脸盈盈地说着,绿色衣服衬得双手越发白皙,“率卫怎么不在书房呆着。” “路过。”旭阳错开一步,跟在她身后,神情自若地说着。 “那真是巧了。”她的笑脸上看不出异样。 “娘娘可是缺什么东西,让红玉姑娘特意出宫一趟,不如以后交给东宫内务局采办。”他握剑,好奇又不失礼节地问着,态度极为自然。 “不过是之前出宫时,经过东街看到了几样首饰,没来得及买,今日让红玉特意跑出去都买回来。”绿腰同样煞有其事地说着,两人皆是看不出各自的异样。 “阳率卫可要随我去迎凤殿。”绿腰突然问道。 旭阳一回神这才发现竟然走错路了,连忙停下脚步摇了摇头:“多谢绿腰姑娘告知。” 绿腰看着人离开,这才扭头回了迎凤殿。 “笨死了,给他又怎么样,你盯着还能出事。”殿内,路杳杳点了点红玉的脑袋,恨铁不成钢地教训着。 红玉委屈巴巴的坐在小矮凳上,缩成一团,和一旁乖乖蹲坐着的平安一般大小。 “他武功高强,万一带着东西跑了,我又拦不住。” “他没事带着你的东西跑干嘛。”路杳杳气急,“就算真跑了,你就说这东西是你的还不行!” 红玉眼睛一亮随后一暗,越发可怜地看着路杳杳。 “没,没想到。”她扣着手指,低声认错。 做贼心虚,难免看谁都觉得可疑。 路杳杳见状,不得不把手中的如意结扔到一旁,摇了摇头:“算了,做两手准备,把东西理一下。” 绿腰进来的时候,就看到红玉正殷勤地给人捋着彩丝。 “应当不知道此事,只是红玉独自一人捧着东西的模样让他好奇而已。”绿腰上前笑说着,“旭阳性格谨慎,难免会多看一眼。” “红玉又是没经过事的,这一下就让他觉得奇怪了。”她补充着。 路杳杳长吁短叹,连连摇头:“失策啊!” “你看看这个如意结怎么打,以防万一。” 原来路杳杳不想自己打络子送人,身边亲信又只有绿腰会,可绿腰给旭阳旭日送过剑穗,花结手势容易露馅,若是交代其余人走漏了风声,平白惹了风波,这才动了去外面买一个回来的心思。 这才特意交代给脚程快的红玉,不曾想成也红玉败红玉,被精明的旭阳逮住了。 “倒是简单。”绿腰细细看了一眼,笑说道,“这绣女有点水平,是长安城高门女子喜欢的样式,若是开个头,娘娘应该学得也快。” “学这个做什么?”红玉好奇,见缝插针地问道。 路杳杳没接她的话,冷漠说道:“把线理好就是。” 红玉讪讪地哦了一声,继续低头干活。 不过很快她就知道是干什么了,因为路杳杳开始跟着绿腰按着买回来的络子重新打头,只是这手好似卷了麻花,一连打错了三个方向,花结的样子立马变样了。 “太丑了吧。”路杳杳看着直笑。 绿腰拿过来仔细看了一眼:“前面还是不错的,后面拆了重新弄就好了。” 路杳杳点点头,正打算拆了花结重新打,突然听到门口小丫鬟行礼的声音:“给太子殿下请安。” 屋内三人面面相觑,路杳杳眼疾手快把买来的如意结塞到绣篓地下,上面又把红玉好不容易弄好的彩线,打乱扔在上面,等做好这些就看到温归远绕过屏风走了过来。 “殿下今日怎么来得这么找。”她镇定地迎了上去,扭头吩咐红玉,“让厨房动作快点。” 红玉哎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跑了。 “听说你今日让红玉出宫买东西了,以后交代给内务局的人就行。” 路杳杳借着坐下的姿势,扫了他一眼,见他确实面色平静,毫无异色,立马露出甜甜的笑来,娇娇说道:“不过是买回点发簪,红玉那天跟着我一起出门,也是看过的。” 她顺手把来不及收起来的盒子放到茶几上,露出里面四根发簪。 “好看。”温归远伸手,拿出一根绕金丝五彩玛瑙发簪,挑了挑眉,“颇有异域风情,没想到杳杳还喜欢这种风格。” 路杳杳借机看了一眼其他三根发簪,眼前一黑。 红玉挑的全是自己不喜欢的类型。 “就是之前一直都没有,今日买来看看的。”她很快就找了个借口,顺手接过他手中的发簪,认回到箱子里,转移话题,“秋日燥得很,殿下不如先去换衣裳。” 温归远视线一转,看到被藏到角落里的绣篓,突然眼睛一亮,眼神极为锐利地看见了最上方,打了个开头的花结。 “这是杳杳给我做的络子。”他伸手,脸上露出一点真诚的笑意,“真好看。” 路杳杳见瞒不过去了,这才慢吞吞的拖出绣篓,拿出自己丑丑的花结,小声说道:“只打了个开头,这里还……” “那这个开头也真好看。”温归远捧着络子真情实感地夸着。 ——这里还坏了的。 这话被堵在嘴里,路杳杳捏着花结,纠结着没开口反驳着。 “好像是个如意结?”温归远看了一眼开口的花纹,笑说着,“反正晚膳时间还早,杳杳要不继续打着,也不必拖到生辰那日。” 他认真又热情地看着路杳杳,目光真挚:“我还没有看过杳杳做络子。” 路杳杳捏着那几条红线,犹豫着不知道如何下手。 “还是等生辰那日送给殿下才更有仪式感。”路杳杳慢条斯理地解释着,绕着红绳,温柔体贴。 “殿下很急吗?”她故意反问一口,眉心蹙起,一脸不解。 温归远看着她却是不想继续编下去的样子,心中颇为遗憾,一时间怀疑是消息有误,明明她是打算亲自编络子给他的,没有敷衍地买了其他人的东西。 若是能当场编好,当场戴起来,才能算了却一桩心事。 可现在却不能逼迫路杳杳,只好顺着她的□□下去。 “倒也不急。” 路杳杳笑看着他,目送他去更衣。 其后几天,温归远对这个络子都报以极大的热情,每天都要询问一下,路杳杳不胜其烦,动作越发凌冽,一个如意结活生生地被绕成了百结结,到处都是错误的结点,偏偏温归远每天都能换个角度夸着。 “真的好看?!”殿下生辰前一日,路杳杳纠结地捧着那个丑巴巴的如意结,一脸不可思议。 绿腰看着那花结愣是不知如何开口评价。 “别有特色。”她最后挑了个词说道,“这花结在殿下眼皮子底下做的,娘娘想要偷天换日,只怕会骗不过太子殿下。” 路杳杳打了个哈欠,振振有吃道:“这个这么丑是因为这个是第一个做的嘛,我第二个就熟练很多了,你看,就长这样了。” 她拿出宫外买来的如意结,一本正经地说着:“殿下又不知道这个东西不是我做的,见我做了两遍,做得漂亮了,难道不是更开心吗?” 绿腰见她信誓旦旦,便也松了一口气。 晚饭的时候,温归远接过那个如意结还迷茫了一会,路杳杳笑眯眯地解释了理由,一脸羞怯乖巧。 温归远捏着如意结,不经意扫过门口卫风在秋风中晃荡的大红色吉祥如意剑穗,眸中一暗。 “不喜欢吗?”路杳杳睁大眼睛不解地问道。 温归远收回视线,把手中的如意结放在案桌上,笑说着:“喜欢,还不错。” 他夸完后又状似不经意地说道:“那你之前那个不好看的呢?” 路杳杳松了一口气:“拆了啊,不好看留着做什么。” 温归远看着他,点漆双眸跳动着烛光,看着路杳杳突然心虚。 入夜中,迎凤殿内室一片黑暗,突然有一道人影在内屋来回走着,借着门口昏暗摇曳的灯光发现,正是温归远。 只见他在路杳杳平时爱坐的罗汉床摩挲了一番,果然很快就在夹缝中找到自己要找的东西。 那个丑丑的,看不出模样的如意结。 他神色复杂地盯着那个花结,纹理手法明显和晚膳时收到的东西不一样。 “小骗子。”他抱着路杳杳小声骂道,路杳杳毫不知情地翻了个身,无知无觉地睡着。 第二日一大早,她是被平安的口水舔醒的。 “殿下呢?”她迷迷糊糊间问道。 “天还未亮就走了。”绿腰把平安赶走,递上毛巾。 “哦,今日不是休沐吗。”她嘟囔着,很快酒吧这个事情忘记了。 却没想到他口中休沐之人正坐在竹林石椅上,对着面前还穿着寝衣的江月楼严肃问道:“这个是杳杳也不是没可能吧?” 江月楼天还没亮就被人拉起来,又在竹林枯坐了好一会,这会儿困得直打哈欠。 他眼皮子都不曾掀开一掀,随口说道:“不可能。” 温归远脸上一僵,不再含笑的脸,越发冰冷。 江月楼难得报复心起,指着那个难看的如意结说道:“你不觉得这个和卫风的那个剑穗手法差不多嘛。” “丑得无话可说。” 温归远顿时无言以对。 “你看你盯了这么久,她事到临头还要弄个假的骗你。”江月楼带着几分隔岸观火的笑意,“你这样可不行。” 温归远气得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 “解铃还须系铃人,她觉得你骗了她,对她好的一切都是因为路家,那你就要证明不是这样的。”江月楼虽然爱莫能助地摊手,但还是诚实地给了意见。 “她自小喜欢热闹的,半月后是圣人圣诞,倒是各国使节都会入长安,你不如多带她出去玩玩。” 作者有话要说:我今天写的六千字稿子全丢了!!我哭得好大声,比我隔壁家的狗叫的还大声,呜呜呜,请牢记:,.,, 。m.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这话温归远记在心中,可还没等他决定好这个时候,五日后的太子寿宴上倒是闹出了点风波。 第一件事情倒是不打不相识,第二件事情说起来也是无妄之灾。 太子生日当年,路家作为太子妃的娘家,又是如今的权臣,自然也受邀出席。 路远晨早早打扮妥当,穿了身大红花团锦簇牡丹百鸟金粉长衫忙不迭跑到东宫去找姐姐,张口姐姐闭口姐姐,被绿腰赶出去又牵着平安满东宫逛起来,等路杳杳起来,迎凤殿也才热闹起来。 路杳杳看着一见他就被那件富贵的衣服闪了眼,笑得花枝乱颤。 “这衣服怎么这样花里胡哨。”她笑。 路远晨年纪小,圆脸又显得稚气未脱,穿着一声异常华贵富丽的衣服难免压不住,但他素来被养得娇贵天真,瞳孔清明,脸颊鼓鼓,穿这身衣服只觉得脂粉富态,倒也不觉得怪异好笑。 怪不得总是被路寻义打趣是路家第二个娇滴滴的路小娘子。 路远晨嘟着嘴,不高兴地说道:“他们都说我纨绔子弟,那我就穿得纨绔子弟一点给他们看。” “嘻嘻,气死他们。”他坐在高高的椅子上,晃着双腿,歪着头咧嘴,得意笑着。 路杳杳自铜镜中抬眸,注意到他脸颊上有两道还未痊愈的伤口,眉心一皱,招手让人过来。 “脸上的伤怎么了?”她伸手碰了碰路远晨脸上还没完全消退不悦地问着。 路远晨不在意地摸了一把:“之前和柳家几个兄弟打架,不小心被他们使诈绊倒了,磕脸上了。” “还好没毁容。”他不在意地说着。 路杳杳脸色一沉。 路远晨连忙说道:“也不是说什么大事,伯父已经教训他们了,柳奶奶亲自带他们也给我道歉了。” “我就是看不惯他们那张故作高雅的德行,整日跟在那些世家子后面殷勤,别人也看不上他们啊,那天我和封若章一起打得,哇,封若章真的好厉害,打起人来好凶啊,把那个柳家大郎君打得牙都掉了一颗。” “他为什么突然这么激动啊。”路远晨撑着下巴,不解地问着。 路杳杳见他眼睛发亮,没心没肺的样子,完全不在意这些事情,心中无奈,对着红玉说道:“拿点白玉膏来,再给他涂点。” “怎么就打起来了。”她问。 “就是伯父官复原职那天,我偷溜出去找封若章玩,后来在酒楼吃饭的时候,看到柳家那对兄弟一直跟在白家两位庶出两子身边殷勤,端茶送水,一点骨气也没有。” 他呲笑一声:“要不是看在柳姐姐的份上,我看都不想看他们两个。” 柳家那团烂账,真的是看的人就头疼。 要不是柳文宜是路杳杳自小的闺蜜,柳家老夫人还能压制着下面,路相早就出手把人收拾了。 “然后呢?怎么就打起来了,可有惊动官府。”路杳杳拿出帕子给他擦手,仔细问着。 路远晨突然生气地拍了下桌子,细白小脸涨得通红:“哪里能叫官府,那四个傻子拿柳姐姐做话头,说不出柳姐姐闺名还要不要了。” 路杳杳倏地皱眉,脸色阴沉。 “柳姐姐的婚事才不要他们操心呢,还说要柳姐姐给别人做妾。”他握紧拳头不高兴地挥了挥,“呸,你不看看自己长什么样子。” 他见路杳杳脸色不好,连忙拍着胸脯安慰道:“没事呢,有我呢,老夫人也说了柳姐姐的婚事,她亲自看着,不会闹出事情的。” 柳文宜因着是路杳杳闺蜜的身份,在长安城一向不缺提亲的人,只是真心实意上门的人不多,大都是看中路家的权势,路杳杳的面子上,是以柳家老夫人一直没松口。 如今柳老夫人身体不好,自然也有魑魅魍魉上门,如今柳家已经紧闭大门。 “姐姐放心,柳姐姐的婚事一定是要合心合意的,如果又不知死活的人上门闹事,我就偷偷把人打打得满地找牙。”路远晨拍着胸脯保证着。 路杳杳笑了笑:“从哪学来的昏招,打得过一个还能一直打吗?” 路远晨天真地说道:“封若章说的,姐姐不是说他聪明吗?他说的也能有错?” 路杳杳闻言,眼波微动。 “娘娘,可以出发了。”春嬷嬷站在门口,打起门口的帘子,笑说对内屋说着,“大宴要开始了。” “可要去找殿下。”绿腰扶着她问道。 路杳杳打了个哈欠:“不必。” 路远晨歪头:“不找姐夫,为什么啊?” 路杳杳盯着袖中的花纹,漫不经心地说道:“殿下忙得很,叫殿下,叫什么姐夫。” 她伸手捏了下路远晨的脸颊,笑说着:“你不走,我可要走了。” “哦,那我们走吧。”路远晨心大,一点也没察觉出不对,高兴地跳下椅子,小脸兴奋地红扑扑的,“是姐姐嫁人后,我们第一次坐在一起吃饭呢。” 路杳杳听得心软,摸了摸他的玉冠。 “姐姐说起来,那天打人的时候,还在酒楼里看到一个好有意思的书呆子,长得倒还是蛮好看的,不过只会说我不会,我不是,我没有,一问三不知,别人笑他,他都不生气,我叫他……” 路远晨走在她身边,嘴巴好似竹筒倒豆子,说个不停。 “殿下。”路杳杳刚刚出了迎凤殿的宫门,直接走了左边的□□,打算朝着宫门走去,去不了远远就看到温归远带着几个人自花园处转了出来,两拨人撞在一起。 路远晨兴致冲冲地抬起头,脸上笑容突然僵硬,眼睛睁大,不可思议地大喊着:“三不知!” 路杳杳一愣,没想到在这里能碰到殿下。 温归远见了路杳杳便笑。 “你怎么在这?”路远晨没察觉出两人的不对劲,只是歪着头,小脸紧绷,不解地问着。 被他点名那人,穿着简单朴素的青色长袖,脸皮极白,单薄狭长单眼皮无辜地下垂,整个人好似一只无辜可怜的小白兔,此刻因为众人的注视,涨红了脸。 “路郎君。”他拱手行礼,声音斯文清雅。 那人穿着的是东宫官詹事的青色制服,一看便是今年科举时太子收的人。 “你认识?”路杳杳问。 路远晨大眼睛眨了眨,捂着嘴:“就是我酒楼碰到的人。” 他初冬还故作风流地摇着扇子,皱了皱鼻子,补充了一句:“给一本正经我解释纨绔是什么意思的书呆子。” “我会不知道!”他气极。 路杳杳噗呲一声笑起来。 他声音不小,那人脸色越发通红了,头都要埋到胸口了。 “这是今年新进的詹事,名元瑜,字幼澄。”温归远笑着解释着,紧接着又介绍了身后其余三位詹事,都是今年新入的人。 三人齐齐朝着路杳杳行礼,不卑不亢,彬彬有礼。 “起来吧。”路杳杳的视线一扫而过,最后落在温归远身上,“妾声正打算去寻殿下,宴会要开始了。” 路远晨眨眨眼,看了一眼路杳杳。 “正打算把人交给詹事府,再来找你一同去赴宴。”他开口说着。 三个詹事中明显年纪最大的人,连忙躬身行礼,自行请辞。 “啊,我带他们去吧,我认识路。”路远晨大眼睛水汪汪的,一直看着元瑜,主动揽住这个事情,也不等太子开口,就拉着元瑜跑了。 温归远无奈,知道对着剩下两人点点头:“今日事后,一定摆宴致歉。” 等不相干的人都走远了,温归远这才扭头看向路杳杳,惊讶地说道:“杳杳这是都准备好了。” 路杳杳半路被人拦下,没单独走成,心中惋惜,脸上还是笑盈盈的模样:“打算在车内等着殿下。” “殿下还是赶紧换成衣服吧。”她开口把人打发走。 温归远见她脸上毫无异色,心中知道她未必是愿意等自己的,但嘴上还是示弱开口挽留着:“杳杳可以陪我一起去更衣嘛。” 漆黑剑眉末端微微下垂,倒是有点无辜可怜。 他主动伸手牵住路杳杳的手心,低头在她唇边轻轻饮下一个吻,唇上多了点艳丽的口胭。 路杳杳犹豫片刻,最后点头应下。 原本轻柔握着她的手立马加重了点力气。 “走吧。”他朝着路杳杳,笑起来,眉目含笑,明亮耀眼。 路杳杳眼波一闪,最后沉默地移开视线。 等两人上了马车到了大殿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情。 宴会上推杯换盏,其乐融融,白家最近消停了不少,皇后在宴会上板着一张脸,到也没给人难看,倒是淑妃拉着路杳杳笑脸盈盈地讲了许多,相谈甚欢。 事情是发生在散会之后,温归纣喝醉了酒,不小心闯到淑妃的马车上,衣衫不整,姿态难看,被圣人当场撞上,圣人气得脸色大变,让人直接把静王脱下来。 静王被当头浇了一盏热茶,这才勉强清醒过来,一睁眼就看到圣人黑着脸坐在自己面前,吓得跪了下去。 “怕是醉了不小心,圣人不可为了妾身伤了父子感情。”淑妃坐在圣人身边,柔声劝慰着。 圣人握着她的手,脸色依旧难看。 静王醉得厉害,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只会连连磕头认错。 “儿臣也是被人引上马车的。”他醉眼朦胧间扫了一眼路杳杳,指着她身后的绿腰说道,“是她迎我上的马车。” 东宫那边的人皆是脸色一变。 绿腰直接跪在地上,声音轻柔又坚定地说着:“殿下认错了,奴婢一直跟在娘娘身边,一步也不曾走开。” “胡说,就是你,穿着东宫的衣服。”温归纣仔细打量着她,一口咬定。 路杳杳用帕子遮住嘴,柔柔说道:“可绿腰确实一直在我身边,半步不曾离开啊。” “那必然也是东宫的人。绿衣梅纹,才不会看错呢。”温归纣嘟囔着。 皇后也是皱眉,一张脸板着:“今日宴会来的都是大宫娥,东宫是绿衣,中宫是青衣,暮霭殿是靛色,这颜色必然不会看错。” 路杳杳温温柔柔地说着:“殿内只带了绿腰一人,其余人都在殿外候着呢,东宫宫娥管束严苛,呆在原处是从不会乱走的。” “那你是觉得我儿看错了。”皇后瞪着她。 上首的淑妃捂着唇,对着圣人娇笑着:“姐姐不要生气,只是圣人瞧瞧,静王可不是醉糊涂了,好端端跟着东宫的人走做什么,要走也是跟着皇宫的青衣宫娥走啊,想来是记糊涂了。” “当真是乌龙一件呢。”她笑着打着圆场。 屋内气氛莫名一僵,一直沉默的温归远突然抬眸,看着静王,眼底露出一点厉色。 静王察觉到他的视线,脸色一僵,心虚地低下头。 要知道,静王好端端愿意跟着东宫的侍女走,本就不正常。 “是啊,想来是醉得厉害,眼花了,看错了,青绿两色在黑夜中分不清也算正常。”路杳杳捏着帕子,脸上露出勉强的笑来,带着一点端庄之色。 圣人打量着绿腰,又看了眼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冷哼一声。 明明颜色样式大不相同,殿门口灯火通明,哪里能认错。 早就听闻静王对太子妃不敬过。 他气得手中的茶杯都直接摔在地上。 皇后心中一惊,又看了眼静王这等怂样,恨得直咬牙:“想来是醉的厉害,太子宴会上还如此无状,还请圣人多多管教才是。” 皇后这番话,倒是让屋内几个人都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这招以退为进,倒是有点进步。 不过是捕风捉影的事情,圣人自然不会大罚,闹大了风言风语才不好听。 皇后想必也是抓中了这一点,这才如此说道。 也不枉费白家人之前日日去凤仪殿。 “哼,纨绔子弟膏粱少磨难。”圣人冷笑一声,“滚回去把礼记给我抄三遍再回来。” 一件事情只能在众人各异的心思中,不得不不痛不痒地掀了过去。 圣人对中宫的态度已经越发不耐了。 温归远看着圣人携手淑妃远去的背影时,不由想到。 “我们走吧。”他伸手牵着路杳杳的手,临走前斜了一眼还来不及收回视线的温归纣身上,眼眸暗涌流动。 路杳杳坐上马车的时候,刚刚准备闭上眼小憩,就感到有人上了马车,带来一股略带凉意的风,她还未开口就突然被人堵住嘴。 路杳杳惊讶地睁大眼睛,只是刚刚睁开眼,就被人伸手盖住眼睛。 温归远把人紧紧抱在怀中,漆黑的眸子被头顶的夜明珠照亮显得幽深而明亮,让他眼皮下的细薄眼睑带出一点没血色的光。 他最后把人抱在腿上,放开她的唇,对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也没有多加解释,只是把脑袋靠在她的脖颈处,低声说道:“过几日各国使节就要入长安,圣人已经下旨开夜市一个月。” “我们出宫吧。”他的喘/息声清晰地落在脖颈间,带出一点灼热,让路杳杳激出几丝战栗。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大概在晚上十二点左右了!!!,请牢记:,.,, 。m. 第60章 第六十章 圣人千秋在即,鸿胪寺今年领了要职,礼部兼任,政事堂今年负责此事的是白平洲,白家被圣人冷落许久,这次终于拿了一件要事,极为伤心。 路寻义官复原职后一如既往的低调,逢人都是温和谦虚的样子,今年秋闱要重考,定在圣人千秋后的十二月初八,主考官的位置圣人亲自点了路相,兜兜转转,今年主考官的位置到底是落到路寻义手中。 十一月初一,鸿胪寺的四方馆引来了第一位使节——大室韦部。 大室韦部是大昇东北部极为重要的友邦,两国关系极好,圣人千秋,大室韦部派出了最为得宠的六王子入长安朝拜。 长安城随着那些人入城的脚步彻底热闹起来,各地戏班子,卖艺团络绎不绝地入了长安城,长安城一百零八坊瞬间热闹起来。 一辆青布马车悄悄地出了宫,绿腰和旭阳坐在车辕上,四人低调地出了宫。 马车内,路杳杳穿的简单素净,鹅黄色襦裙裙摆散开,精致的袖口边缘又做了丛花拥簇的样子,一点点打折成花型,干净利索又不失精致雅致。 “殿下今日不是休沐,怎么出的来宫。” 路杳杳张嘴问道,只是还未说完,嘴边就被送上糕点。 “厨房新作的栗子糕,少加了糖,你尝尝,合不合你口味。”温归远捏着一块糕点,喂到她嘴边,满脸预约的味道。 香甜的栗子味飘到自己鼻尖,她忍不住动了动鼻子。 “好香。”她伸手打算接过去,却被温归远一把抓住手指。 “刚出炉的,有点烫。” 栗子糕的温度贴在唇边,路杳杳有些犹豫张不张嘴。 有点太过亲密的姿势。 “听说这次还加了不少奶酪,又在表面刷了蜂蜜,在烤炉里烤出来的。”温归远笑眯眯地说着,“外酥里嫩,应该还不错。” 路杳杳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被握在别人手心的手指忍不住挣扎了一下。 蜂蜜若是被烤过,味道便会带出一点焦味,口感却是更加的好了,而混了奶酪的糕点则是越发香甜软糯。 她最后没忍住,张嘴咬了一下。 质地松软细腻,味道果然好极了。 “好吃。”浅色的瞳孔微微发亮,张嘴又咬了一口,却不料这栗子糕太小,第二口直接咬到温归远的手指。 细小温热的唇齿触及指尖上的软肉,虽然很快又缩了回去,但两人却面面相觑,都愣在原处,马车内的气氛陡然多了几丝暧昧之色。 “我自己来吧。”路杳杳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微一颤。 温归远却在她手指要碰到糕点的时候,突然将手收回,笑脸盈盈地说道:“真的好吃,不如让我尝尝。” 他当着路杳杳的面把剩下的那点糕点吃了下去,高兴地眯了眯眼:“果然很好吃。” 路杳杳伸出的手只能伸在半空中,僵硬地动了动手指,然后颇为恼怒地放了下来:“殿下爱吃,就多吃点。” 她把那盒糕点推到温归远面前,大眼睛快速地眨了眨,有些气闷地抱胸,低着头不说话。 车内遐思绮念的气氛顿时消散,变得有些沉闷,路杳杳回过神来一边觉得做得不对,露出了真性情,可一边又觉得温归远这人真坏,明明都不喜欢她,却还要做这些暧昧的举动。 她越想越委屈,眼尾都气红了。 温归远的手从背后把人揽住,如雪松般清冽的味道便逐渐弥漫在她的鼻息间。 “别生气了,我不该逗你的。”他的声音落在她耳边,轻柔又不甘,“只是杳杳一直对我若即若离,我总是患得患失。” “杳杳对我生气,我其实很高兴。”他的声音带出一点笑意,“你对路远晨,卫风,绿腰都是有笑有怒,可偏偏对我总是对着外人,总是笑脸盈盈。” 路杳杳长长的睫毛在颤动。 “殿下哪里……”她的嘴被人捂住。 温归远沉默片刻后说道:“就是这个态度。” “你以前叫我元遥的。”漆黑的眼眸晃着路杳杳耳边晃荡的珐琅耳环,他不甘的咬了咬她的耳朵,不通却莫名觉得羞耻。 路杳杳红了脸。 “那日静王那样看你,我恨不得当场打死他。” 路杳杳眨眨眼,突然闷声说道:“所以,殿下把他打了。” 声音中带出一点不可置信的意思。 静王殿下在家抄书,被摔得鼻青脸肿,骨头都折了三根,对外说是抄书认真摔倒了,对内,本来打算偷偷溜进静王府收拾人的卫风却是告诉她,这是被人打了,他亲自围观的。 温归远没说话。 “你对他还能露出一点生气的样子,对我却好像一团棉花。”他最后小声嘟囔着,“我不喜欢他,更不喜欢他这样看着你。” 这话说得有点幼稚,和平日里殿下稳重的模样大不一样。 路杳杳没说话,温归远同样沉默着,两人就着这样的姿势相拥着。 他贴着她的心,隔着□□都能听到自己稳定有力的心跳新,可却不曾听到她的心跳。 沉默带来的不安,让他手指握紧。 “你之前曾说过试着重新开始的。”温归远打破沉默,在她耳边呢喃低语着,手指却不由用力,“你说话还算数吗?” 路杳杳身形微微僵硬,放在膝盖上的手缓缓捏紧衣物。 她用重新开始的名义给他编织着一张温柔可亲的天罗地网,站在原地,一步步诱着他踏入情网,然后再打破他的美梦,让他也感受着她所遭遇过的不甘和难过。 这话说得太久了,而东宫安稳宁静的日子,让她自己都差点忘了此时,忘了猎物已经站在网中,忘了自己要开始收网。 “算数。”她听到自己低声回答的声音。 “那你靠近我一点点好不好。”温归远的声音带出一点痛苦,“只要迈出一步就好。” 猎物如今就站在网中,也站在自己面前。 她却是突然迷茫起来,心底突然涌现出很多话,却又问不出口。 只要她现在应一声好,太子殿下便是自己的囊中之物,她的计划便成功了一半。 可真的骗了他呢,让他付出和自己同样痛苦的代价之后呢,这样的她和当时欺骗她的太子又有何区别。 哥哥说过,君子在迹不在心。 她却差点迷失了本心,做了一件令自己不耻的事情。 其实她当时有很多种办法,最狠绝的便是可以告诉爹,让爹出面,他的太子之位未必还能安心作者,最直接的便是挑破一切,两人相敬如宾,做一对互相利用又互相制约的夫妻,和满城长安的高门夫妻一般无二。 可她选了一个最吃力不讨好的办法。 说到底还是不甘心。 是的,她不甘心,所以她借着报复的名义做着最后的试探。 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杳杳。”温归远见怀中之人一直沉默,突然乱了方寸,想要去看她的脸色,却被路杳杳按住手。 “殿下觉得是长安好,还是鄯州好。”路杳杳开口轻声问道。 但她根本没有给温归远说话的机会,很快又说道,“殿下不必给出我答案,一月之后,也就是秋闱结束之后是我生日。” 她盯着自己手指上的丹寇,瞳孔带出一点迷离,可很快又冷静下来。 书中说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她想着,再给她自己一次机会。 “殿下那日告诉我。”路杳杳语含笑意,“可以吗?” 马车停了下来,大街上热闹的声音此起彼伏,迫不及待的填满了整个马车,道路两侧的食物散发着诱人的气息。 温归远抱着她在马车内沉默着。 路杳杳等待片刻,心中却是松了一口气,她没做好今日听到答案的准备,所以毫不留情地掰开他禁锢在腰间的手,脸上早已恢复笑意:“好热闹,殿下同我一起去逛逛吗?” 温归远看着她下了马车,站在人潮中,眉梢眼尾俱是笑意,好似一颗发光的明珠。 “我想吃云吞。” “这个糕点也不错。” “糖葫芦也要了。” “这梅子干酸酸甜甜正好。” 路杳杳逛街没一会儿,每个人手中便都提满了东西,她素来喜欢买东西,见了什么喜欢的都要买下来。 幸好街上这样的人,这才没显得突兀。 “我在富贵楼定了位置,逛累了不如去歇歇。”温归远手中举着她买的糖葫芦和糖画,惹得好几个小孩子侧目,颇为不好意思。 这么一说,路杳杳也有些累了,正准备点头,又说道:“殿下先进去选个靠窗的位置。” 今日护城河有花船比赛,看谁家的船布置地最为好看,沿途路人手边的花便要扔给好看的人,湖面上早已停满了船,花枝招展,极为好看。 靠窗的位置极为紧俏。 她远远就看到路远晨身影在码头前上蹿下跳,身边还站着柳文宜和胡善仪。 “我看到远晨他们了,去找他们说两句话。” “我陪你去。”温归远说道。 “殿下一去,他们又该拘谨了。”路杳杳果然摇头拒绝着,把人推进酒楼,之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旭阳看着殿下的脸色,只好硬着头皮说道:“应该是看到路小郎君了,码头就在面前,殿下在楼上看也是一样的。” 温归远深吸一口气,捏紧手中的糖画,只好转身上了楼。 “我给你下了五十两,记得要赢。”路杳杳原来是过来下注的,“老规矩,五五分。” 路远晨大气地挥挥手:“今年赢了都给姐姐。” 他扯着封若章的胳膊:“我到时候把他立在船头,保证收花收到手软。” 封若章气得抽回袖子,却没有拂袖而去。 路杳杳看了直笑。 “照顾好胡姐姐和柳姐姐,我和殿下一起出门的,等会还要回去。”她摸了摸路远晨的脑袋,交代了几句,最后便朝着柳文宜走去。 柳文宜本就瘦弱,今日穿了身水青色的衣服,更加多了点羸弱。 “杳杳。”她笑着,温婉可人,文弱平和。 “我过几日下帖子,你可不要拒绝。”路杳杳皱了皱鼻子,“宫内多了好多外国进贡来的东西。” “我呢!”胡善仪在一旁插话,眉心蹙起,一脸不悦,“怎么没想着请我。” “都请的啊,不请你下次见面你还不撕了我。”路杳杳一本正经地说着。 胡善仪点头,同样认真地说道:“你说得没错。” 三人噗呲一声笑了起来。 “不说了,我要走了,殿下该等久了。”她交代完这是挥了挥手便走了。 只是她刚离开码头没走几步,突然听到旁边有人神情古怪地干呕了几声,紧接着就扶着墙吐了。 路杳杳大惊失色,绿腰连忙把人拉到一旁。 吐的是一个外国人,卷发褐眼,身材高大,如此蜷缩在角落里,可怜兮兮的,身边的小厮同样是异域人,却会说官话,但也只是着急地说着轱辘话,翻来覆去就那几个字。 倒也听清了是为何吐了。 晕船。 路杳杳站得远远地,看着那人脸色青白,吐得嘶声力竭,直叹气:“绿腰把梅子给他吧,怪可怜的。” 绿腰捏着鼻子上前,和那个小厮交代了两句,这才回来。 那外国人果然吃了口梅子就缓了下来。 “呜呜,您总算好了。”小厮哽咽着。 他一抬头,只看到路杳杳站在不远处,手中的青梅干掉在地上,呆呆地看着她。 路杳杳没察觉到他热烈的视线,因为她已经看到不远处旭阳的身影,想必是殿下等急了。 “走吧。”她带着绿腰朝着旭阳走去。 “六王子,我们走吧。”小厮见他站着不动,又怕他出幺蛾子,就差没直接哭出来。 “好美的月亮。”他捏着那袋梅子干,喃喃自语。,请牢记:,.,, 。m.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路杳杳的帖子很快就送到胡家和柳家,胡善仪带着柳文宜一大早就坐车赶到皇宫,可还是被堵在宫门口。 外国使团的贺礼已经从宫门口排到了鸿胪寺的大门,宫门本就只开两道,如今都是熙熙攘攘的外国人。 “胡娘子,柳娘子,这边这边。”两人的马车停在角落里,正犹豫要如何进去的时候,只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红玉坐在小轿上,探出脑袋,对着两人直摇手。 “这几日宫内都热闹的很,娘娘一大早就让奴婢来宫门口接你们了。”红玉穿着桃红色半臂襦裙,灵活地下了轿子,说话好似金石落玉盘,脆生生的可爱。 “都是进贡的使节吗?”胡善仪坐在马车上,这才掀开帘子,看着外面的车马人行。 大晟地域辽阔,周边大小国家林立,今年据传共有一百来个外邦进贡,听说连隔了很远很远的拂菻国也派人来了。 “他们长得好不一样。”胡善仪指着其中一人的红头发,捂着嘴小声说道,“头发红的耶,皮肤也好白。” “这是不是就是那个拂菻的使节,好高好壮。”马车经过一队秃发蓄髭的队伍身边,身穿翻领紫袍,腰间束带,足穿黑靴,每个人都是浓眉深目,高鼻阔嘴。 这队人穿着圣人御赐的紫袍,在这么多的队伍中姿态最为从容大气,而且早听闻拂菻是髡发衣绣的传统,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好气派啊,紫袍太监亲自领的人呢。”胡善仪啧啧。 紫袍太监是宫内黄门第一等,一般都是六品职位,在宫中极为体面。 “啊啊,看,那队人是谁啊,和我们大昇人长的好像啊,是东边的那些藩属国吗?” 东边的国家如日本、新罗国、高句丽、渤海本就和大昇人相似,又加之依附于昇朝,故而风土人情大都沿袭大昇,乍一看和大昇人没什么区别。 柳文宜抬眸扫了那些人一眼,见他们面庞丰圆,须眉寡淡,细眼朱唇,头戴尖状小冠,冠前涂红色,旁插双鸟羽,身穿宽袖红领白短袍,下着大口裤,脚蹬黄皮靴,恭敬谦和地跟在小黄门身后,脚步轻盈,格外安静。2 “好像是高句丽的人。”柳文宜细声细气地说着,“头戴小红尖冠,两侧装饰七色鸟羽,乃是高句丽王室的盛装特征。” 胡善仪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咦,这位郎君好好看,怎么穿着大唐的衣服,和后面的仆从不一样。”她突然红着脸,拉了拉柳文宜的袖子,用帕子遮住嘴,小声说道,“好生俊俏的郎君。” 柳文宜无奈,顺着她视线看去,为首那人穿着大唐郎君最为流行的圆领窄袖袍,腰间系着黑玉宽带,长长的卷发被黑玉冠束着,和一旁的紫袍太监说着话,眉眼含笑,深褐色眼珠蕴着闪烁的笑意,令人如沐春风。 他身后的仆从则是头戴翻耳皮帽,面部粗狂,身着圆领黄袍,腰间束黑带,外披灰蓝大氅,下穿黄色毛皮窄裤,脚穿黄皮毛靴,一看便是游牧草原之人。3 “和长安城文绉绉的男子都不一样。”胡善仪一双眼都要落在为首那人身上,笑了起来,“好像爹爹养得那只海东青一样,又凶又美,野性十足。” “应当是室韦族人,祖母说过室韦族地处东北,和关内道接壤,游牧生活,常年畜养猪犬,并以其皮做成衣服,是以他们的冠帽服饰都是耳皮帽。” “怪不得,沐浴阳光奔跑的勇士,和脂粉书香长得少年郎总归是不同的。”胡善仪托着下巴望着那队人,难得文绉绉地感叹着。 柳文宜失笑。 “倒也不必遗憾。”她抿着唇,捏着帕子,和煦温柔地说着,“每年都会有使节求娶大昇高门女子,我们和蒙古摩擦日益严重,听说圣人打算在室韦设立室韦都督府,目前两国关系极为亲密,此次未必没有联姻想法,你若是喜欢,圣人这些面子还是会给胡家的。” 胡善仪一愣,大圆眼睛眨了眨,蒙了好一会,没想到话锋一转,怎么就落到自己身上了。 “那我不要,我不要离开爹爹这么远。”她嘟嘴,气得去掐柳文宜的腰,“整日打趣我,不喜欢你了!” 青布马车顺着青石道走在和泰大道上,最后又在和泰殿前和诸位使节分道扬镳,朝着东边东宫的位置而去。 “怎么这么热闹。”路杳杳换了身窄袖紧身翻领长袍,下着同色长裤,足登黑色高腰靴,手中装模作样的握着一把乌金弓箭。 胡善仪眼睛一亮:“去射箭还是去打马球?” “才不要,是去御花园看看各国进贡来的珍奇异兽。”路杳杳把手中的弓箭扔回给卫风,“听说今年波斯进贡了一只白象。” “白象?”柳文宜惊疑说道,“白象珍贵,在波斯可是尊贵的神象,波斯与我们只是交好,为何要千里迢迢送白象来。” 路杳杳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说法,沉思片刻说道:“看来所求甚多。” “没事,我们就是去看看,总和我们没关系。” 路杳杳挥了挥手。 长安城是有象的。随着杂技团入长安,但那些大象表面都是灰扑扑的,身形比一个成年男子还要高许多,一对蒲扇般的大耳朵时不时扇着,长而柔软的鼻子,浓密而天真的眼睛,走在大街上,总能引起众多的关注。 听说御花园里如今有只珍贵的白象,她着实有些心痒。 “是啊,去看看,不是听说还有狮子和孔雀吗!”胡善仪也跟着撺掇着,“还听说安息国贡献过一只鸵鸟,可以鼓翅而行,日三百里,最重要的的是可以吃铜铁。” “你消息倒是多?”路杳杳打趣着,“宫内的消息也敢打听。” 胡善仪无辜说道:“前日爹爹和人说话的时候,我趴墙角听到的。” 柳文宜噗呲一声笑了起来:“怪不得,那日你在我家呆到暮鼓声起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还以为是我家糕点让你留恋呢。” 她嘟了嘟嘴,尴尬地摸了摸脑袋,真诚地说道:“我真的好奇死了,好姐姐们,我们赶紧去看看吧!” 三人很快就换好衣服结伴去了御花园。 御花园如今被内侍省和北衙三卫团团守卫着,等闲人不得随意进出。圣人后宫有资格进去的只有皇后、淑妃和其他几位前朝得势的妃子,而东宫又因为前朝太子得势,太子妃又是路相之女,自然无人敢拦。 内侍省的人极有眼色,远远就看到太子妃的车辇,早早就迎了上去。 “可是方便进去看看。”绿腰站在马车边上,和颜悦色的问着,态度极为自然温和,丝毫没有仗着自己是太子妃的大丫鬟,看低这位黄衣通侍太监。 小黄门连连点头:“方便的很,只是马车不方便进入,要软轿入内。” “自然,都听通侍的。”绿腰盈盈一笑,回身朝着马车走去,隔着窗帘小声说着。 “那就有劳通侍了,娘娘此番还邀请了胡家小娘子和柳家三娘子一同入宫。”绿腰低声说道。 通侍太监很有眼见,立马抬了三顶软轿:“都是老手,保证稳妥。” 很快三位贵人便携手上了轿子。 “娘娘可要先去那里?”绿腰站在中间的轿子一旁,贴心问道。 “听说波斯进贡了一只白象,浑身洁白如玉,先去看看。” “大白象安排在通灵院中,娘娘这边请。”通侍太监在前面殷勤领路,朝着最东边的通灵院走去。 白象正在进食,长而柔软的鼻子卷着饲料慢吞吞地吃着。它倒也不是全身雪白,而是呈现出一种发白的淡褐色,指甲洁白圆润,眼睛则是红棕色。 它看到人也不惊慌,而是用水润润的大眼睛居高临下注视着面前之人,大耳朵扇了扇,圆柱一样的四肢跺了一下,极为憨态可掬。 “好可爱啊。”胡善仪捧着脸,痴迷地说着。 大象踱步到栏杆前,歪了歪脑袋,大鼻子甩了甩,软若无骨地搭在栏杆上,最后小心地冲着路杳杳动了动最前面的软肉。 “这是邀请娘娘摸一下呢。”通侍太监兴奋说道,“白象高傲得很,在此之前一直没有主动亲近过别人呢。” 路杳杳吃惊,犹豫地看着面前的庞然大物,不敢伸手。 大象的鼻子悄无声息地又靠近一点。 “摸它啊,我能把它磨秃噜了皮。”胡善仪压低嗓子,紧盯着那条柔软的鼻子,语带羡慕地说着。 路杳杳终于伸手摸了下,大象湿润的鼻子立马轻轻顶了顶她。 “好乖。”她双手捧着鼻子,笑眯了眼。 “这白象当真是过分,刚才它一看我就跑。”身后传来一个颇为无奈的声音。 众人大惊,一扭头,就看到太子殿下笑眯眯地站在身后。 “殿下。” “都起来吧,不必多礼。”他笑说着,刚上前一步,那白象扇动着大耳朵,扭头重新回了食漕前继续吃饭。 照顾白象的小黄门吓得浑身冷汗,忍不住拿着竹竿去推白象,却被白象淡定地抬了抬后脚,一脚踩碎,继续面不改色地嚼着青草。 路杳杳噗呲一声笑起来,化解了院中沉寂的尴尬。 “听说象的鼻子极为灵敏,殿下身上的香味也太重了些。”路杳杳打趣着。 温归远举起手来闻了闻,无奈说道:“今年日本不送美女,倒是送了许多香料来,刚从那边出来。” “得闲了?”路杳杳歪头问着。 “白相来了之后,便都交给白相了,听说你来逛御花园了,便来寻你,对了,隔壁就是鸵鸟,要看吗?”他面色自然地牵起路杳杳的说,问道。 胡善仪靠近柳文宜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柳文宜颇为犹豫。 倒是路杳杳及时扭头,对着通侍太监吩咐道:“我随殿下去了,两位娘子也不拘着,你且给她们带路吧。” 胡善仪眼睛发亮,牵着柳文宜的手,笑眯眯地说道:“娘娘英明。” 两队人很快分开,胡善仪带人去了养着狮子的院子,她则是跟着温归远去了隔壁的鸵鸟院。 “我曾看过后汉书,里面言及鸵鸟颈及身、膺、蹄都以橐驼,举头高八/九尺,张翅丈馀。”路杳杳抬头,惊讶地说着,“但这鸟却又有些奇特,脖颈连着头都是粉红色的。” 这只被进贡的鸵鸟体型硕大,羽毛光滑而苍色,全身羽毛整齐服帖地贴着皮肉,但尾部和翅膀上又长着白色的羽毛。 “这只鸟听说可以吃铜铁?”路杳杳好奇地接过黄门递来的小竹竿,长长一根,最上面吊着一块肉,可以越过栏杆,递到鸵鸟边上。 “折子上是这么写的。” “啊。” 鸵鸟吃肉的力气大,路杳杳竟然直接被扯了过去。温归远眼疾手快,一手抱住她的腰,一手接过竹竿,手腕一抖,很快就把肉甩了出去。 “太危险。”他低头,严肃地说着。 路杳杳也吓了一跳,讪讪说道:“这鸟看着细脚伶仃的,力气也忒大了些。” “这些都是猛禽野兽,有些长相虽然可爱或者无故,却也不能被它们迷了心智。”温归远把人带离鸵鸟的院子,细声说道。 路杳杳突然抬眉看他:“是啊,长得好看的就是不能信。” 温归远语塞,突然觉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便又干巴巴地解释着:“倒也不全是。” “比如呢?”路杳杳抬眸,露出一双秋水剪瞳,笑脸盈盈地看着他。 若是一直温柔的人一点露出一点肆意娇气的嚣张,连眼底都多了点生机光亮,让人移不开眼。 “比如我。”温归远看着她,不由低头,借着树荫在她唇边轻轻印下一个吻。 路杳杳一愣,睁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人,但是很快就偏开头,嘟囔着:“殿下还没给我答复呢。” “我……”温归远脸上笑容一僵。 路杳杳倒也没有多大的失落,只是捋了捋手中的帕子,嘴角露出一点笑来:“不急,还有一月的时间。” 她推开面前之人,自己绕过假山,出了院子。 温归远沉默地低着头,很快又追了上去。 “啊啊啊,是你,梅子干,达瓦。”一个兴奋的声音在路杳杳面前响起。 路杳杳惊讶地看着面前站着的男子,虽然穿着大红色圆领窄袖袍,腰间系着黑玉宽带,做了大昇人的装扮,但卷发褐瞳,浓眉深目,高鼻阔嘴,是外邦人的模样。 “你是?”路杳杳皱眉,警惕地问着。 那人见她如此怀疑的模样,脸上顿时露出可怜兮兮地模样,委委屈屈地从兜里掏出一个手帕,露出里面包裹着的梅子干。 “梅子干,你忘了吗?” “小巷子里。” “划船。” 路杳杳瞪着那个梅子干,突然想起这人为何如此眼熟。 这不就是那天在小巷里吐得昏天黑地的外国人吗! “是你啊。”她恍然大悟,惊讶说道,“你是外邦使节?” “莫得王子。” 那人还未说话,只感觉背后贴上一人,腰间环上一条手臂,温归远颇为咬牙切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原来是太子殿下。”莫得右手放在胸前,恭恭敬敬地行礼喊道。 “给你引荐一下,这是我朝太子妃,也是孤的妻子。”温归远皮笑肉不笑地介绍着。 “啊,竟然是太子妃,当真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倾城倾国、国色天香、貌若天仙……”他丝毫没有察觉出温归远的潜台词,只是眼睛发亮,真情实感地夸着,直到最后意犹未尽地词穷了,这才堪堪住了嘴。 路杳杳被他堆砌词句的话逗乐了,盯着他一本正经的脸直笑,只是笑声还没停就感觉腰间一紧。 温归远哀怨悠长地声音在耳边响起:“夫人自有兮美子,荪何以兮愁苦。” “吾与他谁美。”他扫了一眼莫得王子,颇为委屈地说着。 作者有话要说:一二三的使节团的描述来自章怀太子的墓中壁画。 几只动物的描述介绍,都是仓考了后汉书,唐史(唐太宗),还有一点百度百科。 达瓦——月亮的意思! 本文和路远晨不相上下的傻白甜出现了!,请牢记:,.,, 。m.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路杳杳无语地看着他,不曾想太子殿下竟然也行这等捻酸吃醋的事情,暗戳戳地攀比,颇为不耐烦地把他的手扒拉下来。 温归远讪讪地收回手,眼尾微微下垂半阖着点漆双眸,颇有点委屈。 “都还不如那只白象。”路杳杳忿忿说着,冷酷地没有搭理他。 “白象!”夹杂着两人中间的莫得王子丝毫没有察觉出怪异的气氛,反而灿烂一笑,“确实可爱,还让我摸了摸脑袋,我还不曾见过象呢。” “手感真好。”深褐色的瞳孔带了笑,健谈又热情,却又会让人觉得尴尬谄媚。 路杳杳一见他笑,便也忍不住笑起来。 “达瓦去看狮子了吗?脖颈的那圈绒毛,威风凛凛,虎虎生威,气势咄咄。”他又开始连着说成语,脸上带着天真爽朗地笑意,粗黑浓密的睫毛扇了扇,是和长安郎君与众不同的气质。 “你这个成语是谁教的?”路杳杳好奇地问着。 他突然露出一点紧张之色,狭长眼尾扬起,瞪大眼睛:“我又说错了吗?” “是父王请了一位汉人师父教的,我入长安前特意背了好大一本册子的,就怕丢脸。”他颇为苦恼地挠了挠头发,粗眉皱着,唉声叹气。 “倒也不算错,能达意即可。”路杳杳安慰着,“本就是用来沟通的话,那有什么丢不丢脸的。” 莫里王子顿时露出一个大大的灿烂笑容。 温归远在身后忍不住哼哼唧唧了几声。 “太子殿下喉咙不舒服。”莫里王子立马担忧地看着温归远,目光清澈认真,非常真情实感,“可要保重身体。” 温归远看着那双真诚无比的眼睛,一时间无言以对。 路杳杳噗呲一声笑出声来。 “大概是这里尘土飞羽多,呛到殿下了,王子是准备去看鸵鸟嘛。”路杳杳细声细气地解围着。 莫里王子看着她欲言又止。 温归远立马贴了上去,伸手揽住她的腰,皮笑肉不笑地说着:“还是不耽误莫得王子了,王子这边请。” 他带着路杳杳后退一步,和颜悦色。 莫得王子张了张嘴,只好顺着他的话,磕磕绊绊地说着:“那,那我去了。” “你怎么认识他啊?”等人入了院内,温归远低头,委委屈屈地问着。 “什么时候见的面。” “你们好像很熟,还有梅子干。” 最后一句话简直是酸味冲天,搭在她腰间的手都紧了紧。 路杳杳挥了挥手中的帕子,嫌弃说道:“这味道也太酸了,大冬天吃酸也不怕坏了脾胃。” 温归远捏着她的手指,哼了几声,颇像话本中的小媳妇,装模作样地故作贤惠。 “那天出宫的时候去见远晨他们,回来的路上碰到的。”路杳杳原本没打算说着清楚,奈何捏着自己手指的手指逐渐用力,再一抬眸,那双眼睛大写的委屈,下意识开口解释着。 “他大概是晕船,吐的厉害,挡了我的路,我就让绿腰送了梅子干过去,之后就回酒楼了。” 她抽回手,但是很快又被温归远握住。 “哦。”他平静地哦了一声,一脸大肚不计较的样子,“我就是问问,助人为乐挺好的。” 路杳杳嗤笑一声。 “殿下该去厨房的,那里才需要殿下。”她沿着花园小径,慢悠悠地走着,故作认真地打趣着。 温归远笑着不说话,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她的手指,满脸含笑地看着她。 “听说你定了东花园的马球场,可是打算下午打马球?”他问道。 “嗯,不是入冬了嘛,趁着现在多运动运动。”路杳杳笑说着。 “哦,缺人吗?”他漫不经心地问着。 “三对三,六人满了。”路杳杳假装没听懂他的潜台词,笑眯眯地拒绝着。 温归远平静地哦了一声:“都有谁,可要我帮你接进宫。” 路杳杳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不相他就是这样的态度。 “杳杳这个态度也太然我伤心了,我怕这几天宫内太乱了,你分/身乏术,特意来帮忙的。”他真诚地说着,态度极为认真。 路杳杳将信将疑,想了片刻没想明白他的意图,只好犹豫说道:“让远晨再带一人来,估计是封若章了,另外一个是卫风。” “哦。”他神情自若地点点头,一副云淡风清的样子。 但是到了下午,路杳杳就知道太子殿下做了什么幺蛾子。 路远晨的小厮带话过来,无奈说道:“路相查功课把小郎君留下了。” 路杳杳惊讶地问着:“爹爹今日在家?” “不在家,派人传话把小郎君拦下了,殿下还特意送了一个詹事过去。” 路杳杳心中警钟大响:“殿下?他送的人是不是叫元瑜。” 小厮连连点头:“正是元詹事。” “不过娘娘放心,封郎君已经入宫了。” “哦。”路杳杳长长地应了一声,等红玉送人出去这才冷笑一声,“我们现在就去马球场寻个打马球的小将来。” 快刀斩乱麻,断了太子的后路。 给她玩阴的。 她冷笑一声,到了马球场,没找到小将倒是和莫里王子撞上。 莫里王子手臂极为强壮,大晟轻薄的衣裳勾勒出隐约的轮廓,藤球在空中划过一道圆润的弧度,准确而快速地落在对面的网内,干净利索。 “达瓦!”他挥着手中的球杆,眼睛发亮,脸上笑容灿烂如骄阳,加上被随意扎起的深褐色卷发,乍一看好似平安染了色坐在马上。 路杳杳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摇了摇头,把脑中这个想法甩开。 他身边站着一个瘦弱的男子,是大昇人的模样,他对着莫里王子低语了几句,莫里王子露出抗拒纠结之色,鬓间的小卷毛都耷拉下来,委委屈屈。 “……不可失礼。” 路杳杳远远听到他最后一句话,神情颇为严肃。 “太子妃娘娘好。”他恭恭敬敬行礼请安。 路杳杳笑着点点头:“不必多利,王子在打马球吗?” 莫里王子一扫刚才的苦闷,连连点头:“早就听闻大昇马球盛行,得了圣人批准,特来感受一下,果真有趣,只是不知倒是是如何竞技的。” 路杳杳眼睛一亮:“那王子不如和我们一起。” “我们等会组织了三人马球赛,如今还缺一人。”她开口邀请着,“三对三的规则最是简单,王子不如现学这个。” 莫里王子握紧手中的藤木月杖,脸上泛出兴奋地红色,深褐色的眼珠都亮了几分。 “好啊,就是我技术可能不太好。”他摸了摸脑袋,不好意思地说着。 路杳杳笑得越发温柔可亲:“多打几次就好了,我找人来先教你。” “我一定好好学。”他握着月杖,认真地保证着。 路杳杳连忙劝慰着:“不必勉强,受了伤就不好了,我们也是随便打打。” 他看着人直笑,带出一点憨态,却又带了点少年意气的朝气,看着便觉得亲近。 “去吧。” 她解决心中事情,神色也放松下来。 绿腰低声问道:“这位王子好生奇怪,怎么喊娘娘达瓦,这是室韦族的话吗?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一旦知道了什么意思,倒是才不好解决,不如当真没听见,他此番入长安,身边一定有人提点的。”路杳杳出了马场,最后看了一眼马场角落里站着的读书人。 官话流利,毫无口音,分明是长安人。 室韦族的人身边怎么有个汉人。 “娘娘。”绿腰要见她停在轿边不动,不解地喊了一声。 “走吧,让他们今日早点来马场,怎么也不能入了殿下的意啊。”路杳杳上轿子摇了摇脑子,不再想这些事情,前喃喃自语。 绿腰不由忍笑。 “殿下若是恼了……”过了没多久,又她担忧说着。 “哪里的话,本就说好没他的位置啊。”路杳杳一本正经地反驳着。 等温归远处理完公务,气定神闲地去迎凤殿时,却是扑了一个空,连着平安都被带走了。 “娘娘半个时辰前就出发了。”春嬷嬷恭恭敬敬地说着。 温归远愣了好一会,下意识问道:“远晨入宫了?” 春嬷嬷摇头:“没有。” 他眼皮子倏地跳了一下,心生不祥的预感,转身,脚步沉重地朝着马场走去。 马场上彩旗飘飘,鼓声喧天,尘土扬起,看台上丫鬟黄门嘶声力竭地喊着,平安站在边缘叫得起劲,拉着他的小黄门满头大汗。 只见藤球在六人马腿间来回滚着,紧接着一杆藤球月杖斜插而出,一勾一拉,很快就把球带走了,但是奇怪的是,他没有把球打出去,而是敏捷地递到另外一个头戴红绳的女子手边。 路杳杳立马夹紧马腹,压低身子,带着马球在莫里王子和卫风的保护下,朝着对面的球网跑去。 对面封若章见状一马当先,胡善仪和柳文宜紧接着左右分立,气势汹汹上前拦人,六人缠斗在一起。 战局焦灼,极为紧张。 温归远一入场就看到莫里王子举着月杖牢牢保护着路杳杳,两人的月杖时不时发出清脆的声音,莫里脸上笑容绚烂兴奋,视线落在路杳杳身上根本挪不开。 他眸底深沉阴暗,沉默地站在门口看着马球场上的一切。 看台上大鼓咚的一下发出巨响,沙漏咣当一下转了圈,开始重新计时,马球赛正式结束。 “十五比十三,红队胜。”小黄门高声唱和着。 路杳杳背对着马场门口,高兴地挥了挥月杖,得意极了。 “这就是你说的不会!”胡善仪插着腰上前质问着,瞪着傻笑的莫里王子。 莫里王子无辜地眨眨眼:“是今日刚学的啊,娘娘让人来教我的。” 胡善仪扭头瞪着路杳杳。 路杳杳更无辜地说着:“大概是天赋异禀吧。” 柳文宜站在封若章身侧看得直笑,小声问道:“莫里王子真的刚学的吗?” 浅浅的木香顺着北风窜入封若章的鼻尖,他摸了摸鼻子,同样压低声音说道:“应该是,不过莫里王子骑术精湛,力气又极大,却是很合适打马球。” “怪不得,连你也拦不住。” 封若章脸色一红,幸好之前的热气还未散开,倒也不显得突兀。 “罢了罢了,给你们的,一人一串红珠子。”路杳杳大方地给了对手一人一串红珊瑚,“今日胜利的奖励。” 胡善仪看得极为眼馋:“上好的红珊瑚呢。” “殿下。”柳文宜看着缓步走来的人,脸色一惊,连忙下马行礼。 “不必多礼。”他止住众人的行礼,走到路杳杳面前,看着她无辜的眼色,一肚子的话都被她嘴角得的笑所驱散,瞬间不见踪影。 “坏家伙。”他伸手捏了捏她红润的脸颊,气得直咬牙。 路杳杳眯眼笑着,不解地说着:“殿下说什么啊。” “打好了吗?我让厨房做了热锅……” “那不如……” 路杳杳的话还没说话,就被温归远警告地你了捏手,只好吞下嘴边的话,换了个话:“旭阳送诸位出宫吧。” 旭阳在后面早已擦了不知多久的冷汗,闻言忙不迭地点头应下,殷勤地把人送了出去。 “开心了!出气了!”温归远点了点她的鼻子,无奈说着。 路杳杳无辜地眨眼,只是眯眼笑着,一副殿下说什么听不懂的神情。 “殿下不高兴是因为我,还是因为太子妃。”路杳杳状似漫不经心地问着,浅色的眸子还带着运动过后的水汽,雾蒙蒙地看着她。 温归远站在她面前,沉吟片刻,认真说道:“因为你。” “看到你和莫里有说有笑,对我确实假意敷衍,我当真是觉得心都在滴血。”他露出一点气愤之色,捏了捏她的脸颊,“我才是你郎君。” “我们之间有了矛盾,你怎么能把其他人扯进来气我。” “我已经努力朝着你走来,你等等我不行嘛。” 温归远漆黑的眸子带着一点无奈委屈,手指揉着她的脸颊,轻柔又缓慢,带出一丝暧昧。 “我没有。”路杳杳含含糊糊地说着。 “你有!”温归远气道,“那为何不等我。” 路杳杳抬眉斜看着他,一脸小狐狸的得意表情。 “路远晨的功课却是要补补了,上次和李家的人打嘴炮,要不是有封若章连别人骂他都听不懂。”温归远大言不惭地说着,毫无愧疚之心。 “哼,不要欺负我弟弟。”路杳杳不高兴的说着。 “所以你就替他报复回来了。”温归远委委屈屈地抱怨着,明明捏着她的脸却又舍不得下手。 “谁把我放在第一位,我便一心一意对他。”路杳杳意有所指地说道,“殿下,我说的对吗?” 作者有话要说:真天真vs假委屈,请牢记:,.,, 。m.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你到底去不去休息。”东宫竹林小院内,江月楼盘腿坐在床边的竹踏上,看着对面正襟危坐的太子殿下,打了个哈欠忍不住问道。 被跳动烛火笼罩着暗色眉眼的温归远伸手拿着一本折子。 “室韦族今年没有联姻的打算。”他按下温归远手中的折子,眼底冒出困倦的水花,“殿下不必多虑。” “没有联姻的打算才要命。”他沉声说着,“整日围着太子妃打转,还称呼她为达瓦。” “达瓦?”江月楼来了精神,意味深长地看着太子殿下,“你知道室韦族有个被外族诟病但本族内确实极为流行的一个传统吗?” 温归远看着他颇为幸灾乐祸的面容,露出不祥之色。 “室韦族游牧民族,能存活下来的婴儿不多,且男比女多,因此诞生了一个极为不能为外人道的习俗。”江月楼慢条斯理地说着,斯斯文文,和和气气,一点也不顾及对面太子殿下紧张的神情。 “兄妻弟继,多人夺美。”江月楼缓慢又清晰地念了出来。 温归远脸上的笑容倏地抿紧,烛光照耀下唇角僵硬。 “杳杳是太子妃,室韦族想必还是知分寸的。”江月楼嘴角一挑,颇为狭促地说着,“不过室韦族幕天席地,天□□好追求日月,化之位实物便是见到美貌之人都会倾心三分,极为主动,他们把男人称之为尼玛代表太阳,女人称之为达瓦代表月亮。” “莫里王子想来也是别无恶意。”他收了收脸上的笑意,真情实感地替人解释着。 温归远手中的折子都要被捏破了。 “政事堂的折子坏了,明日可不好解释。”江月楼从他手中抽出无辜受罪的折子,“你大晚上怎么不去缠着杳杳,来我这里做什么。” “她说自己身体不适,挂了红灯笼。”温归远闷闷说着。 江月楼闻言,笑了起来,虚弱惨白的眉眼露出生动戏谑的光。 “殿下是为何气闷?”他问,手指搭在放着残局的棋盘边缘,抬眸,露出一双清亮干净的眼,“今日两人相遇两次皆是缘分,杳杳一向喜欢斯文温柔,秉持君子之道的人,莫里王子性格野性而大气,不是杳杳会多看一眼的人。” 温归远越发沉默。 “照你这么说,我显然也不是。”他冷冷地看着江月楼,越发气结,这一天可真是没一件顺心的事情。 江月楼丝毫不惧,反而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正是如此。” 温归远冷笑一声。 “倒也不必恼羞成怒,按你说,杳杳早已知道你之前的事情……” “是我们!”温归远忍不住强调着。 “是你,她还不知道我的存在。”江月楼斯斯文文地反驳着。 “一条船上的人,东窗事发了,你现在与我分这么清!”他越发恼怒,瞪着面前气定神闲的人。 江月楼笑脸盈盈地看着他:“真到了这一天,我们两个都得完,殿下还是期望这一天不会到来吧。” 温归远脸色青白交加,无法反驳。 “按殿下之前说,杳杳已经知晓我们的部分事情,可她却没有选择告诉路相,也没有与殿下对峙。”江月楼继续说着之前被打断的话,“想必是心中也有了计较,殿下应该想清楚才是。” “什么计较?”温归远下意识问道。 “殿下可要自己想,夜深了,两人独处也不合适,殿下回书房休息吧。”江月楼摇了摇头拒绝回答,只是起身赶人离开,态度极为冷酷无情。 温归远站在屋外,看着幽深小径上晃动的灯笼,竹影晃动,沙沙作响,想着江月楼的话,突然一愣,脸上露出一点不可置信地神情。 “去迎凤殿吧。”他快走几步,激动说着。 迎凤殿只留下几盏照明的灯笼在冷风中摇曳,守门的仆人惊讶地看着踏着浓重夜色匆匆而来的殿下,又扫了眼红灯笼,不敢多问,小心把门打开。 “殿下。”守门的红玉眨眨眼,看着走近的人,大眼睛扑闪着。 “娘娘睡了。”温归远问。 “睡了啊。”红玉乖巧又不解地说着。 温归远看着近在咫尺的大门,屋内黑漆漆的,他上前的脚步突然犹豫起来,站在台阶下失神。 红玉和旭阳面面相觑,她无声地张了张嘴询问着旭阳,旭阳摇摇头,她只是压着一脸疑窦,乖乖地扭着手指站在一侧也不说话。 “罢了,回书房吧。”一炷香后,温归远眸底的万千思绪尽数消失,低声说道。 旭阳一愣,手上功夫却不忙,连忙打着灯笼转身,随他一同离开。 “殿下昨夜为何离开啊。”红玉在一旁递着首饰,好奇地问着,最后又一次强调着,“站了好一会儿呢。” 今日路相休沐,路杳杳趁着今日准备回路家一趟,早早就起床收拾了。 她闻言只是笑了笑:“没想好吧。” 红玉一头雾水没听明白是什么意思。 “主子的话,要你多嘴,还不去看看东西都收拾好了没。”绿腰斜了她一眼,笑说着。 红玉抛却心中的疑问,开开心心去了外面。 路杳杳笑道:“这性子,一如既往地不记事。” 绿腰笑着,举着首饰放在鬓间比划着:“这根碧玺玉簪如何?” “简单点,午后还要去逛街呢。” 一行人出门的消息很快就传到殿下耳中,殿下心一乱,便下错了的棋子。 “落子无悔,你输了。”江月楼眼疾手快,断了他的路。 温归远扔了棋子,靠在门口的:“她以前出门都会与我说的。 ” “她以前都会等我一同用膳的。” “她之前屋内都会留一盏灯的。” “那是因为她之前喜欢你,殿下。”江月楼温柔又冷酷地戳破他的惆怅,“现在,她犹豫了,喜欢喝不喜欢其实就是一步的距离。” 温归远沉默。 “我不能放弃报仇,可也不想放弃她。”他沙哑地说着,“她可以接受这样的答案吗?” 江月楼半阖着眼:“殿下,你的时间不多了。” “我就是想要我喜欢的人把我放在第一位,不行吗?”路府,路杳杳毫无形象地坐在栏杆上,晃着双腿,时不时露出一圈指甲大小的珍珠围绣着的绣花鞋尖尖。 “自然没错。”路寻义穿着便服,带着斗笠,坐在湖边悠然垂钓,丝毫不觉得自己女儿的要求对一个太子来说有点太过分。 路杳杳手指拽着柳枝,小嘴微微嘟起,琉璃色的大眼睛扑闪着。 “闹矛盾了?”路寻义问道。 “没。”路杳杳扯着柳条,点着水面玩,果断摇摇头,“随便问问。” 路寻义斜了她一眼,冷哼一声。 路杳杳无辜地和他对视着。 “对了,你怎么还把远晨关着啊,他见到我的时候都要哭了。”她转移话题,祸水东引。 路寻义收回视线,淡淡说着:“一问三不知,还好意思说别人一问三不知,在书房读书读到过年,功课考教好了,再放出来。” 路寻义说要过年后那必定是沙漏倒转到最后一粒沙,说不能出门那必定是门槛都出不去的。 路杳杳心底为路远晨叹息,脸上却是一脸附和着:“爹爹说得对。” “少给我溜须拍马。”路寻义眼疾手快收了鱼竿,钓上一尾大鱼,“室韦内乱,此番入长安是为借兵,你与莫里王子最好保持点距离。” 路杳杳收了懒散的气息,大惊道:“室韦靠近关内道,若起纷争,只怕会牵连到我们。” 路寻义点点头:“真是如此,圣人打算调和南北两部,莫里王子是北室韦的六王子,你与他最好保持距离。” “哦。”路杳杳点头,“爹爹知道莫里王子身边有个汉人幕僚吗。” “知道,此人颇有心机手腕,正是在他的建议下,北室韦这才南下问我们借兵,思虑多阴沉,不好相处。”路寻义蹙眉,“怎么了,可是和你接触了?” “没呢,那天打马球的时候看到了,还有点好奇。” 路寻义打量着她,见她确实没什么隐秘,这才挥了挥手:“再过几日就是你十七岁的生日了,我让人备了礼物在书房,你自己去拿吧。” “最近殿下闲赋在朝,难免有些闲话,今日外面又都是人,若是碰到有人不长眼胡言乱语,不可退让,不可受气。”临走前,路寻义叮嘱着。 “知道了。” 路杳杳笑着点点头,跳下栏杆,朝着书房走去,裙摆飘飘,娇俏可爱。 “去查查。”路寻义目送她离开后,脸上的笑意悉数敛下,淡淡说道。 一直沉默站在角落中的顺平点头应下:“是。” 路杳杳去了书房,就看到书房放了整整十七件礼物,整整齐齐地码着放在一侧的高几上,顿时笑眯了眼。 “可要先放在马车上。”绿腰问着。 “不了,先去逛街,等回来的时候,连着其他东西一起放到马车上。”路杳杳提着裙摆,朝着外面走去,“听说现在外面都是胡商,去看看。” 随着圣人千秋逐渐靠近,长安城彻底热闹起来,各色各样的人奔赴长安,原本就稍显拥挤的长安更加摩肩接踵,人头攒动。 路杳杳站在一家胡肆面前,大眼睛好奇地看着门口花枝招展的胡姬,露腰小短衣,艳丽金闪的裙摆,披散在身后的卷发,从头到尾挂满金链子,众多的,不知名的珍珠金粉在日光下闪闪发光。 长安城胡肆林立,但路杳杳却没来过,因为被管得严。 恰好,今日管她的人都不在! 她站在大门口蠢蠢欲动。 胡姬早已注意到门口这位容貌娇媚的小娘子,一身华贵,那双水晶一般晶莹剔透的眸子闪着好奇天真之色,眼底的红痣泪痣多了点诱人之人,看着就让人怜爱。 “这可是男人来的地方,小娘子要是好奇,不如去后面一条街都是胡人酒肆。”胡姬扭着腰,娇滴滴地说着,举手投足间香风四溢。 路杳杳学着话本里的举动,直接掏出一袋银子塞到她怀中,甜甜地笑着:“谢谢这位姐姐。” 胡姬见她出手阔绰,眼底却是丝毫没有贬低之色,笑得越发开怀了, “小娘子爽快,后街有家店叫醉尽欢,都是些干净的人,这几日有因圣人千秋请了不少表演的胡姬,小娘子若是有兴趣不去去看看。” 路杳杳眼睛一亮,连连点头,高高兴兴地和人道别,朝着后街走去。 醉尽欢是后街最大的酒楼,入门消费便要一两银子,格调极高,还未踏入就听到有人唱着胡语,咿咿呀呀,别有风味。 绿腰劝不动,卫风不阻拦,三人顺顺利利地入了酒肆醉尽欢,却不料刚进门没多久就碰到一个熟人。 莫里王子穿着艳丽色彩的胡服,越发显得他蜂腰猿背,异域野性,此刻正站在柜台前和眉目含情老板说着话。 “达瓦!”莫里王子惊喜喊着,几步上前,笑说道,“你怎么在这里?” 路杳杳好奇地打量着酒肆,眨眨眼:“好奇,来看看。” “就你一人吗?”他向外张望着,“胡人酒肆和大昇酒肆有点不同,怎么独自前来。” 路杳杳拉着一旁的卫风和绿腰,理直气壮地说道:“不是一个人。” 莫里王子不明所以,但他很快就把问题抛开,转而开始介绍起这家酒肆。 “来得好,这里的饭菜和酒水格外与众不同,我带你一同去品尝。”莫里王子话锋一转,热情邀请着,“这家酒肆各地的美食都有涉猎,甚至还有我们室韦族的烤全羊和烤奶酪!” “她倒是爱凑热闹,”温归远叹气,不得不暗恨她的无情,把他独自一人放在摇摆的小舟上,整日惴惴不安,自己却在外面玩得开心。 旭日犹犹豫豫站在门口没出去,反而磨磨唧唧地小声说道:“还碰到了,莫里王子。” 温归远嘴角笑意一僵,手中的毛笔差点被折断。 “我也要去凑个热闹。”他起身干巴巴地说着。 这边温归远马不停蹄地出门,那边路杳杳却是遇到一点麻烦。 胡人酒肆没有雅间的说话,都是放在大堂里各自喝着酒,最多是一人一扇屏风隔开。 长安城的贵女们趁着这个难得时间,也借机来这里玩耍,谁也不曾想在酒肆里和路杳杳撞了个正着。 最不巧的是,这群人和路杳杳关系极为不对付,拥簇着白家姊妹和李家嫡幼女十娘子李明雪。 当时路杳杳正在莫里王子的介绍下,一道道品尝着美食。莫里王子出手阔绰,点了全部菜肴,老板不得不另外加了两张桌子。 两人相谈甚欢,神色愉悦,气氛极好,却又被一群人打断。 ——真是晦气啊! 路杳杳细眉一簇一扬,心底啧了一声。 “娘娘。”白月如消瘦了许多,两侧颧骨突出,见了她虽在笑着,眼底却是一片阴霾。 路杳杳和和气气地摆摆手:“出门在外,三娘子不必多礼。” 两队人面面相觑好一会儿,各自无言。 朝堂上白路两家可是斗得天昏地暗,路相仗着东宫泰山和圣人依仗,步步紧逼,逼得白家龟缩不前,不得不和原先的死对头李家联手,这才堪堪稳住局面,如今三派人路上见了面,都要互唾几次才肯罢休。 “这是谁?”白月如抬眸看向身后的莫里王子,眼含深意,“怎不见殿下踪迹。” 莫里王子无辜地眨眨眼,正打算上前说话就见人后退了一步,摸了摸鼻子,巴巴说着:“我是室韦的使节。” 路杳杳懒洋洋地开口反驳着:“正是,多谢三娘子对殿下的关心了。” “我逛累了,来这里歇歇的,三娘子若是非要知道,到可以在门口等着。” 白月如早就从母亲那里听到一点风声,闻言,嘴角突然露出一点体贴的笑来:“娘娘如今身份尊贵,可不能失了体面。” 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眼莫里王子。 莫里王子一脸懵地看着她们。 “有劳三娘子费心了。”路杳杳扫了她一眼,不用想都知道她是怎么想到,话语颇为冷淡,脸上依旧是温和柔弱的模样。 “说起来,三娘子为我祈福后,许久还不曾见过面,今日一见三娘子气色不错。”路杳杳捏着帕子,细声细气地说着。 白月如脸色微白,那五日简直是一把刀深深插在心口,一见路杳杳便觉得难堪疼痛。 “几位姐姐关系真好,可要一起吃酒聊天。”一直沉默不说话的李家十娘子李明雪开口打着圆场。 路杳杳和白月如对视一眼,皆是离开视线。 “不耽误娘娘寻开心了。” “等会还有殿下不方便。” 两人异口同声地拒绝着。 “那你可要好好等着殿下了。”白月如盯着莫里王子,满怀恶意地说着。 路杳杳面不改色,笑脸盈盈地说着:“自然!” “殿下和娘娘当真是和如胶似漆。”李明雪捂着唇笑说着,“不过娘娘吃菜怎么也不等等殿下,冬日菜肴冷的快。” “殿下路远来迟了,饭菜冷了,到时再点就是。”路杳杳四两拨千斤,脸上毫无异样。 莫里王子看着面前众多娘子,看出这些人好似一把软刀子,不怀好意,可一时间也无法开口辩解。 “一会不见,杳杳倒是和人叙旧了。”身后,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 众人大惊,白月如脸上闪过一丝不可置信之色,随即脸上火辣辣的热。 “不必多礼。”温归远穿着玄色长衫,腰间白玉腰带,肩上披着兔绒披风,简单雅致,温文尔雅。 “元遥。”路杳杳一见他便温柔地笑着,好似早就料到他回来一般,颇为嗔怒道,“怎么才来,我可都要吃饱了。” “让你久等了。”温归远握着她的手,宠溺地看着她。 “你们在聊天吗?”他状似无意地问着,目光在诸多娘子身上一扫而过,如片叶点水一般,稍纵即逝,却又带着痕迹。 “聊好了呢。”路杳杳看也不看她们一眼,只是对着温归远笑说着,“正准备离开,这不殿下就来了。” 众人松了一口气,连忙告退。 白月如临走前不甘心地偷偷看了眼太子殿下,却见他的目光依旧只停留在路杳杳身上,眉梢眼尾俱是温柔,连着奢华多情的异域酒肆都压不住他的情意。 一旁的李明雪扫了一眼白家姊妹,无声地冷笑一声,拢了拢手。 路杳杳见人走远,这才收回手,笑问道:“殿下怎么来了。” 温归远贴了上去,看着满桌菜肴,略带吃味地说着:“千里迢迢,给你们送醋来了。” 莫里王子摸了摸脑袋,终于开口说话了:“这桌菜不需要醋的。” 路杳杳一愣,突然扶着桌子,笑得直不起腰来。 “你,你说的对。”她朝着莫里王子夸着。 温归远一张脸顿时黑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男人称之为尼玛代表太阳,女人称之为达瓦代表月亮——其实是藏语,室韦族在东北这一代,和突厥有点关系,此次为替用。,请牢记:,.,, 。m.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深夜,莫里王子兴高采烈地回了驿馆,还未踏入屋内就看到自家老师背着手站在屋前,仰头看着长安城的夜色。 “老师?”莫里王子惊讶地问着,“怎么还没去休息。” “殿下今夜又去哪了?”一声深色蓝裳的男人转身,沉声问道。 莫里王子口中的老师便是他的启蒙老师周敏,原是大晟人,后来逃难到室韦族,被六王子所救,成了他的汉语老师。 莫里王子摸摸脑袋没说话,深褐色眼睛无辜地眨了眨。 “陪娘娘去逛了逛胡街。” 这一眨,可把周敏的火气都眨下去了,他顿时没了脾气,不得不再一次解释着。 “殿下糊涂,如今我们不可和大晟各大势力走得太近,免得引起圣人忌惮,东宫虽说现在势大,可迟早会引起圣人忌惮。” “大王还在等我们的消息呢。” 莫里王子尴尬地摸摸下巴:“可我看圣人之言不太愿意出兵,老师,一定要打仗吗?” 周敏坚定地点头:“自然要,南北室韦拉锯多年消耗巨大,等你上位之后,情况只会越来越严重,大王有心现在解决此事,此番入长安便是占据了先机。” “可万一圣人不愿呢?”莫里皱眉,认真问道,“退一万步来说,大晟同意借兵,打仗劳民伤财,我们请了大晟的军队,便要担负起一切的物资军需,我们负担得起吗?” “那是以后的事情!”周敏怒斥道。 “是现在的事情!”莫里坚定说着,少年锐利的下颚紧绷,深褐色地眼珠好似草原上的大狼,充满野性傲气,“我们负担不起,老师。” “南北室韦摩擦多年,却依旧能保持在这个局面,说明时机还没到。” “老师说过大晟有句话叫揠苗助长,非徒无益,而又害之,难道老师和父王现在做的不就是这样的事情吗。”他神情格外严肃,瞳仁认真地看着面前瘦小文弱的老师。 “我们为权而斗,败了不过是赔上一条命,可百姓却要忍受战火和生死,荒骨十里,伏尸百万,这也太不公了。” 周敏被这样尚带几分天真的目光所注视着,眸光闪动耀眼,好似草原上的满天星光,满腹反驳教训之话无从开口。 赤子之心,原是不忍。 “那殿下打算如何?”他抬眸注视着面前的弟子轻声问道。 七/八岁的黄髫小儿在草原上肆意奔跑,如今到了十七/八岁意气少年依旧是初见时的炙热真诚。 “大晟繁荣富强,自有其道理,我们为什么不学那些东边的附属国,去学大晟的技术和文化,只要北室韦强大起来,自然可以徐徐图之。” “可若是来不及了?”周敏问道,“南室韦怀抱俱伦泊,如今又和蒙古有了联系,只怕不给我们发展的机会。” 莫里王子沉默。 “蒙古不仅是我们的大敌,还是大晟的大敌,我们北室韦靠近关内道,一旦沦陷,蒙古逼近,大晟不会坐视不理。” “可那时的代价是北室韦百姓的鲜血铺就的救援。” 莫里眼底的星光倏地熄灭,僵硬而冰冷。 “如果室韦都督府就设立在北室韦呢。” 他在沉默中突然开口问道,像是抓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急迫说道:“只要把都督府设在北室韦,南室韦不敢轻举妄动,我们也有了一层保障。” 他紧张地盯着周敏,生怕从他口中得到不好的答案。 周敏负手而立,眉眼低垂,突然笑了起来,平凡的五官眨眼间便生动起来:“王子说得对。” 他惊讶地睁大眼睛,突然察觉出一丝不对劲,惊疑不定地问道:“老师,是不是早就是这个打算。” 周敏点点头:“我与你父王一直不与你说便是怕你性格天真至诚,朝见那日露了馅。” “那现在为何和我说。”他突然有一丝不详的预感。 “圣人同意在北室韦设立室韦都督府,与此同时还会派出一人调和南北之间的矛盾。”周敏慢条斯理地说着,“钦差打算先行一步如室韦,需要一人陪同。” 莫里一愣,傻傻地看着他,最后指了指自己,艰难说道:“我。” “正是。”周敏点头。 “大晟和室韦不同,太子妃不是你能肖想的人,你……”周敏见他发愣,心中了然,无情打断他的幻想。 谁知,莫里连连摆手,严肃说道:“我对太子妃没有遐思,自然也知道她身份尊贵,只是有些人天色就具有蛊惑人的力量,就像天上的月亮。” 他歪着头,脸上露出一点苦恼之色:“只是我见她好像不开心,达瓦难道不该是草原上的明珠嘛,人人都要追逐欣喜嘛。” “忍不住想去跟在她身后呵护她。” 他颇为无辜地说着。 “若是能带她回草原就好了。” 要不是知道自己弟子的性格,炙热而纯真,不然当真是觉得他色胆包天。 “少说这些胡话,会给娘娘还有你自己带来麻烦,后日的马车,不要耽误了。”周敏甩了甩袖子,无奈说道。 路杳杳的生日在圣人千秋之前,今年恰巧是圣人五十千秋,她自然不愿抢了风头,便只在兴庆殿挂满灯笼,准备关起门来热热闹闹地过生日。 “娘娘,我们去花园摘点花来吧。”红玉穿着新衣服,高高兴兴地说着,“卫风做的花冠可好看了。” 路杳杳一大早就心不在焉地坐在床边,闻言,淡淡说道:“你自己带几个小丫鬟去吧,小心点别冲撞了贵人。” 红玉哦了一声,正准备离开,就又听到背后路杳杳反悔说道:“算了算了,我和你一起去。” “想了也白想了。”她起身,捋了捋鬓间的碎发,自嘲一笑。 出门前,她站在迎凤殿宫门前,朝着东边的小径张望了一番。 “殿下今日上朝后又去了政事堂,中午都没回来呢。”红玉难得聪敏,脆生生地说着,“不过今日是娘娘生日,殿下一定会来哒。” 路杳杳收回视线,懒懒说道:“你现在怎么也知道殿下身边的事情了。” 红玉眼珠子一转,眨眨眼,摸了摸肚子:“旭阳哥哥总是送奴婢糖葫芦吃。” 得,都叫哥哥了。 路杳杳笑着摇了摇头,板着脸吓唬道:“所以你胳膊肘就往外拐。” 红玉吓得连连摇头:“没有的,阳率卫问奴婢什么,奴婢都没说的,嘴巴可紧了,就是想要骗糖吃。” 她砸吧嘴,有点意犹未尽又有些害怕。 红玉虽然年幼天真,但嘴边确实很紧,直接问的她肯定不说,委婉问的她一定听不懂。 “走吧,晚上有你吃的。”路杳杳笑着摇摇头。 御花园这几日颇为热闹,珍奇异兽源源不断送入宫内,各大使节王子也是奉诏入宫。 路杳杳特意避开人群,寻了个偏僻的百花园,这才带人摘花。 “颜色挑得均匀点。”她坐在凉亭内,百无聊赖地举着一朵花扣在耳边鬓发上,看着红玉带着三个二等丫鬟忙不迭点头,精挑细选地挑着各色鲜花,一直蹙起的眉这才微微松开。 “娘娘。”耳边突然传来一个惊喜的声音。 莫里王子原本漫无目的地走着,却不慎迷了路,误入百花园,结果误打误撞碰到了路杳杳,一扫脸上的苦闷之色。 “莫里王子。”路杳杳惊讶地看着他穿着室韦族的皇族衣服,毛绒皮革的玄色衣袍,少了些斯文俊秀,多了些野性粗犷。 “殿下怎么在这里?”她问。 “从政事堂出来,不小心迷了路。”他挠了挠脑袋,颇为不好意思。 “那我让丫鬟带你出去。” 路杳杳正打算点个丫鬟出来,却见莫里一屁/股坐在凉亭一侧的石头上,笑眯了眼。 “室韦从没有这么多,我都叫不出名字的花。”他笑说着,“姹紫嫣红,花团锦簇,百花盛开,是我们室韦族人许多人一辈子也不曾见过的美景了。” “室韦只有开在草原上细小的,纤细的花,不过寥寥数种颜色,在漫无边际的草地上迎风绽放。” 路杳杳收了脸上慵懒的神情,看着他的侧脸。 年轻的王子依旧是笑容灿烂的天真模样,可眸底却带出一点惆怅之色。 “可我们很开心呢。”他扭头看着路杳杳,“达瓦看过不着边际的大草原吗?远远看去,天地间只有蓝绿两次。” 路杳杳摇摇头。 他笑着,眸光闪过,盯着她精致的眉眼,最后落在她鬓间的大红牡丹中,轻声说道:“那达瓦,若是就得空,记得来看看我……的小花。” 即使在寒冷的秋冬依旧绽放的小花,坚韧地为自己磨出一条出路。 路杳杳一愣,看着他深褐色的眸光逐渐消沉下来,初见时的少年轻快稚气的模样参照了成人的复杂无奈。 她一直对莫里王子多了点耐心,大概看着他就像是能看到路远晨长大后的模样,翩翩少年郎,天真又不失聪慧,热情又不减谄媚,是如玉君子最好的模样。 “一定。”她轻声说道。 莫里王子顿时露出一个雀跃开心的笑容。 “达瓦可要记得。” 路杳杳见他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摸了摸脑袋:“我父王叫我回去,明日我便要启程离开了。” 路杳杳心中一冽,响起那日路相与她说的话。 “遗憾不能留到最后,见识到圣人千秋的盛况。”他颇为遗憾地说着。 “那就祝殿下事事顺利,生生平安。”路杳杳起身慎重说道。 莫里王子脸上笑容越发灿烂。 “这是我们室韦族特有的玉石,在日月光照下天然形成的形状,送给达瓦,祝达瓦天天开心,此生美满。” 他指尖挂着一块深褐色的玉石,被打磨出一个苍鹰的形状,在秋光下熠熠生光。 路杳杳知道室韦族的族徽便是苍鹰。 这块玉石色泽极佳,阳光下流光溢彩,对他而言意义一定不简单。 “这玉石……” “娘娘不要推辞了。”莫里王子不等她拒绝,把玉石精准地扔到她怀中。 “我走啦。”莫里王子火急火燎地跳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跳开了,站在百花丛中对着她挥了挥手,眼睛眯起,笑容灿烂,“我走了,达瓦一定要开心啊。” “给莫里王子带路。”路杳杳见人走远了,无奈说道。 路杳杳捏着手中滚烫的玉石,入手光滑,好似玉石精魄在手中晃动。 红玉板着脸,对着另外两个小丫鬟咳嗽一声:“继续摘花吧。” 路杳杳把玉石窝在手心,靠在栏杆上,嘴角不由露出一点笑来,正准备闭眼小憩,突然觉得肩膀如遇铁钳,随后感觉自己被人抱住在栏杆扶手上,脊背抵着冰凉坚固的栏杆。 她还未反应过来,只听到耳边传来一个平静的声音。 “杳杳很开心。” 温归远站在她面前,嘴角紧抿,眼底压抑着波涛汹涌之色,手腕一路下滑,落在她腰间,直把人高高抱起,然后牢牢禁锢在自己怀中,一点也动弹不得。 那栏杆位置颇高,路杳杳不得不双腿悬空,大红色的绣花鞋在空中无所凭靠地晃着,她惊讶睁大眼睛,浅色眸子充斥着面前之人的身影,倒影落满瞳孔。 不解的清浅目光却好似一把刀让他觉得连呼吸都在漏气。 “殿下……呜……” 一只滚烫炙热的手掌笼着她纤细的脖颈,在路杳杳放大的瞳孔汇中,紧接着一双炙热的唇追了上来,凶狠而嗜血,动作粗/暴而激/烈,咬得她生疼,可偏偏那双手又按得她无法躲闪,背后坚固的柱子硌得她难受。 但她只要露出一点抗拒之色,禁锢着腰的手便越发用力,唇角的血腥味逐渐蔓延开。 近在咫尺的漆黑眼眸中弥漫着一点红色,眼底阴郁而冰冷。 “杳杳哪里都不许去。” 他低哑的声音在唇边响起。,请牢记:,.,, 。m.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日近黄昏,地处角落的百花园越发安静,除了归巢的群鸟结伴从头顶飞过,带来鸟鸣风动之声,之后便只剩下风吹百花的沙沙声。 沉闷而挣扎的喘/息声在风中回荡,秋日华丽繁琐的锦绣衣裳带出艰涩难捱的摩擦声,偌大旷荡的百花园内树枝摇曳,遮掩着暧昧朦胧的声线,宽大精致的衣袍无力地耷拉在栏杆上,遮挡住若隐若现的交缠身影。 “杳杳,杳杳……” 娇嫩的牡丹落在地上,摔散了几片花瓣,孤零零地躺在地上,精致的玉簪不堪重负地自鬓间摔下,跌落在牡丹花中,夕阳绚烂耀眼,零星光亮让它们在日光下独自发光。 乌黑如瀑的青丝在风中飞扬,只露出路杳杳半张被迫扬起的小脸,眼尾蔓延开的大片红晕,泛出娇嫩艳丽的颜色,杏眸如水,潋滟含情,醉酣娇眼,欲开还闭。 轻哼/娇/嘤在交磨不断的水渍声中交错响起。 万物寂静中,只有那声声低喃缱绻的声音贴着唇/肉时不时出现。 路杳杳只觉得胸腔内的一口气终于被消磨殆尽,眼角泛出的晶莹泪花好似一颗剔透的水晶,在熠熠生光。 直到身前紧紧抱着她的人,微微偏开头靠在她的脖颈处,她才从窒息中喘上一口气。 “杳杳。” 温归远的粗/喘/声混着痛苦挣扎的低喃在耳边响起,灼热的气息扑在耳廓上,熏红了白嫩的耳朵。 路杳杳纤柔白皙的脖颈终于无力地趴在他肩膀上,闭眼沉默着,搭在他手腕上的手慢慢滑落,却又很快被人一把抓住。 虽然十指看似交缠,但却是温归远修长的手指紧紧缠竹那双纤细白皙的手指,路杳杳无力而被动地被他握在手心。 温归远见怀中之人一言不发,心中的暴虐不甘被逐渐蔓延的沉默所驱散,到最后越发觉得慌张,按着她的肩膀想要低头去看她的脸色。 “殿下什么时候来的。”路杳杳平静问道。 温归远漆黑的睫毛微微颤动,盯着飞扬的青丝在沉静地垂落在腰间,淡淡的梅花香在鼻尖萦绕,手指下意识紧扣她的细腰。 “他邀你去室韦看……他……”他低声说道,“从政事堂出来便直接去了迎凤殿,绿腰说你去百花园摘花了,便来寻你了。” 路杳杳素净白皙小脸上的红晕在扫荡的寒意秋风中逐渐退去,纤长的鸦羽在风中缓缓掀开,盯着凉亭外遍地盛开的百花,在最后的日光中招摇晃动。 