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疆悍卒》 第1章,史上最强落榜生 “阿川哥……” “今晚,你要了我吧……” “把我身子弄坏……” “不留给那姓张的狗东西……” 月光从破瓦缝里漏进来。 照在少女慢慢解开的红肚兜上。 随后,温软的身子贴了上来。 床板发出低低的“吱呀”声。 …… “喔喔喔——” 公鸡打鸣声惊醒了林川。 他猛地坐起,太阳穴突突跳动。 眼前是一面斑驳的土墙,墙角结着蛛网的破旧桌椅,屋顶茅草漏下阳光。 这不是军区医院的病房。 而是一间穷得叮当响的农舍。 “我穿越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脑海突然炸开剧痛。 无数记忆碎片如潮水涌来。 这是柳树村,大乾王朝边境的小村落。 原身是个屡试不第的落魄书生, 与邻家姑娘柳芸娘自幼定下娃娃亲。 三年前,两家的父亲都惨死在鞑子刀下,婚事便耽搁下来。 如今守孝期将满,只剩两个月了。 本以为两人终于能修成正果…… 可城南张员外突然带打手找上门,说芸娘父亲去世前借了二十两银子没还。 如今利滚利,要还一百四十两。 如果还不了,就等守孝期结束,拿芸娘来抵。 一百四十两! 普通人家忙活十年也赚不到这么多! 村里人都知道这里头有猫腻。 芸娘父亲生前老实巴交,怎么可能跟张员外借二十两银子? 明明是那张家二少爷重病多年。 张地主听信江湖道士偏方,只有“八字相合”的处女,才能让他的病彻底康复。 便伪造借据,想强抢芸娘过门,给二少爷“冲喜”。 …… “阿川哥,你醒了?” 一名模样清秀的农家女子走了进来,手里端了碗粥。 看到林川坐在床头,惊喜万分。 她赶紧坐到床前,摸了摸林川的额头。 “终于退烧了。” 这个女子便是芸娘。 穿了件土布衣服,胸前鼓鼓囊囊的,走起路来一抖一抖。 看到她,林川骤然想起昨夜的梦境。 雪腻的腰肢,半掩的酥胸。 她咬着唇呜咽,呼吸湿热。 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注意到林川的目光,芸娘脸一红。 少女的幽香扑鼻而来。 林川的视线,突然定格在粗布被褥上。 一点暗红格外醒目。 心脏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不是梦! 昨夜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他一把抓住芸娘的手。 “芸娘!你怎么这么傻?” 芸娘涨红了脸,眼睛噙着泪,低下了头。 在这个女子贞洁重于性命的世道,芸娘竟选择主动献出自己最珍贵的清白。 这分明是宁死也不愿让张家得逞, 她宁可毁了自己,也要保全对原身的一片痴心。 可是如此一来,等到张家登门之日,便是芸娘殒命之时…… “不行!” 林川猛地摇头。 “我绝不会让张家把你抢走!” 不管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是谁,现在,他就是林川! 若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眼睁睁看着她被逼到绝路,那他还算什么男人? 芸娘被他突如其来的强硬震住,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林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个大乾王朝…… 是在史册上从未记载过的乱世。 自开国以来,各路诸侯割据一方,明争暗斗。 朝廷以藩镇安抚,没想到反而加剧了内部的割裂。 朝堂上党同伐异,皇帝也几乎被权臣架空。 南方水患饿殍遍野,北境更是烽火连天。 东北女真磨刀霍霍,西北狼戎虎视眈眈,陇西羌族蠢蠢欲动。 而柳树村,恰好处在这风雨飘摇的最前线。 狼戎游骑时常越过边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这不就是个’五代十国’的乱世……” 林川心中渐渐有了打算。 在这个吃人的世道,唯有手中有刀才能活下去。 至于原主心心念念的科举? 呵,在这大厦将倾之际,读书人手中的笔,最是无用。 所以…… 投笔从戎,方能改命。 近来狼戎来犯频频,边军已经发出募兵告示。 “杀一鞑子可得赏银十两,斩首三级即授小旗官。” 凭他前世的军事素养,杀鞑子,不在话下! 更为重要的是,如果能成为“小旗官”,就等于有了官身! 可见官不跪,可调用辅兵…… 即便张员外!在他面前也不敢放肆! 因为在当今乱世,兵,就是王道! 好在距离芸娘的孝期还有两个月的时间。 两个月,足够他成长成一个,张员外不敢直视的存在! 林川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吃人的乱世,不也正是英雄辈出的时代? 既然老天让他穿越到这个鬼地方。 那就让他这个“史上最强落榜生”,好好给这世道上一课! 逆天改命? 不,他要改的,是这个时代的命! 林川轻轻抱住芸娘,拍了拍她的肩膀。 “相信我。” “从今往后,你和柳姨再不会受半分委屈。” 柳姨是芸娘的母亲。 三年前那场变故,带走了两家顶梁柱,留下两位寡母和芸娘相依为命。 如今这风雨飘摇的两个家,全靠他一个男儿撑着了。 “我要去投军。”林川开口道。 “什么?”芸娘怔住了。 阿川哥是个书生,连下地干活都没做过。 如今为了她,要去投军? “阿川哥……” 豆大的眼泪从眼眶滑落。 她张了张嘴,想要开口阻拦。 却看到林川眉宇间,透着从未有过的坚决。 她望着阿川哥。 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 已下定破釜沉舟的决心。 。 第2章,铁林堡,胡伍长 林川把芸娘送回隔壁的家。 便踩着泥泞的村道往赵铁匠家走去。 赵铁匠是他爹生前好友,懂的事情多。 投军的念头,可以跟他请教一下。 来到村头的老榆树下。 旁边就是铁匠铺。 铺面不大,门口挂着块褪了色的蓝布帘子。 林川掀开帘子时,赵铁匠正蹲在地上修理一把豁了口的犁头。 听见动静抬头看了一眼:“哟,川子?稀客啊。” “赵叔。”林川蹲到他身边,“我想投军。” 赵铁匠手里的锉刀顿了顿,眯起眼睛打量他:“你娘知道吗?” “知道。”林川撒了个谎。 “啧。”赵铁匠摇摇头,放下工具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进屋说吧。” 里屋比外间更窄,墙上挂着几把新打的镰刀和锄头,角落里堆着半袋糙米。 赵铁匠给林川倒了碗茶,茶汤浑浊,飘着几粒麸皮。 “想投哪儿的军?” 赵铁匠搓着手指上的老茧,“县衙在招乡勇,虽然饷银少点,但好在安稳……” 林川摇头:“我想去边军。” “边军?那可是九死一生的地方。” 赵铁匠眉头皱得更紧了,“饷银虽多,可也得有命拿啊……” “听说朝廷新设了屯堡兵?”林川试探着问。 “屯堡兵?”赵铁匠愣了一下,“咱们后山就有一个,可虽说是边军,那比普通边军还危险。” “为何?” “你想啊,”赵铁匠掰着手指解释,“普通边军驻守大营,好歹人多势众。这屯堡军分散在各处,一个堡就十来个人,要是遇上鞑子,连个援军都没有。” 他见林川沉默,又劝道:“你娘就你一个儿子,你爹又不在了,你不想当乡勇,去当府兵也比边军安生啊……” “不,我就想去边军。”林川摇头。 府军和县衙都有张员外的关系,只有边军,才可能破局。 赵铁匠一愣,忽然明白了林川要投军的目的。 他张了张嘴,想要再劝说什么。 还没等他开口,屋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接着是铁器碰撞的脆响。 帘子被掀开,三个披暗红棉甲的军汉立在晨光里。 为首者腰间悬着铜牌,络腮胡上还沾着汗渍。 “老赵,先来碗水。” 军汉的嗓音沙哑,“这鬼天气巡山,嗓子眼都裂了。” “哎呀,胡军爷今儿来的早……”赵铁匠慌忙舀水。 林川的目光落在军汉腰间的铜牌上。 铜牌上,刻着个“戍”字。 前世他在博物馆见过类似的军符。 按兵书记载,戍字打头的都是直属边军的精锐! “鞑子这两天不安生……” 络腮胡军汉接过水碗,咕嘟咕嘟几口喝光, “啊——舒坦!我那箭簇打好没?” “打好了打好了。” 赵铁军从角落拎起一个袋子,里面当啷作响。 他把袋子递给络腮胡军汉。 “胡军爷,咱们……能守得住吧?” “看命吧!” 络腮胡军汉掂了掂袋子,点点头。 转头看向林川:“这小相公面生啊,哪来的?” “胡军爷,这是村里林家的孩子,平日埋头读书,很少出门。” 赵铁匠把林川拉过来。 “哎,川子,你不正想打听屯堡的事儿?这位是后山铁林堡的胡伍长,正经戍边老兵,府兵见了他都得绕道走……” 林川心头一动。 屯堡兵!正是他想投的兵种。 虽然这是大乾王朝新设的兵制,但林川前世在军事史料中见过类似记载。 这类边军最特殊之处在于“耕战一体”。 戍卒们平时耕种军田,战时操戈御敌。 若能经营得当,一个屯堡完全可以自给自足,甚至有余粮招揽流民,慢慢发展壮大。 而且铁林堡就在后山,离家不过十里地。 既不必像普通边军那样远戍边关,又能随时照应家里。 最重要的是,屯堡军直属边军管辖,跟府军是两个系统,就算拿着府军兵符都无权调遣。 如果能混个小官,那张地主就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小相公打听屯堡军作甚?”胡伍长眯起眼睛。 “回军爷的话,我想投军。”林川毕恭毕敬地说道。 “想投军?”胡伍长眉毛一挑,“你识字对吧?” “能写算会誊录。”林川不动声色。 几个军汉交换了下眼色,其中一人笑道:“伍长,认不认字儿,试一下便知。” 胡伍长哈哈大笑,从皮甲夹层掏出一卷油纸:“念来听听。” 林川泛黄的纸卷,脱口而出:“铁林堡配三眼铳两杆,火药十五斤,需防潮……” 他突然停住了口。 “咋不读了?”胡伍长问道。 “军爷,这是军械清单……” 林川将文书轻轻合上,双手递还给胡伍长,低声道,“机密文书,小生不敢多看。” 胡伍长眼中精光一闪,粗糙的大手重重拍在林川肩上:“好!懂规矩!”他转头对几个手下咧嘴一笑,“看见没?这才是明白人!” 一个年轻军汉凑上前,小声道:“伍长,您不是正为那么多文书发愁……” “闭嘴!”胡伍长瞪了他一眼,又转向林川,态度明显热络了几分,“小兄弟,实话跟你说,咱们铁林堡就缺你这样的识字人。每月饷银二两四钱,干不干?” “军爷,我听说斩首三级直接授小旗,是不是?”林川问道。 “斩首三级?”胡伍长一愣。 几个军汉左右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斩首三级?你小子倒敢说!” 胡伍长上下打量着林川单薄的身板,嗤笑一声, “读书人,别以为看了几本兵书就能上阵杀敌。鞑子的弯刀,可不管你识不识字。” 林川不卑不亢:“军爷教训的是。不过在下既然投军,就没打算躲在后面。” “好!”胡伍长大喝一声,“就冲你这份骨气,老子给你这个机会!明日来铁林堡,能不能当小旗官,就看你有几条命够鞑子砍了。” 几个军汉哄笑起来。 其中一人阴阳怪气道:“胡头儿,这小子要是真能砍三个鞑子,那是不是咱都得叫一声爷了?” 胡伍长一脚踹在那人屁股上:“滚蛋!你砍三个,我也管你叫爷!” “伍长——” 屋外突然传来急促的喊声。 一个传令兵满头大汗冲进来:“伍长!烽火台起烟了!” “狗日的鞑子,一天到晚没完没了!” 胡伍长脸色骤变,一把抓起装着箭簇的袋子,站起身来。 他看了眼林川,甩下一句: “明日!老子就在堡里等你!” 。 第3章,谁跟我杀鞑子? 赵铁匠叹了口气。 佝偻着背转身走进里屋。 胡伍长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他再多说也是徒劳。 掀开泛黄的粗布门帘。 昏暗的屋内弥漫着铁锈与木屑的气味。 角落里,一个樟木箱子静静躺着,表面落满灰尘。 他蹲下身,枯瘦的手指扣住箱盖。 随着“吱呀”一声响,尘封的记忆扑面而来。 箱底躺着一把横刀。 刀鞘上缠绕的红绳早已褪成暗褐色。 赵铁匠指尖轻轻摩挲着刀鞘上的木纹。 那些纹路仿佛还带着当年榆树下的酒香。 那年开春,他和林老哥就着自酿的米酒,醉醺醺地打赌要锻出一把能传世的好刀。 “这都是命啊……”他低声说道。 两个多月里,他守着炉火日夜锻打。 林老哥总爱带着酒来铁匠铺,一边看他打铁一边说笑: “等林川娶芸娘的时候,你这刀怕是还没打好呢……” 谁能想到,一场突如其来的鞑子劫掠,就带走了两个老哥的性命…… 赵铁匠颤抖着取出长刀: “这把刀,本该是你爹的,他没等到……之前你读书,也用不上,就没给你……现在你要投军,就物归原主吧……” 林川心头一震。 接过刀的瞬间,沉甸甸的分量压得他手臂一沉。 乌柏木刀鞘朴实无华,拇指轻推刀镡,一线寒光乍现。 林川瞳孔骤缩。 这竟是一把标准的横刀! “好刀!” “试过了,能劈断边军的制式刀。” 赵铁匠语气里带着几分骄傲,却又很快黯淡下来,“可惜……太费工夫了。” 林川郑重点头。 世人皆知“百炼成钢”。 一把真正的好刀,需要上等的镔铁,需要千锤百炼。 在这个年代,的确太不容易了。 他低声问道:“赵叔,多少银子?” “不急,等你领了饷银再给不迟。” “那……谢谢赵叔了。” 林川把刀鞘握在手里。 目光落在角落里的几枚箭簇上: “赵叔,刚才那军爷要的箭簇,就是这种?” 赵铁匠点点头,从墙角捡起一枚废弃的箭簇递给林川: “就这式样,三角铁头,杆子是桦木的。” 林川接过去,仔细查看。 这箭簇做工粗糙,只是简单锻打成三角锥形,边缘连开刃都不甚锋利。 若是对付无甲目标尚可,但鞑子多披皮甲,这种箭簇怕是连甲都难破。 “太普通了。”林川低声道。 赵铁匠嗤笑一声:“军器监统一的制式,能好到哪去?就这,一个堡才配两百支,射完了还得捡回来复用。” 林川没说话,从炭堆里抽出一根细枝,在地上画了起来。 线条简洁凌厉,很快勾勒出一个奇特的三棱形状,尾部带着细小的倒钩。 “赵叔,你看这种制式……” “这是什么?”赵铁匠眯起眼睛。 “改良箭簇。”林川轻声道,“三棱带血槽,入肉后旋转撕裂伤口,倒钩能带出筋肉。对付披甲的鞑子,比普通箭簇管用。” 赵铁匠盯着地上的图案,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年轻时也当过猎户,自然明白这设计的狠辣之处。 半晌,他哑着嗓子道:“你小子…整天在家读的什么书?” 林川没有回答,只是指着地上的图案:“赵叔,能打吗?” “能是能……”赵铁匠搓了搓手上的老茧,“就是费工夫,一天最多打十五枚。” “赵叔,那你就帮我打三十枚。” 林川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倒出几枚铜钱。 这是他最后的积蓄,“先付定金。” 赵铁匠推开他的手:“说了不急。”他转身走向铁砧,背影在火光中显得格外佝偻,“两天后来取。要是……要是你没回来,这账就记你娘头上。” “谢谢赵叔!”林川说道。 赵铁匠摆了摆手,没有说话。 …… 林川握着长刀,刚走出铁匠铺。 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锣声。 “鞑子来了!鞑子来了!” 老槐树下。 里长正拼命敲着一面破锣,嗓子都喊哑了。 几个村民慌不择路地往村里跑。 林川眯起眼睛望向北面。 官道尽头腾起一片烟尘,隐约可见五六骑黑影正快速逼近。 “是狼戎骑兵!”有人尖叫。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四散奔逃。 “都别慌!” 林川大步走向槐树,一脚踩在里长放锣的凳子上:“大家听我说!” 声音不大,却让乱哄哄的人群为之一静。 众人惊讶地望着这个平日大门不出的读书人。 此刻他挺直的腰板和锐利的眼神,竟让人感到几分陌生。 “几骑斥候而已!” 林川环视众人,“咱们村青壮少说有二十人,怕什么?” “读书人懂个屁!” 张老蔫缩在墙角直哆嗦, “那可是狼戎斥候!去年王家庄三十多口人,都死在他们手里。” “所以你们就等着被一个个砍头?” 林川冷笑一声,突然“唰”地抽出长刀,“谁跟我杀鞑子?!” 人群沉默下来。 阳光下,刀身寒光凛冽。 有人小声嘀咕:“秀才哥,你挥得动刀吗……” 前身并未考取功名,“秀才哥”不过是村里人给起的外号。 他话音未落,林川猛地转身,长刀在空中划出一道银弧。 “咔嚓”一声,碗口粗的树枝应声而断,轰然倒地。 几个年轻后生瞪大了眼睛,呼吸都急促起来。 没谁天生是孬种,只是缺个领头人。 “秀、秀才哥,我、我跟你去!” 一个满脸雀斑的少年站出来,是张老蔫的儿子张小蔫。 “小蔫你作甚?!”张老蔫大喊,“送死去吗?” “爹!”张小蔫梗着脖子,“我、我可不想,像、像你一样,一辈子被、被人瞧不起!” “你……”张老蔫一时语塞。 “算我一个!”王铁柱握紧了锄头。 “还有我!” “我也去!” 不多时,十一个青壮哆哆嗦嗦地聚在林川身边。 手里攥着镰刀、锄头,还有个半大小子举着根削尖的竹竿。 “走、走吧……”张小蔫咽了口唾沫,“趁他们还、还没进村……” “站住!”林川一把拽住他,“十一人打骑兵?你们想送死?” “那、那怎么办?” 林川目光扫过村中纵横交错的土路:“把他们引进村里打。” “啥?”众人一脸茫然,“引进来?” “狼戎斥候马术精湛,在开阔地带我们毫无胜算。” 林川指向村中,“但村里土路狭窄曲折,马匹腾挪不开。我们熟悉每一条巷子,而且院墙能躲过对方的箭……” 张小蔫眨巴着眼:“可这咋、咋、咋打?” “听我安排!” 林川蹲下身,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快速画了起来。 虽然听不太懂林川的意思,但众人眼中渐渐燃起希望。 远处,狼戎斥候的呼哨声已经清晰可闻。 。 第4章,谁说书生不杀人 “可、可我们没、没练过啊……” 听完林川的安排,张小蔫结结巴巴地说。 “能打就打,打不过就跑!”林川解释道。 他并没有指望这些人能起多大的作用。 这几年,人人闻鞑子色变。 心中的恐惧,一时半会根本不可能祛除。 林川只是需要有人帮忙吸引鞑子的注意力,或者干扰对方。 这样,他才能找机会杀人。 否则的话,他一个人面对六个鞑子,根本没有胜算。 “总之,制造混乱,我找机会杀人!”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 那个举着竹竿的半大小子突然叫道:“明白了!就像我们打野猪时围堵的法子!” 一说打野猪,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正是!”林川点头,“记住,狼戎人最怕近身缠斗。他们的弓箭在巷子里施展不开,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地面开始微微震动。 林川脸色一肃:“来不及细说了,记住,你们负责捣乱,我来杀人!别冲动丢了性命!” 张小蔫突然抓住林川的衣袖:“秀、秀才哥,要是、要是我们……” 林川反手握住他颤抖的手:“相信我。你爹还在等着看你出息呢。” 说完用力一推,“快走!” 十一个庄稼汉猫着腰钻进巷子,转眼消失在错综的土墙间。 林川深吸一口气,将长刀别在腰间,转身朝反方向跑去。 他要去当那个最危险的“诱饵”。 …… 林川疾步穿过村巷,耳边马蹄声越来越近。 他故意在村口土路上晃了一下身影,随即闪入两间土屋之间的夹道。 “那边!站住!” 果然,身后传来狼戎斥候粗犷的呼喝声,马蹄声骤然加速。 林川嘴角微勾,鱼上钩了。 他七拐八绕,专挑低矮的屋檐下钻,迫使追兵不得不弯腰控马。 身后传来一声怒骂,显然是某个狼戎人撞了脑袋。 “就是现在!” 林川猛地刹住脚步,转身吹了一声尖锐的口哨。 张小蔫三人从草垛后窜出,手中一簸箕黄土劈头盖脸泼向斥候。 这些狼戎斥候平日里跋扈惯了。 仗着快马弯刀,在这边境之地横行无忌。 早已将汉地百姓视作待宰的羔羊。 哪曾想到会遇上村民反抗? 更没想到会有人敢拿黄土迷他们的眼。 一时间,尘土飞扬,咳嗽连连,乱成一团。 最前头的狼戎战马惊得人立而起。 马背上的斥候迷了眼,急忙勒缰绳,却被两侧冲出的村民用竹竿横扫马腿。 马匹惨嘶一声,踉跄几步,斥候一头栽下。 烟尘之中,林川一刀劈中斥候脖颈,转身就跑。 那斥候眼睛还没睁开,就没了气息。 “走!”林川大喊一声。 张小蔫三人立刻钻进旁边的巷子,转眼消失不见。 另一边,王铁柱几人从院墙后突然冲出,抡起钉耙往地上猛砸。 狼戎斥候的战马惊得原地打转。 一个村民趁机用镰刀勾住斥候的皮甲,将他拽得歪斜,却没人敢下死手。 “上啊!” 埋伏在两侧的村民一拥而上,削尖的竹竿从墙缝里猛刺出来,专扎马腹。 狼戎斥候怒吼着挥刀,却因马匹受惊,根本砍不中灵活躲闪的村民。 林川此时已绕到斥候队尾,看准一个落单的狼戎人,突然从矮墙后跃出。 长刀如电,直取对方咽喉! “噗!” 刀锋精准地刺入皮甲缝隙,鲜血喷溅。 那狼戎斥候瞪大眼睛,喉咙里“咯咯”两声,栽下马来。 林川没有停留,转身又扑向另一名斥候。 那斥候刚勒住受惊的马匹,还未反应过来,林川的长刀已至。 “咔嚓”一刀,劈开他的肩胛,深可见骨。 斥候惨嚎一声,弯刀脱手,林川趁机补上一刀,结果了他。 “撤撤撤!” 林川边跑边喊,沿途的村民小组闻声立刻脱离战斗,熟练地钻进各条小巷。 狼戎斥候们气得哇哇大叫,却在错综复杂的村巷里完全失去了方向。 林川抹去脸上溅到的鲜血,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战场。 还有三个狼戎斥候在村中横冲直撞,必须速战速决。 “张小蔫!带人去东边巷口!” 林川低喝一声,“王铁柱,你们继续制造混乱!” 张小蔫答应一声,带人往东边跑去。 没跑多远,前面巷口突然闪进来一个骑兵。 狼戎斥候嘴里叽哇乱叫,抡起弯刀就冲过来。 “秀秀秀秀秀秀——”张小蔫嘴里结巴着,喊不出完整的句子。 “秀才哥救命啊!!!” 身后的人大喊一声,一把拽住他的衣领,三人鬼哭狼嚎窜进旁边的院子里。 马蹄迅疾而来。 林川猛地从墙角窜出,长刀直刺马腹。 战马吃痛人立而起,将背上的斥候重重摔在地上。 “啊!” 那斥候刚要爬起,林川的刀锋已至,精准地刺入咽喉。 第四具尸体倒下。 远处传来弓弦震动声,林川本能地侧身闪避。 一支狼戎箭“嗖”地钉入他身后的土墙,箭尾犹自颤动。 那射箭的斥候见一击不中,咒骂着又要搭箭。 “想射箭?”林川冷笑一声,闪身躲进两座房屋间的窄巷。 狼戎斥候策马追来,却在拐角处被突然出现的矮墙挡住去路。 他恼怒地咒骂着,翻身下马。 这正是林川要的机会。 当那斥候刚转过墙角,林川的长刀已经等在那里。 一刀劈下。第五颗人头滚落在地。 最后一个斥候见势不妙,调转马头就要逃跑。 “秀才哥,那人要跑——”王铁柱喊道。 “哪里跑!” 林川踏上院墙,跃上房顶,疾冲向前。 “哇哇哇哇——” “啊啊啊啊——” “杀杀杀杀——” 十几个家伙仰起脖子,拼命制造声势。 有人甚至敲起了破盆。 那斥候听见四周都是喊杀声,也不知有多少人马冲杀了过来,肝胆俱裂。 他挥鞭纵马,只听见头顶响起“哇呀呀”一声怒喝。 林川的身影从屋檐上飞扑而下,同时手中长刀猛劈了下去! 那狼戎斥候仓促间举刀格挡。 却听“锵”的一声脆响,手中的弯刀竟被生生劈成两段! 刀势不减,直取脑门。 “噗嗤!” 刀锋入肉的声音格外清晰。 鲜血如泉涌般喷溅而出,染红了黄土路面。 斥候的尸体晃了晃,重重栽落马下。 林川稳稳落地,长刀斜指地面。 殷红的血珠顺着刀尖滴落,在尘土中砸出一个个深色的小坑。 整个村子陷入诡异的寂静。 林川甩了甩发麻的手腕,这才发现自己的虎口已经震裂。 这具身体还是有些弱,已经脱力了。 还好有赵叔的这把刀。 他随手扯下一块衣角缠住伤口,目光定格在远处山峦间的烽烟上。 众人四下张望,确定鞑子都死了,面面相觑。 “这、这、这就搞定了?”张小蔫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鞑子……也没说的那么厉害啊?”有人嘀咕了一声。 “那是秀才哥厉害!”王铁柱嘿嘿一笑。 “秀才哥!” “秀才哥……” 众人来到林川身边,身体颤抖,目光狂热。 “秀、秀才哥,接、接下来……” 张小蔫凑过来,结巴着问道。 “把尸体都收拾一下。” 林川的声音沙哑却坚定,“把能用的兵器都收起来。” 躲进屋里的村民们陆续探出身来,呆滞地望着地上的尸体。 胆大的已经聚拢了过来,所有人都惊魂未定地看着林川。 “林家小子!” 里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给咱村招来大祸了啊!” 。 第5章,缴了银子大家分 林川缓缓转身,目光如刀锋般。 他看着里长那张惊恐的老脸。 迈步上前。 “祸?”他冷笑一声,突然抬脚踩住一具狼戎斥候的尸体,“这才是祸!” 脚下一用力,那具尸体翻了个面,露出狰狞的面容。 围观的村民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还从未有人见过死的鞑子。 “鞑子杀人不是祸,我杀鞑子就成祸了?” 林川把手中的长刀用力一挥,几滴鲜血溅到里长的脸上。 “这是什么道理?”他大喝一声。 里长的脸色瞬间惨白,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林川直起身,目光环视周围:“现在,还有人觉得是我招来的祸?” 人群一阵骚动。 这还是林家那个文弱书生吗…… 村民们面面相觑,原本惊恐的眼神渐渐变得复杂起来。 “秀才哥说得对!” 王铁柱猛地踢了一脚地上的尸体,“凭什么他们能杀我们,我们就不能反抗?” “没、没、没错!”张小蔫跟着喊道,“凭、凭、凭……” “行了,知道你啥意思!”王铁柱拽了他一把。 “林家小子,救了咱们村啊!”一个老人颤颤巍巍说道。 “你们看,这些畜生连小孩的牙齿都串成项链!” 一个妇人指着尸体上的项链,当场就哭出了声。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里长瘫坐在地上,脸上的血迹都忘了擦。 他看着群情激愤的村民,又看看地上那几具狰狞的尸体,最后目光落在林川身上。 他不是整日关在房里读书吗? 什么时候这般杀人不眨眼了? “我……我……”里长的嘴唇哆嗦着,“是我老糊涂了啊!” 林川收起长刀,弯腰把里长扶起来:“老叔,当务之急是防备狼戎人报复。” “对对对!”里长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抓住林川的胳膊,“防备报复!咋,咋防啊?” 林川还没说话,张小蔫指着远处大喊道: “姆、姆、姆、姆、马……” 林川转头看去,只见六匹无主的战马正在村口徘徊。 他眼前一亮。 这些马虽然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伤口,可那都是皮肉伤。 上些药,好好喂养几天就能恢复好。 “把马都牵过来。” 他快步走向最近的那匹黑马,这马见主人被杀,正不安地刨着蹄子。 林川伸手抚过马颈,安抚着它的情绪。 这可是上好的草原马! “小蔫!”他一边检查马具一边说,“你带人把脑袋都割下来,用石灰腌好,尸体埋到北面林子里,要深埋!” “啊?割、割、割脑袋?”张小蔫哭丧着脸。 “割了脑袋,才能去领赏银。”