两人再一次陷入沉默。 “殿下吃醋了?”路杳杳笑问着,眼底却是没有一丝笑意。 温归远抿唇。 当他听到路杳杳说了‘一定’之后,那种巨大的惶恐失落不安瞬间席卷全身,让他强大的自制力被暴虐和愤怒所驱散。 她怎么可以说的这么轻松快速。 她是不是做好了离开他的准备。 她在心中真的觉得可以放弃他? 那股被强压着的黑暗讥讽的心绪终于从紧绷的神经中破裂逃逸,从而在强撑镇定的身体中游走。 “殿下为何吃醋?”路杳杳半阖着眼,手指不过微动,却又在眨眼间被人牢牢握住手心,“殿下因为我答应他而生气还是因为他靠近我而生气。” 温归远哑声问道:“有区别吗?” “有的啊。”路杳杳轻快一笑,却让温归远心底一沉。 “一个因为我,一个因为你。” “殿下,我是自己的啊。” 路杳杳就像是往日中的寻常谈话一般,温柔又冷静。 温归远心中的惶恐蔓延到指尖,握着她的手指都在微微颤动,可他又加之百倍的力气想要继续握着她的手。 他宁愿她生气,愤怒,而不是现在这般淡定温和。 明明她就在自己怀中,却好似离得很远。 明明她在笑,却不再令人欢喜。 “杳杳,我真的喜欢你。”他低声说道,“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他近乎卑微地请求着。 “你之前问我是喜欢长安还是鄯州。” “可我做不了选择。” 路杳杳唇色发白,一颗心倏地从高处直直地落下,就好像现在的自己,双脚空荡荡地垂落在空中,毫无倚靠,随时都会摔落在地上。 她突然生出一股力气,要挣脱出他的怀抱。 可温归远猛地发力,直接发力把人禁锢在怀中,贴得越发近,手脚相倚,青丝相缠,呼吸交错。 “我自鄯州来是为我母亲报仇。” 他的声音骤然按住她的挣扎,让她安静下来。 温归远低声说道,一件事情一旦开了口,接下来的话也就不再艰难。 他笑了笑,近乎无所谓地说着:“路相想必早已与你说过我的过往。” “母亲是陇右道镇军大将军嫡长女,鄯州慕容氏,入宫授封为熹妃,后来慕容家忤逆被株连九族,因为怀有身孕,侥幸存活下来,依旧盛宠不减,直到在我三岁那年病逝。” 路杳杳垂眸。 路寻义怕她卷入到后宫争斗,曾详细与她讲了这段往事,甚至隐晦提过慕容家的倾覆并不简单,朝堂争斗若是牵扯到后宫之中,往往越发残酷。 原本后宫皇后和熹妃二足鼎立,慕容家败落后,熹妃虽然还有圣人的宠爱,但终究是落了下风。 皇后此人面慈心恶,人蠢手黑,落井下石的手段残忍而直接,若不是背靠白家,偌大的后宫怕是根本就活不下去。 温归远长叹一口气,浑浊的空气被一点点排出。 时至今日,在他重新回想起当年的一切,心绪却是第一次平静下来。 “可她是被人逼死的。” 那条长长的百绫布在幽暗的深宫中晃荡,那套华丽繁琐的宫装在自己眼前无力地垂落,幼年时的午夜梦回便好像也缠绕在他的脖颈中,一圈又一圈,让他在窒息中惊醒。 “汝阳,皇后,白家……”他缓慢而坚定地念出一个个名字,最后眼波微动,无奈又冰冷地笑了一下,“他们每个人都是刽子手。” 他明明在笑,路杳杳却能感受他在战栗,在痛哭,在呐喊,沉重得令人喘不上起来。 三岁的皇子毫无背景,生母去世,生父不爱,在后宫便是一道质弱的靶子,人人可欺,能活下来便是命大。 “我看着我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开我,甚至连我养的猫都被人恶意溺死放在我枕边。”他平静又冷淡地说着,好似叙述着与他毫不相干的事情,“直到十岁那年,我在袁相的操作下被封为宁王,去了陇右道鄯州。” 他笑了一声:“当时我身边只剩下旭阳旭日和一个哑仆。” “加上我的猫,七年时间一共死了四十三个人。”他绕着路杳杳散落下来的青丝,看着只剩下一点昏黄圆晕的夕阳,慢条斯理地说着,“每一个人,我都记着呢。” 路杳杳发怔。 七年四十三人,一年便是六个人,三岁起的温归远便要经历着平均每两个月就要失去一人的痛苦。 不可扭转,无能无力。 若是十岁那年,他没有去鄯州呢…… 她突然打了个寒颤。 “杳杳,血海深仇让我日不能寐,夜夜难安啊。” 数十人的姓名担负在身上,便连听着这番寥寥数语都觉得窒息崩溃。 温归远沉默着,抱紧怀中之人,骨血奔腾,心绪波动,勒得人喘不上气来。 “鄯州同样是地狱,我是从地狱来到人间的。” 路杳杳睫羽不堪重负一般轻颤,缓缓合上眼,听着他最后的选择。 “在长安,遇上你是意外。” 一夜长相思,迢迢似春水。 五岁那年,他失去了自己最爱的猫,便发誓不再眷恋任何人,贪恋任何物,自此,便再也没有人和物可以牵动他的心。 直到遇到她。 在朱雀大街初见车帘下明亮的双眸,清澈而不惹尘埃,是他深处黑暗中,多年来不曾见到的情态。 马球场上聪慧而冷静的安排,狡黠机智,让他心底蓦地燃起一簇火。 原来每一步都这么合拍,每一句话都能心照不宣,是那么得让人开心。 他不能松手,也不能忍受她离开自己。 那种被迫失去的无奈的痛苦好似在多年后再一次翻腾上来,那一张张模糊的脸再一次清晰起来。 原来自始至终他都始终在失去,失去所有的一切。 他的外祖父,他的母后,他的猫,他的朋友,他的仆人,只要他拥有,到最后都会失去。 “殿下打算与我打感情牌?”路杳杳冷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温归远一僵,牙关紧咬,才没有失态。 “若是我不答应呢。”路杳杳侧首,盯着身侧之人的脸颊,反问,“殿下又该如何?” “我也不知道。” 他失魂落魄地说着,那簇火苗在秋风中逐渐微弱,倾天而下的风刀霜剑落在心尖,扎得他浑身是血,痛不欲生。 “我已经没有退路了。”他喃喃自语。 他像是抓着最后一根稻草,混乱而慌张。 “我会做花灯。” “我给你读话本。” “我陪你去室韦看花。” “……这辈子我只要你。” 他声音沙哑低沉,痛苦而卑微:“只要你不要走,好不好。” 日光终于落下,百花园中最后的一点光亮彻底消失在两人面前,无人点灯的花园寂寥而空旷,回荡着沁骨的秋风,吹得两人脸颊发白。 “若是我执意要走呢?”路杳杳从他怀中退出,隔着漫天黑暗,只能看到一双浅色的湖泊眸子泛着红意,可又带出一点无情的冷漠。 路杳杳背靠路家,路家是大昇肱骨,是圣人心腹,是朝堂上的中流砥柱,她若是真的要离开,他根本无力阻止。 温归远沉默地看着她。 漆黑的眸子好似黑珠入夜,没有被黑夜掩盖,反而泛出一点深邃幽深的光来。 他眼底突然露出一点挣扎痛苦,随即被狰狞强势所掩盖,狠狠逼近她,瞪着她:“我不会让你走的。” 他像是一把刀在黑暗中突然开窍,露出血腥的锋芒,带着绝望而锐利的最后反击,把人紧紧抱在怀中,似要融进血脉中。 “杳杳哪里都不许去。” 他凶恶冰冷地说着。 路杳杳疼得直皱眉,伸手搭在他紧绷的肩膀上,却发现手底下是肌肉在微微颤抖。 她倏地失神。 突然想起他说的那只被溺死的猫。 年幼的殿下是不是也曾这样不愿松手。 她突然笑了一声,在黑暗中缓缓伸手,抱住面前颤抖的人。 “那殿下做好这辈子都留在长安的准备了吗?”她问道。 温归远一愣,随后心底涌现出一股狂喜,那点即将熄灭的火苗瞬间亮了起来,混沌黑暗的荒漠有了一簇光。 他要去看路杳杳的脸,去看她是不是有在用话敷衍她,是不是又是心口不一。 路杳杳却是主动侧首,吻了吻他冰冷的耳垂。 “殿下我喜欢八重莲花灯。” “殿下为记得为我写个缠绵悱恻的话本。” “殿下不说要带我会陇右道吗,顺便经过关内道去室韦怎么样。” “殿下……”路杳杳的柔媚低沉的嗓音在黑暗中娇娇响起,带着一丝委屈和娇气,“你弄/疼我了。” 两人面面相觑,暧昧朦胧的气息在夜色中逐渐升温。 唇齿交叉,衣襟摩挲,水渍声若有若无,缠绵的身影倒影在惨淡的月光中。 “我们回去吧。” 温归远喘着气,克制着最后一点理智,低声说道。 路杳杳在情/欲迷离中睁眼,娇弱无力地趴在他怀中,思绪如小船随波飘荡,只能蹙眉不解地看着他。 玉兔娇羞而走,隐藏在月色中,长安的秋夜空旷寂寥,云朵悠悠。 迎凤殿烛火长眠,如手臂粗的蜡烛在闪烁,映出帷帐上的身影。 绿腰和旭阳站在门外,对视一眼,皆是露出一点笑来。 第二日,温归远自睡梦中醒来,一低头便看到蜷缩在自己怀中人,青丝披散勉强遮住一点雪肩。 他看着她的睡颜,幻若隔世。 一夜之间,心境天翻地覆。 他喜欢的,终于不会再一次从他眼前消失了。 “殿下,今日万国朝拜。”门口旭阳低声提醒着。 温归远见路杳杳皱了皱眉,睫毛轻颤,连忙拍了拍她的背安抚着,自己则轻手轻脚地准备起身上朝了。 临走前,他的目光落在梳妆台上的玉佩上。 那块苍鹰的形状的深褐色玉石。 “敢扔玉佩,我就不理你了。”一个慵懒无力的声音身后响起。 不知何时醒来的路杳杳露出半张脸,困酣娇眼,妩媚动人。 “我就是想找人给他编个络子。”温归远冷静地收回手,扭头无辜地说着。 路杳杳呲笑一声,抬了抬下巴,娇娇指使着。 “那殿下记得亲手给我编一个。” 温归远脸色微僵。 “上朝要迟到了,我先走了,杳杳好好休息。”他生硬地转移话题,镇定自若地转身离开了。 “娘娘可要起床。”绿腰上前问道。 “起来吧,我昨天的玉簪掉了,等会吃完饭顺便去找找。”她一动身,捂着腰,龇了龇牙,顿时红了脸。 等她收拾妥当准备出门时,突然看到平时好吃懒做的平安自己叼着绳子,蹑手蹑脚地贴着墙根朝着东边哒哒跑了。 “他去书房作什么?” 路杳杳眯了眯眼。 “殿下又不在书房。”她蹙眉,不解地说着。 “大概是去玩了吧。”绿腰笑说着,“娘娘最近没管它,那两个小黄门哪里管得住。” 路杳杳凝重地摇了摇头:“平安静悄悄,必定在作妖,上次把殿下书房咬烂了,可是花了我一千两银子,我得去看看它到底要去干嘛。” 绿腰张了张嘴没劝住,只好跟着娘娘随着平安的脚步走了。 “咦,他跑竹林里去干吗。”路杳杳跟着它来到那片竹林,疑惑地问着。,请牢记:,.,, 。m.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平安放下一直叼着的绳子,乖乖坐在院子门口,雪白蓬松的毛发在秋日清晨的风中飘动着,淡黄色的光芒照在它身上的,越发毛茸茸。 只见它伸出爪子有礼貌地抓了抓门,然后放下爪子,歪头咧嘴直笑。 路杳杳见它动作熟练,尾巴兴奋地直晃,看得颇为无语。 “像是惯犯。” 绿腰扯着她的袖子,低声说道:“这里面好像住着殿下从鄯州带回来的人,听说身体不好,这才一直在竹林小院中修养,从不出门。” “若是被人发现了,多失礼。” 路杳杳想了想,好像有次散步时走到竹林边上时,殿下确实也曾介绍过里面住着的是鄯州带来的老人。 “你见过吗?”她好奇地问着。 绿腰摇了摇头:“没呢,听说这位贵客很少出门,一切事物皆有身边的一位仆人伺候的。” 路杳杳听得越发心痒痒,奈何别人既然深居简出,倒也不便打扰。 “那你等会找人找个借口把平安带回来。”路杳杳收回视线,捋了捋袖子上的竹叶,扭头吩咐道,“平安发起疯来没大没小,别伤到人了。” 绿腰笑着点点头:“等会回去就让小黄门把它带回来。” 两人正准备离开,只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大门打开的吱呀声。 路杳杳心中好奇,悄咪咪地扭头看去。 一道白色身影背对着她,如墨青丝长发被木簪挽起,正半弯着腰撸着平安的脑袋。 平安兴奋地直拱他的手。 她眯了眯眼,突然僵在原地。 “娘娘……” “娘娘!” 绿腰一开始见她沉默还颇为不解,轻声喊了句,但很快她便大惊失色地大喊了一声。 因为路杳杳突然间提着裙摆朝着竹屋跑去。 她声音颇为尖利,打破竹林间的寂静,惊起飞鸟无数,也顺便惊动了屋前的一人一狗。 平安耳朵一动,贴着头皮扭头看向来人,水汪汪的大眼睛扑闪一下。 原本摸着平安脑袋的人手指微僵,但是很快便回神,单手握拳咳嗦一声,紧接着不动声色扭头,当着众人的面直接关门。 平安直摇的尾巴一顿,歪着头看着紧闭的大门。 “汪呜~”它用脑袋推了推门。 那边路杳杳还未靠进小院只看到冲天而降出来两个侍卫。 侍卫穿着青绿色的紧身衣袍,立在路杳杳伸出,伸手挡住她的路,颇为为难地说道:“娘娘止步,江先生体弱,不见客。” 路杳杳被拦下后,脸上的慌张惶恐但又是遮掩不住的惊喜之色很快冷静下来。 “江先生?”她捏着帕子的手微微用力,“殿下带回来的贵客?” 拦住的两个侍卫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身形高挑的人拱手,恭敬说道:“是,是宁王府的老人,随着殿下入京的。” “江先生体弱多病,不宜见风寒,是以从不外出。”另外一人补充道。 路杳杳沉默着。 “我要见他。”她向前踏出一步,丝毫不畏惧前面挡着的人。 两个侍卫大惊,又不敢出手阻拦,只能步步后退,之后不得不挡在大门口。 “江先生真的不见客。” “娘娘不要让我们为难。” 两个侍卫挡住大门,满头大汗地求饶着,其中一人突然看向竹林口。 竹林门口的旭日还未踏入竹林,突然觉得不对,定睛一看,只看到路杳杳气势汹汹地站在大门口,吓得魂飞魄散,对着看过来的侍卫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然后自己连滚带爬地跑了。 竹林内,绿腰匆匆而来,见着路杳杳脸色不好,心中一惊:“娘娘怎么了,可是认识里面的人,既然初次,不如请殿下来。” “若是初次面见,更需要殿下作为中间人才是。”她勉强地笑了笑,却见路杳杳脸色依旧不见缓和。 路杳杳看着紧闭的大门,牙关紧咬。 “我就看一眼。”她低声说道,不可置信中有含着一点坚定,“就一眼。” 是或者不是。 不是,不过是八年来一如既往的失望,若是是,便是绝地重生的惊喜。 一切都取决在这一眼中。 高个侍卫硬着头皮婉拒着:“江先生脾气不好,在鄯州便从不见客,娘娘不若请殿下来。” 路杳杳嘴角紧抿,浅色眸子蕴含着怒气。 四人不得不在秋风瑟瑟中僵持着。 平安见状不对,早早就跑开了,躲在石桌后狗狗祟祟地张望着。 “走开!”路杳杳小脸阴沉,抬眸怒声呵斥着,琉璃浅色眸子跃上一点光,“我是东宫太子妃,见一个潜邸之人为何不可。” “让开!” 她虽很少发火,但动起怒来颇有路寻义的风格,眸光越发明亮,好似带着一把火,声音不由低沉,怒气翻滚。 两个侍卫直接跪在地上,额间布满冷汗,却还是没有退开,无言表明态度。 路杳杳大怒,伸手要去拔侍卫的长剑,架在一人脖颈处,吓得绿腰眼皮子一跳。 “还不让开。”她对着侍卫怒斥着,扭头又苦口婆心地劝着,“娘娘不必动怒,等殿下来自然会惩戒这两人。” 四人气氛极为僵硬,两个侍卫跪在地上,死死堵住门,任凭长剑威胁,也是纹丝不动,路杳杳气得手指直抖,绿腰也是吓得面色发白,左右为难。 “杳杳。” 一双手搭在她颤抖的手指上,温柔地止住了她的动作。 “我要进去。”路杳杳任由他收了剑,平静说道。 温归远把剑插/回到侍卫剑鞘中,闻言笑着点点头。 “自然可以。” 路杳杳抬眸看她,见他笑得浑然不知事的大方模样,心中的惊怒慢慢消了下来。 “太子妃要进去便进去,月楼不是不明事理的人见一面又如何。”他低头怒叱着,“还不下去领罚。” 两个侍卫有苦难言,最后低声告罪退下。 “月楼早就想见见你了。”他扭头,温文尔雅地说着,“只是刚刚入了秋就病,到现在都没好,大概也是怕病容难看,不肯露面。” 他带着路杳杳踏入小院,小院遍地都是竹子,修竹青绿,郁郁葱葱,在秋风中沙沙作响。 两人绕过廊亭,这才在后面的凉亭内见到一人背着他们正在自弈。 白衣胜雪,青丝如墨,身姿清雅。 路杳杳站在原地,手指微微颤抖,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背影。 这个背影是如此熟悉,哪怕是过了这么久,今日一见还是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 八年前的少年郎其在高头大马前,背对着她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如今日,此时此刻的背影。 她不由上前一步,但很快又定在台阶下,失神地看着他。 犹豫不前,不敢上去。 “月楼。”温归远站在凉亭外,温和地喊着。 凉亭内的人扭头,露出一张带着银色面具的脸,眸色寡淡冷静,神情淡淡地看着面前两人,行礼:“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 那声音一出,路杳杳一愣,眉心一皱,抬头看向石桌前的人。 “怎么风寒还不见好,嗓子都这样了。”温归远踏入凉亭,忧心忡忡地把人扶坐到椅子上,“药可吃了。” 江月楼点点头,嘴角微微挽起:“多谢殿下关心,早已吃了。” “你为何带着面具?”路杳杳声音沙哑地开口问道。 江月楼的视线从殿下身上移开,落在路杳杳身上,眸色冷淡而矜持,倒映着台阶下娇小的太子妃,淡淡解释着:“之前被毁了脸,有碍观瞻。” “是啊,月楼脸上都是伤疤,可不好看,这也是他为什么不轻易见外人的原因。”温归远解释着。 路杳杳不错眼地盯着那张银白色的面具,面具下的那双眼古井无波,看着她就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 那双眼其实和哥哥长得极为相似,狭长飞扬,可他从不会拿这样的眼神看着她。 异姓陌路人,相遇无波澜。 “我可以看一下吗?”她咬牙,坚持问道。 温归远一惊。 江月楼收回视线,落在她双拳紧握的双手,长睫半敛:“形容恐怖,只怕惊吓到娘娘。” “我不怕,只要江先生不觉得唐突即可。”一直站在台阶下的路杳杳突然上前一步,站在中间那格台阶上,目光坚定而认真。 那双一直泛着笑意的水色杏眸多了一丝锐利和探究,似要从他的细枝末节中窥探到一丝真相。 温归远讪讪说道:“这,不妥吧。” 江月楼沉默地站着,显然不愿意接受这个要求。 “长安城有一神医,专治烧伤刀疤。”路杳杳深吸一口气,不得不放缓语气,“如今就在路家,江先生让我看了一眼,我才好把人请过来。” 江月楼摇头拒绝道:“不必,陈年旧事,不需……” 谁也没料到,路杳杳竟然直接踮起脚来,伸手去拿江月楼的面具。 那双手带着秋日的凉意,在他的脸颊上一抚而过,平白激起他满身战栗,浑身僵硬地站在远处。 “啊!”绿腰突然失声尖叫。 江月楼倏地回神,快速转身背对着众人。 日光下眨眼可见一张纵横交错的刀疤脸。 “娘娘未免欺人太甚。”他语含怒气地呵斥着。 路杳杳手中拿着的那个银色面具,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处,盯着江月楼的背影,眼中是遮掩不住的失落和难过。 ——不是他。 面具下的脸满是疤痕,可细细看去好似颧骨高了些,轮廓大了些,有些相似,却又不是。 ——原来,又不是。 她手中的银白面具跌落在台阶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是杳杳唐突了。”恍惚间,路杳杳听到自己温柔乖巧的声音,然后好似一具没了知觉的尸体,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温归远紧绷着的一根弦在最紧张之后终于松了下来。 他看了眼面色雪白的江月楼,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最后追着路杳杳的脚步跑了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凉亭内发出一声惊心动魄的咳嗽声。 江月楼弯腰,艰难地扶着桌子,紧扣桌角的手指露出惨白之色,青筋冒出,好似没有生命的白玉,摇摇欲坠。 他佝偻着脊背,最后伸手抹了一把唇角,阳光下,手背上边多了一点刺眼的鲜红之色。 “杳杳认识月楼吗?”温归远状似无意地问着,“不过楼是鄯州本地人,杳杳怎么知道。” 路杳杳早已收拾好失态。 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在这次差点以为是真的假象落空后,除了那一瞬间的巨大的失重悲痛感,剩下的便是熟悉难捱的平静。 所有人都说他死了,连爹爹都放弃了。 只有她坚定的认为他还活着。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一具看不清面容的事情,为何要认下来。 “不认识。”她笑着摇摇头,“只是误以为是一个多年不见的故人。” 温归远不敢多问,多说多错,只好转移话题,干巴巴地安慰道:“那真是可惜了。” “是啊,真是可惜了。”路杳杳喃喃说着。 “殿下怎么来了,今日不去政事堂上值?”路杳杳看了他一眼,不经意问道。 温归远立马无奈地笑说着:“昨夜看了折子落在书房了,特意来取。” 路杳杳闻言,不信地挑了挑眉。 见状,温归远只好摸了摸鼻子,小声坦白道:“江南那边好像出事了,白相和路相在斗法呢,他们总是祸水东引,我只是借故先走了。” “那就没法了,殿下好好去找折子吧。”路杳杳脸上露出一点轻松的笑来。 两人在花园小径前分道扬镳。 路杳杳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沉默地走着。 “江月楼。”迎凤殿内,路杳杳闭眼小憩前,突然灵光一闪。 这个名字为何如此熟悉。 甘州黎家案中好似有这人的名字。 她倏地睁开眼,远远看到平安在花园内撒欢,突然眯了眯眼。 “江月楼是鄯州人,为何牵扯到甘州。” “一切物件为何不是鄯州风格。” “绿腰,那腰牌去路家请叶老来。” 作者有话要说:推荐我基友的文《愿为公主裙下臣(重生)》,→日更,开文快,手速怪,存文党!入股不亏! 怀柔公主前世遭遇宫变,死于叛军剑下。 重活一世,怀柔遇见了南疆送来完婚的少主,少主高大俊美,竟是那个前世造反的将军! 为保小命,怀柔阻止南疆少主的亲事,阴差阳错之下把自己搭给他做了新嫁娘。 新婚之夜月朦胧,喜服下的玉手握着匕首,新嫁娘满脑子竟想着伺机杀新郎,以绝后患。 没想到日夜相处,少主看她的眼神竟愈发温柔。 顾天英被昏君灭门,幸得南疆王照拂成就他文武双全,选择代替南疆少主进京联姻,借机暗杀昏君。满心杀意却被娇柔公主磨软了心,只想将她据为己有。 情到浓时,竟被昏庸皇帝扔出宫去,永不许他回京。 顾天英不仅回来了,还带来十万大军,破城门,杀昏君,立新帝。入宫将公主深锁殿中,夜夜耳鬓厮磨,听卿卿软声细语。 男人眼眸低垂,吻上他肖想已久的唇,声音温柔缱绻,“公主,可有想为夫?” 怀柔缩紧身子,怯生生道,“想,想了。”,请牢记:,.,, 。m.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那边绿腰出了宫门的消息还未传到温归远耳中,温归远脚步一顿直接朝着书房走去,刚刚踏入书房就见江月楼从屏风后转了出来。 他依旧穿着刚才的一身白衣,带着银白色面具,沉默地站在角落的阴暗处。 “幸好竹林离书房比较近,旭日找我的时候,我还未出门。”温归远看着他自嘲一句,“坐吧,接下来可要去外面避几天。” 江月楼坐在他对面,两人隔着空荡荡的棋盘无言地沉默着。 “一走,就坐实了做贼心虚。”他开口,声音沙哑虚弱。 原本就没有血色的双唇更是透出一点青色。 “那你打算如何?”温归远担忧地看着他,为他倒了一杯热水,“嗓子怎么这样子了,别是伤到了。” 江月楼看着面前冒出袅袅白烟的茶杯,目光迷离失神,浑然没有焦点,安静地好似面前那盏茶杯上的烟,随时都有可能消散。 他颇为疲惫地闭上眼,长长的睫毛不堪重负地轻颤着:“今日之事事发突然,我们只能短暂迷惑住杳杳,等回过神来势必察觉出不对。” 他手指搭在茶杯上,滚烫的茶水慢慢温暖着冰冷的指尖,发白的皮肤艰难露出一点血色。 “路家确实圈养着一位大夫专门治疗烧伤刀疤。”他咳嗽一声,原本泛白的皮肤便晕开一点红意,“若是入宫,一细看就会露馅。” 温归远心中一惊:“那可有什么办法,可要先……” 江月楼摇了摇头:“此人倒是不碍事,唯恐会惊动路寻义。” 两人面面相觑,若是惊动路寻义,那才是真的麻烦大了。 “我才和杳杳和好。”温归远颇为心酸地说着,“这都是什么事啊。” 江月楼脸上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 “所以,此事还需要殿下帮忙。” 温归远警惕地看着他,苦笑着:“不是不愿帮你,你这个妹妹可不想会给我第二次机会的人,你可别害我,我好不容易才哄好的人。” “她之前还答应去室韦族看那个莫里王子。”他忍不住吃味地抱怨着。 江月楼淡色的眸子含了一点笑意,显得温柔又清澄:“不是令你为难的事情。” 两人在书房内细细地商量着对策,旭日满头大汗地冲进书房,一向死般冷漠的脸上露出一点惊慌之色。 “娘娘带了一个大夫来了。” 他握剑,简单扼要地说着:“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一盏茶后便能到了。” 书房内,江月楼露出“就只如此”的神情,温归远脸上神色则是越发凝重。 “你这个计策当真有用?”他再三确认着,“我怎么听上去怎么多不确定。” 江月楼点点头,笑说着:“只要殿下不出错,想必是不会有差的。” “你可当真了解杳杳。”温归远忍不住连着他的醋都要吃上一番。 江月楼毫不谦虚地点点头:“她是我带大的,一言一行都是我教的,我自然清楚得很。” 温归远越发觉得酸,强忍着才没有溢出来。 “这醋你也吃。”江月楼起身离开的时候,狭长上扬的眼睛微微眯起,笑说着,“你怎么不去吃卫风的醋,卫风绿腰自杳杳三岁那年就一直陪着她到现在。” “怕她知道后笑我。”温归远虽然不掩其醋意,脑子倒是稍微还有点清醒,“不能坏了形象。” 江月楼眼睛微微睁大,仔细打量着面前大言不惭的人,最后忍不住摇摇头:“深知身在情长在,未妨惆怅是清狂,你倒是一头栽了进去。” 温归远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走小路,小心点,可别又出幺蛾子。” 江月楼站在台阶上看着那颗院子巨大的树沉默片刻,这才很快消失在书房。 旭阳低声问道:“娘娘就要到了,殿下可要现在出去。” 温归远摇了摇头:“我现在应当在政事堂,这么及时过去才觉得奇怪。” 路杳杳那边带着叶大夫朝着竹林走去,绿腰跟在身后,一脸纠结地劝道:“毕竟是殿下的人,不先通知殿下嘛。” “我们到了小院,殿下不就知道了。”路杳杳快步朝着竹林走去,嘴角紧抿,脸上看不清喜怒。 他哥哥就是自江南东道明州消失的,最后又出现在陇右道甘州,然后才消失地没有踪迹。 江月楼自称是陇右道鄯州人,鄯州甘州相距并不远,而且他所穿衣袖皆是江南绸缎和文绣。 一切都来得太过巧合。 太多巧合在一起那就不是巧合。 哪怕不是,单凭他和甘州鄯州都有关系,她也不肯放过一点线索。 竹林小院门口站着那两个侍卫,拦也没拦,恭恭敬敬地开门把人送了进去。 “江先生在哪?”她问道。 高个侍卫行礼说道:“江先生刚吃了药在屋内歇下了。” “病了?”路杳杳脚步一顿。 “江先生一直病弱,常年吃药,这是例行的药。” 院子不大,两人说话间就到了紧闭的门前。 “我去敲门。”矮个侍卫小跑着上前,敲门,“江先生,太子妃带着大夫来看你了。” 屋内传来一声剧烈的咳嗽,撕心裂肺,好似要把心肺都咳出来,动静极大。 路杳杳忍不住皱了皱眉,身后叶大夫侧耳仔细听着,苍老的眉心不由皱起。 “进来吧。”屋内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 屋内昏暗冰冷,四角升起的火盆却没有驱散屋内的冷气,层层放下的帷幔被一只苍白枯瘦的手掀开,露出雪白被褥上憔悴虚弱,布满刀疤的脸。 这张脸在昏暗下凹凸不平,泛着红痕,越发显得狰狞可怕。 “江先生是殿下挚友,杳杳身为太子妃自然不能坐视不管,这是我路家家养的大夫,名叫叶甄,医术了得,尤为擅长外伤。” 她盯着虚弱靠在床上的人,见他漆黑睫毛冷淡地垂落,发青的唇色微微抿着,看上去格外不近人情。 那张肖像路家大郎君路远道的面容,在冰冷默色之下变得越发陌生疏远。 路远道性格温柔正直,嘴角笑意常年不减,素有长安笑君子的称号。 “那便有劳了。”江月楼眉心蹙起,闪过一丝不耐,但是很快又松懈下来,薄唇轻启,冷淡说道。 他看也不看床边几人,只是伸出手来放在床沿上,嘴角一挑,露出一点讥讽笑意:“那就有劳神医了。” 叶甄不为所动,连忙拱手行礼直道不敢。 高个侍卫极为热情,又是端椅子请人坐下,又是拎药箱减轻压力,甚至还殷勤地拿出药枕,体贴地放到江月楼手腕下。 “江先生极易疲倦,还请大夫速速诊脉。”他握着叶甄的手,极为担忧真诚地说着,“往常这个时候是先生休息的时候,可不能耽误太久。” 叶甄看着他,最后抽回手,淡淡说道:“自然。” 江月楼露出的半截手腕格外惨白枯瘦,发青的脉络突兀地首先在细白的皮肤上,看上去竟然颇为触目惊心。 路杳杳从没见过这么虚弱的人,好似一阵风,都能把眼前之人吹走,好似一眨眼,那个细微的胸膛就会彻底停了下来。 “朝暮?”沉默间,叶甄惊呼一声,脸上露出不可置信之色,“你怎么会中朝暮。” 江月楼冷淡地收回手,一直半阖着眼终于微微掀开,露出一点浅淡的讽刺笑意:“果真是名医。” “他怎么了?”路杳杳不解地问着。 叶甄见他重新闭上眼,不愿说话,便自己开口解释道:“这位……先生是中毒了。” “朝暮乃是一种奇毒,来自江南苗族蛊毒下形成的一种奇毒,中了此毒,人便会慢慢虚弱,短者一年,常年三年,便会慢慢虚弱,直到死去。” 路杳杳第一次听说还有这样阴险的毒物,杏眼微睁,突然看到床上江月楼这般虚弱的模样,沙哑地问道:“那他?” “毒入心肺,怕是……”叶甄手指微颤,他扭头,强忍着颤抖,“你,你中毒多久了。” “八年了。”高个侍卫说道。 “八年!” “八年。” 路杳杳和叶甄齐齐喊道。 “是啊。”高个侍卫被吓了一跳,小心说道,“说起来也是可恶,江先生本在甘州生活,在当地也算是名士,奈何因为一些小事得罪了黎家,黎家招揽不成,便心生毒意,划画了先生的脸,还喂下毒药,也是先生命不该绝,逃到鄯州,最后被殿下所救。” “这些年殿下也是寻了不少大夫,奈何都没有办法。”他长叹一口气,无奈又心疼地说道。 “到哪一步了?”叶甄摸着胡子,上前一步,仔细问道。 江月楼抬眉,呲笑一声:“不是说你专治外科吗,怎么连毒也懂。”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眼路杳杳,目光冷淡而随意。 叶甄一愣。 身后的路杳杳同样不解地看向叶甄。 叶甄尴尬地笑了笑:“老夫虽擅长外科,但听闻此毒已久,好奇而已。” 江月楼不再说话,显然已经耗尽了力气,眉宇都带着倦色,呼吸声都沉重了不少。 “这,你看……”高个侍卫犹豫地看着太子妃,“江先生吃了药一般直接休息了的。” 路杳杳看向叶甄,叶甄摇了摇头。 她愣愣了看了一眼已经闭眼小憩的人,微微失神。 当他这样沉默不语的时候,那种熟悉感越发明显,几乎要扑面而来。 可终究不是他。 她的哥哥怎么会这样看着她,怎么会露出这样讥笑的模样。 “正的没问题?”路杳杳脚步沉重地出了竹林,一时分不清自己心中的情绪。 追寻哥哥踪迹八年,一次又一次地失望,可从没有像这次一样,不论是与不是,都像一块石头压在她心底,让她分外难受。 “叶老?”她见人没人说话,不由又喊了一声。 叶甄回神,连连摇头:“没有,不是假的。” “叶老在想什么?”路杳杳见他神色有异,不解地问着。 叶甄在沉思中惊醒,察觉到她惊疑的视线,像极了路相不经意打量人的模样,背后不由惊起一声冷汗,这才连忙收敛了脸上的神情,严肃说道:“担忧那位江先生的病情,朝暮是奇毒,刚才一时忍不住多想了一会儿。” “那毒有解码?”路杳杳随口问道。 叶甄看着她,突然笑了笑:“也许有吧,只是还未被世人发现。” “那真是可惜了。”她摇了摇头。 叶甄敛眉,眉心紧皱,直到上了马车都不曾舒开。 “娘娘,今年是夫人的第十三年,按理也该去江南祭拜一下的。”他掀开车帘,忍不住开口突兀地说着。 路杳杳脸上神情微微凝滞,露出一点阴沉之色。 说来也是奇谈,路家夫人是陇右道西州人,路相是岭南道交州人,可她娘临死前却要求把自己葬在江南道越州。 最奇怪的是,爹最后竟然答应了。 哥哥当年亲自送母亲去了越州,之后回来沉寂了许久,甚至总是看着她发呆,索性一月之后就恢复了正常。 “都是我多嘴,不过是随便问问。”叶甄连忙开口打着圆场,长叹一口气,“想必夫人也被人照顾得很好。” 路杳杳沉默,目送马车离开,马车行驶到小巷时突然停下,周围安静得吓人,陷入沉思中的叶甄倏地一惊。 只听到一阵风被划破的声音,紧接着一张纸条悠悠跌落在窗边。 叶甄眼皮子直跳,颤巍巍地伸手拿了起来。 只见字条上是四个熟悉的字迹。 ——多谢先生。 他眼眶微红,手指颤抖,连忙伸手掀开帘子,只见窗边立着一人。 “李卫。”他大惊,很快又压低嗓子,惊讶地喊着。 被人喊成李卫的人微微笑着,指了指喉咙不说话。 “你,你……”叶甄大惊。 李卫不说话,只是看着叶甄,拱手致谢,准备策马离去。 “等会,大……大郎君……”叶甄整个人扑在车窗上,一脸急色,“到哪一步了?” 李卫脸上的笑意缓缓敛下,抬首,艰难地在喉咙间比划了一下。 叶甄眼前一黑,差点一头跌落下来。 毒入咽喉,药石无医。 等他回神,李卫早已不见踪影。 “命啊,都是命啊。”他跌坐在蒲团上,紧紧捏着手中的字条,只把字迹都模糊了,这才喃喃自语,不知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 那边路杳杳满腹心思地回了迎凤殿。 等候多时的春嬷嬷迎了上来,递上早已备好的暖炉,吓了一跳:“娘娘的手怎么这么冷。” 路杳杳捧着手炉,笑了笑:“没事,快入冬了,这天可真冷。” “确实,今年冷得也太快了些,这一眨眼,今年都要过了。” 路杳杳发怔:“是啊,今年都要过了啊。” “怎么了,娘娘。”春嬷嬷地不解又担忧地看着她。 “娘娘,卫风来了。”就在此时,红玉掀开帘子,带来一阵风,吹得路杳杳冷静了片刻,抬眸一眼就看到红玉身后站着的卫风。 “让他进来吧。”路杳杳强打着精神说道。 卫风踏入屋内,一抬眸就看到软塌上懒洋洋歪坐着的人。 “你这几日都去哪了,今日一大早就不见你。”路杳杳收拾好心情,打趣着。 卫风抱剑,低眉顺眼地站在一侧。 “江南来消息了,有人在越州看到大郎君的消息。” 咣当一声。 暖手炉跌落在地上,瞬间四分五裂。 路杳杳抬眉,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满脸茫然不知所措,像是要确认一般,可又不敢开口,眼睛亮起一阵光,让她浅色的琥珀眸子越发晶亮。 “在越州。”卫风看着她,抱剑的手微微捏紧,低声重复着。 是了,今年是娘去世的第十三年,哥哥本就最重礼节,若是他还在,肯定回去祭拜的。 “越州。”她抬眸,眸底的光比即将落下的夕阳还要耀眼,好似最后一簇光芒在跳动,在燃烧,“我要去越州。” “成了。” 旭阳站在竹林小院内,不可置信地说着。 温归远原本坐在一侧的竹椅上懒洋洋地看着棋谱,猛地抬头。 江月楼面不改色地把手中的药一饮而尽,冷淡地嗯了一声。 “剩下就是殿下的事情了。”他笑说着,“毕竟之后是要分别好几个月了。” 温归远手中的棋谱捏了好几下,尤带难以相信的神情:“连这等处境都能每一步都算到了,步步经营,一步反击,江月楼啊,江月楼啊,怪不得路相当年对了下了狠手。” 江月楼笑着咳嗽着,疲惫地闭上眼,不再说话。 “算了,也算平息下来了。”他松了一口气,安慰着。 “殿下。”门口旭日惊慌失措地说着,“江南道盐务官被人浑身是血地抬进宫了。” 江月楼自半昏睡中倏地睁开眼。 两人对视一眼,皆是眼皮子一跳。 作者有话要说:换地图,终于!最重要的地图要来了!!!! 深知身在情长在,未妨惆怅是清狂——李商隐,改编的,请牢记:,.,, 。m.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去越州的事急不得,毕竟眼前还有个圣人千秋在,路杳杳只是先让红玉去内务局递了帖子,随着盛典越来越接近,各宫也都忙了起来,此事不得不搁置在一边。 后宫内务,因为帝后关系越发紧张,今年便多了淑妃和东宫一同出面主理事务。 路杳杳身为东宫太子妃早早就开始忙得脚不沾地,做了凤仪殿和暮霭殿两宫之间的传话人。 淑妃是杭州人,一应物件都讲究精致秀美。 皇后是洛阳人,所做之事都要求大气华丽。 两人意见时常向左,各宫尚宫不得不另辟蹊径,都去寻了东宫太子妃。 毕竟太子妃的身份背靠东宫和路相,又得圣人宠爱,在宫中极为体面。 路杳杳不胜其烦,奈何无论如何推脱,都挡不住这股趋势。 “淑妃来了。”绿腰掀开帘子无奈说道。 路杳杳刚刚放下手中的账本,头疼极了,挥了挥手:“请进来吧。” 皇后和淑妃这几日轮番来东宫,无非就是为了当日盛典的宫殿位置和宫位安排。 果不其然,淑妃一进来,态度极为温和自然,一开口果然是关于宫位安排的事情。 江南谢家在世家中连末流都算不上,要不是有了个盛宠的淑妃,只怕今年入长安城都没下脚的地方。 淑妃这几年借着圣人的威势,在长安城颇有脸面,结交了不少人,这次盛典,圣人又准许谢家人能入宫赴宴。 在座位安排上自然有些说话。 皇后一开始直接安排到最后的位置,一向温和的淑妃难得出了脾气,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一来二去,两人终于闹到圣人面前,圣人在各方哭哭啼啼中,大手一拍,这差事就落到了东宫头上。 远坐东宫的路杳杳被这顶突如其来的锅砸懵了,差点没崩住笑。 简直是无妄之灾。 “谢家毕竟初次入长安,又是娘娘的母族,面子自然不能丢。”路杳杳细声细气地说着,“但你也知,长安城素来也是有不成文的规矩。” 她颇有技巧地微微一顿,脸上露出温温柔柔的笑意,语含深意却又不高高在上,让人听了便极为温帖。 淑妃点头应下:“我双亲常年在江南,初来乍到,自然也应遵守长安的规矩。” 紧接着,她话锋一转,笼雾双眸露出一点哀愁之色,似喜非喜:“我与他们已有近十年不曾见面,一入深宫寻常亲情便难以维系,这是第一次,我自然不愿他们难堪,杳杳,也该明白我的。” 她双眸含泪,眸光哀伤,路杳杳不由沉默下来。 不得不说,淑妃能笼着帝王的心长达十年,光是这个说话的本事就值得他人学习。 “娘娘不必过分伤神。”路杳杳神色自若地岔开话题,“谢家虽然在长安城根基尚浅,但淑妃娘娘珠玉在侧,人人都要高看三分。” “周家几位郎君性格温和,周夫人为人和善,在长安城颇有美名,娘娘觉得如何?”路杳杳直截了当地说着。 淑妃手中的帕子微微一拧,颇为惊奇的打量着面色平静的路杳杳。 周家在长安城是清贵,出了两任太傅,如今周家家主担任了门下省门下侍郎,乃是清贵要职,但周家礼仪世家,在外约束子弟极严,在长安风评极好。 “周家在第四桌。”淑妃思索片刻后说道,脸上笑意顿时如沐春风,温和可亲,“杳杳果真八面见光,安排得井井有条。” 路杳杳微微一笑,并不答话。 未必没人想到可以安排在这个位置,只是其他人谁也不好开口,淑妃不能,皇后不愿,但一定要有个人拍板,这事便落在路杳杳头上。 路家和白家早就势同水火,倒是在淑妃这里一直维持着融洽的关系,路杳杳自然愿意顺水推舟,成全谢家的体面。 淑妃心愿达成,脸上的笑意都真诚了许多,嘴角右侧一点梨涡若隐若现:“那就不打扰杳杳了,这几日也辛苦了。” “对了,听说东宫的梅花今年开得早了,也不知能否有幸去看一下。”淑妃不经意扫了眼门口盛开的白梅,捂着唇,态度熟稔地说着。 路杳杳细眉微微一挑,但是很快就露出笑来:“娘娘倒是好灵通的消息,只是我这里还有诸多事务……” 她绵软地拒了回去。 淑妃看了眼路杳杳那边的册子,颇为心疼地说着:“这盛典倒是为难杳杳了。” “听说杳杳给内务局抵了折子说是过几日想去越州。”她状似不经意地开口说道。 毕竟现在淑妃同皇后共理庶务,路杳杳不意外她会知道,闻言便是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 “今年乃是家母去世第十三年,如今家中就我一个女儿,父亲公务缠身无法脱身。”路杳杳倏地露出一点悲戚之色,浅色杏眼水光潋滟,脸上依旧挂着勉强的笑意。 “墓前青草艾艾,总该去祭拜一下的。” 她低声说着。 大昇最重孝道,当今圣人更是凭此笼络了不少民心,这就是路杳杳虽然嫁入东宫,但为母亲扫墓乃是孝道大事,路家情况又特殊,子嗣单薄,路寻义又是朝廷肱骨,所以内务局呈给圣人,圣人一定会批下的。 淑妃闻言,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忧愁说道:“杳杳一片善意,圣人听了也是欢喜得很。” 路杳杳只是笑了笑,眉目平静,显得瞳色越发清淡,显得柔弱又温柔。 “还需要娘娘多多帮忙才是。” 淑妃笑着点点头:“哪的话,说起来我祖籍杭州,就跟越州隔着一道河呢,杳杳若是路过不如也去坐坐。” 路杳杳笑着应下,手指搭在一侧高高垒起的账本上、 淑妃眼珠子一转,借坡子往下走:“既然杳杳事忙,就不耽误你了,只是我素来喜梅,暮霭殿的梅花又迟迟不开,不如让我在你这里折几支梅花走吧。” 路杳杳眉心一簇,但是很快又松动下来,只是笑看点点头,看着她如同来一般翩然离去。 “跟着。”路杳杳揉了揉额头,对着卫风无奈说道。 卫风很快就回来了,平静说道:“淑妃娘娘只摘了三支梅花便走了,只是回去的路上误闯了竹林,和正在散步的江先生转了个正着,两人只是简单说了几句便离开了。” “算了,想来也是要做出与东宫亲厚的样子,好挟势以压皇后。”路杳杳把手中的账本推开,打了个哈欠,趴在罗汉床上,对着绿腰说道,“后天便是大典了,终于结束了。” 绿腰上前轻轻揉着她紧绷的肩膀。 路杳杳舒服地昏昏欲睡,没一会就闭眼睡了过去。 烛光微亮,她自睡梦中突然惊醒,就见身侧坐着一人,她的脑袋正枕在他的大腿上,她迷迷瞪瞪地看着正上首的人。 “醒了。” 红唇被人轻轻碰了下。 她迷离的眼神瞬间清醒过来。 是温归远。 “殿下什么时候来的。”她含含糊糊地问着,转个身,整个人埋进他胸口,“好浓的酒味。” 温归远伸手摸了摸她散落的头发:“路相今日设宴,这才多喝了几杯,回来没多久,肚子饿了吗?” “不饿。”她嘟囔着,“殿下这几日怎么早出晚归,早朝上可有事情?” 温归远摸着她的手一顿,还未说话,就被路杳杳敏锐地察觉到他的迟钝,抬眸看着他,忧心说道:“真的有事?” 今年千秋太子也参与其中,在政事堂和几位相爷坐镇,责任大,自然压力也大。 “不是千秋盛典的事情。”温归远笑说着,“有个盐务案颇为棘手,路相和白相一致决定压倒千秋之后再处理,这几日都是我在接手。” “哦。”路杳杳见不是大事,立马打了个哈欠,眼角泛出泪花,继续趴回他胸口,“内务局那边说我去越州定在十一月二十三了。” 温归远卷着她青丝的手僵在远处,脸上闪过一丝震惊,随后又是心虚,幸好路杳杳背对着他,没发现不对劲。 “挺……挺好的。”他咳嗽一声,冷静说道。 “咦,我还以为殿下会舍不得呢。”路杳杳揪着他的衣袖,意味深长地笑说着。 圣人批了一个月的假,她只需赶在年前回宫即可。 温归远把人抱起来,搂在怀里,手指相交,衣袖相缠,细碎而甜蜜的吻一下又一下地落在她脸颊上。 路杳杳软弱无骨地趴在他怀中,姿态慵懒随意,杏眼微眯,眼底的红痣连着眼尾晕开一片红晕。 “既然不饿就等会吃吧。”他沙哑地说着,抱着路杳杳回了内室。 天旋地转间,她的脊背碰到柔软的床铺,很快一个身影就朝着她压/了下来,帷帐上的绳索被人扯了下,如流水般倾斜而下挡住满室春光。 “其实,我也正好……” 温归远抱着昏昏欲睡的路杳杳低声说道,但回应他的是路杳杳平稳的呼吸声。 他无奈地在她红唇的唇上重新映上一吻,搂着人也睡了过去。 两日后的千秋大典顺顺利利地落下帷幕,路杳杳把一干事情都脱了手,安心准备十一月二十三的行程。 路远晨虽然一大早就入宫了,但到迎凤殿的时候却已接近响午。 路杳杳正和绿腰红玉吩咐出宫的准备,见人满头大汗地来了,蹙眉问道:“去哪里玩了?千秋虽然过了,但宫中还有不少贵人,别胡乱冲撞了。” 路远晨胡乱地点点头,接过红玉递来的帕子擦了擦额间的汗,小脸皱起,无奈说道:“东宫的俸禄这么低的吗?” 路杳杳抬眉看他。 “三不知穷到连盐都买不起了,也太惨了,我刚才救济了一下。”路远晨咕噜噜喝完一杯水,又继续说道,“不过长安城嘴角的盐价确实涨了,我最爱的盐水鸡都水涨船高了。” “盐价如今都是官府管制,如何会轻易涨价。”路杳杳蹙眉,“也没听说今年收了盐税,百姓不该买不起盐的。” 路远晨晃了晃小腿,随口说道:“我哪知道,我也是听说的,倒是听三不知说好像是官盐没盐了,私盐涨得飞快。” 大昇施行盐铁制,盐务上乃是民制、官收、官运、官销,其中又设三司统领大大小小盐务官制,即盐铁使、判度支、判户部,如今三司分别是白相和路相各自领职。 其中三司之下又有十监及十三巡院,分掌地方盐政,长安城的盐便都是从各地贩卖收集而来的,盐价平稳多年,一直不曾有过变动。 “不管这些了,大伯一定能处理妥当的。”路远晨扑通一声跳下椅子,哒哒跑到路杳杳身边,歪着头问道,“姐姐这次和姐夫一起下江南,虽然目的不同,可姐姐记得要注意安全。” 路杳杳嘴角笑意一僵,挑了挑眉:“和殿下一起?” 路远晨傻傻地没察觉出不对劲,反而连连点头:“对啊,殿下要去江南道做巡务官,去督查盐务,前日就下了圣旨呢。” “前日就下了?”她喃喃自语,手中的簪子在指尖绕着。 “对啊,大伯还请殿下入府一叙了呢。”路远晨不高兴地说着,“三不知也去了,为什么他可以上桌,我不行,他看上去也不太聪明啊。” “那爹今日让你入宫时为何。”路杳杳脸色平静地问着。 “哦,对了,大伯今日让我进宫,就是让我吩咐姐姐,一切以自己为重,不要以身涉险。” “一切都有殿下呢。” 路远晨砸吧一下嘴,终于估摸出一点伯父早上的意思:“看样子此番下江南还有点危险。” 路杳杳闻言沉默片刻,最后突然冷笑一声。 “那我不是要成全他做个小心之人。” 路远晨眨眨眼,莫名头皮发麻。 书房内的温归远毫不知情,自己已经被人卖了个精光的噩耗,只是突然打了个寒颤,对着江月楼惊讶问道:“你此番也要一同下江南?” “自然。此次事关重大,而且可能牵连白家,我们若是凭此可以一举拉白家下马。”江月楼咳嗽一声,淡淡说道,“一举数得。” “那你留在京都即可,何必受这个马车奔波之苦。”温归远劝道,“而且长安也需要人留守。” “有路寻义便够了。”他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我留在长安反而没了耳目,落入下乘。” “对了,你出巡之事,和杳杳说了吗?”他转移话题,突然问道。 温归远一愣,摸了摸鼻子:“还不曾。” 江月楼颇为吃惊:“这有什么不可说的。” “大概是做贼心虚。”温归远叹气,“一想到我和你联合把人糊弄出长安,却不料命运弄人,我自己现在也要跟过去,还是同一天出发。” “内务局和政事堂好心办坏事。”他气得牙痒痒。 “而且此番下江南危险,若是带着杳杳一同出行,又怕伤及到她的安全。” “想着,若是分开会不会好一点。” “那你大概来不及了。”江月楼颇为怜悯地看着他,“我早上看到路远晨入宫了。” 温归远一愣,突然变了脸色,鼻尖冒出一点冷汗。 “你的意思……” “应该正是如此。” 江月楼冷淡又冷静地打断他的幻想。 就在此刻,门口旭阳干巴巴的声音出现在门口:“殿下,太子妃让人传话。” “殿下去江南道的衣物已经委托内务局办了,还请殿下宽心。” 屋内两人沉默。 “还不快去哄着。”江月楼幸灾乐祸地说着。 “多大的事,我还以为你会开心的,能免受相思之苦。” “说起来,你这几日在写什么话本,倒把自己写出点小女儿情态了。”,请牢记:,.,, 。m.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温归远站在迎凤殿外,看到高高挂起的红灯笼在秋风中悠然摇摆,神情颇为无奈。 平安在花园里撒泼,白毛四飞,绿腰红玉在和宫娥黄门们兴致勃勃地交谈着,便连一向沉默的卫风也站在窗棂边上,隔着大开的窗户,和屋内的路杳杳说着话,嘴角含笑,颇为温和。 最后还是平安先发现了站在门口的温归远,只见它急刹住爪子,歪着脑袋探头去看着门口的人,大眼睛眨了眨,卷翘的睫毛扇动几下,身后的尾巴很快就摇曳地更欢快了,像一个小炮/弹一下朝着温归远冲过去。 “汪!”它大喊一声,嘴边的藤球掉落在地上,用毛茸茸的大脑袋拱着他的腰,最后用爪子拨着藤球,往他手边推去。 ——一起玩啊。 毛茸茸的大尾巴激烈得晃着,缠绵又欢快地勾/引着他的小腿,大眼睛直勾勾地透露出这个信息。 它这一声动静,花园内所有人的视线都转了过来。 路杳杳杏眸微动,眼波流转间和门口的人远远对视一眼,又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最后整个身形在窗边消失不见了。 温归远摸了摸鼻子。 绿腰状若无事地笑着迎了上去:“殿下来了怎么也不通报一声。” 守门的两个小黄门有苦难言,只好自我请罪,把这口锅背了下来。 屋内,路杳杳正捧着一本江南的游记,见他来了也只是懒洋洋地抬了抬眸,秀眉微扬:“我们的盐务官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温归远只觉得这口气混着火盆热气朝自己脸上砸来。 他坐在罗汉床边上,还未说话便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修长黝黑的剑眉微微蹙起,黑亮如玉石的眼眸笼着一层雾色,颇为忧郁。 路杳杳面无表情地继续翻开下一页。 温归远见她完全没有接招,不得不开口解释着,口气颇为沉重地说着:“自古盐案都是大案,圣人千秋前,十三巡院的江南巡盐道使黄羌入长安被三波杀手拦截,最后没活着进御书房。” 路杳杳手中的书不由放下,脸上露出一点凝重之色。 阻杀朝廷命官乃是大罪。 “圣人大怒,派了左右千牛卫将中郎将共计三十人,分了三批入江南,可至今没一个人传回讯息,甚至全都失去了联系。” 路杳杳瞳孔微微睁大。 这种节骨眼失去联系,想必是凶多吉少。 众所皆知,大晟禁卫军分为南衙北司,其中南衙府兵又有南衙十六卫之称,除左右千牛卫和左右监门卫不领具体府兵,只负责长安以及皇城警卫外,其余十二卫都遥领全国府兵。 其中千牛卫因为是圣人亲信,置之左右,头衔又取自‘锐利可斩千牛’的庄子名言,手握千牛刀,素来是非武功高强不得进入。 这样的能人入了江南全军覆没,怪不得圣人惊怒。 “那圣人为何派你去?”路杳杳放下手中的书,忍不住问道。 这明显是凶多吉少的一个差事。 温归远其实是第三任太子,前两任皆福薄,皆是年纪轻轻,毫无预兆地便仙逝了。 太子乃是国之重器,接连走了两位太子,动摇根本,民间早已议论不止,早有传闻温归远是因为被算了命硬这才被圣人立为太子,带回长安的。 若是温归远再出事,只怕…… 她细眉不由皱起,颇为不解。 “是我自己要去的。”温归远伸手揉了揉她的眉心。 温热的指甲搭在眉心,不轻不重地揉着,温柔又小心,一点点化开她涌上来的郁结之色。 路杳杳一愣。 温归远借机坐在她边上,抽出她手中的话本,把人抱上膝盖,动作一气呵成。 “盐务向来是税务上的重中之重,长安私盐价格暴涨,如今已经三十文铜钱一两,百姓已经怨声载道,议论纷纷,圣人虽然从洛阳巡院紧急掉了一批官盐入长安稳定盐价。” 温归远眉心郁色:“但也只能解燃眉之急。” “不去根源解决这个问题,这个隐患迟早会引起大乱。” 路杳杳盯着笼住自己手的那双手,柔柔弱弱地夸着:“殿下忧国忧民,当真是令人钦佩。” 温归远瞧了一眼路杳杳的侧脸。 见她眉眼低垂,嘴上说着夸赞的话,脸上却是纹丝不动,丝毫不见喜悦。 他心中咯噔一下,捏着她的手指头,来回放在手心把玩着。 “而且我在朝中根基不稳,自然需要一件大事来撑着。” 路杳杳这才抬首,浅色眉眼眼波流转,紧皱的眉心却是微微松开,侧首看他时,眉目显得柔和:“那殿下可有应对之策。” 温归远松了一口气。 “打算半路离开钦差卫队,扮成商人入江南。” 路杳杳赞同地点点头:“也是一个法子,却是凶险了些。” “所以这才不打算告知你,与你同行的。”温归远见缝插针地解释着,漆黑的眼珠无辜地看着她。 “殿下为何不开始就坐我的马车如江南呢。”路杳杳扭身,干脆直接侧坐在他膝盖上,与他面对面地说着话。 “若真的江南那边有歹人,殿下的画像想必早就落到各个暗哨中。”路杳杳有理有条地分析着,“那不如光明正大地出现。” 毕竟太子妃去越州祭祖的消息没有遮掩,早早就传了出去。 越州各级官员想必早已严正以待。 她得意地笑眯了眼,颇有点狡黠聪慧之色:“就是所谓的灯下黑。” 温归远见她这般模样,眸光灵动,水光潋滟,长而卷翘的睫毛眨了眨,在空中划开两道弧度,好像直接落在他心底,让他不由靠近一些,在她唇上印下一吻。 “都听你的。”他低声说道。 路杳杳隔着近在咫尺的距离,突然回神,板着脸把人推开,严肃质问道:“你早就想好了!” “没有,也是刚刚想好的计划,但你生气了,总该先哄好你。”温归远倒是老实,主动交代着,“我也不愿和你分开这么久,一开始没想明白,现在想明白了自然要主动来解释了。” 路杳杳不由哼哼唧唧一声,挑刺道:“那若是没想好……” 温归远主动上前吻住她的红唇,讨好说道:“杳杳这么聪慧,肯定能替我想到的。” 两人唇/齿相依,他的话贴着她的唇角低喃着,没多久,两人的话便悉数淹没在秋日绚烂的日晕光泽下。 温柔缱绻,甜腻张扬。 平安站在门口张望了一会,头也不回地跑了。 路杳杳出宫那日秋高气爽,左翊卫府拱卫车队中间凤辇,东宫也派出旭阳作为副将军,沿途保护太子妃。路寻义早早在朝阳门等候太子妃的马车。 “爹爹,”路杳杳请人上了马车,“爹爹怎么亲自来了,有什么要特意吩咐的吗?” 今日休沐,路寻义穿了一声靛青色长袍,头发被头巾挽起,文质彬彬,一派文人雅士的闲适。 “十三巡院的江南巡盐道使黄羌是从杭州吊上去的,江南道的总院也坐落在杭州,你此番去的越州和杭州仅有一河之隔。” 他慢条斯理地说着,目光落在路杳杳身上:“不必掺和盐务之色,那是殿下的事情。” 路杳杳被他随意自然的目光打量着,好似一把温柔软刀顺着皮肉骨骼一点点剖开内心,让所有阴谋诡计无处遁形。 她蓦地有点心虚,眨了眨眼,转似无意地低下头,盯着一侧的果脯碟子看。 “殿下和我又不同路,盐务之事与我有何关系。”她慢吞吞地解释着。 路寻义只是笑着重复着,态度一如既往地温和:“盐务事大,素来凶险,你需避让三分。” 路杳杳胡乱地点点头。 路寻义只是看着她,眸色深邃而平静:“但若受了委屈也不必忍着。” 他放在膝上的手无意间动了好几下,可很快又强硬地冷静下来,保持着克制而端方的礼节。 路杳杳抬首,皱着鼻子笑了笑:“翊卫府在呢,哪里又这么不长眼的人。” “爹爹啰嗦。” 她捏起一块酸枣糕,鼓在一侧,含含糊糊地说着。 翊卫府遥领的便是江南府兵。 “没大没小,一路小心。”路寻义的手终于落在她的发髻上,想儿时一般揉了下,很快便有矜持克制地收回手,恢复了冷淡模样,只是临下马车时,微不可为地说道,“明州奉化长史清宴乃是自己人。” 路杳杳一愣,看着他消失在自己面前,这才突然醒悟,掀开帘子突兀问道:“爹爹就没有其他话了吗?” 路寻义背对着她,修长挺拔的背影落在清晨的日光中,白皙的面容微微侧着,原本乌黑的鬓角不知不觉已经泛出白丝,他笑了笑显得斯文俊秀,温文尔雅。 “一切都好,勿念。”他说话便坚定地朝着马车走去。 路杳杳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浅色眸子倏地失神。 “娘娘,该启程了。”绿腰上马车的时候,小心翼翼地说着。 路杳杳这才放下帘子,收回视线。 “走吧。” 马车很快就出了长安南阳门,朝着越州走去,此番众人借道山南东道的商州、邓州、隋州,之后入淮南到的安州,最后顺着大河直接入江南东道的杭州,最后入越州。 即使大昇水陆两路修缮极好,官道四通八达,东西水运借势修建,极为便利,但路杳杳也要在路上耽误将近十天的时间。 “娘娘可要休息一下。”绿腰拿出靠枕问道。 路杳杳透过纱窗看到一路上的风景,对着后面努了努嘴:“人在后面吗?” “在的呢,特意单独空出一辆马车,就怕惹出声响。”绿腰小声说着,突然捂着嘴不解问道,“怎么他也来了。” “若是一咳嗽被发现可就不好了。” 路杳杳摇头:“昨日殿下临时说的,我也不知道。” “叶老这次也在那辆马车上,反正也见过,让他多看着点吧。”她吩咐着。 叶甄是昨日路远晨匆匆带来的,说是爹爹给她的。 绿腰不便多问,便也不再说,只是拎起话题无奈忧心地说道:“这十来日的路程,总不能一直困在那辆小马车内吧。” 马车小是真的小,颠也是真的颠,车内三位老病娇,闷一路,可别闷坏了。 路杳杳也也有些苦恼,可又想不出办法。 秋日白天短,马车刚刚入了商州天便黑了下来,左翊卫府大将军上前得了指令,准备在不远处的驿站休息。 “这几辆马车都是娘娘带来的人,我们自己处置便是。”绿腰的声音在马车外清晰地响起,态度温和坚定。 等一行人安顿好,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路杳杳做了一天的马车,累得腰酸背疼,草草吃了饭便回了屋子打算休息。 “疼疼疼。”她趴在床上疼得龇牙咧嘴,有气无力地喊着,“红玉,给我揉揉腰和肩膀。” 没过多久,一双手落在她的腰际,手掌宽大,正好可以掐着她的腰,不轻不重地按了起来。 路杳杳迷迷糊糊间,又疼又舒服,不由哼哼起来。 不过没一会便觉得不对劲,这手可不想红玉的手,她倏地清醒过来,扭头看去,便看到温归远正坐在一侧,给她揉着腰。 “红玉呢?”她一愣,连忙要起身,却被温归远按下。 “在准备热水呢,你等会泡一下,不然明日越发疼了。”他继续按着她的腰,仔细吩咐着。 “殿下怎么进来的。”她趴在枕头上问道。 温归远大大方方地说道:“今晚你这层楼巡逻的是旭阳。” “哦。”路杳杳干巴巴地应了一声。 假公济私,说得倒是光明正大。 “小心被发现。”她忍不住说道,“我总感觉爹爹知道了,早上他还诈我。” “路相知道却不说想必也是赞同的,只要我保护好你即可。”他倒是不甚惊奇,平静无波地说着。 “也对。”路杳杳被按得浑身舒坦,眼睛不由闭上,含含糊糊地说着。 他盯着路杳杳闭着眼,头发凌乱的模样,眼尾泛出红晕,带出一点妩媚不自知的模样,突然笑了笑,颇为可怜地说着:“那辆马车又小又挤,只是为难你还塞了叶老进来。” 路杳杳在迷瞪中半睁开眼,迷迷糊糊地说道:“那可如何是好,叶老也不能伤我的马车。” 温归远按腰的手一顿,颇为咬牙切齿地说着:“难道不该是把我安置在你的马车上吗?” 路杳杳被按得一个激灵,睁开眼,打量着面前又开始乱吃飞醋的人,无语说道:“太子妃马车上坐了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你仔细琢磨琢磨像不像话。” 温归远漆黑眼眸委委屈屈地看着路杳杳,把人从床/上捞了起来,按在自己怀中,恨不得把人挂在自己腰间。 “你都不心疼我了。”语气低沉委屈,活脱脱的小可怜模样。 路杳杳不得不强打着困意安抚着怀中人,随口问道:“那你打算如何,你一个大男人出现在我的凤驾中总归是不合适……” “哦,也不是没办法。”路杳杳突然笑了笑,从他怀中挣脱出来,打量着面前雪肤黑眸之人,眉目俊秀,神秘兮兮地说道,“殿下可要记得,不论我做什么,都是为殿下好啊。” 温归远突然警铃大作。 “其实我还要照顾月楼……”他飞快地找了个借口。 “这样殿下就可以日日夜夜和我在一起了。”路杳杳突然靠近他,大眼睛眨了眨,吐气如兰,媚眼如丝,鼻尖对着鼻尖,软软地问道,“殿下不喜欢吗。” 温归远可耻地移不开视线,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路杳杳眯眼一笑,眼尾上扬,好似一只奸计得逞的小狐狸。 “你打算然后?”温归远无奈问道。 路杳杳伸手环住他的脖颈,整个人坐在他身上,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温归远脸色瞬间青白交加。 “就这样好不好。”路杳杳连忙在他脸上胡乱地亲了好几下,娇滴滴地撒着娇,“殿下最好了,殿下最疼杳杳了。” “保证不会有人知道的。” “答应我吧,答应我吧。” 那股梅花香带着一股暖气,混着路杳杳湿/漉漉的,讨好一般的吻,让温归远顿时口干舌燥,掐着她腰间的时候逐渐上移,步入危险区域。 “故意的?”他把人扣在怀中,低哑地问道。 路杳杳没想到这也能走/火,察觉出情况不对,想要挣脱开,却发现四肢被人完全桎梏住,立马服软,机智地找了借口,软软糯糯地说道:“我腰疼。” “没事,我明天给你揉揉。”温归远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的青丝铺满床榻,小脸通红,眸光水润,伸手把帷幔一把扯下,“总该给我一个甜头吧。” 很快,若有若无地喘/息声在月色中隐约响起。,请牢记:,.,, 。m. 第70章 第七十章 卫风抱剑的手不由握紧,一向冷峻锐利的棱角因为震惊而僵硬,绿腰和红玉更是双眼瞪大,一脸不可置信。 “太……”红玉哆哆嗦嗦地喊着。 “太美了是不是!”路杳杳笑眯眯地说着,把手中的帕子塞到身旁之人手中,“出门还是遮一下脸,左翊卫府的几位可都见过你样子的,被发现了,我可不会替你收场的。” 这话是对着身侧之人说的。 再看她身边站了一个身穿大红色百花褶裙的高挑女子,乌发如墨,肌肤雪白,眉眼清丽,发髻只是随意地用一根簪子挽着,哪怕此刻百无聊赖地站着,温润秀丽的眉眼依旧能第一时间占据他人的视线。 就是她太高了,足足高出路杳杳一个头。 正是换了女装的温归远,虽然脸上不曾涂脂抹粉,但也足够绝色。 “这……若是问起该如何说呢。”绿腰低下头,不敢胡乱看着,只能小心翼翼地问着。 路杳杳捏着温归远涂了丹蔻的手,放在手中随意地把玩着:“路上捡的。” 温归远反手把她的手捏在手心,看着她危险地眯了眯眼。 “都出了长安,冒出一个大活人,不是捡的能是哪来的呢。”她看着温归远阴沉的脸色,无辜地眨眨眼。 红玉扑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不停地用好奇又小心的小眼神看着太子殿下。 ——殿下穿女装还真好看。 她大逆不道地想着。 “不行。”温归远开口,声音低沉而阴森,瞬间打破皮肉上的温柔表象。 “那你说怎么办。”路杳杳开始甩锅。 温归远神色冷淡,凤眼狭长而上扬,微微眯起,带出威胁之意:“你的主意,你得善后。” 路杳杳眼珠子一转,脚尖一动,还没说话,就被温归远眼疾手快,借着拉手的姿势,直接扯到自己怀中,威胁地捏了捏她的腰。 “最后一次。”温归远敛眉,淡淡开口。 路杳杳撞入他怀中,呆呆地看着他精致紧绷的下颚,不由伸手摸了摸他的胸,冷不丁感慨道:“还怪好看的。” 红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绿腰卫风也是尴尬地移开视线。 温归远抓住那双捣乱的手,漆黑的修眉微微下压,磨了磨牙,箍着她腰间的手瞬间缩紧。 “那就说是红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救的卖身小娘子。”路杳杳连忙止住那双手,一脸正色说道,“孤苦无依小娇娥,路遇好人下江南。” 温归远气得捏着她的脸,咬牙切齿地说道:“话本看的不少。” 路杳杳被揪着小脸,小脸拉下来,不高兴地嘟囔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要怎么办。” “娘娘,该出发了。”门口,有侍卫敲门恭敬说道。 屋内五人沉默不语,众人的目光都落在温归远身上。 温归远脸上僵硬之色越发明显。 “那个面纱遮遮。”路杳杳单机立断,指使绿腰把箱匣里的纱帽拿出来,“没事的,忍一忍就过去了。” “你叫……秀娘,红玉救的人。”路杳杳心一横眼一闭,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胡乱地吻了一下安抚道,“破罐子破摔,走一步算一步,船到桥头自然直……” 她喋喋不休地随口安慰着,极为不上心,最后亲自给他带上纱帽的时候,软软说道:“殿下就不想和我坐一起吗。” “忍忍嘛。” 卷翘睫毛下的大眼睛扑闪着,秀气柳眉下的琥珀双眼显得乖巧可爱。 温归远长叹一口气,最后艰难开口:“哑巴。” 路杳杳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对着红玉吩咐道:“哑巴哑巴。” 红玉迷茫地眨眨眼。 等她回神跟出去的时候,就看到路杳杳站在左翊卫府检校翊卫大将军张怀说着:“……红玉路见不平,这就带回来了,可怜容貌艳丽,却是一个哑巴……” 红玉顿时接收到无数视线,一时间被吓得后退一步,却被不知何时来到身后的旭阳推了一下,被迫站在正中间,不得不讪讪说道:“对对对,就是我,哑巴哑巴。” “那,还是另外安排一辆马车吧。”张怀也是身经百战,扫了一眼一直站在路杳杳身后的哑女,皱了皱眉,颇为强势地提出建议,神情间都是不赞同之色,“还是要以太子妃安全为重。” “不碍事的,何必麻烦。”路杳杳没想到张怀性格强硬,额间冒出冷汗,连忙拒绝道,“我一路上也要有人陪我说说话。” “说话?”张怀两根粗黑的眉毛立马皱了起来。 不是说哑女吗? 他锐利的视线打量着身后的红衣女子,越发觉得可疑。 ——太子妃年幼,一直不曾出过远门,路上小心被奸人蛊惑。 他想起领走前圣人和路相的嘱托,脸色越发不好看。 温归远见状,立马拉着路杳杳的袖子,躲到她身后,肩膀抖着,看上去可怜兮兮的模样。 路杳杳一个激灵,立马安抚的挽住她的胳膊,一脸无奈地说道:“秀娘胆小柔弱,不会有事的,再说了我也想有个人陪着,路上开心一点。” 知情人皆是露出难以言表的微妙神色,旭阳更是头也不敢抬起来,不往这边张望着。 张怀还想说话,就被路杳杳板着脸打断了:“就这样吧,不要耽误今天的行程。” 她牵着秀娘的手,朝着停在门口的马车走去。 从背影看,哑女身形极高,脚步姿势格外豪放,露出的一双脚出奇得大,张怀还想说话,却被旭阳斜/插而来挡住了去路。 “太子妃年幼,这事不过是一时兴起,时间久了,哑女若是无趣自然就可以换马车了,将军若是一意孤行也落不得好。” 不知何时来的旭阳脸上带笑,说话极为斯文有礼,人畜无害地为他分析利弊。 张怀一听也在理,下意识问道:“那率卫意下如何。” 旭阳嘴角笑意加深,立马不急不缓地说道:“不如让我等派人守着太子妃车辇,也好照看一二。” 他极有眼力见,怕人以为是准备揽功,便又缓缓分析着:“我等乃是东宫出来,太子殿下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万万不可出差错,我们定是要先守几日探探虚实的,等确定……哑女无事,再重新轮换。” 张怀眼珠子一转,心思回转迅速。 若是真的出事,也是当日守职之人为大罪,其余人不过牵连,而且太子妃那边都是女子,他们这些左翊卫府终究还是不方便。 现在有人要把事情揽过去,之后功劳苦劳或者坏事好事,责任也就不在他了。 他心思微动,脸上神色微微一松,故作为难道:“这恐怕不合适,东宫率卫也太辛苦了些。” “能为张将军分忧,不算什么。”旭阳彬彬有礼地奉承着。 张怀一颗巨石落地,人也开怀不少,看这个年轻人越看越满意,脸上的笑也真诚了不少。 旭阳也是一根紧绷的弦松了下来,也暗道这个张怀识时务。 那边风起云涌,这边路杳杳刚一上马车,立刻压低嗓子得意说道:“还不错……唔……” 一把扯下纱帽的温归远把人压在车厢上,双手扣在车璧上,十指交缠缠绵,指尖都泛着白,衬得丹寇越发鲜艳。 他狠狠地堵住这张嚣张的嘴。 马车外喊叫声,车马声,络绎不绝,喧闹之声不绝入耳,车内却是化不开的的唇齿相依的声音,迷乱而欲/望。 白色的纱帽孤零零地落在脚边,蛟纱凌乱而洒落一地,盖住一双精致的小绣花鞋。 “开心了?”他把人困在中间,脸颊相贴,气息交缠地问道。 路杳杳一大早画好的唇妆都花了,大红色的唇脂落在娇嫩雪白的唇角,突兀又刺眼,看上去既可怜又可/欲。 她眼角水盈,眼尾泛红,喘着气,瞪着面前之人。 “乖,别这么看着我。”温归远低声说道,很快又温柔缱绻地黏了上来,剩下的一点口脂也都被悉数吃抹干净了。 绿腰进来时还特意敲了一下车内,却见马车内没反应,格外镇定地扭身,和后来的卫风一起坐在车辕上。 “绿腰姑娘怎么不进去。”张怀骑马经过时,随口问道。 “娘娘昨日没睡好,正在休息,不喜人打扰。”绿腰冷静说道。 旭阳远远便看到张怀在太子妃车辇边上徘徊,眼皮子一跳,立马策马走了上来,三言两语就把人带走了。 “我给你按按。”马车内,温归远听人走远了的声音,这才小声出声,哄着怀中之人。 路杳杳坐在他怀中,没了力气,闭上眼不说话。 这回按摩倒是一路上规规矩矩,路杳杳坐在他怀中,马车又走得晃晃悠悠,她意识朦胧,很快便睡了过去。 绿腰第二次敲门,听到温归远的声音,这才小心推门进去,动作利索干净,风都还没来得急飘进来。 “旭阳说今日车队会经过邓州,最后在隋州郊外的树林中驻扎。”绿腰拿出毯子盖在路杳杳身上,低声说道。 温归远冷淡地点点头。 绿腰很有眼色,很快又退了出来。 路杳杳再醒过来的时候,马车已经准备安营了,她颇为震惊:“我睡了这么久。” 温归远动了动僵硬的四肢,无奈说道:“看你晚上还怎么睡,之前叫你醒醒神,你还闹我。” 路杳杳脸色红白交加,突然咬牙切齿:“还不是你!” 温归远眼睛一亮,贴了上去:“晚上我和你一起睡吗。” “不行!你去江月楼那辆马车。”路杳杳义下意识捂着腰,正言辞地拒绝了。 “我如今是哑女,哪里能上他们的马车。”他压低嗓音,柔柔说道,“娘娘好狠的心啊,把我当了一天的枕头,现在翻脸不认人。” 路杳杳理亏又心虚,失了先机,被人连哄带骗,弄得意/乱/情/迷之后,没多久就迷迷糊糊地答应下来了。 ——美色误人! 路杳杳下马车休息的时候,狠狠拧了一下温归远的手臂。 旭阳和绿腰红玉很快就围了上来,为温归远打掩护。 “殿……秀……”旭阳张了两次嘴都没说出口,最后难得红着一张脸,呐呐地含糊着,“可有什么需要的吗?” 温归远摇了摇头。 路杳杳阴阳怪气说道:“需要一盆冷水。” 温归远笑眯眯地把玩着手中的纤细手指不说话,连带看着自己的手指甲颜色都顺眼了不少,一看便是心情愉悦。 太子妃的马车格外得大,就是为了防止出现夜间休息的问题,等他们回去的时候,马车已经变成了一张温暖的大床。 路杳杳一上床就裹着被子滚到角落里,大大地打了一个哈欠,夸着说道:“好困啊,困死了。” 她刚躺好姿势就被人拦腰拖了过来。 力气之大,完全无法反抗。 路杳杳气急。 “真的只是想抱着你睡而已。”温归远把人抱在怀中,无奈说道,“我难道这么不值的杳杳信任吗?” 路杳杳从被子中伸出半个脑袋,认真又哀怨地点点头:“你昨天晚上也是这么说的。” 温归远脸上笑容一僵,讪讪说道:“真的,不闹你,睡吧。” 路杳杳见他勉强还有点真诚的样子,这才闭上眼,最后小声嘟囔着:“骗人是小狗。” 她睡得沉,很快就传来平稳的呼吸声,黑暗中的温归远睁开眼,借着车帘外透过来的微光,侧首打量着身旁之人。 琼鼻樱桃唇,柳眉芙蓉面,睡得香甜而天真,让他看了便心软成一团,恨不得把人一直抱在怀中。 “睡吧,杳杳。”他不知不觉盯着她看了许久,越看便越觉得欢喜,连落在脸颊上的碎发都显得格外可爱,把人看得在睡梦中都皱眉,这才在她眉心烙下一个炙热的吻,温柔安抚着。 夜黑风高,月亮早已不见踪影,乌云密布让夜色越发黑沉,树林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篝火烧到最热烈的时候,噼里啪啦声在深夜中也格外清晰。 原本抱剑靠坐在车辕边上小憩的卫风突然睁开眼,目光凝重地看向更远的黑暗中。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第一次呼声这么高,竟然是女装! 太子:保持微笑,请牢记:,.,, 。m.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萤孤黑夜深,万籁俱寂,虫鸣无声,卫风自黑暗中睁开眼,冷峻锐利的眉眼看向黑暗的树林。 风枝惊暗鹊,露草覆寒蛩,不经意的一声鸟雀扇动翅膀的轻微声音在黑暗中意外有些清晰。 卫风抱剑依靠的姿势瞬间紧绷,握在乌黑玄铁剑柄上的手瞬间收紧,指骨紧绷,手背青筋浮现。 只听到一声长剑出鞘,破开空气的鹤唳声,宛如石破天惊,激起的激荡不绝声,瞬间充盈整个安静的营地。 与此同时,靠在巨石上休息的旭阳也倏地睁开眼。 “敌袭!”旭阳厉声大喝,一向温和的笑脸在跳动的篝火中格外狠厉严肃。 话音刚落,一直沉寂的树林突然越出数十道手持利剑的漆黑身影,与此同时,只见一道蓝色的火焰直冲天上而去,照亮整个天空,紧接着左右两侧也隐隐传来马蹄脚步之声。 卫风和旭阳迅速在马车边上站定,对视一眼,皆是满脸严肃。 温归远自沉睡中惊醒,侧耳听了一点动静,立马轻轻摇醒路杳杳,把人抱在怀中,低声问着外面的人:“怎么了?” “有人夜袭。”旭阳看着外面早已打成一片的战场,目光锐利而煞气,“大约有三十人。” 黑衣人人数众多,分成三队,自上左右三个方向,奇袭而来,其中自树林而来的人武功最是高强,他们持剑在人群中穿梭,手起刀落,鲜血飞溅,好似一把利刃迅速在防御森严的队伍中破开一道裂缝。 两侧蒙面骑兵手持大刀,自两侧快马夹击,单马快刀,所到之处皆是尸横遍野。 嘶喊声和尖叫声在黑暗中此起彼伏,尖锐凄惨,无助奔溃。 路杳杳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 “怎么了?”她强忍着恐惧问道。 “不知道是发现了还是试探。”温归远压低嗓子说道,“不用怕,张怀率领的左翊卫身经百战,黑衣人也并不多。” 此番太子妃去越州祭拜母亲,圣人派出了一整队左翊卫,东宫则是由旭阳带了整个右率为,外加路相也加了一队路家侍卫进来,整个队伍光是护卫便有两百人。 两百个侍卫都是身经百战之人,一开始也许受到突然起来的冲击没有及时反应过来,但是一旦重新开始整队,很快就会扭转局势。 果然很快,就听到张怀一声怒吼:“列阵,以太子妃车辇为中心,列圆阵。” 所有人都很快反应过来,迅速朝着路杳杳的车辇靠近,以三人一组的形势,迅速结对,成圆形之势,把路杳杳的车辇团团围住。 巨大密集的人影在零散的篝火照耀下,投射到两扇小小的窗户布帘上,宛若群魔乱舞,狰狞而混乱。 路杳杳吓得脸色发白,手指紧握着温归远的衣袖。 “别怕,很快就会结束的。” 温归远把人抱在怀中,伸手捂住她的眼睛,声音轻柔而低沉,极大地安抚了路杳杳慌乱跳动的心脏,手指温热而小心,落在单薄的眼皮上,像一簇温热的火驱散走深秋深夜带来的森冷寒意。 路杳杳深深吸了一口气,又轻轻吐出,这才镇定下来。含糊又小心地说道:“被发现了吗?” 温归远摇摇头:“不知。” 路杳杳长长的睫毛眨了眨,不解问道:“那为什么有人要杀我啊。” 温归远覆盖住她眼睛的手微微一僵,不由拱了起来,却被路杳杳一把捂住,按在自己的眼皮上。 “别拿走,我害怕。”她紧紧握着温归远的手,委屈又小声地嘟囔着,大眼睛又是眨了几下。 那张小小的脸半数落在自己的手掌中,柔软细腻的皮肤紧贴着手心,那两簇刷子一般的睫毛时不时刷过自己的手心,带来一阵痒痒的战栗。 他笑了笑:“应该不是冲着你来的,你的马车这么明显,他们一共十三几个人,可卫风和旭阳只杀了几个,说明他们的目标不是你。” “那是谁?”她嘟囔着,“你在这里没几个人知道,可不是绿腰红玉卫风她们说的。” 温归远听得开始不合时宜地吃味:“你就这么信他们?” 路杳杳哼哼两声,颇为无语:“都什么场合了,这醋也吃。” 温归远听着外面的动静逐渐平息下来,卫风的身影出现在车窗附近,被火光拉长的身影在飘动的车帘中依旧纹丝不动。 让他想起不论何时见到他,总能看到他站在迎凤殿窗户前,抱剑而立,修身温和。 对外冷峻冰冷的气质在这一刻总是温和又平静。 “结束了吗?”路杳杳见人不说话,耳朵一动,又听着外面逐渐安静下来,连忙要把他的手扒拉下来,向外张望着。 温归远眯了眯眼,就在此刻却是不撒手,牢牢捂住她的眼睛。 “干嘛不给我看。”路杳杳没把手扯下来,又气又急。 温归远盯着近在咫尺的身影,哼了哼,把人抱到马车另一边,声音冷静说道:“都是尸体你不怕吗。” “死状可怕。” “都是血。” “眼睛都瞪着。” 他面无表情地叙述着事实,极为冷静又极为可怕。 路杳杳越听越瑟缩,最后讪讪说道:“那不看了。” 温归远这才把手拿下,关心地倒了一杯水:“喝点水,等会打扫起来都是血腥味,冲冲味道。” 路杳杳的眼睛骤然遇到光,瞳孔微微眯起,迷迷糊糊地喝了一口水,便忍不住说道:“到底是谁深夜偷袭?” “等张怀查出来便知。”温归远倒是不急。 今夜的行动恰恰暴露了敌人不知道他在何处,不如也不会如此急躁,深夜来刺探。 那队黑衣人应该是自出了长安便跟了上来,这才对他们的踪迹了如指掌,这次深夜暴露就是查车队内有没有可疑人物,偏偏忽略了最为重要的太子妃车辇。 毕竟谁也没想到太子殿下竟然还会女装躲在这里。 这就说明,要不是江南牵扯事大,那便是长安出了问题。 路杳杳捧着杯子百思不得其解,突然越过温归远,整个人趴在他伸手,然后靠近另外一边的窗户,伸手掀开帘子,对着一直守在窗户边上的卫风小声喊道:“卫风。” 卫风扭头,脸上还残留最后一点血迹,自眉骨处蜿蜒而下,白皙的皮肤在火光中闪耀着艳丽戾气的矛盾感,手中长剑还在滴血,晕湿了剑尖指向的地面。 煞气而锐利。 “娘娘。”他温和又平静地注视着面前之人,声音带出一点沙哑之色。 “受伤了吗?”路杳杳担忧地递上手帕,“他们都跑了吗?” 卫风接过帕子只是捏在手心,冷静说道:“全歼。” 路杳杳眨眨眼,好奇心顿起,眼睛向外看去,想要一探究竟,只是还未瞟到就被卫风伸手挡住了视线。 “都是血。”卫风平静说道。 路杳杳立马乖乖收回视线。 “他们是谁?”她又问。 “不知,旭阳正在查。” “那他们冲谁来的。” “原本以为是冲着娘娘,可实际上,他们只是冲入人群杀戮,并无特定目标。”卫风剑眉一簇,视线忍不住朝着马车内扫去。 却不料和被迫挡了人肉垫子的太子殿下的视线撞在一处。 太子殿下原本面无表情的脸突然对着他颇为温和地笑了笑。 古里古怪,莫名其妙。 卫风心绪毫无波澜地收回视线,最后只是盯着手中还在滴血的长剑。 “绿腰红玉没事吧?”她担心地问着。 本来今夜守夜,按理应该有个婢女伺候的,但是因为现在白天两人都不能坐马车里面里了,路杳杳体谅她们一整日坐在车辕上,晚上不休息,实在太累人,便让她们在后面的马车里休息了。 “旭阳一开始就把人带到保卫圈里了,现在在外面吐着呢。” “哦。”路杳杳长舒一口气,吩咐道,“我这里不需要她们,让她们得空了就去休息吧。” 温归远听着她关心完卫风又开始关心绿腰红玉,浑然忘了马车内还有一个自己的没良心模样,不由磨了磨牙。 “娘娘可有受惊。”张怀姗姗来迟,一看到路杳杳露出车窗外的小脸立马上前行礼告罪。 路杳杳摇了摇头:“今夜多亏张将军了。” “不敢当。”张怀脸色颇为难堪。 这次出来的左翊卫都是精锐,可却在今夜损失惨重。原本以为只是一趟护送任务,却不料刚出长安两天就有人胆大包天来行刺。 他心中心思回转,突然电光火石见,心中一个咯噔,忍不住朝着车内看去,只看到有一人披散着头发,颤颤巍巍地躲在路杳杳身后,颇为可怜。 娘娘不过是祭拜母亲,可却奇怪遇刺,任谁也不得不想到是不是和太子殿下有关。 毕竟殿下此番去江南可是去查盐务案。 自古,没有那个盐务案是顺利落下帷幕的。 路杳杳敏锐察觉他的视线,立马故作不经意地挡在车窗外,娇弱说道:“这味道好冲,善后的事情就麻烦张将军了,我闻着有些头疼。” 卫风也是立马接了上去:“秋夜风大,娘娘体弱,千万不要着凉了。” 眼见着车帘要被放了下来,张怀突然开口说道,眸光中含着一点深意:“娘娘和秀娘既然都受惊了,不如请军医来看看。” 路杳杳眨眨眼,掀开一角车帘,温温柔柔地婉绝道:“不必,爹爹临走前已经把家中的叶大夫送来了,今夜多亏了左翊卫浴血奋战,哪里敢劳烦军医。” 张怀的目光很快就收了回来,后退一步,恭敬说道:“多谢娘娘体恤。” 长路漫漫,并不缺时机。 路杳杳放下车帘,夜明珠的微弱的光亮,让车内两人的面容都显得晦涩难堪。 “走了。”没多久,卫风的声音轻轻响起,他自己也握剑离开了。 “他起疑心了,倒是聪明。”路杳杳压低嗓音,柳眉紧皱,脸色严肃。 “不然也不会是十六卫将军中年纪最小的一位。”温归远倒也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不过三十六,能走到这一步,未来可期。” “你好像不惊讶。”路杳杳扭头,疑惑地问道。 温归远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她的手指,突然把她的手握在手心,整个人軟若无骨地朝着她倒下去,柔柔弱弱地说道:“吓死了,还要杳杳保护才能安全到达越州呢。” 路杳杳后脖颈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板着脸,要把人推开,却被人死死抱住腰,挣脱不开。 “你怎么对卫风说话这么温柔,对你夫君就凶巴巴的。” 温归远委委屈屈地声音在路杳杳耳边响起,醋味冲天,熏得人直皱眉。 “你变了。” 幽幽怨怨的声音。,请牢记:,.,, 。m.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太子妃在夜间遇刺的事情让章怀气急败坏,他派了三路斥候直接从黑衣人出现的三个方向开始探测。 “所以人马从邓州来的?”路杳杳坐在马车内,隔着车帘,歪头问道。 温归远坐在她身后的黑暗处,低着头,暗地里百无聊赖地伸手扯了她的头发,面上却像是受惊的模样,躲在角落里不出声。 “正是。”章怀厉声说道,“卑职已经派人去邓州请刘太守了。” 刘章是白家提□□的门生,从一个小小的录事参军到如今的一州长官,十五年时间都在邓州经营,是扎根极深的地头蛇。 之前和太子讨论盐务案的时候,就曾听说此番下江南第一个查的就是白家,之后是长安在江南颇有势力的各大世家。 现在太子妃就在山南东道遇险,这一切都太过巧合,巧合到令人难以置信。 路杳杳感觉背后被人戳了一下,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就听张将军的。”路杳杳口气一顿,和气地点点头。 张怀满意地退下。 “你觉得也是刘章?”路杳杳扭头,低声问道。 温归远扯着她的头发,放在指尖一圈又一圈地绕着,素手乌发,姿态闲适放松。 “是不是他不重要。”温归远抬眸笑了笑,眉眼温润,目若秋波,“谁第一个来才最重要。” 路杳杳似懂非懂:“所以不是他?既不是冲着你的,也不是冲着我来着,那这批黑衣人做什么。” 温归远心情颇好,一边说一边拿起一侧的梳子开始装模作样地给路杳杳梳发。 “都不好说,毕竟黑衣人既没有发现我在这里,也没有直接冲着你来,可他们还是来了。” 温归远笨拙地取了一缕作法做式,奈何笨手笨脚,原本爱不释手的柔顺乌发此刻竟然不听话地在手心直滑。 路杳杳背对着他盘腿坐着,也不理会他的一时兴起,摸摸下巴:“确实如此,打草惊蛇,不论是西边的邓州,还是东边的隋州,都不应如此急躁。” 东边隋州的吴太守是李家人。 “你知你今夜为何歇在这里吗?”温归远笨手笨脚地揪好一个把式,却不知往哪里按,正胡乱地比划着,扯得路杳杳连连抽气。 “疼疼疼。” 路杳杳扭头,要把他的手抖开,却被激起好胜心的温归远一把摁住。 “我看绿腰梳过的,就是这样的,你别动。”他一脸严肃认真,口中的话却是不停,漫不经心地随口说道,“白家似虎,李家似蛇,章怀看似粗犷实则心细,怕你路家女儿的身份惹来麻烦,这才歇息在郊外。” “毕竟在郊外是全员戒备的状态。” 他突然目光一凝,把好不容易找到位置的发髻固定在脑后上方的位置。 “可还是出事了!”路杳杳不解。 温归远一笑,意味深长:“是啊,还损失惨重。” “你怎么在嘲讽他的感觉。”她耳朵一动,奈何身后之人还在小心翼翼地绑着发丝,完全陷入梳发的乐趣。 路杳杳见身后没动就,突然脑袋一动,向后扭头。 如墨青丝瞬间轻落下来,覆满肩头,温归远颤颤巍巍的挽发随着这个随意地动作而毁于一旦。 温归远的手僵在远处,难得失态地瞪大眼睛。 “怎么没固定住!”他惊讶不解又恼怒生气。 路杳杳没好气地捋了一把头发,气乐了:“要抹发油的,还有发膏。” 温归远不甘心地盯着那头青丝:“再来!” “不来了。”路杳杳颇为爱惜地拢住自己的头发,不高兴地说道,“大敌当前,你还有心思给我梳头发,沉迷风月!” “堕落!”路杳杳斩钉截铁地总结着。 温归远这才抬眉,无辜地看着她,眨眨眼:“敌还没来呢。” 他摸了摸下巴,突然笑了笑,漆黑的睫毛微微颤着,长发散落,抬眸微笑,翩翩有礼:“你说得对,这样紧张的情况,还在梳头发确实不应该。” 路杳杳看着他含笑的眉眼,莫名觉得后脖颈发麻,冷静说道:“我去找绿腰来梳头。” 谁知她只是刚刚转身,就被人拦腰截住,背后之人立马粘了上来,温热的躯体隔着两层寝衣就这样突兀地贴在一起。 “再过几日入了江南东道就来不及了。” 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湿/热的唇落在脖颈间,散开的衣襟在挣扎间被微微挑开,露出一角雪白的肩头。 路杳杳还没来的说话,就觉得背后失了力气,向后倒去,还未来得及出声的红唇就被人牢牢堵住,所有的惊讶声都悉数消失在两人的唇齿间。 路杳杳睁大眼睛,满眼都是咫尺之人含笑的眉眼,那双白水黑珠般的瞳孔,带着清冽的波纹,倒映着她的模样。 秋日的晨曦姗姗来迟又不情不愿,浅淡的日光终于挣脱了山间的薄雾,驱散了林间的黑暗。四周都是走动的声音,红玉叽叽喳喳的声音忽远忽近,马匹嘶叫身络绎不绝。 绿腰特意在车门前喊了一声,这才上了马车。 路杳杳小脸泛红,恹恹地和绿腰说道:“梳个简单的头发吧,估计下午还要休息的。” 绿腰对着屋内古怪的气氛充耳不闻,跪坐在门口给路杳杳梳头,只是越梳越觉得压力大,时不时偷偷觑着一侧的太子殿下。 温归远如今穿着女装,有一直坐在车内,头发只是随意的用带子扎了起来,现在正撑着下巴看着绿腰给人梳妆,颇为认真。 路杳杳顺着铜镜往内扫了一眼,突然眼睛一亮,一扫而空之前的苦闷之色,清了清嗓子,雀跃说道:“我的头发先弄的简单点,动作快点。” 绿腰连忙手脚麻利地把头发挽起啦,查了一根簪子便打算吧梳妆匣收起来。 “这个不用收了,你今天和红玉就去后面的马车休息吧。”路杳杳咳嗽一声,开始催人离开。 温归远坐直身子,挑了挑眉,看着绿腰跳下马车,再一回眸就看到路杳杳兴奋的眼睛。 “我给你梳头发。”她拿着梳子状似随口地问道。 温归远懒懒一扫眉,直接拒绝道:“下次下马车大概是在淮南道安州,就不劳烦杳杳了。” 路杳杳脸色微变,拿着梳子靠近他,恶声恶气地说道:“不行!我给你梳!” “你会?”温归远不解询问着。 路杳杳咧嘴一笑,琉璃色大眼睛扑闪着,无辜又天真:“不会,第一次。” 倒是真诚。 “不要。”温归远见她如此积极,分明就是不怀好意,开口拒绝着。 路杳杳立马转化语气,再一开口就是软绵可怜的哀求声:“让我玩……梳一下嘛。” “就一下。” “我也是看过好几次的。” “我还是很有天赋的。” “一定很好看的。” 她像一只无辜的小猫靠近他,跪坐在他身侧,卷翘的睫毛扑闪着,浅色眸子小心翼翼地凑进来,在他的下巴处细细的轻啄着,带了点三分诱惑,三分讨好。 “答应我吧。” 她握着梳子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温归远的下巴湿漉漉的,梅花味的发油在鼻尖萦绕,软软甜甜的声音听得人心都化了。 只是他还未开口,便又见路杳杳突然自顾自地笑了起来,伸手小手摸了摸他的下巴。 “有点扎。”她小手放在长出一点青渣下巴处来回摩擦着,咯咯地笑起来,“昨天不是还没有吗,怎么今天就有了,长得好快。” “别动。”温归远伸手握住她胡乱动的手,沙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路杳杳一听,蓦地红了脸。 “有小刀吗?”他捏着她的手指,随口问着。 路杳杳摇摇头:“倒是有一把爹爹给我防身用的刀。” “我用来刮胡子可以吗?”他一边假装漫不经心地捏着路杳杳的手把玩着,一边眼疾手快地借机想把梳子拿开。 却不料,路杳杳一把捂住梳子,机警说道:“梳头发!不然我不理你了!让你去绿腰的马车!” 温归远挑了挑眉,突然委屈巴巴地看着她。 她凶巴巴地威胁着,紧接着又迅速打断他的话。 “我变心变得超级快的。” “我也超坏的。” “我就要!” “你铁了心要给我梳头。”路杳杳快人快语的一连三问,把他的话悉数都堵了回来,脸上的哀怨表情瞬间变成咬牙切齿。 路杳杳见状,笑眯眯地点点头,梳子在手中翻转。 “谁叫你刚才乱来的。”她挑了挑眉,状似凶恶地威胁着。 “那我先刮胡子。”温归远见状,后退一步。 路杳杳眼睛一亮,连连点头,掏出暗格里的匕首,递给他。 匕首虽小却色泽漆黑,却又在微光中闪着难言的光亮,入手质感微沉但刀鞘弧度极为顺手。 “倒是把好刀。”他虽这么说,刮胡子时却又没多少惋惜之情,照着铜镜,动作麻利。 刀光在指尖翻飞,温归远很快就收拾干净了,路杳杳举着梳子跃跃欲试。 谁知温归远头往后一样,平静说道:“我先洗个脸,天刚亮也不急。” 路杳杳歪着头看着他,板着小脸:“你怎么这么多事情。” 温归远笑脸盈盈,无辜说道:“洗漱完再梳头不是很正常嘛。” 倒是有些道理,路杳杳只好点点头,探出脑袋,让人去打盆水来。 没多久,红玉就端着热水送了进来。 温归远挽起袖子,有条不紊地漱了口,然后慢条斯理地浸湿帕子,再细细地擦着脸,最后开始打上皂荚,不慌不忙地开始洗手。 “你拖延时间?”路杳杳盯着他的动作,突然警觉。 “没有啊。”他无辜地眨眨眼。 “少给我耍花样,快点,我要梳头了。”她张牙舞爪地挥着梳子,主动绕道他后面,揪了一下他的头发,开始自顾自地梳着。 看样子活像话本中霸王硬上弓的小恶霸,眉眼间活灵活现,异常灵动。 温归远透过铜镜看着她蠢蠢欲动的模样,突然弯了弯眉眼,不由染上一丝宠溺之色,最后浑身放松下来,笑说道:“开始吧。” 身后的路杳杳眼睛一亮,立马开始认真地开始梳头。 温归远的头发乌黑韧亮,一梳子梳到头,好似一匹上好的绸缎,令人爱不释手。 “你真的会?”温归远闭眼前问道。 路杳杳梳着头发,信誓旦旦地保证着:“很简单的!” 只是过了许久,温归远睁开眼透过铜镜看着自己的头发,不由笑问道:“还没梳好?” 身后的路杳杳早已没了笑意,额头冒出一点汗来,面上严肃说道:“我酝酿酝酿。” 梳头这个事情,看着简单,入手却又极难,明明看绿腰的时候,见她动作麻利又简单,随随便便就能挽起一个发把式,怎么一到自己动手,怎么连如何抓头发都不会了。 可是话已经说出口了,现在说自己不会,脸都要丢尽了。 下不了台路杳杳苦闷地揪着那缕头发,在手中笨拙地绕着,奈何头发一点也不听话,没一会就尽数散了。 温归远看着噗呲一声笑了起来,学着一开始路杳杳的口吻:“抹点发油啊,发膏也行啊。” 路杳杳脸颊微红,把手边的一罐发油塞到温归远手中,带着一点恼怒之色地说道:“闭嘴,我有点忘了,一会就想起来了。” “你右手先把头发往后绕去吧。”温归远索性盘腿坐起,开始指导着。 路杳杳啊了一声,嘴角露出笑来:“好像真的是。” “然后左手抓过来再搭到头发上去,咦,那我这个手指怎么收回来。”路杳杳喃喃自语。 温归远也是皱眉,想了片刻说道:“收回来,好像抓住刚才的第一缕头发。” “啊,对哦。” 两人对着温归远的头发,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路杳杳在背后笨拙又缓慢地打着辫子,偶尔都碰到不会,就索性破罐子破摔,任由身后之人折腾。 “好像打坏了。” “这里怎么塌下来了。” “咦,发油摸多了。” 路杳杳从铜镜中,瞥见面前之人低着眼,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心虚地用手指擦了擦他的鬓角,把多余的发油悄摸摸地搽干净。 温归远嘴角露出一点笑来,在一抬眸,看着镜中好笑的模样,耳边是路杳杳絮絮叨叨的声音,好似再也没有比这个还要轻松愉悦的事情。 这样的场景,只是看着便让人欢喜。 “娘娘,邓州太守刘章,隋州太守李晋来了。”门口,旭阳沉声说道。 路杳杳一惊,手中的发髻便散了,连忙说道:“上来说话。” 一直松弛的温归远突然紧绷,只是还来不及多话,就看到旭阳动作利索地掀开帘子入了内。 果然是武功高强的人,帘子一起一落,外面的光都还来不及透进来。 温归远瞬间冷漠。 “邓州太守刘章,隋州太守李晋只带了亲兵……” 旭阳刚一抬头,就瞬间突然呆在原处,看着角落中面无表情的太子殿下,瞪大眼睛,难得失了态。 太子殿下满头乱七八糟的鞭子,发油抹得也是一块亮,一块黒,发髻歪歪扭扭地垂着,看上去狼狈又滑稽。 “别,别看别看。”路杳杳也发觉不对劲,连忙挡在他面前,张开手,磕磕绊绊地说着。 旭阳慌乱又忍笑地低下头,深呼吸一下,继续说道:“刘章、李晋只带了亲兵一同来负荆请罪的。” 路杳杳忍不住向后看去。 “不是说只请了刘章吗?”她小声问道。 “倒是有趣。”温归远顶着着满头小辫子,突然笑了笑,嘴角含笑,眼底却是带着森冷。 路杳杳苦恼着:“那我要怎么说啊。” “别说,让张怀说,张怀说什么你都应下。”温归远冷冷说道。 路杳杳点点头。 “叶大夫是路相送的。” “江月楼是叶大夫的徒弟。” “让绿腰把他们的马车牵到你的马车后面。” 临走前,温归远意味深长地对着路杳杳说道。,请牢记:,.,, 。m.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邓州太守刘章乃是白家门生,身形清瘦修长,脸色白皙,留着短小的八字胡须,穿着紫色官袍斯文而严肃,而隋州太守李晋则是李家旁支,高大壮硕,面皮发黑,见人便是带着三分笑。 张怀站在两人对面不卑不亢,脸色看不出喜怒,只是淡淡地说着话,且无论如何都不把话题提到昨夜遇刺的事情上。 三人尴尬又平静地说着话,谁也没动,谁也没打破这个氛围,直到路杳杳来了。 路杳杳一见三人的气氛便觉得棘手,暗道张怀只怕会束手旁观,不能顶用。 果不其然,三人见状,纷纷行礼,张怀瞬间后退一步,站在她身后低眉顺眼。 果然是最年轻的左翊卫将军,滑不溜手,审时度势。 路杳杳心中很快有了计较,等他们再抬头时,脸上只剩下还未消退的苍白,柔柔弱弱的模样,见了三人只是点点头:“起来吧。” “张将军不是就说叫了邓州太守刘章来了吗。”她细眉微微蹙起,打量着面前两人,颇为不解,好似对这一突如其来的状况有些为难,不谙世事的天真模样。 右边的高瘦男子立马上前拱手行礼说道:“微臣邓州太守刘章拜见太子妃娘娘。” 路杳杳视线落在他身上,打量着面前之人,颇为好脾气地笑说着:“久仰大名。” “不敢当。”刘章的腰弯得更加厉害,连连推迟。 “这位便是隋州抬首李晋。”路杳杳看向另外一个高壮之人,直截了当又天真无邪地问道,“你怎么在这?” “说来惭愧。”李晋拱手,“微臣昨夜听人禀告说是看到西边的天空有蓝光闪过,这才趁着天色亮了赶了过来。” 路杳杳眉心一跳。 他们驻扎的地方其实更加靠近邓州,隋州怎么会看得见。 “那侍卫当时正在去往乡下爱的父母家,这才发觉不对的,一来一回这才耽误了时间。”他笑眯眯地补充着,自然又随意。 “你呢?张将军的人不是刚出发没多久吗?” 路杳杳看向张怀,颇有点娇滴滴的路家小娘子的直爽,路家之下皆是蝼蚁,丝毫没有顾忌刘章的面子。 张怀眼皮子一跳,连忙上前拱手说道:“两炷香前。” 一直敛眉不语的刘章,倒是不卑不亢地说道:“其实微臣昨夜也看到蓝光,但是碍于城门已关不能亲自出城,这才等开了城门立刻出发,路上碰到张将军的亲兵这才得知是太子妃娘娘遇袭。” 路杳杳看向张怀,眉心微微蹙起,显然有些不满意,但也只是沉默地不说话。 “太守远道而来,张将军还是好生招待吧。” 她语气冷淡地吩咐着,抚着袖子站在他的一侧,沉默不语,神色冷淡。 张怀一见,犹豫片刻,见太子妃确实不打算插手的样子,这才松了一口气。 三人其实身份相当,但是太守比他更加有实权,如今在他们的地盘,强龙不压地头蛇,自然不能硬来。 可太子妃就不一样了,她是名副其实的皇家人,又背靠路相,加上有圣人宠爱,可不止压了这两人一头。 当朝对比前朝世家锋芒更盛,公主太妃只要背靠强权世家,又得宠爱,身份得体,皆是能直接插手政务的。 太子妃刚好满足所有条件。 路杳杳的话一出,李晋脸上的笑意瞬间敛了下来,刘章越发诚惶诚恐,皆是低下头不敢说话。 “娘娘昨夜受惊,不妨先去休息,今日要早些出发等到了淮南道安州,路相在那边早已安排妥当了,等卑职招待完两位太守便可以动身了。”张怀只顾着和路杳杳说话,谦卑而恭敬。 路杳杳嗯了一声,转身离去。 “娘娘请留步。” 谁知,刘章出口把人拦下。 路杳杳心中一个咯噔,眼睛微微眯起,再转身时,恢复了往常的柔弱天真的模样。 “太子妃遇刺微臣万死难辞其咎,此处乃是两州交界处,平日里稀少有人烟,不曾想悍匪竟然如此嚣张,微臣回去后一定竭尽全力剿匪,给太子妃娘娘一个交代。” 没想到是他先提出这个问题,路杳杳愣了一会,很快又点头应道:“有劳太守了。” “太守不必忧心,此事我昨夜已经派人上书给圣人了,到时圣人一定会派兵协助两位太守。”张怀和和气气地说着,丝毫没有顾忌两人的脸色。 “毕竟太子妃遇袭可是大事,过几日太子南下马车经过,你们可不能再让悍匪出来了。”他意味深长地冷笑着。 路杳杳也没想到张怀动作这么快,不仅把邓州隋州都算进去了,甚至还把太子扯出来当大旗。 “微臣不敢劳烦圣人。”李晋脸色微变,“太子车辇来时,悍匪必定荡然无存。” 一旁的刘章也连连保证着。 路杳杳面无异常地听着两人说话,神态自然,丝毫没有已经把他们口中的太子殿下马车藏娇的心虚。 “哪里的话,李家武将出身,李太守一手流星锤谁不叫好。”张怀递出台阶,笑眯眯地宽慰着。 “自然自然。”两人再一次信誓旦旦地保证着。 路杳杳百无聊赖地听着三人虚伪又认真地相互探着话,越发不明白这两人一大早匆匆而来的目的。 “娘娘的马车受损,不如先去邓州歇几日,邓州有位工匠修补改造马车极为厉害。”刘章话锋一转对着路杳杳恭敬请示着。 “长途奔波,车马乃是最重要的物件了。”他极为认真的说着,“此事都是微臣失职,还请娘娘给微臣补救的机会。” “也是微臣的责任,隋州距离安州也近,娘娘若是不想绕道也可以到隋州略做修整。” 路杳杳心中警钟大作,下意识拒绝道,很快又响起之前温归远的话,突然电光火石间,猜出两人的目的。 探测虚实。 探测太子到底在不在她这里。 她背后冒出一阵冷汗,她原本一直不觉得昨夜的刺杀是他们其中一人所为,毕竟一旦被发现可是大罪,圣人要清除世家早已是按耐不住的野心,只要事发必定牵连背后的白李两家。 他们好大的胆子。 路杳杳心思回转,蓦地生出一丝怒气,但是很快就被压了下去,心中冷笑一声。 她笑着摇了摇头,反正把球抛给张怀:“张将军觉得需要入城整顿吗?” 张怀触不及防被这一双浅淡琉璃眸子盯着,诚恳而认真,下意识摇了摇头:“不必。” 路杳杳嘴角笑意加深,更加温柔地说道:“既然张将军不愿意,本宫自然是听将军的。” 她软软地接了下去,丝毫没有把锅甩给别人的不好意思,反而露出以大全为重的稳重模样,最后又补充道:“此番去越州本就时间紧急,耽误不得,多谢两位太守的美意。” 刘章露出为难之色:“那娘娘可是缺什么东西,不如微臣让人采办在亲自送来。” 路杳杳眨眨眼,突然拍了拍手,对着身后的绿腰说道:“说起来,昨夜马车突然动了一下,打湿了我的被子,现在还未出发,你就把我马车内的东西都晒一下吧。” 她看着绿腰笑脸盈盈地说着:“让秀娘去叶老的马车上先坐着。” “叶老徒弟舟车劳顿病了这么久,你也送些东西过去,让秀娘也去照顾一二。” 她待人处事温柔又体贴,丝毫没有盛气凌人的骄纵,众人听得仔细。 “把马车也牵到我身后吧,你亲自去吧,叶老年纪大了,别让别人惊了叶老。” 绿腰心中发紧,脸上一点也没露出来,一如往常地点点头,很快就朝着马车走去。 “不如等娘娘的丫鬟处理完,顺道看看缺什么,也好由我等补充上去,略尽绵薄之力。”李晋憨厚地笑说着,格外真诚的模样。 路杳杳看向张怀。 张怀瞬间感受到身上落着三股视线,莫名觉得压力极大,眼皮子直跳。 “等到了安州……” “将军不要推辞,还请给我们弥补的机会。”李晋无奈地长叹一口气,“微臣荣幸,曾在太子大婚时看遥遥见过太子和太子妃大婚的盛景。” “今日大错,还请将军让我等弥补一二,等回长安,在请大伯父亲自去东宫请罪。” 张怀见他连李家都搬出来了,一时也不好拒绝。 路杳杳心中却是一咯噔,没想到李晋竟然见过温归远。 再见马车边上,绿腰已经把门窗都支开,带着几个小丫鬟一起把东西拿出来收拾着,然后换上新的被褥坐垫。 马车内部华丽而实用,如今空空荡荡,便是再也藏不下一个人。 “那个秀娘是哪里人。”刘章突然开口。 只见秀娘顶着一头乱七八糟的头发在红玉的带领下去了后面叶老的马车。 路杳杳笑说着:“红玉昨日路上捡来的,说是逃难来的,是吧,张将军。” 张怀早就听闻两人在马车内打打闹闹,相处甚换的事情,只是没想到娘娘还惦记着自己之前不准秀娘和她一起同坐的事,顿时冷汗淋漓。 “是是,秀娘是哑女,多亏了娘娘心善,捎带她去杭州。”他暗自捧着路杳杳。 路杳杳笑着不说话。 刘章很快就移开视线,不在关注这个秀娘,反而在接下来的几个马车内一扫而过,皆没有发现可疑之人。 太子妃车队中的马车不多,一眼扫过去皆是不熟悉的面孔。 他心思一沉,摸着两撇胡子,不经意地扫了一眼面色如常的李晋。 李晋依旧是笑脸盈盈地和太子妃说这话,奈何路杳杳四两拨千斤,软绵绵地把问题抛给张怀,偏偏面上还是一副无辜的模样。 好似第一次出长安的形容不安又强装镇定的小娘子。 “都铺好了,娘娘回去休息吧。”绿腰自身后扶着她的手臂,担忧说道,“娘娘昨夜一夜未睡,小心病着了。” 路杳杳见状,立马虚弱地靠在绿腰身上,细声说道:“倒是真的有些头疼了。” 早已满头大汗的张怀一听,立马开口,果断把其余两人打发走,忧心忡忡地目送太子妃上了马车后,长叹一口气。 “他们来打听你的。”路杳杳一进马车,立刻没了虚弱之像,一抬头就看到温归远正解开自己打结的头发,小声趴在他耳边说道。 “早就料到了,此地不宜久留,你让张怀早些出发。”温归远随意把头发绑起,露出一张稍显不同的脸。 路杳杳这才发现他稍微变了样子,依旧是原来的模样,可咋一看又有些不同,面部轮廓柔和了一些,顿时颇为惊奇,捧着他的脸细细看者:“怎么不像你了。” 她好奇地伸手搓了搓他的脸,只见手指沾着发黄的东西,味道有些古怪。 “李晋见过我,伪装了一下。”温归远拿起湿帕子擦着自己的脸。 “易容术!”路杳杳眼睛发亮,越发凑近他,“话本里说过。” 温归远失笑,把她的脸推开:“哪有这样神奇,凑近看还是能发现的,他们当时隔得远,又没把心思放在我心上,这才混了过去。” 路杳杳依旧觉得神奇,可心思很快又重新回到刚才的事情上。 “只是他们为何一起来?”她盘腿坐着,不解地问着,“一起来倒是模糊了我们的视线,但两人都不无辜。” “不知,对了,你让旭阳派人去查一下邓州、隋州的盐价如何?”他擦干净脸后吩咐道,“不要打草惊蛇。” 路杳杳看着他。 “现在好端端打听我的。”温归远一笑,眸底的光有些冷峻,“十有**都和盐有关。” “按理本事敌在暗我在明的棘手事,但是他们现在按耐不住了,自己露出马脚。”温归远冷笑着,“不过想必很快就会回神。” “不,应该是让他们被发现后立马去后方的太子车队中。”,请牢记:,.,, 。m.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两地官盐价格高涨。”旭阳坐在马车边缘,半低着头,皱眉说道,“当地私盐泛滥,我们的人还没查到具体的私盐路径就被人发现了。” 他抿了抿唇,越发沉静地说道:“如今已经朝着太子卫队去了。” 路杳杳的身形自温归远身后探出,惊讶地说道:“邓州、隋州的盐不是应该来自襄州的襄阳吗?两地距离襄阳都不愿,不曾听说襄阳盐屯也断盐了啊。” 军事重地没有盐池只有盐屯,襄阳恰巧是一个军事重地。这类重要的地方一旦停盐必定会层层上报。 “襄阳确实不曾断盐。”旭阳低声说道,“线报传来,襄阳盐价平稳,并无太大起伏。” 路杳杳眨眨眼,疑惑地看向温归远:“这是为什么?一日快马的路程,难道不能运盐过去,任由这两州私盐泛滥。” 温归远摇头:“大昇盐务以民制、官收、官运、官销为主,其中运销两环,实行计口授盐,由官府经办以为成本加两钱以内的价位收购,这样使得百姓能毫无负担的购买盐,也能充盈一定国库。” “按理应该是襄阳盐池周边村落制盐,然后邓隋二州出面低价收购官盐,再重兵运回去,最后在盐店定好价格售卖。” 他平静又冷淡地分析着,手中捧着的桂花头油瓶子,被他无意识地在指尖翻滚着。 “官盐既在,私盐就不该也不会飞涨,不然会照成官民失衡,怨声载道,看来背后之人所图为大。”他抬眸,漆黑的眼眸在马车光影晃动的光点中露出一丝寒意。 路杳杳放下打了一半的辫子,索性在他边上盘腿坐下:“爹爹说道,官盐至今有过三改,最后一改乃是高文帝晚年的重回盐铁官营,使盐利百倍归于上,又少税还利于民。” “前朝便有不少惨案都是因为盐务改/革问题,导致各地起义,自立为王,史称‘诸国之乱’。”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梳子,皱眉,“如今私盐盛行,只怕会使官家威严浮动,百姓怨恨不安。” 山南东道距离长安可不远。 马车内一片寂静,车轱辘声碾过黄泥路,发出咯吱的沉重声,秋日绚烂的光透过雪白细密的蛟纱晃晃悠悠地落到车内,晕开一片片光亮。 “不知江南如今是什么情形。”温归远喃喃说道。 大昇盐池以东南一代居多,其中江南东道因为有十二个州靠海靠湖,盐池众多,有盐库之称,大昇官盐十之八/九出自江南。 “娘娘,张将军派人来询问,大概天黑前能进入淮南道,娘娘是想要一鼓作气赶在城门落钥时入安州,还是晚上早些在野外休息,明日一大早在入安州。” 门口,红玉脆生生地问着。 路杳杳扭头看向温归远。 温归远无声地张张嘴,比了个口吻——连夜。 张怀收到太子妃的口信,一拍手,松了一口气:“连夜好,果然是路相教出来的太子妃。” 他下令疾行后,这队长长的东宫队伍立马加快了速度,尘土飞扬,惊起了林中无数鸟雀。 众人终于在日落之前赶到安州——安州位于山南东道和淮南道的交接州,底下州县众多,是一座让他们从陆改走水路的河道大州,他们的目的地云梦便是在安州之内。 安州太守云守道早早就收到消息,穿着紫色官袍,蹬着黑色方头皂靴,收拾成了斯斯文文的文官模样。他带着一干人站在城门口,一见到远远竖起的东宫旗帜,便露出谄媚的笑来。 “下官拜见太子妃娘娘。”他刚一看到凤辇就立马带着属下高声唱和着,借着秋风传到路杳杳耳边。 “云守道士出了名的墙头草,极爱揣摩上位人心思,在朝中乃是中立派,不过能稳坐一州太守也不一般。”温归远平静的和人讲着此人的性格爱好,“我们此番就是在云氏祖籍所在的云梦县登船,顺着长江,直接前往江南东道杭州,此人还是不要得罪。” “他说什么你且都听着,必要时赏些玉石即可,不要多话。”马车停下时,他堪堪交代完,就把纱帽带上。 马车外,传来云守道热烈又不失恭敬的声音:“恭迎太子妃娘娘,下官已经安排好驿站了,恭请娘娘入住。” 他态度放得极低,却也难得不让人心生厌恶或者看轻。 路杳杳惊讶地眨眨眼,被温归远推了推手,这才笑说道:“有劳云太守了。” “不敢当不敢当。”即便路杳杳声音柔媚而温和,云守道依旧不敢松懈,甚至最后亲自带人去了驿馆。 “这位是?”他颇为惊疑地看着面前身量异常高挑,头戴面纱的女子。 一侧的绿腰笑说道:“可是陪了娘娘一路的人,与我们的房间安排在一起即可。” 她说的隐晦又略带深意,路杳杳也是笑脸盈盈,对着那女子颇为亲昵,顿时让这位奇怪的女子身上朦胧上一层白纱。 云守道心中一惊,眼珠子转了一会儿,立马同样殷勤地把两人一起迎了进去,甚至在路杳杳边上的屋子上重新开了一间上房,左一口秀娘子,右一口小贵人,言语态度殷勤至极。 路杳杳一入内,立马指着温归远,无声地弯腰笑了起来。 温归远掀了头上的纱帽,把笑得直不起腰的人抱在怀中,无奈说道:“很好笑吗?” “这也太会拍马屁了。”她整个人趴在他肩膀上,笑得眼角都渗出水渍来,“我看他还想送你进房间。” 其实云守道能坐到这个位置,未必如此不知趣,只是秀娘这人出现的太过突兀但又太过大方,太子妃队伍内的人对此都视而不见。 那层薄薄的面纱就成了吊在她心尖的那根羽毛,痒的他抓耳挠腮。 “过几日,太子车辇不会也要从水路去江南吧。”路杳杳被人抱着送到床上,笑问道,“你看他今日离你这么近,时不时在探你,而且你的替身和你身形相似,我看云守道是个眼毒的,万一脑袋一灵光。” 她又笑了笑,幸灾乐祸的样子。 温归远摇摇头:“旭日会直接走陆路,避开淮南道,不会和我们撞上的。” “不会露馅。”他低头,吻了吻面前因为笑得眉眼弯弯而颤巍巍的红色泪痣上,随后把她余下隔岸观火的话都吞了进去。 等两人再一次携手下楼准备出门游玩的时候,云守道已经换了身常服,热情说道:“下官已经在县中酒楼备下薄宴,还请娘娘赏脸一叙。” 路杳杳原本是听说今日是安州难得的三节龙跳鼓节,这才打算去外面见识见识的,不料还未出门就被人拦了下来,脸上笑意不由微微敛下。 一直低眉的温归远突然抬眉透过白纱扫了一眼殷勤的云守道。 云守道穿着藏青色圆领袍,腰带白玉金钩,身形矮小敦实,面容却是极为白皙,脸上常年带笑,便留下两道深深的痕迹,看上去无害又憨厚。 云家背靠安州数百条河流,祖上靠河运起家,哪怕如今披上读书人的斯文外表,却还是能在不经意间露出一点精悍匪气。 路杳杳感觉自己的手被人轻轻捏了一下,到嘴边的拒绝话立马就咽了下去,脸上露出温和得体的笑来:“自然。” 云守道脸上一喜,不由搓了搓手,兴奋说道:“多谢娘娘赏脸。” 谁知路杳杳依旧站在原地不动,水润杏眼在跳动的烛光下熠熠生光。 “这一路车马劳顿,都亏了张将军和阳率卫保护,今日索性借了云太守的局,不如一同设宴款待。” 她说得自然又随意,站在制高点,四两拨千斤地把一个小局瞬间变成一个大局。 云守道脸上一僵。 “去把几位将军和阳率卫请来。”路杳杳和和气气地对着绿腰吩咐道。 是以,等到了安州最大的酒楼时,云守道不得不把整个二楼都包了下来,因为张将军和阳率卫不好独自出门抛下兄弟,便又带了几个副将和副率卫,原本两人行的队伍,顺便扩大成了十来人的队伍。 云守道不亏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水行太守,早已没了一开始的僵硬,兴致勃勃地开始为众人介绍起安州。 “安州的菜色倒是颇为清淡。”张怀吃了一口惊讶说道,“不是说安州多咸口吗?” 路杳杳和温归远互相看了一眼。 “是是,想必是酒楼的疏忽,下官这就让人去重做。”云守道忙把小厮唤来要去撤菜。 一轮酒水过后,原本拘谨的人也都放松下来。 “听说这几日是安州的三节龙跳鼓节。”路杳杳靠窗坐着,看着地下熙熙攘攘的人,笑问道。 “没想到娘娘如此见多识广。”他极为自然地奉承了一句,后又解释道,“正是,我们安州靠江吃饭,水域面积极大,说到底就是龙王赏饭吃,马上就要入冬了,各寨码头过几日就要封船,不能随意出海,这几日便是为了答谢龙王。” 路杳杳的目光落在不远处湖面上的各色游船,鼓声震天响,床上人声鼎沸,到处都是穿着特色衣服的男女老少在人群中穿梭。 “娘娘喜欢?”云守道见状,立马机灵问道,“不如下官派人去租条船来。” “能和娘娘一同出游,乃是我安州百姓的福气。” 路杳杳收回视线,在一桌子人的面孔上一扫而过,最后淡淡笑道:“我们若是下去只怕会惊扰百姓,远远看着便也不错。” “娘娘果然宽厚。”云守道话锋一转,换了个角度,面色不改色地继续拍着马屁。 一顿饭吃得宾客尽欢,只是在路杳杳上马车的时候,云守道依旧殷勤地在边上伺候着,路杳杳笑说道:“今日多亏了太守,这才能领略到安州美景。” “娘娘哪的话,下官能有此成就,还是多亏了路相指导。”他笑眯眯地说着。 马车上,路杳杳长长的睫毛微微掀了一下,看了一眼车辕下恭敬站着的云守道,见他笑容真挚,目光清明不闪躲,好似真情实感地感念路寻义的教导一般。 路杳杳那双浅色的眸子少了点车外的光,落在暗处便多了一点幽深,她闻言,脸上的笑意丝毫不变,只是含蓄地点点头:“还是太守自己的功劳。” “这块玉佩多谢太守今日款待。”她随手从案桌上摸出一块简单的白玉佩,笑说着。 云守道接过那块玉佩,笑得立马见牙不见眼。 马车滴滴答答地开始起步了。 路杳杳和温归远对视一眼。 “投诚?”温归远倒了一杯热茶,递到她手边,笑说着,“只是不知是真是假。” 路杳杳漫不经心地说道:“那是爹爹要操心的事情了。” “扔玉佩到货时熟练。”他打趣着。 路杳杳无奈说道:“这样的话我自小便要听,我也不知真假,就只能交给爹自己去挑选了,不过是送给玉佩让他们敲响路家大门而已。” 温归远见她随意又疲懒,好似那些诸多心思的人在她面前只是一道道可有可无的影子,被她随手打发后便诸事不理对着自己身后才泼天富贵浑然不理。 “云家若是继续中立便是安州的水龙王,背靠十八道水系,数百条河流就能屹立不倒,今日举动确实奇怪。” 路杳杳打了个哈欠,懒洋洋说道:“也不知这个云守道会不会亲自送我去云梦,可我还想去云梦逛逛呢。” 她嘟了嘟嘴,不太开心地捏着温归远的手指“水波三千顷,绵延数千里,都说气蒸云梦泽,云梦的三节龙跳鼓节一定更好看。” “我还想和你一起去看看呢。”她眨眨眼,忧愁地长叹一口气。 温归远笑看着她,车帘倒影着一路闪现的烛光,在她脸上留下一道道影子。 “嗯。”他轻声应了一声。 可惜路杳杳忙着看路边的风景,没听见。,请牢记:,.,, 。m.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说来也巧,第二日路杳杳起身的时候,竟然没第一时间听到云守道恭敬又不失谄媚的声音,一时间还有些不对劲。 “听说昨夜云太守回府的时候,没看清路从台阶下摔下来了。”绿腰笑说道,神情自若地说道,“摔的鼻青脸肿,倒是手中的玉佩还完好无损。” 她意有所指地打趣着,路杳杳却是心中毫无波澜。 “他等会就在叶老的马车上坐着吗?”路杳杳努了努嘴,“说起来,叶老最近和江月楼走得好近。” 绿腰熏上香炉,解释道:“好像是叶老对江先生身上的病很感兴趣,这几日托我和卫风去了好几次药房。” 杏林中人遇到疑难杂症难免都有些痴态,路杳杳没有多想。 “一路上叶老和江月楼都还习惯?”她随口问道。 绿腰点点头:“叶老虽然上了年纪,但一向身体健朗,这几日吃吃喝喝,还胖了不少呢,不过江先生一直病着,出了长安便很少有清醒的时候。” 路杳杳闻言,不由坐直身子,皱眉不解:“身体这么差,为何要随我们下江南。” 绿腰摇摇头。 “听闻杭州名医众多,等到了杭州,你记得多找几个大夫去给他看看。” 路杳杳盯着香炉上冒起的袅袅白烟,蓦地响起那种有五分肖像哥哥的容貌,纤长的睫毛不经意地抖了一下,下意识开口吩咐道。 绿腰煮茶的手微微一顿,抬眸看向路杳杳,却见路杳杳已经掀起帘子看着外面人来人往的人群在发呆。 人群嬉闹,烟火飘散,混着水汽的晨雾逐渐消散,清亮冷冽的一天在山头稀薄的日光中拉开帷幕。 “说起来,那我是不是可以在云梦多玩一天。”她倏地眼睛发亮,染上一抹喜色,高兴问道。 绿腰笑了笑:“自然可以。” “听说三节龙跳鼓节要带面具的。”她的眼眸亮晶晶的,歪头笑说着,“我想要龙女的面具。” “我昨夜见他们租了龙船在划水,我们到时候也去划船,可惜我不会划,不能亲自划船。” “昨天街上有好多小吃,听说云梦有三食,芝麻焦切、云梦鱼面、水汽包子。” 她的眼睛在熠熠生光,散落的光影落在白皙的脸颊上,灿烂天真。 两人说话间,就见温归远带着面纱上了马车,身上带来一阵浓重的药味。 路杳杳的视线落在他身上,眨了眨眼:“你怎么回来了?” 温归远摘了斗笠随手放在车边,挑了挑眉,促狭打趣道:“才一会儿不见你就开始吃醋了。” 路杳杳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回敬道:“带醋寻人的可不是我,醋海翻腾的也不是我。” 她杏眼一抬,柳眉一扫,笑眯眯的模样:“我可不喜欢吃酸的。” 温归远见她字字扎心,气得伸手捏了捏她的脸。 “那我不见了,你也不想我。”他莫名吃味地质问着。 路杳杳捏着一块糕点,慢条斯理地塞进嘴里,对着绿腰笑说道:“这里的桃花糕真好吃,比长安的还要软糯香甜,却又甜不腻口。” 绿腰见状忍笑,连忙低头应下。 温归远见她不搭理,越发气得牙痒痒。 “昨夜吃的欢喜球和糖不甩也不错,打包一份了吗?” 绿腰提着食盒放置在矮座上:“新鲜出炉的,糖不甩冷了还能吃,欢喜球却是要趁热吃的。” 路杳杳装模作样地打量着面前金黄色的大圆球,身上裹着白芝麻,皮薄香脆,一打开食盖糖味微微发焦的香甜滋味。 “还不错,就是怎么又闻到醋味了。”她一本正经地用手扇了扇,捏了一小块糖不甩放在嘴边,“也太浓了些。” 绿腰噗呲一声笑了起来。 路杳杳耳边突然冒出一个阴森森的声音:“路杳杳。” 连名带姓地喊人,可见火气不小。 路杳杳心知拨撩过头了,心中警觉,想要向前躲去,却被人拦腰抱住,直接提溜到身后之人的腿上。 “我开玩……”路杳杳见状,立马低首下心地开口,只是还没说完,就被人堵住嘴。 欢喜球的滋味在封闭的空间中逐渐弥漫开,在油中反复滚过的圆球泛出淡淡的焦糖味弥漫着在两人相交的唇齿间。 前面是温热的胸膛,后面是坚硬的车壁,路杳杳一边沉溺在虚空的触觉中,一边又被鼻尖香甜的味道所吸引,被人紧紧握着的手指露出一段失了血色的指尖。 “明明很甜。”两人额头相触,温归远沙哑的声音在耳边笑着响起。 “咦,车内是不是有什么动静。”策马过来询问是否可以启程的张怀,看着车内两个模糊相依的轮廓,惊疑不定地问着。 车帘的竹子被挽起啦,只剩下一层薄薄的蛟纱,隐约能透出轮廓。 马车内,路杳杳和温归远只见缱绻暧/昧的绮念瞬间消失不见。 温归远把人从怀中松开,临松手时,无奈苦笑:“人也太多了。” 路杳杳连忙理了理衣襟,又深深一口气,捧起一杯早已冷了的茶水微微抿了一口。 只听到门口绿腰平静又随意地笑说道:“秀娘在里面伺候娘娘吃安州的美食,娘娘想着要去云梦,现在正在和秀娘说着悄悄话呢。” 她的口气太过自然,车辕上的卫风也是抱剑沉默,一言不发。 张怀惊疑不定地扫视了一下马车,就见车帘被大方挽起,露出路杳杳精致娇嫩的小脸,水润大眼睛眨了眨:“要启程了吗?” 一切如常,只是脸颊泛着红意,唇角还沾着一点芝麻。 她身后能看到一个半遮着的背影,乌发高髻,脖颈修长,正是秀娘子。 他眼珠子突然动了下想像内看去,只是还未仔细看去,面前的身影变成了撑着下巴,趴在窗户边上的太子妃娘娘。 太子妃笑脸盈盈,眼睛微微睁大,颇为疑问地说道,眼眸清澈无辜:“张将军怎么不说话?还不能启程吗?” 张怀倏地回神,连忙低下头,恭敬说道:“正是打算启程。” “那边走吧。”路杳杳捏着手中的帕子,笑说道,“我想在云梦多待一天可以吗?” 距离出长安不过八天,时间还尚早,张怀便点头:“自然都听娘娘的。” 路杳杳眯眼笑了笑:“那赶紧赶路吧。” 她回马车时候,顺手放下竹帘,原本还隐隐绰绰的视线顿时都被遮挡住了。 张怀看了那一瞬间露出的半张侧脸,云鬓环绕,珠钗华丽,再要仔细看去却是已经看不真切了。 应该不是他吧。 他满腹心思地骑马离开。 路杳杳见人走远了,这才吐了吐舌头:“好险,那晚上去云梦玩会不会被发现啊,要是会被发现,我就不带你出去玩了。” 温归远把头上的珠钗高发都拆了下来,闻言,咬牙切齿地质问道:“不会被发现。” “你不带我,你要带谁?” “带绿腰我也吃醋。” “何况,你还会带卫风去。” 最后一句,当真是醋味翻天。 路杳杳忍不住抱胸打量着他,皱眉,认真说道:“殿下难道不应该把重心放到江南盐务上嘛,整日纠缠情情爱爱……” 她瞪大眼睛。 温归远抱着人,颇为用力地啃了一下她的嘴巴,把她原本就鲜红的唇又咬红了一点,得意又自然地反驳道:“那是两码事。” 门口,马车启动,压在青石板的声音响起,车轱辘一声接着一声,马车晃晃悠悠,冬日的阳光落在蛟纱上晕开一个又一个的圆晕。 路杳杳枕在他的膝盖上,蜷缩着睡了过去,一双略带红肿的小嘴部微微嘟起。 温归远小心接过旭阳递来的线报,平静地看了一眼,又冷静地扔到一侧的香薰中。 “按原计划行事。” 旭阳点头离开。 温归远低头看着不舒服皱着眉的人,伸手把毯子拉上来盖住她的脖颈,开了一侧的竹帘,把纸烧的焦味散去,这才看到她松开了紧皱的眉。 “娇气。”他点了点她的鼻子。 路杳杳无知无觉,睡得香甜。 水落鱼梁浅,天寒梦泽深。云湖县不大城中却是水道纵横,支流众多,到处可见小船摇曳。 “好热闹啊。”路杳杳一进城门就听到外面熙熙攘攘的声音,忍不住向外看去。 云湖县令也是云家人,大概是接了云守道的消息,城门口进了安,就自觉地离开了,一点也不耽误人。 路杳杳不得不再一次感慨云守道的眼力见。 “可惜没有荷花,不如我们可以去采莲。”路杳杳换了身修身合体的方领袍,腰间系着玉带,腰肢纤细,头发被玉冠挽起,好似风度翩翩的小郎君,举手投足间神采飞扬。 温归远依旧穿着女装,只是换了身方便行动的胡服女装,少了些眉宇间的精致秀气,多了点大方洒脱的英气。 路杳杳一见他便在笑,待他走近后便是抬了抬下巴,得意地伸出手来:“走吧,小娘子。” 温归远歪头,狭长上扬的凤眼不由一挑,似笑非笑地看向路杳杳。 路杳杳眼珠子一转,正准备讪讪地收回手,却不料竟然被温归远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手,又借机挽上她的胳膊,整个人大鸟依人一般依偎在她的胳膊上,最后眉眼低垂,羞答答。 “小郎君可要保护好我啊。” 路杳杳一个哆嗦,胳膊又抽不回来,莫名涌上又羞又恼的无措。 “小郎君还不走吗?”温归远上了瘾,娇滴滴地打趣着。 路杳杳瞪着他,无声地嘟囔了好几句,最后又挺起胸膛,垫了垫脚尖,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故作风流纨绔的一本正经模样:“嗯,我保护小娘子。” 笑意涌上眼眸,平白冲淡了漆黑眼底的幽深阴沉之色。 路杳杳一行人入城本就是黄昏,一番折腾后再出门便赶上了他们的夜市。 ——游龙敲鼓。 一群小郎君举着竹子做成龙骨,上面糊上色彩艳丽的龙兴模样,一条路六个人举着,长长的一条街上,游龙数不胜数,在长长街灯的照耀下,好似泛上艳丽的光泽。 到处都是出门游玩的郎君娘子,灯火长街明亮而悠长,到处都是叫卖的人,处处都是涌动的人。 千门开锁万灯明,夜市高楼照长街。 路杳杳被温归远护着,站在一个摊位前,认真挑着面前的面具,小贩眼尖,一眼就看出是贵客,口若悬河地介绍着。 “这可是桃花女神,象征姻缘呢。” “这是龙女,可保佑女子容貌的。” “这些都是龙九子……” 路杳杳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个头顶画着一簇盛开的桃花面具上,兴致勃勃地扣在脸上。 “好看吗?” 温归远看着线条张扬,颜色浓重的面具下露出的那双琥珀色眼眸,染了一点摊前灯笼的烛光,越发晶亮绚烂,欣喜单纯。 “好看。”他笑说着,眉宇一片温和。 路杳杳的眼眯了眯,伸手拿下自己的面具,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踮起脚尖,扣在他的脸上。 “小娘子才要招桃花,我可不要。”她摇头换脑,古灵精怪地说着。 温归远抵着那张面具,看着她得意的模样,一颗心好似在烛火上颤巍巍地熏烤着,让人起不了一点挣扎的年头。 “嗯。” 她见人主动扣在脸上,立马又扭头挑了个最是威严可怖的龙王面具待在自己脸上:“这是我的。” “嗯。” “太大了。”路杳杳嘟囔着,自己伸手托着面具,郁闷说道。 那面具太大,要在脑后面系个结才能勉强挂在她脸上。 温归远伸手,绕过她的两侧,帮她戴好面具。 “走吧。”他见面具卡在脸上了,这才牵着她的手离开,顺便掏出一两银子扔到小贩摊位上。 “这是什么感天动地的夫妻情。”小贩一边摸着银子,一边喃喃自语看着那对奇奇怪怪的夫妻消失在人群中。 那分明是要一个女装的男子,和一个男装的女子。 舞龙的队伍不知不觉把人群保卫住了,几个抓着双髻的童子撒着花瓣,高高兴兴地大喊着:“龙王送福,龙王送福啦。” 那条龙灯就开始绕着那群随即选择的人群旋转吆喝,异口同声地喊着祝词。 “他们再说什么?”意外被卷入的路杳杳被温归远抱在怀中,看着那条大红色的龙王在面前忽上忽下,来回旋转,好似真的在腾云驾雾,翱翔天际。 “大概是祝福的方言吧。” “好热闹啊。”路杳杳也跟着那些人挥着手,笑得见牙不见眼。 远处的许多人听到动静,都在正在赶赴这里,图个喜气,温归远见人越来越多,正打算带人离开,却又被汹涌的人推了进来。 两人对视一眼,皆是露出笑来,默契地朝着外面挤了出去,最后狼狈地躲在一颗大柳树后面。 路杳杳的面具歪歪扭扭地挂在脸上,温归远的袖子都染上红痕。 “好有趣。”路杳杳半露出来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的衣袖直笑,“那个龙头还以为你要和你一起玩,竟然不让你走。” “你脸上怎么也蹭上红泥了。”她笑得开怀,“一定见你是个桃花女,以为是今日的桃花运呢。” 她毫无顾忌地放肆嘲笑着,水汪汪的眼眸染上笑意,带上水渍,应着隔岸的那簇灯火,落在温归远眼中,艳丽如桃花。 温归远慢条斯理地摘下面具,轻轻一松手,面具扑通一声滚落进草丛中。 路杳杳脸上笑容一僵,还未回神,就见面前之人压了下来,她靠在树上,浑身笼罩在阴影之下。 “我这个桃花女……”他伸手覆盖住那张歪歪斜斜的龙王面具,随手一扯,露出路杳杳红润的小脸,低头笑说道,“喜欢上龙王了啊……” 路杳杳睁大眼睛,看着那双漆黑如玉的双眸,深邃如黑夜。 冬日夜风低喃,拂过那支桃花漆面,背后的湖水在月光下波光凌凌,云梦的一切都被水雾笼罩着。 作者有话要说:女装只有一次和无数次。 上瘾,往往只需要一次。,请牢记:,.,, 。m.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都说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 讲的就是云梦泽处处是湖和,水汽弥漫,等八月时,一旦起了雾便会水气蒸腾白白茫茫,波涛汹涌似乎能把隔壁的岳阳城都撼动了。 如今现在已经是冬季了,路杳杳坐在乌篷船上,趴在栏杆上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清澈的湖水下时不时有一丛丛肥硕的鱼游了过去。 路杳杳看的口水直流,忍不住半个身子趴在栏杆上,伸手去撩鱼。 “危险。”腰间搭着一双手把人桎梏住,微微一用力就被人拖了回来,“坐好。” 直接坐在蒲团上,伸直双腿,靠在船壁上的温归远,脸上扣着那顶纱帽,任由透明的蛟纱在风中舞动,可他偏偏头也没动,就准确地把人带了下来。 “好多鱼啊,晚上吃鱼宴吧。”路杳杳的目光舍不得从肥妹的鱼身上挪开。 “好。” “等会可以去钓鱼吗?” “听你的。” “可惜没有荷花了,不然可以去摘莲蓬。” “东宫明年都种荷花。” 路杳杳笑眯了眼,正打算去船头看看,却被迎面一个纱帽兜住视线。 “晒得脸都红了,进来吃点糕点茶水。”温归远睁眼,露出一双漆黑明亮的双眸,顺手牵着路杳杳的手,拉人进了阴凉处。 路杳杳摸了摸脸,冷静下来这才发现脸颊被晒得红扑扑的,只好入了船舱内休息。 “等会要去哪吗?”路杳杳盘腿坐在蒲团上,咬着云梦特色的藕花糕,笑问道。 温归远自碧波浩渺的湖面收回视线,抬眸看向她。 “你这一大早我就见旭阳脸色不好。”她撑着下巴,漫不尽心地说道,“县城中这么多湖泊小道,花船彩绸你不要,偏偏兴致勃勃带我来郊外,怎么看都有问题啊。” “不会耽误你钓鱼,就是想去问问渔船百姓的云梦的盐价。” 路杳杳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咬了一小口:“云梦可有安州盐池之称,应该是不缺盐的。” “嗯,可我们之前在安州吃的饭菜却寡淡无味。”温归远蜷起一条腿,看着一截散落下来的阳光,淡淡说道,“云守道这样八面玲珑的人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 路杳杳停下嚼糕点的动作,琥珀色的眸子怔怔地看着他。 “那你是觉得云梦盐池有问题,可我们昨天吃的饭菜没问题,而且百姓欢龙鼓节也看不出异样。” “毕竟缺盐可是大事。”她最后补充了一句。 长安城这样繁荣精致的都城,锦绣成堆,山门次第,也还因为盐价高涨的事情,就让许多不沾世俗的书生官员津津乐道,百官圣人紧张不安。 “我让旭阳去打听了一下云梦的盐价,一切正常,正常到不能再正常了,盐池仓库满满当当。” 温归远捏着手指骨节,淡淡说道。 路杳杳眨眨眼,但是很快微微睁大眼睛,露出一点惊疑之色。 “云守道那天根本就不是在请我们吃饭,而是在暗示……”温归远尾睫那点漆黑微微扬起,温和的笑意被一闪而归的锐利所掩盖,平静中带出点冷厉。 “安州盐价有问题。” “可他是安州太守啊。” 一州之长,执掌近百州县,难道做这些事情还要偷偷摸摸,隐喻之深。 “江南巡盐道使黄羌难道不是十三巡院之长嘛,江南有苏州杭州两大海盐池,自来便是十三巡院之首。” “可黄羌还是被人一路追杀,没活着走到长安城。” 路杳杳陷入沉默。 “殿下,对面便是连棚船的聚集地了。”旭阳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连棚船是湖上渔民结伴居住的地方,他们常年住在湖上,不会随意上岸,便把自己的船都连在一处,捕鱼时只出动其中一艘。”温归远坐直身子,向外张望了一眼。 三艘乌篷船被锁链连在一起,船上有人影晃动。 他们现在自己的船只在边缘打转,状似不经意的样子,不敢随意进去。 “那我们要做什么。”路杳杳抓着帘子,挡住自己的半张脸,紧张问道。 “去搭讪。”温归远目光在路杳杳身上的青竹色方领袍上一扫而过,最后点了点她的玉冠,掐着嗓子,学着路杳杳平时说话里的腔调,笑说道,“郎君记得多聊聊。” 路杳杳身形一僵,干巴巴地扭头看着他,小蒲扇一样的睫毛扇动了好几下,讪讪地用手指指了指自己:“怎么是我去啊。” “渔船忌讳之一便是不得踏入女子。”温归远毫无芥色地扯了扯自己的水红色的裙子,无所谓地笑了笑:“我现在可进不去。” 这一片的莲蓬屋屋主叫俞大,自小也是跟着祖辈在渔船上跑生活的,这一片的水域便都是他在负责捕鱼。 “爹爹他们是迷路了吗?” 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在船舱内响起,洗得发白的帘子被掀开,露出一张干瘦乌黑的小脸,一双乌梅似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 “小孩子不要多话,进去看书。”俞大连忙伸手捂住他的人,板着脸把人敢进去。 他早早就看到不远处那艘一直在打转徘徊的精致大气的大只乌篷船,棚面漆黑晶亮,船杆干净笔直,船头站着的抱剑黑衣青年,冷峻贵气,一看便是大户人家出行的船只。 一看便是迷路了,这里好几片崎岖的芦苇荡,第一次来的人很容易迷路。 还是不要惹麻烦了。他拘谨惶恐地搓了搓手,最后看了一他们一眼,见他们还没有动静,便咬咬牙离开,去到另外一艘船上处理新补上来的鱼。 “请问有人在吗?”水面被破开的声音在寂静的湖面轻轻响起,俞大茫然地抬起头来,看着那艘好看贵气的乌篷船出现在自家破旧的连棚船面前。 床前站着一位穿着青竹色衣裳的小郎君,小郎君笑起来便是连波光粼粼的湖面都在他面前逊色不少。 他局促地起身,一双布满鱼鳞的手在腰间围兜上来回擦着,呐呐地张了张嘴。 “有人的。”就在他不安之际,一个脆生生的,孩子气的声音在众人面前响起。 布帘被掀开,露出一张小孩的脸,他原本还摇头换脑的小大人模样,但在看到路杳杳后,那双黑葡萄一样灵动的大眼睛便呆呆地看着她。 “仙……仙女……” “别,别胡说。”俞大被自己儿子的童言无忌吓出一身冷汗,三步并作两步跳回到主船上,捂住他的嘴,把人推到船仓内。 小男孩被推回船仓内还恋恋不舍地扭头看着路杳杳。 “某今日携妻误入这片芦苇荡,初来乍到,不曾想迷路了,不知兄台这里可否借火,我们想要煮个鱼汤。”路杳杳笑问着,态度温文尔雅,笑起来格外温和。 身后的旭阳立马把早已准备好的鱼筐轻轻松松提溜在众人面前。 俞大还未听说这个奇怪的要求,憨厚黝黑的脸颊不安地抽搐着,不知如何回答。 路杳杳笑了笑:“我们不上船,只是忘记带盐了,想要问兄台要一点。” 俞大见他们不上自己的船,心中莫名松开了一口气,犹豫片刻,去了另外一条船的船舱内拿出一小罐黑漆漆的盐。 旭阳视线一转落在那瓦罐上,突然问道:“这不是官盐。” 俞大倏地一惊,下意识抱紧盐罐。 一直躲在船舱内的小男孩察觉出不对劲,立马跑出来抱住俞大的腿。 “官盐一般都是精心炮制过,会泛黄但不会漆黑,只有私盐没有经过多道工序,有常年被闷在罐中,才会泛黑。” 旭阳淡淡解释着。 俞大的脑袋上已经冒出冷汗,一张脸被吓得惨白。 “购买私盐,轻者仗着十下,重者关押一年。”旭阳做了黑脸,冷淡说道。 一直沉默的路杳杳这才开口说道:“你怎么买了私盐,官盐的价格和私盐并无多大区别,私盐工序不完整吃了反而容易出事。” 俞大不说话。 倒是那个矮小瘦弱的小男孩开口大喊着,小脸雪白,葡萄色的大眼睛含着水意:“不要抓我爹爹,我们不是故意的。” 路杳杳低头看着他,微微笑了起来,“我们不抓你爹爹,只是,什么叫不是故意的。” “因为买不到了。”小男孩愣愣说着。 “官盐铺子都开着,为何买不到?”路杳杳皱眉,一脸不信。 小男孩年纪小,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只得着急地不停地重复着:“就是没有了,别人挑着担子才买来的,没骗人。” “别说了,小水,回去读书吧。”俞大长叹一口气,“小郎君是贵人自然不知云梦如今的官盐盐价已经一钱一斤,私盐虽然不好,但只需十个铜板就可以买到十两。” 路杳杳没想到云梦的盐价今日如此高价。 “那为何没人……” “云梦大大小小的盐池不少,私盐泛滥,故而价格低贱,幸好县令仁义,不管此事,我们这才吃得上盐。” 他苦笑一声:“官盐私盐,只要是盐就都可以了。” 路杳杳沉默地看着他脸上深刻的皱纹,夹着洗不净的黑褐色泥土,常年佝偻着背,让他好似蜷缩着的虾。 “这位兄台,你可知这样的情况多久了。” 温归远的声音隔着船帘轻声传来。 俞大摇了摇头:“我上一次上岸乃是两月前,那时便已经如此了。” 乌篷船内的气氛微微变化,旭阳更是皱紧眉头。 路杳杳一怔。 两月之久,黄羌赴死入长安还不到两月。 “多谢这位兄台,旭阳买些鱼来吧。”他又细声吩咐道。 旭阳利索地跃到连棚船上,对着俞大和气说道:“我家……要买些鲜鱼,你那一船上的都卖给我们吧。” 俞大一喜。 “不用这么多,三两便够了。”最后打包的时候,俞大看着那锭雪白的十两银子,吓得连连摆手。 “我看你这鱼新鲜得很,市面上卖怎么也要五两银子。”旭阳笑说着。 “那我也五两的余钱。”俞大尴尬地搓了搓手。 “不需要了,就都给你了。”旭阳笑眯眯着。 “这,这可不行……”俞大连连摇头。 “我和我家郎君求子多年,你家小儿天真可爱,也算缘分,这五两是送给他今后好生读书的。”温归远的声音细声响起。 船头正在和小男孩一起玩的路杳杳倏地红了脸,眼尾很快就泛上红意。 “你怎么脸红了。”小男孩眨眨眼,天真地问道。 路杳杳故作镇定地翻看着那本皱巴巴的书,板着脸反驳道:“太热了而已。” “哦,是挺热的。”小男孩附和着点点头。 温归远噗呲一声笑了起来,声音落到路杳杳耳边却是格外刺耳,活像一把火从头烧到尾,直把人热的眼睛都迷茫上水汽。 “这个怎么读啊,我不会。”小男孩趴在地上,翻开自己的册子,指着其中一句诗,小声问道。 路杳杳强迫自己低下头,忽视着背后热烈的视线,眼睛一扫,随口念道:“青青子衿,悠悠……” 她猛地住了嘴。 “悠悠什么啊。”小男孩指着最后两个字,皱眉问道。 “悠悠我心。”温归远含笑的声音响起。 小男孩一拍手:“啊,是啊,我认识‘我心’两个字的。” “你说的对,谁不认识自己的心呢。”温归远幽幽说道,目光落在路杳杳身上,乌黑的秀发被玉冠挽起,只露出一截纤细雪白的脖颈。 现在这截脖颈泛出的红意在日光下熠熠生光。 “走吧,郎、君。”他在仓帘后微微一动,一截水红色的百花褶裙摆就不经意地露了出来,在漆黑的乌篷映照下越发显眼。 旭阳连忙抛了银子,回了自己的船,半点视线也不敢在两人身上徘徊,抓起一根竹竿,就和卫风一头一尾,迅速划船离开了。 俞大一愣,接过旭阳抛来的银子,看着那艘乌篷船缓缓驶离自己的视线。 路杳杳顶着大太阳,愣是坐在船头没有入船舱,看着湖面发呆。 直到身后有人轻而易举把她抱起起来,她才自神游中回神。 “怎么在晒太阳。”温归远自背后把人直接打横抱起,笑说道,“湖风最容易晒黑了。” 路杳杳眨眨眼,没看他,只是盯着他胸前的花纹。 乌篷船没有靠岸,只是在水面上晃晃悠悠地飘着,偌大的船只破开平静的水面,荡开层层涟漪,船舱内格外安静。 温归远带人回了船舱,但只是把她抱在怀中也不说话,沉默地抚摸着她的脊背。 路杳杳趴在他怀中,懒洋洋的耷拉着眉眼,昏昏欲睡。 “和那个小男孩玩的开心吗?”温归远打破沉默,随口问道。 路杳杳点点头:“挺聪明的,那本诗集上的字都是自学的。” “喜欢小孩吗?”温归远的视线落在她脸颊上,黝黑的瞳孔,平直的眉眼,却又在光影晃动中暗含着一点精致。 路杳杳抬眸看他,眨了眨眼,卷翘的睫毛扑闪着,带出一点天真无辜之色。 “喜欢吗?”他固执地要个答案。 路杳杳犹豫地点点头。 温归远突然笑了笑,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冰冷的发簪晃荡到她的脸颊上,带着凉意,激得她出了浑身一个激灵。琥珀色的瞳孔微微睁大,越发显得杏眼滚圆水润。 “那我们也要一个好不好。”温归远的声音落在耳边,明明很轻却又好似一声惊雷平地而起。 路杳杳垂眸看着他,却只看到一双认真的双眼,眉宇平静,只是他越是嘴角紧绷便越像是水墨画中的精致轮廓,那某藏不住的希冀落在眼底,让那双深邃多情的眼多了一点别样的生动。 “嗯。” 水波轻声荡开的微波都能轻易应该住这点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孟浩然 错字明天检查!来姨妈了,我的腰要断了。,请牢记:,.,, 。m.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云梦盐价的事情不宜声张,温归远只让旭阳把几个暗哨留在安州、云梦等地,之后便随着路杳杳和大部队一起入了长江,前往杭州。 长江千里,烟淡水阔,挂着东宫旗帜的大船一入水便被水波推着朝东而去,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长江上的朦胧水雾腾空而起,冬日不甚热烈的日光被拥挤的湿气所包裹着,沿岸而走,尽是涛澜汹涌,风云开阖之势。 路杳杳却是无暇观赏这样的美景,因为她晕船,晕得厉害,整个人焉哒哒地趴在床上,听着温归远捧着一本话本,轻声念给她听,连最爱的糕点也不吃了,远远推到一边。 “让大夫来看看。”温归远翻开一页后,见她已经眉目疲倦,脸颊没了血色,出声建议着。 “不用了,就是晕船而已,闹出动静,张怀又要整天站我门口了。” 路杳杳上船后一开始还是很兴奋地看着两岸青山的壮丽景致,只是没多久就开始头晕,最后竟然直接吐了,差点一头栽下去,被卫风眼疾手快拉住。 这一变故可把张怀吓坏了,一连站她门口站了三日,最后被旭阳赶了回去。 “张怀大概也是察觉出安州不对劲,这才匆忙离开,见你晕船的惨烈模样,自然以为是出事了,这才慌了没了分寸。”温归远揉着她的肚子,笑说道。 路杳杳不仅是太子妃更是路家女,张怀虽然年轻有为,但却是一介寒门出身,是万万不能得罪拥有这两个身份的人,所以路杳杳是不可能也不被允许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事的。 路杳杳懒懒地打了个哈欠,闷闷说道:“这条水道好热闹,到处都是大型商船,都是从江南出来的吗?” 温归远摸了摸她的脸颊:“长江径流诸多州县,商船南来北往运送各地商品,不过天下富饶半江南,这一带的商船肯定是最多。” “可惜我都没机会看看。”路杳杳撇着眉,垂头丧气地说着。 温归远捋了捋她的秀发,安慰着:“会有机会的。” “骗人,他们都说晕船不会好的。”路杳杳长发散落,细软的头发贴在脸上,气恼地眨眨眼。 “那我们下次走山路,沿着长江的山路一路看过去。”温归远笑说着,“山上的景色也很美。” 他说得言辞恳恳,路杳杳听得眯眼直笑。 “休息吧,睡了就不难受了。”坐在床沿边上的人伸手理了理被子,哄着人睡下。 屋内四个角落里放着的三足千鹤铜暖炉散出暖意,暖洋洋的气氛加上船身破开水波的荡漾感,让人不由昏昏欲睡,路杳杳也缓缓地闭上眼。 门口传来三声敲门,两长一短,紧接着,门口就传来旭阳温和的声音:“娘娘。” “进来吧。”路杳杳自睡梦中睁开眼,在迷糊间挣扎着应了声,很快就整个人陷入被窝中焉焉地闭眼小憩。 温归远不由失笑,点了点她的脸颊。 路杳杳一缩脑袋,半张脸埋进被子里。 “安州传来消息。”旭阳推门后站在屏风后,低声说道,“安州共有三百万人口,官盐原本需要一半从江南购买,一半来自云梦盐池,但从弘文太子仙逝后便江南一带盐价高涨,云守道沟通许久后都不能按照往常价格购买。” “后来他便睁一只闭一只眼,允许安州私盐流通,只是不准私盐外流和哄抬高价。” 温归远捏着那本话本,脸上笑意微微敛下。 “云守道倒是有一手,私盐一旦外流就犯了圣人大忌,只要私盐不外流,便又传不出去消息,怪不得安州风平浪静。”他淡淡说着,“他之前和谁联系的?” “不知,当时全程都是云守道亲信在办此事,且通过云家掌握地河道送行入江南。” “可有查到他最近都有和谁来玩?” “跟往常一样,这几日倒是开始准备上长安的厚礼,其中收了不少茶叶和玉石,看样子确实要去路家拜访。” 路相喜苦茶,太子妃喜玉石。 “巡盐道使克扣官盐那他为何不上奏。”路杳杳不知何时睁开眼,好奇地问着。 云家不算第一流世家,但因为占据着安州,安州又是大晟众多河流必经之地,千湖之地,丰饶肥美,而云家来自云梦泽,长江入口,加之是悍匪出身,掌管天下过半漕匪,虽被高文帝招安,但在民间依旧有水龙王之称。 温归远漫不经心地卷着书本的页脚,平静地说道:“云守道性格沉稳,唯利是图,是个十足的真诚小人,能让云守道忌惮的事情一定不简单。” “难道被人威胁了?”路杳杳扑闪着大眼睛,看着头顶床帐上的花纹,突发奇想。 “还是发现了什么秘密?”她一扫之前的萎靡之色,兴致勃勃地猜着,“所以他也有可能是真的打算这次入京拜见爹爹嘛。” 温归远眼波微微一动,但是手中的书却是盖到她脸上:“不是说累了吗,好生休息,这些事情等到了杭州就知道了。” 路杳杳拿下书,不高兴地斜了他一眼,乖乖闭眼睡下。 幸好,这趟长江之游并不长,且一路顺风,五天时候便到了江南东道杭州。 杭州太守江仪越早已过了知天命的年纪,相貌依旧斯文,留着两撇胡子,不说话时便显得格外傲气。 他早早就带人等在码头上,遥遥看到东宫的旗帜,原本倦懒随意的神情倏地一扫而空,立马开始站直身子,一脸恭敬谦卑。 “爹爹。” 他身边站着一个女子,穿着粉色凤尾百褶裙,外罩雪白的织锦镶毛斗篷,衬得颜色极为娇嫩,尤其是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应着冬日寒风呼啸而过,吹红了眼尾,颤动眼睫,眼波流转间,生动娇媚,连江边寂寥凌冽的冬景都黯淡不少。 “娘娘会不会不喜欢我啊。”她娇滴滴地小声问道,满头珠钗叮咚作响。 江仪越半敛着眉,微微一跳,露出一点精光,闻言只是微微笑说着:“娘娘一向温柔大方,但能不能让人喜欢就看我儿自己的本事了。” 粉色衣裳的女子捏紧手中的帕子,咬了咬唇,随后那双秋水翦瞳眸露出一点骄傲笑意:“自然,早就听闻太子妃娘娘未出阁前便是长安第一美人,秋儿早就想见识一下了。” 江仪越笑着不说话。 江意秋是他第八女,在杭州城也是自小就有美名。 路杳杳睡了一觉精神很好,且晕船的反应也轻了不少,一时间神清气爽。 绿腰上前给人打扮了一番,还特意选了件水红色的四喜如意裙。 “怎么穿这么艳啊?”路杳杳疑惑地问道。 红玉捧着首饰盒子,眨眼说道:“卫风说岸上站着一个穿粉色衣服的年轻女子。” “女子?”路杳杳视线从铜镜中移开。 “没娘娘好看!”红玉信誓旦旦地保证着,“卫风说的!” 路杳杳摸着手中的珠钗,突然视线微微一动,朝后看去,正巧和温归远的视线转在一起。 温归远见状,只是微微一笑:“我现在是秀娘。” 无辜又自然。 路杳杳冷哼一声,阴阳怪气说着:“我可没听说杭州有什么女年轻的官员。” 完全被无妄之灾波及到的温归远只是坐在她身后笑着,像是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完美诠释沉默花瓶的模样。 “不穿这件,把那件大红色的团蝶百花烟雾凤尾裙拿出来,还有爹爹送的银灰色妆缎狐肷褶子大氅拿出来。”路杳杳一边说一边接过红玉的首饰盒子,颇为挑剔地挑选了一下,“都不好看,我的那套白玉掐丝牡丹珐琅头面呢,去给我找出来。” 红玉连忙哎了一声,临走前,不由悄咪咪地扫了一眼太子殿下。 只见太子殿下依旧是保持温柔的笑,漆黑的眸子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太子妃,脸上纹丝不动,毫无波澜。 大写的无辜。 等路杳杳装扮完毕,大船才刚刚挺稳,很快外面传来杭州官员请安的声音。 “我好看吗。”路杳杳却是不急着出去,只是懒懒扫了一眼窗外,正巧看到那个粉色女子半垂着的精致侧脸,挑了挑眉,站在铜镜前,转了一圈,歪着头问着身后的温归远。 温归远含笑地点点头。 “好看。” “我好看还是那个外面那个女子好看。”她随口问道。 温归远笑意越发无辜真诚:“自然是杳杳千秋绝色。” “你怎么知道她不好看。”路杳杳却是抱胸冷笑着。 送命题。 温归远脸上笑意一僵,最后快速地拿起一旁的蛟纱斗笠带到头上,白纱后传出一个冷静的声音:“没看到,但在我心中无人能及娘子。” “就知道甜言蜜语,男人的嘴……” 温归远上前一步,掀了头上的纱帽,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朝着那张张张合合的小嘴覆了上去,轻轻咬了一口,疼得路杳杳哼了一声。 “饶了我吧,我真的不知道。”温归远摸着她的细腻小脸,无奈苦笑着。 路杳杳眼底的红痣泛出红意,衬得浅色眸子越发水润清亮,精心打扮的角色容颜好似一颗绚烂的明珠,只需站着便已经是熠熠生光。 “我……哼,我才不要她呢。”路杳杳斜了他一眼,哼哼唧唧着。 “我也不要。”温归远和她额头相抵,漆黑的眼眸深邃而认真地看着她,温柔地笑说着,“我只要你。” 路杳杳如鸦羽般下垂的睫羽颤了颤,眼尾微微眯起,欢喜娇羞之色蕴含在眼底。 “娘娘,张将军催了。”卫风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路杳杳忙不迭把人推开,看了眼铜镜中的自己,最后又扫了一眼温归远,点了点唇边的胭脂,瞪了他一眼。 一直在角落里沉默的绿腰立马拿出口脂给人补了上去。 温归远满脸含笑地看着人离开,临出门前,抹了一下唇上沾染上的口胭,大红色的胭脂顺着唇纹,染红了他的唇色,最后甚至连唇角的皮肤上都晕开一点刺眼的红色。 他最后看着指尖沾染上的颜色,一向温和含笑的桃花眼微微上扬间眨眼间露出满满的邪气,他漫不经心地弯腰捡起地上的纱帽,随手带到自己头上,最后跟着路杳杳的脚步闲适轻松地走了出去。 “起来吧。”路杳杳上了岸,看着杭州百官微微一笑,委委佗佗,霞光荡漾。 等候多时的江意秋状似不经意抬眸一看,不由愣在原处,手中的帕子倏地捏紧。 一侧的路杳杳自然感受到她的视线,偏偏置之不理,只是和着杭州太守说话,等最后要上马车的时候,这才微微侧首,琉璃色的眸子看向江意秋,嫣然一笑,灼若芙蕖。 “这是?” 江仪越连忙介绍道:“这是小女江意秋。” “杭州前几日刚下了雪,去越州的路还在结冰,要等雪化,娘娘在杭州的几日,不如就让她带您在杭州逛逛。我家小女性格温顺,娘娘只管使唤。”他笑着介绍道。 江仪越上前行礼,动作行云流水,姿态优雅好看,挑不出一点错来。 路杳杳笑着让人起身。 “既然如此那就有劳江娘子了。”她的视线只在那人身上一扫而过,随后对着江仪越漫不经心地谢道。 姿态高傲矜贵,连着眉梢都不带动一下,完完全全的视若无睹,好像此刻站在她边上的人,真的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丫鬟。 江仪越在杭州素来是被人捧着人,何时受过这样的无视,但看到爹爹警告的视线,不得不压着脾气忙道不敢。 路杳杳点点头不再说话。 “秀娘呢,与北宫一同上马车。”路杳杳上马车的时候,视线往后转了一圈,突然一本正经地说道,“都要走了,本宫要和她再说几句。” 温归远原本早已躲得远远的,此刻不得不捏着鼻子上前,和她一同上了马车。 “我没看。” “也不想看。” “这事都听你的。” 他一上马车就先忙不迭地表总心,一副大义凛然的正直模样。 路杳杳噗呲一声笑起来,一双眼睛宛若被打磨过的琥珀金玉,此刻促狭地看着她,挑了挑眉:“你慌什么,我只想问你什么时候走。” “你这个态度难道我很会吃醋吗?” 温归远这才松了一口气,连忙讨好地朝她笑着。 “明日便走,我已经让旭阳安排好了,到时候张怀若是派人送我,不必阻拦。” “哦,太子卫队什么时候到。”路杳杳问道。 “三天后。” 路杳杳点点头,马车内陷入沉默。 “你刚才说没看她,那不是也没看我。”路杳杳冷不丁地问道。 幸好温归远眼疾手快捂住她的嘴,一脸真诚:“但我眼里只有你。”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这条下江南的路好难走,请牢记:,.,, 。m.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湖光非鬼亦非仙,风恬浪静光满川,涟漪西湖总能引来江南才子的歌颂,太子妃在杭州的第一站自然是定在水光山色的西湖。 一大早,路杳杳装模作样地看着张怀派人送走温归远,果不其然,没多久就收到江意秋的帖子,邀请她同游西湖。 路杳杳捏着那张熏着梅花香薰灯金丝红贴子笑得意味深长。 “这味道好熟悉。” 她把帖子往桌子上随意一扔,大红帖子无助地仰面趴伏在桌面上,金丝画成的画倒扣着,乍一看,那点雅致之景都因为颠覆上下而显得有些滑稽。 红玉鼻子灵,接过去轻轻一闻,惊讶说道:“咦,这个味道和娘娘用的香薰好像,不过味道稍微浓郁单调了些,娘娘的香薰里还添了木香阁的秘方,外人很难学得到。” 木香阁乃是长安有名的香料阁,秘法众多,价格昂贵,路杳杳自小用的便是这里的香料,红玉掌管香料,耳融目染,自然也会了几分。 绿腰正在用熏炉烘烤着下午出游的衣物,闻言看了路杳杳一眼,惊疑说道:“昨日上岸的时候那位江娘子身上熏的好像是荷花香。” 路杳杳点着案桌上梅花茶瓶斜生出来的梅枝,兴致缺缺地说道:“江意秋是杭州太守第八女,在杭州素有美名,还未及笄,你说江府难道没有其他小娘子了吗,江仪越让她来陪我一同出游。” 绿腰停下熏炉的手,脸色一沉:“江仪越做的这般明目张胆,也不怕相爷回头惩戒他。” 红玉皱着脸,不高兴地捏紧拳头,气呼呼地说道:“我让卫风把她赶走。” 路杳杳噗呲一声笑了起来,突然坐直身子,眉目含笑带着三分温柔,三分娇羞,娇滴滴地笑着:“我这软弱无辜的名声都传到杭州了,怎么也得让他们看见识见识我啊,这么赶走算什么。” 红玉呆呆地看着她,大圆眼睛扑闪了好几下,倒是绿腰噗呲一声笑起来,放下手中的熏炉,忍着笑问道:“那娘娘打算下午穿什么?” 路杳杳撑着下巴,看着纱窗外的朦胧雾色,杭州的冬日总是带着一点蒸腾的水汽,连着远处的山都显得郁郁葱葱,红瓦白墙都带着水洗过的瓦亮。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 这片土地注定带着几丝文雅的富贵。 “选个素雅点的。”路杳杳收回视线,漫不经心说道,“听说西湖素来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美誉,可惜夏天已过,荷花想必都成了枯荷。” “那条翡翠掐腰烟罗荷叶裙带了吗?” “带了,那件衣服是不是稍微素了些。”绿腰犹豫问着。 “要得就是素雅,看情形只怕要下微雪,披风就拿出在长安新做的八团喜相逢镶白狐披风。”她神神秘秘地说着。 红玉下去寻这两件衣服。 路杳杳则开始挑选首饰:“就选珊瑚红珠白玉头面吧,雅而贵,若是等会下雪才更好看。” 这些衣服本就是来杭州准备的,红玉绿腰很快就准备妥当,开始熏香,寻配饰衣袜。 这边不紧不慢地准备起来,江府却是一片大乱,文人爱雅,江意秋原本对外都是穿淡雅的衣服,可昨日看到太子妃那身大红色衣裙,明艳娇贵,熠熠如牡丹,国色天香,只需俏生生地站在岸边,所有人便都是依附在她裙摆下的绿叶。 她素来艳压众人,何曾被人这样照耀地喘不上起来,好似自己不过是一朵粉色的野花,难登大雅之堂。 “定是那衣服的缘故,我儿就是穿的太过素了些。”母亲一语惊醒梦中人。 江府也彻底热闹起来。 一夜时间,一条大红色流彩飞花蹙金百褶凤尾裙便送到八娘子房中,绣花的针线全都是金银丝,整条裙子在日光下流光溢彩,富贵精致。 江意秋阴沉的脸色这才有了点笑意。 “八娘子穿上去这件衣服,一定艳压群芳。”丫鬟谄媚地夸道。 江意秋摸着这条裙子,嘴角微微勾起,露出得意的笑来。 “这条裙子比昨日娘娘的那条如何?”她手指划过团花纹路,淡淡问道。 丫鬟连忙奉承着:“虽然是娘娘的衣服好看,但人要衣装,八娘子穿得才叫好看,贵气雍容。” 江意秋脸上的笑意不由加深,嘴里却是谴责道:“胡言乱语,娘娘这等容貌哪里是我们可以比的。” 她脸上不由闪过一丝嫉妒之色。 她向来自负于容貌,可昨日看到太子妃娘娘却不得不承认,太子妃才是金精玉髓娇养出来的金屋娇娘,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眉梢眼尾都是贵气。 长安。 她默念了,早早就听闻长安的繁华贵气,连着巍峨的城墙都因为沾上长安的气息显得厚重古朴。 长安城世家出来的女儿都是这般令人不敢直视的吗。 她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满心的欢喜也散了不少,便拿起一旁的首饰盒吩咐道:“把母亲给的祖母绿头面拿出来,今日的香薰也用那个梅花香薰。” 正午刚过,江意秋便驱车来到驿站接太子妃娘娘一同游湖。 “太子妃娘娘。”江意秋动作优雅地行礼请安。 “不必多礼。”一双鞋面上绣着东海不明珠的青色绣鞋出现在她视线中。 她突然心中一个咯噔。 等她起身看到路杳杳的时候,瞳孔一缩。 面前之人一扫昨日的艳丽富贵,今日一身素雅之色,掐腰的荷叶裙勾勒出纤细的柳腰,腰间垂落的白玉丝珞,压着裙摆,却又透出一股精致的贵气,肩上那领雪白披风衬得她肤若凝脂,赛雪欺霜。 淡雅而高贵,好似一朵遗世独立,灼灼绽放的荷花。 “八娘子穿得真好看。”路杳杳被人扶着站在台阶上,浅长的睫毛微微下垂,语气却是格外真诚地夸赞着。 “红艳艳的才配这个年纪的小娘子。”她下了台阶,莲步轻移,缓缓经过她的身边,视线却又不再看着她。 “昨日的也太素了些。” 江意秋也不知为何,莫名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热。 她是不是知道了?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但是很快又想起爹爹说的话。 ——太子妃性格最是温顺,若不是背靠路相,在长安城中极易被人拿捏住,你只需讨得她的欢心,入东宫便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她心中镇定许多,立马露出温柔的笑来:“娘娘这身衣服真是衬娘娘气质。” “你的也是。” 两人相互夸了几句,路杳杳等上马车后便转移话题问道:“今日去哪?” “今日据说会下雪,我们等会去断桥看看。”江意秋笑着介绍着,“断桥界于前后西湖中,水光滟潋,桥影倒浸,如玉腰金背。一旦下雪如铺琼砌玉,晶莹朗澈,极为好看。” 路杳杳听出一点兴趣来,脸上的笑意也真切了几分。 马车走了没多久,天空中果然飘起一点雪花。 “今年下雪真早。”路杳杳捧着手炉,看着竹帘挽起后,细密蛟纱外的白雪洋洋洒洒的细雪,不由感叹着。 “今年入冬早,杭州外的百姓可有安排妥当,看样子要下大雪,要早些做准备,免得下雪压塌房屋。”路杳杳随口问道。 江意秋暗暗撇了下嘴,淡淡说道:“娘娘仁心,今年收成差,许多人都还不曾交齐税呢,哪里会搬。” 路杳杳闻言,嘴角笑意一沉,嘴里却是笑脸盈盈地质问道:“圣人年年少收税,杭州又是出了名的鱼米之乡,得天庇护,今年秋天还算风调雨顺,怎么会收成差呢” 江意秋一愣,心中一慌,下意识反驳着:“这,我也不知道,也是听人说的。” “是吗,想必是传言有误,八娘子受了江家的供奉,也该为杭州做些什么。”她和和气气地抚摸着手中的帕子,细声说道。 “是,娘娘教训的是,等天冷了,我就和家中姊妹一同开棚施粥。”江意秋死死捏着手中的手帕,平稳着口气说着。 马车很快就来到西湖边的孤山脚下,欣赏断桥残雪不能直接去桥上,反而要去孤山,从上往下看才能略得其风光。 两人还未走到半山腰的观景台时,就听到里面有人说话的声音。 江意秋捋了捋秀发,笑说道:“想必是杭州俊秀在此相距办西子拾翠余谈会呢。” 路杳杳站在树下看着凉亭中走动的几人,视线朝着身旁之人冷冷一扫,心中哂笑。 这点招数,在混惯了长安世家圈子里的路杳杳眼中完全不够看。 “娘娘可要去看看。”果不其然,江意秋转似无意地问道,眼中暗含一点冀望,“杭州俊秀想必也很仰慕娘娘风采,而且那是最佳的观赏处了。” 路杳杳微微一笑,视线从上面收回,看着她的眼神颇为真诚,只是笑眯眯地开口却又不和她意:“我若是去了,便会打扰这些人的雅兴,坏了他们的心情,我们换个位置即可,不必拘泥一处。” 孤山为了赏断桥,特意修了不少凉亭供人歇脚。 江意秋没想到她竟然驳了自己的意见,带着丫鬟朝着其他凉亭去了,心中又气又急,可不得不咬牙跟上。 待她选好凉亭,丫鬟小厮便开始布置起来,清透的帷帐挂在四角凉亭边缘,既挡了风又不会遮住视线,正中升起的四角仙鹤梅花铜炉冒出袅袅细烟,没多久,厅内就开始暖和起来。 “这是杭州的龙井糕点,用雨前龙井特意沥出汁水,做成的糕点,清甜茶香。”江意秋身后的丫鬟端出不少糕点果脯,茶水点心,一一摆在石桌正中的暖架上。 两人闲谈片刻,只见江意秋突然话锋一转,转似无意地问道:“早就听闻娘娘和殿下恩爱,过几日殿下便到了,可会随娘娘一同去越州拜访。” 路杳杳抿了口龙井,闻言柔柔一笑:“殿下公务繁忙,哪敢随意叨扰殿下。” “殿下如此宠爱娘娘,想必一定会随娘娘去的。” 她笑着奉承着。 路杳杳不言不语,只是羞怯地笑了笑。 “我母亲便是越州人,娘娘若是不嫌弃,不如让我在越州为您领路。”她谦卑又恭敬地说道。 路杳杳手中的帕子放在手指上缓慢而随意地绕着,闻言,黑如漆的睫毛微微抖动了一下,四两拨千斤地软绵模样,脸上喊着三分羞意:“殿下在越州早早安排了人,哪里要劳烦八娘子啊。” 脸颊微红,水波荡漾,情意绵长。 江意秋心中闪过一丝妒忌,暗暗咬了咬牙。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时,没想到,原本在山腰上那群文人不在凉亭内好好呆着,竟然冒雪爬山,正巧走到她们所在的凉亭。 “啊,是我们杭州城的才子韩夜呢。”江意秋视线微微一扫,声音微微一高,惊讶说道,“韩夜素来高傲,很少与人同游,今日怎么来了。” 路杳杳视线一转,突然落在那群读书人中的某一身上。 恰巧,那人也微微抬起头来,立刻捕捉到她的视线。只见那人修身而立,斯文矜贵,玄色披风衬得眉目精致如画,漆黑眼眸如千斛珍珠,幽明耀眼。 他看着路杳杳只是微微一笑,便已如沐春风。 一行人撞在一起,不得不见了见礼。 那群人显然认识江意秋,见了面便多聊了几句,虽然对凉亭内从衣服到容貌都令人眼前一亮的陌生女子有点好奇,但也规规矩矩地不敢东张西望。 江意秋突然扭头怯生生地看了一眼路杳杳,欲言又止,鼻尖冻得通红,可怜兮兮。 一直沉默的路杳杳突然笑容温柔可亲,不等她说话,反而先开了口:“相逢不如偶遇,不如一同入内来赏雪。”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要把这个情节写完了,但是实在是失血过多,太疲倦了!明天多写点,把杭州这个情节写完!晚安! 殿下:没有机会见媳妇,那就创造机会去见!(握拳,请牢记:,.,, 。m.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原本的细雪逐渐大了起来,西湖断桥的美景这才逐渐显露出来,地白风色寒,雪花大如手,大地浮现出白茫茫一片地空灵寂静。 有人有酒有雪,自然少不了吟诗作对,挥洒笔墨,众人一开始得知路杳杳身份后,还有些拘谨,只敢矜持地坐着。 “诸位不必拘礼,娘娘素来仁心,各位都是杭州有名的才子,借此美景也可斗胆在娘娘面前一展文采才是。” 江意秋显然对这个场景如鱼得水,先手给为首一位倒了茶水,笑脸盈盈地开了口,动作温柔大方,博得一片善意微笑。 一直站在路杳杳身后的绿腰却是眉心一跳,目似寒冰扫了一眼越了规矩的江意秋。 她这番抢先一步的做派先是踩着太子妃的名声给自己做脸子,又假借太子妃的东宫和路相的影响对诸位学子借花献佛。 路杳杳闻言,自一旁的沉思中回神,懒懒捧着手炉的手指微微一动,细细地摩挲着棉锦上的花纹,眉眼不动,只是琥珀色的瞳孔略略扫过亭中众人,微微一笑。 “江娘子当真热情可爱,早已耳闻杭州府才俊众多,想必江太守身边也有不少这样的人才,今日既然时机合适,江娘子何必舍了江南,选那个路途遥遥的长安呢。” 