林川说道,“咋了,不敢?” “我、我、我敢!”张小蔫咬紧牙关,点头答应。 林川继续安排:“铁柱,你带人把他们的皮甲和兵器都收好。” “好!”王铁柱利索地应了一声。 林川安排完,便坐在了槐树下的石磨上。 这一战收获应该不少,战马、弓箭、皮甲各六套。 弯刀也有六把,只不过其中一把被林川劈断,只剩五把可用。 “秀才哥!”王铁柱跑过来,“你看这个!” 手上赫然是一把匕首。 林川接过匕首,指腹轻轻抚过刀身上细密的纹路。 这把匕首通体漆黑,刃口泛着幽蓝的寒光。 刀柄缠着暗红色的皮革,末端镶嵌着一颗狼牙。 “好东西。” 他手腕一翻,匕首在掌心转了个漂亮的刀花,“从哪个身上找到的?” 王铁柱指了指不远处那具尸体:“就那个领头的怀里,还有这个。” 他又递给林川一个牛皮小袋。 林川接过皮袋,里面咯啷作响。 他伸出手,从袋子里倒出一堆碎银子和一枚青铜令牌。 看到令牌,林川瞳孔微缩。 令牌上刻着一只仰天长啸的狼头,背面用狼戎文字刻着几个符号。 “秀才哥,这……这是啥啊?”王铁柱好奇地盯着令牌。 “不知道。”林川摇了摇头。 不管是啥,肯定代表了某种身份。 等拿给胡伍长看了就知道了。 他把令牌和匕首揣进怀里,把银子放在手里掂了掂。 差不多有二十两。 这算是一笔巨款了。 要知道,边军的饷银已经算很丰厚了,一个月才二两四钱。 “铁柱,去铁匠铺借把剪刀,先把大家都叫过来。” 王铁柱答应一声,转身就走。 很快,十一个人都被召集了过来。 “给,秀才哥!”王铁柱递过来一把剪刀。 林川接过剪刀,在手中掂了掂。 他将那二十两碎银子倒在石磨上。 “都看好了。” 他拿起一块较大的银子,手中剪刀用力一铰。 “咔嚓”一声,银子被分成两半。 围观的村民们不约而同地咽了口唾沫。 他们平日里用的都是铜钱,连成块的碎银都少见,更别说这样当面分银子的场面了。 “张小蔫!” 林川拿起一块约莫一两半的银子,“你第一个带人冲出来拦鞑子,该多得些。” 张小蔫一怔。 他平日里被村民“小蔫小蔫”叫着,这外号都成了他的本名了。 什么时候被这么当众夸赞过? 他抹了一把眼泪,接过银子,结巴得更厉害了:“我、我、我……” 半天也说不出个完整的词来。 他急得直跺脚,最后干脆“扑通”一声跪下来,给林川磕了个头。 林川笑了笑,又拿起一块: “王铁柱,你制造混乱,立了大功!” 王铁柱双手接过银子,声音发抖: “谢、谢谢秀才哥!” 林川挨个分发,每个人都分到了一两多银子。 分到最后还剩三两多,林川也不客气,装进了自己口袋。 拿到银子的村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突然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句:“林大哥!” 其他人立刻跟着喊起来:“林大哥!林大哥!” 林川抬手示意大家安静: 林川抬手示意大家安静: “这些银子是咱们用命换来的。真正的奖赏还在边军那儿!等咱们把人头上缴了,还有更多的赏银!” 话音刚落,村口突然传来铁蹄声。 一队府兵出现在村口。 为首者是个酒糟鼻的小旗官,骑着一匹老马。 “都给老子站住!” 酒糟鼻勒住缰绳,视线扫过地上的狼戎尸体: “大胆!竟敢私藏贼人首级?” 。 第6章,全是你一人所杀? 林川站起身,手按在腰间长刀上: “军爷这话从何说起?” “从何说起?” 酒糟鼻冷笑一声,翻身下马, “朝廷有令,凡遇贼情须先报府兵处置。你们杀贼不通报,不是想私吞军功是什么?” 王铁柱往前跨一步:“放屁!人都杀到村口了,等你们来黄花菜都凉了!” “你小子敢骂官?” 酒糟鼻身后的府兵抽出腰刀,“信不信老子割了你的舌头?” “你……” 王铁柱刚要反驳,林川一把拦住他。 “军爷明鉴!” 林川抱拳道,“我等杀的不是普通贼寇,而是鞑子。这事儿……是不是该边军管?” “边军?”酒糟鼻冷哼一声,“你少给我废话,老子只认府兵的规矩……” “好大的口气!”一声断喝从村口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数十名身着边军制式皮甲的骑兵奔驰而来。 最前方是一匹高头大马,戴着铁狼首胄。 马背上的将官身披连环锁子甲,腰间铜牌在夕阳下泛着冷光。 将官猛勒缰绳,冷哼一声: “你倒是给我讲讲,府兵什么规矩?” 酒糟鼻喉结剧烈滚动,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勉强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这位军爷误会了,咱们是来……” 话未说完,半空骤然炸开一道惊雷般的鞭响! 一条马鞭挟着劲风破空而至,精准抽在酒糟鼻脸上。 惨叫声中,他整个人如同断线风筝般栽倒在地。 半张脸已经是血肉模糊。 “瞎了你的狗眼!” 一名刀疤脸百户暴喝一声,马鞭指向酒糟鼻, “见了将军,还不跪下!” 周围“呼啦啦”一声,跪倒一片。 所有府兵和村民都跪在地上,额头死死贴着地面,连大气都不敢喘。 酒糟鼻更是抖若筛糠,顾不上满脸血污,在泥地里拼命磕头: “将军饶命!小人有眼无珠!” 林川心中一震。 原以为凭借斩杀鞑子的功绩,能与府兵周旋一二。 却不想在真正的权力面前,自己与村民不过是案板上的鱼肉。 方才将军雷霆般的手段,既是震慑府兵,又何尝不是在敲打他们这些草民? 一股灼热的血气涌上心头。 他低头看着手中染血的长刀,刀身上倒映着将军威严的身影。 这是个强者为尊的世道。 要想保护芸娘,要想改变命运,唯有像将军这般手握权柄、执掌刀兵。 将官的目光落在远处地上的尸体,瞳孔骤缩。 “这些鞑子谁杀的?” 林川挺起腰身,抱拳道:“回大人,柳树村十二名村民,斩杀鞑子六名!” “你们杀的?起来说话……” 那将官催掀开面甲,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你们的伤亡如何?” “回大人。”林川站起身来,“我等无人折损。” “什么?!”将官的声音陡然提高。 骑兵队中一阵骚动。 “你叫什么?”将官问道,“可有军籍?” “在下林川,明日便去铁林堡应募。” “去铁林堡应募?”将官一愣,“谁招募的你?” “回大人,是胡伍长!”林川拱手答道,“胡伍长知道在下识字,便让……” “胡大头的兵?” 将官突然嗤笑一声,重新打量林川,目光在他染血的衣衫和手中的长刀上停留片刻。 “杀了六个黑狼部的,自己毫发无损?” “回大人,的确无损。”林川不卑不亢地回应道。 他不知道什么黑狼部,不过听这将官的意思,似乎是鞑子里面的精锐。 “小子,谎报战果,是要掉脑袋的!” 将官指向地上的尸体,“六个黑狼部斥候,就凭你们这群泥腿子?” 林川直视将官的眼睛:“大人可查验尸体伤口。” 他指向第一具尸体:“这个是被竹竿刺中马腹,坠马后被补刀。” 又指向第二具:“这个被黄土迷了眼,掉落下马,被补刀。” 最后指着耳后有刺青的尸体:“至于这位……是被我从屋顶上跳下来,一刀劈死。” 将官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说具体些!” “回大人……” 林川声音平稳,开始详细讲述战斗经过, “我们先把鞑子骑兵引入村中,再以三人一组在巷中袭扰。” 他拾起一根枯枝,在黄土上利落地划出几道痕迹。 “这是村里的巷道。” 他边说边画,枯枝在转角处重重一点, “我们专挑这样的拐角动手。” “为何?”将官问道。 “鞑子的弓箭在直道上能射百步。” 林川解释道,“进了这七拐八弯的巷子,可就成了摆设。” “所以……你们将其引进来,制造混乱,趁机杀人?” “正是如此。” “好战法!”将官赞叹一声,“你读过兵书?” 林川一愣,摇摇头。 他确实没有读过这个时代的兵书。 作为穿越而来的特战精英,那些古代兵书里的战法,早就成了骨血里的本能。 “没读过兵书,竟能想出如此以弱胜强的战法?有意思……” 将官环顾四周,看着十几个目光怯懦而又兴奋的庄稼汉,忽然笑道, “来,这六个鞑子是哪几位杀的,站出来让我瞅瞅!” 众人面面相觑,目光齐齐落在林川身上。 张小蔫抬起手,偷偷指了指林川。 “什么?该不会……” 将官脸色骤变,望向林川,“全是你一人斩杀?” 林川笑了笑,拱手道: “全靠大伙帮忙,在下才能手刃鞑子!” 话音刚落,整支边军骑兵队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 “六个黑狼部斥候……” 将官的目光骤然狠厉,“全是你一人所杀?庞大彪——” “在!” 刀疤脸百户直接翻身下马。 他大步走到鞑子的尸体前,蹲下身仔细查看起来。 等看到第三具尸体,他用刀挑开头发,露出耳后的皮肤。 一道月牙刺青映入眼帘,庞大彪眉头猛地一挑。 在他身上皮甲摸了摸,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军爷可是在找这个?” 林川从怀中掏出那枚青铜令牌。 庞大彪站起身来,接过令牌,仔细看了看。 眼中闪过一丝震惊: “这是……黑狼部百夫长的牌子!” 。 第7章,你想要什么奖励 “什么?” 此话一出,骑兵队哗然一片。 要知道,黑狼部本就不是寻常鞑子。 这些精锐斥候个个都是千里挑一的悍卒,每人手上至少沾着十几条边军性命。 如今竟被一个尚未入伍的农家小子连斩六人,其中还有个百夫长! 将官接过令牌,看着背面刻着的狼戎文字,笑了起来: “小子,你知不知道你杀的是谁?” 林川面不改色:“回大人,在下只知他是鞑子。” “好,好,好。”将官抚手大笑。 他的目光落在地上的六具尸体上,不用细瞅,就能发现个个都是一刀毙命。 “你用的什么刀法?”将官问道。 林川平静地解下腰间长刀,双手奉上:“回大人,就是普通的劈砍。” 将官接过长刀,看了两眼:“刀不错,你倒是谦虚。” 他把刀扔还给林川,目光落在虎口的裂伤,“这是刚才伤的?” “回大人,这点小伤不打紧。” 林川说道,“若无乡亲们以命相搏,在下恐怕就不止这点伤了。” 将官放声大笑: “好!好一个’众人舍命,壮士杀敌’!” 他转身对亲兵喝道: “记下来!铁林堡林川,率十一村民,巷战歼敌六骑,自身毫发无伤。” 目光转向林川:“你想要什么奖励?” 林川心中一动。 从这将官下马那一刻开始,他就一直在观察对方。 那匹黑马高大威猛,却在他胯下服服帖帖; 将官手掌粗糙,掌心全是粗粝老茧,一看就知道常年握刀; 还有那些骑兵,虽风尘仆仆却阵列严整。 “此人必是百战之将。” 林川心中暗忖,“与其讨要赏赐,不如赌上一把……” 他忽然单膝跪地,抱拳道: “回大人,告示上写的赏格已足够丰厚。在下只求按律领赏,不敢多求。” 将官眼中精光一闪:“按律领赏?” “大人,咱们发过悬赏告示。” 庞大彪在身后低声道,“杀一鞑子赏银十两。斩首三级,授小旗官。” “小旗官?”将官呵呵一乐,“那岂不成了胡大头的上司了?” 庞大彪低笑一声: “那个棒槌,真是得了个大便宜。” 将官目光落在林川身上:“你可愿入我亲卫营?” 亲卫营? 林川心中一愣。 这亲卫营类似后世的警卫连,负责主官的贴身护卫。 进了亲卫营,就意味着成了眼前将官的心腹。 对于一个普通村民来说,无异于一步登天。 只是林川另有考量。 进了亲卫营,怕是再难有独当一面的机会,更别提施展胸中所学。 如今他已经在将官心里留下了深刻印象。 假以时日,必定还会给对方更大的惊喜。 林川略一沉吟,抱拳道:“大人厚爱,属下感激不尽。只是……” 他指了指身后的村民,“这些乡亲们为护村而战,若属下就此离去,实在放心不下。况且,属下答应胡伍长,明日去铁林堡应募……” 他将自称从“在下”改成“属下”,其实已经表明了心意。 果然,将官眉头一挑,显然十分满意。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林川:“哦?那依你之见?” “属下斗胆,向大人讨个小旗官职。” 林川声音沉稳,“如此既可继续守护乡里,又能为大人分忧。” 庞大彪在一旁忍不住嘀咕:“这小子,放着亲卫营不去,偏要当个小旗官……” 将官却大笑一声:“好!” 他从皮囊掏出一块生铁牌,甩给林川: “三日后,持此牌来卫城大营找我,我给你个小旗官!” 骑兵队中又是一阵骚动。 有人倒吸冷气,有人窃窃私语: “将军的腰牌……” “这小子走大运了……” 骑兵队如狂风般卷尘而去。 十几名府兵再也不敢猖狂,搀扶着酒糟鼻狼狈离开。 只留下村民们一片茫然。 “小、小、小旗官是是是是、是啥?” 张小蔫结巴着问道。 他望向王铁柱,王铁柱望向其他人。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目光又齐聚在里长脸上。 方才这队骑兵过来,里长吓得战战兢兢,一直不敢抬头。 此时才回过神来,连忙冲林川跪下磕头: “拜见旗官老爷!” “啥?老爷?”村民们面面相觑。 已经有人双腿一软,要跟着跪下去。 林川一把扶住里长的胳膊,没让他跪下。 “里长老叔,您这是折我的寿。” 他苦笑着摇头,“等领了告身文书才算数,现在我还是村里的林川。” 里长半跪不跪地僵在原地,浑浊的老眼眨了眨:“可刚才那位大人已经发话了……” “军令如山不假,” 林川点头道,“可印信没到,我若现在就拿官威压人,与刚才那帮府兵何异?” 里长这才颤颤巍巍站起身来。 他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突然扯开嗓子喊道: “都听见没有?咱们柳树村出旗官了!” 这声吆喝,像炸雷般在人群中荡开。 “里长,旗官是什么官?比县老爷大吗?” 人群中,有人开口问道。 “这旗官可是实打实的军职!” 里长脸上开了花:“管着十一个军户,见着县太爷都不用跪的!” “真的啊?见县老爷都不用跪?” “那可真是大官啊!” “那林川当了边军旗官,是不是那些府兵就欺负不了咱们了?” “你们看刚才那架势,府兵见了边军,就像老鼠见了猫!” “哈哈哈哈……” “林家祖坟冒烟了……” 乡亲们你一言我一语,望向林川的目光也变了。 其中有羡慕,但更多的是畏惧和疏离。 这就是古代的社会。 民与官之间,永远横亘着一道看不见的鸿沟。 张小蔫颤抖着凑过来:“林、林旗……” “叫林大哥!” 林川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张小蔫一愣,看了看周围的目光,开心起来。 他用力点点头:“大、大、大、大大……” “……” 林川无奈地扶住了额头。 “大、大、大哥。” 张小蔫傻呵呵一乐,指着林川手上的铁牌:“这、这、这是啥?” 林川这才拿起铁牌,仔细看了看。 “西陇卫?” 他读出铁牌上的三个字。 原身整日在屋里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根本不知道这“西陇卫”是什么。 他问里长:“老叔,知道西陇卫吗?” “我的老天!” 里长惊声叫道:“镇北军十六卫,西陇卫是最精锐的铁骑,直属北疆都指挥使!” 王铁柱倒吸一口凉气:“比、比铁林堡还厉害?” “铁林堡?”里长突然激动起来,“铁林堡在西陇卫里边,连看大门的都算不上!” “这么厉害啊……那刚才那位将军是谁?” “要是猜的没错,十有八九,是西陇卫大名鼎鼎的’铁鞭陈’,陈将军!” 。 第8章,我只要你平安回来 “说起这陈将军啊,那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里长捋着花白的胡须,缓缓道来。 村民们围拢过来,就连纳鞋底的妇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五年前。 东北女真大举南下,朝廷兵马节节败退。 天子急诏各路藩王勤王。 却不想这调兵令一出,各镇藩王趁机扩充势力,反倒让边防空虚。 西北狼戎三大战部:黑狼、苍狼、血狼,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时机,集结五万铁骑南下。 北疆防线摇摇欲坠,唯有镇北王率麾下十六卫星夜驰援。 其中西陇卫指挥使陈远山,率五千铁骑死守断龙峡,一把火将狼戎主力烧得人仰马翻。 “铁鞭陈”的威名,自此在北疆无人不知。 此后数年,双方在鬼哭原拉锯厮杀。 镇北王借机将藩地扩至大半个北境,麾下十六卫更是牢牢把控边关要隘。 狼戎见强攻不成,便化整为零,专劫粮道、袭村落。 也正是陈将军向镇北王献上“屯田戍堡”之策。 如今边境三十余座戍堡林立。 铁林堡,便是其中最小的一个…… 听了里长的介绍,林川暗自庆幸。 看来今日是遇到贵人了。 这陈主将能亲自赐下令牌,实属难得。 若能得此机缘,不仅张家不敢轻举妄动,更能一展抱负。 …… 暮色四合时,林川踏着青石板路回家。 路过芸娘家低矮的院墙时,他脚步一顿。 透过篱笆缝隙,能看到灶屋透出的昏黄灯火,隐约传来压抑的啜泣声。 他抬手叩响柴门,门轴吱呀作响。 开门的柳氏眼睛红肿,见是林川,慌忙用袖子擦了擦脸:“川哥儿……” 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我们柳家……对不住你……” “婶子别这么说。” 林川轻声道,“我明日便去铁林堡投军,今日有个将军,已经给我授了小旗官。” “小……小旗官?” 柳氏茫然地重复,龟裂的嘴唇颤抖着。 她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官就是里长,实在想象不出这陌生的官职意味着什么。 “就是能管十来个兵。” 林川解释道,“等正式文书下来,县衙都要给三分薄面。张家也不敢惹。” “真……真的?”柳氏将信将疑。 “嗯,真的。” 他刚点头,柳氏突然惊叫一声。 “血!你身上怎么这么多血!” 里屋的布帘猛地被掀开。 芸娘冲了出来,脚上的鞋也没穿好,发髻松散地垂在肩头。 待看清林川衣襟上的暗红血迹,她的脸色瞬间苍白。 “这是咋了?” 泪水跟着话语夺眶而出。 林川呼吸一滞。 清晨的少女,此刻再次站在面前。 她很瘦,藕荷色的衫子空荡荡地挂着,却衬得脖颈如新雪般皎洁。 纤细的腰肢,此刻正随着抽泣轻轻颤动。 两人同时想起昨夜。 被褥间交缠的手指,滚烫的吐息,以及压抑的呻吟。 芸娘的耳尖霎时红得滴血。 林川也觉喉头发紧,不自然地别开视线。 “我没事。”林川摇摇头,“今日杀了六个鞑子,是……他们的血。” “啊?杀鞑子?”柳氏惊呼一声。 “你没受伤?”芸娘只关心眼前的心上人。 “没有。”林川摇摇头。 “这是什么?”芸娘一把抓住他的手。 虎口开裂的伤口,血迹已经干涸。 “还说没受伤?”豆大的眼泪啪嗒落下。 她转身跑进屋里,片刻后捧出一个粗陶小罐。 里面盛着淡绿色的药膏,散发着淡淡的草药清香。 “这是爹去世前,采的紫珠草……” 她声音细如蚊呐,指尖蘸了药膏,小心翼翼地涂在林川的伤口上。 药膏清凉,却让林川觉得被触碰的地方火烧般滚烫。 柳氏站在一旁,看着两人,突然背过身去抹了抹眼角。 “我去给你们煮碗面片汤。” 她快步走向灶间,故意把铁锅碰得叮当响。 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月光透过桂树枝叶,在芸娘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林川注意到她睫毛上还挂着泪珠,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疼吗?”芸娘轻声问。 “不疼。”林川摇摇头。 他忽然从怀中掏出几块碎银子,放在芸娘手心。 “从鞑子身上掏的,你去做身新衣裳。” 他此刻只恨自己身上银子太少,“等我明日领了赏银,给你打支银簪。” 芸娘的手猛地一颤,碎银子险些洒落。 “我不要新衣裳!更不要什么银簪!” 她急急抓住林川的衣袖,字字发颤,“我只要你……平安回来……” 林川将她的手指轻轻合拢,裹住那几块碎银子。 “你放心,我定会平安回来。” 他声音很轻,却像淬过火的刀,“张员外的事,我来解决。” 芸娘突然抬头,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月光透过枝叶,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也照见她眼中骤然亮起的一点星火。 她嘴唇轻颤,似乎想说什么。 最终只是用力点点头。 …… 回到家中。 母亲林氏知道了林川杀鞑子的消息,忍不住又是一番眼泪。 林川安抚好母亲后,和衣躺在炕上。 窗外月光如水,他却辗转难眠。 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芸娘的模样。 想起前夜的缠绵悱恻,温软入怀。 就怎么也睡不着了。 天刚破晓,他便起身收拾,出了门。 村口老槐树下,张小蔫和王铁柱早已等候多时。 两人收拾好了全部缴获。 皮甲、弯刀和石灰腌好的首级整齐码放在板车上。 那几匹战马,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伤。 林川把它们先留在了村里,由里长安排专门负责照料。 “林大哥,都备妥了!”张小蔫拍了拍板车。 林川点点头。 他望了望村中升起的炊烟,尤其是芸娘家那处低矮的院墙。 “走吧。” 三人踏着晨露上路。 板车的木轴发出吱呀声响。 铁林堡在村子后山,离家不过十里。 晨雾渐散时,铁林堡的轮廓在林川眼前清晰起来。 这座砦堡选址确实精妙: 坐落在两山夹峙的垭口处,西北遥望狼戎出没的鬼哭原,南瞰三个村落的炊烟。 但凡有敌情,烽烟一起,方圆几十里都能瞧见。 可走近了看,这堡寨着实简陋。 堡墙是用山石混着黄泥垒的,不少地方已经塌陷,只用木栅草草补着。 四个角落的烽燧台倒是修得齐整,但台下的壕沟里积着臭水。 林川眯眼细看,发现西墙外新打了几个木桩,看样子是要扩建。 可那些木料粗细不一,连树皮都没剥干净。 堡门前的拒马枪歪歪斜斜插着,枪尖也都生了锈。 三人拉着板车,来到铁林堡门前。 一个守门兵卒正倚着门洞打盹。 听到板车吱呀声,年轻兵卒揉了揉眼睛,懒洋洋地喝道: “站住!干什么的?” 林川抱拳道:“应募投军。” “投军?拉的都是什么啊?” “昨日杀了几个鞑子,这是缴获……” “啥?” 那兵卒瞥了眼板车上的物件,突然瞪大眼睛。 转身就往堡里跑:“张头儿!快来看!” 。 第9章,你这是要造反 不多时。 一个膀大腰圆的军官晃悠出来。 皮甲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 张伍长打了个哈欠:“大清早的,什么缴获?我看看……” 话未说完,目光突然死死钉在了板车上。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板车前,一把掀开盖着一半的麻布。 石灰腌制的首级、狼戎皮甲、弯刀,在晨光下泛着森冷的光。 张伍长的喉结明显滚动了一下。 “哪来的?”他声音突然压低。 “回军爷。”林川不动声色地拱手,“昨日鞑子来我们村劫掠,被我们合力击杀。” “你们……”张伍长目光火热地在缴获上来回扫视,“哪个村啊?” “柳树村。” 一个满脸褶子的老兵卒凑到张伍长耳边嘀咕了几句。 张伍长眯起三角眼,突然咧嘴一笑,露出几颗发黄的牙齿:“好,好……” 他猛地转身,对兵卒们喝道: “都愣着干什么?把东西搬去军械库!” 又指着林川三人,“你们几个,回吧!” “什么?”林川瞳孔一缩。 身后的张小蔫和王铁柱更是懵了。 几个兵卒围上来,满脸褶子的老兵的厉声喝道: “张伍长说话没听到吗?让你们回去!一帮土鳖……” 林川心头怒火翻涌,却强压着抱拳道: “张伍长!我是来应募的!” “不合格。”张伍长冷哼一声,“我这里不收泥腿子。” “招募我的是胡伍长……” 林川的声音已经冷得像冰。 “怎么着?拿胡大头压我?” 张伍长猛地转身,脸上的横肉抖了抖。 “告诉你,今日就是胡大头亲自来,这些东西也得充公!” 他的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 周围的兵卒也纷纷亮出兵器。 林川指着板车上的东西:“这些都是我们缴获的,按律当赏。”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教老子办事?” 张伍长脸色一沉,猛地踹了一脚板车,“再啰嗦,按奸细论处!” 王铁柱气得浑身发抖,被张小蔫死死抱住。 “怎么着?敢跟老子吹胡子瞪眼?” 张伍长盯着王铁柱,目光狠戾。 林川突然笑了。 眼前这个张伍长,这是自己往死路上冲啊。 在决定投军时,他设想过很多种应募的场景。 或是被刁难,在演武场上与老兵比试; 或是被欺负,脏活累活都往自己身上扔; 甚至是被克扣饷银,只能忍气吞声。 可唯独没想到,对方竟敢明目张胆贪墨军功! “这位军爷!” 他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妄贪军功,可是军中大罪。” 张伍长被这突如其来的镇定弄得一愣,随即狞笑一声: “小兔崽子……跟我装腔作势?” 他“锵”地拔出腰刀。 “今日就是天王老子来了,这些东西也是老子的战功!” 周围的兵卒哄笑起来,有人甚至吹起了口哨。 如今边疆战乱不休,谁也不知道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这送上门的鞑子首级,能换上几十两银子。 伍长拿大头,他们也能分几两碎银子。 够吃喝一顿,再找个娘们泄泄火了…… 那个满脸褶子的老兵卒阴阳怪气道: “头儿,这小子的刀不错!” “刀?” 张伍长的目光落在林川手中的刀上,眼前一亮。 “拿来我瞧瞧!” 他冲林川伸出手。 林川看着这群人贪婪的嘴脸,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正在把脖子往铡刀下送。 “军爷,这是我们的军功,还给我。” 林川眉头皱起来,“等胡伍长来了,咱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张伍长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仰头大笑: “哈哈哈,你们听见没?这泥腿子还威胁起老子来了!” 笑声戛然而止,他猛地沉下脸。 “把这几个奸细给我砍了!” “啥?我们不是奸细啊——” 王铁柱大惊失色。 可眼前的几个兵卒,已经拔刀冲了过来。 林川眼中寒光骤闪,反手抽出长刀,刀锋横拉出一道雪亮弧光。 “噗!” 满脸褶子的老兵卒喉头飙血,捂着脖子栽倒。 剩下四人猛地顿住脚步。 显然被这狠辣的一刀给骇住了。 “好大的胆子!” 张伍长暴怒拔刀,刀尖直指林川心口,“你这是要造反!” “你先看看这是什么!” 林川怒吼一声,手中铁牌猛然亮在张伍长眼前。 阳光下,“西陇卫”三个大字刺得张伍长瞳孔骤缩。 他举刀的手瞬间僵住,嘴唇哆嗦着: “这……这……” “贪墨军功,滥杀无辜,我看你有几个脑袋!” 张伍长脸色由白转青,突然癫狂大吼: “假的!定是伪造的!给我杀了他——” 手中腰刀猛地劈向林川。 “铛!” 一柄厚背砍刀横空飞来,精准格开这致命一击。 胡伍长铁塔般的身影挡在林川身前,络腮胡上还沾着晨露: “张麻子,你动我的人试试?” 张伍长被震得踉跄后退,看清楚来人,大喊一声: “胡大头!你勾结奸细?!!” 胡伍长轻笑一声,刀尖纹丝不动: “奸细?这是我昨日招募的人,怎么就成了奸细?” 