江意秋脸色微变,手中的暖炉被倏地握紧。 不等她说话,太子妃抬眸,莞尔一笑,笑容温和大气,那双美目横波似秋水,巧笑嫣兮,她顺手指了指一处寒梅,开口说道:“万树寒无色,南枝独有花,不如就借着西湖断桥,以梅自喻吧。” 一直站在角落中的玄衣男子,自一开始便双目含情地一直盯着路杳杳看,见她眉目生动如花,满山白梅皆逊色三分,笑意加深,眉眼越发温柔似水。 大晟晋升共有两个渠道,一个是正儿八经的寒窗苦读,从科举走起,这是大晟大部分读书人要走的路,一个是被贵人赏识,从幕僚做起,这里大都是世家子的晋升途径,读书人的比例不多,但也不是没有。 两条路都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都是各凭本事抓住机遇的事情。 虽然进不了东宫,但太子妃说得对,长安太远了,东宫人才众多,自己千里迢迢过去,谁知道会不会被排挤,且他们都是杭州本地人,杭州太守的幕僚却是刚刚好的。 安静的凉亭顿时热闹起来,放在江意秋身上的注意力,全都落在路杳杳身上,目光热烈,情绪激昂。 江意秋愣在原处,一时间不知道太子妃倒是有意还是无意,竟然把矛头直接指向自己,借力打力,让她平白给人做了衣裳,这可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而且这一出最后接招的是自己爹爹,若是太子妃真的金口一开,送人入了江家,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的,第一个就是自己。 她不由心生怨恨,暗道太子妃险恶用心,但再一看到太子妃无辜温柔的眉眼,好似不谙世事的娇娇女,一时间又开始犹豫。 ——不过是歪打正着。 可路杳杳那副懒懒散散的模样,雪肤杏眼,尤带几分不自在的娇憨天真,让她的紧张躁动的心蓦得冷静下来。 ——爹爹说的对,她不过是一块被人精心养育的软柿子,待我以后拿捏住了,再算今日的账。 “既然如此……那……” 她绣口轻吐,打算抢回主场,却不料被路杳杳身后的丫鬟先抢了话。 绿腰笑脸盈盈地开口说道:“这种小事何须劳烦江娘子,让江娘子操心,显得是我们这些做丫鬟的倦懒,不会为诸位分忧。” 这番话软硬皆施,把江意秋高高架起,让她接下来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路杳杳却是含笑不语,分外纵容这位贴身婢女的模样。 “诸位都是大才,简单的吟诗作对,做而谈道难免不分伯仲,不如玩个游戏,诸位各自在纸上写个数来决定等会的排序,若是相冲了,便进行第二轮,直到排出完整的顺序。” 绿腰说话慢条斯理,落落大方,众人听得连连点头。 “但进行第二,第三轮排序的必须要加大难度,至于是什么难度,则是之后抽签决定的。” 有些人脸色微变,见太子妃依旧是温温柔柔的模样,便质问道:“那不是对那些运气不好的人不公平。” 江意秋见缝插针附和着,为出言的文人说话:“娘娘何必玩这么复杂呢,杭州素来随性,来了灵感才出来的,这般强制到底是勉强了些。” “娘娘大度,可别为难我们了。”她娇滴滴地笑说着,眼波流转,格外善解人意。 此言一出,不少文人脸上的表情都温和不少。 路杳杳微微歪着头,雪白蓬松的狐毛簇拥着精致小脸,只是笑着不说话,温温柔柔,和和气气,一副极好说话的模样。 却见一侧绿腰笑容越发温和,不急不缓地说道:“毕竟是为江太守选人不是嘛,总该严一些,而且这可是长安目前最有名的博弈,今年新进东宫的詹事江凤轩便是如此才被太子殿下挑中。” 江意秋脸色微变。 绿腰这话一出便是定下今日雪花宴就是为了爹爹选人。 可谁同意了! 她气得捧着暖炉的手在微微颤抖,可又一句反驳的意见都说不出来。 说了,多年了在杭州学子面前营造出的形象瞬间崩塌,不说,若是真的选出一个人又该如何和爹爹交代。 她现在就像被人架在火上,左右为难又烈火灼心,她看着那些明显被绿腰的话说动的书生,更是憋着一口气。 路杳杳漫不经心地扫过她一眼,见她沉默地低着头,坐立不安的样子,嘴角勾出一丝冷淡的笑来。 原本长安城里也多的是这样的人,欺她无母,欺她年幼,欺她面善,可还不是被她一步步踩了过去,如今长安城谁不夸路家女儿温柔可请,可谁又能在她面前讨到好处,骄傲高贵如白家嫡女还不是一次次败在她手中。 路杳杳见她如此沉不住气,突然索然无味地低下头,但是很快又感到一股灼热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她抬头,不偏不倚正巧撞到那人的视线,眉目温柔如风,眼底寂寥无谓的平淡无趣之情瞬间如落花点流水,荡开层层笑意。 谁能想到,四方瞩目的太子殿下正大大方方地出现在杭州城内,混着诸多文人士子中出现在她的面前。 这样明目张胆,这般肆无忌惮,带着温和淡定之色,满山大雪都失了寒意,衬得他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两人不过是早上才刚刚分别,可现在再一看,却又带着难以言表的喜悦。 “娘娘。”绿腰打算两人的凝视,笑说道,“开始吗。” 路杳杳收回视线,脸上虚假的笑意一扫而空,眸底笑意加深:“开始吧。” 第一轮撞了不少人,但是一个第一和一个最后就撞了三人,温归远选了个第三个,却不料也和人撞了,一时间不由躺了一口气。 其中这种规则,越到后面,抢的位置越不多便越激烈,挑的便是人的定心和运气。 路杳杳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在绿腰宣布开始第二轮的时候,突然开口说道:“你要参加吗?” 这话是对着温归远说的。 众人一愣不由都看向温归远,江意秋的视线落在他伸手,眼波微动,脸颊不由浮上红晕。 原本一直站在角落里的人瞬间成了焦点,士子们从不曾见过这人一时间议论纷纷。 “这是我自北边来的朋友。”与他站在一起的韩夜冷淡说道。 韩夜是杭州城有名的才子,生性放诞不羁,不爱与人相处,今日来这里本就足够令人惊讶,竟然还会带朋友来,更加令人吃惊。 温归远顶着众人惊疑的目光,起身笑说道:“才疏学浅,本不想参加。” 路杳杳撑着下巴的手轻微一转,把原本微歪着的脑袋拨正,懒懒说道:“我这还缺一个记录的,你的字如何。” 杏眸如水,美目流眄,宛若点点星光,倒映着不远处的玄衣之人。 温归远瞬间明白她的意思,脸上闪过一丝笑意:“略有小成。” “那便坐过来吧。”路杳杳懒洋洋点头示意,随随便便就定下一人的随性。 绿腰好似完全不认识他一般,待人坐定后,这才送上笔墨后便退到一侧。 众人原本不过是好奇,现在确实□□裸的嫉妒了。 路杳杳之后的视线便一直没落到他身上,反而看向其余抽签的人,看着他们排好顺序,个个都在心中打着腹稿。 温归远假装认真地研着磨,视线却是落在不远处随意搭在桌子上的手腕,秀白纤细,盈盈不堪一握。 熏炉上的香冒出第一缕青烟。 第一个人才子上前,自信满满:“漫山灿烂暗香浮……” 温归远提笔写着,突然笔锋一顿,晕开一点墨。 一双小脚时不时踢着他的小腿,不轻不重,宛若羽毛轻抚,挠的人瞬间起了涟漪。 他不由微微侧首去看一侧的人,却见她正专心致志地看着吟诗的那人,脸上丝毫没有半分波澜,堂坦坦荡荡,甚至还饶有兴致地夸了一下。 “第一个出来能有如此表现,不错。” 温归远不由咬了咬牙,继续低头记录着,只是没多久,那双秀足再一次软绵绵地靠近他,像是荡千秋一样蜻蜓点水地点着他的小腿。 “梅花苦寒,你借花自喻其自忍能力。”路杳杳笑眯了眼,眼波好似若有若无地斜看了一眼,如斜枝寒梅,略带风情,意味深长地说道,“心性可嘉。” 温归远捏笔的手微微一顿。 就在这时,路杳杳转似无意地扭身,看向一旁的温归远,含笑说道:“你的字,果真不错。” 那双腿越来越过分,竟然直接翘到他膝盖上。 温归远面前忍受着众人打量的视线,地下却是有人似有似无的拨撩,一股难耐的火顺着那双架在膝盖上的腿,逐渐烧了上来。 “多谢娘娘夸奖。”他笑说着,动了动腿,却不料被人缠住一边腿动弹不得。 恰逢此时,太子妃漫不经心的扭头一笑,又很快转若无事地重新转了回去,两人的位置不知不觉越发靠近了。 索性众人还沉湎在自己的诗句中竟然无一人察觉。 江意秋倒是不由多看了几眼,又见两人神情正常,不由疑惑地皱了皱眉。 “听说江娘子也才学出众,不如一起同乐。”绿腰的身影恰到好处地挡住她的视线,笑脸盈盈地说着。 伸手不打笑面人,江意秋对她颇为怨恨,但碍于她的身份不得不忍气吞声,笑着点头应下。 那边温归远碍于众人,只能时不时假装无意地伸手,止住案桌下那双乱动的腿,然后不得不继续咬牙切齿地低头写着。 风雪终于微微停了下来,外面一片寂静,唯有凉亭中出现郎朗声。 太子妃兴致颇高,对着众人总能点评一下,一旁记录的玄衣男子只顾低头奋笔疾书。 “诸位都是大才。”香燃尽时,路杳杳神情愉悦欢喜,真情实感地夸道,看着众人期冀的眼神,扭头看向江意秋,“虽说是本宫开的头,但具体是谁还要江太守自己做决定。” 她拿过温归远写的满满当当的册子,递到她手中,温温柔柔地说道:“你带回去给江太守吧。” 江意秋一愣,看着那本书好似一块烫手山芋,吓得脸色微白。 路杳杳眨眨眼,不解地看着她:“怎么了,是让你为难了吗。” 她眉心微微蹙起,带出一点疑惑和不解,又好似做了点好心办坏事的不安,微微收回手,勉强笑道:“许是我考虑不周了。” 凉亭内众人脸色微微一变。 江意秋心中一个咯噔。 “哪里的话,只是一时激动没反应过来。”她不得不笑着弥补着。 “早已听闻你在杭州城的美名,今日之事你可要与江太守多多美言几句才是。”路杳杳瞬间笑了起来,亲手把东西递到江意秋手中。 江意秋看着有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不得不咬牙接了下来。 “这就对了,可不要辜负诸位的美意啊。” 她缓缓说着,一如既往的温和善意,一缕春风拂面,沁人心脾。 路杳杳收回手,捧着暖炉笑说道:“趁现在雪停了,天色也还早,不如都早些回去吧。” 太子妃的马车走到一处小巷时突然停了下来,一道玄色人影闪了进来。 “殿下的胆子可真大。”路杳杳笑脸盈盈地说道。 温归远伸出冰冷的手捏了捏她的脸,泻着山上的一肚子邪火,咬牙切齿地说道:“我看你胆子才大。” 路杳杳又乖又软地仰头笑着,小刷子一样的乌黑鸦羽扑闪着,直把人看的心都化了。 “你打算明天何时进城?”路杳杳坐在他的膝盖上,转移话题。 “明日傍晚了,雪天路滑,路又被堵住了,估计要晚些,你早些睡吧。”温归远时重时轻地揉着她的细腻肉感的耳垂,随口说着。 “我也打算后天一大早就去越州。” 马车温暖,路杳杳打了个哈欠,倦懒模样。 温归远沉思片刻后说道:“我与你一块去。” “只怕殿下脱不了身啊。”路杳杳突然促狭地眨眨眼,“殿下艳福不浅,微服出来还能惹得别人一直偷偷摸摸在看你。” 天降一口大锅。 温归远面不改色地说道:“我到时候与你一同去,别人拦不住,天色不早了,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他低头吻了吻那张恼人的红唇,恋恋不舍地起身离开了。 路杳杳看着他撑着伞消失在拐角处,这才动了马车。 马车很快回到驿站,路杳杳被人扶着下了马车,刚一进门,就看到叶老提着一大堆药匆匆回来。 “江先生的病还不曾好?”她皱眉问道。 叶甄长叹一口气:“杭州今年冷得倒是快,本就体弱又加上长途奔波,突遇降雪,月楼病情难免反复,身上的毒又毫无进展。” 路杳杳眉心一蹙:“杭州城有不少名医,明天让绿腰去请人来看看,您本就擅长外科,还是请些内科圣手来才是。” 叶甄心中一喜,连连点头:“多谢娘娘。” “他身上的毒很难解码?”两人一同踏入驿站,路杳杳随口问道。 “像是西南一代蛊毒,神秘莫测,发作时宛若断骨抽筋,极为痛苦。” 路杳杳听到西南二字,不由挑了挑眉。 哥哥就是去西南消失的。 “不过未必是西南,听说陇右道那边也有些邪术,路数也极为相近。”叶甄补充道。 “娘娘,淑妃的家人正在大堂内等着拜见娘娘呢。”就在她还未来得及细想时,红玉自游廊上快步走来,一脸古怪地说着。 作者有话要说:杳杳:走绿茶的路让绿茶无路可走。 我失言了,呜呜呜,晚上加班,来不及写了!,请牢记:,.,, 。m. 第80章 第八十章 谢家在杭州城原本名声不显,直到出了一个淑妃,这才一跃杭城成为炙手可热的大户,今年更是入长安参加圣人千秋宴,甚至作为还在江太守前面,如今在杭城风头无二。 路杳杳踏入大堂的时候,就见谢家夫妇坐在一起交头接耳,见人来了,连忙慌乱地收回视线,起身恭敬行礼。 谢家夫妇原本不过是一介商贾,如今虽然已经发达了,但见到路杳杳还是掩盖不住的畏畏缩缩之气。 三人曾在圣人千秋宫宴上见过一次,当时两人还算镇定,今日谢家夫妇脸上却多了些惶惶之色,路杳杳不由挑了挑眉。 “不知谢公今日为何而来。”路杳杳神色自若地坐在上首笑问道,手指搭在乌木桌上,素白的指尖宛若她此刻的神色,温柔又带着出一点距离。 千秋宴之后,圣人赐了谢家县伯爵位,又封了谢夫人为正五品县君,两人本不该对太子妃太过拘谨,可他们还是带着如坐针毡地不安。 “是这样的,我大儿有一女,如今正和娘娘同岁。”谢安谄媚地笑着,手掌来回摩挲着。 路杳杳自沉思中倏地抬眸看向局促的两人,敛下嘴边的笑。 谢安没发觉出太子妃的异样,继续干巴巴地说着:“我那孙女也到了该定亲的年纪了,我今日来也是想让太子妃给我们出个主意。” 这话说的奇怪,路杳杳垂眸,捧着手心的暖炉,淡淡说道:“谢公哪里的话,谢小娘子还有连两位高堂在,我如何能插手呢。” 她抬眸,微微一笑,克制而疏远:“再不济还有淑妃娘娘呢?” 谢安脸色却是逐渐僵硬。 倒是一旁的谢夫人大概是看出路杳杳的顾虑,连忙拉了一把谢安的袖子,起身柔柔开口说道:“不是要娘娘牵线搭桥。” 她讨好地笑了笑:“我们,只是觉得杭州毕竟比不得长安,想要去长安定居。” “想要娘娘帮我们一下,回长安时,带我们一程。” 路杳杳眉心一蹙,这才抬头,不得不仔细认真地打量着面前小心翼翼的谢家夫妇,一时间哭笑不得。 “谢公打算以后在长安定居?”路杳杳问道。 谢家夫妇连连点头。 路杳杳失笑,以为他们是不动行情,心生胆怯:“这有何难,你们本就是淑妃母家,如今又有爵位在身,去长安定居只需去信一封找吏部找官办庄宅牙人,自会有人给你们寻屋,价格也会比市面价更低一些。” 谢安越发不安,谢夫人也是紧握着帕子,欲言又止之色。 “可还有何难处?”路杳杳歪头疑问道。 “这,这……”谢安支吾其词。 倒是谢夫人一咬牙一跺脚,这才狠狠说道:“我们进不去长安城。” 路杳杳眼睛微微睁大,绿腰也是惊讶地看着他们。 “哎,此事说来也是家门不幸。”谢安长叹一口气,保养得当的脸上布满阴霾愤恨,“我那小女自小与我们关系不亲密,后来救了一男……后来入宫后与我们关系越发疏远,我们曾在五年前打算去长安定居,奈何连城门口都进不去,就被她派来的侍卫送回杭州城了。” 路杳杳听得瞠目结舌,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说话。 实在是这几句话太多信息,砸的她头晕眼花,暂时还理不清思绪,不知如何开口。 “这……”她顶着两人热切的视线,犹豫片刻开口说道,“想必淑妃也有自己的考量,两位不凡去信询问一番。” 谢夫人确实柳眉倒竖,圆润的脸颊瞬间紧绷起来,气愤说道:“哪里什么考量,不过是怨恨……” “愚妇胡言乱语!”谢安厉声打断她的话,他狠狠瞪了一眼谢夫人,谢夫人脸上闪过一丝瑟缩,惶恐地闭上嘴。 “太子妃娘娘说的对,我们这就去信给淑妃娘娘。”他大概是看出路杳杳的不情愿,苦笑一声,无奈说道。 “时间也不找了,不打扰太子妃娘娘休息了。”他带和谢夫人坐了一会便请安告退了。 天边不知何时又重新下了雪,细细碎碎的微雪重新飘落下来,重新覆盖住刚刚扫干净的地面,天地一片寂静,浑然陷落在白皑皑的雪中。 路杳杳看着两人相携而去,摩挲着手中的暖炉花纹。 “去查一下。”路杳杳半阖着眼,低声说道,“事关淑妃,小心一些。” 路杳杳回小院休息的时候,便看到一群大夫被人带了进来,看方向应该是去江月楼的小院,她脚步微微一顿,突然不受控制地朝着角落里的小院走去。 身后的抱剑的卫风倏地抱紧长剑。 还未走进小院就听到里面传来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紧接着就有人吐血的声音,大开的窗户隐约可见其里面人影走动的身影。 路杳杳站在门口,透过那扇半开的窗户,隐约可见床榻上别人半扶着,长发半遮住消瘦见骨的脸颊,脊背两边肩胛骨脆弱的弓起,突兀地好似要穿破那层薄薄的皮肉。 他比第一次见时还要消瘦,脸颊上弥漫着青色,下巴处还未擦干净的唇色突然变得刺眼。 站在门口路杳杳看得失神,目光直勾勾地看着那小半张脸,那截苍白孱羸的下巴好似蒙上一层细细的白雪,冰冷而又玉质,让那股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总是不经意在心头萦绕。 一直在边缘徘徊的叶甄视线不经意一转,发现站在门口的太子妃,心中突然一个咯噔。 “让月楼先回床上躺着吧,外面又下雪了,帷帐放下吧。”他冷静地收回视线,上前一步,挡住外面路杳杳的视线,动作自然地给人放下帷帐。 他做好这一切,这才假装自然地准备去关窗户,这才看到门口的路杳杳,大惊失色地出门迎接。 “娘娘怎么来了?”他撑着伞走了过来。 路杳杳平静地收回视线,淡淡说道:“来看看江先生。” 叶甄眨眨眼,哎了一声,连忙把人带了进去。 “诸位觉得如何?”他站在屋内,沉声问道。 “病入心肺了……” “看样子中毒已经差不多快十年了吧……” “不行,若是一开始以毒攻毒可能还好些,只是这毒太过霸道,这位郎君身体又……哎……” “正是如此,如今只能吊着了。” 叶甄脸色发白,双手不由相互用力握紧。 “真的没办法了?”他颤抖着问道。 四个大夫皆是杭州有名的圣手,闻言只是连连摇头,沉默不语。 “倒是可以吃些温补的药,好生休息,不要太过操劳。”其中一个年纪最大的人捋了捋胡子,沉声说道,“还能吊个几年。” 他伸手朝着自己的小药童挥了挥手,从药箱中掏出一个东西:“这是我自己做的红参补气丸,倒是可以缓解一下这个小郎君的痛苦。” 路杳杳看着那瓶小瓷瓶,开口轻声问道:“江先生的病还请诸多多加费心,若是有方案了,本宫定有大赏。” 那四位大夫不敢怠慢,纷纷点头应下,表示回去会查阅古籍,为这位郎君续命。 “可有药方?”她又问道。 四位大夫对视一眼,接二连三地点点头,最后依旧是年长的大夫开口说道:“我们四个商量一下开个养气止痛的药来。” “红玉,带大夫们去给你写药方,等会再跟着人去抓药。”红玉哎了一声,带着几人去了隔壁。 原本拥挤的房间顿时空荡荡,只剩下路杳杳和叶甄两人。 “江先生。”路杳杳温和的声音响起,“这里颇为潮湿,我让人给你换到南面小院去。” 躺在床上的江月楼睁着眼看着头顶帷帐上的花纹,闻言,嘴角弯了弯。 “北边安静一些,多谢娘娘关心。” 路杳杳见状只好放弃:“吉人自有天相,江先生不必担忧,多休息才是,我就不打扰先生休息了。” “借娘娘吉言。”温归远喘着粗气感谢着。 路杳杳点点头,和叶甄又说了几句便打算转身离开,只是就要踏出门槛时,只听到背后一声轻微孱弱的声音。 “娘娘。” 江月楼虚弱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路杳杳不由扭头看去。 只见帷帐后有人艰难坐起来的身影,羸弱不堪。 “路雪天路滑。” 他强忍着喉咙中的痒意,透过那层青色帷帐,只能看到那人朦胧的声音,他痴痴地看着那道身影,脸色平静说道。 “娘娘小心。” 路杳杳听这个关心的口气,突然一愣,恍恍惚惚把面前朦胧的身影和哥哥重叠在一起,可很快又回神,带着些许落寞地点点头,又怕他看不到便开口谢道:“多谢先生关心。” 外面大雪不知何时又大了起来,路杳杳踏出院门前忍不住回头再看了一眼江月楼,可惜一眼看过去只能看到紧闭的窗户。 “卫风。”路杳杳愣愣地看着那扇雕着鹤龟花纹的窗户,轻声说道,“我这里突然好难过。” 她指了指心口的位置,眉心不由蹙起:“他明明不是哥哥啊。” 站在她身后撑伞的卫风脸色微微发白。 “姑娘。” 那双一向沉默深邃的眼睛看着那张落寞而不解的小脸,不由握紧手中的竹伞。 “回去吧,雪大了。”她收敛了迷茫地神情,伸手接了一片雪花,感受着冰凉的雪花落在自己手心,笑眯了眼,“回去吧,这天也太冷了。” 卫风嘴角微微抿起,手中竹伞遮在她头上,为她遮风挡雪,任由自己黑色肩头上落满白雪。 红玉回来的时候,路杳杳笑说道:“好浓的药味,去换身衣服来。” “有吗。”红玉举起袖子闻了闻,“江先生的药好浓的红参味啊,我这提一路回来就有味道了。” 路杳杳闻言,长叹一口气:“红参补气,伤了根本的人才要补气,我记得你带了一根百年红参,拿过去给他吧。” 红玉哎了一声便又走了。 “对了,你给那位红玉姑娘抓药的时候,可有说过那了贴药和红参补气丸之后,那位江郎君会留下红参的味道,直到不再吃药为止。”回春堂的大夫抓着小药童问道。 小药童浑身一僵,可有害怕师傅的责骂,只好干巴巴地撒谎道:“说……说了说了。” 天色完全黑下来的时候,旭阳撑着伞送绿腰回来。 “多谢阳率卫。”绿腰衣裙清爽站在台阶下,突然看到他肩头的白雪,愣在原处,脸颊却是蓦地泛出一点红意,“阳率卫可要进抱厦暖和暖和。” “不碍事,绿腰姑娘回去吧。”他撑着伞站在台阶下,随和又温柔地看着她,直到她入了屋内,这才转身离开。 “旭阳送你回来的。”路杳杳早早窗户门口看到了,但还是假装不知地,一本正经地放下手中的书眨眨眼打趣着。 绿腰蓦地想起一路走来旭阳身上皂角的味道,不受控制地先红了红脸,难得没有出声反驳着。 但她很快冷静地转移话题:“谢家的事情有眉目了。” 路杳杳饶有兴趣地盘腿坐着。 “淑妃原名谢瑶,乃是谢家幼女,在杭城并不出名,自幼性格温和,及笄当年恰逢圣人大选,哪里也是轮不到谢家的,只是不知道谢家夫妇使了什么手段把人送入队伍中。” 路杳杳沉默地叹了一口气。 皇宫哪里是这么好呆的,多少人进去了便再也没有消息,但已经有数不清的人前仆后继地扑上去,盛宠如淑妃不也差点没命,甚至没保住自己的腹中唯一的孩子。 “淑妃并不情愿进宫。” “不,淑妃娘娘是情愿的。”绿腰脸色凝重地点点头,“谢家一个老嬷嬷说,虽然谢安原本是打算把人塞进去的,但一开始淑妃死活不同意,但后来小娘子又是自己开口说要入宫的。” 路杳杳惊讶地睁大眼睛。 “发生了什么事情?” 绿腰脸色凝重。 “淑妃刚进宫的时候,皇后曾借着一个由头怒斥过她,娘娘还记得吗?”她轻声问道。 原本歪走的路杳杳沉默片刻后瞬间坐直身子。 “品行不端,不守妇道。” 她一愣,压低嗓子:“难道是真的。” 绿腰摇了摇头:“不知是真是假,只是听闻淑妃及笄那年去山上上香时,曾经救过一个男子,那个男子被她偷偷养在别院中,受了重伤,养了三个月才好,但是后来那人便消失了。” 路杳杳沉默:“谢家夫妇知道吗?” “应当是知道的,淑妃有段时间被禁足了,那男子借着杭州城正在为圣人大选挑选适龄娘子时消失的。”绿腰特意强调着。 “那男子是谁查出来吗?”路杳杳和她对视着,小声问道。 “没有,谁也没见过那人,只是听老嬷嬷说,小娘子身边的丫鬟落水前曾不小心透露出来,那个男子应该是长安人,当时中了剧毒,淑妃还花了自己的贴己钱去请大夫的。” 路杳杳眼皮子一跳。 “淑妃和谢家夫妇的关系便是自从那个男子消失的时候才开始不好的,这些年淑妃一直不曾宣谢家入长安,生孩子还拦了好几次,只是不知这次圣人千秋为何又请圣人下旨把人请到长安城。” “但听说千秋大宴一结束就立马让侍卫把人送回杭城了。” 路杳杳撑着下巴,靠在软靠上,神色奇怪地说道:“说起来,之前千秋的时候,你当时看得出淑妃和和谢家关系不好吗?” 绿腰摇头:“若是不好怎么会和皇后因为谢家的位置据理力争,最后把事情闹大,一半多的事情都压倒娘娘头上了呢。” “可她因为谢家座位的事情来东宫找过我两次。”路杳杳比了个手势,越发惊疑地硕大,“因为宫宴上的安排来寻我便罢了,扯虎皮拉大旗,震慑凤仪殿,可为这些事情,她才来过一次,倒是为了谢谢家跑了两次。” “好生奇怪。”她柳眉蹙起,越发不解。 绿腰严肃说道:“也不知是真讨厌还是保护谢家。” 路杳杳依旧眉心没松开:“若是为了保护谢家,倒也说得通,今日所见,谢家夫妇来长安迟早会惹祸,还不如在杭州城呆着,反而翻不出水花来。” “罢了,此事与我们无关,还是少沾为妙。”路杳杳揉了揉眉心,“淑妃也不是良善之人。” “娘娘说的对,早些休息吧,明日殿下就要来了。”绿腰上前,抿着唇笑了笑,“今日出门看到路上的绢花手帕早早就被买空了,胭脂衣服店生意可好了,娘娘今夜可要休息好。” 路杳杳闻言,哼哼唧唧了好几下:“花蝴蝶。” 绿腰笑着不说话,伺候着娘娘更衣洗漱,放下帷帐这才吹灭烛火去了外面。 第二日一大早,路杳杳不用人催就清醒了,兴致冲冲地开始选衣服。 “太素了,他就不能第一时间看到我了。” “这个太艳了,估计那条街都是这种明艳风格的人。” “这个青绿色是不是不太趁肤色,怎么不显白。” “这件怎么小了,腰好紧!” “这个嫩黄色不错……” 路杳杳站在大铜镜前比划着,最后满意地选了一件鹅黄色古纹双蝶云形千水裙,裙摆自紧束的腰间如水波一般散开,格外飘逸秀气。 “娘娘,江家娘子来了。”红玉趴在门口眨眨眼,颇为不高兴地说着。 路杳杳插上最后一根凤簪,细眉不由高高挑起。 “怎么还没死心。”她摸着新作的丹寇,不高兴地说道。 “娘娘见吗?”红玉就这棉布帘子,问道。 路杳杳看了眼沙漏,距离太子殿下入城还有两个多时辰,便兴致缺缺地点点头:“带进来吧。” 江意秋穿了身大红色百花团簇云缎长裙,上穿同色小短衣,外罩一件白狐大氅,衬得小脸格外明媚艳丽,她绕过屏风后,恭恭敬敬地行礼。 路杳杳的视线自她衣服上一扫而过,最后落在鞋面上的小珍珠上。 “娘娘。”江意秋见人久久没有说话,不由再一次开口。 “不必多礼,江娘子冒着雪前来可有要事。”路杳杳收回视线,端着一杯热茶,笑脸盈盈地问道。 之前江意秋突然跪倒在地上。 路杳杳脸色一沉,绿腰立马上前把人强硬地扶起。 “意秋该死,还请娘娘恕罪。”她被人力气极大的拉起来,不由有些狼狈,但嘴里还是柔柔弱弱地请罪着。 路杳杳嘴角含笑,眼底却是一片冰冷。 “江娘子哪里的话,你我只见了两面,你若是真的做错了事,和我有何关系呢。”她温和又冷淡地说着,嘴角笑意加深,“可别是请罪请错了人。” “不是的,是意秋对不起娘娘。”江意秋哽咽着说话,眼角露出一滴晶莹地泪来,可怜兮兮地低眉顺眼站着。 “那就去外面跪着。”路杳杳的声音好似带着冰雪,显得格外冰冷。 “是我……”江意秋满嘴的话,突然消失在嘴角,神情一愣,突然抬头,傻傻地就看着她。 见太子妃那张脸不再含笑,浅色的眸子好似冬日大雪的冰霜下闪烁的光芒,冷漠又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娘娘。”她喃喃自语。 “江娘子可要想清楚再开口。”路杳杳看着她迷茫地眼神,突然笑了起来,笑脸盈盈地劝道。 那笑容恢复了以往的温柔,江意秋原本忐忑的心在落到她头顶的耀眼明亮的东海明珠发簪上,突然定了下来,一咬牙再一次扑通一声跪下。 “意秋曾在三年前随母亲去陇右道甘州探亲见过一次……太子殿下……”她红着脸,怯生生地开口说道,“我知道是我不知羞……” 砰的一声。 直到滚烫的茶水落在她手背上,她才冲羞意中回神,捧着手,惊慌失措地大喊起来。 上首的路杳杳彻底没了笑意,琥珀色瞳仁带着森冷寒意。 作者有话要说:小奶茶卑微落泪。 我,我不该,不该去看综艺的,请牢记:,.,, 。m. 第81章 第八十一章 屋内一片死寂。 大雪纷飞落在地面上带来沙沙的细微声响,正中的青釉镂空三兽足熏炉发出啪嗒的一声脆响,像是一道惊雷,让人瞬间心惊肉跳。 捧着手的江意秋尖叫一会儿,却见并没有人上前安抚,而自己原本站在满课的丫鬟也不见踪影。 她愣愣地坐在原处,盯着路杳杳裙摆下银丝绣成的联珠团花纹,繁琐艳丽,突然觉得刺眼,这是正一品夫人才能绣的花纹。 “送客。”头顶上传来一个冷漠的声音。 绿腰青绿色的绣鞋出现在自己面前。 江意秋迷茫地抬头,连着手背烫伤带来的灼热感都感知不到,抬头看着被挡住半边身影的太子妃。 原本明媚娇嫩的鹅黄色千水裙如花般盛开,却在那双琥珀色的冰冷杏眼中显得冰冷倨傲,丝毫没有带来一丝暖意。 “娘娘。”她盯着那双精致却又冷漠的眉目,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 都是假的。 什么恭谨端敏,温柔敦实都是假的。 她心中不由一阵阵发寒。 她爹昨日看了那本雪宴册子,沉默片刻后长叹一声,让她今后不必去找太子妃了。 是她不甘心。 明明她比这位高高在上的路家女还要更早就见过当时还是宁王的太子殿下。 甘州的草原上,穿着一袭玄色深衣的太子殿下骑在高头大马上,眉梢眼尾都带出一股温柔笑意。 他不说话时带着一点清冷,但一旦笑起来便好似一池春水在风中荡漾。 若是知道他今后会入长安城当太子,当时母亲是不是就不会强硬把她带回杭州。 这个认知,在她听到宁王成为太子时便一直埋在心底,成了一根怨恨父母的刺,最后听到那个温柔软弱的太子妃要来杭州城便彻底爆发出来。 ——进东宫。 明明应该是她的缘分,为何会被这个路杳杳夺走。 “江娘子,请回。”绿腰的手握住她的胳膊,冷淡说道。 江意秋却突然甩开她的手,抬头怒瞪着路杳杳:“人人都夸娘娘温贞顺自然,言容有则,从不善妒。” 她说的咬牙切齿:“原来娘娘也是装的,容不下别人进东宫。” “这可是东宫,由不得娘娘选择。”她口不择言地说着,“娘娘如此行事也不怕殿下知道吗?” “你爹爹是谁?”路杳杳不怒反笑,脸上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反手问道,却又不待她回答,脸上笑意瞬间消失,琥珀色瞳孔带出一点森冷,“我爹爹是谁。” “你说我可不可以决定今后东宫内院。” 彼时,世家与皇族并联,端看当今圣人,和皇后都已经撕破脸皮了,却已经不能废后,更别说靠着路家才在长安站稳脚跟的东宫太子。 江意秋跌坐在地上,傻傻地抬头,看着太子妃居高临下注视着自己,神色讥讽冷漠。 “没有男人是不花心的。”她死死睁大眼睛,愤恨又不甘的讥笑着,“娘娘管得如此严苛,只怕要重蹈皇后覆辙。” 路杳杳闻言脸上笑容越发嘲弄。 “我好看吗?”她一字一句漫不经心地问道。 太子妃起身,屈尊降贵地蹲在她面前,捏着她的下巴,细细打量着她,脸上满是讥笑之色:“你身份不如我,样貌不如我,为何能觉得殿下见了你便会喜欢你。” 那双浅色的眸子只是微微弯起便足够夺魂摄魄。 江意秋动弹不得,却又要忍受着她的嘲笑,脸颊瞬间染上尴尬羞耻又愤怒的红晕。 “终于我重蹈皇后覆辙也是我和殿下的事情,轮不到你这个未出阁的女子指手画脚。”她松开手,捏着帕子细细地擦着自己的指尖,神情带出一点凌人的傲气。 江意秋双唇颤抖,气得浑身都在发抖,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路杳杳站在她面前,看着外面皑皑大雪,突然喃喃自语:“以后不想解决这种事情了,太麻烦了。” “殿下,殿下知道娘娘是这般拈酸吃醋,不容人的性子吗?”她最后忍不住咬牙切齿地质问着,“殿下若是知道了只怕会当场厌恶娘娘。” 路杳杳半敛着眉不说话。 江意秋却以为是抓到她的把柄,笑起来,恶狠狠地咒骂着:“东宫迟早会来人的,说不定还是殿下亲自带人进东宫,倒是娘娘也要……” “旭阳。”屏风后传来一个声音,好似数九寒天的东风听的人耳朵发颤,瞬间打破屋内僵硬的气氛。 路杳杳抬眸看着屏风上倒映着的人影,修身长立,如玉琢磨。 江意秋浑身一僵。 是那个熟悉的声音。 原本打算给路杳杳一个惊喜的温归远听着屋内的动静,差点变成惊吓,隔着屏风只能听到江意秋的声音,路杳杳没有丝毫动静,心中一惊。 他绕过屏风,看着大堂内沉默的路杳杳,鹅黄色的裙摆衬得她腰肢纤细,亭亭而立,脸上神情格外平静,紧绷的心瞬间松了一口气,抬脚向着路杳杳走去,只是还未靠近路杳杳,就被人抱住大腿。 “殿下。”江意秋推开绿腰,直接扑向温归远,泫然欲泣地跪在她面前,发髻散落,长发披在肩上,显得柔软又娇小,怯怯抬眸时,眼眶含泪,楚楚可怜。 “是意秋惹了娘娘不高兴。”她盈盈下拜,折出一截纤细的腰身。 路杳杳歪着脑袋,脸上不知为何露出一点笑意,饶有兴趣地看着江意秋,最后落到温归远脸上,大眼睛扑闪了几下,露出细小贝齿,微微一笑。 温归远一见她的笑就知道她现在正一肚子坏水,杏眼弯弯,水润清亮,满心愤怒倏地被冬日的北风吹散,心里好似被塞进一个暖炉,软得人脸上不由带出笑来,恨不得当场把人抱在怀中。 “回去吧。”他此刻看着江意秋也没了一开始的厌恶,难得和气地说道。 江意秋心中大喜,略带期冀地抬头看着面前俊美的太子殿下,希望从他眼中看到惊艳,看到熟悉。 可她注定要失望了。 太子殿下的视线只是落在她身后,满目柔情。 “殿下。”她忍不住喃喃自语,心中的愤怒腾地一下生气,差点顾不得在殿下面前维持住温柔体贴之色。 “都是我不好,惹了娘娘生气,娘娘发火也是……”她脸色苍白,纤长的睫羽眼角颤颤巍巍地露出一点泪来,自脸颊滑落,我见犹怜。 路杳杳看着面前闹剧,突然对着温归远展眉一笑,紧接着摸了摸头上的发簪,在温归远惊讶的视线中拔下发簪,任由一头青丝如瀑而下。 “元遥。”她怯生生地站在原处,未语泪三分,眼尾晕开一点红晕,眼睫很快就染上一点泪意,纤弱无辜。 路杳杳如飞蝶一般扑进温归远怀中,乌发散落,身形娇小,温归远下意识把人抱个满怀。 “我不该生气的。”她柔柔弱弱地说着,睫毛上的泪珠欲掉不掉,越发衬得琉璃色眼眸如水洗一般澄亮,“江娘子虽然自荐枕席,挤兑怯生,但妾身也不该自作主张。” 她梨花带雨地半低着头:“只是觉得这样有辱东宫斯文而已。” 温归远只是摸着她的秀发不说话。 江意秋看着路杳杳竟然颠倒黑白地倒打一耙,形容可怜,越发衬得她刚才的矫揉造作,话里真真假假,不由又气又急。 “你,你胡说……”她伸手去拉路杳杳的扑了个空。 温归远面色森冷地把人抱在怀中,往后退了一步。 “把人送回江府。”他低头看着江意秋,冷漠无情说道。 旭阳上前告罪一声,正打算抓起她的手臂把人带下去。 江意秋脸上神色一变,突然失控地大喊着:“殿下不要被她骗了,她善妒又恶毒,仗着路家出身竟然要把控殿下的后院,不让任何人进来。” 温归远低头,伸手擦了擦她下颚的一滴泪,笑了起来:“真的?” 路杳杳眨眨眼,睫毛上的那滴泪终于不堪重负落了下来,啪嗒一声落在温归远的手背上。 “那杳杳可要说到做到。”他低头,温柔地吻了吻她湿漉漉的睫毛,最后落在她的眼皮上。 江意秋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路杳杳嘴角泛开的笑,活似见鬼一般。 “记得和江太守把今日的事情都说清楚。”温归远淡淡吩咐着,拥着路杳杳往室内走去。 路杳杳却是突然止步,扭头看向还跌坐在地上发呆的人,轻柔又和气的说道:“你看,你哭都比不上我。” 江意秋瞳孔猛地放大,满脑子都是路杳杳嘴角的嘲讽,好似一个巴掌重重地打在脸上,疼的她浑身没了知觉。 一侧的温归远见她得意娇气的模样,越看越欢喜。 “殿下怎么回来得这么……”路杳杳随手拿起一条发带就往头上扎起。 鹅黄色的发带飘然落在地上。 温归远扣着她的后脑勺,堵住开开合合的红唇。 “以后不许哭了。”他吻着她脸上还未干透的泪痕,冬日寒冷,脸上被泪水经过的地方都带着一点寒气。 “这些事情以后交给我。”他贴着她的唇,低声保证着。 路杳杳鸦羽般的睫毛扇了扇,被泪水浸染过的眼眸越发透亮,眨眼的弧度好似一把刷子凭空刷得人,心都化了。 “殿下可要记住今天的话了。”她低声说道。 “那你也要记住今天的话。”温归远突然口气不对,“听说你之前还给我准备纳妾。” 路杳杳越发无辜地眨眨眼。 “没有啊。”她娇娇软软地说着。 温归远掐着她的腰,恶狠狠地威胁道:“最好没有。” 路杳杳讨好地踮起脚尖,胡乱地亲了亲他的下巴,糯糯地撒娇道:“殿下赶路回来累了吧,早点休息吧。” 为了演得逼真,温归远昨夜深夜去和旭日汇合,现在这个时间赶来,不用说也知道是日夜兼程。 温归远对她的殷勤没办法,恶狠狠地磨了磨牙,把人打横抱起,朝着床榻走去。 绿腰听着里面的动静,嘴角不由含笑,悄悄关了门。 “现在也不是很忙,也不是不能陪你去。”第二日清晨,早已收拾好的温归远坐在她身边替她揉着腰,冷静说着。 路杳杳坐在铜镜前,眉眼也不抬一下,冷淡无情地拒绝道:“不要,你去了要是越州太守也给我送个女儿来怎么办,麻烦。” “我自己会处理的,而且都说小别胜新婚,我们昨天才见面。”温归远颇为哀怨地说着。 杭州去越州虽然不远,快马加鞭半日不到的行程,但耐不住路杳杳要在越州住五天。 说是度日如年也不为过。 奈何路杳杳心如磐石,一点也没心软。 毕竟自己的腰也受不了新婚之事。 “殿下,江太守带着江娘子来赔罪了。”门口,旭阳请示着。 温归远满腔怨怼总算找到了出口,愤恨迁怒道:“去门口跪着。” 虽然现在停了雪,但外面积雪已经不浅,这一跪肯定要坏身体。 温归远把玩着她的手指:“他是白家的人,借机杀杀他的威风,也免得给我找麻烦。” “杭州的盐价很有问题,官盐价格极低,但是私盐泛滥,同样价格不高。这就有些古怪了。”他意味深长地说着。 “那你在杭州城可要小心。”路杳杳皱眉。 “所以,不如我先陪你去越州。”温归远眼睛一亮,借杆子往上爬。 路杳杳立马冷静说道:“不用,旭阳旭日会保护好你的。” 等路杳杳上了马车准备去越州,远远看到跪在院门口的江家父女,江意秋的脸颊高高仲起,颇为狼狈。 “娘娘,都是小女……”江仪越立马磕头谢罪,江意秋也跟着磕头。 路杳杳站在两人面前,温温柔柔地笑说道:“江太守何罪之有,只是江娘子冲撞了殿下,还要殿下消气才行。” 她一如既往地和善,江意秋却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都是你这个蠢货。”江仪越立马怒斥着身旁的江意秋,江意秋瑟瑟发抖地低着头。 “本宫要出发去越州,殿下还要江太守好生照顾了。”她充耳不闻只是换了话题,和气说着。 “不敢当不敢当。”他连连摇头。 路杳杳笑着点点头,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车轱辘碾过雪地发出咯吱的声音,长长的马车很快就消失在别院门前,只留下一点点车辙。 江仪越脸上的谦卑立刻消失不见,跃出狠毒冷冽之色。 “说起来,杭州的大夫确实不错,今日我看到江先生好像可以走动了,还和叶老一起出门了呢,大概是去哪里找大夫了。”马车内,红玉一边给娘娘揉着腰,一边小嘴哒哒地说着。 “江先生身上的红参味道好重啊。” “有点香香的,还有点苦苦的。” 路杳杳昏昏欲睡,不甚在意地听着她絮絮叨叨地念着。,请牢记:,.,, 。m.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越州和杭州一河之隔,渡船半个时辰就能横跨渡过,两州都是出了名的风雅之地,汇聚各大文人才子。 素有传闻高祖年间杭越两州刺史互为好友,时常往来相聚饮酒、作诗,若是政务繁忙不得空时,两人便隔江掺和,来了灵感做诗歌,便用竹筒贮之,交付渡船递送,这就是盛名已久的“竹筒传韵”的风雅趣事。 路杳杳一踏入越州便能感受到浓郁的雅致氛围,挑的极高的招子,空气中迷茫着的墨香。 越州太守带着大大小小几十个官员早早就等在岸口,太子妃一下马车就被人殷勤地带去别院。 “路夫人的墓,下官早已让人清扫干净了。”越州太守水千森恭恭敬敬地带人入了别院,“石峰山上的寺庙这几日也都清场了,不会有人误闯。” “只是寺庙中的僧人会时常打扫陆夫人的墓地。” 路杳杳点点头,闻言笑说道:“辛苦水太守了。” “不敢当不敢当。” 别院就在石峰山脚下,为了等太子妃入住早已收拾干净,水千森把人亲自送到院门口,却也不再跟了上来,彬彬有礼,极有分寸,等看着人入了门内,这才转身离去。 红玉打量着院落不由惊叹道:“越州当真和长安不同,一路走来笔墨纸砚的店铺颇多,路上书生打扮的人也是不少,这别院虽小却处处透着雅致,雪后别有一番滋味。” 路杳杳披着大红色梅花小兽大氅,捧着手炉,笑说道:“越州读书氛围浓郁,历届太守都开办学堂,教化于民,乃是江南一带出了名的读书圣地,每年春秋闱都有不少越州子弟结伴上长安赶考。” “那好生厉害。”能走到长安的秋闱那已经是过五关斩六将了,越州能形成结伴,想必也不少。 “那今年秋闱可有越州子弟……”走在一侧的绿腰突然低声问道。 路杳杳拢了拢披风,随意地点点头:“自然,李家是江南人。” “那看来越州也不过是徒有其表,学子也是汲汲名利的人。”绿腰脸上露出一点讥笑,不屑说道,“读书学的是仁义礼法,为国效忠,为民请命。” 三人绕过小院中的红梅,踏入围栏,眼前美景陡然一转。 从温柔笑意的江南水乡到富贵优雅的长安世家。 层层飞翘的屋檐,蹲坐可爱的脊兽,红墙碧瓦,富丽堂皇。 “你看,读书人若是献起殷情那才叫面面俱到。”路杳杳站在游廊台阶上,看着被大雪覆盖住的高屋建瓴,意有所指地感叹着。 绿腰长叹一口气。 “那就说那个水太守不是好人吗。”红玉摸着手指,皱眉严肃说道,“我看他白白嫩嫩的,说话也斯斯文文,还以为是个好人呢,而且路上一个乞丐也没有,看着比杭州还厉害呢。” 路杳杳噗呲一下笑了起来,点了点红玉的脑袋:“白面团里还有黑心的呢,还有水千森是李家扶持上去的,这几日在越州可要谨言慎行。” 红玉揉了揉额头,哦了一声。 “听老农说这几日都有大雪,娘娘不如等雪停了再去祭拜夫人。”绿腰撑着伞,和她一同迈入雪地中,朝着休息的小院走去。 “嗯,东西都备好了。”路杳杳脸色一敛,淡淡问道。 “早就备好了,寺庙中的僧人也打点好了,长明灯点了一年。” 今年是路夫人去世的第十三年,传闻点灯是为了照亮来世的路。 “越州有醉乡之称,常听人说求饮越酒,母亲爱喝酒,你这几日去外面多买些酒来。”路杳杳入了屋内,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暖风,却又没看到屋内放着暖炉,眼角微微眯起,嘴里却是不停歇地吩咐着。 “明日我带人一同去打听打听,越州哪里的酒最好。”绿腰接过她身上的大氅,挂了起来,“水太守也是费了大手笔,这暖壁可要花费大量的铁矿和炭火。” 路杳杳坐在罗汉床上,摸了摸垫子:“垫子哄暖了却又不热,烧炭的人好手艺。” “越州有两个盐池,自古就富裕,对了叫殿下送来护卫的人去查一下越州的盐。” “还有,这一路上一个乞丐也没有,你看看是不是把人赶走了,若是找到他们的落脚处,若是有难,记得安顿好。” 她吩咐着,见绿腰奇怪便笑说道:“杭州有古怪,没理由隔了一江的越州就平平安安,无事发生,杭州的江仪越是白家人,越州的水千森是李家人,常年隔着江打擂台,更没理由双方都各自略过此事。” “总要做点什么。”她端起茶杯,吹了一口白烟,笑眯眯地说着,“毕竟来都来了。” 等一行人都安顿妥当,卫风抱剑站在门口,路杳杳趴在床边看着红梅在雪中绽放。 “去年你来的时候,越州也下大雪了吗?”路杳杳问着窗旁的卫风。 卫风看着鹅毛大雪沙沙而下。 “嗯。” “南方的雪好像冷一些。”她伸直手接了片雪花,看着雪花落在手心,化在自己手心,咯咯了笑了一声。 卫风拿出帕子细心地给她擦干净手心的雪水。 “南方湿冷,娘娘小心入了寒气。”他一板一眼地劝着。 “年纪不大倒是啰嗦。”路杳杳拿起案桌上的暖炉笑说着,“你还记得母亲的墓地吗?” 卫风点点头。 “卫风,母亲为何要葬在越州。”路杳杳撑着下巴,看着远处被白雪覆盖的石峰山,白雪皑皑,连绵起伏,好似一张雪白的画轴。 卫风摇头。 “哥哥说,因为母亲喜欢越州。”路杳杳看着面前纷飞的大雪,眨了眨眼,“为什么喜欢越州呢。” “爹爹不是越州人,也没在越州任职过,为什么呢。” 卫风依旧摇头。 路杳杳泄气地长叹一口气:“卫风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卫风带着风雪的眉眼微微抬起,看着近在咫尺的姑娘,锐利平静的眉眼压着深褐色的眼珠越发沉默清冷。 “算了,别在门口站着了,进来和我一起绣花吧。”路杳杳把手中的暖炉塞到他怀中,随意说着,“过几日是爹爹生日,我给他做个护膝。” 卫风盯着暖炉上的梅花图案,那双眼蓦地有些失神。 “你在发什么呆!”路杳杳久不见人进来,推开一点窗户,探出脑袋不高兴地问着,“你是不是不愿意跟我一起绣花。” 她颇为警惕地看着沉默不语的卫风,眼睛滚圆如天真的幼兽。 卫风看着她清亮的眼眸,倏地回神,带着手炉入了屋内坐在红玉一侧开始面无表情地挑选五彩线。 屋内,红玉绿腰正交头接耳叽叽喳喳,路杳杳则是饶有兴致地捧着一本花色册,一本正经地说着:“这个太难了,你看看可以简化吗?” 绿腰看了一眼,摇了摇头。 “哦。”她干巴巴地收回册子,重新挑图案。 “娘娘,杭州陈大夫送来一份信。”门口有侍卫低声说道。 红玉放下红线去门口拿信。 “好好笑哦,之前给江先生看病的大夫差人送信来说,药童办事不精细,没和娘娘说,江先生现在服用的药有点古怪。”红玉接过侍卫递来的信,笑说着,“说是那药吃了浑身带参味,好奇怪啊,送我们这边做什么。” “还说味道会长久存在呢,断了药才会停,还有这等奇怪的事情。” 路杳杳接过信扫了一眼,笑了笑:“大概是陈大夫做事谨慎,怕遗落了。” 这些常年给达官贵人看病的大夫自然是事事小心,不肯犯错。 卫风拎着一根大红色长线,视线不由落在那张信笺上,突然皱了皱眉,抬眸看向远处那座云绕雪盖的沉默大山。 大雪下了两日还在下着,第三日终于只下着细雪,却还是没有停。 那一日路杳杳一大早就清醒过来,突发奇想,决定现在就去祭拜母亲。 “听说母亲喜欢看雪。”她认真说着,“我陪她去看最后一场雪。” 路夫人的忌日就在今天。 屏风后的卫风抬眸,嘴唇动了动。 “现在去不安全。”绿腰劝着,“雪虽然停了,可路还有些湿滑,现在上山不安全。” 路杳杳皱眉:“这雪还要下好一段日子呢,等化雪的时候才不安全,不如趁着今日难得雪停了。” “上雪山的马车还未准备呢。”一直沉默的卫风也开口劝着。 路杳杳想了想:“那就骑马上山吧。” “骑马也太冷些。”绿腰听得直摇头。 “没事,我多穿点。”路杳杳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一股莫名其妙的坚定,“不知道为何,我就想今日上山。” 绿腰张嘴还要劝,就被路杳杳挥了挥手打断了。 “就今天吧,而且我有点想殿下了。”她看着屋外的雪景,脸色微微一红。 距离她来越州已经五天了,殿下倒是日日送信来,黏黏糊糊的。 绿腰无奈,只好下去准备,卫风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却又阻止不得,只能沉默地跟了上去。 雪虽然停了,山内却还有点积雪,不能坐马车,只能骑马上山。幸好上山的那条路修的平整又宽旷,且不陡峭,一行人一路无碍地上到石峰山的最高顶。 路家夫人就安葬在这里。 从这里往下看去,越州之色尽收眼底。 偌大的越州城在此刻也显得格外拥挤狭小,好似可以放在手心把玩的玩具一般。 这个位置不在风口,处在凹陷处,两侧又有高木挡着,不受风雪侵扰,倒也隔出一片宁静。 路杳杳站在那座陌生的墓碑前。 她从不曾来越州祭拜过母亲,路家好似从没有这个念头,但每年护国寺的价值千金的长明灯却是一盏接着一盏。 路家陷入一个奇怪的循环。 路杳杳靠近墓地,摆上香案瓜果,却是发现这里似乎有人祭拜过了,虽然打算的干干净净,但还未烧尽的纸钱,以及未来得及被覆盖的折痕。 墓前甚至插了几株梅花,空气中还弥漫着一点熟悉的味道。 路夫人生平最爱梅花。 “想必又是周围的僧侣祭拜的。”绿腰想起水千森的话。 “好熟悉的味道。”红玉动了动鼻子,小声说道,“我怎么问着有点像人参的味道,还有点酒味,好香的酒啊。” “胡说什么,大概是哪里的树木被雪压断了。”绿腰上前打算清理掉墓前的东西,打断了红玉的话,“至于酒不酒的,我看你自己想喝酒了。” 红玉吐了吐舌头。 路杳杳却是一愣,盯着被白雪覆盖住的盛开梅花,在大雪中娇嫩欲滴,显眼鲜艳。 梅花尤带着一点水渍,清爽明艳,一看便是刚摘下不久。 “红梅啊。”她喃喃自语。 “这一带有红梅吗?”路杳杳急迫又不安地抬头看了一眼周围。 白雪皑皑,只见周围高大树木落满积雪的模样,遍地都是大雪覆盖的模样,视线所及没有一点艳丽的花色。 “也许是僧人从外面摘来的。”绿腰正打算收拾掉红梅,安慰着。 “别拿,就放着吧。”路杳杳蓦地有些失落,恹恹地点点头:“都收拾到一边去吧。” 卫风拿起那簇梅花,低垂的神色带着复杂之色,又小心翼翼地放在一侧。 路杳杳站在那座洁白整洁的墓前,神思恍惚,久久沉默。 “咦你们是谁,这里不能随便给人乱碰的。” 只见三个小孩穿过树林,站在不远处警惕地问道:“你们怎么又来了,一天不能祭拜两次的。” 路杳杳失笑:“我什么时候又来的,我才刚来。” 其中一个小男孩皱眉小大人一般打量着她,随后和另外两个小女孩说道:“好像真的不是之前那人。” “这里不能随便祭拜的,会被太守骂的,你们赶紧走吧。”年级最小的小女孩怯生生地说着。 “那你们怎么在这里啊。”路杳杳见那小孩小脸圆嘟嘟的,可爱极了,忍不住拿出一小块糖果,对着年纪最小的小女孩挥了挥手,“来,给你糖吃。” 小孩看到糖,眼睛都亮了,对视一眼后,别别扭扭地走了上来。 “我们是替僧人哥哥来办事的啊。” “对啊,我们帮他们给这个墓碑的主人上香。” “刚才也有个哥哥来了,给了我们糖也叫我们先到一边去玩呢。” 小孩们一时被糖果诱惑说漏嘴了,一时间有些害怕。 “哥哥说不能说的。”小女孩不高兴地指责小男孩。 那个小男孩手指搅着,突然不好意思:“我是看那个人病恹恹的,不像坏人,而且快哭了,我才同意的,可没有做坏事。” 两个小女孩齐齐点头,担忧又害怕地看着路杳杳。 路杳杳捏着手中的糖果,心中那点不受控制的思绪再一次飞远,且在此刻达到一点顶端,让她不由出声重复道:“有个哥哥来过啊?” “对啊,但是感觉要死了,都吐血了。”小男孩跑到墓前扒拉了一下,果然从雪中冒出一点血来,得意地直笑,“你看,他咳嗽得厉害,后来就吐血了。” “才不会,哥哥这么好看怎么会死?”最小的小女孩憋着嘴,不高兴地大声质问着。 “可我看他就是会死,脸比雪还白呢。”小男孩反驳着。 路杳杳看着那点血迹,手指僵硬,抱着暖炉的手在微微颤动,眼底闪过一丝怀疑。 “他长什么样子?”路杳杳强压着心里涌上来的激动,连声问着。 三个小孩面面相觑,为首的那个小女孩喏喏说道:“就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啊。” 路杳杳满腹心思,却又听得哭笑不得。 “啊,哥哥身上还有一股木头清香的味道,有点好闻。”年纪最小的小女孩一拍手,高高兴兴地说着。 “不说过是人参吗,爷爷不是在雪地中抓过参娃娃嘛,咦,怎么还有味道,难道不是那位哥哥身上的味道,是这里也有参娃娃嘛。”年纪稍大的女孩突然眼睛亮起,“那我们等会叫爷爷来挖吧。” “这么一说,哥哥这里也有一点红红的痣呢。”小男孩一直打量着路杳杳,用手指戳着自己的眼皮子下面的位置,乐呵呵地说着。 大雪纷飞,满山寂静。 路杳杳只觉得耳鼓一阵阵地在响,吵得她五脏六腑都在发抖,全身血液都被寒冷的天气凝固,冷得她在发抖,可心底确实腾出一点火苗,了。 “咦,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有点像这位姐姐,这里好像,这里也好像。”年纪最大的小女孩盯着她看,又拿手在自己的脸上比划了一下眼睛和嘴巴,傻傻地笑问着,“你们是兄妹吗。” 一直抱剑沉默的卫风自角落中抬起头来,脸上难得露出一点慌乱之色,紧紧盯着面前白色背影。 啪嗒一声,暖炉跌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原本三个小孩窸窸窣窣的声音顿时停住,惊恐不安地看着面前面无血色的人身上。 “娘娘。”绿腰眼皮子一跳,连忙上前扶着人。 红玉慌乱不安地站着。 卫风手指紧握长剑,眼底翻滚着千言万语,却又跟着大雪一样被深深地压抑住,最后只能把视线落在脚边的那几枝浑然不知事,依旧绽放的红梅上。 “是他。”路杳杳搭着绿腰手腕的手微微一颤,眼眶微红,眼尾泛出一大片红意,比着雪地上的梅花还要耀眼。 “江月楼。” 她身形摇摇欲坠,到嘴边的话却只能轻不可闻地念出这个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竹筒那个典故真人真事,来自白居易……和他的好基友元稹,请牢记:,.,, 。m. 第83章 第八十三章 深夜,越州的宵禁让此刻的越城冷冷清清,唯有重新下起的大雪在黑暗中窸窸窣窣地落下,覆盖住一切。 叶甄在昏暗的走廊上,端着黑漆漆的药愁眉苦脸地入了长廊最角落的屋子,还未进去,就听到屋内传来沉闷又撕心肺裂的咳嗽声,等推门而入,迟迟不散去的血腥味在低廉湿气的屋内回荡。 “都烧起来了,还是请个大夫吧。”叶甄摸了摸他滚烫的额头,忧心忡忡地说着。 江月楼烧得脸颊上透出不正常的红晕,唇色却是泛着青色,眉宇间的惨白透明好似冰山的积雪,若是划了便要消失一般,可他眉心的折痕迟迟不肯松懈下来,闻言只是颇为沉重地睁开眼。 “越州不宜久留。”他闭着眼,嘴唇微动,他在沉默中微微叹了一口气,“那几个小孩……” 叶甄坐在床边,也紧跟着叹气:“天还没晴,娘娘不会现在上山的,遇不到那些小孩子,我们也别不着急走,还是先退烧吧。” 江月楼只是躺在床上,连着呼吸都缓慢到近乎停滞,总是让人忍不住去摸摸他的脉搏,确定他还是否在呼吸。 门口,突然传来一声急促的敲门,两长两短。 江月楼倏地睁开眼,露出那双和病弱完全不相符的锐利双眸。 “是小卫回来了。”憋着一口气的叶甄,确认敲门声后松了一口气。 江月楼却是盯着门口的影子,脸上没有一点放松之色。 那敲门声太急促了。 他喘着气,感受着灼热的气息在胸腔间激荡,搅得浑身敲骨抽髓的痛疼中好似堕入火炉,越发难捱。 他这次病得太久了,让他在清醒和混沌间徘徊,让他一直紧绷的那根弦在恍惚间没了章法。 门外,李卫一脸严肃闪身入了屋内。 “明州奉化长史清宴奉太子妃手令今日午时带兵入城了。”他再也顾不得装成一个哑巴,一开口的声音沙哑晦暗,好似在石子在火堆里滚动,嘶哑难听。 屋内一片寂静,灯芯发出嘭的一声。 叶甄眼皮子一跳。 “怎么好端端让明州……” 明州虽然距离越州不远,但好歹跨了界,而且又是负责武治的长史,一旦跨界是需要上陈情折的。 若无大事,只怕要当场摘帽。 “石峰山被封了。”李卫粗黑的眉毛压着眼睛,盯着神色难测的江月楼,语气沉重。 江月楼挣扎地爬起来,喉咙如同漏气的风扇,喘着粗气:“来不及了,给我上妆。” 李卫也不多问一句,立马把人扶起来。 叶甄不安地在原地打转,讪讪地说道:“未必是我们的事情。” 话音落下没多久,只听到大街上传来一阵阵马蹄声,肃然整齐,最后又倏地停下。 “在,在,在我们楼下。”叶甄推开一点点窗户向下看去,突然吓得脸色发白,战战兢兢地说着。 江月楼无力地闭上眼,昏黄的烛光落在眼睫上晕开一点浓密的阴影。 “杳杳。”苍白的唇,微微动了动,发出一点挣扎痛苦的低喃声。 耳边是有人上楼的声音,破旧狭小的楼梯发出阵阵吱呀颤抖声,兵甲铁器叮咚声像是一把铁锤一下又一下地敲在屋内三个人的心尖上,让他们肝胆直颤。 叶甄脸色发白,紧紧盯着门口倒影出来的身影。 李卫不由握紧腰间的匕首,对着江月楼张了张嘴。 江月楼盯着门上倒影的那个影子,突然笑了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来不及了。” 他轻声说着,那根紧绷了多年的弦却在灼热的呼吸中突然松了下来,竟然是再也没有过的如释重负。 遮遮掩掩,躲躲藏藏的日子,终于要结束了。 大门被咣当一声推开,本就松松合在门口的木门摇摇欲坠,发出难听艰涩的吱呀声。 火把照耀下投射出一个人影落在漆黑油腻的地面上。 那席雪白的狐裘在燃烧的火把照耀下熠熠生光,让这间破旧昏暗的屋子顿时多了点华贵之色。 长安路家娇养出来的千金,便是随意站着都是耀眼贵气的。 门口两侧府兵玄甲黑衣,腰挂长剑,手举手把,分成两队冰冷地站在门外,长长的队伍站满了整条走廊。 客栈所有屋子都是大门紧闭,便连那个矮矮胖胖的势利眼掌柜都消失不见了。 苍茫的大雪中,这间破旧的客栈好似只有这些人一般,冷漠森然,毫无人气。 路杳杳站在门口,琥珀色的眼眸落在床上那张虚弱惨白的脸上。 又是那张早已见过的模样。 她一路骑马而来,凌厉寒风早已把满心不安欢喜,难过悲愤都吹得一干二净,可此刻乍一看到眼前之人的模样,那些压抑在心中的情绪瞬间都挣扎地叫嚣着出来。 满腔被欺骗的悲愤,被戏弄的愤怒,可内心深处还是交杂着得偿所愿的喜悦,尘埃落定的平静。 她找面前之人八年了,近三千个日日夜夜,三万五千个时辰,痛苦不安,难过悲愤让她一次次从黑暗中惊醒,让她从失声痛哭变成了无声沉默。 路家窗前他每年生日为她亲手摘下的八棵红梅一次又一次地花开花落,她却没有等来一点消息。 这八年时间,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让她从不懂事的路家幼女到如今初为人妇的东宫太子妃,漫长的岁月竟然弹指而过,而她终于要放弃了。 八年的时候,他从江南寻到陇右道,走遍了整个大昇,可依旧没有他的任何消息,石落大海,悄无声息。 所有人都说他死了,连爹爹都这么说,长安城人人都道路家大郎君可惜了。 她其实心中也明白,若是他还是活着,早该来找她了。 他临走前,说过要陪她过八岁的生辰,却不料这一走,就缺席了之前八年,往后还有无数个八年。 那点奇怪的冀望和期盼终于在一次次失望中落空。 可现在他出现了。 他活生生地坐在自己面前,就在近在咫尺的距离,有血有肉,注视着自己的目光,带着不再是当初见面的陌生和清冷,是那个熟悉到让她不敢忘记的目光, 他明明什么事情都没有,却让她在长安等了那个八岁的生辰足足八年。 路杳杳手指微微颤抖着,甚至生气地想着,她可从未受过这样的委屈。 整个大昇放眼过去,谁敢给她这样的委屈。 她一出生便是路相的女儿,人人都爱她,事事都顺着她,她是长安城的明珠,是世家皇冠上最明亮的珍珠。 可今天,她却感受到那股喷薄而来的委屈、愤怒、不甘。 她寻了他这么多年,可这么多年,他却躲在陇右道,不愿来看她一面。 现在又要拿出这张假脸来骗她! 路杳杳心中那团火终于压抑不住,看着面前虚弱靠在床上的人,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力气,一把推开战战兢兢地叶甄,上前一步,揪着他的衣襟往下拉,拿起手中的帕子就往他脸上擦去。 动作极为用力,在他脸上摩擦出带血的红意。 江月楼沉默,只是不错眼地看着面前之人,连眨眼都舍不得。 目光一如既往地温柔。 路杳杳的视线直到眼底的那点红色泪痣终于显露在苍白的眼角下,这才波动片刻。 那张日日夜夜思念的脸出现在自己眼前。 苍白而冰冷。 熟悉又陌生。 “江月楼。”路杳杳盯着那点红色泪痣,牙齿紧咬,她的眼眶眨眼便冒出红意,拿着帕子的手在微微颤抖,眼尾下垂,晕开大片红意。 两人的距离近在咫尺,连着呼吸都清晰可见。 江月楼伸手握住覆盖在脸上的那双冰冷的手,八岁的肉感也抽条长大成了如今纤细骨节的模样。 “杳杳。”他轻声又温柔地喊着。 “哥。”她颤抖着,又害怕着,欣喜着,也痛苦着。 “对不起。”江月楼清晰地看到她眼眸深处的挣扎和难过,身体上被遗忘的断骨抽髓之痛翻涌而已,疼的他双唇不由颤抖着。 路杳杳眼眶蓄满眼泪,琉璃色的眼眸被水浸湿越发水润清透。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我找了你好久。” “我的生辰哥哥还记得吗?” 江月楼沉默地看着她,脸颊的红晕越发明显,透过单薄孱弱的肌肤透出滚烫的温度来,那双同样浅淡的眼眸露出悲痛难过之色。 路杳杳却是冷静地看着他,从今日知道知晓真相到现在,她从未有过像这一刻一般平静。 被禁锢的灵魂好似高高飘起,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看着面前满腹心思却依旧沉默不语的江月楼。 看着欲言又止又踟蹰不前的叶甄。 看着形容异常苍老,面露挣扎的李卫。 看着门口的绿腰卫风,沉默地看着面前一切。 原来所有人都知道啊。 她突然笑了一声,在寂静地屋内清晰又突兀。 “只有我不知道。”她轻声低喃着。 绿腰卫风脸色大变,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李卫叶甄咬牙,也紧跟其后跪了下去。 门口长长的玄衣府兵发出兵器交错的声音,跪满了一地。 那是一种死寂的安静,连着呼吸都成了最微不可为的动静,唯有屋外的大雪越发盛大,洋洋洒洒,好像要覆盖住整个大地。 太安静了,安静到令人不安。 江月楼下意识伸手握紧眼前之人,却被路杳杳一把甩开。 路杳杳挺直脊背,站在原地,看着面前无力孱弱跌坐在靠背上的人,面无表情:“开丰九年,路家大郎君路远道在江南睦州建德遇刺身亡。” 江月楼喘着气,仰头看着面前神色冷淡的少女。 纤细柔软,却又似红梅傲立。 “冒充路家大郎君,其心可诛。”她冷冷说道,眼眶的那滴泪不堪重负,终于落了下去,顺着纤弱的下巴,落在漆黑的地面上,“带回去。” 江月楼喘着粗气,额间冒出冷汗,浑身紧绷如拉到极致的弦,在鹤鸣,在颤抖。 明州奉化长史犹豫片刻,这才上前抱拳说道:“得罪了。” “不要不要。”叶甄大声喊着,从地上爬起来,抱住江月楼的手,“郎君烧得厉害,不能移动。” 路杳杳的视线露在他身上,森冷无情,带着冬日寒气:“叶老这次为何随我出长安。” 叶甄突然沉默,眼神闪躲。 她了然地笑了笑,冰冷而随意:“既然舍不得,那你便和他一起吧。” “至于你们。”她的视线从李卫身上,最后落在绿腰卫风低垂的头颅前,“路家不养不忠不义之人,你们,都走吧。” 卫风倏地抬起头来,那双一向寡言冷漠的脸上难得失态地看着路杳杳,嘴唇微动,搭在长剑上的手指肉眼可见地在颤抖。 “娘娘。”绿腰膝行到她面前,泪流满面,连连磕头请罪。 “娘娘如何罚都行,但不要赶奴婢走。” 路杳杳看着痛哭流涕的绿腰,最后和卫风无言的视线相对,这个陪了她十六年的少年,从小时候张这手保护她走路,到现在只是沉默地抱剑跟在她身后。 然后她看到卫风嘴角微动。 那时她听了十六年的话,哪怕没有声音,脑海中下意识地反应出来。 ——姑娘。 可他却还是违背了诺言,还是没有保护好她。 路杳杳心中早已没了知觉,却还是不由抽动一下,只是在冷淡收回视线时,低眸看到腰间的墨绿色的平安翡翠,嘲讽一笑,伸手拿下,扔到卫风手边,最后默然地转身离开。 卫风浑身一僵,牙齿打颤,看着那块跌落在手边的玉佩。 “是我一人之错,娘娘不要……”江月楼不忍,出声劝道。 却见路杳杳突然转身,目光中升腾出一股难以遏制的怒气,怒视着面前孱弱不堪的人,咬牙切齿地问道:“你可怜心疼他们,那我呢。” ——你可怜他们的痛苦,却为何绝口不提我的。 ——你为他们求情,为何让我这么痛苦。 她死死看着江月楼逐渐陷入沉默的表情,长久沉默之后,突然冷笑一声。 “我忘了,你才不是路远道。” “他已经,死了。” 她平静说道。 卫风看着那叫雪白的大氅在自己眼前一闪而过,而披风的主人却不肯在他身上再多看一眼。 那双从不曾离开长剑的手无力地搭在剑上,那一瞬间再也听不见所有人的声音,只有路杳杳快速离开的脚步声。 ——他再也没有这样疼过。 路杳杳站在客栈门口,大雪纷纷而下,外面一片漆黑,只有头顶两盏摇摇欲坠的红灯,在地面上晕开两朵光亮,来时的足迹早已没了一点踪迹。 明州奉化长史清宴宛若抓着一个烫手山芋,满心挣扎,手中抓着浑身滚烫的江月楼,视线却是不敢在他脸上停留一刻。 “……如何处置。”这事复杂的让一个身高八尺的壮汉难得含含糊糊地问着。 死了八年的路家大郎君竟然还活着,这让他一时间如闻雷惊,心乱如麻。 “马车。”她低头看着自己被冻得通红的手指,低声说道。 清宴松了一口气,生怕娘娘一时兴起,让人走路回去。 江月楼这个身体大概走几步就没了。 “请吧。”清宴故作镇定地把人请到马车边上。 江月楼上马车时,扭头看向台阶上的人。 漫天大雪落在她乌黑的秀发上,洁白的大氅和大雪融为一体,跳动的火光照得她脸色冰冷如寒冰一般冰冷,眼尾眉梢都陌生得不再是往日的模样。 有个侍卫为她打了伞,她下意识侧首看去,可又很快收回视线。 “走吧,不要让娘娘生气了。”清宴见人没动,心中一慌,连忙劝着。 “清长史说得对。”江月楼微微一笑道谢着,掀开帘子上了马车。 是一辆没人做过的马车。 他刚刚坐下,心中一动,马上便看了出来。 “刚才保护娘娘骑马的侍卫呢。”清宴站在马车外,转似无意地说道,“还不把娘娘的马牵来。” “今夜雪大,仔细一些。” 一行人正打算离开,就看到黑暗中有人涉雪而来。 “听闻娘娘遇刺,从明州调了人来。”水千森自黑暗中匆匆而来,马还未挺稳,就跳下马,一脸急色,“下官该死,这是明州长史,定当把犯人绳之以法。” 路杳杳敛眉,冷淡说道:“多谢太守,犯人已经抓住了。” 水千森的目光落在那辆马车上,马车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完全看不到一点里面的模样。 “这,这,好歹是越州的事……”他搓着手,讪讪说着。 路杳杳猛地扭身,雪白的狐裘在大雪中划开一道锐利的痕迹,带来一阵凌厉的寒风。 “你在教我做事。” 她一字一字,冷冷问道。 水千森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厚重的积雪覆盖住他的膝盖,让他一时不知是因为冬日的寒冷还是头顶的目光而颤动。 “不,不敢,下官不敢。” 路杳杳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面无表情地说道:“此事本宫自然会上折子给圣人,无需水太守多言,退下吧。”,请牢记:,.,, 。m. 第84章 第八十四章 一夜之间,越州局势瞬息万变,谁也没料到一向温温柔柔的太子妃竟然雷霆万击,在李家的地盘上把越州给控制了。 消息被压得严严实实,近在咫尺的杭州都不曾得到消息。 杭州的雪终于停了下来,大雪满枝丫的雪白寂静,太子殿下官驿中,旭阳踩着大雪匆匆而来,掀开帘子进来时,带来一阵寒意。 温归远捏了捏额头,放下笔,靠在椅背上,看着屋外难得的晴天,这几日的好心情瞬间被吞没的一干二净。 “还没有一点消息吗?”他问。 旭阳慎重点头:“杭州城早已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上下口风一致,我们的人还差点被发现,我已经让他们这几日都停下。” 温归远神色冰冷,看不出喜怒。 今日的困境他早有预料,所以一件接一件的坏消息传来的时候,也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月楼呢,还没回来吗?”他随口问道。 旭阳摇了摇头。 “杭州的盐价现在情况如何了?”他揉了揉脑袋,看着其余各州传来的情报,细细看着。 “江仪越利用职权,大量囤积官盐,杭州城内私盐,价格居高不下,但江仪越性格强势,压得杭州百姓敢怒不敢言,不过半月前杭州城的盐价莫名回落,所以如今乍一看,市面上的价格并无任何古怪之处。” “他屯盐的目的查到了吗?”温归远皱眉。 “没有,但我们已经查到屯盐的地方了。”旭阳说道,“旭日已经派人看着了,这是旭日统计的杭州盐仓内的储量,后面是江仪越自己屯盐的储量,中间差了几十万石私盐,目前还不知去向。” “少了这么多盐,杭城的盐价为何还是下落。”温归远捏着手中的账本。 杭州占据运河便利的问题,所以设了不少盐仓,江南东道各州的官盐都是通过杭州的水道才用完大晟各地的。 天下之赋,盐利居半,这等豪利便是从指头缝里露出来的利益也足够杭州吃饱。 旭阳犹豫说道:“听闻是越州那边的人,大晚上的时候偷偷渡江送来的,杭越两州只有半个时辰的水路航程。” “但并未找到明确的证据,都是市井流传的话,而且据前几日太子妃传来的消息,越州的盐价极为平稳,盐仓存量不多,私盐略有泛滥,但总体价格平稳。”他又补充着。 “越州。” 温归远神色一冽,扣了扣桌面,发出沉闷的声音。 “越州大小盐池多,常年盐价溢价,盐仓怎么会没盐呢。” 旭阳闻言一脸凝重。 原本都以为是白家的事,这么一看竟然还扯上了李家。 “江南各种盐价情况竟然都不一样。”温归远闭眼,淡淡说道,“这也太离奇了。” “江南两道常年被李白两家垄断,白家扶持江仪越,借着永昌商道贩卖私盐,李家扶持水千森,借着江南水道把控盐价。”温归远长叹一口气,“看来现在是明查是查不出什么了。” “可我们的人早早就入了杭州,依旧一点消息也探查不到。”旭阳一脸严肃,“各州情况都差不多,唯有台州太守被我们抓住了把柄被我们暗自扣下,但现在依旧咬死不认,看样子是要自己认下所有罪责。” 温归远合上所有信件,眉眼冷淡,下颚锐利,在一片寂静中淡淡说道:“那就杀鸡儆猴,逼得他们狗急跳墙才是。” 旭阳握剑的手一紧,眼睛亮起。 如今的情况就是在于太过安定,谁先动手谁就失了先机,但殿下却还有个得天独厚的优势。 他是来查案的。 只有日日做贼,没有整日防贼的。 殿下只需要一点动作,警惕躁动地便是他们。 “那我这就去台州把人带出来。” “殿下。”门口有人踏着雪,靴子因为匆忙走动,发出难听吱呀的声音。 “明州奉化长史清宴昨日午时带兵入越州。”士兵低声说道。 屋内一静。 “明州?”旭阳皱眉,“明州靠海,奉化长史乃是整个江南东道海军基地,清宴年少有为,是难得的实打实凭着战功升上去的长史。” “最是趋利避害之人。”他不安地看了一眼温归远,见殿下神色沉默不由也跟着敛眉不语。 “怎么回事?”温归远眉宇晕着一团阴霾,冷冷问道,“谁下的手令。” 门口士兵缄默片刻,这才沙哑地说道:“太子妃的手令昨日辰时末刻快马送出越州,午时初刻清长史带兵入城,酉时三刻,越州封城。” 温归远心中咯噔了一下。 “月楼呢?”他下意识问道。 “越州兵防被清宴全部控制了,我们的人出不来,也递不出消息。” 旭阳握剑的手一僵,温归远眼皮子狂跳。 越州出大事了! “也不定是和江先生有关。”旭阳打破沉默,哑着嗓子说道。 “清宴祖辈都是屠夫,就算自身能力过硬也不能一路平安在江南一带站稳脚跟。”温归远冷静下来,不由苦笑,“江南的水,历朝历代就不是这么好踏入的。” 旭阳一愣:“你是谁,他是……” ‘路相’二字被他淹没在唇齿间。 温归远无奈笑着摇了摇头:“早该想到的,路寻义怎么会让杳杳独自一人来这趟浑水,若是有清宴倒也说得过去。” 谁不知清宴手中有一支奇兵,个个都是杀过人见过血的利器,若是路杳杳真的在江南出了意外,这支队伍绝对可以把人带出来。 “那太子妃为何要封城越州。”旭阳也察觉出一丝不对劲,眉心不忍跳动了一下。 温归远沉默。 “这次下江南我这个眼皮子就没停过,就知道要出大事,没想到来得这么措手不及。”他最后叹气。 “台州太守悄悄带到杭州,交给旭日看着,你随我去越州。”温归远起身,看着远处密布的乌云,一场大雪又要来了,“即刻。” “是。”旭阳不敢耽误,连忙出门轻点人数,准备出发。 太子妃所在的别院被清宴带兵府兵层层围着,院子本就空旷,如今站了陈兵列甲的府兵,越发显得森严空旷。 路杳杳站在一个小院门口,清宴低眉顺眼地跟在身后,耳边是顺着冬日寒风飘来的咳嗽声,撕心裂肺,鼻尖飘荡着浓重的草药味。 天边的那朵云压了过来,天色阴沉黑暗,大雪即将来到。 “大夫请来了吗?”她扭头轻声问道。 “请来了请来了,正在院外候着呢。”清宴连忙说道。 路杳杳冷淡地点点头:“劳烦清长史送进去吧。” 清宴自认为也是个能言善道,头脑灵活的人,现在夹在路家两位娘子郎君当真觉得头疼,这事到哪都是一个烫手山芋。 “那娘娘可要去看看。”他状似不经意地问着。 路杳杳淡淡扫了他一眼,浅色的眼波映着雪色格外平静:“明州处置使病退多月,职位空缺许久。” 清宴眼睛一亮。 “去吧,此番上长安还需清长史派人护送。”她垂眸,纤长浓密的鸦羽颤了颤,低声说道。 “万事还需解开心结啊。”清宴临走前,忍不住低声劝了一句。 路杳杳看着他离开,沉默地看了许久那扇紧闭的窗户。 屋内的声音停了片刻,那扇窗户发出难听的吱呀声,只是刚刚推出一条缝,路杳杳呼吸一怔,眼波微动,立马转身离开。 大雪终于再一次落下。 鹅毛大雪纷纷而下,路杳杳走到半路路遇大雪,不得不站在廊檐下看雪。 她伸手接了一片雪花,雪花很快就化在手心,湿漉漉的水渍顺着手指缝流了下来,寒风吹来带来一股寒意,嫩白的手指被吹得通红。 路杳杳失神地盯着手中的水渍,突然起身踏入重新踏入雪地中,雪花悠悠落下,不一会儿就落满她的发梢衣袖。 冷。 江南的雪,比着长安的要冷一些,也让她倏地清醒过来。 她踏出第一步之后,第二步第三步就走得毫无压力。 直到一柄青竹伞挡在她头顶,遮住了洋洋洒洒的大雪。 雪落在伞面上窸窸窣窣,清透的伞面很快就盖满了雪花。 路杳杳停下脚步,站在雪地中,却没有扭头。 她已经被这样的目光注视了十六年了,哪怕不用回头,也知道背后之人是谁。 卫风站在她身后,为她打着伞,一如既然地沉默冷峻,即使大雪落满肩膀,也依旧一声不吭,唯有腰间的墨绿色玉佩发出一点微光。 两人沿着花园小道,一路无言地走着,雪白的路面上留下两道脚印蜿蜒而去。 雪越下越大,细听之雪密而玉碎,远处千山暮雪,近处万树梨开。 路杳杳回了自己的院子,远远便看到跪在雪地中的人。 红玉一边哭一边站在一侧正给人打着伞。 “你什么时候时候知道的?”她站在回廊上,突然开口。 卫风一双唇色早已泛出青色,落满雪渍的睫毛微微抬起,露出内在那双沉静明亮的双眸。 “袁郎君死的时候。” 路杳杳瞳孔一缩。 她猛地转身,琥珀色眼睛盯着面前之人:“袁枚?” “是。” 她身形一晃,差点一头栽倒下去,卫风惶恐地伸手去扶她,却又害怕地停在一处,不敢碰她。 “和他有关?” “袁郎君自杀时,李卫就在禁卫军的队伍中。” 路杳杳脸色煞白,像是抓着最后一层布不愿掀开,强装着镇定说道:“袁枚如何去的御书房,李卫武功高强,带一个人不反抗的人确实很容易,还有那册血书……” 她揉了揉脑袋,呼吸着空气中的寒意,几乎是冷得她打了个寒颤。 “他怎么回长安的,他怎么收集的证据,他为什么选择从容赴死。” 她失了神一般的,喃喃自语,手指轻颤。 “甚至是长安城的流言……” 她打了个寒颤,突然转身重新跑回大雪中。 卫风神色大变,撑着伞跟了出去。 大门被人推开,无助地在风中晃了几下,大门敞开,阵阵寒风便无情地吹了进来。 江月楼疲惫地靠在床上,手中握着一张白帕,帕子上都是血。 路杳杳站在门口,和睁开眼的江月楼对视着。 “娘娘。”坐在床边的叶甄讪讪地起身。 “出去。”路杳杳踏入屋内,脚步带出大氅上的雪花。 叶甄看着两人莫名紧绷的气氛,露出犹豫之色。 “出去吧。”江月楼见状,笑着劝道。 叶甄只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顺带轻轻合上大门。 江月楼看着路杳杳一步步靠近自己,那张脸宛若寒了冰,不带一丝感情地注视着他。 “你想问什么。”江月楼温柔地笑了笑,握紧手中带血的帕子。 路杳杳站在他面前,看着近在咫尺的熟悉笑容,却又在这一刻觉得陌生极了。 “你没什么要和我说的吗?”她沙哑地开口问着。 “我有许多话想和你说,可时机还未到?”江月楼咳嗽一声,无奈说道。 路杳杳被压抑着的火气瞬间爆发出来,逼近一步,揪着他的衣襟,恨恨说道:“那到底什么时候时机才会到,等你死了,还是我等我死了。” 江月楼脸色一变。 “你连袁枚都敢算计,逼得他身死,你连爹都要下手,让他差点身败名裂。”她眼眶泛红,陌生又愤恨地看着他,盯着他唇角还未擦干净的血迹,冷冷说道,“那下一个不就是我了吗。” 江月楼喘着气,伸手紧紧捂住她的手。 两双冰冷的手相互叠加,却丝毫不能温暖起来。 “你不会死的。”他咬牙切齿地说着。 路杳杳眼底的火苗倏地沉寂下来,一团死灰一般盯着他,艰难说道:“所以你承认了。” 江月楼沉默着不说话,只是重复着:“你和他们都不一样。” 路杳杳气得浑身发抖,满脑子都是御书房前那人纵声一跃的模样。 那双握住她的手,只让她觉得可怕冰冷。 “你不是哥哥。”她痛苦地低声说道,“他是袁枚啊。” “他是袁枚啊。” 她不可置信地念着。 他是你自小的玩伴,是你曾经无话不谈的挚友,是你曾说过一同寻道的知己。 她满腹悲凉,甚至想要狠狠打醒面前之人,可看到他病弱的模样,带血的唇角,只能蜷缩着手指,手心都在发抖。 “杳杳。”江月楼见她痛苦,惨白羸弱的脸颊同样露出苦痛之色,“你和他们不一样。” “那你告诉我哪里不一样。”路杳杳像是抓住最后一个浮木,睁大眼睛逼问着。 江月楼沉默,最后艰难开口:“你是我付出性命也要保护的人。” “所以你什么都瞒着我,这就是保护,所以你背弃了你的君子之道,只为了保护我吗。”路杳杳红着眼眶质问着。 “是。”江月楼坚定说道。 路杳杳一把挥开他的手,冷冷说道:“我不需要。” 江月楼看着空荡荡的手心,一怔,脸上的笑意逐渐褪去,让他的面容越发如月雪白。 “坚守底线,保持君心,是你教我的,同甘共苦,共度风雨,是我自己学会的。”路杳杳看着他,眉目清冷,“你说的一切,我都会自己查清楚的,不需要你这种踏着被人尸骨上去的保护。” “我嫌脏。” 她最后看了坐在床上不曾回神的人,深深看了一眼,最后面无表情地离开了。 江月楼只是无力的看着她毫不留情地离开,嘴角冒出一丝血迹来。 路杳杳站在游廊下,凝望着不知何时才会停歇的大雪,脸上的坚强果断如潮水般推开,只剩下迷茫难过之色。 这是江月楼。 她第一次清晰地感知着这个事情。 她的哥哥真的没了。 “娘娘,殿下来了。”清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低声说着。 路杳杳的视线落在东边,突然笑了笑,眉目却是不含笑意。 “来的正好。” 作者有话要说:其中我内心深处有个人的结尾一直没想好是啥qaq(绝对不是没大纲的问题,卑微小奶茶落泪),请牢记:,.,, 。m. 第85章 第八十五章 路杳杳踏入院子的时候,温归远正站在院中的一株白梅下,梅花傲然绽放,衬得树下披着银灰色大氅的人越发温润,修身而立。 “娘娘。”旭阳对着她行礼。 温归远转身看向她,眉目温和如画,嘴角露出浅淡笑来,风尘仆仆,却依旧神采飞扬。 “杳杳。”他站在树下轻轻唤了一声。 路杳杳站在拱门下看着面色如常的太子殿下,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终于停歇下来的风雪中颤动。 温归远一步步朝着她走过来,在雪地上留下一连串的脚印,蜿蜒好似树干上的梅花,最后站在路杳杳面前。 “月楼在你这?” 他伸手揉了揉她被风雪吹得冰冷的脸颊,入手细腻入上好的绸缎,可有带着一丝凉意,那张冷若冰霜的小脸丝毫不为片刻地柔情所惊动。 他见状,小心说道:“他已经病了许久了。” 路杳杳抬眉看向他,浅色琉璃应着满地白雪,越发清澈透亮,却又带着一丝寒意。 “你一直都知道?”她问。 温归远后脖颈毛一炸开,立马摇了摇头:“我们虽然早早就在甘州相识,他被黎家追杀,身中剧毒奄奄一息,我便带他回了鄯州,期间他养伤就花了一年,后来得了一个游医的救治,这才能下床的,但一直不曾说过他的事情。” 路杳杳睫毛微敛,沉默地站着。 乌云聚集在天边,层层压在高高耸立的屋顶上,厚重得几乎让人透不上气来。 “我们回屋再说吧。”温归远小心翼翼地去牵她的手,见她没有露出抗拒之色,这才松了一口气,正打算握紧她的手,却又听到,她冷淡的声音。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清淡如白雪,却也沁凉入骨。 温归远动作一僵,讪讪地小心地圈住她的手,嘴里发苦,脸上却是一脸认真,冷静片刻后老实说道:“你落水那会儿。” 他补充道:“那个站在竹林里带着面纱,打算诱回狗的就是他。” 路杳杳一怔。 那是她距离真相最近的一天,不过十步的距离,可却又在各种阻碍下被定在两端。 怪不得,她当时觉得那个声音有点耳熟,只是后来被一系列的事情打乱了手脚,竟让她错过了深究此事。 天意弄人,也不过如此。 “还有谁知道?”她问。 温归远摇了摇头:“应该就我知道,他在长安一直除了去温泉别院养病,从不出门。” “袁枚的事情你知道吗?”路杳杳轻声问道。 温归远连连摇头,见她狐疑的目光,喊冤说道:“这事我真不知道,我原本还打算让旭阳去救人呢。” 他嘴角露出一点苦笑:“我也不知月楼为何会对他下手,可我知道的时候已经事已至此,无力回天。” 冬日寒冷,空气都含着雪意,路杳杳不由轻轻吐了一口气,嘴角便冒出一点细白雾气。 她紧绷的心终于暗自松了一口气。 她可以忍受温归远作为太子不良善,但不能接受他为了权势选择不仁义。 当年三皇子温归远能出长安是因为袁思楼,若是他现在为了给自己太子的身份造势踩着袁枚的尸血上位,这是她不能忍的。 君子以仁存,不欺心,不害生。 她想起江月楼,想着他当初一步步设计,逼着袁枚走上绝路的时候,到底有没有过犹豫 那毕竟是他的志同道合的挚友。 “你知道后为何不告诉我?”