张伍长脸色青白不定,指着地上老三的尸体,声音发颤: “他杀了老三!!” 胡伍长目光一沉,眼角微微抽搐。 他瞥了眼地上的尸体,老三的喉咙被一刀切断,血泊浸透了黄土。 “这得交给军法队,我可管不了……” 他缓缓收刀,语气却陡然转冷: “不过,张麻子,你贪墨军功、私杀应募,这事儿,军法队可管得了你!” 话音未落,他身后的五名老兵已齐刷刷上前。 腰刀出鞘,寒光凛冽。 剩下的四个兵卒见状,早已缩到墙角,连大气都不敢喘。 张伍长被胡伍长的人团团围住,脸色铁青,却仍不死心。 他盯着板车上的战利品,突然狞笑一声: “胡大头,你说他杀了六个斥候?就凭他?!” 他猛地指向林川,声音拔高: “这小子连军籍都没有,哪来的本事杀鞑子斥候?” 胡伍长眉头一皱。 刚要开口,张伍长却已经转向自己的四个残兵,厉声喝道: “你们说!昨日可曾见过鞑子斥候?!” 那四个兵卒面面相觑,其中一个战战兢兢道: “回、回伍长……昨夜确实有狼戎游骑在柳树沟附近……” 张伍长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又逼问道: “那你们可曾见到这小子杀敌?!” 四个兵卒顿时噤若寒蝉,无人敢应。 张伍长冷笑一声,转向胡伍长: “胡大头,你听见了?没人证,就凭这几颗脑袋,谁知道是不是他随便砍了几个流民充数?!” 林川眼神一寒,手中长刀微微抬起。 胡伍长却抬手拦住他,眯眼盯着张伍长: “张麻子,你当老子是傻子?” 他大步走到板车前,一把抓起一颗首级,指着耳后的刺青: “黑狼部的月牙刺青,你告诉我,哪个流民耳朵后面会刺这个?!” 张伍长噎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胡伍长冷哼一声,又指向皮甲: “还有这个,你他娘的不会认不出来吧?!” 张伍长额头渗出冷汗,嘴唇哆嗦着,却仍强撑道: “那、那也可能是他捡的!战场上丢的甲多了去了!” 胡伍长怒极反笑: “放你娘的屁!甲能捡,首级也能捡?!你当鞑子是泥捏的,随便让人砍脑袋?!” 他冷哼一声: “张麻子,老子今天把话撂这儿,林川的军功,你吞不下!” 张伍长被逼得步步后退,终于退无可退,后背抵上冰冷的堡墙。 他脸色惨白,眼中终于闪过一丝恐惧。 林川缓缓上前,长刀斜指地面,声音冷得像冰: “张伍长,现在,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我操你娘……” 张伍长眼中凶光一闪。 。 第10章,咱都得管他叫爷 谁也没有想到。 在这个关头,张伍长竟还敢反抗! 林川距离他最近,不过三步之遥。 张伍长身形骤然暴起! 右手猛地从靴筒抽出一柄短刃,直刺林川心窝! “小心!” 胡伍长暴喝一声,猛冲上前。但—— 太迟了! 电光火石间,那刀尖已逼近林川胸前。 林川的瞳孔骤然收缩。 前世的格斗记忆瞬间激活。 他左手成掌猛击张伍长持刀手腕。 右腕一翻,三尺长刀竟以反手姿势上撩。 这是前世战术匕首的防御动作。 此刻用长刀使出,带着凌厉杀气。 “铛!” 短刀被震得向上弹起,张伍长中门大开。 不待对方反应,林川左腿一个滑步切入。 反握长刀,刀刃自下而上划出刁钻的弧线。 这招脱胎于特种部队的招式,本该用匕首挑敌人下巴。 此刻长刀化作银虹,直取张伍长咽喉! “嗤啦!” 刀锋划过皮甲的声响令人牙酸。 刀锋擦着张伍长脖颈掠过,削下一片皮甲领巾。 张伍长踉跄后退,胸前皮甲裂开一道整齐的斜口。 内衬的麻布渗出血色。 他不可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胸前的血。 胡伍长看得浓眉倒竖。 他分明看见林川刚才手腕有个古怪的内旋动作。 像在转什么短兵器,可用的分明是长刀。 更诡异的是那记左手格挡, 手掌如刀般劈砍敌人腕脉的手法,简直闻所未闻! 张伍长脸色惨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颤抖的双手徒劳地按在伤口上。 可鲜血仍像决堤的洪水般喷涌而出,瞬间浸透了整件皮甲。 “呃啊——” 他想说话,却只咳出一大口血沫。 胡伍长下意识后退半步。 这个见惯生死的老兵,此刻也不禁皱眉。 林川那一刀实在太狠,竟将肺叶都划开了。 “救……救我……” 张伍长身躯晃了晃,向前扑倒。 手指在地上徒劳地抓着。 身体抽搐了两下,不动弹了。 一个老兵上前探了探鼻息,回过头:“头儿,死了。” 胡伍长点点头,收刀入鞘。 “他们怎么办?” 另一个老兵,刀尖指了指墙边战战兢兢的张伍长手下。 “绑了,送军法队。”胡伍长冷哼一声。 “胡伍长,饶命啊——” 四个手下“扑通”跪倒在地上,拼命磕头, “都是张头……张麻子指使我们啊……” 胡伍长冷眼看着四个磕头如捣蒜的兵卒。 “现在知道喊饶命了?刚才拔刀要杀人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们手软?” 几个老兵已经麻利地扯下腰带,把四个人的手腕捆成一串。 一个兵卒突然扑到林川脚边: “好汉饶命!我、我昨日才调来铁林堡,什么都没干啊!” 林川侧身避开,长刀在晨光下泛着寒光: “军法队自会查清。” 他转向胡伍长,“胡伍长,这些缴获……” 胡伍长大手一挥:“都是你的功劳!” 他踢了踢张伍长的尸体, “这杂碎干的破事,老子会一五一十报上去。” 他眯着眼,盯着板车上那堆血淋淋的战利品。 六颗狰狞的首级,用石灰腌着。 旁边堆着缴获的弯刀和皮甲。 他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扭头朝身后喊道:“二狗!” 刚往嘴里啃干粮的二狗一个激灵。 赶紧含糊不清地应道:“啊?头儿?” 胡伍长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你他娘的昨天咋说来着?” 二狗平白无故挨了一巴掌,一脸懵逼:“啥……啥咋说的?” “装傻是吧!” 胡伍长抬腿就是一脚,结结实实踹在二狗屁股上, “就你小子说的,他要是能砍三个鞑子,咱都得管他叫爷!” “哎呦喂!” 二狗捂着屁股直蹦跶。 “头儿您轻点儿!我这不是……这不是……” 他偷瞄了眼板车上的首级,突然瞪圆了眼,“六个?!” “六个咋叫?啊?你说咋叫?” 胡伍长揪着二狗的耳朵转了个圈,疼得二狗龇牙咧嘴。 “哎呦!头儿!六个,六个得叫祖宗!”二狗扯着嗓子嚎。 老兵们哄然大笑。 “听见没?二狗子要认祖宗了!” 张小蔫和王铁柱缩在板车后头,两腿直打颤。 他俩原本想着跟林大哥来见见世面,哪知道这世面见的…… 先是差点被乱刀砍了,接着林大哥一刀宰了一个,还没缓过神,张伍长又搞偷袭,结果又被林大哥反杀……这一早上,裤裆里湿漉漉的,也分不清是汗是尿。 “胡伍长!”林川抱拳,“方才多谢相救,今日应募之事……” “哎!”胡伍长大手一挥,咧嘴笑道,“别跟老子整这套虚的!你这军功报上去,少说也得封个小旗官!”他顿了顿,压低声音,“不过……死了俩人,咱们总得去卫城大营走一趟,做个交代。” “应该的。”林川点头。 胡伍长转头冲二狗屁股上又是一脚:“二狗!你留守砦堡!” “啊?又是我?”二狗哭丧着脸,“头儿,我也想……” “想个屁!”胡伍长瞪眼,“再废话,今晚酒钱你出!” 二狗立刻闭嘴,老老实实缩了回去。 胡伍长大手一挥: “独眼龙,你们几个押着这四个怂包,跟老子去卫城大营!” 几个老兵麻利地把张伍长的手下捆成一串。 张小蔫和王铁柱战战兢兢地看向林川,眼神里写满了“咱能不能不去”。 林川拍了拍他俩的肩膀,低声道:“没事。” “兄弟,走着!” 胡伍长冲林川咧嘴一笑:“让卫城大营那帮老爷们开开眼!” …… 离开铁林堡。 一行人沿着官道向卫城大营行去。 不到半日。 远处卫城大营的轮廓渐渐清晰。 黑压压的营垒高耸,箭楼上的旗帜猎猎飘扬。 隐约可见持戈的哨兵来回巡视。 “林、林大哥……” 张小蔫拉着板车,咽了口唾沫,低声道, “那卫城大、大、大大……” 前头的胡伍长回头咧嘴一笑: “大吧?这可是咱们北疆第一卫城!” 独眼龙在后面接茬: “里头茅坑都比铁林堡宽敞。” “啥?”王铁柱惊讶道。 “别听他胡咧咧!” 胡伍长骂道,“那么宽敞,你他妈咋不住茅坑?” “我不住!”独眼龙梗着脖子,“怕迷路!” “……大、大、大营……可真大!” 张小蔫这时候才完整地说完。 胡伍长瞅了他一眼,问林川: “这小子说话一直这样?” “对,从小这样。”林川点点头。 “那你别说话了啊!” 胡伍长指着张小蔫, “将军最烦磨叽,你在他面前这么说话,肯定一刀砍了你脑袋!” 张小蔫脸色“唰”地惨白。 众人哄笑间,来到大营门外。 守门的兵卒老远就瞧见了他们。 一个瘦高个的哨兵小跑过来,抱拳道:“胡伍长!这是……” “军务!” 胡伍长从怀里摸出林川的铁牌一晃。 “带这几个杂碎见将军大人!” 哨兵瞥了眼被捆成一串的俘虏,又扫了眼板车上的首级,脸色微变。 赶紧侧身让路:“大人正在校场检阅……” 胡伍长点点头,回头冲林川使了个眼色:“走!” 。 第11章,擢升总旗官 一行人走进营门。 迎面是条三丈宽的青石主道。 两侧箭楼高耸。 持弩哨兵的目光掠过众人。 “别东张西望!” 胡伍长低声呵斥,引着他们转向左侧的偏道。 穿过两道拒马栅栏后,眼前豁然开朗。 最先看到的不是校场,而是成排的营房。 夯土为墙、茅草覆顶。 兵舍整齐排列,每间门前都挂着木牌。 几个正在晾晒衣物的辅兵见到他们,慌忙退到道旁行礼。 板车吱呀呀穿过营房。 迎面是一座庞大的青砖建筑。 “这是武库。” 胡伍长指了指青砖建筑, “待会要验的兵器都得从这儿取。” 林川点点头。 原来这就是古代的军队大营。 比起后世那支人民军队的钢铁纪律, 眼前这座大营虽然表面规整,却总透着几分脏乱。 营房排列得是整齐, 可墙角堆着的杂物和随处的垃圾, 让整体观感大打折扣。 几个士兵躲在营房后抽烟袋。 见他们经过,几人慌忙把烟袋藏起。 这种流于表面的纪律性,让他不禁摇头。 远处校场上喊杀声震天, 但细听就能发现节奏参差不齐。 “差得远啊……” 林川在心里轻叹。 要知道,这可是大乾王朝的北疆精锐。 最精锐的部队大营尚且如此, 可以想像,其他军队有多么不堪。 正想着,几人来到校场外。 辕门前,两名卫兵横戟拦住去路。 “腰牌!” 胡伍长赶紧解下腰牌递过去。 卫兵接过去,皱起眉头:“铁林堡的?跑中军校场作甚?” “咱是来报军功的,将军昨日吩咐过……” “等着!”卫兵转身跑进辕门。 不多时,一个刀疤脸部将大步走来。 正是昨日在场的庞大彪。 “林川,将军在等你。” 庞大彪看到胡伍长,愣了一下,“大头,你咋也来了?” 胡伍长凑过去,低声说了几句。 庞大彪目光渐渐冷戾,扫了几个俘虏一眼。 “跟我来吧。” 穿过敞开的辕门,只见数百军汉正分作两队演练。 东边枪阵如林,西边刀盾铿锵。 庞大彪跑上点将台,与陈将军耳语几句。 胡伍长在点将台前单膝跪地: “禀将军!铁林堡巡哨胡大勇,带新兵林川复命!” “胡大头,你不好好巡哨,来复什么命?” “回将军。” 胡伍长高声回应, “张伍长意图贪墨军功,谋害林川,被林川反杀。” 陈将军眉头皱起,将手一挥。 操练的士兵都停下了动作。 校场上一片死寂。 “刚投军就杀上官?!” 陈将军冷笑一声,“林川,你胆子不小啊!” 林川不慌不忙抱拳:“回将军,张伍长有罪当诛!” “有罪?你说我听听?” “其一,贪墨军功,企图私吞柳树沟六颗首级;其二,滥杀同袍,命手下斩杀我等;其三,消极怠战,昨日接到狼烟警报,却按兵不动。” 林川的声音在校场上回荡,字字如铁。 “属下虽是新兵!但也知,若纵容此等败类,边军与土匪何异?谁还肯为百姓守土?谁还愿为朝廷效死?” 陈将军眯起眼睛,手指在刀柄上轻轻敲击。 “好!说得好!” 他猛喝一声,“张麻子贪墨军功、残害同袍、贻误战机,确实该杀!” 他转身指向那些被捆着的俘虏,“你们几个,是不是也参与其中?” 俘虏们顿时面如土色,连连磕头求饶。 陈将军冷哼一声,提高嗓门:“传我将令!” 校场上所有士兵立刻挺直腰板。 “张麻子枭首示众三日!其亲信发配苦役营!” 陈将军声如雷霆,目光如电般扫过全场。 校场上数百将士噤若寒蝉。 那几个俘虏更是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他顿了顿,嘴角忽地一扯,露出几分玩味的笑意: “至于你,林川——” 他故意拖长声调,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擢升你为铁林堡总旗!” 此言一出,校场上顿时一片哗然。 胡伍长手下几个老兵对视一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陈将军抬手一压,全场瞬间安静。 他眯起眼睛,又补充道: “铁林堡升为戍卫所,一应赏赐,按旧例发放!不过……” 他目光如刀,直刺林川:“兵员,得你自己募!” 林川神色不变,抱拳沉声:“属下必不负将军所托!” 庞大彪忍不住上前一步,低声道: “将军,这林川刚投军就杀上官,如此重赏,恐怕……” 陈将军抬手打断,目光却瞥向胡伍长。 “胡大勇!” 胡伍长一个激灵,连忙抱拳:“属下在!” “你的罚期……到没到?” 胡伍长脸色一僵,讪讪道:“回将军!还有半年……” “那就接着当你的伍长吧。” 陈将军嗤笑一声,“正好,辅佐辅佐林总旗。” 胡伍长嘴角抽了抽,却不敢违逆。 只得硬着头皮抱拳:“遵命!” 身后几个老兵憋着笑,肩膀直抖。 陈将军满意地点点头,转身离去。 只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林总旗,本将等着看你的兵!” …… 夕阳西沉。 林川站在铁林堡的土墙上,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峦,仍有些恍惚。 短短两日,他从一个书生变成小旗官,又升了一级到总旗。 铁林堡更是从巡哨据点升为戍卫所。 这一切快得有些不真实。 “林总旗!” 胡大勇抱着一摞文书走来。 “这是铁林堡的军册、粮册、武备册,您过目。” 林川接过文书,随手翻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军册上,每一名士兵的姓名、籍贯、入伍年月、战功记录,全都清清楚楚; 粮册里,每一石米、每一斗面的进出,都标注得明明白白; 武备册更是详细到每一把刀、每一张弓的磨损程度。 “胡伍长,这些……都是你整理的?” 胡大勇挠了挠头,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咳,属下以前在将军手下……当过几年亲卫。” 林川一愣:“亲卫?” 胡大勇叹了口气,终于坦白: “两年前,陈将军夜袭黑狼部大营,属下贪杯误事。将军一怒之下,罚我当两年伍长,不得晋升。如今还有半年期限……” 林川恍然大悟。 难怪胡大勇对军务如此熟稔,行事作风也严谨。 “银子算过了吗?”林川合上文书,问道。 “算过了。” 胡大勇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 “按戍卫所的定额,咱们每月能领到二百两银子。招募五十人,每人二两安家费,再算上兵器、甲胄、粮饷……剩下的,恐怕只够再添十把弓。” “武备都配不齐?”林川一愣。 “银子不够啊……” 胡大勇嘿嘿一乐,“将军信任总旗,让总旗自己想办法……” “自己想办法?”林川哭笑不得。 他的目光落在一道道数据上。 一穷二白啊! 。 第12章,不服就干 林川有些喜忧参半。 喜的是自己当上了总旗官,比小旗还高了一级。 忧的是这个总旗官手下没粮没人,只有胡大勇一个伍。 加上林川本人,铁林堡戍卫所一共才七人。 也就是个光杆司令…… 这戍卫所的级别比戍堡要高,负责方圆三十里的巡防、缉盗、驿道护卫。 另外,还统辖铁林燧、鹰嘴燧、野马燧、柳沟燧、石崖燧五座烽燧。 只不过这五座烽燧,只有两座还能用。 其它的早已年久失修,破烂不堪。 他这个总旗,是戍卫所的头号长官。 下面配置五个小旗,每小旗两个伍,共十二名战兵。 加上二十名辅兵的配额,合计满编八十人。 按照战兵二两、辅兵五钱的标准,每月饷银支出就要一百三十多两银子。 再加上口粮、武备维护、烽燧耗材、军马草料等等…… 每月二百两银子的定额,属实捉襟见肘。 “难怪古代很多军队都吃空饷……” 林川摇了摇头,目光落在“屯田”列项上,后面什么都没有。 “这屯田的数目,怎么没写?” 胡大勇挠了挠头,脸上露出几分尴尬: “这屯田的事……说来话长。” 他指着堡外那片荒芜的野地。 “瞧见那片长满杂草的地没?按制,铁林堡本该有六十亩屯田,升戍卫所后能配三百亩。可这些年……战事频繁,鞑子三天两头来劫掠。去年春耕时,鞑子游骑突袭,把正在耕作的辅兵杀了七个,抢走耕牛四头。自那以后,就再没人敢去种地了。” “没人种地?”林川眉头紧锁,“那军粮从何而来?” “全靠上头调拨。另外……” 胡大勇左右张望了一下,不好意思说道: “其实咱们私下跟过往商队有些交易。他们给粮食,咱们睁只眼闭只眼,放他们走些……不太合规的货物。” “不合规的货物?”林川一愣,“比如说呢?” “比如……”胡大勇尴尬地挠挠头,“哎呀,总旗,以后你就知道了……” 他不愿意说,林川也不追问。 “三百亩地,若是好生耕种,一年能产多少粮食?” “若是丰年,少说能收三百石。可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没人敢去种啊……” 胡大勇苦着脸道。 没人敢去种…… 还不是因为没人敢杀鞑子…… 林川点点头。 大概有些猜到陈将军升他当总旗的原因了。 不就是看他带着村民杀鞑子,脑子活,遇难题会想办法。 所以想把这个烫手山芋,交给他一个初生牛犊试试。 既然如此,这个山芋,吃下便是。 “胡伍长,咱们明日便开始招人!” 胡大勇眼睛一亮:“总旗要招多少?按规制……” “不能按规制。” 林川打断他,“战兵招三十,辅兵……五十。” “五十?会不会有点多……” 胡大勇面露难色,“按例咱们只能招二十辅兵……” “二十辅兵,怎么种地?” 林川轻笑一声:“三百亩荒地,垦荒种粮,都得要人,五十也有点少,先招来……” 胡大勇恍然大悟:“咱们要种地?” “只有种地,才能从根上解决问题。” 林川点点头,“不止种地,军舍也要扩,墙也要修缮,还有兵器制作……不过粮食第一位,有了粮食,才能养兵。有了兵,才能守住这片地。” 胡大勇压低声音:“可兵备道那边,怕是不会增加饷银。” “无妨,饷银我来想办法。” 林川说道,“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把人招齐。” “好!” “明日你带人去附近的村子,就说铁林堡招人。种地六钱,会手艺的八钱,包吃住。” “八钱?”胡大勇瞪大眼睛,“这可比规制高了三钱!” “想要发展,就得下本钱。饷银给的足,一个人能干两三人的活!给少了,都偷奸耍滑,效率反而低……” “总旗这话……啧啧……很有道理……” 两人边走边聊。 老远就看见五个老兵聚拢过来。 表情看上去有些不对。 胡大勇眼珠子一瞪:“你们几个,怎么个意思?” “头儿!独眼龙想跟总旗比试比试。” 二狗嘿嘿笑着凑上来。 “滚犊子!”胡大勇摆摆手,“一边呆着去!” “头儿!总旗还没说话呢……” 另一个老兵笑道。 林川注意到几个老兵表情玩味,顿时心中了然。 他太熟悉这个眼神了。 前世在特种部队带新兵时,那些老兵油子看空降的指导员,也是这副德行。 “呵……” 林川嘴角微不可察地扯了扯。 一个凭空掉下来的总旗…… 没跟他们一起喝过风吃过土…… 凭什么让这群刀头舔血的汉子心服口服? “哎呀总旗……你看这事儿整的……” 胡大勇站在一旁,讪笑一声。 “没事,正好我也想跟大伙熟悉熟悉。” 林川笑了起来。 这事儿要说胡大勇不知道,鬼才信。 他望向独眼龙。 这家伙名如其人,两眼一大一小。 左眼明显比右眼小了一圈,眼睑上还留着道狰狞的疤痕。 他歪着嘴嚼着草根,大小眼斜睨着林川: “林总旗,小的王黑虎,请大人指点!” 他故意把“大人”二字拖得老长,引得周围一阵哄笑。 林川注意到,王黑虎的左眼虽然睁着,但瞳孔明显比右眼浑浊,怕是当年受过伤。 “行啊!” 他笑了笑,慢条斯理地卷起袖口。 看到林川接招,周围老兵顿时开始起哄。 “哎呀总旗,你可小心点儿!” “独眼龙,下手轻些!” “别把总旗摔散架喽!” 胡大勇退后半步,表情有些玩味。 他也想知道,这林总旗到底有几斤几两,能让将军如此高看一眼。 要知道,这独眼龙当年被鞑子的刀锋扫过眼睛,硬是顶着满脸血砍翻对方。 是个不折不扣的狠角色。 林川慢条斯理地准备着。 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对策。 自己这具身体力量不足,但独眼龙左眼视线模糊,是个突破口。 而且,对方看上去力大无比,绝不能硬拼,得用巧劲才行。 “开始。” 独眼龙如黑熊般扑来,右臂横扫。 林川一退,他顿时扑了个空。 独眼龙嘿嘿一笑,左臂探出,就要抓过去。 林川突然向右矮身一闪,抬手抓住他手腕,一扣一绊。 王黑虎只觉得左腿一麻。 “砰”地跪倒在地。 尘土飞扬。 四周瞬间死寂。 王黑虎眼睛充血,挣了几下竟动弹不得。 林川笑了笑,松开手。 “取巧!”王黑虎啐了一口,“再来!” 这次他学乖了,始终用右眼锁定林川,左眼几乎眯成一条缝。 林川却突然变招。 一个矮身扫腿,王黑虎慌忙后跳。 不料林川变扫为挑,脚尖正点在他左膝穴道上。 “砰!” 王黑虎又是跪在地上,右眼瞪得像铜铃。 胡大勇的眼睛亮了起来。 他分明看见,林川每次出手都刻意偏向王黑虎的左侧。 这小子,居然一眼就看穿了对方的弱点! “老子不服!” 王黑虎挣扎着爬起来,大小眼里满是血丝。 “有本事拿家伙比划!” “行啊——” 林川从旁边捡起一根短棍,笑了笑: “随你挑!” 。 第13章,凭什么这么嚣张? 王黑虎抄起一把训练木刀。 刀尖指向林川。 这次他学聪明了,始终用右眼死死盯住林川,左眼几乎闭了起来。 他瞥了眼林川手里的短棍,眉头一皱: “总旗就拿这个?” 林川掂了掂短棍,笑道:“我拿的是匕首。” “匕首?” 王黑虎一愣,周围的老兵们也哄笑起来。 一根一尺来长的木棍,怎么可能打得过王黑虎? 林川没有解释。 前世在特种部队时,匕首格斗是他最拿手的科目。 短兵相接,一寸短一寸险。 但用得好了,反而能出其不意。 “开始!” 胡大勇一声令下。 王黑虎大喝一声,木刀当头劈下,势大力沉。 林川却不硬接,侧身一让,木棍如毒蛇般点向王黑虎手腕。 王黑虎急忙变招,刀锋横扫。 林川又退半步,始终不与他的刀锋正面相抗。 “总旗只会躲吗?” 王黑虎狞笑,攻势更猛。 林川不语,目光却始终盯着王黑虎的右肩。 那是他发力的先兆。 几个回合后,王黑虎渐渐焦躁,刀法开始凌乱。 突然,林川脚下一滑,似乎踩到了石子,身形一晃。 王黑虎大喜,抢步上前,木刀高举—— 就是现在! 林川猛地弯腰,左手抓起一把沙土,扬手一撒! “啊!”王黑虎猝不及防,沙土迷了眼。 他慌忙后退,却觉脖颈一凉。 林川的木棍已经抵在了他的咽喉上。 又是一片死寂。 “这……”王黑虎气得浑身发抖,“使诈算什么本事!” 林川收棍而立:“六个鞑子,我就是这么杀的。”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 “战场上,活下来的才是赢家。沙子、石头、牙齿……一切能杀敌的手段,都是好手段。” 这句话说出口,众人面面相觑。 林总旗说的,好像是这么个理儿…… 可就是……赢的不太体面…… 王黑虎喘着粗气,突然吼道: “再来!有种别耍花样!” 林川点头:“好。” 他差不多摸清了王黑虎的脾气。 这几个家伙,都是些老兵。 不把他们打服,以后不好管啊。 林川甩了甩胳膊,将短棍由反手转为正手,举到身前。 看到他的动作变化,胡大勇瞳孔微缩。 仿佛看到了一把匕首握在他手中。 林川站在原地不动,木棍斜指着王黑虎。 王黑虎谨慎地绕着他游走,突然一个箭步,举起木刀。 林川陡然动了。 他的木棍后发先至,在王黑虎刀势未成之际,精准点在他手腕上。 王黑虎只觉手臂一麻,木刀脱手而落。 不等他反应,林川的木棍已经抵在了他的心口。 “战场上,敌人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 林川收起短棍,“服了吗?” “操!” 王黑虎呆立片刻,突然单膝跪地。 “小的服了!” 胡大勇的眼睛终于亮了起来。 他忽然觉得,这位新总旗,或许真能带着铁林堡闯出点名堂来。 …… 看到独眼龙连输几次。 剩下几名老兵的态度终于端正了不少。 胡大勇让他们分别展示了刀盾和枪阵。 木制兵器破空之声呼呼作响,倒也称得上虎虎生威。 林川却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停!”他突然喝道,“胡伍长,你们平日就是这么对付狼戎骑兵的?” 胡大勇抹了把汗:“总旗,这是兵部颁下的《边军操典》……” “操典?”林川冷笑一声,突然抄起一根长棍,“看好了!” 他身形一闪,木棍如毒蛇般刺向二狗咽喉。 老兵慌忙架枪格挡,却不料林川突然变招,棍头下沉直扫下盘。 二狗踉跄后退时,林川已经一个翻滚,木棍狠狠戳在他腰眼上。 “狼戎骑兵的弓箭手会在百步外开始放箭!” 林川收棍而立,“刚才那三下,就是三箭射过来,你们的盾牌呢?” 二狗闻言一愣,下意识看向自己放在场边的木盾。 “还有变阵速度。” 林川突然加速冲向阵型侧翼,“等你们完成这个转身,骑兵早就把你们冲散了!” 他边说边演示,木棍在老兵们缝隙处连点数下:“看,就这么一会儿,你们已经死了三次。” 几个人鸦雀无声。 胡大勇的眼睛瞪得溜圆。 这些破绽,他们与狼戎交手时确实吃过亏,却从没人说得这么透彻。 “知道问题在哪吗?” 林川扔下木棍,“你们的战法只考虑了人对人的攻守,可狼戎是骑兵!你们看……” 他蹲下身,用枯枝在地上划出几道弧线。 “狼戎骑兵最擅长的就是这个——” 他抓起一把沙土洒在线条上。 “先用箭雨扰乱……” 枯枝又猛地刺向弧线最薄弱处,“再从最薄弱处突袭!” 枯枝在弧线上重重划了一道。 老兵们顿觉心头一紧。 仿佛感受到了狼戎骑兵的凛冽刀锋。 胡大勇这一伍的老兵,都与狼戎交手过多次。 此时林川几句话说出来,顿时醍醐灌顶。 “总旗,那怎么破?”二狗紧张地问道。 “我问你们,狼戎骑兵凭什么能这么嚣张?” “凭什么?”老兵们面面相觑。 “回总旗!”独眼龙抱拳道,“狼戎骑兵速度极快,来无影去无踪,而且,箭术精湛,攻势迅猛!” “说对了一半。”林川点点头,“他们最可怕的不是马快箭利,而是他们比我们更清楚,怎么用最小的代价,换最多的命!” 对这些老兵来说,这句话说的有些深奥。 几人皱起眉头。 胡大勇却若有所思。 “那我再问你们,如果你们是狼戎骑兵,最怕什么?” “最怕什么?” 老兵们互相交换着眼神,眉头紧锁。 他们打过狼戎,可从未站在敌人的角度想过问题。 胡大勇眯起眼睛:“怕……被拖住?” “不错,但还不止。” 林川嘴角微扬,“他们的优势,恰恰也是他们的死穴。” 他抄起王黑虎的盾牌,猛地往地上一插:“速度快的骑兵最怕什么?怕这个——” 盾牌深深陷入泥土,扬起一片尘土。 赵铁牛突然瞪大眼睛:“绊……绊马索?” “错!是阻挡!” 林川拿起盾牌,地面上留下一道沟壑,“一切能阻挡骑兵的方法:沟壑、陷坑、沼泽、房子、草堆、冰面、包括绊马索!骑兵再快,遇到它们都得减速!” 胡大勇眼睛亮了起来。 他想起去年冬天,那队狼戎骑兵在结冰的河面上人仰马翻的场景。 “找到对方的优势,就能发现死穴。” 林川循序渐进地引导,“马跑得快,就让他们变慢;箭射得准,就迷住他们的眼!他们最怕的,是战场不按他们的规矩来。” 几个老兵怔住了。 仿佛有根弦在脑子里“铮”地一响。 二狗突然“啊”了一声:“我懂了!” 众人目光齐刷刷望向他。 二狗愣了愣:“看我干嘛?我真的懂了!” “懂了你就说啊!” 独眼龙嚷道,“快让我也懂懂……” 。 第14章,听说你当上总旗了 “马快?咱们就挖陷马坑!箭准?咱们就放烟放火!” 二狗激动地比划着, “咱们可以在要道上挖暗坑,坑里埋铁蒺藜……” “等等等等!” 独眼龙一把揪住他后领,“你他娘慢点说!” “别急!” 二狗挣开他的手,眼睛亮得吓人。 “最重要的是,咱们得让他们以为咱们在逃!” “然后呢?”独眼龙皱起眉头。 “然后?” 二狗突然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咧嘴一笑: “等他们追进埋伏圈,咱们就从背后捅他们腚眼子!” 林川哈哈大笑:“你说的,就是昨日我们杀六个鞑子的方法!” 几个老兵先是一愣。 表情从困惑到震惊,最后化作狂喜。 原来总旗的丰盛缴获,竟是这般门道! 若他们也学会这种战法…… 那岂不是…… 大把军功唾手可得? 林川看着几个老兵眼中燃起的火焰,知道火候到了。 当过兵的都知道。 在部队里,最能让士兵们心服口服的,永远是实打实的战功和缴获。 正说话间,堡门外传来整齐的马蹄声。 众人回头,只见一队披甲骑兵勒马而立。 当先的正是亲卫营百户庞大彪。 他身着铁鳞甲,头盔上的红缨随风而动。 “林总旗。”庞大彪端坐马上,声音不冷不热,“将军命我来送赏赐。” 他微微侧首,身后亲兵立即捧上一个漆木匣子。 “斩首五级普通狼戎兵,赏银五十两。百夫长首级加赏五十两,共一百两。” 胡大勇双眼猛地睁大。 按《大乾赏功例》,这可是实打实的顶格赏赐! 林川双手接过,不卑不亢:“谢将军赏,劳烦庞百户跑这一趟。” 庞大彪微微颔首,又取出一卷黄绫:“将军有令,两月后举行边军大考。”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衣衫不整的老兵们,“铁林堡必须参加。” 林川突然上前一步:“庞百户,堡中缺粮少械,可否……” “本官只管传令。” 庞大彪一扯缰绳,战马不耐烦地刨着蹄子。 “粮饷之事,你自去寻王户部。” 说罢一挥手,亲卫队齐刷刷调转马头。 庞大彪正要扬鞭,突然勒住缰绳。 “还有一事!” 他扭头盯着胡大勇,那张黑脸上露出几分促狭: “胡大头!将军让我带话——” 他故意清了清嗓子,学着将军粗犷的西北口音: “你个狗日的再敢偷老子的酒,老子把你裤裆里那二两肉剁了!” 四周顿时一片死寂。 “将军明鉴!” 胡大勇冲庞大彪抱拳,“就、就上回将军视察,小的实在没忍住……” 庞大彪冷笑一声:“你当将军闻不出来?你偷啥不好,非得偷那缸女儿红?” 胡大勇那张糙脸涨得通红。 几个老兵死死咬着嘴唇,不敢笑出声。 “行了。” 林川突然踹了脚胡大勇的屁股,“以后要喝,等咱们杀够二十个狼戎!” 他转头对庞大彪笑道:“我亲自去讨将军的庆功酒!” 庞大彪闻言大笑,终于一夹马腹: “这话我可得原样带回去!” 待骑兵队消失在视野中,二狗才敢喘大气: “乖乖,亲卫营的架势真吓人……” 独眼龙凑到胡大勇身旁:“胡头儿,女儿红……还有吗?” “滚!” …… 第二日。 除了两名老兵当值。 其余人都跟着林川下山募兵。 一行人刚拐进柳树村的土路,就看见村口磨盘旁,坐着几个村民。 “林、林、林大哥!” 张小蔫眼尖,第一个瞧见他们,激动得结结巴巴地喊了起来。 村民们呼啦一下全涌了过来。 赵铁匠挤在最前面,粗糙的大手一把抓住林川的胳膊: “川子,听说你当上总旗了?真的假的?” 林川还没答话,胡大勇走上前,嚷道: “老赵,把你的脏手松开,总旗刚领的新甲……” “哎呀哎呀,胡军爷,光顾着跟川……跟林总旗说话了,没瞅见你……” “哎你得得得得了吧,假惺惺……” 凑过来的村民越来越多。 有老人抹着泪念叨:“老天开眼啊,咱们村总算出了个官家人!” 几个半大小子挤在前面,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林川腰间的长刀。 “都别挤,别挤!” 赵铁匠挥着铁锤般的大手维持秩序,“让川子……不对,让林大人好好说话!” 林川环视一圈,看着乡亲们朴实的笑脸,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这次能当上总旗,多亏了那日大伙儿齐心协力杀鞑子。” 王铁柱和张小蔫对视一眼,忍不住挺直了腰杆。 “陈将军擢升铁林堡为戍卫所,从今往后,柳树村也归我铁林堡照应。” 这话一出,村民们更是喜形于色。 几个老人不住地点头,嘴里念叨着“祖宗保佑”。 “还愣着干啥?” 赵铁匠突然喊道:“快去叫里长,把他那坛老酒挖出来!今儿个非得好好庆贺庆贺不可!” “赵叔,今日有正事,不喝酒!” 林川抬手示意众人安静,目光扫过一张张热切的面孔: “陈将军给了铁林堡募兵之权,今日我来,就是跟大伙说说这事儿!”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 王铁柱第一个跳出来:“林大哥,我跟你走!” 张小蔫急得直结巴:“还、还、还、还有我!” 赵铁匠问道:“林总旗,你给大伙儿说说,当兵吃几碗饭?” 林川一招手。 胡大勇会意,从怀中掏出一卷告示: “凡入营者,月饷一两二钱;成为正式战兵,月饷二两;斩首一级赏银十两!”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提高:“若能立功升迁,全家免赋三年!” “哎呀,免三年啊?” “这么说,林川算立功升迁了对吧?” “叫林总旗!” “对对对,林总旗……” 胡大勇等村民们的惊叹声平息,把告示往旁边的老槐树上一拍。 粗糙的手指在告示上点了点:“另外,还要招五十名辅兵!” “军爷,辅兵是干啥的?”一个村民问道。 “辅兵不用上阵打仗,主要负责种地、修缮、洗衣等活计。” 胡大勇详细解释道,“月饷六钱,会手艺的八钱,管吃住,同样免赋税。” “什么叫会手艺的?”几人异口同声问道。 平日里,若是见了这几位军爷,村民们都唯唯诺诺。 可现在林川当上了总旗,感觉真是不一样了。 跟军爷说话也敢大声了。 “会木匠活的,会打铁的……” 胡大勇掰着手指头数,“懂药材的,还有会喂马的都算!要是会修军械,还能再加钱!” “八钱啊?这么多……” 村民们交头接耳。 一听不用上阵打仗,每个月还能拿八钱银子。 几个原本犹豫的汉子顿时来了精神。 就连妇人们也跃跃欲试。 胡大勇见火候到了,突然正色道:“按军制,辅兵原本是五钱银子!” 他朝林川抱拳,“是林总旗体恤大伙儿,特意加了饷银!” 人群开始激动了起来。 妇人们商量着要带哪些家什,匠人们已经开始盘算能拿多少赏钱。 “赵叔。”林川凑到赵铁匠身边,“您可得来帮我!” 赵铁匠望着自己破败的铁匠铺,长叹一声。 近半年来,铁匠铺的生意每况愈下,平日里也就偶尔给人修个农具,连糊口都难。 他看着林川热切的眼神,重重点了点头:“好,好,好!” “都静一静!” 胡大勇跳上磨盘,“明日卯时,带着吃饭的家伙来这儿集合!” 他强调了一声,“记住啊,是能干活的家什,不是要饭的碗!” 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快的笑声。 热闹间,林川忽然瞥见芸娘站在人群外围。 见他看过来,姑娘慌忙低下头,耳根红了起来。 。 第15章,三棱箭簇 林川被村民们簇拥着往家走。 张小蔫和王铁柱一左一右拽着他袖子。 一路上连胳膊都抽不出来。 “让让!都让让!” 胡大勇带人在前面开路,结果越开路人越多。 听说林总旗回来了,连村里寡妇都端着针线筐出来瞧热闹。 刚拐进自家巷子,林川就瞧见芸娘站在院门口张望。 应该是趁着人多,先跑回来的。 也不知从哪摘了朵小黄花,别在发髻上。 林川想凑过去说句话,却被人群乌泱泱地挤开。 眼睁睁看着芸娘抿嘴一笑,躲回了院里。 自家院子里传来“咣当”一声巨响。 “使不得,这可使不得!” 胡大勇的破锣嗓子都吓变调了,“林大娘您快坐着!” 只见林氏正手忙脚乱地要给几个军汉倒茶。 结果水壶倒在了地上,滚烫的茶水洒了一地。 几个糙汉子愣是没敢躲,硬挺着被烫得龇牙咧嘴。 “娘!”林川赶紧走进去,“您别忙活了……” “那怎么行!” 林氏急得直搓围裙,“军爷们头回上门……” 说着又要去搬凳子。 吓得胡大勇一个箭步冲上去。 差点给老太太跪下。 “祖宗诶!您老快歇着!可不敢这么称呼!” 胡大勇赶紧扶林氏坐下, “如今我们可都是林总旗的属下,得尊您一声老夫人!” 院里已经是乱作了一团。 几个军汉抢着去端茶倒水。 独眼龙卷起袖子就要劈柴火。 二狗甚至抄起了扫帚。 林川看着忙乱的场面,哭笑不得。 古人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可眼下这光景, 倒更像是把整个村子都搅得鸡飞狗跳。 闹哄哄的院里,好不容易安静了下来。 林川扶住母亲的肩膀。 将老人家扶到院中那张磨得发亮的榆木凳上坐好。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他双膝跪地。 “咚”的一声。 额头重重磕在地上。 “娘,儿子如今当上总旗,又得了封赏。” 林川朝胡大勇使了个眼色,“这五十两银子,孝敬您老人家。” 胡大勇连忙从随身的牛皮褡裢里取出一个红绸包袱。 小心翼翼地解开,露出白花花的官银。 银子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照得林氏眼睛一阵发酸。 “儿啊……” 老太太颤抖着手,想摸又不敢摸, “你投了军,能平平安安就好。娘不图这些……” “老夫人,您可得收着。”胡大勇笑道,“咱们总旗大人还得娶媳妇呢!” “对对对!留着娶媳妇儿!” 院里的军汉们顿时哄笑起来,七嘴八舌地跟着起哄。 林氏破涕为笑,下意识往隔壁院子望去。 只见芸娘正趴在篱笆缝里偷看,被众人这么一闹,顿时羞得缩了回去。 林川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 突然提高嗓门:“铁柱!小蔫!” “在!”王铁柱一个激灵站得笔直。 “林、林大哥!”张小蔫结结巴巴地应道。 林川又从包袱里取出两锭银子。 “那日说过,杀鞑子的赏银大家都有份。这二十两,拿去分了吧。” “林大哥,这……这也太多了!”王铁柱的声音都在发抖。 “这还多?” 林川突然大笑,拍了拍王铁柱的肩膀: “这才到哪儿?往后跟着我,还有更多的等着呢!” 胡大勇站在一旁,看着林川的侧脸,突然觉得眼眶发热。 恍惚间,他仿佛又看到了十年前的将军。 也是这般豪爽,待手下如兄弟。 “赵叔!”林川朝人群里喊了一嗓子。 “在这儿呢!” 赵铁匠拎着个粗布兜子从人堆里挤出来。 兜里的铁器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他刚才趁乱溜回铺子,把林川特意嘱咐的箭簇给取来了。 “林、林总旗,这是您要的箭簇……” 赵铁匠双手捧着布兜,有些紧张。 “赵叔,您还是叫我川子吧,听着亲切。” “哎呀那不行,得有规矩……” 林川接过兜子,从里面掏出一个箭簇。 精铁打造的箭头上,三条棱线泛着冷光。 棱脊上还特意锉出了细密的倒刺。 “好手艺!”林川拇指在箭棱上一刮,“这倒刺够鞑子喝一壶的!” 胡大勇凑过来一看,眼珠子瞪得溜圆: “老赵,你有这玩意儿怎么不早拿出来?” “啊?”赵铁匠一愣,“这,这是林总旗教我做的……” 几个老兵呼啦啦围了过来。 二狗本就是弓箭手,只看一眼箭簇,眼睛就直了。 他拿起一支,指腹轻轻抚过那三道狰狞的血槽。 “总旗,这、这是……” “三棱箭。” 林川拿着箭簇解释道, “鞑子的皮甲多用多层牛皮浸油压制,寻常箭矢射不穿。这种棱角的开槽又窄又深,破甲效果应该很好。不过究竟怎么样,还得在实战里试一下才知道。” “二狗,试一下!”胡大勇吩咐道。 “好嘞!” 二狗利索地从箭囊抽出一支旧箭。 用牙咬住箭头的麻绳,三两下就把原来的箭簇拧了下来。 他小心翼翼地将三棱箭簇装上,用麻绳缠紧。 又放在耳边轻轻一弹,听着金属的嗡鸣声满意地点点头。 院里没有适合的靶子,众人来到门外。 二狗看着三十步外的一棵老榆树,点点头。 “看好了!”二狗深吸一口气,张弓搭箭。 “吱呀”一声,弓弦绷紧。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嗖——” 箭矢破空而出,正中树干。 众人呼啦一下围过去查看,只见箭簇已经完全没入树干,只留下箭杆在外面微微颤动。 胡大勇拔出腰刀,小心翼翼地削开树皮。 树皮下,三道裂痕呈螺旋状向树干深处延伸。 “我的老天爷!” 二狗激动得语无伦次,“入木三、三寸!比、比咱们的箭强多了!” “普通箭最多入木一寸。” 胡大勇点点头,“这三棱箭不仅穿透力强,创面还大了一倍不止。” 独眼龙惊讶道:“这要是扎在鞑子身上,保管叫他们肠穿肚烂!” 赵铁匠得意地笑起来。 “老汉我特意在淬火时多回了一次火,箭头又硬又韧,保准不崩口!” 胡大勇说道:“总旗,咱们该把这宝贝呈报给将军!要是全军都配上这种箭……” 林川却摇了摇头,伸手从二狗箭囊中抽出一支普通箭矢: “你看这官造的箭,一支要多少钱?” “约莫二十文吧。” “那咱们这三棱箭呢?” 胡大勇一愣,转头看向赵铁匠。 老铁匠掰着手指算道:“光是精铁就要三十文,再加上工钱……” “至少六十文一支。” “这么贵?”胡大勇瞪起眼珠子。 林川接过话头,“咱这军饷要花的地方很多,谁愿意在没有经过实战的箭簇上多投入?” 胡大勇恍然大悟:“得先拿鞑子试试!” “正是!”林川点点头。 胡大勇狠狠拍了下大腿: “妙啊!等咱们用这箭斩获几个鞑子,到时候将军自然会关注……” “实打实的效果,最有说服力。” 林川笑着接话,“那时候,咱们再谈打造箭支的军费,岂不更好?” 院中众人纷纷点头。 二狗突然想起什么:“那、那要是别的营来讨教……” 林川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那就看他们愿意出多少钱来买了。” 胡大勇闻言哈哈大笑,眼里闪着狡黠的光: “大人高明!咱们铁林堡,这回可要发利市了!” 正说着,独眼龙指着远处山头喊道: “总旗,烽烟!” 。 第16章,苍狼部斥候 远处山脊上的烽火台腾起一道笔直的狼烟,在暮色中格外刺目。 胡大勇猛地站起身,死死盯着烟柱:“他娘的,是东边!” “东边?”林川皱眉,“东边有王家屯和李家集两个村子。” 胡大勇急得直搓手:“这破烽火就一道烟,谁知道是哪个村?” “走!”林川当机立断,“分头去看看!” 众人慌忙抄起兵器。 胡大勇带着独眼龙和几个村民往李家集奔。 林川则带着二狗和小蔫几个直奔王家屯。 等林川他们赶到王家屯,村口已经一片狼藉。 几个老人瘫坐在打翻的粮车旁,有个老汉满脸是血,正对着烧焦的茅屋嚎哭。 “来晚了……”王铁柱一拳砸在树上。 林川蹲下身,指尖捻起一撮还温热的马粪:“不到半个时辰。” 他发现地上有落着一只绣花鞋。 “鞑子抢人了?”林川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 “抢了啊!” 里长拄着断了的锄头柄,老泪纵横: “绑了七八个女人!还抢了牲口……” “鞑子几个人?” “六个,都骑着马……” “往哪去了?” “黑松林……” 正说着,胡大勇带着人气喘吁吁地跑来: “李家集没事!果然是这……” 话说到一半,看到眼前的惨状顿时噎住了。 林川咬咬牙:“咱们追!” “啊?”胡大勇双眼瞪得溜圆,“天都快黑了,鞑子都有马……” “就是要天黑。” 林川冷笑一声,“鞑子带着七八个女人还有牲口,肯定要在山里过夜。” “咱们就五个人,能行吗?” 几个老兵也有些犹豫了。 王铁柱突然站出来:“林大哥,算我一个!” “还、还、还还……”张小蔫结结巴巴说道,“还有我!” “林大哥,我也去!” “对,我们都去,林大哥!” 十几个村民呼啦一下围了上来,个个眼冒凶光。 这些都是上次跟着林川杀过鞑子的。 此刻眼中的战意,竟比几名老兵还要炽烈。 “你们晚上能看见?”林川问道。 古代因为饮食营养不足,很多人都有夜盲症,他必须得先确认一下才行。 “有月光的话,就能。”王铁柱说道。 林川抬头看了看天色,万里无云。 今晚的月亮应该很亮。 “好。”他点点头,转头望向几名老兵。 “怂了?”他冲着老兵笑起来,“才六个鞑子而已。” “他奶奶的……” 胡大勇愣了片刻,咧嘴一笑,“跟着总旗,杀鞑子,赚军功!” “对!”独眼龙看了一眼其他人,一把抽出腰刀,“杀鞑子,赚军功!” “杀鞑子,赚军功!”二狗攥着三棱箭,低喝一声。 “好!” 林川点点头。 望向黑松林方向,眼中寒芒乍现: “出发!” …… 暮色渐沉。 黑松林像一头蹲伏的巨兽,在风中发出低沉的呜咽。 林川抬手示意众人停下,俯身捻起一撮泥土,在指尖搓了搓。 “是羊粪。”他低声道,“还很新鲜。” 胡大勇蹲下身:“马蹄印往那边去了。” 独眼龙循着他指的方向摸去。 果然发现一条被踩踏过的灌木小径。 又往前追了一段路。 最前面的独眼龙蹲下身子。 张小蔫扯了扯林川的衣袖,低声指向远处:“火、火……” 透过密林的缝隙,隐约可见一点微弱的火光在林间闪烁。 “他们果然扎营了。” 林川眯起眼睛:“约莫三百步。” 胡大勇握紧手中的刀:“总旗,怎么打?” “你们先在这里等着!” 林川转身吩咐道,“胡伍长,咱俩摸过去看看。” 两人借着夜色摸到近处,伏在一片灌木丛后观察。 “不对,”胡大勇压低声音,“这不是黑狼部的装束。” 只见六个鞑子围坐在篝火旁,正杀羊烤肉。 两个帐篷支在旁边,帐前挂着一面白色狼头的旗子。 “是苍狼部的斥候队!” 胡大勇眉头紧锁,“这帮孙子怎么跑来了?” 林川注意到这些鞑子腰间都挂着两把弯刀,马鞍旁还绑着短弓。 装备明显比上次杀的黑狼部斥候还要精良。 他们肆无忌惮地大声谈笑,不时举起酒囊痛饮。 竟然完全没做防御。 七八个被掳的妇人被捆成一串,拴在营地边缘的树下。 她们衣衫不整,脸上带着泪痕,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十多只山羊被随意地拴在另一侧。 “狗日的!”胡大勇咬牙切齿,“连个暗哨都不放!” 林川冷笑一声:“他们小股精锐进来袭扰惯了,怕是从来没遇到过像样的抵抗。” 视线中,一个满脸横肉的鞑子突然站起身。 摇摇晃晃地走向被绑的妇人。 他粗暴地揪起一个年轻姑娘的头发,强迫她仰起脸来。 姑娘的嘴唇已经被咬出了血,却死死闭着眼睛不敢出声。 “呜哇!” 鞑子突然怪叫一声,将酒囊里的马奶酒浇在姑娘脸上。 浓烈的酒气顿时弥漫开来,其他鞑子见状都发出刺耳的哄笑。 旁边的妇人们瑟瑟发抖。 有个年纪稍大的妇人想要挪过来挡在前面,却被鞑子一脚踹翻在地。 “总旗!”胡大勇的声音已经带上了杀意,“要不现在就……” 林川死死按住他的肩膀,声音冷得像冰:“再等等。” 他的目光扫过整个营地。 “现在动手会惊动所有人。等他们喝得再醉些。” 又有两个鞑子摇摇晃晃地起身,粗暴地拽起三个被绑的妇人,将她们拖到火堆旁。 妇人们踉跄着被推倒在毛毡上,脸上满是惊恐。 一个鞑子狞笑着捏住一个妇人的下巴,硬是将酒囊塞进她嘴里。 妇人被呛得剧烈咳嗽,酒液顺着脖颈流下,打湿了衣襟。 其他鞑子见状发出野兽般的哄笑,有人已经开始解腰带。 妇人的衣带已经被扯开,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 鞑子们怪叫着起哄,有人甚至掏出匕首,要去割妇人的衣裳。 林川和胡大勇对视一眼,眼中都燃起怒火。 “走,回去安排一下。”林川说道。 两人无声地退入黑暗。 回到隐藏的位置,众人围了上来。 “林大哥!” “总旗!” “头儿!” “都过来,听我安排!”林川压低声音,在黑暗中快速部署:“胡伍长,你带着弟兄绕到西面,听到我的哨声,就用弓箭射杀火堆旁的鞑子。” “收到!”胡大勇点点头。 “铁柱,小蔫!”林川转头吩咐道,“你们分成两拨,摸到东边和南边,听到我的哨声,就制造动静。” “好!”王铁柱和张小蔫齐齐点头。 张小蔫突然问道:“啥、啥、啥动静?” “就跟上次一样!”林川说道,“喊啊叫啊冲啊杀啊,反正越闹腾越好。” “懂、懂了!”张小蔫点点头。 “那你呢,总旗?”胡大头问道。 “我摸到帐篷旁边,找机会。”林川说道。 “那怎么行?!” 胡大头惊道,“让主官涉险,我等可是要挨板子!” “你们有把握摸过去不被发现吗?”林川问道。 胡大头一愣。 几个老兵对视一眼,都摇了摇头。 “那不就得了?”林川笑了笑。 “可是万一上头知道……” “谁敢说出去,就别跟老子赚军功了!”林川低喝一声。 此话一出,谁都不敢说话了。 “记住!”林川最后强调一遍,“哨声一响,老兵们先射箭,然后所有人一起喊杀冲锋。里应外合,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听到没?” “听到了!”众人低声回应道。 “行动!”林川低喝一声。 身形如鬼魅般消失在夜色中。 。 第17章,猎杀时刻 夜色中,林川的身影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像一只山猫,悄无声息地接近帐篷。 耳边传来鞑子们的谈笑、酒囊传递的咕咚声、篝火燃烧的噼啪响。 距离营地只有三十步了。 汗水顺着他的太阳穴滑落,在下巴处悬停了许久。 最终无声地滴落。 二十步……十五步……十步…… 他停在帐篷后面的黑暗中。 十步开外,篝火将鞑子们的丑态照得纤毫毕现。 那个满脸横肉的什长正搂着一个年轻妇人,粗糙的大手在她衣襟里肆意游走。 旁边几个鞑子醉醺醺地起哄。 有人甚至掏出匕首,挑开了另一个妇人的腰带。 篝火噼啪作响,火星四溅。 什长一把扯住妇人的头发,将她拖拽着走向帐篷。 其他鞑子见状,对视哈哈大笑起来。 帐篷的毛毡被粗暴掀开。 借着缝隙,林川看到一双皮靴拖拽着一个纤弱的身影。 妇人的身体地上刮出凌乱的痕迹,她似乎已经放弃了挣扎。 林川的指尖触到帐篷边缘,轻轻掀起一角。 浓烈的羊膻味混着酒气扑面而来。 帐篷里没有点油灯,那个鞑子正背对着入口,单手解着腰带。 妇人被推倒在毛毡上,散乱的发丝遮住了半边苍白的脸。 鞑子把皮甲扔在一旁,露出布满伤疤的脊背。 他弯腰去抓妇人的脚踝,嘴里嘟囔着下流的胡语。 妇人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却被一巴掌扇得瘫软下去。 就是现在! 林川游鱼般钻入帐篷。 什长只觉得后颈上的汗毛突然竖起。 刚要转身,脑袋被一股大力瞬间勒住。 林川的左手如铁钳般扣住什长的口鼻,右手长刀寒光一闪。 “嗤——” 温热的鲜血呈扇形喷溅,洒了妇人一身。 “唔……!” 什长的眼球暴突,太阳穴青筋炸裂。 他肥硕的身躯像触电般剧烈抽搐,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这一刀轻松破开了他的喉咙。 林川感受到掌下的肌肉先是绷紧如铁,继而像泄了气的皮囊般瘫软下去。 妇人惊恐地看着这一幕。 却见林川已经松开手,任由那具尸体无声滑落。 她张开干裂的嘴唇,眼看就要叫出声。 林川沾血的大手猛地捂住她的嘴。 血腥味冲进鼻腔,妇人的瞳孔骤然收缩。 “我来救你们……继续哭……” 他贴着妇人的耳朵低语,声音比刀锋更冷,“越大声越好。” 妇人颤抖了片刻,这才点了点头。 惊恐的双眼中,终于浮现出一丝光彩。 帐篷里响起撕心裂肺的哭喊,夹杂着布料摩擦的窸窣声。 外面的鞑子们发出猥琐的哄笑。 有人醉醺醺地喊道:“巴特尔轻点儿!别把雏儿弄死了!” 林川套上什长的皮甲,将长刀握在手中。 刀锋映出他冷静到极点的眼神。 他附在妇人耳边低语几句。 妇人咬着嘴唇点头,随即发出更加凄厉的哭喊。 “巴特尔!你这头野驴!” 醉得最厉害的疤脸鞑子摇摇晃晃站起来,一脚踢翻酒囊。 “这么野蛮的雏儿,让我尝尝!” 他踉跄着朝帐篷走来,腰间弯刀随着步伐一下下拍打大腿。 牛皮靴子碾过砂石的声响,越来越近。 帘子被粗暴地掀开,浓烈的酒气涌了进来。 疤脸鞑子眯着醉眼,看到什长肥硕的身躯一动不动地压在那汉女身上。 他咧开嘴,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伸手就要去拽什长的肩膀。 “老东西,这么快就完了?” 声音戛然而止。 一道黑影从帐篷角落暴起! 林川像猎豹般扑出,手中长刀骤然劈下。 疤脸鞑子醉眼朦胧间只看到一双充血的眼睛。 那是比草原狼还要凶狠的眼神。 “喀嚓——” 他听到了一声脆响。 没等他反应过来,就感觉整个世界都在翻滚。 黑暗扑面而来…… 林川一刀劈断疤脸鞑子的脑袋。 帐篷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外面传来的醉汉笑声。 妇人蜷缩在角落,已经忍不住吐了起来。 林川把什长的狼头帽扣在头上,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他故意将帽子压得很低,遮住半张脸。 拎着染血的长刀摇摇晃晃地走向篝火。 “巴特尔!”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鞑子大笑着举起酒囊,“这么快就完事了?” 他的笑声突然卡在喉咙里。 借着跳动的火光,他看清了林川皮甲和弯刀上的血迹。 “你……身上怎么……” 络腮胡的醉眼突然睁大,手中的酒囊“啪”地掉在地上。 “咻——” 尖锐的哨声撕裂夜空。 林川含着骨哨,转身一跃。 整个身体隐入帐篷的暗影中。 “怎么回事?” 几个鞑子没反应过来,纷纷站起身。 “嗖——” 哨声刚起,二狗的三棱箭已经离弦。 “噗!” 箭矢精准地扎进络腮胡的咽喉,力道之大直接贯穿脖颈。 络腮胡瞪圆眼睛,双手徒劳地抓着箭杆,像块朽木般轰然倒地。 “嗖嗖——” 其它几箭这才射出。 一个鞑子刚要喊叫,一支羽箭“嗖”地扎进他肩膀。 “咚咚!” 另外两箭扎在同一个鞑子身上,大腿一箭,后背一箭。 东面的树林里突然响起密集的喊声,伴随杂乱的脚步声。 王铁柱粗犷的吼声震得树梢都在颤抖:“杀鞑子!” “杀——” 南边也响起一片冲杀声。 黑暗中,根本分不清有多少官兵冲杀过来。 营地乱成了一团。 剩下三个鞑子纷纷拿起弯刀。 没受伤的那个鞑子已经冲向了不远处的战马。 “想走?” 林川突然从帐篷阴影中扑出,长刀划过一道寒光。 鞑子仓促格挡,“铛”地溅起一串火星。 林川一击不中,转身就退。 鞑子发愣的瞬间,又一箭“嗖”地射来。 “噗嗤”一声,径直穿透胸前皮甲。 鞑子闷哼一声,仰头便倒。 林川猛地窜出暗影,一刀劈下。 最后两个受伤的鞑子踉跄着想要逃跑。 却被冲过来的胡大勇和独眼龙一左一右截住去路。 “狗崽子还想跑?” 胡大勇一个箭步上前,手中腰刀带着风声劈下。 那鞑子仓皇举刀格挡,却因腿伤站立不稳,被这一刀劈翻在地。 独眼龙更狠,直接一个飞踹将另一个鞑子踹进火堆。 火星四溅中,手中长矛精准地刺穿对方咽喉。 “总旗!还有漏网之鱼吗?” 胡大勇抹了把脸上的血沫,和独眼龙背靠背警戒着四周。 “没了。” 