她冰冷了两天的眉眼终于松动了一下。 温归远无奈苦笑:“你哥哥的脾气……” “他捂着你的嘴了?”路杳杳嗤笑一声,挑了挑眉。 “他威胁你了?” “他整日跟在你身后看着你了?” 她眉宇多了些锐利锋芒,似笑非笑地反问着。 温归远被逼得无话可说,一时间神色讪讪,心底却又松了一口气。 他最怕路杳杳之前冷淡无所谓的样子,现在咄咄逼人反而多了点人气。 “比这还可怕。” 温归远握紧她的手指,放在手心把玩着,委委屈屈地说着:“投鼠忌器的道理,他威胁我,我若是现在告诉你,他说你一定会不理我的,还会跑回路家。” 闻言,路杳杳突然嫣然一笑:“他说的不错。” 她慢吞吞地抽回手,脸上的笑容倏地消失:“不仅要回路家,还要和……” 温归远眉心一压,脸上瞬间阴沉下来,眼疾手快伸手捂住她的嘴,手指微微用力,把她的话都悉数按住。 “我错了还不行,我弃暗投明,我什么都交代。” “那话你别说出口。” 秀致的眉眼微微蹙起,嘴角带笑,眼底却闪着阴郁之色,握着她的手都用上了力,唇角微微抿起,有些不悦,却又没有露出来。 “可以吗。”漆黑的眼眸带出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低沉之色。 路杳杳看着那双倒映着自己身影的双眸,蓦地一愣。 她竟然从那双眼眸中感受到一点无奈,一点哀求,一点黑暗。 那是温和高傲的太子殿下从不曾展露的脆弱模样。 好似一碰滚烫的水,落在冷硬的冰面上,激起一点水渍,荡开一点涟漪,平白让人软了硬起来的心肠。 她哥哥的脾气,她是明白的,是一块玉,温润如玉,却常常让人忘记玉是最坚硬的。 路杳杳垂眸不语,算是掀过这个话题。 “那就好好交代。”她闷着声音说着。 温归远心中紧绷的一根弦松了下来,那颗原本慌乱不安的心也恢复了正常,这才饶有兴趣地捏着她的手,信誓旦旦地保证着:“一定交代得清清楚楚,让你哥痛哭流涕忏悔罪行。” “他不是我哥。”路杳杳略带苦闷地赌气说道。 “是是,他不是。” “你干嘛说他不是。” 温归远本着死贫道不死道友的心情,果断说着:“都听你的。” 路杳杳气闷敛下眉,甩开他的手,独自一人朝着内院走去。 可等她走到台阶下,看着红玉红肿的眼睛,以及雪地中绿腰摇摇欲坠的身影。 “娘娘。”红玉抬头看向她,可怜兮兮地哭喊着。 绿腰抬起一双被冰雪覆盖着的脸颊,沉默地抬头看着路杳杳。 路杳杳看着她惨白又坚定的脸,蓦地有些难过,却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绿腰真的知道……”红玉自小和绿腰一起长大,见她如此,哭的眼睛都睁不开了,又见娘娘没叫人起来,越发难过不解。 她还没说完,就听到绿腰轻声说道:“不要替我求情。” “等娘娘解决了和江先生的事情,气消了,自然会顾念多年主仆之情的。”一直站在一侧沉默的旭阳低声说道。 红玉睁着红肿的大眼睛将信将疑地看着他,绿腰低垂着脑袋,好似一尊被风雪僵硬的石像。 “你这样跪着只会跪坏身子,娘娘就算原谅你又如何。”旭阳蹲在她身上,为她轻轻抚净衣摆上的积雪。 意识朦胧的绿腰低眸看着那双手指。 常年练武让他的手指带着硬茧,如腰间长剑一般笔直修长。 “等娘娘起消气了,娘娘自然会想起你。” 他腰间的一枚香囊晃来晃去,绿腰逐渐失了焦距。 “真的吗?”她早已被冻得失了知觉,喃喃自语。 “真的。” 旭阳原本想为她掸干净她肩膀上的雪渍,可碍于边上还有红玉无知无觉地站着,手指微微僵硬,最后状若自然地放了下来。 “绿腰。”红玉一声惊呼。 一具冰冷的身体直直撞进旭阳怀中,他下意识抱了个满怀,误触的手掌好似一块寒冰,冷得他一哆嗦。 “你明明还是很关心绿腰的。”屋内,温归远为她倒了一杯水,无奈苦笑着,“我看卫风这几日都瘦了。” 路杳杳看着旭阳抱着人消失在拱门外,这才收回视线,懒懒斜了他一眼。 “就你现在的情况还有空关心别人。” 温归远摸了摸鼻子。 “月楼虽然确实不太对……但对你是真的。”他虽然对自己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的处境十分有自知之明,但还是硬着头皮给江月楼说清,“也不是故意骗你的。” 温归远见她越发沉默,那双清迥明亮的眼眸微微失神,落寞而沉郁,揉捏着脸颊的手指忍不住摩挲着,似乎搓热她冰冷的皮肉。 路杳杳抬眸看他,轻轻呼出一口气,白色的气在空中稍瞬即逝,吹散了空中的安静之气,原本屋内都是满满当当坐满四个人的,现在乍一看竟然显得有点空旷。 “所以你是故意的。”她扭头,甩开脸上的手,淡淡说道。 温归远神色一僵,大惊失色,连连摇头转移话题:“不如我们说说月楼的事情。” 路杳杳盯着茶杯上冒出的白烟,淡淡说道:他之前明明不愿回长安,现在又为什么愿意回长安。” “他总有很多心思不愿和别人说。”温归远思索片刻,不得不含糊说道,“说是为了报仇这才入京。” 江月楼入京是为了杀路相,那个他的亲爹,可这话他不敢也不能和路杳杳说。 这是路家的一团乱麻,他只知其一,自然不敢胡乱说着。 “报仇?”路杳杳抬眸,眸光水润,“谁?” “他不曾和我说。”温归远顶着她怀疑的视线,无辜说道,“他不愿多说,而且入京时答应过我不会坏我的事情,只说是个大人物,除掉了也和我有利,我也没问。” 这确实是他的行事风格。路杳杳想着。 “甘州黎家的灭门案子……”她欲言又止。 温归远无奈点头:“这事其实也不怪他,先不说黎家再次之前几次三番追杀他,折辱他,而且黎家在陇右道的势力不亚于白家在长安,对我也是连连打压,我和他几次都有生命危险,我们也是不得已为之,不能怪月楼行事狠辣。” “黎家为何追杀他?”她疑惑问道。 “不知,他只说是长辈恩怨,我之前还想哪家长辈恩怨如此大,若是扯上路相便也说得过去。”温归远细细说道。 “你可知路相的仕途就是在陇右道开始的吗?” 路杳杳点点头:“爹爹十五便考中状元去了西洲,先后在三州任职共十年,大哥,还有我早逝的二哥也都是在那里出生的,我出生时,爹爹已经在长安了。” “你可知你二哥如何死的?” 路杳杳茫然地摇摇头,突然神色一冽。 “黎家是墙头蛇,其中到底发生什么不清楚,但你二哥确实是在那里去世的,只是之后没多久,你们全家就被升职,先后去了凤州和交州,五年时间平乱剿匪有空,路相一路高升,在乾丰元年,也就是在他三十岁的时候回了长安,入了内阁,次年生下你,至今已有十五年。” 这段简短却又辉煌的日子,是路家的灿烂的门楣。 一介布衣花了十五年的时间战绩辉煌地入了内阁,又花了十五年的时间在世家林立的长安站稳脚跟,现在甚至有隐隐压过白李两家。 可能会有不少人会在背后骂路寻义奸相,可谁又不是暗自羡慕这样的运气。 “若是真的,我爹早就自己动手了。”她皱眉,喃喃自语。 路寻义睚眦必报的性格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事我也奇怪,但你哥不愿多说,只说要自己亲自动手。”温归远这次是真情实感地不明白了。 “他临走前曾我爹大吵一架,之后三日不曾归家,之后没多久就接到去江南查案的圣旨。”路杳杳脑海中似乎冒出一道微弱的光,但是很快稍纵即逝,只能眉心狠狠皱起。 “别皱眉了。”温归远温热的指腹抵在她的眉心,“这是江月楼自己的事情,你为他皱眉,我也颇为吃味。” 路杳杳失笑,挥下他的手。 “你特意为他从杭州赶来的?”路杳杳反问,“这样看得我也有些吃醋。” 温归远义正言辞地拒绝道:“怎么可能。” “第一是杭州如今我坐镇,查不出什么,那就以动制静,我悄悄离开,让那些魑魅魍魉冒出来才行。第二是我见你许久不给我传信甚是想念,又见越州封城,害怕你出事,” 路杳杳看着他,脸上毫无波澜:“巧言令色,是为心虚。” “不过你说得对,而且越州也有些古怪,卫风……” 她倏地一愣,失态片刻,但很快又回神,镇定地继续说道:“你倒是让旭阳去看吧。” “嗯。”温归远状若无事,点点头。 屋内的气氛淡了几分,路杳杳捧着茶杯,不知在想什么,温归远也是沉默地看着她。 “他的毒有救吗?” 温归远脸色凝重:“毒入心肺,药石无医。” 路杳杳捧着杯子的手抖了抖,热水溅到手背上,染红了一片。 “太守,我们的人出不去越城了。”水府中,一个带刀侍卫匆匆而过来,大惊失色地说着。 “听说太子来了。”一个幕僚打扮的老人严肃道。 水千森咬牙,手指握紧,在桌子上狠狠砸了一下:“说什么抓刺客,分明是借机夺我权,架空我控制越州,一定是事情败露了,好一个暗度陈仓,果然是路相的女儿。” “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那张原本白净圆润的脸上满是狰狞戾气,眼底冒出血丝看得人心中一颤。 “去,一定去看一下杭州如何。”他厉声吩咐着。 却不知,杭州那边同样陷入慌乱。 “台州太守不见了,如今台州大乱。” “殿下昨日连夜去了越州。” “太守,越州被清宴掌握了,我们的人进不去出不来。” “报,盐丢了。” 士兵一个接着一个来,坏事一件接着一件,江仪越放在案桌上的手都在抖,一张脸怪异又愤怒地紧绷着。 “给长安送信。”他恶狠狠地吩咐着。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冷冷说道:“压着那些私盐贩子,太子率卫还在这里,不要乱了手脚。” “那批盐一定要追回来。” “还有,动手!”那双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带出一点血腥狠厉之色,“决不能让他们离开江南了。”,请牢记:,.,, 。m.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 第二日一大早,温归远打算去看江月楼,特意和路杳杳打了声招呼,装模作样地问道:“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路杳杳刚刚起床,精神不太好,眉宇疲倦,正喝着燕窝小米粥,眉眼也不抬一下:“那你等一会儿我。” 温归远没想到她顺着话接了下去,愣在原处,突然听到路杳杳冷笑一声,淡淡扫了他一眼。 “要去就去,耍什么花招,我等会要去找清宴。” 温归远摸了摸鼻子,坐了下来,接过一碗粥问道:“去找清宴做什么?” 路杳杳放下碗筷,无奈说道:“明州长史一直屯兵守在越州像什么话,平白惹了越州上下官员隔阂,打算让他们今日撤出越州。” 越州到底是李家的地盘,强龙不压地头蛇,路杳杳不想太高调,坏了长安城难得的平衡。 “只怕来不及了。”温归远笑说道,“水千森和李家一样都是阴险多疑之人,你让清宴强势入越州,最后飘然而去,只会让他越发疑心。” 路杳杳闻言眉心皱起。 这话说得颇有几分道理。 “而且杭越两州目前都涉及盐务,原本内外都是紧绷的弦,你这一招已经打乱他们的动作,现在再挥挥手离开,别说越州太守心中不安,全江南道的人都未必能吃得下饭。”温归远为她分析着江南道各处的情况,最后笑说着,“还是先让人留下吧,不如等他们护送我们离开,在自行回去。” 路杳杳有些犹豫:“这样一直架空水千森,万一让他狗急跳墙咋办。” 温归远眼尾微微下垂,晕开一片阴沉之色:“若是心中无鬼自然之后都是无事发生,若是心怀鬼胎后面的事就不好说了。” “你说得对。”路杳杳微微叹了一口气,话锋一转,“那我随你一起去看他。” 温归远一愣,蓦地多了一点心虚。 “你们打算瞒着我说什么。”路杳杳眯着眼,怀疑地看着他。 “哪有的事,不过是怕你看了他生气。”温归远义正言辞地说着。 路杳杳哼哼几声,索性推开碗筷,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吃饭,笑得颇为善解人意:“殿下当着体贴。” 她亲自夹了一块脆饼放到他碗中,笑脸盈盈地说道:“多吃点。” 温归远盯着那块被炸得金黄的薄饼,突然食不知味。 他去找江月楼虽说也不是去找她事后打补丁,瞒着路杳杳做些什么,但两人至今还没见过面,有些话可要对些口供。 “吃好了,那我们就走吧。”路杳杳漫不经心地用帕子擦着手指,秀美细眉微微抬起,似笑非笑地说着。 到嘴边的薄饼顿时不香了。 “说起来,倒也不急。”温归远咽下最后一口东西,接过帕子擦着嘴角,微微一笑,“也该晾一下他了,今日天气好,我带你去爬山吧。” 路杳杳懒懒地看着他,微微皱眉不情愿说道:“爬山,我不想去,滑雪天也太冷了。” “可我想去看看路夫人。” 路杳杳一愣,半低垂着的羽睫瞬间抬起,浅色的眸子晕着光,看着面前神情认真的人。 “你难道不想带我去见见你娘嘛。”温归远长叹一口气,长长的睫毛扑闪几下,颇为委屈地指责道,“我之前想和你一起去,你都不愿意。” “你是太子,我娘死的时候连个诰命都没有。”路杳杳低下头,慢吞吞地擦着手指,动作缓慢而随意,冷淡说道。 “可我现在是你的夫君。”温归远的手指落在她眼前,接过她的帕子,捧起她的手,温柔说道,“我去看下岳母不过分吧。” 那双手修长白皙,带着一点温热,指尖上的茧子硌着她的指腹,给了她一种极为安心的背靠感。 “路相为何不给路夫人求个诰命来。”温归远坐在马车上的时候,不经意问道。 路杳杳抱着手炉,摇了摇头:“不知道。” 温归远挑了挑眉。 “爹不喜欢下人在府中谈论娘的事情,所以我也不太清楚。”路杳杳撑着下巴趴在茶几上,苦闷地说着,“她走的时候,我才三岁,我连她是个什么模样都记得不太清楚了。” 她浓密的睫毛眨了几下:“你说我爹还记得吗?” 温归远煮茶的手一顿,抬眸扫了一眼眉眼低垂的人。 要知道长安城谁不说一句路相痴情,发妻走了这么多年,至今没有续弦,内院更是连个照顾的人。 可今日路杳杳却还在忧郁地怀疑着,路相还记得路夫人嘛。 “我小时候最欢喜胡家了。”路杳杳扭头看他,笑眯了眼,“所有人总是能在一起。” 胡家也是长安城出了名的好人家,内院也没有妻妾,人员简单,夫妻青梅竹马,自小恩爱,育有两儿一女,一向热闹得很,幺女胡善仪更是风风火火,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 温归远的手落在她的乌发上,看着她略带落寞的眼神,心疼地安抚着。 “我也会和你一直在一起。” 温归远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压过车轱辘压在青石板的声音,震得耳鼓咚咚作响,心跳声在车厢内剧烈跳动着。 轻柔又温柔,坚定又认真。 路杳杳水润润的琉璃大眼水波荡漾,终于露出一点笑意,用脑袋拱了拱他的手心,翘了翘嘴角,得意说道:“这可是你说的。” “嗯。”温归远目光不瞬息地看着她,宠溺笑着。 “殿下,娘娘到了,是骑马上山还是直接马车上去。”旭阳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 “骑马吧。这一带风景还不错,上次还没去北面看过呢。”路杳杳笑说着,“听说石峰山有一壁石画,乃天然所成,我们等会去看看。” 温归远亲自为她系上披风,笑着点点头:“好。” 只是路杳杳最后没能自己骑马,她坐在温归远身前,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眼睛。 “我上次都是自己骑马上去的。”她闷闷地强调着,“我马术还不错的。”。 温归远裹紧手中的披风:“今天冷,加上化雪路滑,你这个水平我可不放心。” “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已经十来天没见我了,昨日还对我发脾气,现在和我亲近一下也不过分吧。”他可怜兮兮的声音在后脑勺后响起,“你也太冷酷无情了。” 路杳杳眨眨眼,扑闪的睫毛都扇开一点寒意。 “你最近甜言蜜语倒是张口就来。” 谁知温归远一本正经地说道:“看了不少话本。” 路杳杳噗呲一声笑起来,感受到腰间手臂的力量加重,忍着笑说道:“哦,还不错,略有小成,都看了啥。” “看了不少,我还看了其他的画册。”温归远淡淡说道。 “什么啊。”路杳杳耳朵竖起,好奇地问着。 “晚上回去你再检验一下。”他压低嗓子,低沉说道。 路杳杳没察觉出不对,傻傻地哦了一声。 路夫人的墓地很快就出现在众人面前。 墓地干干净净,融化了的白雪湿漉漉地挂落在墓碑上,愈发显得白玉石碑清冷高傲。 路杳杳和温归远并肩站在墓前。 “娘,我带人来看你了。”路杳杳笑着眯了眯眼,脸颊被风吹红了一片,眼底却是闪着亮晶晶的光芒,“这是我的……夫君。” 温归远接过旭阳递来的三炷香,恭恭敬敬地行了三个礼,最后弯腰插到香炉中。 “我会对杳杳好的,娘放心。”温归远牵着一侧之人的手,坚定又认真地说着。 路杳杳扭头看着他的侧脸,脸上笑意灿烂,反手握紧他的手,眉眼弯弯,绚烂骄傲。 ——娘,你看看,这是我的殿下,我的元遥,我的夫君。 ——我很喜欢。 “走吧。”两人在墓前站了一会,温归远捏着他冰冷的手放在手心,建议道,“不是还要去看壁画吗。” “嗯。”路杳杳点头,“只是那个地方我不知道在哪里,只知道在寺庙边上。” 温归远抬眸往远处看一眼,富丽堂皇的寺庙群在翠绿浓郁的树林遮挡下只露出挂着一串串大红色的红色飞檐。 “我们穿过树林,先到寺庙。”温归远把人扶上马,“到时候让僧人带路就好了。” 路杳杳没意见,一行人入了密林,只是事不遂人愿,他们竟然在林中迷了路,来到一处荒凉的山坳处。 “这里没在地图上显示。”旭阳拿着地图严肃说道,“而且这里有脚印和车辙痕迹,应该是有人的。” “有人。”路杳杳露出脑袋,奇怪地说道,“不应该啊,我来的第一天水千森就说过山中村民早已安排走了,不会有人打扰的,而且之前有三个小孩说来替僧人们祭拜也是穿过这片树林来的。” 旭阳脸色越发沉重,右手握剑,手臂紧绷,极为警惕:“之前连日大雪,就算有人偷偷跑上来这些痕迹也该被覆盖了,可现在他们还是清晰可见,可见人刚走不远,而且应该是负重走的,车辙痕迹极深。” 路杳杳和温归远面面相觑。 “让人散开去看看。”温归远把人带下马,仔细吩咐道,“让人去找路时,注意那些人去哪了。” “是。” 旭阳点了十五个护卫守在太子和太子妃身边,自己则亲自去吩咐人做事。 “好奇怪,为何地图上没显示这里有个山坳。”路杳杳盯着那张堪舆图,“各地地图都是本地太守献的,这里的位置不小,水千森为何要掩藏这个地方。” 温归远看着四处走动的人,眼睛微微眯起:“事出反常必有妖,也许我们语气好,误打误撞了。” “殿下,我们在那边的山壁附件找到一个穴口,里面的东西刚刚被搬走。”士兵抱拳,低声说道,“里面的东西应该是盐。” 旭阳拿着一个封条,脸色沉重:“是官盐,官盐的带子。” “官盐难道不该储存在盐场里吗。” 温归远接过那个被踩得只能看到一点模糊自己的封条,突然冷笑一声:“好大的胆子,竟然刚私吞官盐。” ———— “报,石峰山上的储藏岩洞被发现了。”水府,侍卫握剑快步跑来。 水千森手中的盖子咣当一声盖回到茶几上,脸上布满阴霾,阴沉到近乎狰狞。 “我就知道,什么祭母,什么抓犯人。”他手指抓着茶杯发出难听的咯吱声,“分明就是为了我来的。” “好一招釜底抽薪,暗度陈仓。” 底下的侍卫吓得面色惨白,低着头不敢说话。 水千森深吸一口气,不怒反笑道:“把太史叫来,我们也该出手了,让人避开清宴的人,去杭州送信。” 他提笔快速写了几个字,目光阴狠凶恶,对着侍卫恨恨吩咐道:“告诉他,就在今夜。” 作者有话要说:qaq,水逆也太惨了,请牢记:,.,, 。m. 第87章 第八十七章 路杳杳跟在温归远后面入了那个狭长幽深的甬道,隧道黑暗且潮湿,跳动的烛火在黑暗中被吞噬,只能晕开一点微不足道的距离。 岩洞安静地只有烛火发出爆裂声,在逼仄的洞穴中回响,时不时有回旋的风在耳边轻轻飘走。 “我们在往下走吗?”路杳杳握紧温归远的手,睁大眼睛也看不清前方的黑暗,略带不安地问道。 “我们正走在一个大圆形的弧面里。”外侧的旭阳举着火把往墙壁上贴着,“里面应该是个环形洞穴,娘娘请看,这里石壁上的水珠已经逐渐消失了,而且气流也没有带着水汽,下面的空气应该很干燥。” 路杳杳仔细观察了一会,点点头:“为什么要挖的隧道,这条应该不是主路吧,不然一路摸黑,也太难走了。” “万一他们不出来呢。”温归远在黑暗中淡淡说道。 路杳杳一愣,不解地重复着:“不出来?” “这里只有向上走的脚印,没有想下走的痕迹。”他握紧路杳杳地说,“小心,这有个大拐弯,应该要到了。” 路杳杳脸色凝重,沉吟片刻后说道:“我们进来的那个山坳是圆形的,且只有我们这一个入口,我们现在走了时间虽然长,但应该还是绕不开这座大山。” 很快,一行人视线豁然开朗,逼仄矮小的两面石壁突然成了高大陡立的一个正方形的石洞,石洞的顶挑得极高,两侧还残留着烛火灼烧过的黑色痕迹,地面一片狼藉,甚至还有残留着的鲜血痕迹。 路杳杳惊讶地环顾四周,密不透风的石室,只有头顶那个圆形天窗带来一点幽光,烛光挑动下,每个人都显得幽深而恐怖。 “这里好多铁链的痕迹。”旭阳举着火把,蹲在地上仔细看着地面地痕迹,交错纵横,痕迹模糊。 “这里有尸体!”搜寻的侍卫大声喊道。 路杳杳视线一转,就看到幽暗的洞口里有一道烛火,尸体交叠,鲜血直流,面目狰狞,吓得她连忙收回视线,躲到温归远身后。 随着堵在门口的石头被搬开,一股沉闷难闻的味道在不透风的空间里蔓延开。 是血腥味。 路杳杳胃里一阵翻滚,忍不住扯着他的衣袖,弯下腰干呕了几下。 温归远吓得把人抱到入口的通风口处,拿起袖子擦了擦她的嘴角,摸着她雪白的脸,心疼问道:“没事吧。” 路杳杳虚弱地摇摇头:“好难闻的味道。” “这些人死了有段时间了。”旭阳衣摆沾了点血,便远远站着说道,“乱刀砍死的,脚踝上的皮肉都已经糜烂生了蛆,应该是被铁链常年禁锢所以糜烂,皮肉都脱落下来。” 他说的颇为生动形象,路杳杳处在这个环境中,听着忍不住又是一阵干呕。 “你去看看,我自己歇一会。”路杳杳把人推开,呼吸一下入口稀薄的空气,这才压下心中的恶心感。 温归远仔细打量着她,见她确实平静下来,这才解下腰间的断刃塞到她手中,摸了摸她的鬓角:“不怕,没事的。” 路杳杳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 温归远来到那八具死状惨烈的尸体面前,倏地皱了皱眉,这些人太瘦了,露出的胳膊脸颊好似只有皮,没有肉,加上瞪大的眼睛,颇有厉鬼狰狞的模样。 “殿下,他们应该就生活在这里,里面有睡觉的稻草。”有个身材矮小的侍卫弓着腰,面色怪异地从里面钻出来,强忍着不适,冷静说道。 “里面有三十八个稻草堆,洞穴应该是人力挖的,矮小狭窄,常人不能站直,若是真的生活三十八个人应该很挤,也不能随意走动。” 侍卫面有难色,颇为愤慨地说着:“这里面根本就不是人住的,阴暗潮湿发臭。” “这些人看模样应该还都是青壮年,若是一下丢了这么多人,我们的人不应该什么也没查到。” 旭阳脸色凝重,神情颇为不安,“这些人哪里的?” “乞丐。”不远处的路杳杳靠着墙壁坐着,虚弱说道,“我入越州的时候让卫风查过,为何一路走来没有乞丐,以为是他们驱逐走了,所以让人去寻,可后来卫风回来却说找不到。” 路杳杳抬眸,琥珀色的眼眸在微亮的烛光下阴沉而愤怒,“整个越州一个乞丐也没有。” 她冷笑一声,眉目带来寒意。 原本以为不过是把人赶了出去,好歹留人一条性命,可现在看来到底是低估水千森的残忍,如此不把人命当回事。 “水千森在这里囤积官盐,导致越州私盐泛滥,但因为越州靠海,本就不缺盐,这才是越州盐价平稳的主要原因,虽不得知这些被囤积的盐要送去哪里,可运送需要人力,只有乞丐丢了才会不引人注意,还能博得一个清明的好政绩。” 温归远漆黑的眸底跳跃着火光,愤怒而厌恶。 “可这些盐哪里去了。”路杳杳抱膝问道,“一路走来盐价基本上都在高涨,反而是靠近江南一带,盐价平稳,按理既然缺盐,自然是从源头都要盐荒。” “这些盐务被水千森之流吞没,然后当成私盐贩卖了吗?”旭阳抱剑,一向含笑的脸上紧绷着,锐利而冰冷。 “不知。”温归远眉心敛下,带来一点阴郁之色,“去查水千森…… “救……”咣当一声。 玄铁匕首落在石头上发出沉默的声音。 一直在入风口沉默的路杳杳突然发出短促惊恐的声音。 温归远脸色一变,一抬头,就看到路杳杳被一个黑色人影裹挟着,快速地消失在黑暗中,地面上只留下自己刚才递过去的匕首。 他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旭阳脸色大变,立马追了出去,结果到了门口时,那人已经消失不见,与此同时,他只看到另外一道黑影很快也消失在眼前。 是卫风。 他心中一松。 “人呢?”温归远低沉冰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你说什么,贩卖给邻国!”江月楼从小憩中睁开眼,眼睛微睁,露出不可思议之色。 旭日乔装而来,神色紧张不安。 “是的,这是台州太守交代的,这是他手中一部分的册子,他还特意交代了越州太守水千森的恶性,掠夺乞丐,顺着水路贩卖给邻国,罪行累累,罄竹难书,这是他的供词。” 江月楼眼皮子一跳,强撑着身子接过东西看去,脸色越发阴晦。 “他们竟然养了私兵。” “以盐养兵,这是造反。” 大昇文武分治,太守管吏治,长史管军队,互不干预,相互制约。 “是,而且就在不久前,江仪越不见了。” 旭日脸色极差,两侧的拳头紧握,异常冷峻。 “我们截到一份信。”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纸,牙槽紧咬。 江月楼手指一抖,眼皮子剧烈地跳动着,咳嗽几声,强压着喉咙间的痒意,喘息着说道:“不好,杳杳和元遥在石峰山。” 他一掀被子就要起来,叶甄连忙扶着他,苦口婆心地劝道:“不行啊,你这身子刚刚有点起色,不能乱来了。” 江月楼扶着他的手艰难齐声,脸色凝重摇了摇头:“水千森和江仪越阴险狡诈,我必得去。” 旭日见他这般虚弱,也是跟着劝道:“我已经带了全部精兵,一定没事的。” 江月楼抬眸认真看他:“在江南的地盘,不能硬来,替我把清宴叫来。” “我们也该给他们送去一份大礼了。” 他一张脸苍白无血色只是淡淡说道,眼神却是阴郁。 路杳杳被人颠得脸色发白,被人放了下来,直接吐在那人身上。 “胡闹!”还未等她回神,就听到耳边有一个惊怒的怒斥声,“把她劫来做什么。” 竟然是江仪越。 她心中一凛。 “我胡闹,你也不看看现在越州成了什么样子,我越州城现在都叫那个清宴控住了,要不是我被人护着跑了出来,早就被他们抓了。”水千森咬牙切齿地声音响起,阴毒的目光落在她背上。 路杳杳做出痛苦虚弱的模样,扶着墙壁,娇弱无力的模样。 “清宴不是路家的狗吗,我就把路家人抓过来,我看她如何轻举妄动。”水千森冷笑着,怨恨地盯着面前可怜兮兮的人,“没想到吧,堂堂路家千金,东宫太子妃今日也会落到我手中。” “我今日受的屈辱定叫你们百倍偿还。” 路杳杳躲在角落里,低着头,纤弱的肩膀微微发抖,时不时发出一点抽泣声。 这里就她一个女子,众人见她这般软弱模样,也不再管她,只在不远处站了两个人守着,其余人都三三两两地围着,其中一身狼狈的水千森和匆匆而来的江仪越正围着一张地图交头接耳地说着。 声音不大,只能隐隐约约听到水路和盐这样的话。 这里是一个洞穴,模样竟然和之前的那个差不多,只是没有这么长的甬道,路杳杳眼角小心地扫了一圈,手指紧紧攥紧。 ——越州大概率是出事了,不然清宴也不会骤然发难。 ——只是不知道,倒是怎么了。 她眉心蹙起,心中逐渐不安,连着肚子都觉得有点疼。 一阵又一阵地抽痛,让她脸色逐渐发白。 “那我们就拿她祭刀。”不知说道什么,水千森看向路杳杳,面无表情,眼带杀气。 江仪越脸色微变:“不可,路寻义会疯的。” “你觉得我们今日抓了她,路寻义知道难道不会暴怒。”水千森冷笑,斜了他一眼,“我今日把她抓来就是因为这人留不得了。” 江仪越倏地一下站了起来,面容僵硬:“她不能死。” “她好端端为何让清宴来,好端端遇刺,好端端今日上山。”水千森脸上匪气横生,让这张圆润白皙的憨厚脸顿时狰狞起来,“这么多巧合,分明是早有预谋。” 他笑容越发森冷,看着角落里捂着肚子,脸色惨白的人,狠狠说道:“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懂什么,分明是路寻义或者温归远指使的。” 啪地一声巨响,手下的石桌露出一点裂纹。 “路家和东宫赶在我们的地盘如此嚣张,我就要杀鸡儆猴给他们看。” 江仪越眉心紧紧皱起:“不不不,你不明白路寻义的性子……” “我就是太明白了,你难道要看他一直在长安城压着我们白李两家一头,这才是他今日在我们的地旁如此嚣张的原因。”水千森看着他开始犹豫的脸,诱惑道,“杀了她,路寻义方寸大乱,这才是我们翻身的机会。” “我已经看厌明州那两个人的嘴脸了,处处给我们使绊子。” “路家一到,江南可就彻底是我们的了,那些盐哪里需要这么小心地运出去,我李家接着水运,你白家借着商道,天下财富便是源源不断。” 路杳杳忍着肚中疼意,听着两人疯人疯言,心底不由冷笑。 “那你打算如何?”江仪越一咬牙,破釜沉舟地问道。 “把太子殿下引来,然后一举拿下。”水千森以手做刀,狠狠一落,眼底闪着疯狂之色,“江南水道众多,太子和太子妃回程的路上路遇风暴,尸骨无存,天灾而已,怨不得我们。” “反正已经死了两任太子了,也不介意多来一个。” 他最后竟然还颇有闲情逸致地开着玩笑,眸底的光在跳跃,脸色越发凶横残忍。 江仪越打了个寒颤。 路杳杳把原本不小心掉在地上的金钗握在手心,闭着眼虚弱地靠着,耳边是水滴落下的声音。 一下又一下,洞穴内潮湿极了,和之前的洞穴完全不一样。 “他们就在隔壁的溶洞。” “我已经派人去把他们引到这里了。” “石峰山最多的就是石壁,这里又在悬崖边上,正好。” 路杳杳心中咯噔一下。 石壁。 壁画。 原来如此。 石峰山本就是群山起伏的构造,按理这种天然洞穴应该遍地都是,所以这一个两个的洞穴都是天然形成,洞顶极高,大小各异。 她心中顿时清明一下,睁开眼朝着外面不经意地扫了一眼,正好看到一副壁石画。 是了,北面那个出名的壁石画。 传说这面墙常年被隐藏在迷雾中,很难寻到,当真是灯下黑,这样光明正大可以储存盐的地方。 她之前应该只是被人带着绕了好几圈,其实被带走不远,那片树林之所以迷路,便是有人故意为之,谁知道他们竟然又阴差阳错去了隔壁的洞穴。 一时间,也不知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路杳杳轻轻吐出一口气。 “你们杀了我,我爹一定会杀了你们的。”路杳杳的声音可怜兮兮地响起,大眼泛上红意,眼珠含在眼眶。 水千森猛地转眼看向她,阴森笑道:“没事,还有太子和太子妃陪着我们一起上路,我们也是值了。” 路杳杳带三分泪,哽咽着开口:“我什么都不知道,都是殿下让我做的,你杀了我,我爹爹一定会给我报仇的。” 她说的颠三倒四,形容可怜,一双大眼睛慌乱不安,虚张声势地威胁着。 水千森冷笑一声。 “我,我……”路杳杳哭得格外伤心,期期艾艾,哭得整个人都在发抖。 “吵死了。”水千森大喝一声。 路杳杳被吓得一个激灵,抬起红肿的眼睛,哭得越发凄惨,声音也越发大了。 “算了算了,吓唬女人算什么。”江仪越见人握上了刀,打着圆场,“让人带到后面去休息吧。” 水千森气得可有可无地挥挥手。 路杳杳被人带到后面的小隔间里,隔间无人居住,冷冷清清,只在头顶留下一个小小的洞穴。 路杳杳坐在稻草堆哭了好一会,哀哀怨怨,凄凄惨惨,一唱三叹,只把两个守门的也哭得受不了了,不得不往外走了好几部,大骂好几声晦气。 她见人走远了,这才一边嘴里哭着,一边在小隔离小心翼翼地转着。 这个隔间实在干净,除了稻草一点东西也搜刮不出来。 她摸了摸靴边的匕首,这是她爹爹亲自送给她的生日礼物,自小被她贴身带着。 这把刀开过封,最难得的是,匕首上还有一个暗扣,一按下变成突出能承受千金的金乌丝,只是距离不长,堪堪只有三米。 她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皱了皱眉。 长度是够的,只是素来没有锻炼的小胳膊小腿,靠着一根丝,凌空而上是断然爬不上去的。 她捂着肚子,泄气地坐在稻草对上,愤恨地搓着稻草,打算做成一个长条看能不能缠到细丝上,让她扑腾上去。 就在此刻,她听到听到头顶有个鸟鸣声,清脆悦耳,连绵不绝。 她一愣,猛地抬头。 只见那个洞穴中露出半张熟悉的脸。 卫风! 一根绳索从头顶缓慢又小心地滑了下来。,请牢记:,.,, 。m. 第88章 第八十八章 路杳杳接过绳子,朝着外面看了好几眼,见那两个侍卫还站在远处说这话,正打算绳索缠在腰上,下意识皱了皱眉,揉了揉还在隐隐作疼的肚子,犹豫片刻只把绳索绕在手腕上。 卫风臂力极大,凭空拉着一个路杳杳,绳子也很快动了起来,路杳杳很快双脚离地,吓得她赶紧闭上眼。 绳子虽然上升得很稳,但质感极为粗糙,勒得她的手瞬间出了几道狰狞的红绳,疼得她眉心紧皱。 两人动静很小,路杳杳不敢出声,眼睛时不时盯着站在不远处的两个侍卫。 门口两个侍卫见人没动静,心中松了一口气骂骂咧咧地重新回来,只是一回头就看到路杳杳不见了,再抬头,就看到她被绳子拉着,已经快要接近洞口了,不由神色大惊,拔出佩剑大声喊道:“来人啊,人跑了,人跑了。” 路杳杳脸色一白。 接连吼声在洞穴中回荡,很快就引起外面的动静,脚步声,刀鞘声,此起彼伏传来,洞穴门口很快就。 卫风没想到人来的如此快,大喝一声:“抓紧。” 路杳杳双手抓着绳子,整个人蜷缩着,卫风手臂爆发出大力,直接把人一把提溜上来,抱在怀中。 冬日凌冽的风灌得她吸了一肚子冷气,她咳嗽几声,喘息说道:“去山下,找清宴。” 卫风把人背在背上,用力抱紧,几个起落便下了山顶,朝着山下纵身而去。 “有看到殿下呢。”路杳杳迎着扑面而来的那股风,艰难问道。 卫风摇摇头。 “你上来可有察觉出什么异样。”路杳杳眼皮子跳了一下,下意识问道。 卫风一愣,依旧摇了摇头:“没有。” 路杳杳自混乱思绪中倏地清醒过来,咬了咬下唇:“不要下山。” 卫风脚步一顿,隐藏在石头后,警惕地看着外面:“怎么了?” “他们之前说要引诱太子击杀。”路杳杳肚子疼得厉害,眨眨眼,复又冷静下来说道,“我以为是在关我的洞穴附近。” 她挣扎着从卫风背上滑落,蹲在石头后面,皱眉冷静说道:“若是在石洞附近,我们不会出来得这么轻松,水千森和江仪越明显不会放我们离开江南,最好的办法把我们击毙在越州。” 路杳杳不舒服地揉了揉肚子,被劫持之后,她的披风就掉了,冬日化雪一向寒冷,一路疾行冻得唇色苍白。 “不在上山的路上,就是在下山的路上。”她喃喃自语,扭头看了一眼已经不见踪迹的山顶,一路下来堪称轻而易举。 群山起伏,积雪覆盖山顶,青葱雪白交相呼应,让这座石峰山充满生机,只是这样的生机下今日却是暗藏着无数杀机。 “不能下山,我们就上山。”路杳杳略过那条狭窄的下山小路,积雪还未完全融化,两侧白皑皑的雪压着石头小草不堪重负。 “去寺庙。” 她低声说道。 卫风迟疑:“若是寺庙也是他们的人呢。” 路杳杳笑:“要的就是都是他们的人。” “若是越州真的出事了,你觉得清宴会去哪里。”她眯眼,扫了一眼苍茫群山,遍地都是陡峻山体,浓密树林,一眼望不到头,只能看到连绵起伏如巨龙的大山横亘在这片大地上,“石峰山太大了,满山搜寻如大海捞针,但石峰庙却不一样,人人皆知,又占据主峰,是个中心位置。” “擒贼擒王,他们比我们更会这一招。” 卫风不疑有他,点点头。 “那我们现在就去。” 路杳杳眉心已经没有松开,皱眉说道:“这个事情,我想得到,殿下也想得到,清宴也想得到,那水千森和江仪越也一定想得到。” “现在上去,无疑自投罗网。”路杳杳伸手搓了搓僵硬冰冷的脸,冬日的风已经吹得他有点恶心头晕。 卫风见她冻得脸色发白,犹豫一会,还是伸手把人带到身后:“风口冷。” 路杳杳笑了笑,躲在他背后,沉默片刻后说道:“既然上不得下不去,那我们就躲起来,石峰寺附近应该有不少躲风雪的地方,我们先看看风向。” 卫风点头。 “我背你上去。”他伸手说道。 路杳杳揉了揉肚子,摇了摇头:“算了,肚子好难受,感觉想吐,我还走得动。” 卫风见她脸色青白,唇色雪白,眼底闪过一丝焦虑,单膝跪在地上,腰间的墨绿色玉佩在空中晃了几下,迟疑片刻,伸手摸了摸她冰冷的脸颊:“姑娘还在生气吗?” 路杳杳抬眸看她,脸色的眸子清亮而水润,大雪茫茫背景亮得好似一颗明珠。 “你知道我为何生气吗?” 她轻声问道。 卫风身形一僵,那双手缓慢落下,深色的眸光逐渐僵硬,落寞而难过。 “你是我的卫风还是哥哥的卫风。” 卫风一愣,心中波涛汹涌,掀起巨大的心绪澎湃,随即盯着那双被人紧紧握住的手。 路杳杳抓住他下落的手,握在手心,柔软而冰冷,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又坚定,带着一丝嘲弄苦笑:“是你一直没想明白,虽然是哥哥带你来带我身边,可我们已经相处十三年了,加上绿腰红玉,你们三人是我最信任的人。” “所以你说什么我都相信。” “可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骗我。” “我只是不想让姑娘伤心。”卫风自言自语着,声音苦痛而迷茫。 大郎君说的话也并不是没有道理。 两人的再次相见若不是合适的时机,只会两败俱伤,现在看来也确实如此。 姑娘难过,大郎君也同样痛苦。 路杳杳看着他不解的模样,微微叹气,苦笑道:“哥哥说得对,你赤忱炽热,只要用心待你,你就会百倍奉还。” 她失笑,露出一点遥远恍惚笑意,那时年少欢快,不知岁月愁,是她执着去找哥哥的动力。 她已经没了母亲那张模糊面容的面貌,便不愿再忘记哥哥长什么样子。 卫风沉默着,好似一座落满雪的雕塑。 不知不觉中,阴沉的天空重新下起雪来,落到他的肩头,雪白而刺眼。 “你告诉我,是哥哥让我伤心,你不告诉我,是你想让我伤心。” “可卫风,你比哥哥陪着我的时间还要久啊。” 卫风瞳孔一缩,倏地抬首看她,紧抿的唇角颤抖着,却没有说话。 路杳杳眉眼低垂,纤长浓密的鸦羽在风中颤颤巍巍,她长长叹了一口气:“走吧,要来不及了。” “姑娘……”卫风冒失地伸手抓住她的胳膊。 “等我们回去再说吧。”路杳杳拨开他的手,起身跺了跺脚,嘴角露出一点透明虚弱的笑说道。 卫风看着她的侧脸,秀美侧脸一如既往地温柔。 他一时间竟然猜不透面前陪了十三年姑娘的心思。 “肚子还难受吗,又开始下雪了,山路不好走。”卫风垂眸,低声问道,“主峰后面有一段路靠近悬崖,崖下是汹涌的暗河,还是小心为好。” 路杳杳揉揉肚子,眨眨眼:“好像现在不疼了,大概是饿久了。” 她丧气地吐了一口气,娇气地抱怨着:“早知道早上多吃了点了,饿了。” 两人冒着逐渐下大的雪,顺着崖边小路朝着山上寺庙走去。 ———— 旭阳听着侍卫的回禀,顿时心中一沉,状似不经意看了一眼不远处山洞内脸色阴沉的太子殿下,咯噔一声。 “继续去查,一定要查到太子妃的踪迹。”他冷下脸吩咐道,“还有派人去山下的人传回消息了吗?” 侍卫摇头。 旭阳心中不安,但还是点点头:“你也要小心,敌人在暗,我们在明,不要多加缠斗,做无谓牺牲。” 侍卫不敢迟疑,重新披上斗笠,匆匆带人继续走了。 他站在雪中迟疑了一会,这才转身朝着洞穴走去。 “东边没有动静,没有卫风留下的痕迹,卑职已经让去其他地方分散查了。” 温归远脸色宛若天边的乌云,几乎要压的人喘不上气来。 雪地安静地一点声音也没有,只有雪落下的沙沙声。 他脑海中已经闪过不少人的模样,最后定格在水千森和江仪越身上,煞气几乎要淹没他的神志。 这一路上,能和他们有仇,并且能做到这个地步的,只有这两人。 他咬牙切齿把这两人的名字在嘴边默念着,恨不得扒皮抽筋,挫骨扬灰。 “报,南边油条靠近暗流的小道上,有一片混乱的足迹,好似是有人上下山了。” 有侍卫匆匆而来,大声喊道。 温归远眉眼低压,阴郁翻涌如乌云,层层云海汹涌。 旭阳皱眉,小心说道:“这也太巧了,殿下正准备去寺庙,人的踪迹就在发现在前往寺庙的路上。” 温归远冷笑一声,眉宇带着滔天血气,可脸上神情却是极为平淡:“那就更要去看看了。” ———— “大郎君,寺庙已全部都是我们的人了。”清宴身上盔甲还带着温热的血迹,只是很快就被沿途走来的雪花所覆盖,红白斑驳,越发显得杀气腾腾。 “可有查到水千森的人?”江月楼裹着白色大氅,站在屋檐下,接了一片雪花,面无表情地问道。 清宴恨恨摇头:“但在悬崖边上的那条小路上发现了一点痕迹,正在派人去搜查,可惜竟然被他们察觉了,这寺庙的秃驴也太狡猾了。” “不过整个越州城都被我们控制了,去往杭州的水道也全都被我们看守着,他们只能龟缩在这里。” “不急,你让人从前后堵着他,我们,慢、慢、来。”江月楼冷笑一声,看着手中的雪花悉数融化,染湿了指尖。 清宴打了个寒颤。 “殿下和杳杳找到了吗?” “没有,殿下和太子妃去祭拜夫人应该就是走这条路的,可路上却没有痕迹,倒是那片古怪的树林中有些动静,林中还有打斗的痕迹,我已经让人扩大去找了。”清宴严肃说着。 江月楼眉心蹙起。 “水千森和江仪越一定也在找太子他们。”他咳嗽一声,虚弱又狠厉在他身上奇异地融合,让他同样浅色的眸子在白雪中冷冽而无情,“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先找到他们。” 清宴也知事情的严重性,抱拳领命离去。 ———— 路杳杳忍不住龇了龇牙,抱着卫风的脖子,小声感叹道:“这也太倒霉了吧。” 两人明明选了条鲜有人迹的偏僻陡峭的小路,却还是没想到会和人撞在一起,还是最不想碰到的人。 ——狼狈逃窜下来的水千森。 现在两人正贴在一处的位置狭小的暗穴角落中,看着不远处躲在巨石后面休整的一行人,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幸好卫风耳力卓越早早就听到动静,借机躲了进来,原本见他们狼狈逃窜,还在心中暗喜,山上一定是被自己人占领了,谁知道他们大概是跑累了,竟然直接就在那个突出巨石的下面休息。 那个位置,竟然直接把她们堵在这里了! 路杳杳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会,看着水千森捂着滴血的胳膊在大发雷霆,眉心紧皱,突然觉得不对劲。 ——江仪越呢! 她往外张望了一会,看着那群零零散散的人,越发觉得有异样。 ——水千森身边的人这么少是都被杀了吗?还是被分配去其他地方了。 ——为什么要好端端躲在这里,这里可不是什么隐蔽的地方。 她心思回转,抱紧卫风脖颈的手臂也逐渐收紧,趴在他耳边小声说道:“不对劲,我们找个机会跑。” 卫风一手在背后扶着她,一手已经握上腰间长刃。 都说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路杳杳原本还不觉得此话的真谛,今日却算是被安排地明明白白。 “船已经安排好了,去看看水千森他们来了没。” 身后的洞穴里传来一个熟悉的,疲惫的声音。 正是莫名不见的江仪越!,请牢记:,.,, 。m. 第89章 第八十九章 路杳杳箍着卫风脖颈的手一僵,卫风下颚紧绷,一只手已经握紧手中长剑。 庆幸得是,两人的位置在两座石壁的夹角间,江仪越又是心事重重的急忙离开的模样,竟然也没有发现他们隐藏的地方。 “好险。”路杳杳趴在他背上嘟囔着。 卫风紧绷的肌肉依旧没有放松,只是握剑的手稍稍松了一点。 “船已经备好了,你随我回杭州,之后你上书给李相,务必赶在清宴之前让李相出手,震慑路寻义,解越州之危。” 水千森狼狈地坐在石头上,脸上还带着干涸的血迹,他抬眸,目光凶恶如困兽:“你确定我的信能送出去。” 江仪越面色微变:“你什么意思?” “你我斗了这么多年,若不是此次太子来了,只怕还要争这个江南权而你死我活,今日我被东宫围剿,你却能悄然逃脱。” 两队人马在大学纷飞中不由剑拔弩张。 路杳杳盯着那边的内讧,陷入沉思。 “我也是手下人拼死逃出来,你私自派人抓了太子妃,他们自然要擒拿你换人。” 江仪越冷笑一声:“冲动无知,就算台州太守那个软骨头的被抓了又如何,就算清宴控制你越州又如何,就算他们发现了盐坑又如何,你只要咬死不认,李相必当保你。” 水千森眼带血色,面色阴毒凶横。 “可你的人确实安然无恙地逃了出来。”他素来疑心甚重,冷冷说道。 江仪越气得甩了甩袖子,讥笑道:“我还怀疑你李家和路相连手呢,我本来好端端待在杭州,现在被逼和你一起困在冰天雪地的石峰山。” 他脸色阴沉,宛若书生儒雅的面容不由染上一点厉色:“也不知杭州现在如何了?” 李家和白家在江南东道的主要话语人就是水千森和江仪越,两人在江南东道斗了十来年,各有胜负,若不是因为太子东巡也不会暂时连手,现在两人一同陷入困境,任谁都觉得荒诞。 一群人陷入沉默,雪花越来越密集,天色阴沉寒冷,黑云好像就是压在众人心痛,一场大雪即将要来。 最后还是水千森退了一步,缓了缓脸色,揉着额头示弱道:“死了太多兄弟,我一时没控制住,江兄还请多多见谅。” 江仪越冷着脸不说话,脸色也是缓和下来。 现在起冲突,对谁都没有好处,不如一同度过难关,以后的事情等太子走了再说。 “去找太子妃的人找到了吗?”江仪越岔开话题。 “没有,至今没有消息。”水千森咬牙切齿地说着,“别让我碰到她们。” “若是太子妃还在就好了,现下也不会这么狼狈。”江仪越扼腕说着。 路杳杳皱眉,盯着他们的位置,又看了眼自己的位置,心中焦虑,大队人马经过,难免不会有个眼尖的,一旦被发现,反而是围困之势。 “你打得过吗?”她小声问着卫风。 卫风看了眼眼外面的人马,摇了摇头,动了动嘴,低身说道:“带着姑娘,人太多了。” 外面三十几个人,且各个都还是杀气腾腾的模样,却是不好杀出来。 “走吧,我们先从暗道走。”江仪越叹气,“幸好之前为了运盐重新挖通了这条暗流,连上了淮南安州的水道,不然这次定然是逃不出去的。” 一行人收拾一下,就结队朝着洞穴内走进。 路杳杳看着越来越近的人,心跳声宛若鼓擂,她小心地附在卫风耳边:“水千森和江仪越,你能劫持一个人吗?” 卫风看着原来越靠近的人,鞋子踩着雪的声音慢慢加重,嘈杂厚重地呼吸声也慢慢清晰起来。 他握紧手中长剑,轻轻呼出一口气,平静点头:“能。” 路杳杳自他背后慢慢滑了下来,自己仗着身量小,整个人蜷缩着,尽量缩小存在:“坐以待毙太被动了,山上应该是被我们的人占了,我们擒贼擒王。” 雪花逐渐变大,重新覆盖住白茫茫的一片大地,寒风凛冽而激烈,所有人的视线都因为模糊而受限。 长剑出鞘入鹤唳,在大雪中如银龙出游,破开雪花,寒光战栗,瞬间眯了所有人的眼。 水千森刚一抬手脖间,脖颈处就压上一把冰冷的凶器。 “别动。”一双铁手桎梏着他的胳膊人,让他剧痛难忍,瞬间抬不起来,利剑梗在脖颈,冰冷血腥,瞬间划破皮肉,露出鲜血来。 “你是谁。”江仪越被人保护着,看着寒风大雪中腰背挺直,面容冰冷的男子,眉心蹙起。 卫风沉默着不说话,只是盯着一处石头看去。 众人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看到狭小的石头缝中钻出一个熟悉的面容。 “太子妃!”江仪越惊呼着,宛若惊弓之鸟地看了眼四周,见四周已经苍茫一片,毫无动静,这才松了一口气。 “别看了,人就在山上,马上下来。”路杳杳站在大雪中,一如既往地笑着,眉眼弯弯,温柔可爱,漆黑的石壁衬得她肌肤雪白,眼睛清透。 “放了他,我让你们上山。”江仪越冷声说道。 路杳杳慢条斯理地踏入大雪中,顶着两侧满满当当的刀剑,歪着头,天真地笑了笑:“放了他,我还怎么上去。” 她走得缓慢而优雅,好似漫步在白墙红瓦的秀美庭院中,迎着风雪,笑看满目刀剑,一步步走到卫风边上,看着水千森笑脸盈盈:“你觉得这次李相保得住你吗?” 水千森怒目而视。 “走吧,人马上就要到了,我给殿下送个大礼。”路杳杳姿态闲适高傲,谈笑间镇定自若,胸有成竹。 “别被她骗了,要是她已经和清宴他们见过面,自己怎么会在这里,眼下被拦在这里,分明就是还未上去。”水千森冷笑一声,“我们就从这条路下来的,可不曾见过你的身影。” 路杳杳看着他,歪头笑着:“你说得对,我确实一直呆在这里,我又不会武功,来回奔波多不安全,你瞧我着守株待兔,不就等到你了吗。” 她的态度极为自信,闲庭漫步地站在卫风边上,显然也不打算和他们废话,对着江仪越轻声问道:“我可以走了吗?” 江仪越脸色青白交加,盯着路杳杳一会最后看向水千森,满脸挣扎犹豫。 水千森见状,不由脸色大变。 路杳杳却是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好似弯月,皎洁天真:“怎么?江太守不打算放人。” 她颇为苦难地眨眨眼:“这样就不能怪我的侍卫下手无情了,少了一个他,带我出去还方便些呢。” 话音刚落,卫风的长剑便压近一分,鲜血顺着刀锋流了下来,又很快被寒冷的风雪所覆盖,流速逐渐缓慢。 水千森痛苦地低吟一声。 隶属于水千森的人面色慌了,下意识抱团,刀尖朝向也看向江仪越。 路杳杳站在大雪中,青色的衣服好似雪地中的青竹,傲然挺立,脸上微微一笑似春风,丝毫没有染上周边紧绷的气氛。 “时间不多了,你送我一个水千森给江南盐务告罪,我放你平安离开。”她说着条件,颇为为难地说着,“这可不亏,少了一个水千森,江南还不是你白家的囊中之物。” 路杳杳循循善诱,抛出一个极有诱惑力的条件。 “殿下本不想同时得罪白李两家,只是这事闹得有点大,总要来个人以死谢罪,我敢保证盐务之事和杭州没有一点关系。” 江仪越眼睛一亮,手中握剑的手微微松开。 不得不说,太子妃的这句话直击要害。 他之所以和水千森联手,不就是为了避开这场祸事,现在又得了太子妃的保证,心中自然松动。 “别听她的,这种机会路家如何会放过。”水千森嘶吼着,脖颈间的鲜血越发汹涌地顺着长剑滴在雪地上,“白李两家才是最坚固的盟友。” 他吼得撕心裂肺,狰狞而无助。 “请吧。” 路杳杳充耳不闻,把江仪越的小心思看得一清二楚,不再多加说话,只是伸手,遥遥请人入洞穴,态度温和,好似她站着的地方不再是冰天雪地的石峰山,而是富丽堂皇的长安盛宴。 水千森目眦尽裂瞪着江仪越对着他抱拳,带人直接入了洞穴。 “何必怪他呢。”路杳杳笑脸盈盈地看着愤怒的人,“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这些你的人……”她美目一扫,无奈说道,“你要是仁心就让他们走吧。” 那些抱团的人面面相觑。 “我就要你一人。”她笑着,看着那团惊疑不定的人,“至于你们还有一个时辰逃命的时间,能逃出去便是运气好,逃不出去就跟着你们一起陪葬吧。” 也不知是谁先带的头,很快十三个拿刀的人,只剩下五人。 “倒是忠义。”路杳杳不由缓缓叹了一口气,雪白的雾气在面前聚拢又散开,伸手抚了抚肩膀的积雪,眨动双眼,抖开睫羽上的积雪。 “走吧。”路杳杳和卫风对视一眼,压着水千森向着小路走去,在前面是那五个紧张不安的侍卫。 她紧绷的一根弦终于松了下来,一松懈这才觉得肚子又开始隐隐作痛,刺骨的寒冷顺着每个毛孔涌入身体,让她打了个寒颤。 卫风担忧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路杳杳双手搭在肚子上,轻轻摇了摇头。 一行人很快就来到小路最危险的地方,一侧是陡峭的悬崖,悬崖下是奔流的暗河,一侧是高大的石壁,脚下的路极为狭小,甚至九曲十八弯。 带头的几个侍卫不得不分散开,快走几步。 “娘娘其实没碰到清宴对吧。”一直沉默的水千森突然开口说道。 路杳杳走在微粉身后,脸色雪白,唇色透着青色,鸦羽的睫毛抬起扫了他一眼,浅淡的湖泊眸子明亮而冷漠。 她终于觉得肚子有点不对劲了。 太疼了。 疼的她无力思考其他的事情。 “先不说清宴为何要派一个侍卫来接你,但若是这个侍卫真的是来接你的,为何不给你带件披风。” 卫风握剑的手一紧。 水千森敏锐地察觉到,大笑起来:“果然是路寻义教出来的女儿,有胆有谋,竟然把我们耍得团团转。” 路杳杳揉着肚子,露出一张青白的小脸,闻言甚至笑了笑:“过程不重要,是你输了啊。” 水千森大笑的脸色瞬间一收,露出阴毒凶狠的模样,恶狠狠盯着路杳杳,大笑一声:“我要是你,我便会当初把我杀了,免除后悔。” 路杳杳挑眉:“杀了你固然简单,只怕你的手下要当场找我拼命,而且留着你迟早会和清宴汇合,利大于弊。” 她疼得额间冒出冷汗,可面上还是平静无波的样子。 “兵不厌诈确实好,可别忘记还有黄雀呢。”水千森冷笑一声,卫风手指倏地收紧,长剑看看削下一块肉来,一只利箭已经破风抵到他手边,他下意识松手。 水千森就地打滚,避开卫风长剑的范围,这才被人扶起来。 “所以,你输了。” 他大笑,笑容癫狂。 前面站着去而复返的江仪越人马,身后是之前假装逃跑的水千森的人。 卫风嘴角紧抿,闪身回到路杳杳身边。 “你说的没错,这一带果然没有人。”江仪越的身影自保护圈后面走出。 他面带嘲讽地看着地下孤零零的两人,冷笑一声:“差点被你骗了,果然是路寻义养的人,不过语气相信路寻义不如相信李家,不是吗。” “毕竟路家才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他和气地说着。 路杳杳突然笑了笑,抬首眯眼,看了面前两人一眼:“你们说得对。” “我死了,我爹一定把白李两家都……挫、骨、扬、灰。” 她扑闪着大眼睛,脸色自始至终都是温柔可亲的,嘴里说出的话却让人脸色一变。 路寻义是个疯子,大晟朝堂谁不知道。 他如今只剩下路杳杳一个女儿。 “别和她废话,抓住她,看她还这么伶牙俐齿。”水千森阴测测地说道,“那我便先把你扒皮抽筋。” 路杳杳额间的一滴冷汗顺着眉骨倏然滑落,滴到眼角,疼地她眼睛剧痛,可她还是睁着眼,握紧手中的利刃。 鲜血和兵器交接的锐利声混合在一起,洒在狭□□仄,布满血腥的小道上。 羊肠小道打斗起来极为束手束脚。 卫风长剑本就较之一般利剑要更为狭长,此刻却成了捉襟见肘的弊端。 他护着路杳杳,身上很快就被划开几道裂缝,山上弓箭杀气腾腾地紧逼着两人身周。 路杳杳强忍着最后一丝灵台清明,低声说道:“下山。” 卫风单手抱紧怀中之人,不疑有她,立马扭身向后飞去。 水千森站在高处,冷眼看着两人奋战,手中弓箭紧绷。 长箭破空而去,划破雪花,尖锐入耳。 路杳杳唇色发青,自满头大汗间抬头,那箭已经距离卫风背后不足一尺。 她下意识把人推开,自己却是被一把大刀逼得不得不往一旁退了一步,直接面朝近在咫尺的利箭。 她吓得闭上眼。 “杳杳。” 两声锐利到近乎劈叉的惊呼,自前后两侧响起。 路杳杳在慌乱中被人推开,跌坐在地上,细碎的石子割破她的手心,肚子剧烈地抽痛一下,疼得她不由闷哼一声,一睁开眼就感受到一股血飞溅到自己脸颊上。 滚烫血腥。 她自血红色的视线中茫然地睁开眼,只看到卫风胸前插着那只长箭,如一只断线的风筝自悬崖边跌落,那双神色的眼眸茫然又如释重负地落在她身上。 援兵来了。 她瞳孔不由睁大,只来得及伸手却抓不住一点他的衣角。 只隐约看到他的嘴巴张了张,是那两个熟悉的字眼。 ——姑娘。 “卫风。”她疼得浑身发抖,冷汗直流,她以为自己喊得极为大声,却只不过是嘴边的一声喃喃自语。 “杳杳。”一件大氅自头顶将她包裹起来,温归远把她整个人抱起来,一脸慌张地摸着她的脸,把人紧紧抱在怀中,手指禁锢,“杳杳,杳杳。” 他慌乱不安地喊着,似乎还残留着那支利箭朝着她飞去的恐惧。 那样近的距离。 只差一点,就要刺穿她单薄的胸膛。 那种恐惧让他的胸膛好似破了一个洞,连着呼吸都带上冰冷刺骨的滋味。 路杳杳被人抱着,瞳孔失焦,只是茫然盯着崖边的那柄乌黑长剑。 “卫风。”她低声喊着。 “没事的,我让人去找。”温归远呼吸一窒,悬崖是波涛的暗河,掉下去生死难测,可他还是柔声安慰着。 “卫风。”她几近透明的眉心紧皱,只是不停地喊着他的名字。 “不怕,没事了。”温归远抚摸着她的脊背,急促又温柔地安慰着,“会没事的,是我来迟了,都是我来迟了。” 路杳杳盯着那柄开始落着雪的长剑,刺眼的鲜血晕湿了地下的白雪,突然眼眶泛红,紧紧抓着他的衣服,哽咽着:“我要卫风。” 温归远心中咯噔一声,捧着她的脸,擦了擦她脸上的血迹,坚定说道:“我一定把他找到。” 路杳杳眼底蕴着的泪顺着脸颊滑落,滴在他的指尖,烫得他心如刀割。 清宴亲自把人全都收拾了,最后怒不可遏地直接卸了两人的胳膊。 “你受伤了。”江月楼自山下匆匆下来,脸上还带着来不及散去的厉色,还未靠进就先看到地上一滩血迹,脸色大变。 雪白的地面上,血从路杳杳青色的裙摆下晕开,如一朵朵盛开的红梅,刺眼而鲜艳。 路杳杳突然蜷缩着身子,满头冷汗,脸色青白,小声呻/吟着:“肚子,疼。”,请牢记:,.,, 。m. 第90章 第九十章 长安大雪三日,千门万户雪花浮,点点无声落瓦沟,路家侧门咯吱一声打开,顺平大管家亲自送人出门,脸上含笑,温温和和,极有亲和力。 “不用送,不用送。”张御史和陈右谏议大夫等人连连摆手,态度颇为恭敬,上了马或者马车这才匆匆离开。 顺平目送他们离开,正打算转身回府,就听到长巷里远远传来马蹄急促的声音。 如盛街禁止快马疾行,唯恐冲撞贵人。 他倏地皱起眉来,一抬头,就看到那匹马停在路府门口,马上跳下一个精瘦的身形,一张熟悉的面孔急匆匆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江南送来的红梅信。” 那人也是第一次送着信,神色有点茫然恐慌。 顺平接过江南道送来的信件,摸了摸上面形容精致的梅花,脸上不动声色,只是笑点点头,镇定自若:“辛苦了,进来吃杯茶吧。” 他带人去了角房,站在游廊地一侧,盯着那红梅,随手打开扫了一眼,脸上冷淡的神情瞬间消失,神色大变,头也不回地踩着大雪,朝着书房快步而去。 今日休沐,路寻义难得得了空,穿着靛青色长袍坐在床边,看雪对弈,颇有闲心。 紧闭的大门被敲响。 “相爷,娘娘出事了。”还喘着粗气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路寻义手中的白子一愣,竟然下在黑子腹地,白白送了一个棋子,他眼皮子一跳,收回手,淡淡说道:“进来说话。” 顺平看着手中的信封,站在门口深吸一口气这才推门而入。 “明州送来的加紧红梅件。”他恭恭敬敬把手中的信封递了上去,紧接着就低眉顺眼地站在一侧。 路寻义接过信封看着外面盖了红梅的印记,手指微微一顿,这才拿出信封细细看着。 大雪过后的长安,安静而洁白,万物都被大雪覆盖着,鸟雀也不知都飞去了哪里,满员的红梅竹林竟然没有留下一只。 空旷的路府安静极了。 “让胡德正来。”良久,屋内才传来路寻义平静的声音,但随之而来的是棋子被人扫落在地上的声音。 噼里啪啦的声音好似爆竹急促地在耳边炸开。 顺平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继续低眉顺眼地站着,知道听到他说话这才轻轻呼出一口白气,低声应下:“是。” “你从府库中挑些人参雪莲来。”他捏着那张薄薄的纸,倏地乱了一点气,但是很快又平稳下来,“算了,去宫内把春嬷嬷带来,让她去挑,然后你亲自把春嬷嬷送去越州。” “是。” “沿途传令给我们靠近河道的各州县,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把那张轻飘飘的纸放在案桌上,手指摩挲着骨节,淡淡说道。 “是。” 路寻义盯着大雪中傲然绽放的红梅,突然冷笑一声,眼底闪过戾气,暴虐而愤怒:“她受的苦,我定要他们千百倍偿还。” 顺平咬牙,强忍着愤怒:“定要把他们碎尸万段。” 开丰十八年,注定是一个热闹的年份,本就因年靠近年关而热闹的长安城短短几天云谲波诡,风起云涌。 李家嫡长子李承心在红楼和一名书生发生争执,失手把人捅死了,正巧被替人巡逻至此的武将勇武副指挥胡德正当场抓住。 白家五娘子白月如竟然私会六皇子景王,被微服上香的淑妃当场撞破。 一个被当场下狱,一个被绞去头发送去庵堂。 这两件大事前后脚发生,瞬间点燃长安城的大雪过后的热情,所有人都挤眉弄眼地聊着此事,欲言又止,各大酒楼书肆一夜之间都在流传着各种隐晦的话本。 情/欲/八卦,**爱恨,总是最能吸引人的注意力。 谁也没发现,朝堂上发生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御史台年迈的御史大夫告老还乡了,寒门张辉生御史暂时担任新任御史大夫。 大昇的咽喉在悄无声息中彻底换了个人。 白李两家连夜入宫面圣,却被圣人身边的章回章力士拦在门口。 “圣人病了。”章回愁眉苦脸地说着,“淑妃娘娘正照顾着呢。” “大人哪里的话,圣人,圣人心情还不错呢。” “自然自然,江南道的事情处理的还不错,只是太子妃病了,今年不能回京过年了。”他唉声叹气,“今年大宴也要简洁些了。” 章回依旧是以前笑脸盈盈的模样,和和气气地打着太极,四两拨千斤地把人打发走了。 白平洲站在马车边突然打了个寒颤,憔悴多日的须发也颓废了下去。 “路寻义,路寻义。”他喃喃自语,突然脸色狰狞起来,“是你逼我的。” 李家家主李博敏早已年迈不管事,今日被人拒之门外并不意外,李家早早就呈现颓势了,他知道李家已经到了一个关键的时刻。 他站在雪地中,抱着暖炉,颤颤巍巍地上了马车,长叹一声:“回去吧。” 搅起长安浑水的路寻义此刻只是站在红梅树下,看着梅花树下的花灯,深色的眼眸淡然而冷漠,一旦选择不笑的路相,总是带着一股逼人的戾气,如出鞘长刃,煞气锐利。 “相爷。”连夜回长安的顺平一身疲惫地戴月而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天佑娘娘,娘娘已醒,腹中胎儿也得以保全,只是风寒当日入了骨,娘娘又心有郁结,只能静卧养胎,殿下已经上了折子,要缓行入长安。” 路寻义这才轻轻吐出一口气,眉眼微微下垂,软化了之前的尖锐肃杀:“辛苦了,下去吧。” 顺平跪在地上不动:“水千森和江仪越及其家人两日后就被被押解入长安。” 盐务案闹得动静如此之大,圣人为了过个安心年,幕后主使自然不能留着过年,而此事,如今已经落在路寻义手中。 长安城如今人人自危。 早有风声,太子妃在江南受了重伤,连圣人都了御医送去江南了。 “账本和人证都已经秘密待会,旭日亲自带队送回,小人就是搭着他的船回来的。” 路寻义低眉,白皙儒雅的俊颜在摇曳的灯光照耀下,平静中带着狠厉。 他突然笑了一声,只是笑意没到眼底,手指捏着手骨,淡淡说道:“倒是让我久等了。” ———— 路杳杳睡得浅,梦中到处都是大雪,洋洋洒洒遮住她的视线,到处都是凌乱的脚印,她一下觉得自己站在悬崖边上,一下觉得自己流了好多血,一下又是混乱的打斗。 她睡得不安分,最后在迷迷糊糊间,又看到自己被大雪迷了自己的眼,大红色的血落在自己脸上,那个模糊身影的人跪在她面前。 雪下得实在太大了,面前之人张着嘴,她却一直看不清,只能着急地伸手,却不料抓了一个空。 只是这次,她隐约听到—— 玉佩…… 一块墨绿色的玉佩一分为二,可怜兮兮地躺在地上。 她瞳孔一缩,正打算弯腰捡起,突然觉得肚子抽疼,在满头冷汗中倏地睁开眼。 一双手虚虚地搭在她腰间,她不过是微微一动,手的主人立刻醒了。 “怎么了。”温归远很快贴了上来,一模她的脸就碰到一手冷汗,心中一惊,“又做噩梦了?” 路杳杳睁着眼,只是看着床顶的花纹,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小声说道:“肚子有点不舒服。” 冬日难得的大晴天,中午的日色很好,照得屋内如晕开的奶酪,绵软慵懒。 “我让御医来。”温归远紧张地说着,搭在她腰间的手越发小心了。 圣人送来的三个御医都是妇科圣手。 路杳杳摇了摇头:“不用了。” 温归远一愣,看着她随意的模样,用袖子擦着她额间的冷汗,仔仔细细,认认真真。 “那你饿了吗?” 自那日从石峰山下来已经一个多月了,她自从见到崖底下摔碎的玉佩,吐了一口血,之后便病了,一直陷入昏迷中,直到顺平把春嬷嬷送来,她大概是知道她的靠山来了,第二日终于睁开眼了。 人醒了,却至始至终都是这般平静的模样,便是连着一日误见到江月楼也只是淡淡地移开视线,视而不见。 那枚玉佩,她冷静地让人拿去修补了。 太医说这样也好,情绪波动易动胎气,对娘娘身体不好。 可他却总是在害怕,沉默的路杳杳好似空中飘落的雪花,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融化。长安城中的路家女,即使是不语,眼底依旧是骄傲的。 “不饿。”路杳杳皱了皱眉,摸了摸肚子,“算了,还是吃点吧。” 温归远伸手握住她的手,细细地摩挲着突出的骨节:“外面的梅花开了,顺平送来的粉朱活了,你要去看看嘛。” 她眨眨眼,目光突然落在他脸上,温归远似乎瘦了不少,温润如玉的气质平添了几丝锐利,只是看着她的目光依旧温柔。 她在昏迷中,不是没有知觉,她能感受到这股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就连夜深人静之时,有人会偷偷抱着她,小声说着话。 从一个个话本小故事到年幼的经历再到少年时策马同游再到她不得知的故事。 不得不说,太子殿下的日子过得真是惨。 幼年失母,父亲不爱,一路靠着自己跌跌撞撞走到今日,靠的就是一点运气,还有无数的努力。 虽然她直,太子殿下不是外貌一般温和可欺,可注视着自己的目光总是温柔似水。 春色动人,含情不任。 那双一开始就吸引了她全部目光的眼睛是骗不了人的。 他在担心,在隐忍,在不安。 心绪所及,都是因为她。 “好。”她突然笑说着。 这是她半月来露出的第一个笑容。 温归远眼睛一亮,好似看到绝世珍宝,脸上的笑意再也遮挡不住。 “那我抱你过去。”他的手慌张不安地落在她腰上,小心而慎重。 路杳杳看了眼外面的日光,摇了摇头:“我自己走过去了,躺了好几天了。” “好,我让春嬷嬷给你找点厚衣服来,外面还有些冷。”他把人扶起来,脸上的笑容真挚而喜悦。 这几日,温归远一直陪着她,替她穿衣服已经轻车熟路。 “我想吃奶酪。”路杳杳盯着他有条不紊的动作,低声说道,“想吃酸梅。” 温归远脸上笑容先是一怔,然后大喜,最后讪讪说道:“冰的不能吃,酸的也不能吃。” 他觑了一眼路杳杳,果不其然,路杳杳嘟了嘟嘴,娇气地缩回脚,不高兴地说道:“我就要吃。” 温归远头疼,从被窝中掏出那双秀足,无奈说道:“现在不能吃,等能吃了,我就让厨房给你做好嘛。” “现在吃了对你,对宝宝都不好。”他耐心地解释着。 路杳杳摸了摸肚子,叹了一口气。 太子妃愿意出来走动走动,大家都高兴极了,三个御医擦了擦额头的虚汗,连连点头说道:“走走也好,更利于坐胎,只是不能冻着了。” 温归远抱着人坐在树下晒太阳,路杳杳喝了一碗苦兮兮的药,趴在他怀中无精打采地拨着不知名的小野花的花瓣。 新年将至,路杳杳不能长途跋涉,只能停留在越州过年,头顶上到处都出喜庆的红灯笼,在风雪中摇曳,格外热闹。 “双数,是好兆头。”她拔完花瓣,嘟囔着,“那晚上吃锅子吧。” “好。”温归远点头。 旭阳穿了身崭新的大红色衣服,匆匆而来,站在不远处犹豫地看了眼路杳杳。 路杳杳把手中的花梗往地上一扔,伸手抱住他的脖颈,不高兴地嘀咕着:“说什么,我不能听吗?” 温归远摸着她的头发,把人抱到一旁的椅子上,无奈说道:“当然能听,直说吧。” “盐务案判下来了,主犯水千森和江仪越被千刀万剐后挫骨扬灰,其家人三代内悉数斩首,其余流放三千里,不得特赦,江南道其余涉案人员也都被革职查办,罪及三代,皆由年后处置。” 他小心翼翼地扫了一眼太子妃,就见太子妃趴在藤桌上扣着茶杯上的花纹,对此事充耳不闻,神色无动于衷。 “江南道下了一半官员,长安新任了一批官员南下,今日就到了。”旭阳又说着。 温归远早已得知此事,点头:“负责送任的官员是谁?” 旭阳握紧手中长剑,沉默片刻后说道:“路相。” 温归远一愣,看向一旁的路杳杳。 路杳杳缓缓直起身子,眨眨眼,迷茫地看向旭阳。 旭阳抱剑往右边退了一步。 原本应该远在长安的路寻义行色匆匆地站在花园的拱门处,连日不休的赶路,让他唇角冒出青渣。 他一步步走到路杳杳面前,看着面前憔悴的女儿,蹲下/身,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不怕,爹爹来了。” 路杳杳仰头看着他,琉璃色的大眼睛突然泛红,眼尾晕开激烈的红意,挤压在心底一个多月的情绪,瞬间迸发出来,脸上露出泫然欲泣之色。 她像乳燕一般扑倒他怀中:“爹爹,卫风不见了。” “他们都欺负我。”她紧紧抱着路寻义的胳膊,委屈地大哭着。,请牢记:,.,, 。m. 第91章 第九十一章 路寻义拿下行途官的差事倒也没啥压力,圣人睁一眼闭一眼,百官也是恨不得送这个杀神出长安,事情顺利到第二日就可打道出长安了。 只是苦了他一路同行的二十几位候补官吏,一肚子话要讲,可偏偏路相是肉眼可见地心情不悦,恨不得整个人隐身在船舱上,一行人一路沉默无言,终于来到越州。 而距离过年只剩下三天了。 路相在长安城雷厉风行,眨眼便撸下二十三位官员,江南东道因此空了一半,被带来上任的官员此刻都还聚集在越州,等着太子召见后再去任地上任,收拾烂摊子。 路杳杳见了路寻义明显开心了不少,坐在一旁捧着糕点,笑眯眯地看着爹和夫君下棋。 “下这里吧。” “把他这里堵住啊。” “你是不是要输了。” 路寻义手中的黑子啪的一声下在右下侧,淡淡地斜了一眼路杳杳:“观棋不语。” 温归远也看了路杳杳一眼。 路杳杳捧着糕点坐下小圆凳上,咽下栗子糕,不高兴地嘟囔着:“我可不是君子,我感觉你下的就是不行啊。” “殿下下棋很厉害的。”她补充道,“我帮你。” 温归远眼皮子一跳,连忙状似无意地说道:“你坐好,不要晃来晃去,不是说要出去逛逛吗。” 路寻义呲笑一声,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是嘴角一挑,冷笑道:“臭棋篓子也好意思指点江山。” 路杳杳捏着糕点瞪眼:“才不是。” “酒鬼总是说自己没醉的。”路寻义面不改色地堵住殿下的长龙,又见路杳杳吃了半碟糕点,眉心一皱,“红玉,给你家娘娘端杯茶来。” 红玉最是害怕路寻义,若不是绿腰还在禁足,这种场合是万万不会自己上前的,此刻她正躲在角落里,闻言只是硬着头皮上前。 路杳杳最近胃口不错,却不爱吃饭,整天嘴馋零食,路寻义大手一挥,直接把她的零食果脯奶酪都禁了,每天只有一碟的分量。 她流连不舍地看着红玉端走糕点,大眼睛扑闪着,可怜兮兮。 “今天外面热闹得很,越州年前有滚水龙的习惯,你不去看看吗。”温归远对着她眨眨眼,故作平静地说道,“记得带上旭日出门。” 路杳杳见他的模样,也紧跟着眨眨眼,突然长长的哦了一声,开开心心地准备起身离开了。 “晚上我等你一同用膳。”临出门前,路寻义淡淡说道。 路杳杳脚步一顿,悄咪咪地看了一眼温归远,就见温归远对着她悄无声息地点点头,这才哼哼几声,扭头不说话直接走了。 “就你惯着,等会去外面吃零嘴吃饱了,不吃晚饭对身体不好。”路寻义见人走远了,不悦说着。 温归远下了一招凶猛的棋子,脸上却是温文尔雅地笑了笑:“不碍事的,路相都锢着她三日了,偶尔放纵一下没事的。” 路寻义脸上虽然依旧是面无表情,心里倒也是有些高兴的。 对路杳杳无条件好,不论何事,他都是高兴的。 “嗯,算了,明日太医请脉的时候,还是要仔细问问的,既然越州的新任太守也来了,你们也留不久的,看看何时可以动身吧。” 温归远也松了一口气,他和路寻义在长安的时候,挨着身份不能来往,今日倒是难得一次的相处。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手下的黑白棋子却是毫不留情,在棋盘上各自绞杀,来势汹汹,缠斗在一起,难分胜负。 “殿下棋艺果然高超。”路寻义手中的黑子扔回到棋娄里,笑说着,“我儿没少和殿下对弈吧。” 温归远手指一僵,顶着路寻义从容沉重的视线,心思迅速转动,可到最后只是无奈说道:“月楼素来话少,常常与我对弈,久而久之,自然也熟悉了棋风。” 路寻义把玩着棋娄中的棋子,笑着点点头,嘴里的话亲昵而自然,丝毫没有隔断八年,不曾见面的生疏或者悲愤,拳拳之情,情深义重。 “他自小就爱下棋,也靠棋艺自己在长安打出一片名声。”他颇为怀念地说着。 温归远敛眉不语。 “罢了,我也该去见见他了。” 他推开棋盘起身,抚了抚袖子,真诚问道:“殿下可要随我一起。” 温归远依旧是温和的笑意,随着他一起起身:“自然不好不打扰你们叙旧。” 两人相视一笑,皆是点点头,各自离去。 温归远目送路寻义离开院子朝着东边而走逐渐消失的身影,这才淡淡收回视线。 江月楼一直都在最东边的小院里休息,那日大雪之后,他也是病了许久,一直在院中养伤。 “可要派人先通知江先生。”旭阳抱剑出现在窗前,犹豫问道。 “罢了,月楼想必早就做好准备了。”江月楼坐在榻上,捏着一颗落在手边的白子,眉心倏地一皱,“月楼当时为何朝着陇右道逃难。” 旭阳一怔,喉咙发紧:“殿下是觉得江先生是故意的。” 温归远无奈苦笑着摇头:“我不知道,只是当年他接了圣旨前往江南道调查军饷的事情,后来遇刺,然后千里迢迢前往陇右道,横跨了整个大昇,从南到北。” “他说当时能去的地方只有西北和东北,东北一带当年正在战乱,大军压境,最后落脚甘州是无奈之举。” 温归远轻轻地捏着右手的指关节,若有所思:“倒也没错,只是今日想来太过凑巧了。” 旭阳眉心皱起。 “你不觉得我这一路走的太顺利了吗?”他轻声问道。 “孝弘太子去世,虽然我们造势许久,但其实与静王神对半,但事情进行确实有点出乎意料,不等我们撒出最好一招,就定了下来。” “这步棋落下后,我的长龙几乎是长驱直入,毫无阻拦,一路畅通无阻,直到现在在朝堂上终于站稳脚跟,几乎是压着静王和白李两家。” 旭阳沉默片刻后开口说道:“因为路家。” “是啊,又是路家。”温归远长叹一口气。 “江月楼其实是路家嫡长子路远道,我顺顺利利地娶了路家嫡女路杳杳,最后得了权倾天下的路相相助,这一路,每一步都是路家的痕迹啊。” “殿下是觉得……”旭阳脸上的冷静突然龟裂,露出惊愕之色。 “罢了,去把杳杳请回来了。”温归远揉了揉额头,颇为头疼。 ———— 东院位置偏僻,素来安静,当时清宴怕兄妹两人闹得太大,特意把两人的位置隔得远远的,门口还有人自己的人守着,生怕闹出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闹出幺蛾子。 叶甄看到路寻义的时候,手中的药篓都摔在地上,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路寻义目不斜视地绕过他,最后扫了一眼跪在台阶下的李卫,推门而入。 父子相认,丝毫没有一点喜悦之色。 江月楼病得太久了,也病得太重了,疲惫地靠在软靠上,不远处茶几前走着远道而来的路相,枯瘦苍白的脸上没有丝毫波动。 陌生而冷静。 金炉香薰袅袅,连着鸟雀都一并顺着大雪消失了,窗后的竹林沙沙作响,是屋内唯一的声音。 两人一坐一靠,皆是沉默。 “我们的事情不能让杳杳知道。”到最后,是路寻义先开的口,“她如今胎位不稳,情绪不能波动。” 江月楼紧闭的唇角微微开启,一直阖着眼终于张开,纤长的睫毛在颤动中掀开,视线落在门口跪着的李卫身上。 “自然。” 他收回视线,盯着自己落在被褥上的青白指尖,淡淡说道。 短短几句话,屋内再一次陷入沉默,那是难以描述的安静,连着呼吸都好似消失在流动的空气中,两人的目光自始至终都不曾交流,兽首金铜三角熏炉里的药熏逐渐散去,最后一丝消失在屋内穿堂而过的寒风中。 “杳杳呢?”江月楼开口问道。 “养了几天,出去玩了。”路寻义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一动,神色平静地说道,“你该保护好她的。” 江月楼抬头,终于看向面前之人,沉静而嘲讽:“你明明知道江南有危险,为何还要让她来。” 路寻义沉默:“此事是我考虑不周。” “是你考虑不周,还是你其实也是把她当成鱼饵。”江月楼虚弱的眉眼映着天光,显得锐利而深刻,“若不是她逼出水千森和江仪越,路相如何能在长安兴风作浪,铲除异己。” “打感情牌。”他呵出一口冷气,“路相不是最得心应手吗。” 路寻义打量着面前孱弱无力,人命危浅的人,突然笑了一声:“你变了好多,怪不得杳杳不愿认你。” “愤世嫉俗,矫言伪行,疑心甚重。”他缓慢说道,嘴角的笑意逐渐泛冷,眸底森冷,“满门灭族黎家,设计你妹妹嫁给太子,逼死袁枚,搅乱科举,陷害汝阳一桩桩一件件,哪里还有当年的模样。” “黎家当年害死二弟,我为什么不能血债血偿。” “袁枚一心为光复袁家门楣,袁家到底是谁害的。” “汝阳杀了我母亲,我为什么不能报仇。” 他清冷的眉眼瞬间弥漫上血丝,双拳紧握,手背青筋直冒,父子俩同样浅淡的眸色,好似两头较劲的猛兽,杀气腾腾,谁也不肯先行退步。 路寻义冷笑一声:“那幽惠大长公主呢,为何要借着慕容家的名声,让她给太子铺路,甚至设计到杳杳身上。” 江月楼喘着粗气,脸颊上泛上鲜红的血色:“杳杳的婚事……” 他平复着激动的心情,倏地冒出的难过难以抑制:“她为何长得这么像母亲,为何她还是和以前一样。” 他明明是抱着一腔愤怒,满怀仇恨,义无反顾的死意,可直到看到大婚那日。 从路家大门口踏出的人,亭亭而立的少女却扇下露出的那双琥珀色眼睛,眼底那点红色泪痣,在满天大红色下娇嫩鲜艳。 那是他的妹妹啊,是母亲拼死保护下的幺女啊。 他失神地站在阴暗的角落里,只觉得心如刀绞,那是他此刻最为痛苦的时候。 得知母亲真正死因的时候,他震惊彷徨。 看透父亲薄情爱权的时候,他愤怒害怕。 千里逃杀万里逃亡的时候,他不甘悲愤。 可都没有看到自己亲手养大的妹妹在他的设计下,独自踏入长安城深不可测的旋涡时,让他奔溃痛苦,万蚁撕心,千刀万剐。 他从未在此刻有这样深刻的认识,此次重新入了这个长安城,自己是真的回不去了。 “那你为何又要同意。”他闷咳着,声音支离破碎。 路寻义看着他的模样,眼底原本暗淡的泪痣都因为心底翻涌的情绪逐渐冒出血色,长长叹了一口气:“她当时已经查到你在陇右道的消息,我不会让她去这么远的地方,长安未必很好,但拿捏一个初来乍到的太子不是什么难事。” “而且,圣人同意了。” 他转着手中的玉扳指,突然有突兀地开口说道:“圣人想要扶持太子,打压景王和白李两家,我不得不同意。” 江月楼楞怔片刻,突然大笑起来,笑得喘不上气来,只能狼狈地趴在床沿上:“你看,你爱的权力还是再一次捅了你一刀。” “路寻义啊,路寻义。”他撕心裂肺地笑着,眼底却是带着深刻的恨意,“你为了入内阁献祭了你的发妻,就应该知道,这些事情不会只有一次,这把刀轮到我的头上,然后是路杳杳,最后便会是你自己。” “你迟早会死在自己的权欲心之下。” 江月楼恶狠狠地盯着面前平静无波的人,畅快肆意地诅咒道。 路寻义眼波冷淡自持,看着面前形容发狠的大儿子。 人人都道,他这个嫡子最是像他,从头到尾,从内到外,他以前是不信的,那个时候的路远道温柔善良,仁心热情,更像他的母亲。 那个从生到死都是似水一般坚韧但坚强的人。 直到,看到此刻的人。 疯狂愤恨,不屑悲愤。 “老师死的那天我也同你一样陷入痛苦,怀疑一路走来的坚持。”路寻义面不改色地说道,“但是,远道,一个人向上走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陇右道的西洲实在太荒凉了,那些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易子而食,连艰难活下去都是问题。”路寻义轻声叹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世家占据大昇太久了。” “百姓太苦了。” “我自来读书便是为了天下,为了黎明百姓,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太平。” 他态度温和地注视着面前深陷苦痛的人,无奈一笑:“我不能,也不想,重蹈老师的覆辙。” 江月楼发怔,双眼含泪,强忍着心中涌起的强烈情绪,嘴里只是喃喃自语:“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是安定。” “是的,你还记得。” 这是启蒙时,路寻义教他的第一句话。 这一句话,他一记,就是现在。 “所以,母亲,我,甚至杳杳都是你站在权力巅峰的石头,是吗。” “二弟的死,你不能报仇。” “母亲的死,你不能深究。” “至于我,挡了你的路,你甚至可以……痛下杀手。” 他眼睛通红,苦笑着,千疮百孔的身子在发颤,消瘦病弱,不堪一击。 “那你寂寞吗?”他喃喃自语。 “你自小与我说要仁义,却在背后做尽了不仁义的事情。” “你放任汝阳杀了母亲,亲手杀了你老师,铲除异己扶植亲信,只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 “你的理想为何充满血腥。” 路寻义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之人,冷淡说道:“无人开垦的路本就充满血腥。” 江月楼沉默着,突然自无声中发出一声残破的笑声。 “你说得对。”他抬眸,浅色的眼眸好似燃烧一团火,热烈不屈。 “可我不同意。” 