林川从帐篷阴影中缓步走出,刀上的血珠滴落在草地上:“六个,一个不少。” 他喘着粗气,将刀上的血在帐篷上蹭了蹭。 妇人们瑟缩在一起,惊恐地望着这三个浑身浴血的军汉。 而远处的树林中,冲杀声还在持续着。 王铁柱像头蛮牛般摇晃着一棵碗口粗的树,嘴里嗷嗷大叫: “杀啊!冲啊——” 二狗和另一名军汉拎着弓跑了过来。 所有人都一脸兴奋。 胡大勇“扑通”一声单膝跪地,抱拳高声道: “总旗神机妙算!属下心服口服!” 这一跪仿佛是个信号,独眼龙、二狗等人也跟着齐刷刷跪下。 “都起来!”林川皱眉。 胡大勇却跪得笔直,眼中闪着激动的光: “总旗!咱们兄弟在军中混了十几年,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仗!六个苍狼部精锐斥候,咱们零伤亡全歼!” 他声音都有些发颤。 “往后您指东,我胡大勇绝不往西!” 。 第18章,花银子如流水 老兵们这般激动,自有缘故。 往日鞑子小股袭扰,向来是烧杀抢掠后扬鞭遁走。 边军若追出去,轻则被骑射压制得抬不起头,重则陷入埋伏九死一生。 可如今跟着的这位林总旗,谋勇兼备,初次率军追敌便创下赫赫战功。 纵是胡大勇从前随将军征战,也不曾有过这般酣畅淋漓的仗。 要说其中最亢奋的,非二狗莫属。 身为伍中弓弩手,他日日盼着能一箭毙敌。 今日换上三棱箭簇,不仅一箭射死一名鞑子,还协助林川格杀另一人。 论军功,他当属老兵里的头功得主。 “大老爷们,别动不动就跪!” 林川冷声喝止,转头望向几个瑟缩的妇人。 年长妇人正用衣袖慌乱遮掩身旁少女裸露的肩膀,眸中尽是惊魂未定的惶惑。 “把她们的绳子割了,清点缴获。” 二狗蹲在一具鞑子尸体旁,指尖捏着带血的箭杆。 “总旗,您瞧这个。” 二狗用刀尖挑开鞑子胸前皮甲,露出血肉模糊的伤口: “这皮甲压根挡不住三棱箭。” 林川俯身拔出箭矢,箭簇上还挂着绞烂的皮甲纤维,棱刃间嵌着细小骨渣。 “箭法不错。”他指尖敲了敲箭杆,“往后勤加操练,多杀几个鞑子。” “得令,总旗!” 二狗的兴奋几乎要从眼底溢出来。 妇人们相互搀扶着起身。 年轻少女忽然冲上前,发疯似的狠踹已经断气的鞑子尸体,泪水混着尘土糊在脸上。 年长妇人颤抖着屈膝跪地,额头重重磕在泥地里: “多谢军爷救命之恩……” 林川伸手将她扶起:“先起来吃些东西,稍后派人送你们回去。” 胡大勇牵来缴获的战马,马鞍上的水囊和干粮随着动作晃出轻响。 几个妇人机械地接过食物,指尖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胡大勇凑近林川,压低嗓音: “总旗,鞑子的马和羊群如何处置?” 林川望向不远处拴成一排的六匹战马,又瞥向咩咩叫着的羊群: “马带走,羊……归还给村里人吧。” 胡大勇闻言一愣。 按军中惯例,缴获物资要么上缴,要么由将士分取,从未有过还给百姓的先例。 但他很快颔首应下:“明白!” 随即转身吆喝一声,几个村民立刻兴高采烈地去牵马赶羊。 “柳树村上次缴获的六匹战马都受了轻伤,一并带回铁林堡。” 林川补了一句。 在这乱世,马是比银钱更金贵的物件。 两场仗打下来,已缴获十二匹战马,组建一个小旗的骑兵队绰绰有余。 但林川对此并无太多兴奋。 鞑子自幼在马背上长大,若无装备代差,仅凭一腔血勇组建骑兵硬拼,绝非明智之策。 他伸手抚过战马鬃毛,望着夜色中渐渐规整的队伍,心中已有计较: 比起马背上的厮杀,或许该在屯堡里多下些功夫…… …… 接下来的几日。 铁林堡逐渐热闹了起来。 一场仗下来,老兵们腰间的钱袋子晃得人眼热。 村民们瞅着林川的眼神都变了。 没出三天,招兵的木牌子前就挤破了头。 五十个辅兵名额很快满员。 战兵只招了二十个,有一半是跟着杀过鞑子的熟面孔。 林川站在堡门口,事无巨细地安排分工: 除了负责做饭和浆洗的六名妇人以外, 剩下的辅兵被分成了三组,一组打铁,一组垦荒,一组建房。 辅兵每天两顿饼子粟米粥管够,战兵每伍加一斤肉。 听到这个待遇,不论战兵还是辅兵都轰然叫好。 搁从前,这是想都不敢想的稀罕事。 村民们往日里给县里当民壮,别说干粮了,连粟米粥都得掺着野菜喝。 干一整天活,如果能领到俩硬饼子,就算老天开眼。 赶上老爷们心情不好,鞭子抽在背上都是轻的。 粮饷还得被层层盘剥,最后落手里的铜钱连买盐都不够。 如今跟着林川,辅兵每日两顿饼子粟米粥管够,粥里能看见实打实的米粒,饼子也是新麦磨的面,咬一口带着麦香。战兵更了不得,每伍每天加一斤肉,虽说多是晒干的马肉条子,可嚼在嘴里有油星子,干活时膀子都比从前有力气。 “他娘的,这比给地主家扛活强百倍!” 辅兵里的老光棍李三捧着碗,拿着筷子直感慨, “上回给王员外家割麦子,每日才给俩窝头,还得看管家脸色!” “那是咱总旗仗义!” 王铁柱咬着马肉条子,腮帮子鼓得老高, “昨儿俺瞅见他自个儿碗里的肉比咱还少,问他咋回事,他说’当官的先挨饿,当兵的才肯干’!” 老兵们更是心知肚明。 从前打仗,别说赏钱了,连缴获的皮子都得上缴。 边军的饷银是比府兵高。 可兵是兵,将是将,层层克扣下来,发到手里的也就那么一回事儿。 要不之前张伍长怎么敢明目张胆地抢军功呢? 如今跟了林总旗,上头按军功给的赏银,总旗竟然足额发到手里! 上哪去找这么好的头儿?! 最让村民们眼热的,是战兵和辅兵的体面。 从前出门,若是见了府兵都得低头哈腰,如今走在村里,腰杆挺得笔直,连说话都敢扯着嗓子喊。张婶家的小子才十四,硬是挤进打铁队,跟了赵铁匠当学徒,逢人就显摆腰间的皮围裙:“总旗说了,等学会打三棱箭,下月给俺涨半口粮!” 这日晌午,赵铁匠的新炉子开炉。 林川站在一旁,看着通红的铁水倒进模具,辅兵们围在四周稀罕得不行。 胡大勇凑过来:“总旗,照这么个整法,咱兜里的银子撑不过半月啊。” 他这话不虚。 自打兵舍开建、新炉起造,买炭、买铁、买粮、买肉,流水般从钱袋里往外淌。 饶是上回卫城验功得了赏银,也架不住这般折腾。 也难怪他整日拧着眉头。 自林川点他做铁林堡的“大管家”,这老小子便跟变了个人似的。 每日攥着算筹蹲在账房里,连兵舍漏了片瓦都要在账本上画个记号。 此刻他腰间别着牛皮账本,指节敲得账本“啪啪”响: “昨儿新到的百斤炭,老赵说了,才够开三炉……还有那几个新来的辅兵,饭量大得跟牛似的,卫城大营也没这么好的待遇……” 林川摆了摆手,打断他的抱怨:“粮饷之事,王户部怎么说?” “这个……”胡大勇表情复杂起来。 “你啥时候婆婆妈妈起来了?” “唉,王户部说了,只给二十人的粮饷,剩下的,两个月后补上……” “嘿……比我猜的要多些……” “嗯……啥?” 林川笑了笑,没有说话。 上次问庞大彪粮饷的事情。 那厮闷着脸来了句“去找王户部”就跑了。 当时林川心里有预感到不妙。 后来旁敲侧击才从胡大勇口中探出点风声。 原来这王户部本是户部派来监军的文官,因惯会打拨浪鼓算盘,得了这么个外号。 在卫城将军眼皮子底下,他还晓得收敛。 可偏生瞧不上陈将军提的屯堡战略,对铁林堡这个陈将军当众擢升的戍卫所更是百般挑剔。 毕竟这儿离卫城几十里,粮饷经他手拨下来,多少都是他说了算。 “总旗,他昨儿还派亲兵来传话,” 胡大勇压低声音,“说咱新招的辅兵不合规制,朝廷只认战兵名额……” “规制?”林川冷哼一声,“他王户部竟然不认《大乾戍所则例》?箭簇按我说的送过去了?” 胡大勇点点头:“按总旗吩咐,送过去了。不过我还是有点不明白,这事儿为什么不能大张旗鼓地呈送给将军?毕竟这是大功一件……” “是不是大功,你我说了不算。” 林川笑了笑。 陈将军身为一营主将,粮饷的问题他不可能不知道。 那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林川自己募兵。 心里打着什么算盘,别人不知道,林川可是心头清亮。 分明是在考验他呢。 胡大勇犹豫道:“总旗,这么下去,咱们买生铁的银子得先省省……” 林川摇头:“不行,生铁事关箭簇和军械维护,这银子不能省。” “那省点粮?” “吃不饱怎么有力气干活?” “那咋整……要是有矿就好了……” “矿?” 林川眼前一亮。 。 第19章,又在搞什么鬼? “阿嚏!” 卫城大营的演武场上,陈远山忽然打了个喷嚏。 风卷着沙粒掠过校场,他揉了揉鼻子,目光重新落在手中的战弓上。 身旁的百户庞大彪握着腰间刀柄,眼神微动,却未作声。 陈远山捏起一支羽箭,在指尖转了半圈。 箭簇三棱造型冷峻,在阳光下泛着青灰色寒光。 正是前日胡大勇来送战报时,单独呈送过来的,说是林总旗的新制兵器。 “又杀了六个……” 他低声嘀咕,挑眉看了眼远处的箭靶。 张弓时弓弦发出“嗡”的轻响,肩胛肌肉随之力道凝聚。 “嗖——” 箭矢破风而出,百步外的箭靶发出“咚”的闷响,尾羽震颤不止。 陈远山不待箭靶稳下,接连又发两箭。 破空声如夜枭长啼,两箭几乎同时钉在首箭两侧。 “去看看。”他挥了挥手。 两名亲兵快步跑向箭靶,片刻后抬着靶子折返。 靶心处套了件鞣制的鞑子皮甲。 三棱箭簇穿透甲胄后深深没入松木靶心,只余尾羽在外。 “将军,穿透了!” 庞大彪凑上前,粗粝的手掌摸过皮甲破口,惊讶道, “这箭簇着实厉害啊!” “不错!” 陈远山点点头,目光中多了一丝惊喜。 身为主将,他与鞑子打过多年交道。 自然知道这种造型奇特的箭簇意味着什么。 只是这呈上来的方式,有些奇怪。 按照军例,若是有新的改造工艺,理应由铁林堡主官林川亲自来卫城呈报给军械官,可胡大勇却单独将箭簇夹在战报里送来,而且是密报给主将…… 这就有点奇怪了。 问了胡大勇,这厮说,林川就是这么吩咐他的。 “这小子,又在搞什么鬼?” 陈远山心里暗笑一声,问道,“铁林堡什么情况?” 庞大彪抱拳道:“回将军,铁林堡最近动作不少。招募战兵二十,辅兵五十……” “别说废话!”陈远山打断他,“林川在干什么?” 庞大彪咽了口唾沫:“许是忙着练兵?听说他训兵的法子很奇怪,每日天不亮就拉去跑山……” “跑山?”陈远山皱起眉头,“为何跑山?” “属下不知……”庞大彪摇头,“兴许是,熟悉地形?” “熟悉地形?为何天不亮就出去?”陈远山冷笑一声,“他拿这箭簇啊……是在闹脾气。” “闹脾气?”庞大彪一脸茫然,“为何闹脾气?” “你也不想想……” 陈远山笑道,“铁林堡多出七十号人,粮饷却只按二十人拨,换做是你,会怎么办?” 庞大彪脸色微变。 这事儿他自然是知道。 那王户部把持粮饷大权,边军粮饷十扣三四。 像铁林堡这种远离卫城的屯堡,更是克扣重灾区。 林川若按常理来争粮饷,恐怕早就被王户部给脱层皮。 如今密报三棱箭,显然是胡大头告诉了他,军械官也是王户部的人…… “将军!”庞大彪急道,“王户部前日刚参了铁林堡’虚报战功’,这箭簇报给将军,虽然不合规,但也是无奈之举,属下以为,林川不是跟将军闹脾气……” “你倒是帮林川说话!” 陈远山笑着摇头,“他娘的,这小子别的不说,满身都是心眼子……备马!” “啊?”庞大彪一头雾水,“将军要去哪儿?” “还能是哪儿?” 陈远山把手中战弓扔到他怀中, “本将要亲赴铁林堡,看看林川这个瘪犊子在干啥!” …… 陈远山的马队抵达铁林堡。 堡门大开,林川只身迎出,身后跟着背着箭囊的二狗。 陈远山勒住缰绳,目光落在林川胸前。 那里别着一枚狼头骨雕。 也不知道是从哪个鞑子身上拿的战利品。 “你这小子果然与众不同。” 陈远山坐在马背上俯瞰林川,嘴角扬起半分笑意, “别人迎主将带亲兵,你倒好,带个背箭囊的毛小子。” “回将军,二狗箭法准。” 林川昂首而立,身后的二狗立刻将箭囊往前一送,露出里面三棱箭簇的冷光, “若有刺客,他能在百步外射穿对方咽喉。” 陈远山挑眉:“那要是刺客摸到身边了呢?” “若到了身边……”林川右手虚按刀柄,“自然是属下自己的活儿。” “哦?”陈远山笑道,“你对自己的身手这般有底气?” “倒不是底气。” 林川望着陈远山身后的亲卫。 他们身形壮硕,刀柄穗子随呼吸轻颤,显然都是刀头舔血的练家子, “只是觉得,自己的脑袋长在脖子上,总得学会自己护着。靠别人的刀,终究不如靠自己的手稳当。” 陈远山大笑起来。 他翻身下马,走到林川面前:“一个人的刀,总不如一群兄弟的刀更稳妥些。” “属下懂了。”林川抱拳道。 “你懂什么了?”陈远山眯起眼,伸手戳了戳他的甲胄。 “一个人的刀再快,也砍不断千军万马。一群兄弟的刀齐了,才能劈开世道的铁幕。将军是教属下带兵的道理……” 林川直视对方目光,“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 “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 陈远山重复一遍,浓眉渐渐舒展。 他忽然伸手拍了拍林川肩膀,力道大得让后者踉跄半步, “他娘的,你这话比那些酸文人的兵法经管用!” “谢将军夸赞。”林川回应道。 “你很聪明。”陈远山眯眼瞧他,“只是这聪明劲儿,不知道用没用对地方?” “属下惶恐……”林川赶紧俯身。 “你惶恐个屁!”陈远山骂骂咧咧,“走,带我看看你这几日在干嘛?” 林川抬头,正撞见陈远山眼中一闪而过的赞许。 那目光像极了前世特种部队老队长看新兵时的眼神,冷硬里藏着几分滚烫的东西。 “将军想看哪里?”林川问道。 陈远山哼了一声,迈步向前: “你带我看哪里,我便看哪里。” 林川带着陈远山一进堡门,便见二十六名战兵在烈日下“站桩”。 他们双腿分开与肩同宽,膝盖微曲。 上身挺直如松,手中兵器端得四平八稳。 汗水顺着脖颈滑进衣领,却无一人眨眼晃动。 “见到将军,为何不迎?” 庞大彪刚要发怒,队前的胡大勇赶忙解释: “百户息怒!总旗定下规矩,站桩时要雷打不动,目不斜视,就当自己是堡墙上的石砖,任谁来了都得等收桩!否则便要受罚……” 陈远山抬手止住庞大彪,双眼微眯打量着队列。 独眼龙平举着钢刀,刀柄上还挂了块石头,此刻却站得比谁都稳; 其他人也是如此,嘴唇被晒得干裂,目光依旧死死盯着前方。 “林川,你这法子,倒是稀奇。” 将军好奇道,“这是哪一派的站桩功夫?” 。 第20章,将军的话,你敢质疑? “回将军,属下自己琢磨的,无门无派。” 林川指着队列说道, “战兵上了战场,得有稳如磐石的定力。站桩练的就是腿脚的劲、心气的稳,若站桩时见人就分神,到了真刀真枪时,如何撑得住?” 陈远山盯着林川看了片刻:“我记得……你没读过兵书。” 林川心中一凛,却面色如常地答道: “属下的确没有读过什么兵书,不过小时候跟着先父在山里打猎,见过饿了三天的狼如何蹲守猎物。” “哦?说来听听……” “它能趴在同一个地方整整一宿,哪怕虫子爬进耳朵都一动不动。” 林川顿了顿,目光扫过队列中正在站桩的战兵, “后来属下才明白,那不是傻等,是在养一股劲……” “什么劲儿?” “等猎物走近时,能一口咬断喉咙的狠劲。” “打猎和打仗能一样?” “咋不一样?打猎时分神,猎物就跑了;打仗时分神,脑袋就没了。属下只是把山里的笨法子搬到了人身上。站得住,才能等得到机会;等得到机会,才能杀得死鞑子。” 庞大彪在旁听得入神,忍不住点点头。 “庞大彪,你又为何点头?”陈远山斜睨一眼。 “回将军。” 庞大彪一愣,赶紧解释,“末将听着林总旗的话,心有感慨。这鹰爪子不稳,抓不住兔子;当兵的站不稳,砍不断鞑子的脖子。林总旗用这法子训兵,确有其妙处!” 陈远山微微一笑,不作点评。 “走,看看那儿……” 他注意到堡墙上的箭靶墙。 不是木牌,竟是鞑子皮甲。 陈远山扭头看了一眼二狗身上破烂的棉甲: “用鞑子皮甲做靶?你倒是奢侈……” “用皮甲,更能试出箭簇优劣。” 林川跟在身后,“末将新制的三棱箭,已能穿透两层皮甲。” “两层?”陈远山转身,“为何战报上只提一层?” “因为那是战报,鞑子只穿了一层。” 林川直视他的眼睛,“这第二层……是属下实测的结果,上报时,留了点余地。” 陈远山沉默片刻,忽然大笑起来。 他拍着林川的肩膀,眼中闪过赞许: “留余地?我看你是怕这等厉害的玩意儿,被人眼瞎当废物了吧?” 林川没有答话,却从二狗手中接过箭囊,取出一支三棱箭递过去: “将军既然来了,不妨试试。” 陈远山没有接箭,而是看了一眼二狗:“让这小子来射!” 日头正当中。 简陋的演武场上响起破风声。 二狗张弓搭箭,箭矢穿透两层皮甲,竟余力不减,深深扎进土中。 陈远山盯着箭尾震颤的羽毛,转头看向二狗:“你这小子,能拉动几石弓?” 二狗慌忙放下战弓,单膝跪地:“回将军,小的能开一石三斗。” “一石三斗?”陈远山挑眉,“在卫城,这力道能进铁臂营了。” 他指了指箭靶墙上的皮甲,“试试,能不能射穿三层甲。” 林川心头微动,却见庞大彪已经跑过去,多叠了一层甲。 二狗张弓搭箭。 少年的臂膀绷紧如铁,弓弦在阳光下拉出一道饱满的弧线。 “嗡”的一声轻响后,箭矢破空而去。 竟在穿透两层皮甲后,将第三层牛皮靶扯出碗口大的破洞。 “好!”陈远山击掌叫好,“这力道,换作鞑子的射雕手也未必有!” “谢将军夸奖!” “你这箭法,跟谁学的?” 二狗下意识摸向手中短弓,那是用黑松木和狼筋自制的兵器: “回将军,没人教。小时候在山里打兔子,打得多了,就会了。” “又是山里的笨法子?” 陈远山转头看向林川,目光里多了几分探究。 “回将军,”林川接过话头,“山里人活命靠的不是师父,是猎物。打偏十箭,就饿十顿;打偏百箭,就活不到来年开春。” 陈远山沉默片刻,忽然从亲卫手中拿过自己的雕弓,递给二狗: “试试这个。” 二狗一愣,望向林川。 见林川微微点头,才敢伸手接过。 雕弓入手沉得惊人,他深吸一口气,运力开弓,竟只拉开一半。 “将军的弓……小的开不了。” 二狗涨红着脸,将弓奉还。 “开不了就练。”陈远山笑道,“三个月后老子再来,若你能开这张弓,老子送你十斤狼筋、百支三棱箭。” 二狗的眼睛亮起来,攥着弓弦的手微微发抖:“真的?” “将军的话,你敢质疑?” 林川一脚踹过去,“要说,小的必不辱命!” “辱什么命?”陈远山大笑,“老子要的不是命,是你们手里的箭!要快过鞑子的马,狠过鞑子的刀,准过鞑子的眼睛!” “属下遵命!”林川抱拳回应道。 陈远山盯着林川手中的三棱箭簇,忽然开口: “说吧,你把老子吸引过来,又留老子看了半个时辰箭靶,究竟想捣什么鬼?” 此话一出,周围众人皆是一愣。 庞大彪和胡大勇对视一眼,均是茫然。 林川却不慌不忙,从箭囊里抽出三支箭并排摆在石桌上。 “将军请看,” 林川指尖点过最右侧的箭簇, “这是卫城军械处制的箭,一支耗铁三两,造价够买半石粟米;中间这支是铁林堡打的熟铁箭,耗铁减半,却能穿透一层皮甲;最左边这支三棱箭……”他顿了顿,“是用生铁矿打的,能破两层,造价更低。” 陈远山双眼骤然发亮:“你是说,铁林堡能仿造军械处的箭?” “不是仿造,是改良。” 林川摸出赵铁匠画的模具图,牛皮纸上还沾着铁屑, “军械处的箭讲究’形制规整’,刻飞虎纹、量分寸线,咱们的箭只问能不能杀人。若让铁林堡开炉打箭,成本能压到卫城的三成,每月至少能出八百支。” “八百支?”庞大彪惊呼,“将军,这抵得上卫城半个军械处了!” “但有个难处。” 林川看向堡外的后山,那里植被茂密,隐约可见兽径, “铁林堡缺铁。后山倒是有个矿洞,可惜是张员外的私产。” 陈远山眉头微蹙:“张员外?” “回将军。”庞大彪低声道,“就是给王户部送过寿礼的那个张员外。” “哦……” 陈远山的目光骤然转冷,刀锋般扫过林川。 “你和那张员外……有过节?” 林川心中一凛。 “将军明察秋毫,属下确实与他有私怨。” 林川朗声道,“那张老爷伪造借据,企图强抢属下未过门的妻子。” 他目光坦然,语气平静。 可这话说出来,却让周围数人都变了脸色。 陈远山的目光在林川脸上停留良久,忽然冷笑一声: “你胆子不小啊!” 。 第21章,抢钱粮不如抢矿 胡大勇心道一声:“坏了!” 林川这一步棋,简直是臭不可闻! 这哪是请将军做主? 分明是拿三棱箭当饵,引着将军借刀杀人啊! 连他一眼都能瞧出来,当将军是傻子? “将军明鉴!”林川单膝跪地,“张员外欺压乡里,鱼肉百姓,不过是借了县里的靠山!属下如今入了边军,将军就是属下的靠山!那张员外欺负人,属下如今有了靠山,就不想让人欺负!”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果然此话一出,将军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你倒是诚实!”陈远山盯着林川,幽幽开口。 “属下不敢隐瞒。” 林川毕恭毕敬回应道。 陈远山冷哼一声: “少废话,说吧,你想怎么玩?” “属下斗胆!” 林川上前一步,坦然道,“恳请将军准许开采后山矿洞。铁林堡自备镐头、自担风险,铁矿三七分:三成入卫城仓库,七成留堡打箭。” 陈远山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狠辣: “三七分?你倒大方。不过老子不要你这三成铁矿,两成就好!”他伸出两根手指,“剩下的八成,你给老子全打成箭,每月送卫城五百支,按军械处四成价算。若敢偷工减料,老子扒了你的皮!” “多谢将军!”林川心中一喜,“但张员外那边……” “张员外?” 陈远山冷哼一声,转头看向庞大彪,后者立刻挺直腰杆, “庞大彪,明日你带人上门,就说老子要在矿洞旁修烽火台,让他滚远点。” “末将领命!”庞大彪抱拳道。 胡大勇听得心跳加速。 他终于明白了林川的算计。 绕过军械处意味着跳过王户部的盘剥,借将军名头夺矿洞,既断了张地主财路又出了心中恶气,低价供箭既卖卫城人情又能赚差价…… 一箭五雕!! “怎么样,你可满意?” 陈远山眯着眼,嘴角笑意里藏着三分戏谑七分打量,目光死死盯着林川,倒像是要看透他心里还有多少盘算。 “将军厚爱,末将唯有以死相报。” 林川轰然磕头。 “滚滚滚,你他妈少来这套!” 陈远山踢了踢他的甲胄,“老子要死人有个屁用!等你把铁矿挖出来,箭送到卫城,老子给你请个’军械副使’的虚职,让王户部那帮酸文人,瞪破眼珠子干馋!” “多谢将军!” “滚蛋!” 陈远山粗声呵斥,嘴角却勾出一抹笑意。 他的目光扫过暮色中的铁林堡—— 铁匠铺前火星四溅,赵铁匠挥锤打制矿镐,几个汉子围着火炉争论淬火时辰; 辅兵们抬着圆木喊着号子走过,新盖的兵舍已竖起房梁,夯土墙有一尺厚; 灶台边炊烟袅袅,一个妇人掀开木锅盖,热气裹着粟米香扑面而来; 几个半大孩子蹲在旁边帮忙洗腌菜…… 这般热气腾腾的景象,他有多少年没见过了? 陈远山握紧马鞭,忽然开口:“回去了。” “天色已晚,将军何不用过膳再走?”林川抱拳道。 “你就没别的问题要问?” 陈远山挑眉,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比如……” 林川一愣,随即垂下眼睑: “属下愚钝,不知将军所言何意。” 陈远山咬了咬牙,险些被没说出口的“粮饷”两字给呛到。 他奶奶的…… 这小子分明在装傻! 他望着林川身后正分发麦饼的辅兵,见他们咬着饼子还在讨论明日事宜。 喉间的话转了个弯,终究没说出口。 “行,你小子有种。” 陈远山冷笑一声,“老子倒要看看,你这七十多人的堡子怎么养活!” “属下必不负将军期许。”林川沉声道。 马蹄踏碎夕阳时,胡大勇凑上来,声音里带着急智: “总旗,你咋不跟将军提王户部克扣粮饷的事?将军方才分明是提醒你……” “得了便宜还卖乖?” 林川瞥了他一眼,从怀里摸出块硬饼掰成两半, “粮饷的账,咱自己算。明日拿下矿洞,等铁匠铺再开两座新炉,老子能让每个弟兄都吃上带盐的饼子。这不比跟人伸手要来得硬气?” 胡大勇望着他手里的饼子,忽然想起方才陈远山的笑意。 他忽然懂了。 有些话不必说透。 有些忙,也不会白帮。 …… 第二日,卯时三刻。 林川已经点齐了二十多战兵。 “刀都磨快了没?” 林川的声音裹着寒气。 “总旗,磨得能当镜子了!” 胡大勇“呛啷”一声拔出腰刀,刀刃映出眼角的疤。 其他人轰然响应,二十几把刀同时出鞘。 这些刀有的是卫城发的旧刃,有的是铁林堡自打的粗铁,却都在赵铁匠的炉子里淬过火。 “好。”林川点头,“今日去收矿洞,只记三条:第一,人全赶走,鸡犬不留;第二,东西全留下,大到矿车,小到钉耙,但凡带铁的,都是咱边军的;第三——” 他忽然提高声音, “堆矿场的矿石,一块都不能少!敢让姓张的拉走半两,老子拿你们的脑袋去填矿洞!” “遵命!” 二十几道声音撞在堡墙上。 队伍浩浩荡荡开出堡门,太阳刚爬上东山。 林川走在最前面,战靴碾碎路边的野棘。 独眼龙扛着铁林堡的狼头旗跟在身后。 队伍中央的张小蔫和王铁柱对视一眼,满脸兴奋。 那张员外是本乡有名的地主大老爷。 平日里狗仗人势,强占民田、克扣佃户,还和官府勾结,不知害了多少人。 如今能去夺他的矿洞,众人心里都憋着一股恶气,就等着狠狠出上一口。 越过几道山梁,远远便能望见一道山谷。 矿洞方向传来隐约的人声。 转过山坳,一群护矿庄丁正指使着矿工推着独轮车,欲将堆矿场的铁矿石装车。 林川抬手按住刀柄,独眼龙立刻会意,将狼头旗插在路口。 队伍瞬间安静下来。 众人握紧手中兵器,屏住呼吸等待命令。 “胡伍长,带人绕到后山,截断他们退路。” 林川压低声音吩咐道, “其他人随我从正面强攻,记住,只许吓,不许伤人性命。” 胡大勇领命,带着五六个弟兄悄无声息地摸向山后。 林川深吸一口气,猛地抽出腰间战刀,大喝一声: “边军在此,闲杂人等速速退散!” 喊声如惊雷炸响,惊得矿洞前的骡马一阵嘶鸣。 护矿庄丁们握着棍棒围拢过来。 却在看清狼头旗和林川等人身上的甲胄后,脚步明显迟疑起来。 为首的庄头硬着头皮喊道: “军爷,这是张员外的产业,您莫要为难我们这些下苦人!” “什么张员外?将军有令,此地边军收了!” 林川刀尖直指庄头,“今日若敢阻拦,休怪我刀剑无眼!” 话音未落,身边的战兵们挥舞着兵器,故意弄出震天响的动静。 庄丁们面面相觑。 那庄头看了看林川等人,不过只有二十出头。 可自己这边,却是有四五十人。 他咬了咬牙,嚷道: “军爷,我们老爷是府军张参将的表叔父,咱们可别大水冲了龙王庙……” “我冲你妈的拐棍啊!” 二狗一声怒斥,震惊全场。 。 第22章,你提参将作甚? 众人目瞪口呆。 二狗昨日被将军夸赞,此时气势壮如牛。 他挽弓搭箭,冷哼一声: “总旗,少跟他们废话,你吩咐吧,我射哪个?” “二狗!把弓放下!” 林川递了个眼色,转头对庄头笑道, “张参将的表叔父?老子不过是个跑腿的小卒,将军让我带人来接管矿洞,我可不认得什么张参将!有本事,你去卫城找陈将军理论。” 庄头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他看着林川身后杀气腾腾的边军,再看看自己手下拿着锄头棍棒的佃户,终于泄了气: “算你们狠!我们走!” 他一挥手,带着庄丁和佃户们匆忙逃离。 “总旗,你看!” 张小蔫一把掀开堆矿场上的草席。 露出下面黑红色的铁矿石,堆得像小山一样。 “这么多矿石,够咱们打多少箭啊!” 林川看着这暗红色的粗粝的矿石,抓了一把,而后忽然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几分狠辣,又有几分如释重负。 这步棋,他不过才落下第一颗子儿。 老实说,在遇见陈远山之前,他想过最极端的法子,是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里摸进张地主家,用匕首割开那老东西的喉咙,再带着芸娘远走高飞。 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哪怕被通缉,也比看着心上人被强占来得痛快。 张员外不过是个肥头大耳的土财主,真正难啃的是他背后那棵大树。 