冬日寒冷的风穿堂而过,吹得两人脸色僵硬冰冷,相隔八年未见的父子二人早已横亘了深不见底的深渊,骤然相见只是更加加剧两人的对峙。 从路远道知道自己亲生母亲的死亡真相时,他们之间注定不能和解。 屋内沉默到令人喘不上起来,直到叶甄大喊了一声:“娘娘。” 令人窒息的空气,好似被一根针戳破,倏地消散。 江月楼随手擦着唇角露出的鲜血,双手放在被下,双眼紧闭,靠在床榻上。 路寻义低眉温和,慈祥可亲。 匆匆而来的路杳杳警惕地站在门口,看着两人相隔甚远,却又气氛古怪,小声质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路寻义看着她,鹅黄色的长裙娇嫩鲜艳,一路走来脸颊上染上的微微红意,让她的浅色的眸子越发晶亮。 “与你哥哥长久未见,有些生疏了,倒是你,不是出去玩了吗?”路寻义笑说着,态度温柔可请,浑然没有之前争锋相对的狠厉模样,拳拳慈父模样。 江月楼虚弱但温和的视线看向她,唇角微微弯起,即使不言不语,依旧温润如玉,端方君子的模样。 路杳杳捏着手中帕子,大眼睛滚圆而明亮,歪着脑袋看了他们一眼,果断踏进屋内:“那我也来听听。” 屋内两人一愣,看着路杳杳自己搬着椅子坐在两人中间,睁大眼睛滴溜溜地看着他们,干巴巴地说着:“你们继续说啊。” 路寻义怔怔地看着她可爱紧张的模样,脑海中许久不曾浮现的面容骤然出现,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多年之后,终于再一次清晰而深刻地跃上他的思绪,占据着他全部心跳。 他突然噗呲一声笑了起来,细小的皱眉浮上眼尾,儒雅随和的俊脸瞬间晕开笑意,真情实感地愉悦地笑起来。 “不聊了,早就说好了,都是无聊的事情,走吧,爹爹陪你去逛街。”他上前,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路杳杳的发髻,满怀柔情爱意。 路杳杳抬头看他,扑闪着大眼睛。 “真的,走吧。”他一本正经地出着馊主意,“把我们两个隔开了,你到时候也好询问真假啊。” 路杳杳绞着手指,纠结想了片刻,不得不点点头说道:“你说得对。” 两人相携而去,路杳杳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江月楼。 江月楼倚靠在床上,面容惨白,暗淡的日光透过窗棂落在他身上,光影明灭晃动,让他落寞又破败,好似一个苟延残喘的局外人。 “我以为你讨厌他?”出了院门,路寻义见状,随口问道。 路杳杳失落地收回视线:“讨厌死了,这么久不来见我,后来回了长安城也不愿来见我。” “我很讨厌吗。”她仰头,可怜兮兮地看着路寻义。 路寻义看着她,骤然发现,面前的小姑娘竟然真的长得越发向她母亲,眉眼轮廓,下颚弧度,相似到他站在这片土地上,忍不住失神。 ——和你无关。 短短四个字差点就要脱口而出。 “爹爹,真的和我有关吗?”不等他说出来,之前路杳杳靠近他,巴巴地问着,明亮大眼下浅藏这一点心机。 路寻义倏然回神,盯着那双浅色眸子,这是路杳杳最像他的地方。 他失笑,不由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这些都是爹爹玩剩下的,少糊弄我,这事你问你哥就好,何必来问我。” 路杳杳丝毫不知自己差点就要摸到真相的边缘了,以至于被人拆穿后,一点也不恼,只是吐了吐舌头:“你们一定都商量好了。” “那我不问了。” “反正你们这些人的嘴里没一句实话。” “所以,你们会害我吗?” 她目光游离,难过却又坚定地喃喃自语。 路寻义看着她的侧脸,下意识说道:“不会。” “我就知道,果然瞒着我!”路杳杳脸上的悲伤的神情一扫而空,怒气冲冲地质问着。 路寻义却是蓦地失神,突然看着她,只是温柔地笑着。 那样熟悉。 那样生机。 是多年尘封岁月中,他心爱之人站在他面前时的模样。,请牢记:,.,, 。m. 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太子一行人最后定了正月初八启程回长安的时间,这也意味着太子和太子妃,以及路相今年要在越州过春节。 新上任的越州太守年过半百,在国子监做了十年的冷板凳,心性极为坚韧,虽然发须皆白,但精神矍烁,虽然心中忐忑不安,但还是让人去别院请示了。 “殿下说今年事多,就不劳烦太守了,他们一行人在别院自己过年。”小厮恭恭敬敬地说着。 新太守虽然失落了片刻,但很快又高兴起来。 水千森当时是仓皇逃窜的,然后又被旭日直接押送入长安,留下了一堆越州的烂摊子,若是要招待太子殿下一行人,根本无暇顾及政务。 “那你准备一些年货,我明日亲自送过去。”他捋着胡子吩咐着。 明年便是过年了。 “听说淮南道安州太守微服来越州了。”小厮是新太守的心腹,性格活泛,得了消息连忙说道。 “这,他是为何来?”新太守惊疑不定地问道,来回捏着胡子。 淮南道安州太守云守道,在大晟算个独树一帜的人物,悍匪出生被招安,实际上掌握长江水系,可比他们这些寒门出生,艰难得到机会的人不同,可又与那些矜贵的世家子弟也有所不同,乃是个草莽出身。 是个两不沾的人。 小厮摇摇头。 “可要派人跟着?”他问。 新太守为人稳重,不然也不可能做了这么久的冷板凳,所以沉吟片刻后摇摇头:“罢了,没在越州闹事即可,至于其他的就算了。” 云守道好端端来这里,难免会让人最先想到别院中的人。 如今别院里有太子和路相,半个大晟权利中心的人。 小厮连连点头应下。 越州的过年丝毫没有收到上层风云变化的影响,水域文化让他们早早就在河道上挂起红灯笼,人人都穿上新衣服,兴高采烈地游走在大街小巷。 路杳杳坐在晃悠悠的小船上,扑闪着大眼睛,沉默地盯着路上人来人往的人群。 热闹而有烟火气,是再好不过的日子了。 “这么大的脾气,两天了还没消气。”温归远自背后拿着披风盖在她身上,抱人拥在怀中。 路杳杳靠在他怀中,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没生气,就是烦,明明两个人话都不讲,在我面前做什么父子情深。” 江月楼这次要随他们回长安。 光明正大地回去。 原来路寻义还没来越州就安排好了。 等长安的船入了水,留言也就散开了。 失散多年的儿子流落江南时失忆,幸好被人所救,后越州逆贼水千森公然对太子妃下手,明州长史清宴带兵入越,最后在石峰山激战,太子妃不幸受伤,万幸的是,正是被失忆的哥哥救了。 一切故事都在路相的安排下逐渐流传开,半真半假,让人查不到一点马脚。 “还不是怕你担心。”温归远摸了摸她被风吹得冰冷的脸颊,安慰道。 路杳杳嘟嘴,不悦说道:“那就和我说实话,一个个都是珠蚌成精嘛,都不和我说。” 温归远捋着秀发的手一顿,睫毛微微下垂,淡淡说道:“那有什么瞒着你的事,两人的心结你就不要凑上去……” “嘶,咬我作什么。”温归远看着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无奈说道。 路杳杳捧着他的手,张嘴用力地咬了一口,直到看着上面清晰的牙印,冷笑一声:“你是不是也知道什么。” 温归远镇定说道:“我哪知道,你哥和你爹是把心思胡乱对人说的性格吗。” 路杳杳歪着脑袋想了想,觉得这话说的没错,扭身,捧着他的脸颊,恶狠狠地威胁道:“要是让我发现你也……” 她哼哼几声,冷笑道:“我就不原谅你了。” 温归远看着她认真的眼眸,无奈说道:“我真的也不清楚,只是他们两人的心结明显牵扯到陈年旧事。” 他摸着路杳杳柔顺的长发,长叹一口气:“现在的长安一定不太平,你如今情况特殊,回了长安,一定要以自己为先。” 路杳杳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乖乖应了一声。 “晚上吃奶皮锅吗?”她又问道,突然觉得有些饿了。 “嗯,厨房早就准备好了,路相还特意让人做了奶酪和冰糕,你回去估计就有的吃了。”温归远抱人抱紧在怀中,笑说着。 路杳杳眼睛一亮。 “那我们回去吧,天也黑了。”她故作矜持地说道。 一声被压低的笑声在耳边响起,路杳杳恼怒地拍了拍温归远的手:“有什么好笑的吗,给我也笑笑啊。” 她恼羞成怒地问着。 温归远连忙敛住笑来,一本正经地伸出手指,指了指外面,说道:“你看,多好笑,这猫怎么脚滑掉水了。” 只见一只落汤猫划着水爬上台阶,气得疯狂甩毛,对着湖水喵喵直骂,颈背处的橘黄色毛发都气得炸开了。 路杳杳莫名觉得被人隐射了。 有点气,又有点急。 “好了好了,走吧。”温归远眼疾手快牵住人的手,含笑说道,“我们一路走回去吧,沿途看看,正好可以看看越州的风情。” 他把人连哄带骗抱起来,直接把人抱出船舱,朝着热闹繁华的大街走去。 越州与长安不同,事事都透着一股雅致秀气的风情,巴掌大小的花灯或是画着小桥流水,或是美人才子,骨架精致而小巧。 “花灯啊。”她盯着一盏粉色莲花灯,模样简单,在各色精美考究的花灯中显得格外不起眼,她却是愣愣地盯着它,陷入沉默。 摊主很快就注意到路杳杳的视线,连忙把那盏荷花灯挑了下来,挂在横栏上,笑着介绍着:“小娘子好眼光,这荷花灯虽然看着简单,但是手法却是极为难得,乃是我们台州玉苍县特有的编法,再看看这个挑选的竹编也是有讲究的,要反复打磨成柔韧的弧度才能卷成这样的弧度。” “还有这个颜色,也是特意染得,加了粉色花沥汁而扎染成的,您仔细看看是不是颜色极为逼真。” 路杳杳盯着那盏荷花灯,还不曾落下的夕阳落在粉色盛开的纸制花瓣上,娇嫩鲜艳,生机勃勃。 若是以前,她的屋子边上已经挂满她喜欢的荷花灯。 卫风手艺极好,最漂亮的花灯一定是他做的。 她蓦得有些难过,冬天的水一定很冷。 长江沿岸如今都是他们的人,可至今没有传回消息来。 路杳杳倏地打了个寒颤,心底涌现出的些许喜悦很快慢慢散开,好似一盏花灯,若是表面破了一个洞,里面的烛火便会飘摇闪烁,颤颤巍巍。 “你若是喜欢便买下来。”温归远伸手去拿那盏荷花灯,却听到路杳杳淡淡的声音。 “不要了。” 温归远捏着那张花灯,长叹一口气,最后还是花钱买下花灯,提在自己手中,牵着她的手朝着别院走去。 寒风中,材质特殊的花瓣晃动着,轻盈而娇柔。 “没有消息未必不是好消息。”别院门口,温归远伸手捏了捏路杳杳失落的脸,漆黑的眼眸如深邃黑色,温柔又沉醉,“我们只要不放弃,总归会有消息的。” 路杳杳眨了眨眼,清亮浅色的眸子迎着最后一缕夕阳,越发显得明亮清澈。 “嗯。” 她突然笑了笑,灿烂动人。 “娘娘!”红玉突然拎着一盏花灯从小院门口跑出来,眼底红通通的,还带着一点水汽,一出门碰到路杳杳,立马激动地手舞足蹈。 “找到了,找到了!” 路杳杳接过温归远递来的花灯放在手心把玩,失笑:“什么找到了,过个年,怎么连话也说不清了。” 红玉却是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呜呜,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卫风回来了。” 不知谁家突然放了个鞭炮,小孩子的尖叫声划破长空,听的人心底倏地一颤。枝头震落的积雪啪哒一声落在三人脚边,惊起的雪渍轻飘飘的几粒落在路杳杳鞋面上。 路杳杳被那声宛若炸在耳边的巨响震得耳鸣,恍恍惚惚间只能看到红玉哭得稀里哗啦的小脸。 有点丑。 她甚至颇为好笑地想着。 过了年就十五了,怎么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可她心底却好似突然穿进一阵风,吹的人心中沉静已久的心突然荡开一点涟漪,晃得她心神荡漾,身形摇摆,摇摇欲坠。 温归远眼疾手快把人扶住,担忧地看着她。 “卫风……”她在恍惚间喃喃自语,眼尾泛起红意,那滴红色泪痣在白茫茫地一片大雪中越发鲜艳。 “怎么回来的,人呢?”温归远见主仆两人一傻一愣,不由开口问道。 红玉抽了抽鼻子,闷声说道:“云守道送来的,说是他家的船恰巧经过浦阳江,看到河上飘着一人,就顺道捞回去带回云州了,后来听说相爷在寻人,就亲自带着人送过来了。” “收了重伤,放在西苑了,御医已经去看了。” 温归远闻言,眯了眯眼。 “我们去看看。”他敛下心中心思,对着路杳杳说道。 路杳杳神情恍惚,顺着他的脚步朝着西苑走去。 西苑距离路杳杳的主院不远,一路上的红梅花香格外清冽,路杳杳茫然地走在小路上慢慢回了声,心中的迷茫被一步步的脚步驱散,难言的喜悦开始在梅花肆意的小路中扬起。 是卫风。 她不由握紧温归远的手。 与此同时,温归远也同样握紧她的手,耐心安抚道:“云守道是个聪明人,既然敢挑这个时候送过来,一定是做好准备的。” “卫风的情况不会差的。”他安慰道。 路杳杳抬头看他,温归远温润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伸手点了点她额头:“为了其他男人这样看我,我可要吃醋了。” “不一样。”路杳杳低头,看向自己脚尖,自言自语,“不一样的。” 她低喃着,眼底冒出一丝滚烫:“只要他陪我十三年。” 从三岁开始,她的背后就站着一个沉默的影子。 那些悠长的岁月,比三岁时逝世的娘要清晰,比六岁消失的哥哥要久,比不能亲自陪着她的爹爹要长。 西苑门口站了不少人,路寻义眉眼低垂,一如既往地温和斯文,正在和云守道说着话,江月楼裹着大氅站在屋檐下和太医说着话,零零散散的人三三两两地围聚着,直到路杳杳来了,这才把视线落在她身上。 “杳杳。”路寻义见人来了,快步上前几步。“正打算派人来寻你。” “殿下,娘娘。”云守道一张笑脸说不出的如沐春风,站在路寻义身后行礼请安。 温归远点头:“起来吧,卫风的事情都听说了,多亏了云太守。” “不敢不敢,能为殿下路相办事,乃是下官的福气。”他彬彬有礼地说着。 “云太守哪里的话,我这小女自幼娇惯得很,对那侍卫喜欢得很,我这才派人大张旗鼓地派人寻找,此事还多亏了你的搭救呢。”路寻义接过他的话,慢条斯理地说道,双手笼着,笑说道,“既然杳杳回来了,不如随我去喝杯酒,天寒地冻,也好暖暖身子。” “自然自然,那是下官的荣幸。”云守道脸上一喜,连连说道。 路寻义带走云守道之前对着温归远点点头。 “把无关人员清一下,其余人都安置在抱厦里。”他对着旭阳吩咐道。 旭阳抱拳领命退下。 “去吧。”温归远拍拍她的手,笑说着。 路杳杳站在紧闭的大门前,突然生出了一点犹豫,倒是一旁看着的江月楼替她开了门。 “受了一些伤,不能久聊,你如今也要注意身子。” 他细声嘱咐着。 那扇大门被推开,迎面而来的暖气,烘得路杳杳不由迷上眼,帷帐顺着北风微微扬起,屋内床榻上的人都模糊起来。 她自朦胧中回神,思绪缥缈地踏入屋内。 “姑娘。”沙哑却又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路杳杳抬眸,只看到床上半坐着一个浑身裹满白布的人,一月不见,原本就消瘦的脸颊越发凹陷下去,只是露出的那双深色眼眸,越发明亮清晰。 是卫风。 她脚步虚浮地走到卫风边上,看着他布条上渗出的几丝血迹,渗出碰了碰:“疼吗?” “不疼。” 卫风只是盯着那张许久未见的熟悉脸颊,一直吊着的一口气,松了下来,小声说道。 “真是是你吗?” “是我。” “我以为你不见了。”路杳杳摸到真实的皮肤,这才低声说道,“就像娘一样,一觉醒来就不见了,就像哥哥一样,骑着马再也不回来了,就像好多好多人一样,一眨眼就不见了。” 卫风看着她泛红的眼睛,沉默着,心底却是泛出心疼之色。 “我是姑娘的卫风,会保护姑娘一辈子的。” 路杳杳一愣,想起那日雪山之上,质问卫风的话。 ——你是我的卫风,还是哥哥的卫风。 他现在活着回来告诉她答案了。 路杳杳看着他遍体鳞伤的模样,心里却丝毫没有欣喜之意,只觉得难受委屈,还夹杂着姗姗来迟的欣喜。 一滴接着一滴的滚烫泪水落在卫风的手背上。 卫风一惊,还未说话,就看到路杳杳突然抱着他大哭起来。 他手足无措地伸着手,却是迟迟不敢落在她颤抖的肩膀上。 “你说话要算数。”她哽咽的声音在沉默屋内响起。 卫风低眉,看着那颗毛茸茸的脑袋,轻轻嗯了一声。 那双手第一次落在她的瘦弱的肩膀上。 ———— “你吃卫风的醋。”江月楼和温归远多年好友,自然也能看透他平静面容下的醋海翻腾。 耳边是路杳杳的哭声,明明只能隐隐约约听得见的小声,却听的人莫名心酸。 温归远无奈苦笑着:“杳杳很在意他。” “我也吃醋。”江月楼沉默片刻说道,“她一向念旧,对谁好那是记一辈子的事情。” “连我也排不到卫风前面。” 温归远听着他失落的声音,不由扭头看他。 “因为卫风陪了她整整十三年。”江月楼握拳,抵在唇边咳嗽一声,无奈说道,“我送他给杳杳的那日也是过年那日。” “再也没有人陪过她这么久了。”他看着温归远笑说着,“娘没有机会,我也没有,路寻义更不行,好像所有人到最后都会离她而去。” “她一路长大,到如今只剩下一个卫风了。” “不会有人和卫风一样了。” “从三岁到十六岁,是她的影子,是她的长剑,是她回首就可以看见的人。” 他盯着屋檐下晃动的花灯,莫名有些沮丧,有些难过。 有些事情错过了,便是再也没法弥补的事情。 温归远眼神微微晃动,突然升起一点不甘心。 “我也可以。” 他说道。 “我可以陪她走过接下来的无数个十三年。” 江月楼看向他,苍白的脸上浮现出笑意:“嗯,你说得对,所以,你要加油赶超卫风啊,不然这醋是吃不完的。” 温归远突然冷哼几声,口是心非地说道:“谁没事吃醋。”,请牢记:,.,, 。m. 第93章 第九十三章 卫风回来的消息无疑让这个院子都弥漫上了喜色。 路杳杳红着眼睛回了屋子,被人抱在膝盖上,还时不时打个嗝,配上红扑扑的脸,说不出的可怜。 温归远接过红玉打湿的热帕子,盖在她红肿的眼睛上,吓唬道:“要知道你哭的这么伤心,就不让你见卫风了。” 路杳杳眼睛上盖着毛巾,仰着头,不高兴地说道:“那我就自己跑出去。” 温归远不合时宜的醋海冒了出来,很快又压了回去,隔着帕子揉了揉眼睛,忍不住还是哼了一声:“把你关起来。” 闭着眼的路杳杳愣了一会,突然拿下帕子,大红眼睛扑闪着,水润润的,娇滴滴地问道:“吃醋了?” “我吃什么醋。”他伸手摸了摸路杳杳的肚子,“我像这么会吃醋的人吗。” “像!” 路杳杳倒是丝毫不给面子,大声嘲笑着。 温归远气得捏她的脸。 “之前和莫里王子在胡肆偶遇也不知是谁千里迢迢追出来的,还和我发脾气。” 一扫难过之色的路杳杳揭起短倒是刀刀见血,脸上赤/裸裸的嘲笑。 “还有之前我看话本,不过说了句这书生不错,第二天话本就不见了。” 她扳着手指头,津津有味地说着,只是没一会儿就被人捂住嘴。 “这个时候记性倒是好。” 温归远气得咬咬牙。 路杳杳得意地哼哼了几声。 “明明是你先蛮不讲理……” 她瞪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人。 轻轻的一个吻堵住她喋喋不休的红唇。 “我认输还不行。”温归远抵着她额头,无奈说道,“你为别的男人伤心,我还不能吃醋一下吗。” 路杳杳愣愣地看着他,黑珠白水,深邃如黑晶,看久了容易陷进去,尤其是这双含情凤眼完全倒影着自己的时候。 她不由红了脸。 太子殿下实在是太好看了。 好看的人一旦深情,完全能软了风霜,红了耳廓。 “你们不一样的。”她眨巴眼,软软解释道,“卫风是卫风,你是你。” 温归远听着她的话,心中突然多了一点忐忑,生怕自己会听到令人失落的答案。 万一,她没有这么喜欢自己? “卫风是与我一起长大的朋友。”她趴在他怀中,小声说道,“我不能没有他。” 温归远心中微沉,却也丝毫不意外。 之前门口的那番话还在耳边清晰的环绕着。 卫风是代替所有人,唯一一个陪了她十三年的人。 “可你是我喜欢的人啊。” 他满腹心思就在此刻突然僵硬,禁锢着路杳杳的手不由一紧,整个人僵持在原处,半响没动静。 “咦,没听到就算了。”路杳杳见人没反应,嘟囔着把脸埋在他的脖颈中不动弹。 “你刚才说什么?” 温归远想要伸手把人抱在面前,却见路杳杳死死箍住自己的脖颈,扒拉不下来。 “不说了!”她闷闷说道,“没听见算了。” 她愤恨地张嘴咬了一下温归远的耳朵。 不重但也留下一点痕迹。 “啊!你干嘛!” 只是还没等她回味这点痕迹,就感觉天旋地转,整个人倒在床上,一抬头,就看到温归远满是笑意的脸。 “你说你喜欢我。”他强调着。 路杳杳看了一会,又是恼羞成怒又是气乐了:“不是说没听见吗?” 颇为伶牙俐齿地嘲笑着。 “听见了,可谁叫你整日惦记着其他人,一会是江月楼,一会是卫风,唯独没有我。”他颇为委屈地说着。 路杳杳听得大为吃惊:“我哥的醋你也吃。” “吃一点。”温归远厚颜无耻地说道。 “那你以后要吃的可多了。”路杳杳冷笑着,“长安城,我人缘还不错。” 温归远低下头,漆黑浓密的长发披散下来,瞬间遮暗了眼前的视线。 “可你只喜欢我。” 他低声说道,看着路杳杳恼怒的神情,突然笑了一声,满目含情,春风多侈。 “幸好,我也只喜欢你啊。” 安静的屋内,只能依稀听到一点喘息声。 路杳杳在欲海沉浮时,模模糊糊间想到。 殿下和第一次见的时候可真不一样。 直到春嬷嬷捧着衣服敲响了门,这才驱散了屋内的气氛。 路杳杳红着脸,穿好衣服,找了个借口,头也不回地跑到花园里去了。 温归远慢条斯理地跟了上去。 “娘娘!”游廊处,红玉拎着一盏花灯脆生生地喊着,眼睛亮晶晶的,“之前相爷买了好多好多花灯,现在都挂起来了,好好看。” “整个院子都是花灯呢。”她伸手比划了一下大大的圆弧,高兴极了。 路杳杳绕过她,看向院内,只见三五成群的仆人站在□□上挂着灯笼,一水的荷花灯,细弱的光在逐渐暗下的天色中摇曳生姿。 众星罗列夜明深,星光点点,星依云渚,琳琅满目的高悬花灯宛若星河倒转,十里迢迢。 她突然笑眯了眼,浅眸熠光,秋水横波。 “那正好。”温归远走到路杳杳边上,“之前我和娘娘买回来的那盏花灯,等会挂在娘娘屋前。” 红玉兴高采烈地应了一声,突然大眼睛眨啊眨,眼底交杂着喜悦和不安,假装无意地怯生生说道:“要不我让绿腰姐姐挂吧。” 她快速地扑闪着大眼睛,明显做贼心虚,小嘴抿得紧紧的。 路杳杳一愣。 绿腰。 她眼波微闪,突然轻轻松了一口气。 红玉这个时候难得聪明,立马笑眯眯地补充道,捏着花灯的小手扭来扭曲,还是解释道:“是,是相爷说可以的,早上的时候,旭阳也看到了。” 她眨眨眼,特意补充道。 路杳杳突然噗呲一声笑起来:“所以是旭阳让你来的。” 红玉扑闪着大眼睛,没说话。 路杳杳忍不住叹气,对着温归远说道:“看来是留不住了。” “旭阳也是我看着长大的,还不错。”温归远笑眯眯地夸着人。 “可我一直想给人找一个读书人的。”路杳杳背着手,装模作样地说着,“绿腰喜绿衣,诗词歌赋样样精通,琴棋书画也是信手拈来,我可不想把她给一个武夫。” 温归远挑了挑眉,无奈说道:“那旭阳文采确实一般,识得几个字而已。” 红玉跟在两人身后,听着他们漫无目的的话,疑惑地挠挠头。 “咦,旭阳,你怎么在这里。”红玉突然一扭头,看到假山后的旭阳。 旭阳穿着玄色新衣,脸色严肃,乌黑森冷的岩石映得眉眼清冷。 “绿腰喜欢看什么书?”他眉心皱起,沉默片刻后说道。 红玉扣扣下巴,疑惑说道:“都喜欢吧,绿腰姐姐什么都知道的,可厉害的。” 旭阳的眉头皱得越发紧了。 “不说了!”红玉高高举起手中的花灯,高兴说道,“娘娘原谅绿腰姐姐了,我让绿腰姐姐去挂花灯。” 她蹦蹦跳跳地朝着内院跑去。 旭阳抱剑,一脸严峻地跟在她身后。 今年是过年,虽然不在长安,但别院已经是热热闹闹。 路杳杳想吃奶皮锅,厨房早已做好准备,牛羊肉早早被码好,各类蔬菜丸子也是备好,路杳杳刚一走进院子就忍不住吸一吸鼻子。 “好饿。”她摸了摸肚子。 自从有了身子,她的胃口就奇奇怪怪的,要不就是一天吃不下多少饭,要不就是一天都想吃东西,御医怕吃坏身子,特意跟着路相和太子殿下强调了好几下。 温归远一见她撒娇就忍不住心软,倒是路相狠下心来,管得极严。是以,这几日,路杳杳见人就是绕道走。 结果今日一踏入院子,就看到暖阁中,路寻义正在和江月楼对弈,两人皆是沉默认真之色,下棋如风,格外有气势。 她一时间楞在远处,疑惑地歪了歪脑袋:“怎么回事,我就几天不在,怎么突然关系这么好了。” “还不是怕你为难。”温归远捏了捏她鼻子,无奈说道。 “说得好像我很坏一样。”路杳杳嘟嘟嘴,不悦地说着。 “哪里的话,天下第一好人呢。”温归远爱极了她娇俏的样子,低下头,忍不住吻了吻她的眉心。 冰冷的眉心被温热的唇所捂热,路杳杳脸颊泛上红意,哼哼了一声。 “我去看他们下棋,你和我一起去吗?”她问。 “你去哪,我就去哪。”温归远牵着她的手,朝着暖阁走去。 路相见人来了人,抬眉扫了扫:“去哪野了,都是雪渍。” “去玩水了。”她抬抬下巴,挑衅道。 路相斜了她一眼,最后看向温归远。 温归远倒是老实,乖乖把人按在椅子上,笑着解释道:“刚才在花园里逛了逛。” “云太守呢。”他又问道。 “走了,机灵得很,不敢多留怕留下话柄,吃了几杯酒就走了。”路寻义倒是满意地点点头。 知情识趣,他素来喜欢。 “这次也是多亏了他。”温归远意味深长地说道。 “可不是,淮南道这么近的水路不走,偏偏走江南东道的浦阳江,可不是好运气。”路寻义也是笑说着,态度上却没有太多的不悦。 想要靠近他的人不少,做的这么光明正大又恰到好处地却又不多。 “他收了我的玉佩。”路杳杳见缝插针地说道。 路寻义点点头。 “越州新来的太守看着面生。”温归远岔开话题,说起寻常庶务。 路杳杳听得没趣,摸摸鼻子,靠近江月楼坐下。 “越州遇水而起,对水自然敬畏欢喜,只是圣人有意收拢水域,下放到江南的几十个人一般都都是天子亲信。” “你下这里,把他的路堵死。”她搬着椅子坐到江月楼边上,兴致勃勃地指点江山着。 “江南一带水运四通八达,自然怕养虎为患。” “啊,要不下这里吧,他这里是不是要起势啊。”她跃跃欲试地猜测着。 “圣人做得急了些,只怕长安现在不安全。” “啊,你真的下这里啊,我随便说说的,会输的。”路杳杳急得抠手指。 “相爷如今就在江南,只管看着他们即可。” “既然不会,就不要瞎指挥。”路寻义啪地一下下到白龙正中,断了黑龙起势,嘲讽道。 路杳杳嘟嘴。 “杳杳下这里也不错,至少断了你右边的生机。”一直沉默的江月楼轻声说道,不紧不慢地继续下着。 路寻义冷笑一声,继续杀伐果断,一骑突出,杀得黑子人仰马翻。 “真的吗。”路杳杳自己也不确定,惊疑地问道。 江月楼只是笑着,看着自己眼皮子底下晃动的毛茸茸脑袋,苍白的唇色弯了弯。 “厨房那边问,可以起锅了吗?”春嬷嬷站在帘子外,恭恭敬敬地问道。 路杳杳眼睛一亮:“起起。” 热闹的年终于在奶白色的白烟中腾然生气,挂满荷花灯的别院终于逐渐亮起,微弱但绚烂的萤虫点亮着这片还未来得及消雪的夜空。 主子随和,下人们也逐渐泛开,一片祥和。 路杳杳盯着满院的人,手底下牵着温归远的手,嘴角的笑再也没下来过。 这是再好不过的年了。 她开心地想着。,请牢记:,.,, 。m. 第94章 第九十四章 一行人回长安都是不紧不慢的行程,初八天气,难得的艳阳天。新太守规规矩矩地送人上了船,这才松了一口气。 路杳杳这回倒是不晕船了,就是不爱吃东西,整天船头船尾溜达,就是不回船仓吃饭,温归远每到饭点就开始逮人。 眼下,他一看到绿腰迎面走来就知道又要去寻人了。 “去哪玩了?”他问。 “一楼船头,正在和红玉钓鱼呢。” 大昇河运发达,制船技术更新极快,江南又是船运大户,越州新太守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早早备好了船舶——鸟船,船首形似鸟嘴,又因鸟船船头眼上方有条绿色眉,又名绿眉毛。 这船入水如蛟龙过江,讲的就是一个快。 可见背后之人,有多急切的希望船上的人尽快回到长安。 快船意味着船下的风波海浪的动静极大,这番破水长游的速度,水底哪来的傻鱼等着被螺旋搅走。 一听就是不想吃饭,找的借口。 温归远只好又一次下了悬梯去船头找人。 船头风浪大,红玉再不着调也不知道人不能冻着,拿了一条厚毛双层绒大氅把人裹得严严实实按在椅子上,四周也都竖起了小座屏,挡住了凌冽的寒风。 “怎么不去吃饭。”温归远状若无事地入了屏风内,笑问道。 路杳杳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着:“钓上一尾鱼,我就吃。” “哦。”温归远脾气好极了,好似一团棉花,眼皮子也不太抬一下,对着其中一个船夫说道,“给太子妃送一尾鱼。” 那船夫军人出身,也是个铁血汉子,大冬天的三下五除二地脱了衣服,不带犹豫地跳了下去,没多久红玉就尖叫一声。 “杆,杆子动了。” “给红玉拉上来。”太子殿下慢条斯理,温温吞吞地说着。 一侧的旭阳极为贴心,替她动了手,杆子很快就被扯了上来,钓上一条死的不能再死的鱼。 路杳杳被这个手法惊得目瞪口呆,鸦羽一样的睫毛扑闪了好几下,一脸不可置信。 “走吧,钓上鱼来了,我让厨房给你熬鱼汤喝。”温归远也不等人回神,直接伸手把裹成团子一样的人打横抱起,头也不回地入了上了悬梯。 “你作弊,你骗人。”路杳杳伸出一只细嫩小手,大声愤慨地指责道。 “你只有钓上鱼来,哪里管这鱼是真的自己转上来还是别人送上来。”温归远脸上笑容不变,规规矩矩地回道。 路杳杳手指一僵,竟然也没琢磨出不对的地方。 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但是好气。 “我不想吃饭,吃了肚子不舒服。”路杳杳坐在椅子上,开始说着。 温归远闻言皱眉:“我让太医来看看。” 上船前太医就说过可能会晕船孕吐,但一路上路杳杳只是不爱吃饭,倒也没有太大的孕吐反应,一行人也都忘记这事了,今日突然听她说起来都开始紧张起来。 “我去请个太医来。”绿腰正准备掀帘子出门。 就看到江月楼咳嗽着,被人扶着走了进来:“今日厨房特意做了酸甜的糕点。” 睡也不曾想,江月楼晕船,还晕得还不行,一上船就倒下了。 “还做了你爱吃的糊丁。” 他坐在圆凳上,衣服套在身上,好似套在骨架上,晃晃荡荡漏着风,喘着气说完话,苍白脸颊泛着一丝青色。 路杳杳看着他常年病弱导致脸颊上的肉极少,颧骨突出,羸弱如风:“你怎么出来了。” “你这半月都不好好吃饭。”他笑,僵硬而无血色的脸颊瞬间泄出一点光华之色,蒙了尘的明珠便是如此夺人心魂。 “来见见你。” 他说得又轻又柔,颇为几丝风雨飘摇,凄风苦雨下的烛火摇曳之色,却因为那烛火是昏天黑地中的微弱萤光而显得越发显眼。 路杳杳不由乖乖坐定,拿起一块糕点放进嘴里慢慢地嚼着,倒也没出什么幺蛾子,不过她最近确实饭量不佳,吃了一会儿就放下筷子了。 温归远松了一口气,少吃多餐,是太医说得,每顿吃点就行。 “三日后就要靠岸了,你身子还行吗?”温归远扭头去问江月楼。 江月楼的饭量比路杳杳还小,小半碗粥到现在还没吃到底,他却已经放下了筷子。 “见人不是问题。”他发出一声破碎的咳嗽声,虚弱地笑说着。 “见人?见谁?”路杳杳耳朵都竖了起来,见缝插针地问道。 “圣人听闻路相独子失而复得,心中大喜,特意派了御林军来到云州,亲自护送我们回长安。” 温归远笑脸盈盈,脸上笑意温贴自然,毫无异色。 路杳杳眨眨眼,和他对视一眼。 “真是?”她没察觉出玩笑,立刻露出惊讶之色。 “千真万确。”一侧的人信誓旦旦地点头。 路杳杳心思一窒,立马扭头打量着对面的江月楼:“你真的……” “真的要回长安?真的要顶着路远道的名义回长安?真的要随着他们顶着路远达的名义回长安?” 他平静地好似不是在讨论自己的事情,眉目带笑,柔和了消瘦的轮廓,注视着面前尤带几分天真的人格外温柔,似明珠晃华,流光溢彩。 不知因为他的目光,还是他的话,路杳杳立马有些拘束起来,坐直身子,双手搅动着。 “是的。”从一个籍籍无名的江月楼如今已经恢复成路家嫡长子的路远道露出笑来,“我也该回去了。” 路杳杳眉眼低垂着,恹恹地没说话。 “你之前一直不愿露面,为何现在又同意了。”她抬眸问道。 “因为时机到了。” “所以我不是你的时机,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才是。” 路杳杳眉心蹙起,眼底冒出光来,活像突然逼近的大火,咄咄逼人地烧着。 路远道一愣,脸上风轻云淡的神情一扫而空,难得露出呆滞之色,注视着面前愤怒却又显得鲜活有活力的女子。 她自知道真相后已经许久没有和他这样说话。 这般气势汹汹又莫名让人欢喜。 他莞尔一笑,如春水化冰,远山逢绿,连着微微眩晕感都变得高远无谓起来。 “他们不是。”他伸手,却又想起面前之人已经不是七/八岁的少女,手指微微一动,转而扶起她歪斜的发簪。 路杳杳被他脸颊上的笑吸引着,半响没说话,耳边如暮鼓回荡,震得她失神。 “你才是。” “我去了前面,你才能在后面安心养胎。” 路杳杳没想到是这样的理由,却还是下意识皱眉拒绝道:“我不需要。” 他只是笑着,目光悠远深邃,窗外依稀看到的万里顷波都不及眼眸伸出的微光闪动:“我知道,可我想保护你,免你心惊,免你惶恐,免你无可奈何。” 路杳杳盯着那双眼睛,不由愣在原处。 大概是遇到了浪,船突然晃了一下。 那腔满腹话语在大浪晃荡下,在舌尖滚了一圈又一圈,可到最后也只是顺着身形的失控而被咽了下去。 一双斜插过来的手揽住她的腰,把人固定着:“坐下吧,过了这段险路,云州三日就到了。” 温归远略带深意地斜了路远道一眼,把人按在椅子上,柔声问道:“可要休息一下。” “是有些困了。”往常这个时候都是休息的时候,路杳杳闻言,也蓦地觉得有些困倦。 “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屋子就在隔壁,你和……”她的目光落在路远道身上,那两个字在嘴边绕了一圈,又被咽了下去,可张了嘴却不能讪讪地闭上,至少话锋一转,状若无事地说道,“你们也是好不容易见次面,不用管我。” 屋内两人目送她带着绿腰掀帘而走。 “差点失言。”路远道揉了揉额头,无奈失笑道。 温归远转着一侧的酒杯,淡淡说道:“你今日好端端来见她,我就觉得奇怪。” 两人相识多年,一个眼神就知道彼此在想什么,是以对视一眼后各自笑着摇了摇头,继而沉默下去。 “你和路相化开心结了?”他转移话题。 “不曾。” “为何不曾现在问个清楚。” 路远道眉心微微蹙起,平白多了点惆怅疲倦之色:“太累了,我也没时间了。” 他伸出自己的手臂,微微掀开一角衣袖。 一道长长的,乌黑如蜈蚣的黑色长线如千里埋灰一般出现在苍白到一点血色都透不出的手腕上。 温归远脸色一变。 “怎么会这样!” 路远道漫不经心收回手,慢条斯理地理着袖子:“病得太久了,压了这么多年,反噬得太快了。” 他露出一点无奈荒唐的笑来,唯独不见一点惊慌。 “他知道吗?为何不清太医……” “他不敢。”路远道笑说着,清冷的眉目陡然闪过一丝讥笑之色,“他最近还在找东西抹去这些痕迹。” 温归远眼皮子一跳。 “怎么抹。” “罢了,不说了。”他有些疲倦地说道,“回了长安,我们便一同暴露在视线中,我不便与你联系,若无要事便是暗桩也不要用了。” “刀,要用在刃上。”他笑说着。 “我知,你在路家也要注意安全。”温归远见他死气沉沉的模样,眉心又是皱起,“凡是想想杳杳。” 他不得不搬出大山威胁道。 “我知道,怎么也要看到底是侄子还是侄女,来得莫名也太不凑巧了。” “不论时候都是好时候,胡说什么。”温归远没好气地呵斥着。 路远道笑了笑:“你看看你,现在多了点人气,可比以前好多了。” “可我看你,还是这般半死不活的样子。” 温归远不愿被他牵着鼻子走,强势呛声说着:“还是好生休息吧,看你这脸色,一看便是病入膏肓,谁也瞒不过。” “不碍事,已经有了万全之策了。” 三日之后,云州太守云守道目送禁卫军副首领张环带着黑甲卫亲自护送东宫夫妇以及路相父子上了马车,这才笑眯眯地转身离开啊。 “圣人对路相可真是重视啊。”有人感叹着,连忙拍着马屁,“这福气不日也该属于太守。” 云守道翻身上了马,看着大部队远去扬起的尘灰,呲笑一声:“这福气我可不要,蠢货。” 被骂的人不明所以,但也不敢说话,也跟着策马而走。 “你是疯了吗。”第二辆马车内,路寻义看着面前脸色红润的人,压低嗓子大怒道。 被他抓着手的路远道早已没了床上行将朽木的病弱模样,反而面色红润,只是人脸颊异常消瘦,但他穿得多,倒也看不出什么异样。 “我若不这样,路相打算瞒天过海。”他敛眉问道,眉宇下露出一点倦色,他见人不说话,自顾自地开口,莫名其妙地说道,“越州果然人杰地灵,是个好地方。” 路寻义难得失了语,脸色青白交加,若不是贵外面的黑甲卫只怕要当场骂出来。 路远道倒是难得笑了笑,闭眼靠在车壁上小憩。 那边马车的路杳杳碍于马车外的张怀,一肚子话却是一句也问不出来,憋得一张小脸通红。 温归远倒是气定神闲地捧着书,自顾自地看着。 十日后,马车终于顺着人流入了长安城,热闹的大街在看到黑甲卫之后倏地安静下来,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那两辆马车上,尤其是最后一辆马车。 “白日的长安好热闹。” 路远道自小憩中睁开眼,透过蛟纱看着外面热闹的街道,笑了笑。 “你若是沉得住气,这长安城只怕如今已经看厌了。”路寻义阴阳怪气地讽刺着。 “不碍事,这回一定……”他转眸,浅色的眸子流转着微弱的光,笑脸盈盈地看向身侧之人,“死在他们后面。” 路寻义脸色大变。,请牢记:,. 。m. 第95章 第九十五章 开封十九年,注定是一个热闹到堪称鸡飞狗跳的一年。 谁都不曾想,太子妃下江南祭母竟然意外找到了自己的亲哥哥,路家的处境彻底翻了个身。 毕竟一个没有继承人的路家,和一个有了继承人的路家是完全不同的。 高堂之上的圣人也对此事格外关注,甚至在路远道回家的当天晚上就招人进宫面圣。 第二日,圣人便在大殿上封他为都省员外郎,入职尚书省,分管右三部,可见那一夜相谈甚欢。 路家父子同朝,皆为心腹,一时间风头无二。 紧接着传出东宫太子妃有孕的消息,圣人大赏。 这一出接着一出,似乎这全天下的好运都汇到了路家,路家再一次站到世人面前。 长安世家上的棋盘终于被大乱重组,呈现出不一样的杀伐果决的气质,各大世家纷纷出手下棋,你来我往,刀光剑影。 相斗多年的白李两家好像终于在这个狭小的船道中掉过自家这艘大船的头,抛开多年成见,走动越发紧密。 长安城依旧热闹繁华,热热闹闹,唯有护城河的冰开始融化,柳梢头冒出绿色枝丫,呼啸而过的北风悄然不见了。 春天终于来了。 东宫内,脱下厚重的冬装,换上稍薄的春裙,路杳杳的肚子也终于开始显怀了。 温归远给她罩上薄披风,牵着她的手例行一日地在花园内散步,平安在一旁撒泼,她却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眼角渗出一点泪来:“不是说等会要去路家吗?” 小崽子路远晨生日,特意送了帖子来东宫。 过了年十一岁的路远晨已经不能随随便便入路杳杳的院子了,恭恭敬敬地送了帖子上门,还贴心地送了礼物。 “怕你到时候在路家犯懒不愿走,现在先走半个时辰。”温归远扫了一眼摇头换脑,想要靠近路杳杳的平安。 平安叼着花的狗嘴一僵,立马夹紧尾巴跑了。 “之前动了胎气,拘了你许久,眼下入了春不如请人来兴庆殿。”他见人垂头耷拉,笑着岔开话题。 路杳杳兴致缺缺地点点头:“到时候看看吧,文宜准备议亲了,善仪冒冒失失的,这个时间可不合适入宫。” “其他人呢?”他捋了捋路杳杳被风吹乱的碎发,随口问道。 初春料峭,风中尤带几分寒意,路杳杳的手总是冷冰冰的,走了一路也不见暖意。 “没了啊。”她有些迷茫地摇了摇头,不施粉黛的脸颊显得有些稚气可爱。 温归远一愣,笑着摇了摇头。 “我才不是白李两家的娘子夫人呢。”路杳杳皱了皱鼻子,不高兴地说道,“整日呼朋引伴,像个花蝴蝶,有没有真心朋友。” “文宜和善仪可不一样。”她像是小孩子藏着宝贝,给人看时,露出一点小小的缝,颇为得意地说着。 温归远失笑,眼底是抑制不住的温柔。 “说起来,我听说白月如不在白府了。”两人往回走时,路杳杳捧着小手炉,突然问道。 温归远随口平静说道:“和静王殿下私通,被白相亲自绞了头发送到庵堂了。” 她眨眨眼,大眼睛滚圆,只是扑闪着,乖觉地看着温归远。 “你当时病重,我哪有空关心其他事情。”温归远弦歌知雅意,无奈说道,“倒是路相当时就在长安,今日竟然要去路府,不如你去问问。” 倒是一副问心无愧的模样。 路杳杳自从有了身孕越发惫懒,闻言,只是意味深长地移开视线,扭头却是懒懒散散地拒绝道:“哦,算了,那太麻烦了。” “走吧,远晨也要等久了。”他转移话题说道。 等两人坐上马车已经快到午时了,长安城主干道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糕点的香甜和饭菜的喷香在空中交织。买花姑娘,糖葫芦大伯,挑菜小贩,各色叫卖声络绎不绝,路杳杳难得有了几分兴趣,掀开帘子来看。 “怎么感觉长安城更热闹了。”她问。 “最近新开了不少店,出来逛街的人多了吧。” 路杳杳眼睛倏地亮起,扭头激动问道:“开了什么店,在哪,何时开的,好吃的还是好玩的。” 温归远噗呲一声笑了起来:“你不觉得你面前的店铺都换了一茬吗?” 路杳杳一愣,这才重新扭头仔细观察起来。 “咦,怎么回事,东街怎么换了这么多店。”路杳杳扭头,捂着嘴小声问道。 东街是长安街第一大街,店铺林立,人流极大,最让人津津乐道的则是东街的商铺,号称一个招蟠一位贵人。 商铺的背后全都是世家的痕迹。 这寸土寸金的店现在却是齐刷刷换人了,可不是令人咋舌。 “断臂自保吧。”温归远淡淡扫了一眼外面,笑说道,“外面早已是艳阳晴天,他们却还在黑夜中游荡,天变了现在才知道。” 路杳杳伸出一只嫩白的手指,指了指天。 温归远只是笑着,不说话。 “算了,反正也都是开首饰店,搞不好还便宜了些。”路杳杳耸耸肩,无所谓地说道,“原先的开的两家店后面是白李两家,一个垄断水路,一个垄断西南山路,把外面的东西抬价这么高,现在关了,只怕肉疼得很。” 她龇了龇牙,露出一点幸灾乐祸。 温归远笑着,摸了摸她的脸:“有空可以来逛逛。” “你都不陪我,最后我看你早出晚归,朝堂上很忙吗?”路杳杳放下帘子,捧起一杯酥油奶喝了一口,舒服地长叹一口气。 “嗯,圣人有意推行商令,朝堂上吵成一片,我最近重新回了政事堂,等这事结束我再陪你。” 他说的轻描淡写,但每日却是格外忙碌,今日能陪人出来,还是昨夜连夜处理了折子才挤出空来。 路杳杳心疼地递上奶茶:“算了,反正路远晨一定逛遍了,到时候问问他就好了。” 今日是路远晨生日,十来岁的男孩子长得快,四个月不见,他好似抽条一样长大了,连着原本圆嘟嘟的脸颊都瘦了下来,露出浓眉大眼的俊挺模样,穿着花花绿绿的新衣服,装模作样地耍着扇子,在门口等人。 “姐姐。”他一见到马车,就立马跳到门口,用力地挥了挥手。 路杳杳还没下马车就听到那个欢快的声音,不由笑了起来。 路远晨是路相从外面抱回来的,乃是他幼弟的独子,生身父母不愿来长安定居,后不行遇上盗贼劫路,只留下一个刚刚满月的独子,便被路相带了回来养在膝下。 尤其是路远道在江南遇难后,几乎人人都以为他会是路相的接班人,但显然路远晨更有志向在纨绔子弟这条路上,不思进取气死老师,横冲直撞嬉笑玩闹,乃是长安城有名的败家玩意,偏偏路相素来护短,还宠得很。 如今,路远道回来后,人人都在看这位公子哥的笑话,偏偏他本人倒是颇为没心没肺,依旧穿得花红柳绿,整日打马游街,一点危机感也没有。 “岁岁平安。”宴会上,路杳杳拿出一块精雕细琢的玉,递到路远晨手中。 路远晨拿起来放在阳光下看了看,咧嘴笑道:“和田暖玉,姐姐费心了。” “这是你姐姐送的,这是我送的。”温归远也递过去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是一把折扇。 “谢谢姐夫。”路远晨笑得甜甜的,挤眉弄眼,黏黏糊糊地拉长嗓子,古灵精怪。 路杳杳点点他脑袋,嗔怒着:“这张嘴倒是会说话。” “一般一般。”他得意地说着。 “大伯,我的礼物呢。”路远晨也就赶在这个时候凑上去和路寻义说话。 今日休沐,路寻义穿了身湛清常服,整个人看上去斯文俊秀,文质彬彬,格外好说话,这也是路远晨敢凑上来的原因。 他笑说摸了摸手边的酒杯,越发和蔼地说道:“自然备好了。” 他身后的顺平郑重地端上一个红托盘,还用一块红布盖着,看着沉甸甸的。 路远晨眼睛一亮。 一看便是好东西。 他故作矜持地说道:“谢谢大伯。” “不必。”路寻义含笑看着他,温柔体贴,“如此喜欢可不能辜负它啊。” “自然自然。”路远晨的小胖手搭在红布上,垂涎说道。 红布被掀开,露出里面五花八门的东西。 “字帖是钟公的,墨是徽州的,笔是亳州的,纸是越州的,砚是你之前摔坏的兄弟砚。”路寻义慢条斯理,一点点介绍着托盘上的东西,笑脸盈盈,“可要记得把这字帖练练好。” “免得跟上次一样出门只会写半边字。”他揉着手中的扳指,斯斯文文地说道,“哭着跑回来。” 路远晨脸色又红又白,捏着那块红布的手都要扣出一个洞来。 “没有哭。”他最后,弱弱反驳道。 “嗯,没哭。”路寻义真诚地附和着。 一旁路杳杳捧着肚子直笑:“快来说说啥事情啊,给我也笑笑。” 路远晨觑了路相一眼,咬牙不说,一张小圆脸涨得通红。 她磨了许久也不见人松开,忙把视线放到路寻义身上,却不料路寻义同样笑脸盈盈地看着她:“听说你前几日趁人不注意去偷吃奶酪。” 路杳杳脸上的笑意僵在脸上,最后木木说道:“也不是很想知道。” 温归远在一侧看得叹为观止,短短几句就制服了两个人。 前几日太子去泰山祭祖,路杳杳一个人在东宫突发奇想要吃奶酪,虽然最后被春嬷嬷制住了,但最后竟也不知哄得平安去厨房叼了碗奶酪来,若是没当天晚上肚子疼一事也是瞒天过海,天衣无缝。 偏偏就坏在,半夜见了点血,闹得太医院不得安宁。 太医说太子妃本就体寒,又在江南道受了寒,不少东西都被禁食了,其中就包括性寒的奶酪,便是连她最爱的糕点也要浅尝辄止,不能多吃。 路杳杳垂头丧气地夹着菜,这次的席面虽然不少好吃的,但是她面前的饭菜却都是清淡为主。 路相特意吩咐厨房做的。 “这是我的礼物。”沉默间,路远道送上自己手中的东西。 是一把简单的乌鞘小刀。 “刀。”路远晨神色大喜,但一触及到苍白的指尖,不知想到什么,脸上的喜悦很快淡了下来,颇为矜持地接过礼物,“多谢大哥。” 他握在手中反复看着,却不再露出一开始的欣喜之色。 “不客气。”路远道弯了弯唇角,浅色的眼眸被浓密睫毛微微覆盖,和气说道。 他今日穿得很多,即使在屋子最靠近暖炉的地方,依旧裹着一件或厚外衣,脸色透着一点红意,额头却没有一点汗意。 路杳杳眼睛滴溜溜地在两人身上打转,却不料一不留神转到路相身上。 只见路寻义正满面春风地看着她,只把她看得心中燃起的八卦之情瞬间没了一点痕迹,讪讪地低下头自顾自地吃着东西。 “散了吧。”大家长开了口,第一个起身离开,宴会结束。 路杳杳有午睡的习惯,正准备起身,就看到小寿星路远晨还坐在原处。 “怎么不去找你的狐朋狗友玩。”她问。 路远晨明明是一个立志要做纨绔的人,却偏偏不会撒谎,一说谎一双眼就眨得厉害。 “我先坐一会再走。” 他说。 路杳杳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神色自然说道:“那我先走了。” 她也这样说着。 “嗯嗯。”路远晨小鸡啄米一样点点头。 路杳杳笑意加深,带着太子殿下去自己的小院,却不料在拐弯口,躲在一处假山后。 “怎么了?”温归远疑惑地问道。 “逮人。”路杳杳捧着手炉,盯着小路,心不在焉地说道。 “谁?” “小兔崽子。”路杳杳冷哼一声,“你有没有觉得路远道和路远晨两个人怪怪的。” 温归远挑了挑眉毛:“大概是不熟吧。” 路远道在江南出事时,路远晨也就才两三岁,自然也没什么印象,现在相处不过一月,尴尬一些也很正常。 “我还是觉得不对劲。”她摸摸下巴,“来了来了。” 路远晨手中捏着那把匕首心不在焉地走在小路上,他站在分岔路口,大眼睛巡视了好几下,最后犹豫地走了右边的路。 他的小院和书房都在左边,和路杳杳一个方向。 “果然有鬼。”路杳杳拉着温归远跟了上去。 “这不是……” 两人面面相觑。 ——路远道的院子。 路远道裹着狐毛大氅,正坐在树下沉思,手边的棋盘残局上落着几片树叶,颇为安逸隐士的模样。 “小郎君。”门口的李卫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 “远晨。”他眼底闪过一丝惊讶的神色,起身喊道。 路远晨站在门口脸色纠结地看着他,少年尚小,还不动掩藏自己的心思。 “怎么了?”路远道放柔嗓子,笑问道。 路远晨捏紧手中的匕首,一咬牙踏入院子。 “东西还你。”他站在这个身形消瘦的人面前,仰着头,大声说道。 手中的匕首咣当一声落在棋盘上也打乱了他的残局。 李卫脸色一变。 路远道倒是神色不变,依旧和煦地说道:“不喜欢。” “喜欢。”谁知路远晨点点头,“可我不喜欢你。” 十来岁的年纪,连着喜恶都明明白白,不遮不挡,直爽到令人措手不及。 路杳杳躲在墙角,脸色微变,眉心皱起。 “为什么?”他笑了笑,轻柔如风,捡起案桌上的匕首。 匕首是玄铁打造,通体乌黑,却在日光下流出暗色光彩,连着握着刀鞘的素白双手都显得晶莹如玉,双色分明。 “因为你不好。”路远晨振振有词。 “哪里不好?”他好脾气地问道。 路远晨却好似被他这样的态度激怒,一双乌黑的眼睛冒出一点怒气:“我听到了,姐姐都是因为你才受伤,动了胎气了。” 他还未完全退下婴儿稚气的脸颊微微鼓起,愤怒质问着:“要不是因为要找你去找清宴,那些坏人也不会狗急跳墙的,姐姐也不用在雪山里受伤了。” “还有卫风,都是因为要替你隐瞒才让姐姐生气的。” “卫风要是没了,姐姐一定很难过。” 他高昂的声音逐渐降低,脸上露出一点忧郁之色。 “她这么喜欢你,你却这么对她。” 他喃喃自语,一时分不清脸上的难过是因为自己还是路杳杳。 路杳杳僵立在角落里,长而浓密的睫毛微微下垂盖住一点眼尾的阴影。 少年清亮的声音,在寂静的小院中毫无遮拦,一如既往的大大咧咧。 “那你也喜欢她?”路远道轻声问道。 “喜欢啊,我最喜欢姐姐了。”他信誓旦旦地说着。 “那你为什么喜欢她?” “因为她对我好啊,别人都笑我爹不识字,是个商人,笑我没有爹娘,只有她会替我出头,还会让卫风去给他们套麻袋。” 路远道噗呲一声笑了起来,随后连连摆手:“不是笑你,可听上去像是带你做坏事。” “才不是!”路远晨急忙补救道,“姐姐最好了。” “是她说以前有人笑她没有娘的时候,有个人也是这样做的。” “所以那个人是你吗?”路远晨盯着他,脸上的神情突然带出一点惆怅。 路远道脸上的笑意微微僵硬,握着匕首的手搭在刀鞘上,生硬如冰。 “肯定不是你。” 他却是替他回答了。 “若是你,怎么会让她这么难过呢。” 他恶狠狠说道:“反正我不会喜欢你的。” “花言巧语,口舌如簧,你个大骗子。” 他张嘴打骂着,然后怒气冲冲地转身离去。 路远道只是沉默地站着,已经开刃的刀锋,锐利而冰冷,微光乍现中只能看到一双冷淡的眉眼。 路杳杳盯着路远晨远去的身影,手指摸着暖炉上的花纹,突然觉得暖炉已经失去温度,捂在手心只觉得沉甸甸的。 “我对他也不是很好的。”她低声说道,“太粘人了,也太笨了。” “嚣张但嘴笨得很,被欺负了只会哭,一点出息也没有。” “我们路家人总不能被外人欺负。” 一双手落在她脑后,温柔地揉了揉。 “回去吧。” ———— “吵起来了?”路寻义皱眉。 “没呢。”顺平躬身说道,“大郎君的脾气相爷也是知道的,十个小郎君在他耳边骂人,也不会和人多说一句。” “还不把事情给相爷说一下。”他一转身,露出背后的侍卫,低声说道。 侍卫低头上前,把院中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复述出来。 等他说完,屋内安静极了,顺平低眉顺眼地站着,侍卫也站在暗处,一言不发。 “倒是骂了我想骂的。”路寻义突然笑了起来,手中的手被扔到书桌上,“痛快。” “但凡有远晨一分快意的性子,事情也不会走到这个地步。”他冷笑着。 可惜,屋内无人附和,顺平眼观鼻子,连个呼吸声都不显出来。 “最近找人拘着远晨。”他的目光落在一本还未密封的折子上,“把这个折子递到御史台,让他们交上去。” 顺平接过折子,犹豫片刻后说道:“大郎君最近没动静,可要看着点?” 路寻义冷笑一声:“看不住的,不然我好端端从御史台递什么折子。”,请牢记:,. 。m. 第96章 第九十六章 自来推行新政总是诸多困难,单单一个科举制的改变就已经穷尽大晟三代帝王的心血,留了无数鲜血,脚踏累累白骨才能在今朝推行开来,偏偏外人无所知,只道是世事无常,风云变化。 当今想要推行新税早有苗头,只是后来随着袁家的覆灭,袁思楼被挫骨扬飞的下场而被迫中止,而今年年后,一股风声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 圣人想要重新推行新税政,其中第一件事就是想要收拢商道。 大昇商道不少,其中有三条格外有名,一条是贯穿西南的永昌商道,一条是横穿南北的水路,最后一条乃是从长安出发的河西走廊。 这三条利润丰厚的大商道如今却又分属三家,白家占据蜀地永昌,紧抓陆地,李家凭借祖籍在南边,掌握水路,剩下一道乃是前朝武帝开辟,因为开端就在长安,便落在圣人手中。 三条商道自来平分秋色,甚至是河西走廊远远更胜一筹,只是卧榻之下岂容鼾睡,如今西南诸国的崛起,永昌山道和江南水道肉眼可见的繁荣起来,人来人往,川流不息,连带着长安的寺庙都多了不少。 但奇怪的是,户部税收账本倒是一如既往的争气,数十见不见增多,而沿途司仓参军也没有收到多余税所,也就是说,大晟本身没有吃到任何繁荣厚利下的红利,甚至还要为此支付不菲的军费,其中背后的世家豪绅趴在大昇百姓和军队的生活吸血敲髓,吃的肚子滚圆。 白李两家早早得到风声,却又丝毫不慌,只是按照惯例收缩了手中线路的生意,又脱手买了几家店面,虽然中间出了一点差错,错买东街的铺子,但总的来说,收尾格外干净,只要眼下按理是跳不出一点错的。 是以今天早朝上又有风向提到这事,朝堂上呈现出一股诡异的热闹,前面几位相爷官员都是垂手而立,沉默不语,后面的朝臣倒是吵成一片,可偏偏隔着皮罩的火注定是燎不到人的。 入冬受寒后就一直没好干净的圣人透过长长的冕旒看着底下争得面红耳赤的人,半阖着眼,令人看不清脸上的神色。 路寻义低眉顺眼站在首位,对着周边的动静充耳不闻,心绪平静。 年前处置了一大批江南官吏,一半多的官员空缺,国子监待任的考生连考评乙级都都被送了出去填补位置,便连长安官场都被牵连震荡,扫下不少官吏,便连御史台御史大夫都因为谏言不当被斥,没多久就挂印辞职了。 这个年注定是不安稳的,人人自危,连着最热闹的春天来了,宴会都少了许多,长安都冷清了不少。 按理此刻也应该缓一缓,不可逼得太紧了,毕竟官盐案,白李两家果断断臂自保,虽然有损失,但不惨重。 并未伤筋动骨的追击,并不明智。 这是路寻义一贯的做法,若是出手必定是一击必中。 可圣人等不住了。 他耳尖,时不时能听着圣人略带沉重的呼吸声。 “臣有事要禀。” 右下角有一人出列,朝堂内的气氛倏地一静,原本侃侃而谈的人如被人掐住脖子瞬间没了声响,更有不少人悄悄把视线落在最上首的位置。 穿着深绯色官服,配金带的臣子自右下角缓步上前,正是新任的都省员外郎,路家大郎君,路远道。 连一直在前面不语的白家家主白平洲和李家大郎君李承心都抬了抬眉,扫了一眼正中的路远道,心底一沉。 “臣有要事禀告。” 圣人淡淡说道:“爱卿所谓何事。” “之前江南消失不见的官盐有了下落。”他低声说道。 朝堂内越发安静了,原本争得脸红脖子粗的人也逐渐白了脸,退到队伍中不再言语,恨不得整个人消失在大殿中。 虽然江南盐务案已经过去两月,但当时长安城血流成河的惨状还历历在目,西菜市口的血迹半个月后才彻底洗涮干净。 开封十九年的年注定是混着血腥味的。 站在第一人位置的温归远皱眉,不经意地扫了一眼路远道。 此事,东宫并没有得到消息。 他又看了眼路相,见路相沉默不语,不动声色,平静无波。 两人心结如此严重,联手的可能性实在太小了。 “哦。”上首的圣人坐直身子,好像多了点兴趣,饶有兴趣的问道,“可是到哪了?” 路远道拱手,恭敬说道:“逆贼水千森在石峰山借着天然溶洞储存官盐,并任由私盐泛滥,导致民不聊生,那些官盐的下落却一直被逆贼咬死不说。” 圣人摸着大拇指的扳指,神色深沉地看着底下说话之人。 路家嫡子虽然身体并无大碍,但是太瘦了,金玉腰带锢在腰上,勾勒出消瘦单薄的腰身,看上去文质孱弱。 “爱卿可有消息了?”他淡淡问着。 “正是。”路远道像是完全没发现大殿内近乎窒息的气氛,依旧冷静说道,精致的五官不带笑意的时候总是显得清冷。 他自怀中掏出一本册子:“微臣失忆流落越州的时候,曾认识了以为一位船老大,船老大曾说越州每逢五就不准各大船只出海捕鱼,微臣当时并未察觉,只当时越州在渔政上的休养生息的政策。” 手中的册子被黄门接过,雪白的浮尘尖在自己面前一扫而过。 “后来微臣觉得奇怪,派人去查,这才发现有人借着湖面空荡的时机以权谋私,借机送出官盐谋取私利。” 朝堂震惊,窃窃私语之声不绝于耳。 温归远捏着板笏的手微微捏紧,心中一沉。 “可有查清东西都去哪了?”圣人一开口,原本还有些动静的大朝立马安静下来。 “查清了。” 路寻义无声叹了一口气。 “去哪了?” 温归远一口气吊着,眼皮子不由跳着。 “顺着江南东道向南水道入了江南西道,最后入了岭南道,顺着红河,流入五部。” 五部分别是靠近大晟并对大晟俯首称臣的五个部落,分别是和蛮部、濮子部、金齿部、望部和茫部。这五个地方地域不大,位置却至关重要。 大晟制约他们的主要手段便是盐和铁。 朝堂一片哗然,圣人也是脸色微沉,他接过小黄门手中的折子,打开看了片刻,突然愤怒地扔到台阶下。 “好大的胆子。” 他怒声大斥道,喘着粗气。 “圣人息怒。” 那封折子摔在温归远面前,熟悉的字眼落在他眼底,密密麻麻的字竟然写满了每一次运输官盐的时间和重量,甚至连接头的人都写上。 详细到就像有人趴在船底看着一般。 他眉眼低垂,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张白面团一般的人脸,笑得谄媚又真诚,可眼底的光却一如既然的深沉。 ——水龙王云守道。 云家占据着千湖之地的安州,加之悍匪出身,曾掌管天下过半漕匪,天下河道尽出其手。 当初在云州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顿时都有了解释。 第一顿没有滋味的饭。 莫名其妙的投城。 凑巧捡到重伤的卫风。 回长安转运时殷勤的态度。 所有出乎意料却又有迹可循的奇怪举动在此刻都拨云见雾,清晰可见。 原来他的目标一直都是染指水道的人。 云家的水道被人狐假虎威太久了,甚至还接着水道做出通敌叛国的事情,这让有心睁一眼闭一眼的小人都看不下去,唯恐被拖下水。 “此事好生奇怪,不知路员外郎这份折子的信息都是何处来的。”有人出面质疑,“未免太过详细了些。” 路远道沉声说道:“那位船老大所赠。” “那这位船老大能否请上长安。” “半月前已经不幸落水身亡。” 那人睁大眼睛,瞪着路远道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这么凑巧,你骗鬼呢。他心底滚过这样的话。可偏偏说话的人太过自然,一时间完全琢磨不透到底是真是假。 他涨红了脸,站在原处。 “那也太不巧了。”刚刚从礼部祠部侍郎晋升为吏部尚书的李承恩慢条斯理说道,眉心皱起,带出一点遗憾,“口说无凭,可有其他证据,不然谁知这位船老大是人是鬼。” “五部民间的盐完全受控于大晟,由安南都督府出面与他们做生意。”他沉默片刻后,有条不紊地开口,“五部如今应该正在过桃花节,按理盐消耗甚大,只要入五部境内查询盐价,就能知道是真是假。” 李承恩冷笑一声:“好大的口气,这可以拿邻邦情谊开玩笑,万一没有呢,边境之事可是大事,一点也疏忽不得,随意冒犯五部无异于在头顶自悬利剑。” 拿出国家邦交边境问题的大义,不少人出面赞同,甚至还波及到一旁的路寻义。 圣人不说话,冷眼看着底下的唇枪舌剑。 被殃及池鱼的路相依旧沉默,低眉顺眼,尽心尽职地做着一个木桩子,连眉都不带动一下。 “查一下安南都督府的盐务册子总该没事吧。”路远道疏远冷淡的眉眼微微抬起,淡淡说道,“这种时机,或多或少,还是不多不少,总该能看出端倪。” 一侧的李承恩笼着袖子,不悦皱眉,呲笑一声:“年刚过,册子刚开,圣人若是去查册子,难道不是当众打脸吗,传出去有损圣人圣名。” 李家死咬着边境邦交不放,把自己置于国家制高点,不论之后路远道提出什么条件,都不愿松口。 “大晟难道查一个盐务册子,还要看一个小邦的脸色,传出去,那个更令人发笑。” 一场大朝会已经连上了两个时辰,长安早晨的光落在大殿的汉白玉台阶上,照得人眼睛发晕。 路远道的声音依旧是不急不缓,却又带出一点深意:“李尚书为何总是揪着这点无关紧要不放。” 李承恩迎着他的视线,平静笑说着:“哪里的话,关乎大晟颜面,总要慎重。” “是该慎重一些,毕竟涉及江南道,李尚书谨慎一些也是应该的。”路远道同样笑说着,意有所指,却又几乎赤/裸裸地指出李家在此事也并不干净的可能。 李承恩脸色一变。 “胡言乱语。”他怒斥道。 路远道却开始沉默,半阖着眼不说话。 “既然问心无愧也不必恼怒。”一直沉默的路寻义开口说道,“路员外郎说的对,不过是查个帐罢了,我大昇内部之事,何须在意其他外人的眼光。” 自从路寻义开口加入战场后,朝堂上更多人下了场。 热闹极了。 “太子意下如何。”圣人看了许久,突然问着一直不曾说话的人。 温归远心神一冽,上前躬身说道:“诸位都是国之栋梁,现在既然争执不下,便要查清楚免得坏了各位的情分,如今最大的问题还是要查清五部为何大量买盐。” 他冷静地抛出一个重要问题。 越州可是产厌大州,五部为何频繁买盐。 圣人脸色一冽,手中的扳指转得越发勤快。 朝中风向一转,路远道轻轻松了一口气。 “你说的对。”圣人一锤定音。 李承恩抿了抿唇,却也没有露出太大的惶恐之色,能走到李家这样的位置,这些对他们而言不过是小打小闹。 “禀圣人,微臣也有事启奏。”就在退朝前,新任御史台大夫张辉生突然上前说道。 御史台自从换了这位年轻的寒门御史大夫好似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定位,开始规规矩矩做御史大夫之职。 一边掌邦国刑宪、典章政令,令凡天下之人有称冤而无告者,与三司诘之,一边是凡中外百僚之事应弹劾者,大事奏弹,小事署名。 御史台气氛焕然一新,再也不是揪着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喋喋不休,入职时间不长,却被圣人夸了不下三次。 “臣弹劾李家私掌江南河运,以权谋私,广下门生,一手遮天,侵吞税务,祸害百姓,占据水运,祸国殃民。”张辉生上前不卑不亢说道,同时递上一本黄册子。 温归远一直低垂的眉眼倏地抬起,快速地扫了一眼最上首的圣人,最后落在路远道身上。 路远道的唇色微微泛着白意,深绯色官服衬托着他脸颊有些异样的苍白。 他的视线正落在路寻义身上。 众人目光所在的路相却还是不动声色,俊秀斯文,毫无攻击力的温和模样。 路相这一出,瞬间把所有仇恨拉倒自己身上。 李承恩原本还算平和的视线瞬间露出恶毒之色。 原本还在焦点的路远道没了恶意的打量琢磨,纤长的睫毛微微下垂,盯着手中的玉笏,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事,完全不受控制了。,请牢记:,. 。m. 第97章 第九十七章 谁也没料到,??个朝堂上的弹劾竟然能产生这么大的动静,朝堂风波瞬间波及到民间甚至后宫。 李家嫡系女子太少了,唯一??个嫡系今年才及笄,尚未来得及送进宫,?个庶女倒是早早入了宫,却被皇后和淑妃打压地抬不起头。 皇后大概是得到了??点风声,直到李家此事?会简单结束,竟然莫?当众罚跪折辱李嫔和李美人。 结果李美人不堪受辱直接在凤鸣殿撞柱身亡了。 最??要的是李美人原来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 白李两家联盟岌岌可危。 路杳杳听的咋舌,放下手中的话本,?解问道:“皇后是真的?知道?是故意的?” “谁知道呢,只是非蠢即坏。”绿腰坐在一侧绣着花络子,叹气,“李美人有孕却一尸两命,圣人会为此大动肝火,直接禁足皇后,眼下无事,宫中已经?能随意走动了。” 路杳杳摸了摸肚子,皱皱眉:“觉得??些奇怪而已。” “李家想要插足后宫许久,在没??足够尊贵身份的时候,妃嫔膝下??子嗣是最??要的,?应该有个两月身孕?浑然不知情啊。” 绿腰摇摇头:“只是听说两位李家人也斗得厉害,那个李美人又宠,又和淑妃走得近,李嫔倒是两?沾,只是圣人早已?踏入芬芳殿,幸好生母在李家?颇受宠,在宫中还算过得去。” 路杳杳略带深思地摸了摸肚子,推开平安凑过来吃东西的狗头,笑了笑:“罢了,总归是白李两家狗咬狗,只怕李家现在能气死平白失去一个依靠,殿下回来了吗?” “说是今日在政事堂用膳,?回来了。”红玉脆生生地说着。 路杳杳蹙眉,突然叹气:“?该如此仓促的。” 仓促,这件事情??开始就给了路杳杳这样的感觉。 所??事情都像是被突如其来架在台子上的雕塑,连着基本地塑漆都还刷干净,就开始敲锣打鼓,粉墨登场,荒诞又正式,慌忙又急行。 “?行,我眼皮子??直在跳。”路杳杳压了压眼皮,?安地说道,“长安现在有什么动静吗?” 绿腰和卫风对视??眼,柔声劝道:“如今外面乱得??,已经牵扯至少?家,今早城北大理司直徐家天?未亮就被千牛卫带走了。” “李家为何会和大理司直搭上关系。” “科举。”卫风抱剑站在角落中,低声说道。 各世家虽然不能再垄断官吏选拔,却也另辟蹊径,通过担任当年主考官大收门徒,安插到各部早已?是稀罕事,圣人??心无力自然也只能睁??眼闭一只眼。 路杳杳撸着平安狗头,眼眸低垂,纤长漆黑的睫毛挡住眼尾的??点余光,让她看起来越发沉默。 圣人是打算杀鸡儆猴,?是打算彻底清算。 她捏着平安的耳朵,?解地想着。 科举啊。 她想到去年那场堪称鸡飞狗跳的科举,最后甚至拉下了??个汝阳公主,无数官员被牵累罢黜,祸及全家。 若是杀鸡儆猴,事情已经查到七品大理司直已经算过了,若是清算,那此事便是刚刚开始。 这个问题?仅困扰着路杳杳,连正在政事堂办公的太子殿下都对着??份份雪花般递上来的折子犹豫。 路相和白相活像两尊泥塑??左一右地坐在两侧,齐刷刷地端着茶状若无事地翻着吏员送上来的折子,??脸云淡风轻的模样。 排开路白两位相爷,接下来按资历排下来的今日值班的四位,分别吏部尚书戴相、工部尚书周相、门下侍中梁相和中书舍人叶相。 四位相爷年级最大的戴相乃是吏部尚书,已经八十高龄,头发花白,捋着胡子,事?关己高高挂起地半阖着眼,被暖炉熏得昏昏欲睡的样子。 最年轻的叶相如今也才四十出头,平日里也都是稳??端方的样子,今日手中的折子已经许久没有换新的了。 政事堂就设在圣人勤政殿边上,?进?出的小院,环境清幽雅致,人员简单博学,可如今却好似被人抽干了空气,沉闷到令人窒息,连着鸟雀都不愿再次停留。 “召集诸位来是因为有两件要事要商量。”温归远笑着开口,彬彬??礼。 “李家如今递了折子上来,想要共查安南都督府的盐务,诸位意下如何?” 李承恩虽然上升为吏部尚书已???月之久,但调任政事堂的政令却是迟迟没有下来,圣人?说,政事堂?提,这件事情竟然就这样拖到现在。 “这如何可……”白相依旧缓慢而矜贵,带着??人特有的强调,慢慢悠悠,“怎么说也要避嫌才是。” “为何?可,我倒是觉得清者自清,?如请来一同看看。”路寻义眉眼含笑,从容?迫地拆台,却直接把屋内的尴尬死寂的气氛推到顶峰,“吏部尚书早该入住政事堂,我这从江南玩了??圈回来怎么人还没进来,叶相的折子可递上去了。” 因为年纪最小,资历最浅,负责政事堂人事调动,被迫背锅的叶宙捏着折子的手都抖了好几下,差点摔落手中的东西,闻言,只能强笑着:“年前?是因为过年挂了印,眼下?没递出去呢。” “那可就抓紧了。”路寻义转了转手中的扳指,笑脸盈盈,“择日不如撞日,?位现在都在,?如就今日吧。” 戴相满是皱纹的眼皮子动了动,叶宙的折子直接落在成堆的册子上,其他?位相爷也都是神色各异。 能当机立断敏锐抓住时机,加上绵里藏刀的话语,?乎是路寻义惯用的手段,??少??人能招架。 “此事急不得,?是查清盐务一案,?李家清白才是最为重要的。”白平洲谈笑自若地岔开话题,扭头问着太子殿下,“安南都督府的册子可是到了。” 白平洲开口笑着打回他的话,却是其中最合适开口的人。 温归远从奏折中抽出大红色折子,递给??旁的吏员:“早上到的,直接送到我的案桌前,我让人誊抄了六份。” “确实??些问题。”他待众人大致翻看了??边,这才淡淡说道,“五部如今是春宴,可交易记录中并没有增多。” “可也和去年持平。”白平洲反驳道,“五部本就是游牧为主,虽然如今和平年代,但??年时间没??太大的增长实属正常。” “可孤手中还??五部这?年的人口册子。”温归远微微??笑,“倒也?巧,今年圣人千秋,孤有幸接待了诸位使节,诸国若是有心于大晟做生意,???少都上交了人口册子,其中五部就上交了。” 他态度温和可亲,徐徐道来,?急不缓:“如今诸国战乱较少,五部受大晟庇护,五年时间人口翻倍,直到去年已经到了??百万人。” 白平洲脸色微变,其他?位也都是脸色难看。 “倒是人口丰茂。”路寻义微微??笑。 “是啊,多亏圣人护佑。”温归远和他相视??笑,随后移开视线,继续说道,“诸位也是常年和盐务打交道,也该知道盐这东西自来就是必?可缺,也是安定民生的??要手段。” “如此一来,今年的盐数确实是有些?对了。” 白平洲捏着那本册子,皱眉询问着:“确实如此,只是殿下可有派人仔细查过,是否真的是那几艘船促使如此的呢,只是五部到底是异族,游牧出身,边境邻国众多,?需要谨慎一些。” “自然。”温归远笑说应下,“只是李家身上的也算??了嫌疑,诸位觉得如何是好?” 他第二次抛出问题,奈何没人回答,便又把视线落在叶宙身上。 叶宙也?知是不是今日流年不利,明明坐在最角落里,偏偏风水?好,手都抖累了,忍?住双手紧握,嘴巴动了动不敢说话。 谁也?知道圣人到底要处理到这个地步。 若是高举轻放,那今日他说的话往后便是捅到他身上的刀子。 若是追究到底,那也是枪打出头鸟。 ?论如何,??旦出事都意味着没人会护他。 他脸色实在太差了,熏着暖炉的屋子竟然额间冒出冷汗。 “?如先禀告给圣人。”温归远听着许久没动静,缓缓收回视线,自顾自开口问道,“让圣人定夺。” 众人点头。 叶宙背后冒出冷汗,暗暗擦了擦汗,突然僵在远处。 殿下这个态度不对劲。 分明是打算置李家于死地。 圣人想要打散世家早已?是秘密,眼下太子又递上李家的刀,加上大理司直徐家被千牛卫雷厉风行地抄家,实在出人意料。 所??事情的走向?得?耐人寻味。 “对了,?????事。”温归远没给众人太多的思考时间,咳嗦一声,摊开自己手中的折子,沉稳说道,“这封折子如何处理?” 那是一份明黄色的折子,上面盖着淡青色的火漆,柳照安??字清晰深刻。 从六品下的国子监少丞柳照安折子。 ?知被何人一路保送,特送到政事堂的案桌上,被人触不及防地打开,被迫暴露在众人面前。 屋内沉默,路相和白相状似认真地看着手中的折子,余下四位两位年纪大的故作深沉,??言?发,直到太子殿下又把目光放到最年轻的叶宙身上。 叶宙?仅年纪小,职位也是其中最低的,但他???个身份——圣人身边的中书舍人,这才是他被特招行走政事堂的主要原因。 当然这种情况最合适出来背锅。 “?如据实已报。”他沉默片刻,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大胆又刺激的想法,手?由激动地抖了??下,目光??扫而过最前方的路相,咳嗽一声,认真说道,“圣人明鉴,自能辨是非。” 温归远漆黑的眼眸终于露出一点笑意,对着他越发和颜悦色,随后捏着手中的册子,眉眼低垂,看?清神色。 柳家弹劾路家。 天大的笑话。 靠路家庇护的柳家竟然在此刻反咬路家一口。 “圣人之前叫殿下进去可有什么交代的。”年纪最大的戴相终于在沉默中开口,“大理司直徐冉的折子递上去了吗?” 温归远放下手中的折子,抬眸笑说道:“递出去了,圣人?曾交代。” 屋内出现??瞬间的呼吸暂停,安静到连着角落里的铜炉炭火被烧干发出啪啦声都清晰可闻。 “那便也送上去吧。”路寻义像是终于看完手中的折子,抬眸笑说着,大方而自然,“叶舍人说得对,是非曲直,自有明断。” “是啊,路相一片忠心爱国。”白相慢悠悠地附和着。 两人相视??笑,泰然自若,沉稳大气。 解决了这件事情,屋内的气氛却是丝毫没??松懈,叶宙视线自上首?人面前??扫而过,突然打了个寒颤。 围剿李家。 他脑海中突然冒出这四个血淋淋的大字。 。m. 第98章 第九十八章 原本只是调查李家是否私贩私盐给五部的案?,突然因为柳家反水,跳出来咬路寻义徇私枉法,指责他早已知道江南盐务案,只是为了前途放任李家祸害,不管百姓死活,德不配位,能力又瑕。 此事在长安城弥漫开,之前盐务案早已对路寻义有偏见的书生文人借由此??口诛笔伐,大肆批判,长安城的鼎沸瞬间达到高/潮。 路寻义倒是一如既往的上下值,一派清风朗月的无畏之姿,没多久,长安城又出了一则小小的流言。 ——柳家真不是东西啊,一边靠着路家发达,一边心中摇摆世家,狼心狗肺,不忠不义。 这个流言在某一天出现,然后越演越烈,撑路和倒路两派在长安城整日隔空对骂,引经据典,侃侃而谈,几乎是今年开春最热闹的一件事情。 相比较路家的正大光明,问心无愧,柳家则是自流言出了那日起便大门紧闭,门口冷清。 柳家老夫人常年卧病在床,修养在内院,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坐在暖阁中看着外面抽芽的桃花。 柳文宜端着早食,轻手轻脚走了进来。 “祖母怎么起得这么早。”她接过丫鬟手中的暖炉递到祖母冰冷的手中。 柳家老太太已经九十一岁了,是大晟难得的?寿之人,授封为乡君,位同正四品,可比如今柳家如今的当家人从六品下的国子监少丞柳照还??上两品。 “睡不着了,看看太阳。”老太太精神一向不错,对着自己的孙女笑了笑。 柳文宜抿着唇,布置着饭菜:“我今日特意早起做了蔬菜粥,祖母尝尝。” 柳家祖母一双眼已经澄亮清澈,带着年迈世故却又真挚慈祥,闻言脸上浮现出温和笑意:“这个年纪应该好好休息才对,何必早起为我这个老太婆费心。” 热腾腾的蔬菜粥放在两人中间,切成丁的蔬菜混在雪白的精米中,晶莹剔透,色泽诱人。 “祖母哪里的话。”柳文宜递上勺子,笑说道,“别冷了,祖母吃了我带你去院外看看,桃花开了。” 柳家老太太拿起勺子慢悠悠地吃着,一脸满足。 她原是蜀州严家一名乡绅家的幼女,名叫严秀,少时饱读诗书,却又离经叛道,周游各地,不受世俗约束,直到二十三岁才遇到柳家祖父,相识相爱,定居长安。 可若是抛开这样的流言,细细看去这位夫人,只觉得举手投足间一派斯文秀气,是个深闺教养出来的女孩儿。 她放下勺子,擦了擦嘴,慢慢说道:“不和你去看花了,去把你爹爹和二伯叫来。” 柳文宜捏着帕?的手微微僵硬。 “我现在好似站在悬崖上,背后是冷风,前面是深渊。”她良久之后,这才轻声说道,“祖母,向前走的路如果注定布满荆棘,双手盈血,该往前走吗?” “就像路相一样。” 她抬眸,那双寡淡但清亮的眉眼微微蹙起,春水含波,涟漪阵阵。 严秀笑着眯了眯眼,伸手揉了揉面前幼孙柔嫩的脸颊,平心静气:“你觉得对吗?” 柳文宜沉默。 “我不知道。”她迷茫说道,“但不论如何,爹爹做得总是不对的。” “人情翻覆似波澜,朱门先达笑弹冠。”她喃喃自语,露出一点难堪之色。 严秀衰老的眼尾带着深刻的皱纹,可目光慈祥深邃,温柔平和:“为何你?替他们难过,是他们做错了??,不是你。” “你自小心??重,诸事埋于心中,可慧极必伤,长忧扰神。”严秀虚虚拢住她的手,那双常年耷拉着的眼睛认真地看向面前之人。 “今日祖母告诉你,人自睁眼起便是唯一,不受约束,但许多人选择攀附其他而??存,可你不行。文宜,你若是一直背负无能父辈的压力,这辈?都会被裹挟,被压迫,被消亡。” “你只需为你自己,问心无愧。” “既然选择一个人走便大胆地走下去。” 柳文宜杏眼微睁,好似在层层迷雾中被人拨开一点乌云,露出微光之色,诧异而恍然。 大昇世家当道,家族为重,人人都需?依附家族这样的庞然大物,女子为家族奉献婚姻,男子为家族牺牲年岁,所有人都围着那颗大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它枝繁叶茂。 可今日,祖母却说她不必如此,只需为自己而活。 “去吧,好孩?,想必你也不愿见你的父亲,那就替我去送一封信。”老太太自一位嬷嬷身边接过一份信递到她手中。 “送给谁?”柳文宜接过那份薄薄的信,隐约能摸出只有一张纸。 “城西芙蓉街有家胭脂铺,送给那里的赵掌柜。”老夫人揉了揉她的柔软的手,突然笑了笑,“也不知道我家文宜穿上红嫁衣是什么模样。” 柳文宜红着脸没说话,只是岔开话题:“还有其他什么?交代的吗?” “不用了,今日天气不错,你在街上多逛逛,记得带上纱帽,别晒坏了。”老太太捏着她的手,仔细叮嘱道,“倒春寒冷得很,衣服也?多带一件。” “知道了。”柳文宜笑着应下。 “去吧。”老太太放开她的手。 “那我?来给祖母带张大娘?家的糕点。”柳文宜说道。 “嗯,不?太甜。”严秀挥了挥手,“走吧,早些出门。” 柳文宜起身带着丫鬟离开,只是走到院门口,不知为何忍不住扭头看去,只看到祖母不知为何依旧坐在原处,可目光依旧落在她身上。 屋内的柳老夫人对着自己的孙女再一次挥了挥手,张了张嘴。 “走吧。” 她听到祖母这样说。 “祖母怎么今日有?奇怪。”柳文宜坐上马车的时候,蹙眉问道。 “大概是累了吧,听赵嬷嬷说老夫人自从出事后每日都是子时才睡下的。”小丫鬟脸色沉重。 “那我们今日送完信早些?去吧。”她捏着帕?,低声说道。 “走了吗?”她走后,柳老夫人脸上的笑意彻底敛下,年迈的皱纹在清晨初现的日光下显得严肃而威严。 “走了,老王亲自驾的车从后门出去的,是普通的马车,外人看不出端倪。”赵嬷嬷低声说道。 “如果大郎真的……路相爷也不会放过三娘?的。” “我给路家和太子送了这么大的礼,太子妃一向重情,一定会保她的。”老太太笑着摇了摇头,“她们都是好孩子啊,可惜了……” 赵嬷嬷咽了咽口水,手指抖了抖,颤巍巍地闭上眼,可很快又再次睁开眼时,眼睛已经露出坚毅之色。 “东西都备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 “更衣吧。” 东宫内,路杳杳手中的绣棚?跌落在地上,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 卫风剑眉敛起,尽量平淡重复:“柳老夫人敲了玄武门前的御鼓,亲自状告柳家两位郎君不忠不义,攀附权贵,插手科举,操控盐务,反咬肱骨,又状告李家假公济私,霍乱朝纲……” 路杳杳耳边飘过他冷淡无情的话,好像是说着漫不相干的寻常话语,可却好似一声惊雷在脑海中骤然炸开,让她眩晕到无心??考。 “然后呢。”她听到自己轻飘飘的声音。 “柳家两位郎君和老夫人全都下罪大理寺。” 路杳杳揉了揉脑袋,让自己冷静下来:“文宜呢?” “不知道。” “柳府如今是赵嬷嬷出来管??,遣散了所有人仆人,没听说三娘?的动静。”卫风抬眸,轻声问道,“可要去看看。” 柳家这波注定是要覆灭的,柳文宜的下场最后只能看圣人愿不愿意罪不及家人了。 路杳杳手指僵硬,搭在小茶几上的一角,冷静片刻后说道:“一定不在柳府了,老夫人何等人想必早就安排好了。” 她觉得自己心跳得有点快,耳鼓声在耳边骤然放大,让她不舒服地皱起眉来。 “柳家这几日有没有马车,尤其是今日和昨夜的。”她平息着心跳,缓缓说道,“不?声张,找到人送到……” 她张了张嘴,犹豫片刻又说道:“送来东宫吧。” “东宫?”绿腰出声劝道,“不如送?路家,让相爷看着更为合适。” 路杳杳摸着肚?,无奈苦笑:“我怎么敢让她去路家。” 柳老夫人此举分明就是为路家铺路,用的是柳家满门鲜血和一世门楣。 柳照安一向才疏学浅心气?,资质平庸眼皮浅,依附路家却又在背地里和世家勾结,一心两用终究会遭到反噬。 若是他一直小打小闹,看在柳老夫人多年情分和路杳杳与柳文宜的闺蜜之情,路相自然也能睁一眼闭一眼。 可偏偏,他竟然痴心挖心以为能在世家门阀和帝王心术争斗间获利,不知死活地一头扎进去,甚至反捅路家一刀,便是柳老夫人心智卓越,在此刻也无能无力。 庞大的政治斗争一旦开始,任何不知量力的人企图靠近都将被碾碎。 柳家成了这场战斗的第一个牺牲品。 “柳照安啊,柳照安啊。”路杳杳咬牙切齿地喊着柳家家主的名字,手边的茶杯被她砰地一声扫了下去,跌落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 给平安梳毛的红玉吓了一跳,手下的平安也立马支棱起耳朵,滚圆狗眼睛看向路杳杳。 “三日内一定?找到她。”她闭上眼,神色平静,只是半阖的睫毛微微颤抖。 “李家原本想用柳家制约爹爹,若是柳老夫人不出此招,确实能桎梏一二,但破局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到时柳家的下场不外乎满门抄斩,祸及三代,所以柳老夫人为了保全柳文宜,不得不破釜沉舟。” 