府军参将,正六品的官衔,跺跺脚能让州城抖三抖。 虽然跟边军不是一个体系,可毕竟官阶摆在那里。 而他林川,即便凭借剿匪之功,短短一两日做到总旗之位,也不过是个正七品的末等军职。 中间还隔了两三级。 如今借着边军的名义,来给张地主捅一刀子。 光是想想心里就很痛快。 他望向山下的方向。 也不知道张地主这时候什么心情…… …… 山下十里外,一座青砖大院格外醒目。 三丈高的风火墙圈着几十间房,飞檐斗拱上的鎏金瑞兽在日光下泛着冷光。 正门匾额“积善堂”三个烫金字,比县府衙门的招牌还气派。 张员外窝在东跨院书房里,象牙算盘打得噼啪响。 账册摊开在酸枝木桌上,密密麻麻记着城西米行、城南布庄、后山矿脉的进项。 单是上半年,矿洞送出去的生铁就换了六千两白银。 足够买下清平县城两条街的铺子。 他捻着山羊胡笑出声。 尤其是看着“参将府年例银五千两”的条目。 心想这钱果然没白花。 “老爷,前院来了群当兵的,说是边军的。” 小厮撞开雕花木门,惊得架上鹦鹉扑棱翅膀。 “边军?”张员外皱起眉头。 他近些年只和府军参将走动密切,何曾招惹过这帮丘八? “备上些银子,听我唤你再出来。” 他吩咐一声,放下算盘出门。 来到大门口,看见一个穿红缨甲的汉子正靠在他新漆的朱漆门上。 门外站了十几个甲胄斑驳的军汉,看上去杀气腾腾。 张员外脸上堆起笑容,抱拳问道: “这位军爷,不知有何贵干?” “你是张员外?” 庞大彪嘴里叼着根草杆,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 “老子卫城亲卫营庞百户,奉陈将军令,山上那片矿洞归边军了。” 张员外愣了愣,这才想起边塞有个陈将军,但从未打过交道。 这莫名其妙上门就说要矿洞,明摆着是找了个由头,上门来收保护费的! 他整整衣襟,摆出绅士气度: “军爷这话从何说起?小人一介良民,向来支持边军……只是这矿洞乃私产,有地契文书为证……” “地契?”庞大彪冷笑,“老子不管你什么地契,如今边塞吃紧,铁矿要充军资……” “庞百户,庞百户——” 张员外堆着笑往前凑,“您瞧这日头毒的,弟兄们跑一趟不容易……” 他清了清嗓子。 小厮立刻从影壁后转出。 梨木盘上十锭雪花银码得齐整。 庞大彪挑眉看了眼银锭,忽然伸手抓起一锭,在掌心抛着玩。 “边军纪律森严,哪能收你的东西……” 他慢悠悠开口,张员外刚要再劝一把,却见对方直接将银子揣进甲胄, “但你既有这份心,老子便领了。” 庞大彪挥挥手,小厮立刻将银子端了出去。 一名军汉也不客气,直接将剩下的银子都装进了褡裢。 张员外松了口气。 一百两能打发走边军,算是破财消灾。 正要开口谈矿洞,却见庞大彪突然伸手拍他肩膀: “矿洞的事,就这么定了!” “啊?”张员外笑容僵在脸上,“军爷不是收了……” “收了你的银子,是给你面子。” 庞大彪叼着草杆转身,“矿洞是陈将军要的,银子是给兄弟们的,能是一回事?” 他回头,眼里闪过精光,“要不把银子还给你?” “不不不不,不……” 张员外慌乱不堪地摆手,脑袋已经懵了。 “那行,老子回去了。” 庞大彪扭头就走。 张员外眼角剧烈抽搐。 按官场规矩,收礼即默许通融。 哪有庞百户这样的? 见庞大彪抬脚要跨出门槛,他鬼使神差伸手拽住对方甲胄带。 “找死?”庞大彪瞬间转身。 佩刀出鞘三寸,寒光映得张员外脖子发紧。 “军、军爷误会!” 张员外猛地松手,“小人与府军张参将是……是表亲……” “嗯?” 庞大彪眼尾微挑,目光钉得张员外后颈发毛。 张员外喉结滚动,硬着头皮把后半句挤出来: “张参将……是小人的表侄……” “然后呢?” 庞大彪往前半步。 亲卫们抱臂站在身后,有人吃吃地笑了起来。 张员外忽然意识到,自己高估了“表侄”二字的分量。 眼前这黑壮大汉的眼神,充满血腥气。 他想起管家说过,边军亲卫营是陈将军的一把刀,寻常州县官见了都得绕道走,何况他一个依附参将的土财主? “陈将军要铁矿铸兵器杀鞑子,你跟我提府军参将作甚!” 庞大彪忽然提高声音,“若要提,你自己去卫城大营,当面跟陈将军提!”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张员外连连作揖,“军爷,边军需要多少铁矿?小人每月送三十担……不,五十担!这矿洞您看能不能……” “五十担?”庞大彪冷笑,“边军大营几千兵将,你那五十担铁,够打什么?” 他伸手揪住张员外衣领, “听清楚了,老子要的不是你的铁,是你的矿洞!明日申时前,老子要看见矿洞里的铁矿石堆成山,敢少一块……” 他松开手,张员外瘫坐在地,听见对方扔下句: “老子就把你扔进矿洞,当活人桩!” 亲卫们哄笑离去。 张员外瘫坐在门槛上,望着空了的梨木盘发怔。 “老爷……”管家小心翼翼凑上来,“那卫城大营……” “卫城大营?”张员外阴着脸冷笑,“边军驻防多年,什么时候开始对矿感兴趣了?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话音刚落。 便撞见浑身是土的庄头跌跌撞撞跑来: “老爷!矿洞……矿洞被铁林堡的人占了!他们拉走了所有矿石,还把半座山封了!” “什么?” 张员外手里的翡翠烟嘴“啪嗒”落地,摔成两半。 “老爷,铁林堡的人说……” 庄头哆哆嗦嗦,“说这矿洞从今往后归边军管,再敢靠近,就当奸细射成筛子。” 张员外怔了半晌。 “铁林堡?原来是那个破戍堡?” 他忽然想起什么,猛地抓住管家手腕: “快!去白杨镇,找府军二卫刘总旗!” 。 第23章,算算矿洞的收益 张地主家鸡飞狗跳。 林川自然是啥也不知道。 此刻他正蹲在铁匠铺前,目光盯着土炉里翻涌的火舌。 热浪裹挟着刺鼻的硫磺味扑面而来。 两个辅兵赤着膀子,拉动着风箱。 每拉一下,炉内的木炭便炸开一片火星。 “总旗,这批矿石成色比预想的好。” 赵铁匠用铁钳夹起一块矿石敲了敲,“听声响,含铁量能有四五成。” 林川点点头,随手拿起根木炭,在地上演算着。 在矿洞的时候,他特意算了算开采的情况。 “矿洞里能下二十个壮劳力,日出矿石八十担。但筛选出能用的,怕是只有六成。” “老法子冶炼,十斤矿石能出三四斤铁。” 赵铁匠转头看向堆积如山的矿石, “可咱们就三个风箱,算下来一天也只能炼六炉。” “六炉?” 林川算的飞快, “每炉按二十五斤算,一天就是一百五十斤铁。” 赵铁匠咧嘴笑了,露出缺了门牙的牙床: “总旗果然是读书人,不用算盘就能算出来?” 林川笑了笑,继续在地上画了几道: “刨去两成损耗,一个月差不多四千斤生铁。生铁一斤能卖六十文……” 他的声音顿了顿,开口道, “四千斤就是两百四十两银子!” 旁边的胡大勇一直盯着他在画的“鬼画符”,听到这个数字,整个人都懵了。 “两百四十两?比每个月的例银还多!” “但还得扣去成本。” 林川又在旁边画起计算公式, “二十个采矿的弟兄,每人每月八钱银子;五个运矿的,每人六钱。再算上铁匠铺的木炭耗材……”他快速计算着,“每日开销就得一两三,一月四十两。” 胡大勇扒拉着手指头,有点算不过来。 不过最后的数字他是听懂了。 “两百两!总旗,咱们是不是不打兵器,光卖生铁也行啊?” “不卖生铁。” 林川摇摇头,“全部打成箭头。一支箭卖给卫城大营八十文,一斤铁能打五支。四千斤铁就是两万支箭,能卖……一千六百两!” 胡大勇倒吸一口凉气:“啥?!” “但咱们只有三个铁匠。”林川冷静下来,“赵叔,每人每日最多能打多少支?” “现在能二十支,熟练的话,也就三十支。” “嗯……一个月两千,一百六十两银子……” 林川眉头紧皱,“太慢了。赵叔,能不能多招几个铁匠?” “哪有那么多现成的。” 赵铁匠摇摇头, “铁匠得花时间练,手上没功夫,打不了三棱箭。” “那如果让你带学徒呢?工钱另算!” “带学徒?” 赵铁匠一听工钱另算,眼睛一亮, “可以让采矿的弟兄晚上学!我带他们,三个月就能上手。” “好!就这么办。” 林川站起身,“胡大勇,从明天开始,矿洞分三班:两班采矿,一班学打铁。赵叔,你盯着冶炼和锻造,一定要确保品质。” 夜色渐深,铁匠铺的炉火依旧旺盛。 跳动的火苗将林川的影子映在石壁上,忽明忽暗。 他蹲在矿石堆旁,就着火光又算了一遍账。 现在的问题是原料多,生产能力跟不上。 每日开采的矿石堆积如山。 如果铁匠铺能扩充到十几个人的规模,再想法子提高冶炼效率。 光这个矿洞能带来的效益,就会超过两千两。 而眼下,一个月只能带来一百多两的收益。 这点银子,勉强解决几十人的温饱。 但这不是林川的目的。就像铁林堡也绝不会是他的终点一样。 他的脑海里藏着那么多后世的科技。 高炉炼铁、水力锻锤、还有能炸开山岩的火药配方。 在这乱世之中,若能妥善利用起来,总会搏出一番天地。 又岂会让这区区百十两银子就满足了? “总旗,该歇息了。” 胡大勇抱来件粗布披风,披在他身上。 林川摇摇头,在地上又画了个圈:“我还没算完……” 地上早已密密麻麻布满符号: 横平竖直的算筹、带圈的数字、还有歪歪扭扭的箭头图示。 胡大勇犹豫了一下,在他身旁坐下来。 “总旗,这都画的是啥?” 他指着眼前形如蝌蚪的符号,“我咋一点也看不懂。” “算学。” 林川头也不抬,又画了道斜线穿过圆圈, “阿拉伯人的法子,比咱们的筹算快些。” “阿拉伯人?”胡大勇挠了挠头。 没听过这个地方。 “他们应该在……西边。” 林川随口说道。 他也不确定这个时空有没有阿拉伯人。 “是西边那些蓝眼睛的胡人?他们也会打算盘?” “不是算盘,是数字。” 林川终于抬头,拿着木炭在石板空白处写下“123”三个符号, “你看,这是一、二、三,比画横杠省事多了。” 胡大勇盯着那串符号,眼睛渐渐发亮: “真的!三个数就画三笔?那要是算到一百……” “写个‘1’,后面跟两个‘0’就行。” 林川笑着在“3”后面补了两个圆圈,“瞧,这就是三百。” “总旗!这法子要是学会了,记账能快十倍!” 胡大勇惊叹一声,“可这是胡人秘传的本事,您咋会?” 林川没有回答,而是将木炭塞进胡大勇掌心: “想学?我教你啊。从明天起,每天卯时三刻,来铁匠铺找我。” “真、真的?” 胡大勇握着木炭的手微微发抖。 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大好事。 要知道,这世上的学问多是世家私藏,秘而不传外人。 甚至有的世家每代只传一人。 当年在跟将军之前,他在粮店当学徒。 想借本《九章算术》抄录,还被掌柜的骂“泥腿子学什么圣贤书”。 此刻林川竟要亲手教他! 那总旗…… 就是他的老师了…… “总旗……” 他喉咙发紧,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笨拙地拱手。 林川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扫过满地的算学符号,又望向远处的夜。 夜风带来些许铁锈味,却比平日多了丝热望。 “以后铁林堡的账,得要记得清清楚楚。” 他开口道,“等你学会用阿拉伯数字计算,我再教你别的。” “还有别的?” 胡大勇脑袋“嗡”的一声。 “当然!”林川笑道,“这天下之大,学问之广,又岂是算学一隅所能尽述?待你熟稔阿拉伯算法,我便教你格物之术。如何用铜壶滴漏测算时辰,以杠杆原理改良投石机;再授你丹学皮毛,辨金石硫硝之性,炼能纵火焚城的猛火油……” 他兴致所至,侃侃而谈。 却不知在胡大勇的眼中,总旗,不,林师…… 已然如圣人般,散发着熠熠光芒。 “我、我定当好好学!” 胡大勇突然跪下,“咚咚”磕了两个头。 林川吓了一跳,刚要开口发问。 便见胡大勇站起身来,转身就走。 却不是兵舍的方向。 “你干嘛去?不睡觉了?” 林川喊了一声。 “不睡了,师父!” 胡大勇闷声回应道, “我要去训练——” 。 第24章,特种兵训练 作为穿越者。 林川很清楚古代战兵的局限。 这个时代的军队,大多只重蛮力与阵型。 士卒操练无非是举石锁、拉硬弓、列队冲杀。 可真正的战场瞬息万变,耐力、爆发力、反应速度缺一不可。 更别说夜战、山地战、长途奔袭这些特殊环境下的作战能力。 既然他现在是铁林堡的总旗。 那么铁林堡的战兵,就绝不能是只会列阵的木头人。 林川参考后世特种兵的训练方式,将体能、意志、战术思维融为一体。 每日天未亮,战兵们便负重奔袭十里。 铁林堡本就在山上,攀爬、速降、障碍穿越的环境有的是。 另外取消了无意义的举石锁,改为更具实战性的圆木训练。 那根沾着泥浆的圆木足有三百斤,需得十人齐力方能撼动,比石锁还难举。 还有翻越两丈高的板墙、穿越铁索桥、泥沼中劈砍草人…… 就拿劈砍草人来说: 林川要求众人用最快的速度出刀, 每刀需劈中咽喉、心口、下腹三处要害。 就连胡大勇这种老兵油子, 也要拼尽全力才能做到…… 这些新颖的方式,战兵们从未见过。 虽然比过去辛苦太多,可问题是,总旗给的待遇好啊…… …… 铁林堡扩编的装备终于到了。 卫城大营的辎重大车碾过吊桥,咯吱作响。 林川站在演武场中央,看着两辆牛车停定,新兵们挤着往前蹭。 “都退后!”胡大勇大喝一声,“总旗训话!” 二十六人列队完毕,队列参差不齐,精神头却很足。 林川扫过人群,清了清嗓子: “兵器、军服,一会都能领新的。但先说好,穿上这身皮,就得把自己当铁打的!” “都听到没有?!”胡大勇一声厉喝。 “听到了!”二十多人抻着脖子嗷嗷喊。 箱子一把打开,老兵新兵们都倒吸一口凉气。 战袄厚实,三层棉甲缝着细麻绳的纹路,比寻常的粗布短打起码厚三倍; 腰刀出鞘三寸,刃口散发的寒气,就能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总旗,这战袄能挡箭吧?”王铁柱兴奋地问道。 “寻常箭矢还能挡住。” 林川点点头。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发亮的眼睛,心里却沉甸甸的。 这些棉甲虽比寻常布衣厚实数倍,可空荡荡的胸口处没有坚实的防护。 遇上鞑子强弓利箭,那不过就是层薄纸; 新配的腰刀泛着冷光,实则是铸铁所制。 看似锋利,若砍到敌人的锁子甲或盾牌,刀刃崩裂只在瞬息之间。 哪里比得上赵铁匠用半年功夫淬出来的那口长刀。 好在如今铁匠铺在手,兵器改良尚有可为。 只是这战袄…… 充其量只能算件厚棉衣,离真正的战甲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胡伍长!”林川喊了一声。 “总旗!” 胡大勇屁颠屁颠跑过来。 林川抓起一件战袄,吩咐道: “明日起,找几个手巧的婆子,在战袄里子再加一层牛皮。” 他指尖依次点过肩膀、膝盖和袖口, “这些要害处缝上铁叶,袖口也得配上牛皮护腕。赵叔,你带学徒把熟铁打成指甲盖大的铁鳞,在胸口这个位置,做一些防护……” 话音落下,场中一片寂静。 胡大勇与几个老兵对视一眼,皆是满脸震惊。 要知道,铁鳞甲是只有将军亲卫才配穿的精锐装备。 总旗这一番改造,虽说不是完整的铁鳞甲,可防护的性能也直追精锐。 在战场上,多一分防护,就多一分活命的机会。 这个道理,新兵们不了解,老兵们却是心知肚明。 胡大勇开口道:“总、总旗,这要做铁鳞……可太费料了。” “费?” 林川冷笑一声,目光如刀扫过众人, “若整日浑浑噩噩混日子,半块铁都嫌费!可你们若能练成以一当十的精兵,便是穿上全套铁鳞甲,谁敢置喙半句?” 此话一出,二十来个汉子眼眶全都红了。 总旗这是拿他们当人看呐! 大乾王朝的边军号称精锐,军饷粮草也比内地营伍丰厚。 可层层盘剥之下,底层兵卒不过是官老爷们眼里的蝼蚁。 各营主官动辄棍棒相加,总旗、小旗克扣粮饷更是家常便饭。 即便是陈将军的西陇卫,号称边军楷模,新兵每月饷银到手也只剩六成。 发下来的甲胄兵器,也都是些战场上回收的旧货。 何曾见过像林川这般爱护属下,拿属下当兄弟的? “总旗!”胡大勇扯开嗓子,“老子这条命,从今日起就是总旗的!” “对!是总旗的!” 二十几道声音轰然炸响。 除了一道结结巴巴的声音: “对,对,是总、总、总、总……” “啪!” 王铁柱一巴掌拍在张小蔫脑袋上,“闭嘴。” 张小蔫闭上嘴巴,眼中却闪着精光。 自从跟了林大哥当上战兵,他感觉时间过的特别快。 每天睁开眼睛就是训练,累了就歇,饿了就吃。 感觉浑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劲儿。 恨不得天天嗷嗷叫! …… 林川遣散众人,把战袄扔进了箱子里。 突然,箱子里的一个罐子吸引了他的注意。 罐子上贴了一张纸。 上面赫然写了两个字: 火药。 林川从陶罐里捏出一点火药粉末,手指捻了捻。 刺鼻的硫磺味,混着泥土气息扑面而来。 这让他想起在后世军事博物馆见过的展品。 没错,这个世界是有着火药的,但…… 他抓起一把粉末洒在青砖上, 火折子凑近的瞬间,粉末“滋啦”窜起青黑色火苗。 浓烟里混着硫化物的酸臭, 烧完后只留下指甲盖大的焦痕。 别说跟记忆中民兵自制的黑火药有差距,连古代的黑火药都比不上! “这硫硝炭的配比有问题……” 林川喃喃自语。 在特种作战训练中,自制爆炸装置是必修课。 而硫硝炭的精确配比,更是关乎生死的关键。 他太清楚了,那些穿越小说里流传的“一硝二硫三木炭”,不过是个误导。 按照1:2:3的比例制成的,根本称不上火药。 顶多算是勉强能燃烧的混合物,用来制作节庆的大呲花尚可。 想要产生爆炸威力,无异于痴人说梦。 真正的火药配方,必须以硝石、硫磺为主导,木炭作为辅助。 硝与硫的比例才是核心: 九比一的配比适用于火铳,爆燃稳定,能最大程度避免炸膛风险; 而七比三的配比,则是爆破的绝佳选择,一旦引燃,便能爆发出足以摧毁工事的强大威力。 林川盯着陶罐里的劣质粉末,眼中燃起熊熊烈火。 很明显,眼前这批火药的比例完全不对。 。 第25章,石头雷! “师父,你整这个破玩意儿干啥?” 胡大勇抱着火铳站在一旁,看着地上的焦痕皱眉。 自从总旗开始教他算术还有格物,他便认定了这个“师父”。 能让将军如此青睐,这林总旗必定是人中龙凤。 这条大腿,抱紧点肯定没坏处。 “破玩意儿?”林川笑了笑。 “反正不好用。”胡大勇解释道,“这三眼铳一点也不实用,装填太慢了,射程还近,不如弓箭稳当。边军里边,除了固守防御,一般也用不上。” “不实用,是因为这火药有问题。” 林川用匕首尖戳了戳余烬。 之前纠正了两次,胡大勇还是口口声声叫师父。 林川也就随他去了。 “硝石没提纯,硫磺含砷,木炭是没烧透的木块。拿这东西打仗,不如扔石头管用。” “火药有问题?”胡大勇愣了愣。 师父果然是厉害啊,怎么这个也会,那个也懂? 虽然说的什么他听不大明白,但听上去却是高深莫测! 厉害!厉害…… “师父这是在忙活啥?” 胡大勇的眼中充满了求知欲。 林川没有回答,他想了想,吩咐一声: “你给我找俩石匠过来。” “石匠?”胡大勇一愣,“师父,做火药得找烟火工匠,石匠只会凿石头……” “对,我就要凿石头。”林川说道。 他找石匠不是为了调火药配比,而是要做石头雷。 火药配比的实验他要亲自来做,毕竟风险太大,交给旁人他不放心。 等试验成功了,再找烟火工匠来照做就是。 而石头雷,却只有石匠能做。 这玩意儿的想法,来自于前世看过的抗战电影《地雷战》。 电影里,胶东的百姓用智慧和双手,把普普通通的石头变成了杀敌的利器。 日军的队伍在山间行进,不经意间触发机关,巨石轰然炸开,炸得敌人鬼哭狼嚎、血肉横飞。那些埋在地下、藏在路边的石头雷,成了侵略者的噩梦。 林川还记得电影里的细节: 石匠们将青石雕琢成浑圆的形状,中间掏出孔洞,小心翼翼地填入火药,再插上引信。 看似粗糙的工艺,却蕴含着精妙的设计。 触发方式更是五花八门,有拉发、绊发、压发,甚至还有利用牲畜和自然现象设计的诡雷。 “总旗,石匠找来了!” 胡大勇的声音打断了林川的思绪。 两个石匠局促地站在一旁,手里还握着凿子和锤子。 林川在地上画了简单的草图,沉声道: “我要你们凿一批石球,中间掏空,大小能装五斤沙子。记住,洞口要严丝合缝,不能漏半点火星。” 石匠老李头皱着眉头打量草图: “总旗,这玩意儿……凿起来不难,可掏空后石头薄,容易裂啊。” “用湿牛皮裹着凿,边凿边浇水。” 林川前世看过纪录片,知道古人开凿石椁的方法, “实在不行,就做成方的,四棱八角的更好藏。” 老李头挠了挠头:“总旗,凿这干啥?比不得刀剑,抡起来还费劲。” 胡大勇踹了他一脚:“让你凿就凿!总旗想做什么,岂是你这个老逼能揣测的?” “是是是……” 老李头挨了一脚,忙不迭地点头,也不气恼。 刚来铁林堡里当辅兵的时候,还战战兢兢。 现在跟大家都熟了,都知道总旗大人平易近人,这胡伍长脾气虽然暴躁,但心肠不坏。 旁边的石匠也嘿嘿乐起来。 林川拍了拍两人的肩膀: “等做出来,你们就知道干啥用了。但有一点!” 他眼神陡然锐利, “从现在起,这事烂在肚子里,敢漏半个字,砍了脑袋!” 两个石匠慌忙点头。 …… 待石匠离开,林川便着手开始配置新的火药。 这个时代,火药并非稀罕物。 只不过对火药的研究,还处于十分基础的阶段。 硝石未经提纯,硫炭配比混沌,遇潮结块如泥,见火又易炸膛…… 稍有不慎,便是炸炉焚身的惨祸。 所以,就连京城的军器监也不怎么待见它。 林川让胡大勇派人去后山挖来硝土,倒入陶瓮。 加水煮沸后用麻布过滤,琥珀色的溶液渐渐变得澄清。 胡大勇蹲在一旁扇火: “师父,这硝水怎么看着像蜂蜜。” “这比蜂蜜可金贵。” 林川用木勺舀起溶液,对着烛光观察悬浮物, “卫城军器监舍不得花功夫提纯,才让火药跟烂泥似的。” “啊?这是在做火药?” 胡大勇吓了一跳。 赶紧离陶瓮远了几分。 “不用怕,现在又不是火药。” “哦……” “军器监的火药,怎么是这么尿骚味儿?” 林川用麻布滤出清液,“你闻闻这味儿,正宗的硝石该是苦的,他们的火药却带着尿骚。八成是拿尿泡过硝土,省了蒸煮的功夫。” “尿?尿也能炸?” “闭嘴吧!” 滤液冷却后,瓷盆里结出棱柱状的晶体。 林川拿了一把秤,称出七两硝石、二两磺粉、一两炭粉。 这是他根据前世记忆调整的配比。 他将三种粉末倒入木臼,用手套裹住捣杵。 这个过程尤为关键。 绝不能用铁器研磨,以免火星引爆粉末。 捣杵起落间,细粉如烟雾腾起,胡大勇忍不住屏住呼吸。 直到所有粉末融为一体,变成均匀的暗褐色。 “走,去演武场。” 林川将药粉分成两份。 多的一份用粗布包好,做成简易炸药包。 少的一份裹上浸过松油的棉线,就成了改良后的引信。 胡大勇挖坑的时候,握着铁锹的手都在发抖。 “抖什么?当初你偷喝将军的酒,手也这么抖?” “那能一样吗?” 胡大勇苦着脸,“这玩意儿要是烧着了,那不得把眼睛熏瞎?” “烧?呵呵,我要让它炸!” “炸?这怎么炸?” “少废话。”林川踢了踢坑沿,“挖深点,埋实了。” 药包埋进坑底,三寸浮土压得严丝合缝,三十斤的石头稳稳当当搁在正中央。 林川摸出火折子,点燃引信,拽住胡大勇的后领就跑。 两人跑到三十步开外,蹲在地上盯着石头。 胡大勇数着心跳。 一、二、三…… 十息过去,石头纹丝不动。 他咽了口唾沫,偷瞄林川。 林川也有点纳闷。 毕竟是第一次试验自制炸药。 配比应该没有问题…… 硫磺粉纯度不够,但影响不大…… 木炭问题也不大…… 难道是引信灭了? “师父,该不会……” 胡大勇刚开口,就被林川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嘘!” 林川眉头紧锁。 硫磺是从药铺买的,木炭是自己烧的,硝石是从后山挖的…… 应该没问题啊…… “轰!” 平地突然炸起一声惊雷。 气浪卷着浮土,扑面而来。 。 第26章,地狱无门偏要来 “轰”的闷响撕开夜色。 石头碎成齑粉。 气浪裹挟着浮土扑面而来。 胡大勇被震得坐在地上,耳朵里嗡嗡作响。 他张大嘴巴,半晌才憋出一句: “我……操啊!” 身后的兵舍响起一片嘈杂声。 这爆炸声响太大,把所有人都惊醒了。 有人光着膀子拎着刀往外冲,有人裤腰带没系紧,一边跑一边提裤子。 张小蔫甚至光着腚,抱着甲胄跌跌撞撞地往外冲。 他们以为是鞑子夜袭,却在看清场中景象时,集体愣在了原地。 石头碎成齑粉,在月光下扬扬洒洒。 胡大勇和林川站在一处尺深的坑洞前,诡异地笑着。 林川盯着坑底的焦土,眉头略微舒来。 从爆炸的效果来看,这火药是及格了。 不到一斤的药量,就能炸出这么深的坑。 如果是装了五斤炸药的石头雷,怕是能把鞑子骑兵给轰上天。 只是这引信还需要进一步改进。 如果控制不了爆炸的时间, 这石头雷就很难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 回到房间。 林川在桌上铺开一张宣纸,开始画起草图。 引信的改良,难度还好。 无非是在棉线中加入更多磷粉。 或是用芦苇管套住引信防止受潮。 麻烦的是地雷的点火装置。 以现在的科技,只能先靠人力点火了。 如果能搞定火柴,或者类似的瞬发点火方式,才能做出真正意义上的地雷。 草图越画越细,油灯的灯芯爆了几次,林川都浑然不觉。 直到窗外传来鸟叫声,他才惊觉天已微微发亮。 放下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 看着宣纸上密密麻麻的线条和注解,嘴角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虽然还只是纸上谈兵,但至少有了方向。 就先从最简单的绊发装置开始试验,用麻绳做绊线,连接到石雷的引信上。 至于瞬发点火装置,还需要找赵铁匠一起琢磨琢磨。 回到炕上睡了没两个时辰。 “哐哐哐!”有人砸门。 林川一个箭步跳下来,打开门。 “总旗,出事了!” 胡大勇满脸是汗,“有府军来抢矿!已经到山口了!” 林川眼神一凛,抄起长刀就往外冲。 众人赶到后山矿洞,只见四五十名府军士兵正手持刀棒,驱赶着矿洞的劳工们。 为首的是一名身着锦袍的总旗,身旁站着个酒糟鼻小旗官。 正是柳树村一战后,被陈将军当众鞭笞的那个抢功之徒。 “住手!”胡大勇一把抽出腰刀,带人冲了上去。 “大胆!”那酒糟鼻小旗官看到一个伍长带人冲过来,厉喝一声,“给我拦下!” “呼啦啦”一声,几十名府军士兵围了过来。 “你个小小伍长,见了府军二卫刘总旗大人,还不跪下?” 酒糟鼻想起那日被人指着下跪的情形,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我跪你姥姥!” 王铁柱抻着脖子骂道,“睁开你狗眼看看,你有总旗,我也有总旗!” 不用他提醒,众人已经看到了后面的林川。 “哟,这位小旗大人,还记得我吗?” 林川冲酒糟鼻抱拳一笑。 酒糟鼻一愣,顿时怒从心头起。 他怎么可能忘记这张脸? 就在月前,这厮在柳树村,当面跟他顶撞,还害得他当众出丑…… “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 酒糟鼻一把抽出腰刀,指着林川,“地狱无门……!” 声音突然顿住了。 林川笑意未减,拎着长刀悠哉走过去。 “地狱无门……偏要来?” 酒糟鼻看着林川的战袄和腰牌,眼角抽搐几下。 “你、你、你怎么……” “我怎么成了铁林堡总旗?” “铁林堡总旗?” 旁边的府军总旗皱眉道, “铁林堡一个小小烽燧,按军制,只有两个伍驻守,何来总旗一说?” “这位总旗贵姓?”林川笑盈盈问道。 “本官姓刘。” “想来刘总旗还不知道吧?” 林川说道,“铁林堡已擢升戍卫所,按军制,驻守一个总旗。巧得很,这总旗就是我了。” 刘总旗脸色变了变,低声问酒糟鼻:“你不是说只有两个伍吗?” “我、我、我……” “怎么?若是只有两个伍,便有着你们上门欺负了?” 林川目光一冷,“老子还头一回听说,府军的兵敢在边军地盘上撒野!来人啊——” “诺!”二十多名战兵齐声应和。 “列阵!”林川一声令下。 “呼啦啦!” 战甲与钢刀声如惊雷炸响,刀光映得府军们连连后退。 刘总旗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本是受张员外重金所托,来帮忙抢回矿场。 哪想到竟撞上了硬茬子。 按《边关军制》,戍卫所总旗虽与府军总旗同级,但边军常年驻守险地,实权更重三分。 他身后的府军士兵也不自觉退了三四步。 这些平日只在城里耀武扬威的兵油子,哪见过边军这等阵仗? 酒糟鼻小旗官更是面如土色。 “林总旗……” 刘总旗强挤出一丝笑容,“这、这里面是不是有误会?这矿洞本是张员外的产业……” “敢问刘总旗!今日你们是奉了府军的令,还是收了张员外的银子?” “这……”刘总旗一时语塞。 “边军连日与鞑子血战,亟需铁器补充。” 林川踏前一步,“陈将军亲命我征收此矿。怎么,刘总旗对此有意见?” “不敢不敢!”刘总旗脸色剧变,“原来是陈大将军的意思,都是误会,误会……” “最好是误会!”林川冷笑一声,“不然刀枪无眼,伤了和气。” “对对对!伤和气,伤和气!” 酒糟鼻低声道:“大人!张员外那边……” “闭嘴!”刘总旗反手一记耳光,打得酒糟鼻一个趔趄。 他转向林川时,脸上已经堆满谄笑: “都是误会,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府军士兵如蒙大赦,掉头就往山下窜。 胡大勇望着他们狼狈的背影,低声道: “总旗,来者不善呐!” 林川冷哼一声: “我倒要看看,张员外还能使出什么招!” …… 清平县,县衙后堂。 张员外坐在八仙桌前,正与秦知县对饮。 一名便衣衙役匆匆赶来,耳语几句。 “什么?刘总旗退了?” 张员外脸色一变,一掌拍在桌上,“废物!” 秦知县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张兄何必动怒?” “秦大人呐,你倒是沉得住气!” 张员外冷声道,“这银子可没少拿,怎么,这个节骨眼上,看起热闹来了?” 一旁的师爷连忙上前打圆场:“员外息怒,县尊早有对策。” “哦?”张员外眉毛一挑,“说来听听。” 秦知县也是一愣,刚要说话,便看到师爷给了个眼色。 他会意道:“师爷,你来说!” “是!”师爷一把打开扇子,说道,“员外所虑,不过是矿脉被占。要解此局,只需解决铁林堡。” “说得轻巧!”张员外冷哼一声,“府军都铩羽而归,还能如何?!” “这一条路走不通,就走另一条路试试?” “什么意思?你直接说!” “员外,这青羊山……不还有条路吗?” “青羊山?”张员外一愣。 如今时局动荡,很多大户都在偷偷做两手准备。 他在青羊山豢养了一批绿林好汉。 明面上打着山匪的旗号,暗地里…… 做的可是鞑子的买卖。 他花了几千两银子,才打通了血狼部的关节。 平日里跟那边做做生意,就是为了将来,以防万一。 若真有天大乾王朝倾覆,他也能逍遥自在地活下去。 “你的意思是,让袁老三他们过来?” “非也非也。” 师爷摇头道,“青羊山是咱们的地界,地势险要……若边军剿匪时出点意外,二三十人折在里面,也是常事。” “你的意思是……” 张员外眼中寒光一闪,“引蛇出洞?” 师爷笑着点点头。 张员外这才恍然大悟,拊掌笑道: “看来……得给林总旗备份厚礼了。” 。 第27章,知县老爷有请 翌日巳时。 “总旗!” 胡大勇闯进门来,“知县老爷派人送来请柬!” “知县?”林川愣了一下,“他找我干嘛?” “管他呢!”胡大勇痛快一声,“肯定有酒席。” “又馋酒了?那你去吧!” “哎呀总旗,人家指名道姓宴请总旗,我一个伍长,去了干嘛?” “我忙着呢……不去!” “哦……” 胡大勇转身要走。 “等等!” 林川叫住他,想了想。 知县老爷好歹也是清平县的一县之主。 肯定不会无缘无故送请柬。 也许是知道了铁林堡升格成戍卫所,想来拉拢一下关系。 毕竟总旗官和知县一样,同为七品。 既然是一县的父母官…… 兴许能跟他要点钱粮,能给铁林堡补助一点是一点…… “还是去吧!你跟我一起。” “啊?为啥呀?” “免费吃喝还不乐意?” “乐意!太乐意了!!!” …… 半个多时辰后,县衙花厅飘出酒香。 “久仰林总旗威名!” 秦知县脸上笑出了褶子,领着林川二人进来。 林川扫过桌上的清蒸鲥鱼、红烧熊掌,就连酒壶都是银的。 他笑了笑,不动声色道: “县尊日理万机,林某一介武夫,怎经得起这般盛情款待。” “哪里哪里……” 秦知县握着他的手顿了顿,笑道: “早该请你来坐坐,只是秦某实在太忙……来来来,上坐……” 林川和胡大勇各自落座。 “听总旗口音,像是本地人?” 秦知县夹起一块清蒸鲥鱼,放到林川碟中。 “回县尊,林某就是本县柳树村人。” 林川抬手虚按,“早年读过几年书,无奈功名未遂,只好投军谋生。” “了不得啊!” 秦知县惊讶道,“本县竟不知辖内藏着这等文武全才!” 林川笑了笑,没有说话。 “不知总旗是否婚配?” “小时候家里给定了娃娃亲……” “娃娃亲啊……也算不得定数……” 秦知县呵呵一笑,指了指屏风后隐约的人影, “小女秦砚秋年方二八,琴棋书画略通一二,不知总旗……” 胡大勇正抱着肘子啃得腮帮鼓胀,闻言“咕咚”一声噎住,慌忙用袖口擦嘴。 林川手中的酒杯一晃。 脑袋也有点懵。 秦知县这是…… 在给他介绍自己女儿? 没等他回过神来,秦知县冲屏风喊道: “砚秋,还不出来给客人敬酒?” 屏风后的人影顿了顿,终究迈着碎步转出。 林川抬眼望去。 只见女子鹅蛋脸,丹凤眼,眉间一点朱砂痣,衬得肌肤胜雪。 偏偏唇角紧抿,眼底凝着霜。 她显然知道父亲在打什么算盘,此刻每一步都在赌着气。 “见过总旗。” 秦砚秋福了福身,声音清冽如冰泉。 她抬手斟完酒,将酒壶“咚”的一声放在桌上。 秦知县笑出满脸褶子:“小女脾气倔,总旗莫见怪。” “父亲。”秦砚秋忽然开口,“女儿身体不适,想先行退下。” “放肆!”秦知县佯装怒目,却在袖中轻轻拍了拍她手背,“总旗是贵客,你怎可无礼?” 林川放下酒杯,朗声道:“县尊莫要苛责小姐。林某粗人一个,怕是吓着小姐了。” 秦砚秋抬眼望他,目光冰冷。 秦知县却哈哈笑道:“总旗误会了!砚秋自小读《女戒》,最懂规矩。哦,对了,总旗读过书?可知这’砚秋’二字是何来历?” “砚秋……”林川沉吟片刻,“‘砚’者,文房重器,取’笔落惊风雨’之意;‘秋’者,秋水深湛,暗合‘一片冰心在玉壶’。县尊为小姐取名,当是望她才德兼备,如砚台般经磨耐用,如秋水般明净通透。” 话音落下,秦砚秋一愣。 望向他的目光也多了些诧异。 “总旗好学问。” 秦砚秋福身,语气柔了些,“方才是小女子失礼,还望总旗海涵。” 林川起身回礼:“无妨。” 秦砚秋退下后,屏风上的墨竹在烛影里晃成一片模糊的绿。 秦知县轻轻凑近林川: “总旗觉得小女如何?虽不算国色天香,却也……” “县尊厚爱,实在折煞了林某。” 林川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半寸, “只是先父早逝,这门亲事是临终所托,林某也不敢有负。” “可惜了!” 县太爷摇头叹息,忽然话锋一转, “不过总旗投军首日便连升三级,陈将军对你这般器重,日后何止是百夫长?怕是要穿绯色甲胄,做那镇守一方的大将!” 原来如此。 林川心中恍然大悟。 他与秦知县同为七品,若是寻常府军总旗,手中并无实权,秦知县自然也不会高看一眼。 可边军总旗就不一样了。 尤其是铁林堡刚升格成戍卫所,名下节制至少五座屯堡,并且可随意征调屯粮。 虽然现在名下的那些屯堡还没有成型,可毕竟实权在手。 秦知县自然是要巴结一番。 而且,这秦知县看似提联姻,实则是在探他与陈将军的关系关系深浅。 这老狐狸,可真会算计…… 林川故作懵懂: “县尊谬赞……对了,县尊今日相邀,不知有何吩咐?” 秦知县拈着山羊胡笑了。 “实不相瞒……本县确有一烦心事,想请林总旗帮忙!” “县尊请讲。” “青羊山近日匪患猖獗,竟然劫了官粮!不知林总旗……可愿帮全县百姓伸张正义,除掉那匪患?” 匪患? 青羊山? 林川愣了一下。 要知道青羊山离这里六七十里路,怎么着也轮不到铁林堡来管。 “既有匪患,县尊何不派兵清剿?” “说来话长……”秦知县摇摇头,“青羊山地势险峻,易守难攻,上月派去的三十乡勇,连‘一线天’都没闯过,便被乱箭射成了刺猬!” “为何不去州府请兵?”林川皱眉问道。 林川来铁林堡后,读过《州府卫戍典章》。 大乾军制森严,府兵作为朝廷直属武装,不仅承担着“守疆土、平内乱、护漕运”的三重职责,更明确规定“凡州府辖内匪患,须在接报三日内出兵清剿,贻误者按军法处置”。 青羊山地处青州咽喉要道,常驻一支千人规模的府兵。 别说区区山贼劫粮,便是猎户误闯禁区,府兵都该循例巡查。 林川余光瞥见秦知县脸色一慌,继续不紧不慢道: “据林某所知,青州府兵第二卫就在离青羊山三十里的白杨镇。按律,县尊上报匪情后,府衙当立即调拨兵马……” “这……”秦知县的笑容僵在脸上。 师爷突然咳嗽了两声:“总旗有所不知,府兵……在忙着押运漕银!” “对对,押运漕银。” 秦知县抓起酒杯猛灌一口, “再说那些兵油子,没个千八百两银子,哪肯蹚这趟浑水?” 看着二人拙劣的演技,林川心中暗笑。 这其中肯定有猫腻。 否则怎会放着近在咫尺的府兵不用,却来拉拢他这个总旗? 。 第28章,敲一笔大竹杠 虽然有猫腻。 可林川对这件事却很感兴趣。 清剿匪患虽非边军职责,却是个练兵的好机会。 铁林堡二十多个弟兄,练了这么些天,也该试试成果了。 况且,趁这个机会,还可以敲一笔竹杠。 “林某倒是有个法子。” 林川缓缓开口:“只不过……” “总旗但说无妨!”秦知县说道。 “林某虽属边军,却也知戍卫所职责所在。” 林川故意拖长声音, “只是铁林堡二十来个弟兄,每日操练就要耗两石粮,若是剿匪……” “总旗放心!” 秦知县眼睛一亮,立刻接口, “本县愿出两千斤粟米、十坛火酒,作为剿匪军需!” “两千斤?” 林川挑眉,“怕是不够弟兄们出力……” “五千斤!” 秦知县咬了咬牙,“再加两头猪!” 林川沉默片刻。 看似分析轻重,实则在打算盘。 五千斤粟米,差不多是铁林堡一个月的伙食; 两头猪虽非军资标配,却能熬制出数十斤猪油,能让战兵兄弟们多长几斤力气。 但他心里更清楚: 秦知县的慷慨背后,必有算计。 看着林川犹豫的样子,秦知县与师爷交换了一下眼色。 前者眼底闪过不耐,后者则微微摇头。 这对主仆显然误读了他的沉默。 林川在心里冷笑: 不管你有什么算计,先敲一笔大竹杠再说。 “县尊!” 见林川一直不说话,师爷清了清嗓子,折扇“啪”地, “不如……再多加些赏银?” 秦知县的腮帮子抖了抖,目光望向林川。 “既然师爷都开口了,林某也不藏着掖着。” 林川笑起来,“剿匪凶险,弟兄们提着脑袋卖命,没个赏银,怕是连刀都握不稳。” “总旗说的在理……” 秦知县抬手抹了把额头的汗,“不知要多少赏银?” “县尊别误会。” 林川换上憨厚笑容,“林某不要多了,三百两就行。” “三百两……”秦知县咬牙切齿,仿佛在剜自己的肉,“总旗可确保剿灭匪患?” “县尊放心。”林川点点头,“林某收了钱,必定把青羊山的匪患剿得干干净净。” “好!三百两就三百两!”秦知县咬牙道。 “县尊可知边军剿匪惯例?” 林川顿了顿,“先取粮草,再动刀兵。” 秦知县咽了口唾沫,从袖中摸出三张银票,“啪”地拍在桌上: “明日卯时,本县亲自将粮草送至铁林堡。” “那就有劳县尊了!” 林川收起银票,起身抱拳:“县尊若无他事,林某这就告辞。” …… 冷月爬上屋檐,林川和胡大勇踏出县衙朱漆大门。 他婉拒了师爷派人送他回去,想趁着夜色走一走,醒醒酒。 刚过街角,忽听身后传来环佩轻响。 “总旗大人请留步!” 林川转身望去。 只见秦砚秋裹着月白披风,自后门小巷款步而来。 灯笼的光晕笼在她脸上,映得眉间朱砂痣像一点星火。 “小女子有一言,望总旗听教。”她垂眸敛袖,轻声说道。 “秦小姐深夜相拦,所为何事?”林川皱起眉头。 “听说总旗大人曾手刃鞑子,此事可当真?” 秦砚秋忽然抬眼,丹凤眼里映着月光。 “我说秦小姐啊!” 胡大勇酒气冲天地凑过来,手掌重重拍在林川肩上, “这还有假?林总旗单枪匹马杀进鞑子营帐,一刀一个,跟砍瓜切菜似的!几十个鞑子,连他衣角都没摸着! “胡大勇!”林川侧头瞪他。 这家伙刚才在席间光顾着吃肉饮酒,半句话不吭一声。 现在酒劲上头,倒把牛皮吹得震天响。 “别听他胡诌。”林川冲秦砚秋笑道,“不过是运气好,宰了七八个。” 秦砚秋指尖绞着披风系带:“可我听说鞑子铁臂铜身,刀枪不入?” “哪有这等邪乎事。” 林川嗤笑一声,抽出长刀轻弹刀背,寒光映得他眼底锋芒毕现, “都是血肉之躯,一刀捅进去,照样哭爹喊娘。” 秦砚秋微微蹙起眉头。 林川笑了笑:“秦小姐,林某是个粗人……” “没关系。”秦砚秋摇头,低声道,“杀鞑子,是英雄所为……” 声音却越来越低。 “若秦小姐没别的事,林某……” 林川刚要开口告辞,却见她忽而向前半步: “总旗大人,青羊山山高路险,可一定要当心!” “秦小姐何出此言?”林川眯起眼。 这女子在县衙内还冷若冰霜,此刻却为何这般热忱? “我……”秦砚秋一愣。 是啊…… 我为何要追出来,对他说这一番话? 他的死活,明明与我无关的…… “小女子……只是担心总旗剿匪心切,误中埋伏。” 秦砚秋福了福身,“毕竟……若总旗有失,今日的赏银,怕是要打水漂了。” “谢小姐提醒。” 林川冲她抱拳笑道:“若剿匪归来还有余粮,林某就送两斤猪肉给秦小姐。” “谁要你的猪肉!” 秦砚秋脸颊飞起红晕,“那就……恭候总旗凯旋了。” 说完,转身就走。 望着她匆匆远去的背影,胡大勇挠着脑袋嘟囔: “师父,秦小姐大晚上追出来,就为问鞑子的事儿?” 林川收刀入鞘,目光落在她的背影上。 “她是在提醒我们。”他低声道,“青羊山的匪,有猫腻啊……” 看来,这盘棋,远比他想象的更有意思。 …… 秦砚秋从后门悄悄回来。 刚走到院里,就听见秦知县怒骂师爷:“饭桶!谁让你提赏银的?!” 她顿住脚步,望着屋檐下的两道身影。 看到秦砚秋,秦知县皱起眉头:“砚秋,去哪儿啦?” “女儿去后院转了转,把、把晾晒的草药收了。” 秦砚秋避开父亲探究的眼神。 “后院?” 秦知县上前两步,手指几乎要触到她肩头,又生生顿住。 “你……没出去?” “没……” “真没有?” “父亲这话是何意?” 秦砚秋忽然抬头,目光灼灼:“是怕女儿坏了你的事?” “女儿啊!这话从何而来?” 秦知县的语气软下来,叹了口气, “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懂些分寸。青羊山的事,不是你该操心的。” 。 第29章,清白能当饭吃? “女儿是不懂!” 秦砚秋抿住唇,脸却热了起来, “这铁林堡总旗虽为武夫,却非莽汉。父亲明知山中盗匪是那张员外豢养的,可非要引他去……这趟浑水,只会越搅越浊。” “住口!”秦知县猛地拍向石桌,“这些腌臜事,也是你能过问的?!” 他喘着粗气,瞥见女儿被吓白的脸,又颓然坐下。 “你母亲走得早,我……我还不是想给你攒下一份嫁妆?你可知在东北,女真已经连取数城,朝廷已经打算割地求和……接下来就轮到咱们这儿啦!!!谁知道我这个知县还能做多久!不捞些银子,日后等我老了,你可怎么活……” “可是父亲!父亲……何必与张员外这种人往来?” 秦砚秋上前半步,“他走私铁矿,草菅人命,早晚会连累父亲!” “连累?”秦知县苦笑,“你可知他背后是谁?府军啊!!!若不抱紧他的大腿,我这七品芝麻官能保住?砚秋,你读了那么多书,怎就不明白……” “女儿只明白,母亲临终前劝父亲‘莫贪墨,守本心’。” 她的声音发颤,眼眶泛起水光,“可如今,父亲你都忘了……” 秦知县一愣,重重叹了口气:“傻丫头,你懂什么……这世道,清白能当饭吃?” 他伸手想抚女儿的脸,却被她侧身避开。 “罢了罢了,明日你就去庄子上住些日子,眼不见为净。” “父亲!”秦砚秋急得跺脚,“女儿是担心你!” “好了!”秦知县突然提高声调,却不敢看她的眼睛,“回房歇着吧,别再插手!” 看着女儿转身离去的背影,他抓起石桌上的酒壶猛灌一口。 辛辣的酒液烧着喉咙,却压不住心口的烦闷。 他何尝不知是在玩火? 可望着墙上斑驳的“清正廉明”匾额,再摸摸袖中张员外新送的银票。 只能把叹息融在酒里,化作一句喃喃自语: “等攒够了,就收手……” …… 回到铁林堡,已是后半夜了。 铁匠铺依旧炉火通明,叮叮当当。 几个学徒赤着上身,汗流浃背地练习打制锄头和镰刀。 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矿镐需要改良,箭簇模具要重新设计,甚至连运矿的独轮车都得加固。 而这一切,都需要人手。 熟练的铁匠、石匠、矿工…… 堡里现在能用的,除了赵铁匠和几个半吊子学徒,几乎没人能独当一面。 而要募集更多人手,就需要更多的银钱和粮草…… “大、大、大哥回来了!” 张小蔫蹲在门口,看到林川和胡大勇的身影,眼睛亮起来。 “大哥,没事儿吧?” 王铁柱迎了上来,关切地问道。 林川看到这两个兄弟,一股暖意涌上心头。 同村的十几个新兵,就数王铁柱和张小蔫训练最拼。 不过相处久了,两人也渐渐显出了不同的脾性。 王铁柱人高马大,性子憨直,对练时总喜欢硬碰硬。 上回和胡大勇比试,被一记扫堂腿放倒。 非要缠着胡大勇,把这记扫堂腿学会了去扫别人。 张小蔫则恰恰相反。虽然说话结巴,脑子却活泛得很。 前几日操练弓箭,别人都老老实实“弓开满月”,偏他偷偷调整了角度,竟让射程远了十步。 “铁柱,去找几个会打猎的兄弟过来。”林川吩咐一声。 “哦。”王铁柱点点头,转身就走。 没多时,五个猎户出身的战兵站在了林川面前。 林川借着火光打量这五人。 都是精瘦的体格,手上布满老茧。 “铁柱,有个任务交给你们。” “总旗,什么任务?” “给你们两天的时间,去青羊山探明几件事……” 林川在地上画出简易地形,“第一,山上的土匪人数;第二,山寨位置;第三……” 他详细地交代了一下要探查的内容。 “总旗,咱们这是要上山当土匪?” 一个家伙困惑地问道。 “当你大爷!”胡大勇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咱们是兵!要去剿匪!” 一听说要剿匪,几个人的眼睛顿时亮得像饿狼见了血。 这些日子没日没夜的操练,早把骨子里的血性给熬出来了。 虽说跟着林川杀过鞑子,可那毕竟是提着脑袋的勾当,想起来后脊梁还直冒凉气。 但剿匪?那可真是等不及了…… “总旗,啥时候动身?” 王铁柱把拳头捏得咔吧响,“俺这拳头早就痒痒了!” “痒痒你就自己挠挠!急什么?” 林川瞪了他一眼,“匪窝又不会长腿跑了。先去把消息探回来再说。” 青羊山离这里不近,大约有五六十里路,大半天的脚程。 可现在连匪患是什么情况都不知道,贸然带人过去清剿,那纯粹就是两眼一抹黑。 林川派他们几个出去,就是充当侦察兵的角色。 在大乾王朝,这样的侦察兵被称为“斥候”,是军中真正的精锐。 无论哪个朝代,优秀的斥候都必须具备三个特质: 敏锐如鹰的眼睛,灵巧如狐的身手,以及比猎犬更灵敏的鼻子。 而林川要给他们增加一项特质:脑子。 除了青羊山的地形、路线之外,附近的村民,是最好的情报来源。 青羊山下散落着三个村子: 鹰嘴村嵌在北麓隘口,王家沟踞守南麓官道,最偏远的酸枣村藏在山坳里,村民世代靠采药、狩猎为生。 只需要两天,附近的情况差不多就能摸清。 趁着这段时间,刚好可以再研究一下石头雷。 …… 第二日,秦知县果然没有食言。 还没到中午,一支运粮队就慢悠悠地晃到了铁林堡外。 领头的衙役趾高气扬,鼻孔朝天,身后跟着十几辆吱呀作响的牛车。 车上堆着五千斤粟米,十坛火酒,还绑了两头肥猪,正哼哼唧唧地扭动着。 林川站在堡墙上,远远望见这一幕。 “胡伍长,去迎一迎。” 他吩咐一声,“记住,让弟兄们都懒散些。” 胡大勇会意,咧嘴一笑:“明白。” 不一会儿,堡门大开。 胡大勇带着十几个辅兵晃晃悠悠地走出来。 一个个打着哈欠,衣甲不整,活像一群没睡醒的懒汉。 有人甚至边走边系裤带,腰带松松垮垮地挂着,靴子也穿得歪歪扭扭。 “哎哟,差爷辛苦!” 胡大勇拖着长腔,“这点小事还劳您亲自跑一趟……” 那领头的衙役见状,倒也没敢怠慢。 毕竟这都是军爷,拿的刀比他们当差的腰刀还硬些。 他挺了挺肚子,用马鞭指着粮车:“军爷,这是县尊大人吩咐的粮草……” “知道知道!”胡大勇转身对辅兵们使了个眼色,“都愣着干啥?没听见差爷发话?” 辅兵们这才磨磨蹭蹭地开始卸货。 有人故意把米袋摔在地上;有人抱着酒坛摇摇晃晃;还有两个家伙差点当场扭打起来。 领头的衙役虽然没说话,眼神里却流露出一丝轻蔑。 堡墙上,林川冷眼旁观。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这衙役回去复命后,秦知县就会知道,铁林堡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 既然对方想要做局…… 那就等着看一场好戏吧! 。 第30章,那就玩个大的! 又过了一天。 王铁柱带着几个兄弟风尘仆仆地赶回铁林堡。 他们浑身是土,脸上却带着兴奋的神色。 “总旗!”王铁柱兴奋地说道,“都探清楚了!” 林川放下手中的活计,示意他们坐下慢慢说。 张小蔫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草纸,上面歪歪扭扭画着山寨的布局。 “青羊山的匪患是最近一年才冒出来的。” 王铁柱抹了把脸上的汗, “山寨修得简陋,就搭在鹰嘴崖下面,三面都是峭壁,只有两条路能上去。” “人头查清楚了吗?”林川问道。 “他们大概四十多人,但奇怪的是……” 他挠了挠头,“他们很少下山劫道,整天就窝在山寨里。” 林川眉头一皱:“你们看清楚了吗?确实只有四十多人?” “千真万确!”一个斥候拍着胸脯,“我趴在树上数了三遍,他们都聚在外面吃饭,数得清楚……” 林川问的仔细,眉头也渐渐皱了起来。 不对劲,很不对劲。 “按秦知县的说法……”他慢悠悠敲着草纸,“半个月前青羊山匪劫了官粮,四十多人,能劫了三十辆大车的粮食?” “总旗,通往山寨就两条路……”王铁柱想了想,摇头道,“一线天是条陡峭的羊肠小道,蛇盘道要穿过乱石滩,根本没法走粮车……别说是粮车,连两辆独轮车都错不开。要是人挑肩扛……” 他掰着粗短的手指算了算。 “四十个人来回搬,没十天半月搬不完,这么大动静,山下村子不可能不知道。” “对啊!”另一人接着说道,“村民们都说不知道这回事!” “还有一件事更蹊跷!” 王铁柱突然想到什么,开口道, “鹰嘴村在山脚下,离边境不远。按常理,每月至少有三五波鞑子来打劫,可村民说,没见过鞑子打劫,倒是见过鞑子车队……” “车队?”众人面面相觑。 现在局势这么混乱,怎么会有车队敢进来? 胡大勇皱起眉头:“你的意思是……鞑子没作乱,土匪没劫粮,县太爷说的官粮被劫,是他娘的睁眼说瞎话?” 王铁柱一愣:“这……我可没这个意思,就是查到什么说什么。” “恐怕官粮被劫是假,监守自盗是真……” 林川冷笑一声,“这伙土匪,八成和秦知县有勾结……” “啥?那还剿个鸟匪!” 胡大勇猛地站起来,“老子这就带人去县衙,把那狗官的脑袋拧下来当夜壶!” “莽撞!”林川瞪了他一眼,“你当朝廷命官是说杀就杀的?没有真凭实据,咱们前脚动手,后脚就会被扣上谋反的帽子。” 烛火噼啪炸响,映得林川半边脸阴晴不定。 这个猜测太过骇人—— 堂堂七品知县,竟敢私通土匪倒卖官粮? 若是再往深处想,这些粮食最终流向何处? 北边的鞑子? 纯粹是活腻歪了! 这秦知县,果真有这么大的胆子吗? 可若真是这样,秦知县又为何找他带人进山剿匪? 借刀灭口? 但铁林堡二十几号人,在秦知县眼中不过是微不足道的边军。 若真想杀人灭口,一纸文书调遣府兵岂不更稳妥? 可当他提起府兵时,秦知县的反应就很不对! 明摆着就想让他来接这桩买卖。 为什么? 不想灭匪患…… 难道……想灭他林川? 不太可能啊,两人第一次见面,又没什么利益冲突…… “利益冲突?”林川喃喃自语。 脚步突然停下,他猛地抬头,眼中闪过寒芒。 张员外! 张员外丢了铁矿,所以找来知县大人。 将剿灭铁林堡的毒计,包装成冠冕堂皇的“剿匪”行动! 这年头,死上几个边军兵卒,又算得了什么? “我明白了!”林川一掌拍在腿上。 “总旗,你明白啥了?”胡大勇凑上前,“咱们还剿不剿匪了?” “剿!当然要剿!” 林川嘴角勾起一抹森冷的笑,“不过这次,咱们要将计就计。” 他忽然想起前夜秦砚秋在县衙后门欲言又止的模样。 那句莫名其妙的话: “小女子……只是担心总旗剿匪心切,误中埋伏……” 原来她早已洞悉父亲的阴谋,却碍于孝道无法明言。 “将计就计?”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林川什么意思。 “胡伍长,你派人去县衙走一趟……” 林川眼中杀意翻涌,“告诉县尊大人,咱们明日出兵,走’一线天’,进山剿匪!” 胡大勇领命,叫来一个辅兵,低语几句。 待辅兵离开后,林川又在胡大勇耳边嘱咐了几句。 胡大勇听完,满脸惊讶地看着林川。 “还愣着干嘛?快去!”林川低声骂道。 “哦,好!”胡大勇这才匆匆离去。 “其他人!” 林川环视一圈,“带上两日干粮,收拾妥当,跟我出发!” “遵命!”二十多人轰然应声。 片刻后,林川带着战兵们离开铁林堡。 他们没有走官道,而是沿着山脊背阴处的小路疾行。 “总旗,咱们这是去哪?” 王铁柱压低声音问道。 林川没有回答,只是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众人又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来到一处能俯瞰张员外庄园的山林。 “隐蔽。”林川一挥手,众人立刻散入灌木丛中。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月亮渐渐爬上山头。 就在众人等得有些不耐烦时,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黑影鬼鬼祟祟地沿着小路跑来,不时回头张望。 借着月光,林川认出这正是前日来送粮草的衙役。 更令众人意外的是,胡大勇竟然远远跟在那人身后。 “胡伍长!”林川招呼一声。 “总旗!”胡大勇气喘吁吁地摸过来,“果然不出您所料!咱们的人从县衙出来,没多久这个衙役就鬼鬼祟祟溜出来,我一路跟着过来!” “果然猜的没错!” 林川眼中寒光一闪:“继续盯着。” 约莫一刻钟后,张员外家的侧门开了。 一个骑手匆匆上马,沿着路疾驰而来。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就要从他们这里经过。 “拦住他!”林川低喝一声。 五六个蒙面汉子突然从路旁蹿出,马匹受惊嘶鸣,骑手摔落在地。 “好汉饶命!”那人吓得魂飞魄散,跪地求饶。 林川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上前搜身。 果然从骑手贴身的衣袋里摸出一封信。 借着火折子的微光,林川看清了信上的内容: “明日进山,一线天。” 七个潦草的字迹,却透着森然杀机。 “妈的,什么破信,没钱?”林川骂骂咧咧道。 “有!有!有钱!”那人赶紧从怀中掏出钱袋。 林川一把抓过钱袋,掂了掂,也就是几两碎银子。 “哼,够喝几壶了!”他冷笑一声,将信扔回给骑手,“滚吧!” 那骑手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离开。 