不知何时,平安溜到她腿边,毛茸茸的大脑袋拱了拱她的手心,湿漉漉的鼻子润湿了手心。 “爹不会手软的。” “三日之内必定有结果。” 果不其然,柳家的??情第三日早上就出了结果。 柳家被抓的第一夜,大理寺夜灯长明,彻夜不休。 第二日白天,长安街上便是流言蜚语,各说各有理,说话先??的嘴皮子歇都来不及歇。 第二日晚上,柳家老夫人在牢中自尽,留下一份遗书,言辞恳恳,被人秘密送到圣人案桌前。 紧接着第三日天还未亮,圣旨便送到大理寺,柳照安、柳照宁即可斩首,但祸不及家人,只是剥夺职务,贬为平民,驱逐长安。 第三日中午,柳家众人在西市为柳家人收尸。 温归远难得早早从政事堂?来,坐在路杳杳身侧。 “文宜为什么还没找到。”路杳杳脸上不由带出一点急躁。 “是不是已经被老夫人送出长安了。”温归远柔声安慰道,“之前情况险峻,长安城到处都是各家暗探,想要用柳文宜威逼柳老夫人翻供,可现在事情已经尘埃落定,可见他们也没找到,也许早已被老夫人送走了呢。” 路杳杳眉宇间是散不开的不安躁动。 “不会的,不会的。”她连声说道,“老夫人的尸体还停在柳家呢,她一定会?来的。” “李家一定还没放弃,谁都知道柳文宜是在老夫人膝下养大的,他们一定不死心,想要找到她推翻老夫人之前的话。” 她打了个寒颤。 柳文宜外柔内刚,若是落在他们手中一定??不如死。 “柳家众人十日后就一定?离京,我已经让人在柳府守着了。”温归远握住她发颤的手,吻了吻她的额头,“一定会找到人的。” 路杳杳闭上眼不说话。 可守在柳家的各家暗探注定?失望了,因为柳文宜至今没出现,哪怕是在十日后,柳家众人离京,柳家三娘?依旧不见踪影。 倒是这十日内,李家的败势突然以摧枯拉朽之势,肉眼可见地清晰明朗起来。 太子殿下竟然凭借着路远道奏章上的内容,找到五部和江南船只私下接头的人,并且平安带回长安。 接头的人好死不死竟然是李家旁支的一个侄?。 紧接着便是连一向不站队的付国公都上折弹劾李家,御史台的折?雪花一般直达天听。 这是凿破李家大船的最后一击。 李家在多方联手围剿下,终于倒了。 满门抄斩,祸及三代,西市的血染湿了青石板。 那日,恰巧下了今年的第一场春雨。 遥坐东宫的路杳杳甚至能闻到那股飘散在细密春雨中的浓郁血腥味,朝堂震荡,长安流言在乍起,又突然在一夜间消失。 “下雨了。”她趴在窗台上,盯着外面细密如针的雨幕,细碎的风夹杂了冰凉的雨落在她裸/露的手背上。 “今日的雨来得好晚。”红玉笑说着,“往年早早就来了。” “没找到。”宫门口,一道玄色身影匆匆而过来,卫风没有披着蓑衣,直接冒雨而来,他抱剑站在窗边,低声说道,“应该不是被抓走了,不然多方势力不可能都无动于衷,也许真的已经离开长安了。” 虽然路杳杳早已不抱希望,但听了这个消息还是心中一沉。 “爹那边呢?”她犹豫再三还是含糊问道。 “路相早早就派人传话过来。”卫风抬眸扫了路杳杳一眼,“他说您想保的人,他不会动,但也不会管。” 路杳杳意兴阑珊地点点头。 “知道了,再找三日,若是还没有就把人撤了吧。” “是。” 路杳杳收回手,整个人蜷缩在罗汉床上,神情失落沉默。 平安跳到床榻上,难得没作妖地趴在她腿上,舔了舔她的手背上的雨露。 “娘娘,淑妃有请。”绿腰撑着伞快步而来。 “圣人吐血昏迷了。” 她站在白玉竹帘外,隔着那道道雪白的帘珠,眼眸低垂,声音凝重而低沉。 路杳杳倏地一惊,抬头看去。 正巧一道闪电在长空划过,紧接着是一阵阵轰鸣雷声,听的人心惊肉跳。 。m. 第99章 第九十九章 蒙蒙春雨中,一顶软轿在红墙宽巷中快速又平稳地走着,绵绵雨丝落在一行静默行走之人的蓑衣上,粘稠浓密,浑身都好似被雨水裹挟着,格外不舒服。 “圣人病了,却没有直言,而是寻了个探讨宫中事项把我叫了过去。” 路杳杳慢条斯理地分析着:“怕是事情不小,需要第三人做比较。” 那她该帮谁。 “可请了太医,怎么说。”路杳杳坐在软轿上,手中捧着暖炉,随手把玩着,神色平静地问道。 绿腰快步跟在一侧,细声说道:“请了,皇后和淑妃同时坐镇,圣人清醒过一次,不知为何大发脾气,把皇后和淑妃都赶走了。” 路杳杳一愣,指甲咯吱一声卡在兽金手炉的阴花纹路上。 “淑妃也被赶走了?” 绿腰脸色凝重。 “是,一同走的,如今两位正在偏殿坐着呢。” 路杳杳心中咯噔一下,不由掀开帘子,露出一双浅色如琥珀的明亮眼眸,压低声音,低哑的声音混在漫天雨幕中,高墙绿瓦说不出的沙哑深究。 “那为何叫我们过去。” 绿腰抬眸,一双眼睛在阴沉的天幕下越发明亮:“圣人大概是病糊涂了,说是有人……” “下毒。” 这两个字含着漫天水汽,在飘忽不定的语气中如微风烛光忽隐忽现,照得沿途众人皆有魑魅魍魉的阴森恐怖之气。 绿腰轻轻吐了一口气:“皇后和淑妃争执不下,后来淑妃提议让您过去的。” “太医一行人都被锢在抱厦那边了。” “还未通知其他人,但估计也瞒不住了。” 绿腰在宫中两年时间,早已不知不觉中埋下不少自己人,哪怕是在哪怕是在圣人寝殿也能打探到一两点消息。 “停!”路杳杳眉间冷冽之色越发冰冷透明,透明粉嫩的指甲握紧轿沿边缘,果断喊停了轿子,沉默片刻后说道,“圣人当时苏醒后的情形你知道吗?” 绿腰摇摇头。 “只听说当时屋内有很大的争吵,还砸了不少东西,叫皇后和淑妃滚出去,对了,还让禁卫军副首领张环带黑甲卫亲自守在寝殿门口。” “我们是否先回去。”绿腰小心问道。 一行人站在下得越发急促的密集细雨中,所有人沉默得好似一根根低眉顺眼的木桩,连着呼吸声都被淹没在穿堂而过的风中,寒风夹杂着细雨掠过蛟纱,不经意带进一点水渍,凉得路杳杳手指微微一动。 “去。”她看着密集如织布的雨量,润湿了满眼红墙绿瓦,两侧凹陷的排水凹槽中终于汇集出足够流动的雨水,心思回转间,敏锐地察觉出一丝不对劲。 从江南回来,整个长安便不对劲了。 她闭上眼,神色平静地想着。 花团锦簇下面却是烈火烹油,繁荣鼎盛的长安风情为一场巨大的杀机披上鲜嫩的红布,直到李家满门覆灭这才终于掀开血腥狰狞的一角。 谁能想到,烜赫一时,荣及百年,历经三朝的李家,它的覆灭开始于仓皇可笑的弹劾,结束于雷厉风行的指证。 一切快到令人措手不及,就像背后有一双手推着众人不停地粉墨登场,嬉笑荒唐间巨轮撵过,皆是灰烬。 她本就奇怪为何要如此仓促,雷霆万击之下是朝堂到各道之间无数官员落马,国子监积压了多年的学生全都被迫放出,圣人甚至提拔了不少早已落寞的世家贵族,才勉强填补上空缺的位置。 不过半月时间,却几乎留下满目疮痍的朝堂,她早就觉得此事不对劲,可今日却又隐约看透一点端倪。 若是圣人……时日无多了呢。 满心是宏图伟业的帝王,总是希望能在后世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颠覆和皇权对立的世家门阀则是最好的选择。 他等不及了! “娘娘。”绿腰抹了一把脸,惊疑不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路杳杳倏地回神,这才发现不知何时雨大了起来,飘进蛟纱软轿,湿漉漉的空气充斥在轿内,搭在窗边的手,不知何时早已被打湿。 “走。”她原本沉寂深邃的眼珠被轿顶上方硕大的夜明珠照得熠熠生辉,好使在漫天雨幕中亮起一点光,在风雨阴暗中依旧明亮。 “乾阳殿。” 乾阳殿乃是圣人寝殿。 紧接着,她又吩咐道:“你亲自去给太子殿下送雨披和雨伞。” “你亲自去政事堂!”她一字一字地强调着。 绿腰被娘娘慎重的神色震了震,盯着她浅色的眼眸,心绪回转,后脖颈猛地冒出一点冷汗,低声应下。 太子妃的车辇继续在宫道上走着,庞大的队伍却寂静无声,春日的细雨落在华盖上,无力地下滑,最后悄无声息地落在青石板上。 路杳杳轻轻呼出一口气,抱着暖炉靠着软垫放松腰部,闭上眼,淡淡说道:“加快速度。” 轿外的红玉一听,立马吆喝着小黄门疾步快行。 宫道漫长,两侧汇集的雨水越来越多,一场姗姗来迟的春雨,在乌云遮蔽下终于下大了。 乾阳殿内,淑妃和皇后各坐一边,太医署的院正、医令和医丞战战兢兢地围聚在一团,回着话。 “怎么会查不出来?”皇后手中的茶杯咯噔一下搁置在茶几上,眼睛一扫对面的淑妃,冷笑道,“圣人都说是中毒了,你们还查不出来。” 院正是个七十多岁的老人了,这个年纪能平平安安在太医署坐到这个位置自然也是见多识广,可没想到临近挂职还乡的年纪,竟然碰上这个事情,一时间冷汗淋漓,唇色发白。 两宫争斗早已不是秘密,皇后有子,淑妃又宠,早些年一直是淑妃站了上风,可如今若是圣人真的不行了,原本失衡的天平立刻就会倾斜。 但,院正不敢赌。 他只能借机擦了擦自己额头的汗,跪在地上,细声细气说道:“圣人脉象虽有郁结之像,但平稳有力,加之圣人风寒许久未好,微臣也不敢断言。” 皇后柳眉倒竖,瞪大眼睛怒斥道:“不敢断言,圣上刚才的……样子,你也是看到了,还敢说没问题,好大的胆子,本宫是看你活腻了。” 院正战战兢兢趴伏在地上,不敢说话。 一直沉默的淑妃抬眸,看也不看皇后一眼,对着太医署的几位御医温和善意地说道:“谨慎一些总是没错的,只是六郎还需诸位多多费心。” “只是今日之事……”她精致的黛眉微微挑起,嘴角含笑,嘴角右侧的一点梨涡若隐若现,妩媚动人,成熟风情,“若是传了出去,可别怪本宫下手无情。” 太医跪在地上连连磕头保证。 “是啊,传出去若是败露真相,确实不好。”皇后阴阳怪气地讽刺着。 淑妃大概天生好脾气,闻言一点也不恼,依旧温婉地笑道:“姐姐哪里的话,只是圣人久病不愈,传出去可别是生出别的心思。” “别人的心思我们管不着,本宫是皇后自然以圣人为重的,所以那些在背后做手段的人应该揪出来处死。”皇后冷笑着。 “自然,若是真的是有人下毒自然是不能轻饶,怎么也得扼杀那些不该有的肮脏心思。”淑妃笑脸盈盈地回道。 正中的太医听着两人刀光剑影的来回交锋,越发觉得今日空气中弥漫的水汽令人窒息。 “总之,今日的消息若是露出半分……”淑妃摸着指甲上新涂的丹寇,笑说着,“总归是逃不出我们屋子这些人。” “只要是谁管不住嘴,那便是谁起了心思。”她对着太医们含笑说着,“下去吧,六郎身体就要倚靠诸位了。” “皇后娘娘,淑妃娘娘。”门口小黄门冒雨前来,地上留下两行湿漉漉的脚印,“太子妃娘娘来了。” “好端端叫什么太子妃。”皇后娘娘厉声说道。 淑妃眉眼平静,修眉斜飞,蹙眉不解说道:“为何不可,就像姐姐说的,圣人如今对你我多了莫名苛责,我们也该避嫌才是。” “倒是太子妃,陆家出声,太子正妃,掌管宫中中馈多次,乃是再好不过的人选。”她颇为无辜地解释着,复又淡淡补充了一句,“姐姐为何如此计较此事。” 门口守卫两侧的黑甲卫绷直身子,握紧手中长剑。 皇后咬着一口银牙,气得脸色发青。 “我不过是觉得淑妃一开始就去寻太子妃太过积极。” “还不是为了六郎,六郎好端端……”淑妃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带着一点哽咽水汽,“妾身恨不得立刻查明真相,让六郎安心呢。” 带着路杳杳入内的张环耳朵微微一动,抬眸不经意地扫了淑妃一眼,最后规规矩矩地站在门口,恭敬说道:“太子妃这边请。” “有劳张首领了。”路杳杳笑着应下,在小黄门掀开帘子的时候,踏入屋内。 “给皇后娘娘请安,淑妃娘娘安好。”路杳杳对着满屋子诡异的僵硬气氛视而不见,见人三分笑地对着屋内两位圣□□妾问好。 淑妃一见她也是热情地笑着,甚至亲自迎了上去:“你如今有了身孕,可不能多站,若不是今日之事确实麻烦,也不会请到你头上。” 她把人带到自己身边坐下,路杳杳无视皇后僵硬冰冷的目光也跟着坐了下来。 “哪里的话,宫中若有需要我的地方,自然是义不容辞。”路杳杳文文弱弱地开口说道,目光一转,这才落到正中央跪着的几位太医身上,惊讶说道,“这是怎么了?” 皇后冷哼一声。 路杳杳乖巧地眨眨眼,状若不知地问道:“可是娘娘可是身体不适?” 皇后一见对面那两张令人生厌的脸就耐不住心底的火气,古怪呛道:“太子妃如此本事难道一点风声也没听到。” 路杳杳眼睛微微睁大,露出一双滚圆的眼睛,颇为委屈地说道:“娘娘在说什么,不是您请我过来的吗?” 淑妃及时打着圆场:“皇后娘娘也是担心糊涂了,今日叫你来确实有一件要事需要你帮忙。” 路杳杳歪着头,疑惑地看着她。 “圣人病了。”她淡淡说着。 路杳杳及时露出吃惊担忧的神情:“圣人病了,可是这几日太累了,之前风寒迟迟不好,殿下便极为担忧了,我库中还有一盏赤血燕窝,我让人送来给圣人补补身子吧。” 淑妃握着她的手,连连感叹道:“真是好孩子,东西倒是其次,今日还有一件要事要你来主持的。” “我?”路杳杳指了指自己,皱了皱眉,“皇后娘娘还在这呢,再不济还有淑妃您呢,怎么轮得到我。” 言语娇憨,颇有几分天真。 “要的就是你。”淑妃三言两语就解释了前应后果,“如果我和姐姐都不方便靠近圣人,虽说清者自清,但也要避嫌一二,你可是太子妃,在圣人面前分量也不低,你来查这事正好。” 路杳杳心中早已回转过诸多事情,可脸上依旧露出一点不愿之色,犹豫说道:“这样不好吧,皇后娘娘和您一定是无辜的,不必如此计较。” 淑妃眼角泛泪,无奈苦笑着:“六郎如今见了我便生气,我如何能刺激他呢,此事还是要杳杳出面才是。” 皇后见状,嘴角露出嘲讽一笑。 片殿内的动静只字不落的传到圣人耳边,传话的正是之前站在偏殿门口的侍卫,两人连着殿内说话人的说话神态和音色语气都一模一样地表现出来,惟妙惟肖,丝毫不差。 圣人半阖这眼靠在软塌上,眉心皱起,一旁的章会立马上前给人揉着额头。 殿内沉默不语,香薰炉里的白眼袅袅升起,在屋内回荡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那件事情都处理干净了吗?”沉默的圣人淡淡问道。 章回低眉顺眼回道:“连人带物都处理得干干净净,这世上再也找不到朝暮了。” “那便是我多想了。”他沉吟片刻,苦笑着,“罢了,让人都回去吧。” “那太子妃……”章回皱眉说道,“无功而返的一来一回,可不好交代啊。” “那就随便推出一个人。”圣人忍着额间宛若紧绷弦的绵长痛处,不耐说道。 路杳杳被赶鸭子上架,本就不抱期望,若圣人真的是中毒,此事必定是天衣无缝,不是她这种后来插手的人能查出端倪的,若不是下毒,只是后宫两位斗法,那更是无稽之谈。 不论是那种结果,到最后都是推出一人了事而已。 事实证明,最后真的只是推出了御膳房的几位宫娥黄门,直接拖出去杖毙了。 等她带人回东宫的时候,正好碰上姗姗而来的太子殿下。 温归远冒雨而来,肩头早已被淋湿,一见人就大步上前,皱眉问道:“你没事吧。” 路杳杳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没事,后宫斗法,我陪着她们做了个戏,只是我看圣人脸色确实不好,好像头疼难忍。” 温归远牵着她冰冷的手入了兴庆殿,神色冷淡。 “你好像并不关心圣人的病情。”路杳杳见状不由问道。 “那是太医署的事情。”温归远笑说着,“帝王多心,我若是今日多问一句,明日可就不好说了。” 路杳杳点点头:“你说得对,反正你就当不知,但这事瞒不住,我不过想让绿腰提早知会你一声,顺便和爹爹说一下。” 绿腰是她的贴身大丫鬟,素来有分寸,好端端亲自给还未下值的太子殿下送伞,路寻义一见就知道是宫中出了问题。 许多事情,图的就是先机。 “就你机灵。”温归远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骂道,“感情我是白跑了。” 路杳杳立马伸手抱住他的腰,娇滴滴地说着:“谁知道你怎么一听就跑来了,不过自然不算白跑,你都许久没和我一起吃饭了,既然今日下值早,晚上就一起用膳吧。” “我想吃奶皮锅了。”她嘴馋地说着。 “行。”温归远拥着人坐在罗汉床上,看着路杳杳做的荷花方巾,不由笑道,“这手艺是当真没有进步。” 路杳杳皱了皱鼻子,抢下东西,不悦说道:“不是给你的,给宝宝的。” “那我可真吃醋。”这下轮到温归远不高兴了。 “何止没有你的,这是宝宝的,这是爹的,这是平安的。”路杳杳兴致勃勃地介绍着。 温归远哼哼几声,揉了揉她的耳垂:“平安都有,我没有,这个不许给它。” “连狗的东西你都抢。”路杳杳大笑,连忙招手把在门口徘徊的平安叫了进来,眼疾手快把这块手帕系到他的脖子上,得意洋洋地说道,“就是不给你。” 平安毫不知情,只是看着两人傻乎乎地乐得直笑。 “就知道酸我。” 路杳杳故意比划着手中的帕子,眉眼飞扬,笑着不说话。 “圣人要对白家动手了,你这几日不要随便出东宫了,尤其是皇后的。”他把人抱在怀中,低声吩咐道。 路杳杳一楞,按住他的手,扭头看他,见他神色认真,不由大惊:“李家刚倒,为何这么快就要对白家动手。” “朝堂若是接连动荡不是好事。”她皱眉说道。 温归远把玩着她的手指不说话。 “时间不多了。”他良久之后,轻声感叹道。 路杳杳一愣。 “罢了,此事还没开始,我不过是与你提个醒,而且白家根基比李家还要深厚,且党羽众多,不是一个走下坡路的李家可比,我只是怕皇后冲动,倒是让你平白受委屈。”用膳前,温归远细声解释道。 路杳杳原本以为此事却是应该徐徐图之,李家依然是个先例,白家自然会做好万全准备,但往往没想到这把刀竟然早早悬在白家头上。 有一男子在宫门口滚刀肉来状告白家滥杀无辜,只因为自己及其家人为一处别院送餐时走错了路就被残忍杀害。 路杳杳听着卫风的话,只觉得一阵恍惚。 “然后呢?” “派人去查,早已屋去人空,但在院中确实埋了数十具尸体,别院官家畏罪自杀了。” “圣人大怒,派人查封了院子,让三司联查了。” “太子殿下做主审,大郎君做辅审,三日后开堂。” 卫风不急不慌地说着。 “哥哥做辅审?” 路杳杳一愣,脑海中莫名其妙浮现出三个字——莫须有。 圣人到底是按耐不住了,终于要对大昇世家最顶峰的那座高峰发起攻击了。 这事做得太着急了。 她不由心惊胆战地想着。 这些手段对其他世家也许是雷霆,但对历经三朝,还处在巅峰的白家却不过是隔靴挠痒,微不足道,甚至还会引起世家的反弹。 她想起早已尸骨无存的袁相袁思楼。 “白家如何应对?”她不安地按了按眼皮子。 “推出一个旁系,那旁系被捉拿时便已经认了。” 路杳杳虽然心中早已知晓,但还是叹气。 这几乎是世家一贯的手段,且越早越好。 “娘娘,淑妃递了帖子来,请娘娘三日后在花萼楼相聚。”就在此时,红玉拿着一封大红色鎏金帖子走了进来。,请牢记:,. 。m. 第100章 第一百章 沧骸浚横流,八面来风雨,长安的气氛如树叶上的摇摇欲滴的水珠,所有人都在等着最后的掉落,可偏偏,那长长的翠绿叶子和那滴水滴都拧着最后一点力气,相互焦灼谁也不肯先松手。 圣人病?的消息不知为何还是传?出去,按??原本应该会有大量的风言风语,可现实却是所有留言都随着那日的春雨诡异得消失不见,只留下讳莫如深的只言片语。 这大概是长安城最难熬的春天,连最是热闹的章柳台都人烟清冷,朱门高台大门紧闭,盛宴难闻踪迹,连着天气都随着那场大雨开始倒春寒。 朝堂上的动静早已波及到内殿,太子殿下早早下?禁令,严谨宫娥黄门走动,所有人没有当值都必须在屋内呆着。 各宫各殿皆是如此,可此刻,淑妃却是破天荒地递?一张帖子?东宫。 “淑妃在后宫多年能倚靠的只要圣人。”路杳杳抱着平安取暖,伸出一条腿架在太子殿下膝盖上,“现在难道不该一心扑在圣人身上吗?” 温归远动作轻柔地捏着她的小腿:“圣人如今住在乾阳殿,皇后和淑妃都不能靠近,就算是路相每日能见的时间也格外短。” 路杳杳惊讶地睁大眼睛。 “我怎么听闻八年前圣人大病,只有淑妃一人能贴身照顾,此事之后,她从淑美人直接跃?四级成?暮霭殿的淑妃。” 两相比较之下,今年莫名的不待见,便越发觉得莫名怪异。 “嗯。”温归远点头,意味深长地笑着。 “那个时候圣人正当壮年,却被世家压制多年,满腔抱负无法实现,但病愈之后之后没多久,路相上折要求推行改良的科举制,之后又彻底推行出去,而且就是那年之后,圣人开始逐步挣脱世家的桎梏。” 温归远说的平静,路杳杳心中却是波浪横生,一个隐秘的心思在心底燃起一个小小的火苗。 “圣人病得很严重吗?”她含糊问道。 温归远失笑:“我又没见过御医,倒是你,不是在乾阳殿呆?许久嘛。” 路杳杳讪讪地皱了皱鼻子,小声说道:“太医说脉象强壮,之后抓到是那些宫娥黄门照顾不尽心的时候,圣人出来过一次,虽然有些消瘦,但是面色红润,看不出有啥不同。” 温归远浅长浓密的睫毛微微下垂,捏着她的小腿沉默不语。 “你不是这几天和哥哥一起去过好几次乾阳殿吗?圣人看上去不是很好嘛。” “不过圣人之前确实失态过一次,说什??有人下毒,是睡夣?吗?” “应该不是下毒,不如太医也不会看不出来。” 路杳杳揉着平安的大脑袋,喃喃自语。 “还疼吗?”温归远转移话题问着。 “不疼了,一定是刚才躺久?。”路杳杳午睡清醒,突然小腿抽筋,疼得小脸煞白,虽然后来被人揉开?,但是小腿肌肉伤到了,不能用力。 晚上下值回来的温归远听了此事特意捂暖?手,把她僵硬的肌肉揉开。 她很快就被转移心思,小心翼翼缩回腿,然后自己转个方向,把自己塞到温归远怀中,然后把脚塞到平安的肚子下。 平安原本睡得好好的,被人闹醒后,迷迷糊糊地张开眼,扑闪着大眼睛。 “睡吧。”温归远不轻不重地揉了揉它毛茸茸的大脑袋,直把他舒服得用尾巴娇滴滴地缠上他的手腕,耳朵一垂,继续趴下睡了。 “平安一点也不像公狗,太黏糊?吧,还记吃不记打。”路杳杳一边嫌弃这狗,一边自己整个人挂在太子殿下身上,懒洋洋地打?个哈欠,“好香啊,什??味道。” 路杳杳皱了皱鼻子,不悦地质问道:“哪来的味道。” 温归远捏着她嫩白的小耳垂,笑说道:“可能是政事堂最近都开始熏香?,睡吧,时辰也不早了。” 路杳杳被烘得暖洋洋的,挣扎地问道:“那你说我明天去赴宴吗?” “想去便去吧。”温归远抱人抱在怀中,笑说道,“淑妃是个聪明人,这个节骨眼不会自断后路的。” 路杳杳迷迷糊糊地点点头,很快就闭上眼睡着?。 温归远抱着人在安静的罗汉床上沉默地坐着,视线微微下垂,盯着那张熟睡的侧脸,乌黑的眼珠被浓密的睫毛所遮挡,在跳跃的烛光下越发令人看不清?色。 因着倒春寒的缘故,迎凤殿又重新燃起了暖炉,暖气在屋内氤氲开,让带着寒意的春夜也温暖起来。 “近在咫尺啊。”他伸出手来点了点路杳杳柔嫩的脸颊,突然笑?一声。 第二日,温归远起身准备上朝的时候,路杳杳也紧跟着醒?过来。 “怎么不多睡一会。”温归远见帷帐后冒出的困倦脑袋,笑说道。 路杳杳嘟囔着一句,没人听清她在说什??,又见她揪着帷帐的手紧了紧,?一次睁开眼,眼神已经清醒许多。 “不行,今天有点事情。”她慢慢吞吞起床,坐在床边醒?,“内宫的中馈还未还回去,今天十五,我得见各宫尚宫,还有,你之前在私库拿走?一些香料,册子还没整理好,还有圣人病?之后,我送?一些补品,趁着今日赶紧弄好。” “内宫中馈怎么又到你手中了。”温归远挑眉问道。 路杳杳抬头,迷迷瞪瞪地看着他,大眼睛扑闪了几下,无辜又不解地说道:“就之前被皇后和淑妃叫去乾阳殿的时候,圣人好端端又让我协助皇后管???。” “我做儿媳的,整日去管圣人的后宫,这也太不好了。”她叹气,“只好捡了管理尚宫的事?。” “这??重要的事情,怎么不见你说起。”温归远半敛的睫毛随意抬起,笑说道。 路杳杳眨眨眼:“我没说吗?” “这几天都好容易犯困,我怎么记得我说过?。”她想了片刻后又迷糊地说道,站在他边上,主动结果丫鬟手中的玉带,?人系上。 “那你还选?最累的事情。”温归远捏了捏她的脸,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路杳杳叹气,不高兴地嘟囔着:“那我也不能插手后宫的事情啊,我看圣人就是故意的,之前两宫制衡不是挺好的吗?” 温归远卷着她散落的青丝,面色平静。 “好了!”路杳杳满意地看着金玉腰带,人也清醒?不??,满意地抬头笑说道,“真好看。” “嗯。”温归远低头,吻着她的眉心,笑脸盈盈地说道,“真好看。” “那你记得早些休息。”他出门前叮嘱着。 应着下午要去暮霭殿赴宴,对账的时间就落在早上,温归远出门前就已经看到六局二十四司的人已经站在门口等着。 他的目光在二十四人身上一扫而归,不经意和其中一人对视一眼,最后面无表情地离开?。 “这两月的香料怎么支出这??多。”路杳杳翻看着账本惊讶地说道。 尚功局的司计上前说道:“禀太子妃娘娘,今年各宫娘娘都支了香料做香包,熏衣服,最大头的是暮霭殿,不仅支出了香料还支出了草药,做?不??香囊和药囊?宫内众人发下去。” “往年这个时候因为春宴办的多,对香料的需求就少?。”最后,她不卑不亢地说道。 路杳杳不可置否地点点头,把东西交?春嬷嬷,接着开始查其他的册子,路杳杳很小就掌家,个中门道早已清清楚楚,看册子也极快,只要账目没有大问题,她基本上都是睁一眼闭一眼。 水至清而无鱼,她向来很会把我这个度。 等所有尚宫离开迎凤殿,路杳杳端着茶杯,手指摩挲着杯壁,开口问道:“刚才具体哪些香料记下?吗?” 一侧的春嬷嬷点头。 “之前太子支出的香料单子呢。”她又问。 “我让红玉去催,殿下让旭日去拿的,库房的嬷嬷未当场登记,现在还在整理。” 路杳杳抿了口茶,润了润嘴唇,淡淡说道:“能者居之,这点事情都办不好就换了吧。” 没多久,东宫内库的册子就送到路杳杳手中,她连翻几页后盯着其中一页。 “苏合香。”细白的指尖指着其中一个地方,疑惑说道,“多?这一味。” 苏合香是外邦进宫的贡品,有开窍豁痰,行气止痛的功效。 “可要让人看看殿下拿这些香去做什???。”春嬷嬷不笑的时候,唇角两道皱纹也格外明显。 “不用了。”她合上册子,手指点了案桌,电光石火间突然冒出一个近乎离奇的想法,手指慢慢蜷缩握紧,“你去民间找个精通香料的香娘回来。” 春嬷嬷点头应下。 路杳杳手指不停地点着那本册子,没有继续看上去,只是抬头看?眼沙漏:“坐久?有点累,下午赴宴的时候叫我。” “嬷嬷,我听闻有些香娘可以调制出一个奇奇怪怪的香料治病,真的吗?”路杳杳躺下的时候突然问道。 “自然可以,但都是旁门左道,还要辅一些草药,原是南方传来的东西,后来逐渐失传?,如今会这门手艺的不多?。” “娘娘睡吧,那些东西能治病也能害人。”春嬷嬷掖?掖被子,“都是不好的东西。” 殿下中午没回来吃饭,路杳杳胃口不佳,吃?几口就放下筷子,准备下午赴宴的东西。 花萼楼制造精密,冬暖夏凉,加之整栋楼乃是沉香木所做,两侧以麝香和乳香,筛土和建的阁壁,今日还未走进就能闻到淡淡的香味,意外地好闻。 “这是什??香,都不曾闻过。”路杳杳一见人,立马笑脸盈盈地问道。 “自己随手弄的。”淑妃穿着鹅黄色的宽袖长衫,额间点了淡黄色的花蕊,面容娇嫩,坐在麝香雕琢而成的栏杆边上,懒洋洋地说道,“你若是喜欢,我让人?你送点。” 路杳杳坐在一侧,摸了摸肚子,摇?摇头:“算?,我现在都是想一出是一出,现在觉得好闻,也许等会有不喜欢了。” 淑妃的视线落在她的肚子上,露出一点羡慕之色:“真好啊,若是闻不惯这香,我们就换个地方。” 淑妃盛宠多年却至今无嗣,不得不说是她莫大的遗憾。 “还好,这味道格外好闻,这些日子一直犯春困,今日闻了这个味道突然清醒?不??。” “那就好。”淑妃的视线恋恋不舍地从她身上移开,捋?捋头发,笑说道,“圣人把中馈交给你,我也偷了懒,倒是忘记顾忌你现在是双身子的人了。” 路杳杳笑眯眯地看着她,一如既往的温柔模样。 “不过也不是我不愿替你接手此事。”淑妃原本懒洋洋地靠着栏杆,此刻不由停?停腰杆,看??路杳杳无奈说道,“圣人现在只放心你管事,还要你多多担待?。” 路杳杳心中一冽,脸上却是微微睁大眼睛,颇为无辜地看着她:“娘娘哪里的话,您陪着圣人这??久,圣人不过是怕你劳累罢了。” 淑妃捂着唇笑着指?指她:“倒是会说话,怪不得圣人喜欢,我还记得当年你第一次入宫,圣人一见你喜欢,回来一直夸你温柔,和路相完全不一样的人。” 有些人天生就合人眼缘,没人看?不喜欢,譬如路杳杳,长安内外没人不夸路家三娘子温柔善良,大方可亲。 圣人膝下公主皇子不??,但他对子女都格外冷淡,不假颜色,但当年一见她就喜欢得很,还留在宫内住了半月,最后回家时,还赏了足足十箱赏赐。 路杳杳抿唇娇羞地笑?笑。 “你昨日见?圣人,圣人可好?”淑妃转移话题,?色紧张问道。 “好多?,也不咳嗽了,正在批改折子呢。娘娘不用每日在殿门口等着?,若是好?,圣人一定会寻你的。” “这就好,好了就好。”她眼神微微涣散地重复着,嘴角泛开苦笑,“总是看着才安心啊。” 路杳杳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不过是着凉?而已,您和殿下也都太紧张?些。” “太子啊。”淑妃的指甲无意划过栏杆,发出难听的咯吱一声,听得路杳杳下意识皱了皱眉。 “怎么??”她懵懂问着。 淑妃倏地回?,看着太子妃勉强笑?笑,犹豫片刻说道:“没事,突然想起熹妃而已,熹妃的忌日也要到了吧。” “熹妃?”路杳杳歪着头问道,“说起来,熹妃的忌日不知宫中是不是有什??禁忌。” “那倒没有,只是圣人不喜欢,但熹妃是殿下母妃,你要多多费心?。” 路杳杳笑着点点头:“自然。” 宫女们鱼贯而来,脚步轻盈,衣带飘香,奉上糕点和水果。 “算?,不提这些?,今日就是请你来说说话的,我这几日实在是无聊。”淑妃亲自给她斟?一杯花茶,递到她手边。 “你刚从越州回来,觉得越州如何?”她另起话题问道。 “好极?,还见?谢家人。”路杳杳的目光在淑妃身上一扫而过,却见淑妃一脸淡然,丝毫没有一点波动,到嘴边的话随即一变,“谢家二老在杭州也孤单得很,如今也有诰命在身,娘娘怎么不把人请到长安,也好就近照顾。” “算?,他们在杭州住习惯了,想必也是不愿意上来的。”淑妃?色不变,画着精致妆容的眉眼笑脸盈盈地看??路杳杳。 这话和当初谢家人一心??上长安的话完全不同,以淑妃这样的聪慧难道会想不到他们见到太子妃会说什??话吗,可她现在还是能面无异色地说谎,可见她并不在乎谢家的死活,对于他们恶劣关系完全没有遮掩之心。 她倏地想起当时查到的消息。 淑妃因为一个男子和家中关系闹得很僵。 一个不知踪影的男子。 “越州好玩吗?”淑妃随口问道,岔开话题,长辈模样的开口,“你该仔细看看你母亲喜欢的越州,路相对路夫人真好,竟然能做到送骨异乡,当真是令人羡慕。” 她依旧是笑脸盈盈的样子,可路杳杳却敏锐地察觉出她的心情不佳。 “越州确实美。”路杳杳不明白淑妃今日东拉西扯到底想说什??,只能不露情绪地应下,不接她的话,哪怕她的问题是她很像知道的真相。 但若她的目的就是这里,自己也会借机说出来。 自己主动上钩,失了先手。 两人的话题莫名陷入沉默,淑妃只是慢悠悠地喝着茶水。 路杳杳低头,一小口一小口喝着杯中的奶茶。 淑妃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突然噗呲一声笑?起来,春水双眸浮出一点水汽:“真像啊。” “什???”路杳杳抬头问道。 “没什??,只是觉得太奇妙?。”淑妃笑说着,目光落在她眼底的泪痣下,有一瞬间的失神,“美人多痣,你这里当真是极好的。” 她指?指眼底的位置,眼波闪动。 路杳杳睁大眼睛,不解地看着她。 “还是不是奇怪我今日为什??叫你来。”淑妃喝?杯茶咽下一闪而过的情绪,转而笑问着。 路杳杳捧着茶杯的手一僵。 “我不会和东宫为敌的。”她悠悠说道,“只是昨夜做?一个梦,突然太想和人说说话?。” “在杭州的日子真是好啊,可以没事就去隔?一条江的越州玩耍,路夫人爱越州的黄酒,我爱越州的墨香,江南走几步都是花,在也没有比那个时候还欢喜?。” “你怎么知道我母亲喜欢黄酒。”路杳杳惊讶地问道。 淑妃笑?笑:“听人说的。” “你怕是不知道,路夫人和路相可是应着黄酒结缘的吧,路夫人可是海量,喝趴了路相呢。”她捂着唇笑说着。 “爹爹很??说起母亲的事情。” 路杳杳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羽扇一样的睫毛微微敛下,遮住眸底的冷光。 淑妃进宫时,母亲早已不在。 路家情况复杂,路夫人一直身??不好,缠绵病榻,一直居住在别院,而且从不外出交际,长城城认识她母亲的夫人屈指可数,尤其是最后几年几乎滴酒不沾,知道她会喝酒的人不多,喜欢喝黄酒的更是没有。 淑妃因长安城无背靠,几乎很??和长安城众夫人交际,那她到底是从哪知道的。 “罢了,这是我特意为你照得细绸缎,上面的绣纹是苏绣,面料极软,最合适做小孩子的衣服。”她拍?拍手,宫娥们送上绸缎。 细绸缎极为难得,几乎都是贡品,即使是东宫也不多,淑妃果然是盛宠无双的人,直接送?十匹。 路杳杳却是盯着那几匹苏绣纹路眯了眯眼。 等路杳杳带着礼物从暮霭殿上马车的时候,脸上的笑意倏地敛下,浅色的眼眸失?笑意,便显得深邃而阴郁。 她没料到,淑妃竟然和哥哥认识。 是了,那个陌生的男子出现和消失不就和路远道受伤最后死遁的时间一模一样,而且她没看错的话,路远道身上有一条纹路一模一样的苏绣长条绸缎。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她很快就想起之前圣人千秋时,淑妃几次三番做客东宫为谢家说客,可谢家和她关系??明已经是势同水火,现在回想不过是打着这个名义,其中有次她想要在东宫闲逛,无意走到竹林,和当时化名为江月楼的哥哥撞见。 什??无意。 ??明是故意去见江月楼的。 她闭上眼,狠狠吐出一口气。 淑妃今日的话每一句都在试探或者告诉她一些事情,态度急切到毫不遮掩。 比如熹妃的死因。 比如母亲的事情。 比如她和哥哥的关系。 只是不知道她在这个节骨眼开口的目的是为什??。 “?内务局递帖子,明日我要回家。”路杳杳隔着帘子冷淡说道。 。m. 第101章 第一百零一章 路杳杳回家的时候,正值休沐,但殿下和路相因为朝堂上弹劾白家一事不得不滞留在政事堂。 马车走在温暖和煦的春日长安,路上人流却是格外稀疏安静,其中来来回回回走动之人,以背后裹着长布条的人居多。 是江湖人士。 路杳杳收回视线,蹙眉淡淡问道:“弹劾白家的情况现在很严重。” 绿腰点头。 “娘娘也只之前江南的江仪越是白家人,白家满门抄斩,但是逃出了一个人,姑娘也认识。” 路杳杳一愣,惊讶说道:“江意秋。” “正是,江意秋在杭州素有名气,也有不少爱慕之人,江府大难还是有不少人帮了她逃出来,然后她五日前入长安告御状了。” 路杳杳眼睛微微睁大:“怎么不见动静?” “据说告状的路上碰到了小流氓,然后被不小心经过的路相碰见,直接带到宫内了,至今没有消息。” 绿腰眉眼低垂,神色平静地说道。 虽然流露出的只言片语但已经充满了运气巧合,但已经不掩其惊心动魄,平静河流下的暗波汹涌,令人窒息。 路杳杳沉默了片刻:“圣人当真是忍不住了。” 但凡忍得住也该知道李家的血迹还未凉透,此刻应该安抚的是白家,而不是把早有准备的白家推向风口浪尖,用得还是路家这步棋。 她心跳不由加快片刻,眼皮子跳了跳。 “我怎么看路上巡逻的人不是北衙禁军的人。”她问。 绿腰摇摇头,见路杳杳掩盖不住的忧虑,便劝道:“娘娘不必担忧,还有路相和殿下呢,毕竟平安无事。” 路杳杳笑了笑,笑意却没有到达眼底。 “娘娘,到了。”卫风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 顺平早早就在门口等着了,一见马车立马就迎了出去。 “娘娘。”他亲自扶着人出了马车,笑脸盈盈。 路杳杳下了马车环顾四周,见如盛街巡逻的人马极为严密,挑了挑眉,却没有多问:“哥哥在家吗?” 顺平嘴角笑意一僵,扫了一眼太子妃。 “怎么,我不能见。”路杳杳挑眉问道。 “哪能呢。”顺平谄媚地笑着,小心谨慎地搬出路相,“只是路相特别交代,大郎君要休养呢。” 路杳杳皱皱鼻子,不悦质问着:“怎么,我去看看他,还能打他不成。” “不敢不敢!”顺平连连摇头,苦着脸把人带去东院,靠近大郎君院落的时候,又状似不经意地说道,“前几日突然倒春寒,大郎君病得厉害,每日除了早朝哪里都没去呢。” “哦。”路杳杳突然扭头,笑脸盈盈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来找他干什么。” 她眯了眯眼,抱胸看着面前不敢抬头的人,冷哼一声:“快点交代。” 顺平额间冒出冷汗,苦笑道:“小人哪里知道。” “那你一路叽叽歪歪做什么。”路杳杳不高兴地说着,“还不老实交代,不如我就……” “我就和爹爹告状,你和哥哥联合起来欺负我。” 她状似凶恶地威胁着。 “这么大了,怎么连威胁你都不会。”一个含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路远道坐在轮椅上,被李卫推着从一侧的花园小径中绕出来。 虽然脸色红润,眼睛明亮,但眼底却是带着乌青,唇色青白,乍一看格外怪异。 “你病了?”路杳杳歪着头打量着他,“脚受伤了,怎么做轮椅上了。” 路远道被推到她面前,对着顺平挥挥手,示意他带人退下。 “前几日扭到脚了,不方便,也没有生病,一切安康。”他仰头,满脸笑意地注视着路杳杳,温柔说道。 “娇气。”路杳杳看着那双春水化波的眼眸,不由移开视线,但还是皱皱鼻子顶了回去。 “嗯。”路远道笑着应下,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怎么今日回来了。” 他细声细气地问道。 路杳杳摸了摸肚子,扫了眼周围,含糊说道:“我们进去说。” 路远道把手中的暖炉递到她手中,路杳杳下意识接了过来,却触及他冰冷的指尖,惊讶地握紧他的手。 “你的手怎么这么冰啊。” 路远道用着巧劲挣脱了她的手,双手笼在袖子中:“刚才在花园里逛了一圈,倒春寒还是有些冷的。” 路杳杳把手中的手炉递会他手中:“我不用,你自己拿着,既然冷就多穿点。” 路远道好声好气地点点头:“走吧。” 路家大郎君的院子还是以前的院子,只是如今一入内里面就种满了草药,路杳杳捂着鼻子闷闷说道:“好浓的药味啊,还说自己没生病。” 路远道握着手炉的手一僵,很快又恢复常色:“之前病了,大概还有些药味,李卫去开门窗通风一下。” 李卫犹豫地站在身后。 “还不快去。”路远道的声音带上一丝严厉。 路杳杳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在两人身上扫过,很快就放下袖子,淡定说道:“没事的,闻久了就习惯了,你既然还未好就好好养着病吧。” 李卫松了一口气,路远道捏着轮椅把手的手微微一松。 “下去吧,我和杳杳单独说下话。”路远道看出她的意图,先她一步把人支了出去。 绿腰带着众人出了门,李卫犹豫地出了门,最后还顺便还关上大门,屋内只剩下路家两兄妹。 “你认识淑妃?”路杳杳开门见山问道。 路远道还未说话,便又看到路杳杳身子前倾,靠近面前之人逼问道:“你认识!你当年在江南出事,就是淑妃救得你对不对,之后你把人抛弃了,独自一人去了甘州。” 路远道失笑,笑问道:“你怎么知道?” 虽然他没有直接承认,但这话不亚于验证了路杳杳猜的全中了。 “你管我怎么知道。”她不由坐直身子,目有异色地打量起自己哥哥,“你,你和,她,她做过,啥没有。” 她小声又含糊地嘟囔着,又有兴趣又不好意思,大眼睛扑闪得起劲。 “少给我胡思乱想,我和她清清白白。”路远道无奈摇头,“这事,谁跟你说的。” 路杳杳不情愿地说着:“之前去江南的时候,谢家人莫名来拜访,顺道查了查,昨天淑妃找我聊天,我感觉她是故意告诉我的。” “故意的,你知道吗!”她皱着小脸,一脸严肃,“就是不知道为何与我说这些,还说了娘的事情,还说了越州的事情。” 路远道脸上的笑意微微敛起,兄妹俩明明同样琉璃色的眼睛,却在他身上显得深邃而悠远,深不可测,不含笑意。 “她说了什么。”他平静问道。 路杳杳眼珠子转了转,显然在考虑要不要说。 “你这小脑袋瓜子想什么呢,淑妃在后宫多年可不是吃素的,你可斗不过她,还不给我老实交代了。”路远道一见她的小表情就知道她的想法,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咬牙威胁着。 路杳杳不悦说道:“还不是你们一个个都会骗我,和淑妃认识的事为什么不和我说,害我昨天都傻了。” 她皱着脸,目光在屋内扫了一眼,突然眼睛一亮:“还有这个。” “既然没关系,没关系把别人的送你的东西挂在床前做什么!”她抓着这个问题,怒气冲冲地质问道,“分明就是暗度陈仓。” 路远道的视线自床前悬挂的长绸带上一扫而过,无奈说道:“事情不是你想的这样的。” “这是细绸缎,浸染过药物后能长久留香,这条染了安神的药,这才放在床前的。” 路杳杳满脸不信。 “不信,你自己闻一下。”路远道大方说道。 路杳杳也真的起身把绸缎摘下来闻了闻,皱了皱鼻子:“好难闻,安神的药还这么难闻的吗?” 路远道见状,只是笑说道:“你现在是双身子的人,怎么还乱摸,快挂回去。” 路杳杳背对着他挂了上去,但是很快从袖子掏出一条一模一样的绸缎,替了这条重新挂上去,把他的东西胡乱叠好扔到夹层里。 她速度很快,眨眼的功夫就收拾好,状若无事地转身,倒也没重新坐下,只是好奇地屋内逛来逛去,大眼睛来回巡视着。 “淑妃和你讲了什么。”路远道见她在屋内乱逛,再一次问道。 路杳杳松口,简单地把昨日的话都重复了一下,最后总结道:“她好奇怪啊,好端端和我说这些做什么,甚至还暴露了自己。” 路远道手中的暖炉已经冰冷,连带着眼底的红色泪痣都在这一点冷意,闻言只是微微垂下眼眸,看着面前雕刻精美的手炉。 “你知道对不对?”路杳杳突如其来地靠近他,逼问着,“我之前就奇怪,淑妃帮我过好几次,我之前和她也就在宫宴上见过几次,路家不参与宫廷纷争,她突然这么好心,我就觉得奇怪。” “若是因为你,倒也说得通。” “但她一直掩藏得这么好,没理由对着我自爆,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而且一定和你有关!” 路杳杳信誓旦旦地看着他,像是早已洞悉一切的人,得意又无奈地感叹道:“只有女人会在爱情上失控。” 路远道抬眸,见她故作老道世故的模样,眼底却依旧干净明亮,满腹心思被驱散得一干二净。 这是路家唯一的女儿,聪敏而不油滑,拥有一双再也干净不过的眼睛,亮如明珠。 怪不得太子殿下会陷得深。 花团锦簇下是阴暗污垢,若是触及一道光,便会不由自主被吸引,忍不住靠近她。 “少看些话本。”路远道收回视线,打趣道,“和我有什么关系,倒是你,下次还是远离她,白家现在被架在火上,皇后一定会出手,小心淑妃那你做靶子。” 路杳杳不信邪得看着他,确定什么消息也挖不出来了,一屁股坐在他对面:“不说这些了,你知道熹妃怎么死的吗?” “怎么好端端问起这个。”路远道惊讶地问道。 路杳杳没说实话,只是含糊应着:“随便问问。” “你到底能不能好好回答我一个问题。”她生气地质问着,“你是推磨的驴吗,怎么说话都在打转。” 路远道见她生气了,连忙哄道:“不过是好奇你怎么关心这个了,没什么不能说的。” 他为她倒了一杯奶酥茶,亲自推到她面前。 “熹妃对外是病死的,其实是自杀的,但更深来说是被人逼死的。”路远道说起其他事情倒也利索,“熹妃是陇右道镇军大将军嫡长女,当年入宫时为了家族,但慕容家还是很快就……” 他沉默片刻:“父子三人全部战死,慕容家就此没落,而当时熹妃已经快要临盆了,慕容家若是在,她便是后宫令人忌惮的熹妃,但慕容家不在了。” 路杳杳紧张地捏紧小手。 “白家是百年世家,圣人娶熹妃本就是为了平衡后宫,虽然后面对熹妃依旧恩宠有加,但皇后依旧步步紧逼,汝阳公主对熹妃也有敌意,两人很快就抓住熹妃未出阁前和寄住在慕容家的斐家三郎君关系甚好,让熹妃逐渐失宠。” “当时元遥三岁还未进秘书省小学读书,她们借着这两个事情,逼死熹妃。” 路杳杳睁大眼睛,露出吃惊之色,随后愤怒说道:“太过分了。” 路远道只是看着她笑着,饱含深意,沉默不语。 “圣人真的喜欢熹妃吗?”她问道。 “喜欢吧。”路远道笑了笑,“你见过熹妃的画像吗,当真是明艳娇媚的女子,只有陇右道的万里长风才能生养出这样的人。” “没有人会不喜欢她的。”他摸了摸路杳杳的脑袋,眼底露出一点真切的笑意,“就像没人会不喜欢你一样。” “才不是,之前白家两位姑娘就不喜欢我,好多人都不喜欢我呢。”路杳杳皱眉,严肃地板着手指数着。 路远道只是看着她笑,眼底一捧春光几乎要溢出来。 鲜活而明艳,是春日最好的模样。 “你说圣人知道她别人逼死的吗?”她突然仰头,认真问道。 “应该知道的吧。”她也不等人回答,喃喃自语,“后宫片瓦之地,元遥小时候过得这么惊险,他难道不知道吗,不过是忌惮于白家。” “这点喜欢也不过如此。”她不悦地下着定论。 “当年……”路远道叹气,“情况凶恶,世家的势力远胜圣人,当时的皇后乃是圣人发妻都被病故,爹爹之前三位寒门相爷皆不得善终,后宫全都是世家女,朝堂全是世家子。” “路家完全是踩着众人血泪上来的,无辜的,该死的,情愿的,不愿的。”他低声说道,“路家已经没有选择的路了。” “慕容家倒下没多久,爹爹当年被调往长安。”路杳杳敏锐问道,“两者有关吗?” 路远道没想到她这么敏锐,一时间没控制住心绪,被路杳杳捕捉到刹那的情绪。 “慕容家当然算世家,圣人为了拿回陇右道军权,拿慕容家祭棋,同年爹爹入长安,拜了袁相为师,这么巧的吗?” “后宫的熹妃不再是能挡/枪的棋子,也许真的是因为喜欢,圣人不愿再用后宫之人,所以选择在前朝立一个靶子,当时袁相是寒门宰相,可一个人哪里够,那便再找一个。” 路杳杳抓住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灵感,顺藤摸瓜地说着:“其实,当时袁相已经是弃子了对不对,盐务改革,商道回收,直接触及到世家利益了。” 她自言自语,明亮的眼睛不由黯淡下来:“先皇后可以被逼死,熹妃可以被自杀,那是不是其实很多人也可以被死亡。” “哥哥,我这几日总是在做梦,梦到娘在树下给我做衣服,还梦到你有日突然和爹爹大吵一架,看到你失魂落魄地坐在院子中。” 路远道双手僵硬,倏地重了呼吸,只觉得早已没了痛觉的躯体,像是突然恢复了意识,疼得他经脉如刀割,疼得呼吸中带着血腥味。 “我有太多问题了,可你们一直不和我说。” “所以当年娘到底为什么病了。”路杳杳握住他放在轮椅扶手上的手,冷不丁开口问道。 “淑妃好端端提她太奇怪了,当年娘突然去世,我虽然才三岁,但你也知我记事早,她虽然身体不好但是一直养的很好。” “还有,你当年在江南越州遇袭,淑妃提起母亲埋在越州的原因,你说起圣人熹妃上莫名的感叹,太多巧合了,巧合到我不得不多想。” 她琥珀色的清亮眼眸死死盯着路远道,像是要把他不经意露出的一点破绽死死抓住,牢牢握在手心,不容他有一点退缩:“你为什么不回长安,你为什么和爹爹矛盾这么大,你为什么要在背后搅弄风云。” 路远道伸手盖住路杳杳的手,冰冷如雪的触感让路杳杳一个激灵。 “你真的……”路远道抬眸,唇色泛着青色,脸颊上的血丝也尽数退下,整个人冰冷而病弱,好似冬日里马上就要消失的白雪,“为了这些事情,对你哥哥连心机都用上了。” “那你跟我说为什么?”路杳杳反手握住他的手,眉宇坚定,“连淑妃这样的外人都知道,我却不能知道。” “可你心底已经明白了不是吗。”路远道失了精气神,看着比在越州还要憔悴,脸上浮现出一点虚幻的笑意,“可你确定要听吗?杳杳。” “娘已经睡在她最喜欢的地方了,那是她此生最好的时光,她一生都随着爹在各地奔波,从未为自己活过,去越州是她唯一的希望的,也是她自愿掩埋这段往事。” 路远道咳嗽着,好似要把心肺都咳出来,撕心裂肺。 路杳杳失神地听着他的话,突然打了个寒颤。 娘也是被逼死的,死于权力碾压,却也死于心甘情愿。 那爹爹知道吗? 爹娘奇怪的关系,娘从未住在路家,爹也不踏入别院。 相爱的人当着是如此吗。 “把药条子留下,你回去吧。”路远道闭上眼,疲倦而清冷。 “那我问你最后一句。” 路杳杳后退一步:“娘当时也是一直咳嗽病弱,你也是一直咳嗽病弱,你们是不是都是中毒了。” “又想诓我?”路远道失笑。 “那就是了。”路杳杳眼神失神,只是看着他,自言自语,“若是不是,你会直接说我胡言乱语,而不是这种敷衍的口气。” 路远道自沉思间睁开眼看着她。 路杳杳捏紧手中的布条子:“我自己查。” 她头也不回地开门离开了。 路远道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直到消失在眼前,眼神涣散,只觉得五脏六腑,奇经八脉都有一把刀强硬而无情地横冲直撞,疼得他无力说话。 “太过聪明也不是好事。”他想笑,嘴角却又提不起来。 路杳杳心跳极快,直到出了院子这才平稳气息,就在此时,顺平及时在拐弯口出现,恭敬问道:“娘娘可要等相爷回来。” “不用了。”路杳杳快步走着,只是快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停下脚步,问道,“爹爹喜欢娘吗?” 她看着顺平,他年纪其实不小了,从西洲食不果腹,奄奄一息的小书童到长安城宰相门前七品官的大管家,见证了路家艰难又荣耀的一生。 顺平没有回看她的视线,依旧保持谦卑有礼:“相爷一生只偏爱夫人。” “会变吗?”路杳杳咄咄逼人。 “此生不变。” 路杳杳听着他的话,盯着他看了许久,这才松了一口气,轻声自我安慰道:“一定是淑妃骗我。” 爹爹至今都没有再娶,连对钦慕自己的汝阳公主都是不苟言笑,长安城谁不夸路相深情。 “我先回宫。”路杳杳转身朝着马车走去,却不料走到一半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平安。” 回答她的是平安咧嘴笑的模样。 “小人正打算和娘娘说起此事。”身后顺平无奈说道,“平安不知怎么搭着娘娘的马车也跟着跑出来了。” 平安哒哒地跑到她的腿边,谄媚又粘人地噌着她,非常无辜。 “娘娘可要小人派人送回宫。”顺平问。 “算了,坐我的马车,我自己带回去。”路杳杳也是被气得没了脾气,捏捏它的耳朵,见它完全没有一点眼力见,尾巴还是摇得欢快。 顺平看着娘娘的马车消失在如盛街,这才关上大门。 路杳杳坐在马车内揉着平安的狗头,任由它趴在窗户门口,看着人来人往的大街,兴奋地眼睛直亮。 “娘娘前面有书生聚集。”卫风的身影出现在窗边。 “怎么了?”路杳杳好奇地和平安挤在一起朝外看去。 “白家之前私自运出的盐说是都运往北方,一边卖给室韦族的反对派,一边卖给更北的游牧人,甚至还传出囤积铁块的流言。” “这些读书人正在抗议,要求严查,正在联名上书。” 路杳杳被震得说不出话来:“怪不得室韦族要来大昇求助,怪不得千秋宴刚过就要殿下下江南,原来如此。” “可要转道,这里太多人了。”卫风看着越来越多的人,皱眉问道。 “走。”路杳杳出门的马车是东宫标志,此刻若是被书生看到只怕不好。 俗话说,怕什么来什么,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东宫的马车。那群书生果然立马就围了上来。 卫风见势不对,立马转头朝着小巷走去。 一时间大街有些混乱,巡城卫不见踪影。 路杳杳盯着人群中汹涌而来的人,心中不详预感大起:“不对劲,里面好像有江湖人士。” 话音刚落,只看到冲天而降数十个黑衣人,奔涌而来的书生有人掉头就跑,有人呆在原地,还有人抽出背后的武器。 “保护娘娘。”马车已经进了小巷,前面的是黑衣人,后面是江湖人士。 东宫护卫训练有素团团围住马车。 绿腰在马车内脸色发白:“是谁?好大的胆子。” 路杳杳开始拆头上的发簪首饰,方便之后的逃跑,闻言冷笑一声:“白家倒是兵行险着,自露其短就为抓我,好大的手笔。” 外面战况激烈,鲜血一道道落在马车上,连着平安都被吓住了,缩着耳朵躲在角落里。 血腥味格外浓郁。 源源不断的黑衣人死了一批补上来一批,东宫侍卫却是逐渐被消耗。 “我带娘娘走。”卫风的声音在门前响起。 路杳杳刚刚掀开帘子,只看到三柄大刀劈头而上,卫风长剑横扫,隔剑挡去,很快对面又有两杆□□迎面而来,卫风下腰夺去。 就在此刻,一把利剑斩去他紧握的缰绳,一人自马车下翻身而上直接做了驾车的位置,同时一把长剑直接把卫风扫下,紧接着驾马而去。 路杳杳触不及防,直接被跌回马车内。 “娘娘。”卫风被数人围攻,只能看着马车被驾出小巷,目眦尽裂。 马车内,绿腰脸色大变,扶起猝不及防地跌坐在垫子上的路杳杳,一脸慌张。 只见,马车开得飞快,如闪电般驶过空无一人的街道。 “别慌,你找机会跑。”路杳杳捂着肚子,白着脸,冷静吩咐着。 一直躲在角落里的平安想扒开窗帘,却见剑锋落在眼前,吓软了腿,耳朵贴着头皮,直接拱到路杳杳怀中。 当真是好怂的一条狗。 路杳杳看不到马车到底去哪里,肚子被吓得隐约做疼,只能靠在软塌上。 ——应该出城了。 她冷静想道。 “到了,下车吧。”马车停下,驾车之人冷冷说道。 路杳杳掀开帘子,抬头一看。 ——静安堂。 传说中白月如被绞了头发,送到的庵堂。 她心中咯噔一下。 就在此时,按理已经吓软腿的平安也不知哪来的狗胆,突然起来,头也不回地跑了。 政事堂内,顺平跑的满头大汗,不顾小黄门的阻拦,直接跑到路寻义办事的堂院。 与此同时,旭阳脸色阴沉,也是匆匆来到殿下的院子。,请牢记:,. 。m. 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章 路杳杳被当街绑走失踪。 这个消息知道的人不多,却诡异地让长安城陷入一种沸水烧滚时的临界沉默。 北衙禁军在不知不觉中全程接管了长安城四大城门,宣门司全营出动,每个大街小巷都能见到他们的身影。 最懂风头的长安百姓敏锐地察觉出不对劲,个个装聋作哑,早早收摊回家,不愿在是非之地多留片刻。 四大城门宽进严出,身形高大,面容漆黑的侍卫面目凶恶守在城门口,瞪着来来回回的人,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哪来的狗啊,不要碍事,滚滚滚。”有个守城门的小兵看着慌不择路跑过来的大白狗,沿途惊扰了不少人,原本秩序的队伍瞬间乱了起来,不耐烦地挥抢扫开。 大白狗上蹿下跳都没法进去,还差点被□□捅到,立马怂了,哒哒跑到城门口边上的角落里,歪着头乖乖地坐着。 “哪来的狗,等会有……要来了,赶紧赶走。”人高马大的侍卫长看着那条体型硕大的大白狗,谨慎说道,“大狗伤人可不是闹着玩着。” 大白狗屁股还没坐热,很快就被三四个人连着赶走了。 它远远地看着城门口的动静,染上黑色泥土的毛茸茸大尾巴,失落地垂着,脏兮兮的四肢毛发早已凝结在一起,春风迎面而来,吹的脸上蓬松的狗毛乱飞。 看上去果然像是一只落魄的流浪狗。 千里迢迢跑回来的平安一路奔波没能进去,杏仁大的脑袋大写的不解。 平安长长嚎了一声,没引来城门口的注意,倒是被几个小流氓顶上了,它这个时候倒是机灵,立马头也不回地朝着原路跑回去。 就在平安跑了没多久,长安城内城青石板上,只听到马蹄急促之声,很快便看到几匹骏马停在城门口。 “阳卫率。”侍卫长躬身行礼,“没发现异样,原先守城的守城官已经押送到东宫了。” 这是四个城门中的最后一个城门,旭阳闻言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 距离太子妃失踪已经一个半时辰了,长安城内如今被翻了个底朝天,现在唯一的可能就是已经被送出城了。 长安城四大城门通往天南地北,一旦出了城再去寻人便是大海捞针。 更别说抓她走的人可能是白家人,太子妃此刻还怀有身孕,最坏的情况交织在一起,简直让人不敢深想。 “继续看着。”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有任何异样都要上报。” “是。” 旭阳站在城门口,看着外面空空荡荡的城门口,西城门往外是长安城的十里群山,原本郁郁葱葱,充满生机的大山却让人绝望。 于此同事的路府先后迎来太子殿下和路相,路府被重兵环绕依旧安静地听不到脚步声。 “应该是早有预谋,四辆马车同时朝着四个城门破门强闯。”温归远揉了揉额头,平静说道。 坐在轮椅上的路远道脸色极差,脸颊透出一股灰白颓废之势,可琉璃色的眼眸依旧闪动着坚韧光泽:“白家不会把人送远的,无非是逼迫我们停手,人不会走远,若是城内没有,必定是在城内。” “白家及其党羽的别院都已经严密看守起来。”事情一开始,温归远就兵分两路,一路由旭阳带队在城内搜查,一路由旭日带人直接包围城外各家别院山庄。 就像一开始太子妃竟然在众目睽睽被人绑架消失,太子殿下做得也毫不遮掩,雷厉风行,态度强硬。 上首的路寻义刚从宫中回来,一身官服还未换下,手边的茶盏是早上还未来得及撤下的冷茶,连着杯盖都被浸染成深色。 他面无表情地听着两人说话,手指搭着早已冰冷的茶盏,眉眼低垂,一如既往地平静。 “圣人如何说?”温归远在沉默间,抬眸问道,目光中的光带着漆黑深意,让他如画眉眼在刹那间露出一点犹豫之色。 路寻义已经多日没有好生休息了,眼底露出青色的疲态,闻言揉了揉额头:“圣人病得越发严重了,今日见我都是在寝殿。” 温归远脸色僵硬,路远道捏着手中的素色细绸缎,眼波流转,最后落到路相身上。 路寻义右手手指摸着左手骨节,看着屋内两个年轻人,长叹一声:“圣人等不及了。” 圣人最大的心病便是颠覆世家,如今已经箭在弦上,那白家的事情自然不会收手。 屋内安静地连听着窗外的竹林沙沙声都显得刺耳。 “那禁军?”温归远说出口时不由苦笑着,“怕也不成了。” “上一次禁军出动时候因为李家。”路寻义眼尾睫毛极长,若是半垂着看人时,总能带出一点骇人的冷漠。 “北衙禁军明日一早就要回宫。”他笼着手,整个人平静而冷漠,“也就是说今夜子时还没有消息……” 他留了半句话,却让所有人都心中一个咯噔。 宣门司不过一个营,路家精兵尽出也不过百人,投在偌大的长安中不过是不起眼的石子,连着涟漪都荡不起来,而路杳杳根本等不起。 白平洲不是和善的人,手中的棋子没了利用的价值,一定会处理得干干净净。 “你们后悔吗?”就在死寂中,路相低敛的眼尾慢慢抬起,彻底露出眸底的深光,他盯着下面的小辈,深色的眼眸含着窗边落在手边的光,明亮到近乎尖锐,好似含着一点带雪的利刃,落在人身上,宛若剔骨削肉。 路远道看向他,青白色的嘴唇动了动,最后缓缓闭上眼。 “因为你的心急,你搭上自己的妹妹,甚至还有未出生的小辈。”他看着自己面容惨淡的儿子,第一次露出失望之色,“你明明可以做得更好。” 路远道放在轮椅上的手不由发出细微的颤抖。 “一把刀若是刀尖朝向自己,注定是要两败俱伤的。”他丝毫没有顾忌面前之人的心情,只是用着最犀利的刀锋自上而下,一点点劈开他的皮肉,冷眼看着他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你拘泥于过往仇恨,而握刀之人是执着于利益的人。” “只要他挥出第一刀,余下的事情便不由你控制。” 路远道过于单薄的身躯,不受控制地在发颤,明媚春光却丝毫没有在他脸上留下半分生机,一如他黑暗的内心。 “你服下焕颜强行透支自己的性命,只是想看着事情走到这一步吗?”路寻义像是一个冷淡而无情的人,冷眼看着站在崖边摇摇欲坠的人,却丝毫没有同情,丝毫不让人怀疑下一步就会直接把人逼下去。 “不是……”路远道在铺天而来的疼痛中寻回一点心神,捂着胸口低声咳嗽几声,在抬眸,红色血丝布满眼底,“可我也做不到路相这样,对着杀妻之人面无异色。” 他的眼睛几乎要滴出血来,咬牙切齿地说道。 “可你还不够强大。”路寻义看着他,脸颊紧绷的弧度不知不觉松了下来,“你明明可以蛰伏三年除掉黎家,示弱三年收复各家势力,那你为何不能同样花三年除掉李家,再除掉白家,甚至是最后达到你最后的目标。” 路远道失态地看着他。 “你知道?”一侧的温归远不由惊讶问道。 路寻义冷笑一声:“若不是我,你怎么平安被谢瑶救下,又怎么会杀出重围,最后乖乖顺着我安排的路去了陇右道鄯州。” “陇右道是我发家的地方,我送你去那边是为了让你头脑冷静一下,而不是让你越发陷入魔怔。”他恨铁不成钢地面前之人,“若不是你莽撞暴露了自己,我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和杳杳心有隔阂多年。” 路远道喉咙间涌出一点血腥味,呛得他难道到近乎窒息,可他还是一点一点咽了下去,身体的钝疼也让他的脑子清醒极了。 “你都知道?”他惨然笑着。 “你母亲确实惨死,你心中可以愤怒,那你为何要选择自不量力,以卵击石。” “毫无杀伤力的反击无异于自杀。” 路远道失神地看着他,不由喃喃自语:“你真的喜欢她吗?为什么可以这么平静地看着她离开。” 路寻义坚定深沉的目光倏地涣散了一下,但是很快又消失不见,好似刚才一闪而过的波动不过是春日眼光一闪而过的涟漪。 “我不是你,我做不好为了权势,为了你口中的理想和大同,甚至可以踩着发妻的骨血上位。” 路远道捂着胸口喘着气,随后笑了笑,露出一点难过之色,“但我承认,这件事情确实是我做错了,我不该急躁,让白家狗急跳墙。” “我膝下三儿一女,唯独女儿最像我。”路寻义看着他无奈地感叹着,“她一直不放弃查找你的下落,甚至可以示弱,与我虚与委蛇,拿得起放得下,你看她在越州当机立断封锁越州,调遣清宴,你但凡有她的一点魄力和耐心,也不至于如此。” 路远道低下头,盯着苍白的指尖。 一直沉默的温归远抬眸看向门口,只看到顺平神色匆匆地从拱门处急行而来。 “相爷,白家送来一份信。” 他递上手中精致优美的信笺,与此同时还有一块墨绿色的玉佩。 正是路杳杳整日挂在腰间的墨玉。 那边路杳杳和绿腰被人带到静安堂,整个静安堂一个尼姑的人影都没有,侍卫们都身穿精干短打,脚步轻盈地在庵堂中巡视着。 “路杳杳。”一个阴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路杳杳抬眸看去,只看到穿着灰暗朴素衣服的白月如,带着扁平的帽子,站在游廊处阴森森地看着她,一见她看过来的视线,露出皮笑肉不笑的怪异笑容。 “这不是我们风光无限的太子妃嘛,怎么落到我手里了。”她瘦了许多,脸颊上只剩下一层皮肉,颧骨高高耸起,脚步轻浮地走过来,好似一架挂着皮肉的骷颅飘了过来。 绿腰看得头皮发麻,下意识挡在路杳杳面前。 “哪来的狗挡在我面前。”白月如嘴角诡异的笑瞬间僵硬,大而空洞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绿腰。 “好久不见。”路杳杳站在绿腰身后,丝毫不怵面前的场景,温柔地笑说道,“我被白相请来做客,不曾想和五娘子碰面了。” 她笑脸盈盈,好似依旧是在金碧辉煌,富丽堂皇的花园大殿内,一如既往地温柔和善。 “做客?”白如月冷笑着,“分明是送死才是。” 路杳杳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带她进来的中年男子,微微皱眉,惊讶又带着一点害怕地问道:“白相是如此交代你的。” “你装什么可怜。”白月如一见她的模样,就忍不住放声尖叫,“我一定会给你好看的,贱/人。” 她失态地破口大骂,恶毒地盯着面前之人。 路杳杳琥珀色的眼睛含着一点水意,却还带着一点大家闺秀的矜持气度,强忍着恐惧不卑不亢地说道:“白相难道不知道,白家的敌人不是我们路家,白相拿我威胁人明显是兵行险着,我若是有什么差错,我爹爹才不会放过你。” 她双手微微颤抖,却又牢牢握着,春水双眸泫然欲泣,又坚强地没有落下泪来。 中年男子明显是满院人的中心人物,他不悦地扫了眼白月如,又只是平静移开视线,恭恭敬敬地对着白月如说道:“太子妃是相爷请来的客人,还请五娘子让开。” 白月如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细长的眉毛高高吊起,扬声恶骂道:“狗东西,怎么和我说话,不要以为你是爹的心腹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不过是一条狗……” 一个嬷嬷匆匆而来,看着面前明显神色不虞的人,吓得脸色煞白,连哄带骗把人强拉着带走。 临走前,白月如恶毒地看了眼路杳杳。 路杳杳带着泪珠的纤长睫毛微微抬起,露出一双冰冷的眼睛,扫过白月如一眼,但是很快又露出楚楚可怜的模样。 “贱/人,骗子,不得好死。”白月如气得目眦尽裂,奈何被嬷嬷牢牢抓着。 “请吧。”中年人面不改色地伸手,请人入内。 路杳杳带着几分恐惧,尤装镇定地地坐下,看着大门被锁上,原本亮堂的屋内瞬间阴暗下来,脸上的软弱可欺模样瞬间消失,变得冰冷而冷静。 她揉着肚子,大概之前驾车太多颠簸,现在肚子隐隐作痛。 “娘娘没事吧。”绿腰担忧地问着。 “没事,看样子白平洲还不打算和路家撕破脸皮。”路杳杳深深吸了一口气,把脑海中的分析一点点剖析开,“看样子白家已经穷途末路了,不然也不会兵行险着。” 她小心地揉着肚子,神色却是极为冷静:“能撼动百年世家的,无非是五大罪,看来之前的流言未必不是真的。” 她抚摸肚子的动作停在远处,眼皮子一跳。 “相爷和殿下一定会来救我们吗?”绿腰安抚着路杳杳,也同样安慰着自己。 “若是不能呢。”她喃喃自语。 绿腰一愣。 “击垮白家就在最后一招了,若是圣人不停手呢。”她细细抽了一口气,只觉得肚子疼得厉害,一时间分不清到底是饿了还是动了胎气。 “不,不会的,相爷……”绿腰惊慌失措地反驳着。 路杳杳安静地安抚着躁动的肚子。 “送什么吃的。”门口传来一个尖锐的声音,正是去而复返的白月如,“把门打开。” 路杳杳厌恶地皱了皱眉。 很快,大门口就站着细骨伶仃的白月如,她拎着食盒,朝着路杳杳笑道:“你看,这是你的午饭。” 她不甚在意地晃了晃,阴狠地笑了笑,只听到咣当一声。 盒子摔得四分五裂,里面的饭菜狼狈地跌落在地上。 她看着一地狼藉,尖锐疯狂地大笑着。 “你!”绿腰气得脸色大变,却被路杳杳拉了拉袖子,这才勉强压下火气。 “五娘子来这里做什么。”路杳杳冷静地问着。 白月如突然笑脸盈盈地跨过地上的饭菜,温和说道:“我在这尼姑庵许久了,也没能和人好好说说话,今日看到你可太高兴了。” 路杳杳眉眼低垂。 “对了,听说太子妃有孕了。”白月如的视线落在她的肚子上,一闪而过的愤怒,让她脸上的笑意扭曲起来。 绿腰一脸紧张地看着她靠近。 “五娘子倒是消息灵通。”路杳杳抬眸笑说着。 “自然。”白月如捋了捋自己的头发,得意地笑着,“今日也是来和你说个笑话的。” 她眼底的恶意遮也遮不住,也许也是根本不屑于遮掩,越发显得趾高气扬。 “这个笑话还和你有关呢。”她捂了捂嘴,眼波流转的刹那,似乎还残留着白家五娘子的傲气,只是和这个破败的屋子格格不入。 路杳杳笑容不变,依旧是一副含笑倾听的模样。 “你知道你娘怎么死的吗?”白月如一见她这副模样,原本还打算循序渐进的心情瞬间消失不见,开门见山地问道。 “大病一场。”路杳杳心中一颤,但脸上还是面带疑惑地说着。 “大病!哈哈哈。”白月如大笑,“路杳杳你可真可怜,连你母亲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路杳杳抬眸看她,清冷琥珀色的眼睛刺得她下意识瑟缩一下,但又一眨眼,面前的依旧是那双水润无辜的眼睛,不由暗探自己多想了。 “你娘是被你爹害死的,你爹怎么来长安的,还不是因为自己寒门的身份,他为了取得圣人的信任,竟然选择献祭自己的发妻。” 白月如冷笑:“我们的好皇帝,自己因为权势放弃了熹妃,现在为了考验身边的狗,也逼得他们学他一样,到底是泥泞里爬上来的人,无耻无情,恶心至极。” 路杳杳失笑,好似听了一个大笑话,漫不经心地问道:“五娘子哪里听说的谣言,当真是好笑。” “谣言,好笑。”白月如噌的一下站了起来,“你真的以为你那个早死的农妇娘是病了吗,他是被人下毒的,毒是李家在那边苗寨找来的朝暮,爱慕你爹的汝阳公主下的,当然我白家也掺和了一脚。” “送你母亲上路的那碗药是我白家找的。” 她满意地看着路杳杳大惊失色的脸,痛快地大笑着,尖锐如砂砾,磨得人耳朵生疼:“我们原本可不想参与,要不是路寻义整日找我爹的麻烦,我爹不过是给他一点颜色看看。” 路杳杳脸上的笑意彻底敛下,不笑的时候,她的眉眼格外像路寻义,锐利如刀锋,冰冷如积雪。 “不知道吧。”白月如被心中漫天的喜悦遮挡了一丝的恐惧,“你还不知道吧,你哥哥也活不久了,他也中了朝暮,毒就是你爹效忠的狗皇帝下的。” 她怜悯地看着路杳杳,啧啧几声:“你看,你爹嘴上说喜欢你,还不是一个个踩着你娘,你哥上位,他不会来救你的,死心吧。” “泼天的权贵,他可舍不得。” 她恶毒又坚定地说着,笑脸盈盈地打量着面前的路杳杳,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 因为她没看到路杳杳的失态奔溃的模样。 “你为什么还怎么不上进。”路杳杳眸底的光冰冷而无情,像是看着一样低贱,不值的入眼的东西,厌恶而不屑,“白相若是舍得放下泼天富贵,你如今已经嫁入静王府了。” 白月如眼睛瞪得极大,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之人。 “我娘的事情,不用你操心,你该知道,汝阳公主死了,李家没了,下一个一定会是你白家。” “我爹行事确实……”她呲笑一声,“确实不太能让人夸,但他唯一一个好处便是睚眦必报,不然你以为李家和汝阳公主的血是怎么染红长安的。” 她缓缓地摸着肚子,嘴角露出温柔的笑意,徐徐道来,不急不缓:“至于你,已经是白家的棋子了,我爹救不救我还有回旋的余地,但白相决定不会救你出这个鬼地方。” 白月如看着她,突然大叫一声,上前就要去打她,却被路杳杳避开,绿腰眼疾手快直接把人推倒,路杳杳借机倒在地上,捂着肚子大叫起来。 绿腰立刻大喊道:“救命啊,杀人了,来人啊。” 白丈原本还在吃饭,听着属下颠三倒四的话,气得手中的筷子砰地一声被折断。 “要不要请大夫,太子妃都流血了,看样子,情况不太好。”侍卫吓得语无伦次。 白丈眉头紧皱,一时间没有章法。 白相没说要直接把人杀了人,直说抓起来关着,他也算一点知情人,知道路杳杳是谈判的筹码,目前是不能出事的,但就是因为如此,她的存在才越发隐秘,不能暴露。 侍卫看着年纪不大,吓得满头大汗,一直低着头,喃喃自语:“都是血啊,会不会死啊。” 白丈咯噔一下,瞬间没了主意:“那你赶紧去请一个大夫来,要隐秘点,不可让人发现。” “是是。” 小侍卫头也不回地跑了。 路杳杳躺在床上,小脸煞白,白月如早早被人送走了。 谁也没空听她解释,只能焦头烂额地送人离开,一边焦急地听着里面的动静。 路杳杳一边喊着,一边睁开眼。 绿腰对着她点点头,嘴里依旧大喊着:“娘娘没事吧。” “太子妃。”白丈站在门口,门上倒映着他瘦小的身影。 “不要进来!”绿腰大声怒斥着,“还不请个大夫来,要是娘娘出事了,看你们如何交代,混账东西。” 白丈停在门口,也不敢进去。 “大夫请来了没,还不赶紧。”他对着手下发着火。 “来了来了。”刚才的小侍卫拉着一男一女跑了进来。 “山脚下正好有一户赤脚大夫,男的是大夫,女的是接生的。”侍卫机灵,一口气把两人都拉来了。 那两人穿着粗布麻衣,吓得头也抬不起来,只能紧紧依偎着。 白丈随意扫了一眼,听着屋内的动静:“赶紧进去,要是保不住屋内的一大一小,你们就跟着走吧。” 他恶狠狠地威胁着。 小夫妻吓得连连点头。 “不是说不要进来吗。”绿腰见门口有人,厉声呵斥着。 “是大夫,大夫。”小侍卫大声喊着。 路杳杳沉默片刻睁开眼,突然皱了皱眉。 绿腰对着她打了个眼色。 她点了点头。 大门被打开,门口出现一对畏畏缩缩的小夫妻,小夫妻怯生生地入了内。 路杳杳盯着其中其中一个女子,犹豫片刻,沙哑喊道:“文宜。” 原本还怯弱的女子立马抬起一张脏兮兮的脸,正是消失多日不见的柳文宜。 绿腰瞪大眼军。 “嘘。”那个男的也抬起头来,赫然是付国公嫡孙封若章。 “哪里难受啊,肚子疼啊。”他声音不大不小,却正好能让外面听见。 “不好了,五娘子又闹着要来。”门口有人大喊着。 白丈原本还打算站在门口听听动静,闻言不得不不耐烦地甩了甩袖子,朝着西苑走去。 “你怎么在这里?”路杳杳这才出声小声问道。 “我打算去江南了,今日本来打算与你告别,正好看到你被带走了,就和他一起来了。”柳文宜瘦了不少,唯有一双秋水剪瞳依旧温柔水润。 路杳杳的视线扫过角落里的封若章。 “门口是不是有路远晨。”她又问道。 “正是,他现在正假冒侍卫拖住时间,我本来想直接送行给路府,但是城门如今封闭了,进不去也出不来,你有什么信物吗?”柳文宜快速又镇定地说着,“你肚子真的疼吗?” 路杳杳苦笑:“我唯一一块玉佩被拿走了。” “不疼,吓他们的,就是肚子有点饿,静安堂格外偏,他们若是去长安请了大夫,一定会有动静,爹爹和殿下若是没有放松长安城内部的把控,一定会发现的。” 就在说话间,只听到最上方的窗户发出一声轻微的吱呀声。 屋内几人突然屏息看着那扇有道细小缝的窗户,封若章握紧腰间的药箱,里面有一些武器。 只看到一个毛茸茸的雪白大脑袋拱了进来。 赫然是去而复返的平安,嘴里叼着一个油布袋。 “平安。”路杳杳惊讶地喊着。 一身狼狈的平安委委屈屈地跑到她边上,大脑袋用力地拱了拱,可怜兮兮的样子。 “是馒头。”绿腰惊讶地捡起掉在地上的袋子,高兴说道,“总算是有点用处了。” “怕是自己饿了,偷来要我们喂它的。” 果不其然,绿腰一解开袋子,平安的大脑袋顺势就移了过来。 “给你一个,其他给娘娘的。”绿腰义正言辞,“你现在若是一个人就好了。” 路杳杳确实眼睛突然一亮,从怀中掏出一个细绸缎:“平安没回去,一定不是担心我,十有**是被拦在城门口了,这个东西,哥哥一定认识,你们拿着这个东西去。” “回来了。”封若章突然开口说道。 平安叼着馒头,被一脸懵地塞进床底。 “有事吗?”白丈小心问着。 “动了胎气,有小产的预兆,要好好休养,还要补补身子。”柳文宜压低声音,细声细气说着。 白丈松了一口气。 “行吧。”他话锋一转,“两位还请在屋内多呆一会。” 柳文宜和封若章对视一眼,封若章点点头。 “我们,我们……”柳文宜弱声喊着。 “废话少说,不闹事还能留你们一条性命。”白丈不耐烦地说着,对着一直守在门口的小侍卫说道,“你,仔细看着他们。” 小侍卫点点头。 等人走远了,柳文宜细声说道:“我留在这里,你去送东西。” 封若章面有不虞。 “你武功高强,一个人反而比带着我方便。”柳文宜好声好气地劝着。 路杳杳摸着平安的狗头,打量着面前两人。 “快走。”小侍卫的声音在门口急促短暂地响起。 封若章无奈,只好接过细绸缎,借着去小解的名义,自角门离开。 “你一直和他在一起?”路杳杳问道。 柳文宜捋了捋她的头发,笑着点点头。 “他和你一起去江南。” “嗯。” “他比你小一岁呢,怪不得明明是个世家公子哥整日和路远晨这样的纨绔一起,感情意不在此。” “好好休息吧,怎么还堵不上你的嘴。”柳文宜脸颊微红,嗔怒道。 路杳杳见了人,心里安心不少,很快便睡了过去。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七星高悬,漆黑的天空没有一丝光亮。 安静的静安堂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随之而来的是逐渐亮起的烛火。 守门的路远晨一惊,屋内的路杳杳和柳文宜也瞬间被惊醒。 “我去看看。”路远晨抱紧手中的剑,小声说道,只是他还未出院门,就看到白丈带着一伙人穿堂而来,心中突然一个咯噔。 “带走。”白丈的脸在烛火跳动下阴暗狠毒。 路远晨下意识挡在前面:“你们要……” 白丈抬眸打量着面前之人,皱眉问道:“我怎么没见过你。” 路远晨猝不及防地楞了一下。 白丈像是突然醒悟过来,大怒道:“好啊,原来就是你们泄露了消息,给我统统抓起来。” “跑!”路远晨大喊一声,慌慌张张拔剑去挡,外面瞬间乱成一团。 路远晨文不成武不就,胜在身子灵活。 屋内,路杳杳和柳文宜对视一眼,皆是直接爬上之前平安钻出来的小窗。 “下山的路一定都是人,我们从另外一条路走。”柳文宜看着满天黑暗,坚定地握住她的手说道,“别怕,我一定带你出去。” 三人一狗很快就消失在黑夜中,那条路是山路,格外崎岖,她们好不容易甩掉了几波护卫,心中松了一口气,只是没多久,只听到身后一声尖锐的声音。 正是白月如的。 “她们在这里。” 破空而响,尖锐恶毒。,请牢记:,. 。m. 第103章 第一百零三章 静安堂位于群山环绕的凤雏山,地势起伏连绵,树林葱郁茂盛,原本在黑暗中沉睡的高山峻岭逐渐亮起点点火光。 很快,火光如巨龙在险峻突出的脊梁上蜿蜒开来,百鸟惊醒在林间如黑云一般压镜,百兽在洞穴中睁开眼睛,向外张望着。 密林间一道白色的身影一闪而过,紧接着是三个相互搀扶的人急促地在树林中跑过。 正是从别远离逃出来的路杳杳三人。 “我们好像偏离下山的路了。”柳文宜打量着黑黝黝的四周,咬唇不安地说道。 路杳杳捂着肚子,喘着气,唇色苍白,环顾四周,完全看不出方向的区别,到处都是遮天蔽日,高达数十尺的苍天大树。 一开始所有的守卫都在前院,平安终于显示出一点用处,仗着自己是条狗,主动跑在前面带路,都是这几日它偷摸摸去厨房偷鸡摸狗的功劳。 但她们原本好不容易躲开守卫,却不料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白月如暴露了行踪。 身后喧嚣声很快就接踵而来,火油刺鼻的味道顺着沁凉的晚风飘到鼻尖,久久弥漫不散。 “怎么办?”面前是两条黑漆漆的路,柳文宜站在岔路口,踌躇问道。 路杳杳看着两条黝黑的道路,左边是往上走的山路,右边是往下走的大路。 “大晚上他们来抓我,不是白平洲和爹谈判破裂,就是有人已经找到我们了。”路杳杳喘着气,春夜还带着一点寒气,深山温度更是要低一点,说着话,喘着气冒出一点白气。 时间太巧了,巧到她也理不清头绪,不知白路两位相爷到底谁更胜一筹。 “一个向死,一个向死。”她闭上眼,平复着呼吸,“我们往下跑,若是有人找到我们了,这样有一半的几率,可若是有人要我们死呢。” 她看着左边崎岖陡峭的山路,深吸一口气:“那就是百分百死路了。” “若是爹爹还有哥哥或者殿下,一定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她喃喃自语,安抚着躁动不安的平安,像是告诉它,也像告诉自己。 平安紧紧贴着她站着。 “那我们就赌一把。”柳文宜跑得颇为狼狈,养在深闺知书达理的小娘子哪有过深夜狂奔的机会,她扭头对着路杳杳笑说着,柳眉轻扬,洒脱又无畏地说着。 柳家的覆灭磨灭了她眼底最后一丝软弱,让她迅速长大,陡然变得轻盈而自信。 没有束缚的燕雀注定要在天空飞翔。 狗叫声逐渐传来,黑暗边缘逐渐染上黑暗。 “走吧。”路杳杳果断朝着左边走去,平安不安地刨了下爪子,毛茸茸的大尾巴晃了晃,犹豫一会紧跟着她的脚步而去。 人若是倒霉,大概吸口气都要被风呛着。 路杳杳走到了一条死路。 她看着眼前巨大的石壁挡住的死路,眼睫微微颤动一下,最后轻轻吐出一口气。 “我这运气……”她低声说道,“也太差了点。” 火把照亮了僻静的绝路,烛火燃烧得噼里啪啦声此起彼伏,密密麻麻的倒影落在众人面前,烛光照亮了眼前的黑暗。 白家的人终于追到了。 “太子妃不用挣扎了。”白丈面带怜悯地打量着面前之人,狞笑着开口道,“只是可怜太子妃腹中胎儿,还未出世就要被自己人葬送了。” 路杳杳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这次肚子里的小东西倒是听话,没给她添乱。 “我弟弟呢。”她索性坐在地上,摸了摸走得发疼的脚踝,淡定问道。 白丈冷笑一声:“带上来,正好姐弟两一起送上路,可免得太子妃一个人害怕。” 人群沉默散开,路远晨鼻青脸肿,一脸血的被人推了上来。 “你放/屁。”路远晨不亏是不服输的纨绔子弟,被人打得这么惨了,不服气的时候还是嚣张极了,“爷死了就死了,你们这群王八蛋都要给爷陪葬的。” 白丈冷笑一声,嘴角挽起,不屑说道:“小郎君怕是等不到了,到时候荒郊野外一扔,野兽一啃,谁还能认出来。” “呸。”路远晨当场反驳道,“那爷就变成鬼缠着你。” “巧了,小人正好不信鬼神,不如也不会做这些杀人灭口的事情。”白丈手中的长剑被缓缓拔出,锐利的剑锋被无数火把照亮着,雪白到几乎刺眼。 路远晨瞳孔一缩,脸色微微发白。 “你就是白平洲手下的白丈吧。”路杳杳出声打断他的动作,脸上还带着几分笑,“早就听闻您的事迹,没想到白相竟然让你来抓我,当真是出人意料。。” 白丈抬眸看向石头上冷静的路杳杳,惊讶地扬了扬眉:“太子妃也是让人出人意料。” 路杳杳没有理会他意有所指的话,转移话题说道:“白相对你下了指令要就地处决我。” “是。”白丈大大方方地点头。 “既然如此。”路杳杳出人意料地站了起来,站在高处朝着远处眺望着,目之所及皆是黑暗空洞之色,她收回视线,下了高山,站在白丈面前,“既然只是处决我,那就放了我弟弟。” “杳杳。”柳文宜上前一步打算拉住她,却见路杳杳背在身后的手晃了晃,只好强忍着冲动,僵硬地站在原地。 一直安静站着的平安突然上前站在石头边沿,前爪趴伏,毛发竖起。 白丈惊讶地看着她站在自己面前,笑脸盈盈,不慌不忙。 “我不要。”路远晨梗着脖子叫到,“你快上去。” “我才不会死呢。”他激动地脸都红了,“我可是长安的第一大纨绔。” “纨绔子弟才不会死的。”他眨眨眼,小声说道,“话本里说的。” 路杳杳轻笑一声,上前小心擦了擦他脸颊上的血迹:“疼吗?” “疼。”路远晨下意识地说道,忍不住娇气说道,“他们都打我脸。” “嗯,爹爹说得对,哪是个堂堂正正的小郎君,分明是娇滴滴的小娘子。”路杳杳伸手隔开他脖颈处的剑锋。 那剑的侍卫犹豫地扭头看向白丈。 白丈饶有兴趣地看着路杳杳,点点头:“太子妃心善,不愿牵连他们,只是我早听说这位小郎君可是要抢你亲哥的位置。” 路远晨闻言脸色大变:“你个放/屁大臭虫,眼瞎耳聋整日用屁/股说话,谁喜欢他的东西,我才不要。” 路杳杳闻言捏了捏他的嘴,无奈说道:“不要说脏话,去吧,和你柳姐姐呆一起。” 她伸手把人推开,路远晨犹豫地站在她面前,倔强地不愿走。 “你床底下话本不想要了,还不走。”路杳杳沉下脸,厉声呵斥道。 路远晨目光复杂看着她,只能僵在原地双手紧握,最后还是一抹脸,头也不回地爬上巨石。 白丈像是看了一出好戏,看得津津有味,连连鼓掌:“真是不错。” “是啊。”路杳杳笑说着,“你不带我去见白相。” “不了。”白丈手中的剑握在手心,挑眉笑道,“路相并不愿意舍弃他的权势,所以选择抛弃你。” 路杳杳失笑,浅色的眸子应着夜色,倒映着连绵不绝的烛火,宛若两颗带火的明珠,她嘴角露出似笑非笑,笑说道:“确定不是有人找到这里了。” 她的目光扫过身后密密麻麻的人,笑说着:“你全部的手下都在这里了吧,被人赶出来了。” 春夜的风悠悠而来,略过树林山间,带来连绵不绝的沙沙声,路杳杳被吹得脸色煞白,笼着袖子保暖。 白丈脸色一沉,举起手中长剑,阴狠地瞪着她:“少废话,不要拖延时间,不论如何,你今夜必须把命留在这里。” 路杳杳点头:“反正都是死,你先放我的人离开。” “离开?”白丈狰狞大笑着,长剑架在她的脖颈下,冷冷说道,“怕是离不开了。” 路杳杳脸色微微变,不由朝他迈进一步,杏眼圆瞪,愤怒呵斥道:“不守信用。” “谁和你……”白丈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眼珠子下垂,不屑嘲笑着看着面前虚张声势的人。 话还未说话,局势眨眼发生了一个翻天覆地的变化。 靠他极近的路杳杳突然发难,手中一把玄铁薄刃自手心划出,凌厉的刀光露出一点煞气光芒。 那刀锋速度极快,距离极短。 紧接着,只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叫。 带血的匕首映出路杳杳一双冷漠如雪的琥珀色双眼,染红了双眼。 那把削铁如泥的手掌长短的利刃直勾勾地划破白丈的脖颈,深刻见骨,鲜血喷涌,直接淋湿了路杳杳的脸。 众人大骇,看着那道几乎要了他的命的伤口,好似脖子只有一半连着。 “别动。” 变故发生的实在太快了,等众人反应过来,路杳杳已经把人拉在自己面前,手中匕首稳稳地架在他的脖颈上。 那动作又快又恨,直接划破了血管,瞬间染红了路杳杳的手。 柳文宜带人从石头上跑下来站在她身后。 白丈自惊骇中回神,强忍着剧痛,怒极反笑,开口沙哑如石砾,尖锐而阴冷地说着:“娘娘第一次拿刀,那就拿稳了。” 路杳杳面不改色,只是压紧手中的短刀,冷笑道:“玄铁短刃,杀你倒不需要太稳当。” “你瞧我不是轻轻一划……”她带血的脸上依旧含笑,手中匕首却是直接再一次逼近他的脖子,鲜血越发奔涌,嘴上淡淡说着,“别动,刀上有毒。” 白丈成爪的手一僵。 “早就听闻白家走狗白丈武功高强,这匕首,这毒药,还是第一次出鞘,送你也不枉你此生走这一趟。” 白家众人大骇,看着烛火跳跃下的笑脸女子,谈笑风生直接割断了白丈半个脖子,雪白的脸颊带着喷溅上的血迹,眼睛却依旧明亮,扫过众人冰冷而无畏。 “你们灭四个火把,绿腰,把他腰间的火折子拿过来。” 路杳杳有条不紊地吩咐着。 绿腰捡起白家侍卫扔的火把,自己重新点燃起来。 “你威胁我也没用,相爷下了死命令,若是被人发现,便直接送你走。”白丈好似四面漏风的破锣,喘着气,哑声说道。 “那你猜他们愿不愿意上来。”路杳杳挟持着一个七尺大汉实在有些吃力,但面上前却不敢露出一点,只是对着路远晨说道,“把地上的剑捡起来。” “你看看他们愿不愿意担上害死白相左膀右臂的责骂。”路杳杳冷静说道,“都让开,不然你们带会我的尸体还要带回白丈的尸体。” “白相培养你这样一条狗可不容易,白家如今情况不明,死了只要要生气了。”她说的大声而清晰,完全不怵面前的场景。 白家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举起手中的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路杳杳挟持着人一步步消失在众人面前。 白丈带来的都是他的心腹,自然不会随意动刀,只能看着他们逐渐走到分岔路口。 “好像有人朝我们走来了。”柳文宜小声说道。 不知是敌是友。路杳杳心中一个咯噔。 “是殿下!”路远晨想着右边快走几步,眼尖地看到高高扬起的东字的东宫大旗,眼睛一亮,大喊着。 路杳杳心中一松。 只听到耳边突然传来一个怪异的笑声。 “嘻嘻,嘻嘻。”黑暗中一道寒光闪过,“去死吧,路杳杳。” 拖着人路杳杳反而被禁锢住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白月如狰狞地握着刀,朝她扑过来。 与此同时,被她桎梏着的白丈借机发难,直接握住她拿到的手,整个人以一种扭曲的姿势弯了过来,那把玄铁薄刃扑面而来。 一侧的柳文宜直接伸手把人拉过来, 路杳杳后脖颈寒毛直竖,下意识弯腰,却见白月如的刀随之而来。 白丈显然想把她当场毙于倒下,不顾自己的伤口,直接欺身而上。 这运气! 路杳杳腹背受敌,两面夹击,心中闪过一丝绝望。 就在此时,只听到一声野兽般低哑的喘息声,理她最近的玄铁短刃将在原处,只见他背后挂着一只白绒绒的大狗。 正是平安。 平安身上雪白的皮毛被鲜血染红。 那张嘴直接咬在他脖颈的伤口处,犬牙深深嵌在脖颈处。 被鲜血喷了一脸的白月如停下脚步,被面前的情景吓得放声尖叫,声音尖锐。 不可一世的白丈不可置信地睁开眼,最后砰地一声倒在地上,与此同时,路远晨直接提剑把白月如一脚踢开,朝着她的手直接当头劈下,鲜血直流。 绿腰脸色煞白,柳文宜把人紧紧抱在怀中。 众人面前,平安四肢着地,尾巴竖起,嘴角还带着血,兽瞳冰冷地扫视着面前蠢蠢欲动的人。 一时间把人惊骇在原处。 平安平日里总是透露耍滑,好吃懒做,胡作非为,总是让人忘了它其实是一只成年大犬,体型巨大,若是站起来也能到路杳杳胸前。 咬死一个人不需要太大的力气。 平安喉咙间发出恐怖的低吼声,不少人被它盯着不由移开视线,就连带来的猎犬也不由夹紧尾巴靠在主人腿边。 “不过是一条狗,杀了路杳杳,我爹能给你们一辈子都用不尽的荣华富贵。”白月如狼狈地趴在地上,看着僵持的众人,出声诱惑着,“就只有一条狗而已。” 路杳杳刚才剧烈动静,抽到了腰,疼得直抽气。 “太子殿下来了,现在放下刀,我保你们不死。”她环顾周围,坚定又认真地说着。 “听她胡说什么,她爹可是路寻义,杀人如麻的路寻义,你们这样对他的女儿,还打算活命吗。”白月如见有人退缩,不可置信地大喊着。 路远晨不耐烦地呵斥道:“闭嘴。” “反正大家都活不了。”白月如癫狂地笑着,“你可知我过得是什么日子,不过没事了,反正你死的比我早,早一会也是一会啊。” “疯婆子,是你爹送你进来的,和我姐有什么关系。”路远晨受够了她,直接用剑让她闭嘴,“我姐死了,我就先送你上路,早一会是一会。” “死就死,杀了她啊,杀了她,就是荣华富贵啊。”白月如抓着剑刃,任由剑锋割破双手,鲜血直流,声音宛若指甲划在白字上,沙哑而尖锐。 原本僵持的白家人不知是谁先冲了出来,对着路杳杳冲过来,平安一个飞跃,直接利用自己的重量把人才踩到在地上,那人看着近在咫尺狰狞的狗脸,吓得大叫,眼睛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很快就有很多人围了上来,路远晨挥着三脚猫功夫艰难地把人隔开:“殿下就在山下,快跑。” 绿腰拉着路杳杳朝着山下那条路跑去,只是刚刚迈出几步,就被人拦住。 那人高高举着刀朝着路杳杳劈下,绿腰把人抱在自己怀中。 只听一声尖锐鹤唳长鸣。 白羽还在风中微微颤动,羽箭已经贯穿胸膛,与此同时,原本黑暗的树林中出现一个个身影,带着杀气的森白箭头对中白家众人。 路杳杳看着小道上出现的北衙禁军,一口气终于松了下来。 温归远骑在马上,手握弓箭,紧绷的弓箭还在发出不堪重任的铮鸣。 “全都拿下。”他冷冷说道,视线自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上扫过,之后面不斜视地下马,一步步走向路杳杳。 大红色披风兜面而下,把人裹在其中,他把人紧紧抱在怀中,连着手臂都在微微颤动,却依旧没有卸下一点力气。 “没事了。”他自言自语,也不知是安慰路杳杳还是宽慰自己紧悬了一天的心。 “没事了。”路杳杳被人禁锢着,只能仰头看着他,一双眼睛明亮如珍珠。 温归远伸手,小心擦拭着她脸上的血迹,漆黑的眼睛背对光显得沉默而深邃。 “我就知道你会上山。”他庆幸又慌乱地说着。 “我就知道你会知道。”路杳杳小心翼翼地握着他紧攥的手,冰冷的指尖触得两人皆是一怔。 温归远从失而复得的狂喜中回神,满腔担忧焦虑在此刻只化成自责心疼,能做的只有把她的手牢牢握在手中。 “我们回家。” “嗯。”,请牢记:,. 。m. 第104章 第一百四章 路杳杳被绑的事情,声势浩大的开始,悄无声息的结束。 路家对外公布是被一伙潜藏在静安堂的歹人劫持,幸得殿下及时解救,五十三个歹徒被当场斩杀,静安堂被一把大火烧了,至于白家那位绞了头发,被关在静安堂的五娘子无人敢问。 当日早朝,白家义愤填膺,要求严惩歹人,顺势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圣人病了许久,脸色蜡黄,冷淡地看着地下的闹剧,最后面色冷淡的退朝。 “太子妃当真是吉人自有天相。”白平洲笼着袖子,快步下了白玉石阶,上前,对着路寻义庆幸说道。 三三两两散朝的官员看着并肩走在一起的人,皆是面面相觑,各自后退了一步。 路寻义只是笑着点点头,一如既往地温和:“自然,倒是可惜了白家五娘子,误被奸人牵连,不幸遇难。” 白平洲长叹一声,扼腕说道:“我那女儿但凡有太子妃一般运气也不至于落到如此下场。” “杳杳自小心善自然得天地眷顾一些。”路寻义站在宫门口,对着白平洲认真说道,“白相也不必伤心,好歹还有一个女儿。” 白家重嫡极为严重,虽然有几个庶女,但嫡女如今可就一个了。 白平洲和蔼地点点头:“自然,路相可是要去东宫看看,带我问好殿下和太子妃。” 跟在两人身后的众人看着两人在宫门口和和气气地分道扬镳,不由都轻轻松了一口气,白路两家的冲突在各自退让一步之后,逐渐沉下水面,圣人召集御医的频率越发密集,对着朝臣越来越不吝颜色。 九天阊阖的红墙一眼望不到尽头,紫泉烟霞弥漫的长安城笼罩着令人窒息的气氛。 春日姗姗来迟,却无人有心庆祝。 路寻义来东宫看望动了胎气,在床上静养的路杳杳时候,她正心不在焉地给平安包爪子。 平安整个人娇气地躺在路杳杳的腿上,哼哼唧唧地举着胖乎乎的爪子,被火燎了的大尾巴光秃秃的一截,前爪子被裹得像一个粽子。 “这么肥,怪不得城门口的狗洞挤不进去。”路寻义坐在她边上,正好和无辜狗眼睛的平安对上视线。 平安下意识整个人埋进路杳杳怀中,宛若一条死狗。 “也不是很肥。”路杳杳捏捏它的肚子,心虚地说着。 “还难受吗?”他问。 “肚子早就不疼了,是你们太紧张了。”路杳杳不悦说着,“我现在都不去在花园里闲逛,大好春光都浪费了。” 路寻义伸手撸了撸平安的脑袋,平安乖乖地梗着脖子,僵硬地好似一条石头。 “这狗也算没白养。”他难得正眼看了眼平安,却见平安的耳朵都是贴着脑袋的。 “你怎么今日有空来这里啊。”路杳杳看不下去了,把平安从腿上抱开,拍了拍它的屁股,平安立马撒开爪子头也不会地就跑了。 “看看你。”路寻义接过绿腰递来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我怕你有事憋在心底,把自己憋坏了。” 路杳杳低眸,沉默片刻后说道:“没什么心事,好得很,有心事的是你和哥哥。” “她们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她抬眸,露出那双清亮明媚的眼珠,眼波流转如艳阳琉璃,盛了一室春光荡漾,“我要相信你告诉我的,我只相信我看到的。” “那我若是说确实是这样呢。” 路杳杳目光迷离,看着他认真的模样,细长的眉微微蹙起。 “可你不是这样的人。”她低头,有些难过地说着。 “外人都说你心狠手辣,不折手段,人人都道你权欲熏心,虚伪自私,可我还记得你以前站在大门口看着娘的样子,你在笑可我却觉得你在哭。” “路府这么冷,你却愿意为了路府抛弃我们的小院。” “不过你确实也对不起娘,幸好娘走的时候已经不要你了。” 路杳杳睁着水润的眼睛,眼睛懵懂而犹豫:“若是可以选择,你还是会选择之前的路吗?” “会。”路寻义犹豫许久,终于还是伸手摸了摸面前之人的发髻。 从牙牙稚童到窈窕少女再到初为人妇,他已经许久不曾摸过她的脑袋了。 “你见过西洲的风吗?”他笑说着,“太大了也太冷了,我与你母亲便是在那里认识的,她拿着一瓶越州酒把我灌醉在满天风沙的客栈中,睡醒后说要嫁给我,因为我是这一带唯一识字的。” “那个时候我不过是一个郁郁不得志,看不清前面路的废物。” 这是路杳杳第一次听他讲起他们之间的故事,明明是平淡的语气,他却听出一点欣喜。 “她就是西洲人,不过祖辈是被流放过来的,他父亲是个教书先生,可惜西洲太荒凉了,连温饱都是问题,更别说读书了,一家子吃了上顿没下顿,她性格泼辣,就自己开了一家酒肆,招待来玩各色江湖人。” 路寻义脸上带出一点真切的笑来,让他浑然多了点人气,不再是权力巅峰那位高高在上,无人能及的相爷。 “那十年实在是太开心了,杳杳,西洲真的太穷了,我穷尽十年,来回奔波,上下打点,不过是让那里的人从一个等死的草芥到可以勉强温饱的人,我以为我要在这里过一辈子,直到朝堂斗争蔓延到这块地方。” “你二哥死了。” “我无能为力。” 路杳杳一怔,她知道自己有个二哥,却不知道他的死因并不是寻常病死。 “西洲陷入战乱,我被调任去了凤州……”他笑了笑,又恢复了往日平淡冷清的样子。 “不是所有人都跟长安一样的。”他看着路杳杳,笑着说道,“长安繁华到能迷了人的眼,让人以为这是仙境,到了这里,人人便都自由了,可大昇之外,更多的地方,都是一个个无力改变的草芥,江南自古繁华,可你仔细看去,那些民众不过是白李两家踩在脚下的基石。” “只有站得足够高,才能改变这样的现状。”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手一力推动科举制的运行,破开世家门阀的口子,也曾打压过不少名臣良将,被世人唾骂,可他还是一步步走到今天。 “古人都言以身殉道,那又未尝不可。” 路杳杳看着他,手指微微颤动。 她也许还有满腔的话要问,可突然都掩埋在短短的四个字之中。 有些人生来是为了翱翔天际,就像柳家老太太,长安束缚了她,也葬送了她。 有些人出生就是含着金汤勺,就像长安遍地的高门世家,此生都奉献给了门楣。 有些人立志要破开世间壁垒,就像路寻义,他可以抛弃一切,包括他深爱的人。 “哭什么?”路寻义笑问着,“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也不需要任何人的理解,都太俗了,上不得台面。” 路杳杳狠狠一抹眼睛,低下头:“我才不会同情你,理解你,你才俗。” “我……”她到底还是哽咽着,“算了,不说了,你对不起的是娘,你可以对得起天下,却唯独对不起爱你的人,还有哥哥,你教他君子之道,却亲手打破他的保护,让他陷入痛苦两难之中。” “你们的事情自己去解决吧。”路杳杳伸手把人推开,“不留你吃饭了,你快走吧。” 路寻义只好起身离开。 路杳杳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拱门处,记忆中高大强壮的父亲不知何时已经老了。 他做了这么多有什么用,没人看得见,可他不做,那便是一辈子郁郁不得的困兽,他选了一条艰难的路,代价是她的母亲,她的哥哥,是柳家,是无数愿意为此殉道的人。 一股不受控制的悲伤混着春日和煦的光涌了上来,让她突然奔溃,趴在桌子上大哭起来,站在十字口的刀尖上,原谅不原谅,喜欢不喜欢,理不理解,就像路寻义说的,都已经不再重要。 母亲选择葬在越州。 柳家选择以身饲虎。 哥哥依旧回到长安。 因为朝闻道,夕可死。 宫墙门口,原本应该走远的路寻义站在树下,从他的角度隐约可见其院内一点动静。 他平静地看着面前的一切,就好像多年前,他同样站在墙角看着屋内病入膏肓的女人。 他一辈子的柔情都葬送在十三年前的雨夜中,哪怕是对着她的一双儿女,也不再能流露出半分柔情,可今日听着这个最像他的女儿在这个寂静的午日痛哭,心底却是蓦然泛起一点柔软。 这是她和他的女儿啊。 像她的模样,像他的性子。 是她留在世间最后一抹鲜活的证明。 温归远回来的时候听到路杳杳在寻阳阁看花的时候脚步一转,朝着寻阳阁走去。 温归远在楼下时便看到路杳杳半个人趴在红木栏杆上,随手折了条柳枝,在空中晃晃荡荡着。 柳枝鲜嫩翠绿,纤弱韧劲,在姹紫嫣红的花园里竟然意外显眼。 “今日怎么难得爬楼看花。”他坐在路杳杳边上问道。 “你看,这就是长安啊。”路杳杳遥遥指了指外面的天空。 寻阳阁乃是第一任太子建的高楼,还未竣工就意外身亡,站在上面可以俯视整个长安。 入目所及,长安锦绣成堆,满城黄金,纵贯南北的朱雀大街把长安城分成了东西两部分,南北十一条大街,东西十四条大街,整整齐齐一百一十坊,让整个长安近似一个围棋盘。当真是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 她沉默着,最后叹了一口气:“算了。” 长安一夜,开遍红莲万蕊。 是人人都向往的盛地,她却突然失了星期,想起爹说的荒凉西洲。 她突生出一股百无聊赖的心情,趴在栏杆上晃着手中柳枝,懒懒散散地说道:“我想去西洲看看。” 温归远抬眸看她。 “元遥,你去过西洲吗?”她问。 “去过。” “真的很荒凉吗?” “以前是。”温归远把人从栏杆处捞回来,抱在怀中,自从静安堂一事后,温归远一见她就喜欢把她抱在怀里,只有那点真实的触感才能让他安心。 “现在呢?” “远道隐姓埋名在陇右道时,接管了无人上任的西洲,三年时候足够让一块战乱死地冒出绿芽,如今西洲是当时他一手挖掘的人管辖的,现在至少还有人烟。” 温归远把玩着路杳杳细嫩的手指:“你打算一直不和你哥说话。” “他曾自言性格像他母亲一样执拗,就算撞了南墙也不回头。”他叹气,“现在他已经撞得头破血流,你就回头看看他。” 路杳杳自下而上仰视着他:“你怎么好端端来当说客了?” 温归远捏着她的手指不说话,颇为无辜。 “对了,文宜送出去了吗?”她转移话题问道,突然八卦地在他身上坐直,神秘兮兮地问着,“封家没反应?” 封若章竟然喜欢柳文宜! 要不是当时情况危急,路杳杳恨不得整个人挂在柳文宜身上打探消息。 封家是谁! 世袭付国公,已经传了五代,是至今唯一剩下的开过功臣。 封若章是谁! 封家九代单传,唯一嫡孙,封家的独苗苗。 柳文宜平日里在长安城不显山不露水,这一下可直接炸了封家。 “自己跑的,和我没关系。”温归远无辜说道,“宣门司可拦不住这金子做的纨绔公子哥。” “封家能有什么办法,封若章的脾气蛮满长安皆知,可是你和弟一样的第一纨绔,现在只能希望快点解决此事,再把人哄回来。” 路杳杳皱皱鼻子:“那文宜怎么办?” “那是别人的事情。”温归远捏着她鼻子,“你还能管她一辈子不成。” “怎么不行,她是我一辈子的朋友,封家若是欺负她,我可要闹了。”路杳杳趴回他怀中,后知后觉,“咦,你说封家插手此事了?” “嗯。” 路杳杳瞪大眼睛。 “你知道当时封若章回长安,被人追杀,刀自胸口而过,差一分就去……” 温归远含含糊糊地说着,却依旧描述出当时的惊心动魄。 “封家是世家但也是寒门起身,凭着卓越军功和一代又一代上战场的封家人浴血奋战才屹立不倒的,虽然从不站队朝堂争斗,但现在伤了自家孙子却又另单别论。” “所以那天你调动禁军也是因为封家吗?”路杳杳好奇问道。 禁军直属圣人,这次她回来圣人一句话也不说,她早就琢磨处一丝不对劲。 既然圣人如此态度,那禁军的出现就值得深思了。 “当时情况紧急,禁军暮鼓响起后就要离开,关键时刻是胡善仪偷了他爹的牌子送来的。” 路杳杳被口水呛了一下。 “什么!” “她那天骑马跑来路府的,说他爹今日下值喝醉了,睡觉的时候她趁机偷出来的。” “胡扯,他爹千杯不醉啊,而且那令牌可是用她娘封的三层袋子装的,睡觉都要捏手里,怎么可能被她偷了。”路杳杳一脸见了鬼的模样。 温归远笑着没说话。 “那她现在还活吗?”路杳杳真情实感地问着。 “被他她打了一顿,后来胡家又没看住,被她逃了出来,昨天和柳文宜一起被路相送走了。” 胡家的侍卫可都是胡统领亲手调/教的,怎么会连着三脚猫功夫的胡善仪也看不住,也太扯了点。 “倒是凑巧。”路杳杳瞬间想明白其中关系,不由讪讪说着。 “嗯。”温归远把人打横抱起,“吃饭吧,天色不早了。” 路杳杳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整张脸蒙在他怀里。 “不吃了,我困了。” “那就晚上吃。”温归远毫无原则,立马改了口风。 日子悠然而过,朝堂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安静,白家的事情在推出一个颇为亲近的远房之后彻底平息。 春天都要过了,但长安的春宴才刚刚开起来,错过一个春天的夏宴像是要补足之前的遗憾,热闹而盛大,倒是东宫早早挂了牌子,闭门不出。 平静繁荣的背后是即将沸腾的热油,敏锐的人家也早早推了请帖,约束家中子弟。 “张御医又被乾阳殿清走了。”春嬷嬷自游廊处快步走来,低声说道。 路杳杳懒懒睁开眼,眉心不由蹙起,看着春嬷嬷凝重的脸:“圣人是不是……” 若不是路杳杳如今每三日就要人请脉的缘故,不然也不会知道,宫中御医几乎住在乾阳殿。 现在每三日来请脉的御医都不一样,御医也从院首到刚进来的新御医,不得不让人多想。 “那还请吗?”春嬷嬷问。 路杳杳的肚子终于显了出来,她开始怕热,早早就换上夏裳,一起一动,就露出肚子的弧度。 “不了。”路杳杳被人扶着靠在软椅上,双手搭在肚子上,“殿下中午回来吗?” “刚刚让旭日递话回来,说是白家在外多年的姻亲,白夫人的哥哥归德将军苍云逸回来了。” 路杳杳动作一顿,惊讶说道:“他怎么回来了。” 春嬷嬷摇摇头,反而说起另外一件事:“皇后大喜,正准备三日后在宫中设宴。” 归德将军苍云逸正是白夫人母家,常年镇守南边,今年过年都不曾回长安,却在这个没节没日的节骨眼回来了。 “都邀了谁?”路杳杳准备起身走动。 春嬷嬷连忙把人扶着:“全长安三品以上的家眷都请了,东宫的帖子估计明日就到了。” “这么多?”路杳杳皱眉,“圣人现在这样的情况,皇后还要大肆操办?” “这也是奴婢觉得奇怪的地方。”春嬷嬷扶着人在青石小道上散步,“皇后看不清,难道白家还看不清吗,现在长安城有点眼力见的,连着宴会都不去了,更别说这样高调开宴了。” “最近长安城有什么不对劲吗?”她问着一侧的卫风。 卫风摇摇头:“只是听说最近长安江湖人很多,闹了不少事情,长安尹为此发了通告,谁在闹事便直接驱逐处长安。” 侠以武犯禁,乃是屡见不鲜的事情,长安城乃是大昇中心,管束更严,便是之前圣人千秋涌进了大量的外国人和江湖人,也不见其犯事。 “怎么都挤在一块来了。”路杳杳心底莫名不安,喃喃自语。 就在三人散步的时候,平安在角落里哒哒地跑过来,整个人又是水又是草,一副在外面玩疯了的模样,嘴里还叼着一样看不清模样的东西,一见路杳杳就心虚想跑,尾巴一晃,往后退了几步。 “过来。”路杳杳对着它招招手,和颜悦色说道。 平安扑闪着大眼睛,小心翼翼地跑了过来,一开口就黏黏糊糊地蹭了蹭她的大腿,娇娇滴滴,喉咙里发出呼噜声。 “令牌。”路杳杳不为所动,冷漠地伸手拿过它嘴里的东西,“这是什么令牌,好奇怪。” 令牌是圆形的,金桐质地,拿在手上颇重,最上面雕刻着一条龙,两侧两根长/枪,正中一个硕大的令字。 卫风仔细看了一眼,犹豫说道:“这好像是虎符。” 路杳杳眼皮子一跳,立马看向无辜的平安。 平安漆黑的大眼睛圆滚滚,一脸天真无邪,不谙世事的模样。 “你这又是从哪里溜达回来。”她握紧手中的令牌,无奈说道,“浑身都是草屑子,十有**偷溜出东宫了。” 平安只顾着舔她的手指,倒是可可爱爱,没有坏心眼的样子。 “等殿下回来看看。” 她转身准备回寝殿的时候,见平安爪子往右一拐,竟又打算跑出去。 “把它给我关起来,整天不知道钻哪里去,哪天被人套了麻袋我都找不到。”她咬牙切齿地说着。 平安还在懵懂迷糊间,就被卫风直接领回太子妃的寝殿了。 路杳杳原本还打算等温归远回来,却不料太子殿下快到子时还未回来,不得不趴在罗汉床蜷缩着迷瞪了过去。 “怎么还不睡?”带着一声暑气回来的温归远见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惊讶问道。 路杳杳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等你回来呢。” 温归远换好寝衣,这才上前把人抱上床:“下次太晚了就不要等了,这几日苍云逸回长安,还带了一万大军,为了安置他们,政事堂吵得不可开交。” 路杳杳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突然下床,在罗汉床的枕头底下摩挲了片刻,这才掏出一样东西。 “你看看,这是虎符吗?”她捂着嘴,小声问道。 温归远目光一扫过这些东西,不由愣在原处,下意识坐直了身子,严肃问道:“哪来的?” “我说是平安叼来的,你信吗?”路杳杳把东西塞进他手中,嘟囔道,“好家伙,闯祸的本事当真时候一等一。” 她交代干净诸事不利的心情,乖乖躺下,拉着杯子闭眼睡下。 “这是苍云逸麾下苍海军的虎符。”温归远握紧手中冰冷质感的东西,低声说道。 路杳杳原本已经闭上的眼睛瞬间睁开,和上方的温归远面面相觑。 她突然倒吸一口气,不小心抽到了肚子,一时间又觉得头疼,又觉得肚子疼。 原本安静的迎凤殿瞬间热闹起来。 “我不会明天一睁开眼就看不到平安了吧。”路杳杳盖着被子,可怜兮兮地说着。 温归远看着躲在门口缩头缩脑的平安,也忍不住头疼:“就是你太宠了,已经不止一次有人来告状,它在别的宫殿乱窜了,连御膳房都刚去偷东西吃。” “管不住啊。”路杳杳苦着脸,“三个小黄门不间断的守着,扎个眼睛的时间它就跑了,根本看不住它啊,它大概所有脑子都长到闯祸上面去了。” 平安趴在屏风后面睡觉,烛火下的毛茸茸模样,看上去乖巧极了。 “苍云逸今日没有入宫。”熄灯时,温归远抱着人躺下时,突然开口说道。 “所以,这块令牌它从那里找来的呢?” 温归远喃喃自语。 路杳杳在黑暗中睁开眼,盯着上方的花纹,心中咯噔一下。 “你知道圣人……”她整个人埋在他怀中,小声说道,“好像快不行了。” “太医院三个院正半月前去了乾阳殿,至今没回来。” 温归远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部。 “但是皇后三日后要大开宴会。” “苍云逸回来是不是太巧了。” 温归远幽幽长叹,把人紧紧抱在怀中:“你知道陇右道鄯州如长安快马疾行要多久吗?” “两天一夜即可。” 路杳杳浑身一僵。 “我今日已经让旭日回去了。” 屋内陷入沉默,明明是月明星稀的初夏,可外面却是难得的阴天,一点光也照不进来,帷帐后漆黑一片。 “睡吧。” 路杳杳从他怀里抬起头来,伸手在他脸上摸了好几下,突然开口说道:“圣人不是病了,是中毒了是吗?” “和你有关吗?” 她掌下的唇微微动了一下。 “是朝暮对吗?”路杳杳小声说道,“我娘中的就是朝暮,哥哥也是,他的症状不完全是,但我今日想了想却也觉得应该是它。” “前期以为是一般风寒,发烧无力咳嗦,但久不痊愈,之后所以情况都是反反复复,消磨身体日渐虚弱,直到死去。” 路杳杳睁着眼睛,趴在他面前,透过黑暗,甚至能看到那双吞噬黑暗的黝黑双眸正在不错眼地看着她。 “圣人身上的毒已经两年了。”温归远闷着声音开口说道。 两年钱,温归远还未回来。 路杳杳悬着一颗心终于落下。 “是淑妃下的。” 路杳杳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温归远失笑,把人抱回来:“激动什么,不是什么大事,圣人也知道了,所以才不会让淑妃靠近的。” “那,那淑……淑妃怎么……”路杳杳惊讶到结巴。 “谁知道呢。”温归远沉默片刻后又笑说道,“大概是圣人没力气了,还有更多事情没做,一个无依无靠的后宫女子却是最好解决的。” “所以那药的期限是只有两年。”路杳杳不解说道,“那哥哥中毒已经八年了,为何情况看上去没有圣人严重。” “大概是圣人太遭恨了。”温归远的声音飘忽而随意,带着一点说不清的笑意,轻声说道,“你哥身上的焕颜和朝暮乃是一脉同生,却又相互排斥,他自入长安就服用此药,因为白李两家事情,日日入宫,激得圣人身上潜伏的朝暮压制不住。” “焕颜?”路杳杳敏锐地抓到一个问题,“有没有毒,我哥哪来的?” 温归远咽下嘴里的话,想起路远道的几次三番的叮嘱,只好转头说道:“淑妃给的,淑妃精通药物你也该知道,朝暮和焕颜早已失传,现在这些是她多年潜心研究的东西,其他问题你要去问你哥了,我也不清楚。” “然后呢,你之前调走了很多香料和药物又是为何,还有苏合香,这味药可不常见。” “主要是为了苏合香。”温归远也不意外她早已知道此事,便解释道,“圣人身体比想象中来得弱,毒素反扑太过厉害,苏合香能克制毒素的爆发,我买通尚衣局的人,在圣人的衣服上熏上苏合香。” “那圣人怎么还怎么严重?”路杳杳惊讶。 三番搏斗,按理应该能维持在一个稳定的局面,但距离路远道回长安也不会半年,圣人的病却几乎拖垮了他的身体。 “因为帝后离心太厉害了。”温归远淡淡说道。 “白家?”路杳杳咯噔一下,“皇后下毒?可圣人不会不对皇后设防?我听说初一十五,圣人都已经不去凤仪殿了。”最后说起长辈八卦,她忍不住压低声音,不好意思地含糊着。 “白家在宫内的势力远比我们想的要深,再说只有千日做贼,那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你之前在乾阳殿的时候惩处了那一批宫娥黄门应当确实有问题,现在的乾阳殿全是张环的黑甲卫。” 路杳杳听得眼睛发亮,完全没了一点睡意。 “睡吧,不碍事的,我和路相早已商议好对策。”温归远捂着她的探究,哄着人入睡。 “明明是大事……唔……”温归远直接堵住她的嘴。 路杳杳带着一肚子的话,睡了过去。 凤仪殿的帖子果然在第二日的中午就到了。 “不去了。”路杳杳摸了摸肚子,“请个太医给我做个案首来,就说我不舒服要静养。” 春嬷嬷点头应下。 皇后准备的荷花宴如约而至,安静了许久的内宫终于再次热闹起来。 路杳杳自午睡中惊醒,摸着剧烈跳动的心脏,喊了声绿腰。 绿腰掀帘而来:“怎么了?” “什么时候了。”她接过绿腰递来的水抿了一口这才缓和了一点情绪,“宴会怎么样了?” “午时三刻了。听说正准备看戏,戏班子已经过去了。” 路杳杳心神不宁地坐了起来:“倒是热闹。” “娘娘怎么脸色这么差,可要请太医来看看。”绿腰见她小脸煞白,担忧问道。 “不用了,看着点那边的宴会。”路杳杳冷静下来,吩咐道,“东宫加强守卫。” 可知道宫门快要落玥,迎凤殿依旧一点动静都没有。 “难道我想多了。”路杳杳皱眉,疑惑说道。 就在此刻,暮鼓钟声终于响起,一声接着一声,连着三声,急促而沉重,惊得天边的群鸟都惊慌失措的散开。 “谁敲得钟,听的人心慌慌的。”红玉摸着心口抱怨着。 卫风身影急匆匆出现在众人面前。他脸色极差,握剑的手极为用力。 “怎么了?”路杳杳不由站起来问道。 “苍云逸带兵入宫。”卫风沉声说道,眉宇紧皱,一道深刻的痕迹落在眉心,严肃到令人窒息,“勤王。” “守卫呢?”路杳杳身形一晃,惊讶问道。 “全都响应苍云逸号召,如今苍海军已经过丹阳门了。” 就在屋内三人沉默的时候,绿腰快步走来,脸色泛白:“凤仪殿闭殿了。” “暮鼓响起后,凤仪殿正门和四个偏门全都关了,那些夫人娘子全都滞留凤仪殿了,我们的人也被困了。”绿腰深吸一口气平复着心情,快速又详细地解释着,“还有,宫中突然多了很多没见过人的样子,打扮成小宫女小黄门的样子。” “关闭东宫各处,严谨各处乱走,违令斩。”路杳杳单机立断吩咐下去,“谁来都不准开门。” “包括有人借着殿下的名义来敲门。” 红玉惊讶地睁大眼睛。 “这种时候,殿下只会亲自来或者让旭阳来,政事堂今日上值,这些事情一定比我们更早知道,此事我们收好东宫即可。” 东宫经过一阵短暂的慌乱,很快就安静下来,路杳杳坐在迎凤殿大殿正中,腿边趴着无所事事的平安。 “娘娘,门口有小黄门说太子殿下要带娘娘去政事堂。”门口有侍卫传话。 “打出去。”路杳杳冷淡说道,“谁来都不要开门。” 东宫位于皇宫的东面,如今城门大开,到处都是跑动的人,分不清是敌还是友,随着天色逐渐暗下,打杀声也顺着夏风隐隐约约传来。 东宫众人都以迎凤殿为中心,谁也不知道到底是如何开始,只听到兵戈撞击声,刀剑划过皮肉,到处都是血,尖叫声。 平安紧紧贴着路杳杳站了起来。 “守不住,静王带了五百人破门。”卫风浑身是血的走了进来,“东宫留守的护卫只有不到四百人。” 路杳杳看着外面厮杀的场景,眯了眯眼:“是静王来?” “是。” “怎么会是他这个草包。”路杳杳捏着手指,闭上眼,想着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白家反了,明显是为了拥护静王上位,现在不把静王牢牢保护起来,怎么还会让他出来,还来打东宫。”她自言自语说着话,目光不经意一撇,看到平安警惕的模样,突然想起那块令牌。 “令牌,平安之前的令牌原来是从静王身上偷到的。”路杳杳恍然大悟。 这样也就说得清,毕竟也只有静王这种绣花枕头,馒头脑袋才会弄丢这么重要的东西,他现在应该是来找这个东西的,毕竟平安体型这么大,不可能没人看到。 那令牌一定是对今日情况至关重要的东西。 路杳杳眼睛一亮:“去凤仪殿。” “皇后压着三品官吏以上的夫人娘子,现在凤仪殿一定重兵把守。”卫风反驳着。 “要的就是她重兵把守,灯下黑才是最重要的。”路杳杳笑说着,“最后的事情一定会在凤仪殿解决,我们在那边等殿下。” “你赶紧躲起来吧,被人抓住我可救不了你。”路杳杳对平安一板一眼地叮嘱着,平安只是亦步亦趋地跟在路杳杳身边。 “平时要是这么乖就好了。”路杳杳摸了摸它的脑袋。 “你们找地方躲起来,不要硬拼。”临走前,她对着绿腰红玉吩咐着,“把平安也带走吧。” 卫风带路杳杳走的时候,平安还打算跟上去,被绿腰一把拉住,两人避开众人,顺利出了东宫,卫风轻功卓越,几个起伏落起,很快就消失几个江湖人面前。 “原来江湖人是这个用处,怕你们这些高手乱跑。”路杳杳小声说道。 很快,凤仪殿就出现在两人面前。 不曾见过盔甲模样的苍海军团团围着宫殿,从上往下看去,能看到屋内瑟瑟发抖抱团的夫人娘子。 “能悄无声息下去吗?”路杳杳问道。 “能。”卫风对着她喊了声抱歉,之后直接把人背起,几个起落,如风如雨,踩着一点瓦片连风都不曾扬起,便飘然而去,直接落在正中的大殿上面。 “我们先躲起来。”路杳杳打量片刻,最后选了个不起眼的位置,悄无声息地入了屋内,之后借着屏风的掩饰,小心翼翼躲到一个被推到,半卡在墙壁缝隙的屏风后面。 屋内到处都是期期艾艾的声音。 “去看看皇后他们都在那里。”她附在卫风耳边小声说道。 卫风犹豫,路杳杳直接闭嘴,摸了摸自己脚边的匕首,伸手把人推走。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大殿没人点灯,黑漆漆的一片,原本金贵的夫人娘子不敢说话,只能靠得越发紧了,不知是谁哭了出来,很快屋内哭声越发凄厉。 路杳杳盘腿坐在地上,手一直搭在腿边的匕首上。 “来了。”卫风一个滚地,直接落在她面前,“圣人在皇后寝殿。” 路杳杳抬头看他,只能看到他模糊的轮廓。 “外面?”路杳杳简洁问道。 “都是人,分不清谁是谁,但至少有三拨人。”他比划了手势。 路杳杳沉默片刻,果断说道:“我们去皇后寝殿。” 卫风带着人悄无声息地从殿内出来,之后避开一波巡逻的士兵,朝着东边最富丽堂皇的宫殿而去。 殿内灯火通明,卫风带人落在一处偏僻的屋檐下,借着士兵走到带来的盔甲叮咚声,借机推开一点窗户,透过飘动的纱窗能隐约看到屋内的场景。 路杳杳定睛看去,倏地睁大眼睛。 屋内竟然挂满了一个女子的画像,有几分肖像淑妃模样。 “临死前,能和你心爱的人在一起,也不算冤枉。”皇后不见声音,却能听到她含笑的声音。 屋内一片寂静。 “不说话,这可是我特意为你照得。”她的声音逐渐变得扭曲起来。 “不喜欢吗,慕容家早就被抄的一干二净了,这些东西我可是挖了那个裴三叔的墓穴中才千辛万苦找到的,倒是痴情人,一点金银都没有,都是这些字画。” 路杳杳心中一个咯噔。 慕容家,慕容姗。 圣人对熹妃竟然是真爱。 “你买通章回把我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屋内传来一个声音,赫然是病了许久的圣人。 “是啊,我要亲手送你离开了,到底是结发夫妻,你虽对我不仁,但我对你也算有过年少情愫,让你走得开心一点。”皇后的身影自屏风后走出来。 没了盛装装饰的皇后,在满殿飘摇的烛火中显得憔悴而苍老。 她拿下正中间那副明显保存完好的好,嗤笑地一把扯下,拿起一侧的剪刀:“说起来,最可怜的还是淑妃,至今也不知道自己是个替身,罢了,现在想必已经在下面等着殿下了。” 剪刀无情地剪了下去,精心保护的画像彻底毁于一旦。 “你做什么!”圣人强撑着愤怒的声音响起。 “做什么,自然是断了你的思念,让你痛苦啊,你喜欢的人对着别人喊三郎,你只能听着一个替身喊你六郎,当真可怜。”皇后站在远处,目光不屑悠远,冷笑着,“死这么久了,那对鸳鸯想必早就在一起了。” “你看到死都没你的份。” “谁叫你亲手杀了她的慕容家呢,真惨啊,父兄四人全都战死沙场,凶手竟然是那个口口声声说爱她的人。” 她笑着感叹了一句。 屏风后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路杳杳听着屋内荒唐的场景,只觉得一阵眩晕。 慕容家竟然是圣人设计覆灭的。 就在此刻,外面的动静突然大了起来,兵刃交接声骤然放大。 皇后一惊,连忙朝外看去。 路杳杳借机入了屋子。 “别动。”一把长剑架在皇后的脖颈上,太子妃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你,你没死。”皇后惊讶地看着走到自己面前的人。 路杳杳捡起那张断成两节的画像,画像上的女子鲜衣怒马,骑在白色的神驹骏马上,漆黑眼珠晶莹如玉,嫣然一笑,漫天桃花也比不上她嘴角的笑意。 ——熹妃。 太子长得和她真像啊。 “你的草包儿子真的不行,你知道他兵符掉了吗?”路杳杳小心放好画像,这才抬眉笑脸盈盈地问道。 皇后脸色一变。 “白家大概要输了,可能是圣人先你上路了。”路杳杳继续说着。 与此同时,外面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兵符在此。” 温归远终于来了。 路杳杳打开房门,看着外面僵持的画面,笑眯眯地说道:“皇后也在这里呢。” 卫风压着皇后出现在众人面前。 一身是血的路远道带着陇右道疾行而来的五千大军,压着苍云逸站在众人面前。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如今兵符在此,贼头依然伏诛,你们受奸/人蛊惑,若是现在放下兵器,圣人仁慈既往不咎。” 旭阳浴血坐在马上,手中提着一人的头颅高高举起,正是白平洲,声音借着内力直接传了出去。 皇后颓然地闭上眼。 输了。 “主要还是你的儿子不争气,丢了兵符不敢讲。”路杳杳看着遍地尸体,忍不住讽刺道,“还有你爹太过贪心,王权之下是白家,这样还不满足嘛。” “你懂什么。”皇后冷冷说道,“一把刀时时落在自己头上的,这滋味你可知道。” 她突然笑了笑,扫了眼太子殿下:“也不对,你也迟早会知道的。” “白家和路家不一样。”温归远扭头反驳道,“温家历代帝王皆是能容人之人,是你们一步步逼近,逼得他们不得不反抗。” 一场闹剧,就这样荒唐地落下帷幕,大昇最大的世家白家被连根拔起,原本众人以为会跟李家一样赶尽杀绝,可圣人却只斩了本家的白家人和苍家人,其余人三代不能科举,高举轻放,安抚了震荡的朝堂。 “怎么样了。”路杳杳坐在椅子上问道。 太医跪在地上不敢说话,玄色帷帐后传来一个粗重的喘息声。 皇后把圣人带到凤仪殿竟然直接灌了药,一点情分都没留。 “你有什么要问的吗?”温归远问。 路杳杳沉默片刻后轻声说道:“你为什么要我母亲。” 帷幕后的人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竟然还带着一点笑意。 “你爹……天生为权势而生……是一把刀……你娘比我还清楚。” “你为什么选我做太子。”温归远盯着帷帐上露出的一点皮肉,轻声问道。 “因为……” 衰老的圣人视线都已经模糊了,意识涣散,嘴巴动了几下,却最终没说出来,一双手无力地落在地上。 沉闷的大钟响彻皇宫。 乾阳殿内外跪倒一片,哭声连天。 政事堂的路相让人拿下牌匾后的圣旨,似喜似悲。,请牢记:,. 。m. 第105章 第一百零五章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一阵秋雨过后,长安城彻底入了秋,新皇登基大赦天下,紧接着是路杳杳也快临盆的好消息,唯一遗憾的是路寻义还在江南没回长安。 “不回来就不回来。”路府内,路杳杳嘟嘴,大声强调着,“他又不是大夫,回来也没什么用。” 秋日渐寒,路远道早早穿上厚棉衣,唇色青白,面容苍白,他坐在轮椅上,膝盖上盖着一条厚厚的毯子,被李卫推到树下晒着太阳。 他笑了笑:“嗯,你说得对,不用他回来,御医说你的日子快了,你怎么还在往别院跑。” 白家倾覆后,路远道便搬离路家,回到小时候和母亲住的院子里,整日闭门不出,院子里唯一的客人就是如今已经贵为皇后的路杳杳。 路杳杳皱着眉严肃说道:“还不是温元遥,自从太医说我日子快到了的时候,整日都要粘着我,比平安还粘人,实属有点烦。” 路远道笑着摇了摇头。 “那你还是赶紧回去吧,不然等会他又要来逮你了。”一阵秋风吹过,路远道喉咙发痒,忍不住咳嗦起来,撕心裂肺,高耸的颧骨晕开鲜红的红意,在惨白的脸颊上格外刺眼。 “御医一点办法也没有吗?”路杳杳睁大滚圆杏眼,掩盖不住担忧地问着。 路远道接过李卫递来的水时手指还在发颤,茶杯中的水都晃了出来。 路杳杳眼皮子一跳,伸手按住他的手背,入手是如寒冰般的触感,让她手指不由瑟缩了一下。 “不碍事,昨夜没睡好。”路远道看向压在他手背上葱白如玉的手,再抬眸时,露出温柔的笑意。 路杳杳神情自若地收回手,漫不经心地揉搓着自己的指尖,随口转移话题说道:“你不如在宫内住几天,正好让御医仔细看看,而且我今天出来后,之后就不出门了。” 她状似无意说起,口气随兴,可大眼睛却是扑闪着厉害,一直看着路远道,好似他一旦不同意,眼底的光立马回熄灭下来一般。 “嗯。”他喝了一口水,缓解一下疼痛的四经八脉,这才缓缓点了点头,“我明日再入宫。” “反正也不用带什么,你等会和我一起回去就好了。”路杳杳嘴角咧开笑了起来,高兴地眼睛眯起,“我让卫风去套马。” 路远道只是看着她笑,眼底的光便温柔得如今日热烈的秋阳,缱绻葳蕤。 长风万里,湖光秋色,是安宁平和的好日子,导致路杳杳在上马车的时候,恍惚以为还在小时候,竟然是再也没有过的心安。 等他们回到迎凤殿,就看到温归远正换了衣服准备出宫。 “你看看他。”路杳杳噘嘴,不高兴地告状着,“我出去一会就来找我。” 温归远朝着她走过来,对着路远道的到来毫无异色,只是无奈解释着:“太医早就说你前期养的不好,所以临盆的日子提早了,这个月就要发作,叫你好好休养呢,你三天两头出宫还有理了。” 他气得捏了捏她的脸。 路杳杳理直气壮,毫无认错态度:“都是请脉后才出去的,怎么没理了。” 路远道坐在马车边上,看着两人笑着不说话,只是秋日的光落在脸上,连点暖意都染不上。 焕颜的反噬比他们想得来得还要快,还要凶猛,连给人一点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就在迎凤殿住下吧,早就安排好了,而且你住远了,某人还得每天都来找你。”温归远对着路远道颇为吃味地说着。 “好。”路远道看着他身后,正在和平安玩的路杳杳,脸上笑意加深。 “你见过刚出生的婴儿吗?你该看一眼的,那是杳杳的孩子,也是你的外甥或者外甥女。”温归远把人送到院子门口时开口说道,“淑妃当日宫变后便不知所踪了,不然还可以让她想想办法。” 路远道笑着摇了摇头:“她很早就来见我了,病入膏肓,无药可医。” 温归远笑容僵硬。 “你说的对,我怎么也该见一下杳杳的孩子。”他笑说着。 时间过得飞快,路杳杳还没有发动的迹象,路远道倒是叫了三次御医。 第三次叫太医之后,路远道便连床都下不来了,路杳杳面上不显,兴致却明显低了下来,就在三天后,她半夜胎动起来。 迎凤殿瞬间灯火通明,早已准备多日的御医和产婆鱼贯而入,所有人都在这个秋夜被惊醒。 温归远坐在外殿听着里面的动静,焦急地来回走着,平安一直在门口抓门,嚎叫声混着路杳杳的喊疼声,在寂静的黑夜四处飘散。 “路郎君。”一直站在角落里的旭阳惊讶喊道。 只看到路远道坐在轮椅上被李卫推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温归远心中一惊,连忙上前问道。 路远道听着屋内的动静,突然开口:“我突然感觉好多了,想着要赶紧来看一眼,万一没时间了呢。” 温归远脸色一变,怒斥道:“胡说什么。” 路远道只是笑着没说话,闭上眼和他一起站在紧闭的大门前,迎凤殿乱中有序,到处都是端着热水的宫女,热闹极了。 “你若是以后不喜欢她了,记得放她离开。” 他突然喃喃自语着:“禁锢着出不来太痛苦了,只能看到红墙绿瓦遮挡过的天你应该更清楚,太痛苦了。” 温归远低头看他。 “那你应该看着我。”他说道,“你可是大舅子啊。” “不了,我也太痛苦了。”路远道笑说着,“让路相和远晨替我看着吧。” 温归远喉结微动。 “记得把我送回西洲。”他闭上眼,深深吐出一口气,嘴角弥漫出一丝笑意,“要是这辈子能永远留在西洲就好了。” “我以为你会选择回到八年前的小院子。” 路远道笑说道,露出一点释然之色:“当日路相和我说西洲时,我很想告诉他,我见过了,可我说不出来,在那里我好像隐约摸到前人的足迹。” “比小院子里被人抹上层层毒药的快乐要更真实。” 温归远沉默,只觉得哽得难受。 秋日的白日姗姗来迟,终于在黑暗中挣扎着露出一点微光,细弱又充满生机。 “生了生了,是个小皇子。”屋内传来稳婆大声报喜的声音。 路远道露出欣慰的笑来。 一月后,小殿下盛大的满月礼中,刚刚露面的皇后听着宫女说了什么,差点撒了酒杯,抛下满院子的贵妇娘子匆匆离去。 秋风萧萧,落叶落满院子,整个院子安静得连呼吸声都消失在穿堂而过的风中。 路远道睁开眼看着一身华服走来的路杳杳,嘴角露出笑来。 “爹还没回来呢,你不等他吗?”路杳杳站在门前,不愿意走进去,只是睁大眼睛,执拗地问道。 “不等了。” 路远道疲惫地闭上眼,轻声说道。 “你小外甥的字还没取呢,你不等他长大吗?”路杳杳哽咽着,琥珀色的眼珠盛着秋意都暗淡下来。 “不了,让……爹取吧。” 他睁开眼,浅色的眸子落着笑意,像是要把面前之人仔细看在心底。 那么美的姑娘啊,是他自襁褓之中就开始抱着,直到她学会走路,直到她开口叫了第一声哥哥,直到她亭亭玉立站在树下对着他笑。 可他还是错过了好多,让她从天真的少女一夜长大,让她满是笑容的脸上出现难过痛苦,让她夹在父母,父兄之间为难,现在还要看着她流泪送他离开。 他曾答应过母亲要陪她一起走,照顾她一辈子,可到底是失言了,余后之路,就要她一个人走了。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那点红色泪痣失去了光泽,沉重而疲惫,漆黑浓密的睫毛重如千斤,缓缓落下。 “杳杳啊……” 他闭眼前,低声念了一句。 八年前,他离开长安时,同样也是这样唤了一声。 路杳杳茫然地看着那双跌落在床边的手,只觉得原本亮堂的屋子瞬间暗了下来,她浑身发抖,若不是被绿腰扶着,只怕要当场跌坐在地上。 温归远赶到的时候,只看到她跪坐在门口,全身颤抖,哭得嘶声裂肺。 人生何太苦,飘零终归去。 他红了眼眶,只是沉默地抱紧路杳杳。 三年后 路杳杳坐在马车上,掀开帘子朝着外面看了一眼有很快缩回脑袋,嘟囔着:“好大的风沙啊。” 耳边一阵嗤笑声,她扭头对着温归远不悦说道:“你这样跟着我跑出来没事吗?念儿还小呢,你就这么把人抛下去。” “念儿不仅爹跑了,娘也跑了,既然大家都跑了,倒也没什么好值得义愤填膺,相互指责。”温归远慢慢吞吞地反驳着。 路杳杳一时无言以对。 “那你抛下西巡部队也不太好吧。”她又甩锅道。 新帝上任第一件事情,就是把三条商路收拢在自己手中,今年西巡便是巡查河西走廊。 西洲并不在这条商道上,所以路杳杳是中途出来的,如今她们所踏的地方便是西洲,现在正朝着柳中县驿站走去。 温归远只是煮着面前的茶水,沉默地倒了一杯水推到她面前,和颜悦色地说道:“多喝点水,这里天气天干了。” “娘娘,驿站到了。”卫风的声音在马车门口响起。 路杳杳眼睛一亮,水也不喝了,直接掀开帘子跳下马车。 “达瓦。”马车外传来一个热情的声音。 还未下马车的温归远脸色一黑,抬眸一扫就看一张大大的笑脸,赫然是室韦族的莫里王子。 “这样会不会耽误你啊。”路杳杳特意穿了件修身的衣服,站在他面前,笑眯眯地问道。 “不会不会,商道交易的事情本来就是由老师负责的,我时常在西洲等老师他们回来,熟得很,我带你去骑马。” 莫里王子拍得胸膛直响。 温归远脸色黑的能滴出墨来。 可不是要赶来,这个莫里王子好端端不随着室韦族去各国贸易,现在一听说杳杳要来西洲,竟然眼巴巴要给皇后当向导。 圣人的醋坛子可不是瞬间就打翻了。 “哦,圣人万安。”莫里没想到温归远也在,惊讶地行了一礼。 温归远皮笑肉不笑:“这几日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莫里摸着脑袋,大大咧咧地说着。 路杳杳皱皱鼻子,故意唉声叹气着:“瞧瞧这味道。” “什么味道?”莫里用力闻了闻。 温归远伸手掐紧她的腰,路杳杳笑得直不起腰来。 “这是西洲唯一的驿站了,东西比长安城差很多,但已经是这里最好的水平了。”莫里带人入内解释着。 “西洲虽然大,不过才五个县,二十四个乡,这些年修生养息也算缓了过来,如今借着商道看着比之前有人气不少。”他一边等着上菜,一边跟她说着话。 “可不是。”掌柜的亲自端菜上来,闻言自豪说着,“多亏了之前的江恩人呢?” “江恩人?”路杳杳握筷子的手一顿。 “可不是,之前我们西洲都没人愿意来的,是他自己自请上任的,没钱没名,带着一个仆人在西洲呆了三年呢,把当时的匪患都杀了,还把地都分了,最后还很有先见之明,修了前庭县的路,让我们去商路简单一点,还说商路迟早有用,你看看,这不是用上了嘛。” 掌柜的一脸骄傲地感叹着。 “就是后来走了,听说身体不好,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他叹气。 路杳杳盯着桌面上那些堪称简陋的饭菜,沉默地听着,突然笑了笑:“好得很。” “可不是,好人有好报,一定长命百岁呢。” 路杳杳只是笑着夹了一筷子菜,放在嘴里苦涩而韧劲,若是在长安,她根本咽不下去,可今天她还是咽了下去。 “还不错。”她说。 “嗯。”温归远伸手摸了摸她脑袋。“是很好。” ”咦,你怎么好像都知道,怎么我都没听过。”有人笑问着。 掌柜的挺了挺胸膛,大声说道:“那可不是,我爷爷可是城门守门的,当年第一个见到路相,之后又在路相手底下干活的,你说巧不巧,江恩人也是我迎进城门的。” “这么巧啊。”大家哄堂大笑着。 “咦,那你的江恩人是西洲人吗?”路杳杳的隔壁桌也开口问道。 掌柜摸了摸胡子,摇晃换脑:“明月照高楼听过吗,恩人叫江月楼,不是我们西洲人,也一定和我们西洲有关系呢。” “哎,你眼睛怎么红了?”莫里王子津津有味地收回视线,惊讶地看着路杳杳。 路杳杳抹了把眼睛,小声说道:“没事,风沙太大了。” “是大了点,真是为难一代又一代留在这里的人呢。”莫里感慨着。 路杳杳嗯了一声,声音带出一点哽咽。 温归远没好气地瞪了一眼看不懂脸色的莫里,不得不迁怒着:这没眼力见和平安简直是如出一辙。 “西洲有什么好玩的吗?”莫里王子问着掌柜的。 掌柜的滔滔不绝地介绍着,最后补充了一句:“就是最近天气不太好,有沙城暴呢,还是不要出门得好。” 莫里王子失落地哦了一声。 “之后的日子,我想自己随便逛逛。”路杳杳捏着筷子低声说道,“真是对不住了,把你平白叫来了。” 莫里摸了摸脑袋,不解地看着她。 “杳杳就是随便看看,倒是你也该和你老师学着点了,他年纪这么大了,你总要接过担子。”温归远及时开口劝着,拳拳之心,格外真诚。 莫里一听,脸上露出羞愧之色,抱拳致谢:“圣……您说得对。” “那还不赶紧去。” 温归远笑脸盈盈地把人支走。 路杳杳自低落中难得抽出一点神思,笑说道:“欺负老实人也不害臊。” 温归远把玩着她的手,冷哼一声,直白说道:“我吃醋还不行。” “千里迢迢来见你,瞧瞧,多令人感动。”他忍不住阴阳怪气一下。 “是啊,你这千里迢迢也跟着,也很令人感动啊。”路杳杳笑眯眯地回道。 温归远咬了口她的手指,留下一圈牙印。 “啊,你真咬啊。”路杳杳疼得抽回手。 “谁叫你因为别人说我。”温归远漆黑的眼珠委委屈屈地眨着,可怜兮兮地说着。,请牢记:,. 。m. 第106章 第一百零六章 —小包子— 我叫温君念,乃是大昇朝的太子,母亲是皇后,父亲是圣人,有一对两岁的双胞胎弟弟和妹妹,外公是路相,有个长安第一纨绔的小舅舅,哦,还要一条名叫不知道为什么能平安长大的,名叫平安的狗。 我今年八岁了,作为一个一出生就被立为太子的人,我太忙了,二岁就开始读书了。 我爹娘恩爱是恩爱,就是看久了有点眼瞎。 这可不是我一个人说的,小舅舅也常年说眼睛要瞎了。 瞧瞧,母亲突发奇想说想看花灯,爹百忙之中还抽出时间扎了个丑丑的花灯讨好我娘。 听说是一个荷花灯,呔,荷花看了都要自闭了。 我备好了今天的功课,这才保持太子风度的慢悠悠出了院子,出门就被流着鼻涕的二弟弟抱住大腿,身后一堆要哭出来的宫女黄门。 “怎么又跑出来了。”我把二弟弟抱起来,二弟弟抱着我的脖子,黏糊糊地叫了一声大哥,跟母亲一样又大又圆的眼睛无辜地看着自己。 “我把妹妹的衣服剪了。”他小声又可怜地说着,“妹妹先打我的,我气不过。” 他伸出自己的小胳膊,露出手臂上的一道红痕,泫然欲泣地说着。 “胡说八道,十有**你先惹她的。”我丝毫不为所动,所以冷静地反驳着。 毕竟我一开始经常也被骗,但是时间久了也知道,二弟弟这行为叫绿茶,茶香四溢的那种。 三妹妹就是因为太软萌了,才整日被人欺负,如今大家都偏向三妹妹呢。 三妹妹是所有人里据说长得最像外婆的,外公很喜欢她,她百日的时候,外公亲自雕了一块玉给她,是我和二弟弟都没有的待遇。 我是大人了,虽然有一点点吃醋,但我忍得住。 “哥哥要去哪里啊。”二弟弟抱着我的脖子,小声问道,“听说爹给娘准备了一万盏花灯呢,今天长安城还放烟花呢。” 今天是娘的生日,不是整岁,所以没有办大宴,但整个皇宫都挂满了荷花灯,长安城今日开夜市,彻夜长放烟花。 我抬头看去,头顶已经挂满了荷花灯,内务局为了讨好圣人,一个小小的荷花灯生生搞出了千百种模样,个个逼真到宛若好似真的荷花盛开。 花灯十里迢迢,长街暗香盈盈。 当真是美极了。 “我们可以出宫玩吗?”他捏着小手可怜兮兮地说着。 我收回视线,冷酷地回答道:“不行。” “哦,那我走了。”二弟弟立马翻脸,从我怀中跳出去,头也不回地跑了,身后的黄门宫娥又追成一片。 我站在花园内想了片刻,想起早上去请安的时候,绿腰姑姑说娘今日不舒服,叫我不用请安了。 该给娘请安了。 我脚步一转,稳重地朝着迎凤殿走去。 后宫只有娘一个人,如今也只多了我和弟弟妹妹,为了节约开支,爹遣散了不少人,也封了很多宫殿,我在的东宫就有一间院子被封了,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大概是打扫一个院子也很费力吧。 “娘。”我规规矩矩请安。 娘懒懒散散坐在罗汉床上,闻言只是笑说着:“你这脾气……到底像谁?” ——像大舅舅。 我心底回答着,这话是外公无意说的,我才知道原来还有个没见过面的大舅舅。 但我不敢问,因为小时候,我有次听到小舅舅不小心提了一句大舅舅,娘脸上的笑容都少了,露出我看不懂的神色。 我莫名觉得害怕。 也不知道是小舅舅后来被爹打了,还是殿内当时一瞬间凝滞到令人窒息的空气。 “来娘身边坐坐。”娘伸手把人搂在怀中,她腿边的平安立马站起来,睁着黑黑的狗眼睛看着我,然后转了一圈,在娘另外一边睡下了。 平安只黏我娘一个人,我早已见怪不怪。 我一抬眼,就看到娘脖颈处没遮住的红色痕迹,立马低下头。 ——呔,差点又瞎眼了。 “晚上想吃什么。”娘问。 我想了想,甜的东西三妹妹一定点了,辣的东西二弟弟也一定缠着要了,爹喜欢吃咸的,所以我乖乖地说道:“都可以,听娘的。” 娘立马搂着我,高兴说道:“还是我的念儿最贴心了,你爹和弟弟妹妹好多要求啊。” 我只是笑着,一言不发。 晚上宴会的地点在寻阳阁,整个长安都尽收眼底,此时此刻长安城已经开始放烟花了,游龙花灯在大街上穿梭,到处都是拥挤的人。 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落下的火光如下着星雨,美得人睁不开眼。 爹拥着娘看着烟花,娘笑得好开心,星光印在眼底,熠熠生辉,璨烂动人。 二弟弟和三妹妹吃饱了就躺在嬷嬷怀中睡着了。 我突然想起小舅舅偷偷带给我喝的越州酒,有点甜,又有点辣,我故作矜持,只抿了一口,后来就睡着了,后来小舅舅就被外公打了。 我想我大概是被这样的美景迷晕了眼,有点不清醒了,看着父皇旁边的酒壶鬼使神差地拿着喝了一小口 ——没有越州酒好喝。 我想着,也没有再动手。 只是没多久,我感觉有点晕,爹和娘都两个身影了,两个爹娘又开始嘴对嘴了,双倍瞎眼,可他却移不开视线。 嬷嬷说过,只有相互喜欢到骨子里的人才会和爹娘一样。 我以后能不能也找到这样的。 年少的愁绪突然涌上我的心头。 外面炸开了满天烟花,下面是风中摇曳的十里花灯,连着屋内的烛光都温暖得不可思议。 我笑了笑。 太傅曾对我说:我是幸运的。 我想,可不是嘛。 然后我趴在桌子上,隐约看到平安趴在桌子上也在偷喝酒。 好家伙,喝酒这锅就给它背了,挨打的时候我一定来救你。 我睡前之前,迷迷糊糊地想着。 —父母爱情— 西洲的风实在太大了。 路寻义背着包裹,拿着上任文书看着这片荒凉的土地,不由长叹一口气,裹紧衣服踏入只有一个老兵守着的城门。 老兵还是个半瞎子。 他无奈地看着他的眼睛贴着文书仔细看着。 “啊,新太守。”他愣了许久突然大喊着,可惜无人惊动,只吓醒了原本在一旁睡觉的野狗。 野狗不明所以,大叫几声,愤怒地跑了。 “您就是新太守啊。”他的手局促不安地擦了擦裤腿,花白的头发松松垮垮地簪着,眯着眼看着面前堪称年轻的新太守。 毕竟才十五岁,可不是青葱少年一枝花。 很快西洲终于来新太守的事情迅速传开。 路寻义抬头扫了眼破烂的县衙,说一句危房都不过分,在看向面前神色各异的人,三三两两,骨瘦如柴。 “在下新任太守路寻义,还请诸位多多指教。” 说是太守其实和县令也没区别,西洲就四个县,全都要太守兼职的。 没办法,西洲太穷了,没一个世家子弟愿意来。 路寻义靠着一张娇嫩小脸,加之家里没钱,在书院打白工被人嫌弃,然后上面来人要点人去西洲,不幸抓阄抓到了,这才把人扔了过来。 “不敢不敢。”一把花白胡子,年纪最大,自称是同知。 路寻义性格坚韧,碰到这样的困局也不沮丧,反而笑脸盈盈地安抚着为数不同的同僚,把每个人都哄得开开心心,红光满面,就这样在这里安札下来。 可见,哄人这件事情真的是讲究天赋的。 “你们谁识字。”一个月后,县衙终于收拾出来,路寻义问着手下。 众人面面相觑,摇摇头。 “都不识字,你呢?”他问着张同知。 张同知一把年纪了,一脸羞愧地低下头:“老生这辈子就是记性好。” 好家伙,靠记性办事。 心性坚定如路寻义也觉得棘手。 “我们西洲没有学堂。” “没人愿意来啊。” “饭都吃不起,哪有钱读书啊。” “那些毛笔也没地方买啊,要去好远的地方才能买呢。” 那些人七嘴八舌的时候说着,路寻义听得头大,小小年纪承受了不该有的压力,只觉得肩头极重。 “哦。不对,还有一个人识字的,就是那户被流放过来的人啊,她那个泼辣的女儿也识字的啊。” 张同知开口说道。 路寻义眼睛一亮。 西洲有一个酒肆,唯有只有一个酒肆,开酒肆的是一个小娘子。 长得如花似玉,偏偏一手大刀耍得虎虎生威,导致没一个人敢来闹事。 对了,路寻义自己耍大锤子。 没办法,家里没钱买刀剑,锤子最常见,他以前都是耍大石头的,所以他一踏入酒肆,看到那两把大刀立马觉得这趟来对了。 “您好老板,我想要一壶酒。”他带着纱帽,文质彬彬地开口说着。 正在快速拨着算盘的掌柜不耐烦地抬头。 路寻义当场愣在这里,他脑海中闪过很多夸赞的话,却在此刻都觉得不合适。 他突然觉得口干舌燥。 “说话啊,喝什么酒。”老板娘拍桌子问道。 路寻义这才回神,幸好带着纱帽,没让人看到他的大红脸。 “随便。” “没有随便,不喝酒滚出去。”老板的脾气当真是大,路寻义从遐思中回神,无奈可笑。 “我不爱喝酒,还请老板推荐一下。”他拿出五个铜板。 老板娘打量着面前斯斯文文的人,突然笑了笑,声音柔了下来,竟然也格外好听:“客官不是本地人。” “路过。” “倒是稀奇,路过我们西洲这种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鬼地方。”她嗤笑一声,“听你口音,南方人吧,越州酒,送你了。” 老板笑着摇了摇头,把五个铜板退回去,单手提出一个酒坛,直接扔到他怀中。 路寻义难得无措地眨眨眼,捧着这坛酒活像烫手的山芋。 “还不去喝酒。” 路寻义也不知怎么了就坐下来喝酒了。 他从未没喝过酒,抿了一口酒,就觉得冲人,顿时有些为难。 “哎,不会喝别喝,说吧来干嘛。”老板娘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抱胸,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 她靠得有点近,路寻义吓了一跳,连忙手忙脚乱地站起来,连着头上的纱帽都歪了。 果然是西洲的风才能养出泼辣的人。 老板竟然直接把他的帽子摘下:“你们江南人就是麻烦。” 路寻义仓皇地抬眸看她。 “呵,哪来的娇花啊。”她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面前人,笑说着,大概也看出他是读书人,态度收敛了不少,后退一步,笑问道,“来找我爹。” 路寻义的视线不敢抬起来,只是点点头。 “报上名来?” “新任太守路寻义。” 老板原本歪歪斜斜地靠在柜台上,闻言,脸上不羁的笑容倏地敛下。 “滚出去。” 她脸色阴沉。 路寻义还没想明白为什么就被人赶出去。 “啊,老朽忘了和太守说了,乔家最讨厌当官的了。” “因为他们祖上就是受官场牵连,被流放到这里的,乔掌柜是第三代了,可我看着比父辈还讨厌当官的。” 路寻义自然没顺风耳没听道张同知的马后炮,但他凭借着一张青葱小脸,文质彬彬,成功从一个小二下手,直捣黄龙,直奔乔爹爹去了。 等乔静回家的时候,只看到他爹正和人相谈甚欢,脸上是许久不见的笑容。 “静儿快来,这是新任太守,当真是一个翩翩君子呢。”乔柳开怀大笑着。 乔静皮笑肉不笑,靠在柱子上看着他。 路寻义红着脸,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颇为可怜。 “哎,看来你们早已见过了,是不是她欺负你了。”乔柳见刚才还一脸正直的人此刻羞愧地低下头,一颗心立马偏了。 “没有没有。”路寻义连连摆手。 “那看来就是有了。”乔柳无奈叹气。 路寻义见人脸色不好,摇头摇得更加厉害。 “你们好好聊,我去做饭。”乔静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 “她就是这个脾气,是我不中用,不然也不用她撑起门面。”乔柳看着人,长长叹了一口气。 “哪里的话,乔娘子很是爽快。”路寻义收回视线,笑说着。 乔家原本也算世家,虽然是二流世家,但乔家人乃是书香门第,饱读诗书,乔柳被流放时已经二十岁,满腹壮志,只能被蹉跎在黄沙大漠中。 乔静站在门口,听着两人相谈甚欢,纤长的睫毛微微下垂,盯着手中托盘上的酒菜。 ——这个新太守倒是不错。 她突然升起百无聊赖的兴致,把东西往地上一放,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西洲的天。 万里乌云,天高地阔,圆月高悬。 她一出生就在这里了。 不知道长安到底是什么的繁华,她只知道西洲,但西洲太苦了,哪怕没有比较,她也觉得这里太穷了。 她时常在想,到底有没有人可以改变西洲。 “乔娘子。”大门被咯吱一声打开,身后传来路寻义清雅的声音。 “静儿啊,送送太守。”门内,传来乔父疲惫的声音。 乔静起身,眉目在日光下显得有些清冷:“走吧。” 路寻义低头,捡起地上的饭菜,又重新送了进来,这才重新出来:“麻烦乔娘子了。” 两人沉默地走在荒凉的大漠上,月光落在两人身上,拉开一道长长的影子。 “你是江南人?” “自幼随着老师在越州生活。” “那你还不会喝酒?” “小时候家里穷,没喝过。” “哦,那我不一样。”乔静笑了笑,“小时候家里穷,只剩下酒了。” 两人的话题再一次尴尬地结束了。 “你觉得西洲如何?”乔静再一次提起话题。 路寻义抿了抿唇,诚实说道:“穷。” 乔静笑了笑,眉眼弯弯,连着寂静荒凉的大漠都瞬间多了几丝旖旎艳色,连着高空圆月都羞怯地躲到云城下。 “是啊。”她喃喃自语,“太穷了。” “穷到没了生机,像这片荒漠,人走进去还会陷进去。”她嘲弄地笑了笑,“你去过长安吗?” 土包子路寻义摇了摇头。 “我也没。” “你知道凤州乔家吗?” 没见过世面的路寻义点点头,很快又摇了摇头:“老师说过,我没见过。” “那你仔细看看我。”乔静大步一跨,走到他面前,笑脸盈盈,娇艳如花。 路寻义瞪大眼睛,整个人往后仰。 “凤州乔家,我,乔静。”她指了指自己,皱了皱鼻子,露出一点娇憨,“看到了吗?” 路寻义盯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脸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一向坚定的眼神不由飘忽起来。 “见,见过了。”他甚至能闻到那股淡淡的酒香,在漆黑的大漠中熏得他不由头晕目眩。 他想,喝醉了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那你明日记得早点来,不用爬墙了,我给你留门。”乔静心满意足地后退几步,站在月光下,又恢复了一点早上初见的泼辣,懒懒散散地说道,“后面的路你自己走吧。” 路寻义看着她,又看看还能看到的隐约灯光的屋子,站在原地没动弹。 “怎么了?”乔静不悦说道,“我懒得送了,你自己走吧。” 路寻义低下头,小声说道:“我不认路了。” 黑下来的西洲,到处都是荒漠,外地人确实会迷路,乔静虽然想一会就想通了,但还是忍不住瞪大眼睛。 “那你白天怎么来的?” “村民带的路。” 乔静抱胸打量着面前低着头,恨不得埋在沙子上的人,最后呲笑一声:“走吧,我带你回家。” “西洲一枝花。” 她咬牙切齿地念着。 路寻义跟在她身后,看着那道挺拔的背影,那道长长的身影斜落在自己面前,突然红了脸。 ——乔静。 他把这个名字放在嘴边无声地念了好几次,突然觉得烫嘴,连带着脖颈都红了起来。 乔家到底是高门大户,哪怕落魄至今,路寻义在乔柳身边短短一月就跟棉花一般疯狂吸取着水分。 乔柳越看他越满意,某日和他在门口对饮,长发披散,赤足而立。 “好好好,守心,我一眼就知道你绝对志不在此,你的脚步不会停留在这里,有人天生为民而生,守心啊,希望你如你的字,守住自己的心,真心实意为西洲做贡献。” 他仰头喝了一大碗酒,畅快大笑。 “谨遵老师教诲。”他认真说道。 乔柳看着他就是笑:“你看落日了。这就是西洲的夕阳啊。” “西洲啊。”他突然茫然地看着那轮落日,大笑着随后大哭,“西洲啊,守心啊,救救西洲吧,老师求求你了。” 年迈的乔柳对着西洲壮丽的长河落日嚎啕大哭,哭声在寂静的大漠上回荡,哭的人肝肠寸断。 “所愿除国难,再逢天下平。” 他哭得涕泪纵横,扭头看向笼罩日光下斯文俊秀的路寻义,喃喃自语,又哭又笑。 路寻义举着酒杯,愣愣地看着他,迎着夕阳刺眼的日光,突然热了眼眶。 “是,老师。” 路寻义放下酒杯,慎重地行了一个大礼,久久不曾起身。 路寻义走了,顺便带走了乔静,因为县衙太需要一个识字的了,乔柳不愿走了,乔静就被他推了出来。 毕竟那手双刀也吃不了亏。 乔柳一向放养女儿,心也大。 这就样,乔静收拾好包裹跟着路寻义回了县衙。 县衙守门的是那个被他调回来的瞎眼老兵,没想到眼神不好,没看清此人就是十里八乡闻名的酒娘子,张口就谄媚地大喊了一声:“太守夫人好。” 直到一把刀架在脖子上,这才倏地清醒,一向不好似的眼睛都突然明了起来,吓得直哆嗦。 路寻义连忙把老瞎子赶走,小心翼翼觑了一眼乔静,见她冷着脸不说话,松了一口气,却又莫名多了点失落。 “老叶没啥心眼,就是嘴巴有点欠,你不要和他计较。”他安慰着。 “嗯。”乔静长刀回鞘,冷冷点点头。 路寻义回来之后,很快就在衙门收拾出一个规章,还特意做了个学堂,夫子就是乔静。 乔静名字带个静,人却跟文静不搭界,教起书来那就一个雷霆手段,没多久就有人哭着来和路寻义告状了。 路寻义难得板着脸,认真说道:“万事皆又定数,惟读书终身是变,读书是为了你们好。” 乔静当时就坐在屋顶上,听着他教训那些哭唧唧的人,嘴角露出一点笑来。 有些人天生为官场而生,路寻义便是其中一个,他虽然只有十五岁,但能力胆量学识一样都不缺,更难得模样俊俏,嘴巴会说。 他首先哄得西洲各县开始种水果,然后把那些为数不多的土地全都回收,登记照册一点点分下去。 然后又跑遍周边州县,自掏腰包请了教书先生和大夫,口舌如簧地把人‘请’过来,然后把适龄的小孩免费接过来读书,五岁以上,八十岁以下免费治病。 最后他把目光落在路上,打算修路。 这一套下来,三年眨眼而过。 十五岁的少年郎终于在成了十八岁的翩翩少年郎。 西洲终于不再是连鸟都不愿来的鬼地方了。 期间,路寻义还干了一件大事——把沙匪收编了。 西洲明明这么穷却还有盗匪,简直是不能忍。 路寻义挑了数十个年轻力壮的,准备去和对面那货盗匪挑了,过程还算激烈,唯独是低估了盗匪的人数,就在路寻义以为要英年早逝的时候,远处有人踏着日光,快马而来,手中双刀所到之处,鲜血直流。 她身后是被她鼓动来的村民。 乔静脸上溅了血,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看着面前狼狈的路太守。 路寻义看着马上娇媚的脸,心脏不可抑制地跳动着。 “怎么了?”乔静不耐烦地问道。 路寻义慌不择路地低下头,一阵无话之后,干干说道:“村民不会武,怎么把他们叫来了。” 乔静转身就走。 他心中一个咯噔,这是他第一次说错话。 不该的,乔静一向不爱说话,这次鼓动了这么多人一定花了不少力气。 他懊恼地站起来,捡起大锤子,垂头丧气地跟在她身后。 倒是乔静也没看出什么不悦之色,带人把受伤的人都抬走。 那一天,他把沙匪头领大胡子,改了名叫胡德正,并收归麾下。 那一年,乔柳十八了,她爹打算把她叫回来准备婚配了。 老瞎子的孙子叶丰,人小舌头长,在路寻义耳边絮絮叨叨了许久,最后板着脸大声说道:“乔姐姐不能嫁给我嘛,我好喜欢她啊。” 路寻义盯着那本折子,这是他打算上折子给陇右道刺史,打算要点钱来,可笔墨一顿,粗糙的毛笔蓄不住墨,啪嗒一声毁了一张即将完成的折子。 ——要嫁人了啊。 ——乔静要嫁人了啊。 他舔了舔嘴巴,心里好似被针乍了,突然觉得难受。 “一枝花,我要准备回家了。”门口,乔静提着酒站在门口,那酒坛还带着新鲜的泥,冷冷说道,“陪我喝一杯吧。” 叶丰大叫着,上蹿下跳:“我我我,太守不会喝酒呢。” 乔静只是看着坐在大堂上,依旧斯文俊秀的路寻义。 三年时间,路寻义还是第一眼见到的模样,大漠热烈的阳光在他身上留不下一点痕迹。 路寻义隔着破旧的大堂,看着面前正当年华的少女,突然咽了咽口水。 “好。”他听自己是说。 叶丰还要闹,被老瞎子眼疾手快地抓走了。 呔,我这个不争气的孙子,怕不是一个傻子。 “路寻义。”大堂内,乔静为他倒了一大杯酒,“喝了。” 是越州酒。 他只需要问一下就知道这是越州酒。 有点苦,也有点甜。 西洲的水太合适酿酒了,他想,只是闻着味道他就醉了。 所以,一杯就倒的路寻义把这碗酒直接端起来一饮而尽。 “好。”乔静直接端起酒坛就喝,一坛子酒被她喝得精光。 “喝了这坛酒我就回家了。”她放下空了的酒坛,那双浅色的眸子看着他,冷冷说着。 路寻义单手撑着脑袋,眼神朦胧地看着面前的人。 一个乔静。 两个乔静。 无数个乔静。 她明明就坐在这里,她却又离他这么远,远到他连伸手都觉得不合适。 凤州乔家啊。 越州寒门啊。 明明乔家已经不再是世家,他也不再是寒门,可他还是觉得乔静离他好远。 三年时间,已经能够让他明白自己也许并不合适婚姻,他的目标应该不止步于此,身边跟着一个喜欢自己,自己也喜欢的人,只会两败俱伤。 所以他每当看着乔静的时候就觉得心疼,心口疼,疼到他喘不上起来,疼到他看着面前之人便想大哭。 她应该有着更好的选择。 而他不是她更好的选择。 他不是。 他不是,所以他不能拖着她,那会害了她,他应该大大方方地笑着送她离开。 可他好舍不得。 他感觉自己已经被撕裂成两半,一半在大笑,一半在痛哭。 “好啊,”他听到自己冷静地说道,“大婚之日,我一定自己来吃酒。” 乔静看着他,突然笑了笑,手中的酒坛被砰地一声摔落在地上:“路寻义,你真是胆小鬼。” 路寻义脑子迷糊而清醒,只是沉默地坐着。 “你知道越州酒又叫什么吗?”她问。 路寻义喃喃自语:“女儿红。” “你喝了我的女儿红,现在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懦夫。” 她杏眼挑起,不屑地骂着。 路寻义抬眸看她,手中微微发抖,手中的酒碗都控制不住在晃动。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乔静抓着他的领子,那双浅色的眼睛几乎要燃出火来,“路寻义,你在害怕什么。” “我怕你会死。”路寻义看着近在咫尺的人,那双一向温柔的眼突然落下泪来。 那双明亮温柔的眼睛蒙上泪珠,便能化了人的心。 “我保护不了你。”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哭,他是没有哭的权力,走到现在的每一步都不是他哭出来的。 “我不用你保护。”乔静说,“我自己有刀。” 她在最艰苦的西洲长大,却依旧保留世人难有的天真热忱。 就像她对西洲,对百姓,甚至对他。 路寻义只是看着她,死死看着她,不愿眨眼,他的心底在叫嚣,脑海却又冷酷地呵斥。 “你不喜欢我吗?”乔静突然软了口气问道。 “喜欢。” “多喜欢。” “一见倾心。” 路寻义喃喃自语,只觉得每说一句话都如刀割。 “我也是。”乔静看着他,呲笑一声,“我当时在想,这是哪来的一枝娇花啊,可别在西洲凋谢了。” “没想到,你压根就是个霸王花。” 路寻义只是看着她,光是坐着听她说话便耗尽了他的力气,让他只能泪流不止。 “那你为什么给自己一个机会,为什么对自己总是这么苛刻。”乔静松了他的衣襟,粗鲁地拉着他的脖子,胡乱地在他嘴边啃了啃,“喝了我的女儿红,就是我的人了。” 她的话在路寻义耳边回荡,一下又一下,清晰到近乎凌迟。 路寻义倏地睁开眼。 窗外的大雨声,让他在混沌中清醒。 越州。 这里是越州啊。 是埋了他一见倾心爱人的地方啊。 “相爷,怎么了。”门口顺平问道。 “没事。”路寻义推开窗户,看着对面起伏的群山。 那里,埋着他的乔静。 埋着他在权力和爱人中被舍弃的乔静。 自从乔静走后,他就再也没有梦过她,大概是她不喜欢他了,便连入门都懒得做,她一向是这个脾气。 今日是他第一次梦到她,还梦的是当年在西洲的场景,是他在白日连想也不敢想的地方,大概是奖励他保护了他们的女儿。 他这辈子只哭过三次,都在乔静面前。 一次,是满怀爱意,却又不得不面对她的离开。 一次,是西洲第十年,他们的儿子死在自己面前。 一次,是袁相身死,他不得在权力和她之间做选择。 三十入长安,这是他最辉煌的日子,却也是他痛苦的开始,为此他已经痛苦二十年了。 路杳杳出生的那日,他站在她床前的窗户便,只听到屋内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你取个名字吧。” “径曲梦回人杳,那就叫要杳杳吧。”他隔着窗户伸出手,手指盯着窗户纸,却好似能和里面之人十指相连。 “好,那你走吧。”乔静笑说着。 路寻义看着她:“我能看看你吗?” “不行,路寻义,你记得我爹说得话吗?”乔静问。 “守心。”她不等他回答便自顾自地说了,“你的手上已经有了无辜之人的鲜血,但我依旧希望你的路没有错,你能坚持守住你为国为民的心,而不是那个人手中的刀。” “刀会伤到你。” 路寻义缓缓地收回手,无意识地在自己袖子擦了擦,缓缓说道:“我知道。” “走吧。” 路寻义嗯了一声,无声地沉默离开。 “你会保护我的杳杳吗?” 窗户被人打开,露出里面那张熟悉的脸。 路寻义站在廊檐下,仰头看着那张脸,低声又坚定地说道:“会。” “那你记住你的话,路寻义。”乔静看着他,让他恍惚以为回到了西洲。 一切都还没有变。 三年后,乔静走的那天,漂泊大雨,同日,他入了政事堂,成了大昇最年轻的相爷。 那日虽然下着大雨,但路府已经高朋满座,觥筹交错,顺平匆匆而来,他甚至还记得当时,泥泞沾湿了他的衣摆,在那件新衣服上格外刺眼。 他早已不是一杯就倒的小子,却还是在书房喝得酩酊大醉,只是一滴泪也流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长安的太阳升了上来。 和西洲的太阳完全不一样。 往后余生,他的日子里再也没有光了。 他想起路远道在书房质问他时,激动的面容。 “权力当真这么重要。” “是的,你能帮你做很多事情。” “那娘当真是喜欢错人了。” “你说得对。” 父子俩的不欢而散,却因为路远道意外发现母亲死得蹊跷而被圣人发现,一道圣旨落在路家。 “守心,现在还不能闹大事情啊。”高高在上的圣人低声说道。 他是一把刀,所以他明白圣人未尽之意,平静应下。 他亲自设计伏击自己的儿子,逼得他九死一生,狼狈逃亡陇右道,但在最后他油悄悄地将了圣人一军,挑中那个蓄势待发的宁王。 他知道宁王,知道熹妃,知道圣人心中难言的痛苦,所以他就在那道伤口边上安上一个炸/弹。 你不是喜欢熹妃吗,所以把她唯一的儿子远远送走保护起来吗。 甚至为了他杀了先皇后的儿子,隐隐有立他为太子的心思,那我就把我儿子送到你喜欢的儿子身边。 他死,你儿子也要死。 他睚眦必报,哪怕当时依旧式微时,依旧要布下暗器,等待反击。 要知道,西洲最多的便是孤狼。 而孤狼是养不熟的。 只是偶尔,他抱着生病的杳杳,听着她喊着哥哥,恍惚想起,年轻的路远道陪着他们在西洲长大,随着他们去了凤州,最后入了长安,见证了他们的相爱到相背,是他们之中唯一的见证者。 他实在太像年轻时的路寻义了,可骨子的傲气又太像她母亲了,刚易过折。 他不能自己走出困境,便谁帮不了他走出来。 “相爷,大郎君……去了。”顺平颤抖的声音在门口骤然响起。 群山呼啸,万树悲痛,路寻义脑子空白了片刻,让他盯着群山失语失神。 只是等他回神,一呼吸,便觉得太疼了,疼到他喘不上起来,手指在微微颤抖。 这个唯一见证了父母爱情存在的儿子,还是走了。 “回长安吧。”他听到自己轻声说道。,请牢记:,. c3719.lol。m.c3719.lo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