胡大勇凑过来:“总旗,现在怎么办?” 林川望着张员外家灯火通明的院落,眼中杀意翻涌: “现在就去青羊山。” 他拔出长刀,刀锋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既然他们想玩,那咱们就玩个大的!” 。 第31章,夜袭青羊山寨 明月当空。 林川带着众人在山路疾行。 他要赶个时间差,在拂晓之前赶到青羊山寨。 刚才之所以放那个人走,就是想让他把信送到青羊山。 抢银子,不过是让他误解半路遇劫而已。 青羊山距离这里四十多里路。 送信那人骑着马,只能走官道,一个多时辰就能抵达。 而他们走小路,又是步行,最快也要半夜才能赶到。 不过一线天就在山寨附近。 对方如果要设伏,绝对不会在夜里出发。 这就给了他们偷袭的机会。 子时刚过,青羊山笼罩在浓重的雾气中。 林川抬手示意众人停下,远处山寨的轮廓在雾霭里若隐若现。 十几间窝棚依山而建,寨门用碗口粗的原木搭建。 门口火把明明灭灭,照见值守的土匪歪靠在树桩上,鼾声如雷。 “歇一刻钟。” 林川抬手示意,众人立刻散入路旁的灌木丛中。 月色在云层中时隐时现。 众人就着冷水啃着干粮,歇息了片刻。 “胡伍长,王铁柱,跟我去抓个俘虏。” 林川吩咐一声,“其他人先在这儿等着,不许发出任何动静。” 众人点头。 林川带着两人摸到寨门附近。 仔细探查了四周,只有一个守卫。 他将手一挥,胡大勇悄无声息地摸到守卫身后。 左手一把捂住嘴,右手短刀抵住咽喉,胡大勇立刻上前捆人。 整个过程不过三四个呼吸,那土匪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拖到了隐蔽处。 “敢叫一声,立刻送你见阎王。” 林川拔出狼牙匕首,刀刃在他脖子上压出一道血线。 那人惊恐地瞪大双眼,点了点头。 林川扯下堵嘴的破布,问道:“送信的人在哪里?” “已、已经走了……”土匪抖如筛糠地回答道。 “走了?”林川冷笑一声,“说,明日什么计划?” “大、大当家的吩咐,卯时在一线天设伏……” 土匪颤抖道,“铁林堡的人要是走那条路,就、就全宰了……” “你们劫的官粮呢?” “在,在、在鹰嘴村,里长的大院……等着鞑子来交易……” 鹰嘴村? 林川眉头一皱。 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鞑子从来不去打劫鹰嘴村…… “鞑子什么时候来?” “明、明天半夜……” “明天?”林川手中长刀一紧。 “别、别杀我!”土匪涕泪横流,“张老爷说了,杀了铁林堡的人,把首级送给鞑子,还、还能赚一笔……” “你们不是秦知县的人?” “大爷饶命,我们是张老爷的私兵,粮是张老爷让劫的,小的只是给他卖命,求大爷给条活路,小的家里上有老下有小……” 林川眼中杀意暴涨。 原来如此。 他本以为是秦知县主导了这一切。 没想到,这一切都是张地主的筹谋。 够阴险,够狠毒! “扔下去。”他转头示意胡大勇。 刀影闪过,土匪的呜咽戛然而止。 尸体被踹下悬崖,无声无息。 “一会儿摸进去,不留活口。”林川的声音比夜风还冷。 众人眼中燃起怒火。 方才的话他们都听得一清二楚。 谁都不喜欢杀人,可若是别人要杀你,那就不要客气了。 寨里共有四十人,都是张员外从各地招揽的亡命之徒。 平日假扮土匪,实则专门替张员外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动手!”林川低喝一声。 二十余名战兵如鬼魅般涌入山寨。 林川一马当先,贴着窝棚的阴影疾行。 左侧窝棚传来此起彼伏的鼾声。 他示意胡大勇带人绕后,自己则带着王铁柱直奔中间最大的屋子。 那应该是匪首的住处,还亮着昏黄的油灯。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 三个土匪正围着火炉赌博,骰子在碗里哗啦作响。 还未等他们抬头,林川的长刀已闪电般劈了下去,一刀劈倒背对着的身影。 王铁柱抡起手中的战刀,砍在另一个土匪脖子上,却被卡住。 最后一人这时才反应过来。 刚要呼喊,就被林川一刀贯穿胸口。 王铁柱涨红了脸,踩着那人肩膀,用力把战刀拔了出来。 “第一次都这样,下次用点力。” 林川拍了拍他肩膀,拎着长刀往外走。 王铁柱点点头,赶紧跟上。 战兵们已经恶狼般扑向各个窝棚,战刀起落间,惨叫声此起彼伏。 血腥味在夜风中散开。 惊醒的土匪们慌乱中抄起兵器,黑暗里火把接连亮起,将山寨照得忽明忽暗。 东侧窝棚的木门“砰”地炸裂。 木屑纷飞中,满脸横肉的土匪拎着鬼头刀冲出来。 刀刃划破空气的尖啸声未落,咽喉已撞上一抹寒芒。 “噗!” 三棱箭簇精准穿透他的喉咙。 尾羽剧烈震颤着卡在血肉里,血珠顺着箭杆汩汩滑落。 “嗖嗖嗖!” 破空锐响撕裂夜幕。 二狗带着张小蔫和两名箭手,手中战弓泛着冷光。 左手托住弓身,右手三指紧扣箭尾。 瞄准、拉弦、放箭一气呵成。 箭镞或贯胸、或锁喉,转眼间,五六具尸体横陈在地上。 更多的匪徒从别的窝棚中冲了出来。 “结阵!”林川大喝一声。 二十多人迅速分成四个五人小队。 每队最前两人举铁木盾并列;中间两人握战刀;最后一人持长枪,枪头从盾牌缝隙探出。 土匪们举着刀斧冲上来。 前排盾牌“砰”地相撞,土匪的刀砍在盾上迸出火星,却被盾面弹开。 持战刀的战兵趁机挥刀横扫,刀刃砍中土匪小腿,顿时血花飞溅。 土匪哀嚎一声,长枪从盾牌间隙刺出,枪头扎进土匪胸口。 左侧小队盾牌突然分开,闪出半人宽的缺口。 土匪们以为有机可乘,刚要冲进去,两侧战刀同时劈下,砍翻最前两人。 缺口迅速合拢,盾牌重新组成屏障,将土匪挡在外面。 土匪们乱哄哄地围上来,又惨叫着倒下。 胡大勇杀红了眼。 他入伍多年,正面对敌这么砍瓜切菜般痛快,这还是头一回。 如果说上次偷袭鞑子,主打一个出其不意。 那么此刻的酣畅淋漓,才真体现了师父的牛逼。 没错,这套阵法自然是林川的杰作。 现在手下只有二十几人,面对的也是边境小规模冲突。 需要考虑攻防兼备、以少胜多,而不是大型军阵。 所以他结合了戚家军的鸳鸯阵精髓和后世的防爆盾,创造出了这个五人阵法。 将五人编为最小作战单元,仅保留盾、刀、枪三种武器。 盾牌手不再使用藤牌,而是以厚实的铁木盾替代,既能格挡箭矢,又能抵御刀斧劈砍; 刀手负责中距离杀伤,刀刃横扫时可截断敌人攻势; 长枪兵则从盾牌缝隙突刺,专攻敌人要害。 而这套阵法的高明之处,就在于除了前面的两个盾手之外,后面三人可以根据敌情随时转换。 平日里,林川带着弟兄们反复演练阵型转换。 到今日才训练了半月有余。 没想到在青羊山,这套阵法第一次实战,面对乱哄哄的土匪,竟如铜墙铁壁般无懈可击。 整个杀戮的过程,几乎是一边倒。 没多久,厮杀声渐渐弱了下来。 只剩下地上伤者痛苦的哭喊和求饶。 战兵们四处检查着,看到没死透的就补上一刀。 “总旗,你来看这里!” 胡大勇站在一个窝棚门口,大喊一声。 林川踩着满地酒坛碎片赶过去。 刚一进门,便看到地上一个木箱子。 木箱半开着,里面的物件在火光下泛着冷硬的光。 “发财了!” 林川笑了起来。 。 第32章,把耗子药都买光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 眼前的木箱子里,赫然摆着一锭锭雪花白银。 这一箱子,足足有千两之巨。 胡大勇蹲下身,手指擦过银锭,突然“呸”地啐了口唾沫: “总旗,这些银子沾着官粮的血!指不定有多少戍边兄弟,就因为这些臭钱饿断了粮!” 林川点点头,掀开箱底暗格,露出几本账本。 纸页间还夹着半张泛黄的信笺,字迹歪斜潦草: “一月十七,官粮三十车,付安家费八百两……” 林川抓起账本快速翻阅,瞳孔骤然收缩。 账本里密密麻麻记着交易明细: 从官粮数量到银两分赃,甚至连鞑子商队的接头地点和暗号都赫然在列。 “张员外胃口不小啊……” 林川冷笑着合上账本,“这千两银子,怕是用来买咱们的命!” “现在怎么办?”胡大勇握紧腰间刀柄,“回去抓了那张员外?” “抓他?”林川摇摇头,“不,抓了就太便宜他了。” “便宜他?”胡大勇一愣,“那不抓的话,咱们干嘛,直接回去?” “还有一天,鞑子便要来拉粮车了。” 林川盯着胡大勇的眼睛,“想不想再干个大的?” “想啊!”胡大勇兴奋道,“师父……” 他看了一眼门外的战兵,吐了下舌头,改口道:“总旗,咱们杀鞑子?” “不,咱们不杀鞑子。” 林川嘿嘿笑了起来,“咱们来个更大的……” …… 北麓山脚,鹰嘴村。 梆子敲过三更,王里长从噩梦中惊醒。 梦里那些戴斗笠的身影又来了,这次他们没带银子,只带了弯刀。 作为吃着朝廷俸禄的里正,他比谁都清楚《大乾律》里“通敌者诛九族”的条文。 可每当想起白日里村民们啃着掺麸子的窝头,想起自家婆娘补了又补的粗布衣裳。 胸腔里那点骨气,就软成了烂泥。 鹰嘴村……太穷了。 穷得连县衙派来的税吏都不愿多待。 在两国交界的夹缝里,这个村子不过是随时能被踩死的蝼蚁。 去年冬天,隔壁黑石镇就因为误闯了鞑子的马队,全村几十口人,一个都没活下来。 张员外的马车进村那天,王里长正在村口给新坟填土。 “王里正,想不想做桩一本万利的买卖?” 这是他听到的第一句话,第二句是: “保你们村太平,还能让你家小子进州府的学堂。” 他攥着汗湿的衣角犹豫了三天。 直到月圆之夜,五辆蒙着黑布的大车悄无声息停在自家院外。 车轮碾过地面的闷响,混着车辕吱呀声,在寂静的夜里听得人心惊肉跳。 第二天正午,十来个戴着宽檐斗笠的人策马而来。 王里长脸色瞬间煞白。 那些人靴筒上的兽皮装饰,腰间弯刀的形制,分明是鞑子! 直到沉甸甸的银锭塞进掌心,王里长才缓过神来。 “老哥是聪明人。” 对方拍着他的肩,手指像毒蛇般冰凉,“聪明人……都长命。” 往后的日子,这种煎熬愈发深重。 每隔两月,总会有车队借着夜色进村,有时从南边过来,有时从北边。 车上的货物裹着浸透桐油的帆布,压得车轮深深陷进泥地。 他不敢问,也不敢看。 只是在交接时远远避开,任由冷汗把粗布短衫浸出盐渍。 窗外传来夜枭的啼叫,王里长浑身一颤。 这次的大车数量很多,大院里都装不下了。 有几台还藏在了坟场里。 大车多,意味着给他的银子也会更多。 可心里总是不踏实。 莫名其妙的心慌。 “咔嗒!” 一声轻微的声响,从外屋传来。 黑暗中,王里长愣了愣神。 许是老鼠又在猖狂了。 自从有了银子,家里的粮多了,老鼠也多了。 连婆娘的身子都丰腴了许多。 被窝里,婆娘翻了个身。 王里长将手放在鼓鼓囊囊的胸脯,心里安稳了一些。 可就在这时—— “咔嗒!” 又是一声轻响,这次分明是从门闩处传来的。 王里长的手猛地僵住,连呼吸都停滞了。 这不是老鼠! 老鼠弄不出这样的动静! 他哆哆嗦嗦地摸向枕下,那里藏着一把杀猪用的短刀。 “当家的……”婆娘迷迷糊糊地嘟囔,“咋还不睡……” “嘘——”王里长一把捂住她的嘴。 “啊!”婆娘尖叫出声。 “砰!” 房门被一脚踹开,几个黑影如鬼魅般冲了进来。 火折子随即被吹亮。 王里长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一记重拳砸在面门上,顿时眼冒金星。 “别动!”冰冷的刀锋抵住他的喉咙,“动一下就要你的命!” 婆娘吓得浑身发抖,刚要哭喊,胡大勇一巴掌将她扇闭了嘴。 油灯被点亮,昏黄光晕里,几个汉子铁塔般立在门口。 正是青羊山寨的打扮。 王里长紧绷的肩膀陡然松懈,喉间溢出干涩的笑:“原来是自家兄弟……” 心中却狐疑不定。 这些家伙,为什么要这般行事? 门外传来脚步声。 一个身影走了进来,却是甲胄在身。 那制式,不是府兵,而是…… 边军总旗? 王里长脑袋“嗡”的一声。 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从胯下涌出。 他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勾结土匪是死罪,私通鞑子更是要诛九族的大罪! “总、总旗大人……” 王里长的声音抖得不成调,“小的冤枉啊!都是他们逼我的……” 林川冷着脸没说话,只是从怀中掏出一本账册,在王里长眼前晃了晃。 王里长如坠冰窟。 正是他亲手记录的交接明细! “三月十七,大车十辆……” 林川慢条斯理地念着,每个字都像刀子剜在王里长心上,“五月廿三,活人十个……” 念到此处,林川突然合上账本:“这十个’活人’,是什么意思?” 王里长瘫软如泥,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 角落里,婆娘突然剧烈挣扎起来,眼中满是惊恐。 “当家的!”婆娘哭喊道,“瞒不住了!那些姑娘都被送去了北边……” 胡大勇脸色骤变,一把揪住王里长的衣领:“你们还贩卖人口?!” “大人饶命!”王里长瘫软在炕上,裤裆已经湿透,“银子,银子都在地窖里……” “想拿银子买命?” 林川冷笑一声,“行啊,想活命,就按我的吩咐去做。” “大人尽管吩咐!”王里长脑袋磕在炕头上,咚咚作响。 “我只给你一天的时间。” 林川说道,“把附近村子所有人家的耗子药,都给我买来。” “……啥?耗子药?” 王里长战战兢兢,愣在炕上。 其他兄弟也都面面相觑。 。 第33章,够毒死上百号人了 从青羊山下山的路上。 林川反复考虑了几种方案。 最稳妥的方式,当然是将此事上报给陈将军。 可边城大营距离近百里。 等文书来回周转,秦知县和张员外早把尾巴收拾干净。 后续牌怎么出,完全不在自己掌控之中。 第二个方案,是杀了来接应的鞑子,带着人头去换军功。 如此一来,秦知县和张地主都会吃个哑巴亏。 只是…… 来接应的鞑子,必定不会是多么重要的人物。 杀几个跑腿的小卒,既断不了通敌的根,反而打草惊蛇。 双方的主谋都在幕后,投入产出比不太高,反倒给了那些贪官污吏扯皮的由头。 第三个方案,是一个更大胆的做法。 林川决定,假装青羊山寨的人,跟鞑子正常交易。 这批交易的东西是官粮。 鞑子必定是用于军中。 而他要做的,就是在这批官粮里面偷偷下毒。 成千上万的士兵开灶煮饭,又不会像后世那般淘洗几遍。 只要耗子药的量够多,死伤百八十个没有问题。 这个方案的收益最大。 只要有人中毒,剩下的粮,鞑子打死也不会再吃。 更妙的是,银子会落入他的口袋。 张地主不仅收不到银子,还会被鞑子记恨。 到时候黑吃黑,迎接张地主的,恐怕就是鞑子无尽的怒火。 唯一的问题,就是交易的过程,不要出岔子。 …… 王里长连滚带爬地领命而去。 林川派了人盯着,也不怕他做什么手脚。 两个时辰后,几人匆匆返回来。 一个战兵手上拎了个布袋子,里面装了二十多包毒药。 “总旗,附近三个村子的耗子药都在这儿了!” “好。” 林川蹲在院子里,一包包查验。 “总旗。”胡大勇凑过来,“这量够毒死上百号人了。” “还不够。”林川摇摇头,转头看向王里长,“村里有没有郎中?” “有……有个赤脚大夫……” “带路!” 赤脚大夫的茅屋里堆满晒干的草药。 胡大勇一脚踹开门,老头正捣药的手一抖,药杵当啷掉在地上。 “所……所有的砒霜都在这了……” 老头颤巍巍地从梁上取下个布包,“大人饶命啊!” 林川掂了掂分量,约莫半斤多。 他冷笑一声,又扫视晒的草药:“有没有乌头?马钱子?” 老头腿一软跪倒在地:“大人!那些都是剧毒啊!” “少废话!”胡大勇一把揪住老头衣领,“拿出来!” 当夜,王里长的院里支起一口大锅。 耗子药和砒霜还有各种毒草药都倒进了锅里,加水煮开。 味道大的被扔在了一旁。 林川可不想鞑子还没吃上,就先闻了出来。 毒汁熬好后,众人用木勺小心地浇在米袋上。 粟米本身色泽就深,浸了毒汁,根本看不出来。 “总旗。”胡大勇咽了口唾沫,“这……这会不会太狠了?” 林川头也不抬地继续拌药:“鞑子屠村的时候,可没见他们手软。” “三十车官粮呢,要不留几车咱们拉回去?” 林川目光扫过堆成小山的粮袋,犹豫了一下,摇头否决: “鞑子必定得到了消息,盯着交割,少一车都会生疑。” 听他这么说,众人也都点点头,分开忙碌。 没多久,胡大勇又跑了回来:“总旗,有两车拉的是白米。” “白米?”林川眼前一亮,“走,看看去!” 来到院中,几个人围在两台大车前。 麻袋口敞开着,白花花的精米泛着冷光。 他蹲下身抓起一把,米粒颗颗饱满,在掌心簌簌滑落时发出细碎的声响。 周围的士兵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这些汉子,大多数人这辈子都没尝过如此精细的白米。 “好,好得很!”林川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这些精米拉回去,只能是专供给贵族,普通士兵绝无可能享受到。 “舀两大瓢毒水来!” 毒杀普通鞑子兵只是疥癣之疾。 若能让敌营贵胄中招,那无异于中了大彩。 “啊?”众人一片唏嘘。 “总旗……” 王铁柱忍不住开口,眼巴巴地看着雪白的米粒,“要不……留点?” “对啊,这可是精米……” 几个新兵也跟着点头,眼里的渴望藏都藏不住。 “想吃精米?” 林川冷笑一声,“干完这票,老子回去就买给你们吃!” …… 子夜时分,大院门前挂起了红灯笼。 这是与鞑子约定的接应信号。 胡大勇等几个老兵还算镇定,新兵们却止不住地发抖。 林川扫视众人,突然咧嘴一笑:“怕就对了!待会儿见到鞑子,该哆嗦就哆嗦,该腿软就腿软!你们越怂,鞑子就越不会起疑!” 他特意挑了几个面相稚嫩的新兵:“你们几个,到时候躲后面去,装成刚入伙的雏儿。” 远处传来沉闷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林川整了整从匪首身上扒下来的狼皮袄,脸上的笑容渐渐扭曲。 沉重的马蹄声停在院外,一队骑兵翻身下马,踏入大院。 所有人都戴着宽檐斗笠,黑纱蒙面,只露出一双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 林川堆起谄笑迎上前去,腰却不自觉地弯了几分。 活脱脱一个见钱眼开的土匪。 为首的鞑子突然停步,黑纱下的目光陡然锐利:“袁老三呢?” 字正腔圆的大乾官话,惊得众人心头一跳。 “回、回大人的话……” 林川喉结滚动,刻意让声音发颤,“今儿个边军上山,咱们把边军给围了,杀了二十人……三哥和几个兄弟,也死在边军刀下。” 他转身使了个眼色。 胡大勇立刻带着几个战兵拖出几个浸透血水的麻袋,哗啦倒出一堆血肉模糊的头颅。 最骇人的那颗竟还死死咬着半片染血的布片。 正是被他们斩杀的真土匪。 鞑子首领冷哼一声,刀尖随意挑起一颗头颅。 月光下,林川注意到他手腕内侧有道狰狞的伤疤。 “哼,二十多个边军?怕是你们杀的百姓来充数吧?” 斗笠下传来不屑的冷哼,“甲胄呢?” “大人明鉴!”林川讪笑一声,“咱们想留着甲胄兵器换口吃的……” 他摆手示意,战兵们推开柴房,露出二十余副破烂的边军甲胄。 “大人若是要的话,那就全送给大人……” 鞑子首领俯身检查甲胄上的刀痕,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 “破烂货,你们留着吧!” 鞑子们挨个大车检查。 一个身材瘦小的随从突然抓起一把米,在指尖捻了捻。 林川的后背瞬间绷紧。 那米袋正是他们下过毒的! “快点!”首领首领不耐烦地呵斥,“天亮前要过鹰嘴峡!” 瘦小随从悻悻地放下米粒。 “验过货了,后会有期。” 鞑子首领扔过来一个牛皮袋子。 林川一把接过袋子,沉甸甸的,可重量也才几百两左右。 鞑子首领看出他的困惑,冷笑一声: “两百两金子,换这些粮和二十个脑袋,你家员外做梦也会笑醒!” 听到这个数字,一群边军汉子都惊呆了。 有人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 林川急中生智,扑通一声跪下来:“小的替员外谢过大人!” 身后的胡大勇一愣,也赶紧跟着跪下。 “噗通通通!”一片战兵跪倒在地。 有个新兵吓得真腿软,瘫在地上直哆嗦。 这反倒让鞑子们彻底放松了警惕,大笑着扬长而去。 直到马蹄声彻底消失,胡大勇才瘫坐在地: “他娘的……刚才那小子抓米的时候,老子差点尿裤子!” 张小蔫则跪在地上,傻愣了半天:“金、金、金金金……” 王铁柱一把拍到他的后脑勺:“我替你问!” 下一秒,身影蹿到林川身边,“总旗,金子啥样儿?” “是啊,金子啥样儿?” 众人呼啦啦围了上来。 。 第34章,三千多两银子?! 众人呼啦啦围了上来。 林川解开袋口,拿出一颗金灿灿的金锭。 所有人盯着月光下的金光,瞠目结舌。 他们从未见过这般耀眼的物事。 有人想伸手去碰,被胡大勇一巴掌拍走。 “妈的,想打劫总旗吗?” 众人吃吃地笑了起来。 方才的紧张与怯懦,顿时化作了无尽的喜悦。 “总旗,咱们这算不算立军功了?” 王铁柱兴奋地问道。 “算,当然算!” 林川收起金锭,说道,“虽然没有当面杀鞑子,但咱们今日的行动,称得上以一敌十!” “没错!”胡大勇点头道,“这些毒药,至少能毒死两百人!咱们耐心等两天,看看鞑子有没有消息传过来。” “若在毒死个百夫长……” “哈哈哈哈……” 众人笑了起来。 在鞑子的军粮里下毒,这种主意,也只有总旗能想出来。 他们的心中,对鞑子没有半分怜悯。 有什么区别呢? 阵前冲杀也是死。 暗地偷袭也是死。 吃了毒药也是死。 正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 结果都是一样,只要能达到目的,为何要在意过程? 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林川遣散众人,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回想起来,刚才真的是在鬼门关走了一圈。 要说不紧张那是假的。 这批粮车数量多,鞑子派来的人马也多。 五十余名骑兵压阵交割,这是他昨夜未曾料到的变数。 若是真的打杀起来,仅凭二十几个战兵,断无生还可能。 只能说,这个方案太冒险了。 好在对方没有太多起疑。 也是他想的周全。 那一堆血淋淋的脑袋,虽然可以交差。 但总不如再加上一堆边军的甲胄更有说服力一些。 胡大勇凑过来,压低声音道: “总旗,您这招真是绝了!那些甲胄上的刀痕,我看着都信是真跟边军干过仗。” 林川摇摇头,目光落在那堆染血的甲胄上。 为了制造逼真的战斗痕迹,他特意让大家用不同兵器在上面留下伤痕。 刀砍的、枪刺的、甚至还特意砍破了几件,再浇上血。 也正是这些伤痕,彻底打消了对方的顾虑。 远处传来雄鸡报晓,鹰嘴村的炊烟袅袅升起。 林川站起身,拍掉甲胄上的尘土: “收拾东西,天亮就回铁林堡。” “县衙那边怎么办?”胡大勇问道。 “怎么办?”林川冷笑一声,“让秦知县和张老爷紧张去吧。” 战兵们轰然应诺。 月光与他们眼中的战意交相辉映。 所有人都在期待着,来自对面未知的战报。 …… 谁也不知道,这场持续两日的隐秘行动,将在边境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林川对此毫不在意。 一脚踏进铁林堡,他便拽着胡大勇钻进营房。 其他人谁也不让进。 “师父,算出来了。” 胡大勇盯着眼前密密麻麻的公式,“两百两金子,按市价折合两千六百两银子……再加上山寨里搜出来的一千一百六十七两,还有王里长地窖里的一百五十八两……” 他的手指在纸上划来划去,突然僵住了。 “三、三、三千……”胡大勇结结巴巴地数着,“九百二十五两?” “多少?”林川眼睛瞪得比胡大勇还大,“三千九百二十五两?!” 这个数字让两人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要知道,林川这个总旗,一年的俸禄也不过九十六两银子! “我、我再算一遍……”胡大勇哆哆嗦嗦地抓起毛笔。 “算个屁!”林川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你都算了五遍了!” 他盯着胡大勇涨红的脸,突然笑骂,“他娘的,老子现在是在给你上算学课吗?” 胡大勇挠着脑袋嘿嘿直笑:“师父,您这记账的法子真神了,比算盘还快!” “少拍马屁。”林川收起笑容,“说说,这些银子怎么分?” “这……”胡大勇讪笑一声,“师父您是总旗,您说了算。” “我说了算?”林川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确定?” 胡大勇的后背瞬间绷紧,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师、师父,您这眼神……啥意思啊?” “……”林川沉默不语,只是盯着他。 “我、我……” 胡大勇的双眼瞪得几乎要凸出来,“我绝对没给将军打小报告!” “……” “我、我、我保证不说!”胡大勇声音低了很多。 “不,你要说。”林川摇头。 “不不不!”胡大勇赶紧摆手,“师父,我对天发誓,这次我绝对不说!!” “你他妈的,我让你说!!”林川瞪起眼珠子。 “我不……啊?啥意思啊?” “字面意思。”林川眯起眼睛,“你要把整个过程,原原本本告诉将军,就像之前那样。” 胡大勇张大嘴巴,半晌才结结巴巴道:“师、师父都知道了?” “废话!”林川冷哼一声,“你以为将军会放心把铁林堡交给我这个新人?” “师父……我,我……” 林川拍了拍胡大勇的肩膀:“放心,咱们都是将军的人。” 胡大勇如释重负。 林川微笑道:“将军对我有知遇之恩,咱们便让这铁林堡发挥作用,练好兵,多杀鞑子,才能对得起将军。” “对对对!”胡大勇用力点头,“师父,咱们跟将军都是一条心!你让我怎么干,我就怎么干!” “现在听好了。”林川重新铺开一张宣纸,“这笔钱,我打算这么用——” 他蘸了蘸墨,笔走龙蛇: “其一,犒赏弟兄们。每人五两银子,外加十斤猪肉。” 胡大勇的双眼一亮:“猪肉好!银子也好!” “嗯……再去县里买两百斤白米……” “啊?” “啊什么啊?那日说好了的!你当我诓骗大家?” “没没没……我先记下来,两百斤……白米……吸溜!” 林川瞥了眼疯狂咽口水的胡大勇:“把口水擦干净!” “哦……” “第二,雇上……”他顿了顿,问道,“后山矿洞能容纳多少人开采?” 胡大勇想了想:“最多……五六十个吧……” “好,雇五十名采矿的劳工,要壮劳力,每日二十文,吃饭管饱……还有垦荒的劳工,尽量多雇些,能下地干活的都算上……” 胡大勇挠头:“为啥不直接招辅兵?” “笨!”林川敲了敲他脑袋,“辅兵要入军籍,发军饷。劳工只需付工钱,省下的银子能多雇一倍人手!” 胡大勇恍然大悟,赶紧记下。 “第三,扩建戍卫所,重点是铁匠铺……” 林川花了半天的时间,才把心底的规划讲明白。 胡大勇虽然没有那么聪慧,但好在是将军的亲信,用着放心。 再加上剩下的几个老兵都服他,也好管理。 至于其他人…… 先能通过新兵训练再说吧。 这趟缴获如此丰厚,远远超乎想象。 林川要把银子快速地花出去,把钱转化成生产力。 在冷兵器时代,有足够的生产力,才能支撑强大的战斗力。 这一点,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所以,垦荒种田、开采铁矿、扩大锻造能力,就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 反正一个劳工每月只需要六钱银子。 一百个劳工也只是六十两而已。 “而已?” 想到这两个字,林川心里暗笑一声。 谁能想到,一个多月前,他还是个穷的叮当响的书生。 浑身上下只剩下几颗铜板。 连给赵铁匠的长刀还有箭簇的钱,都是欠着的。 “总旗!”王铁柱在门外怯生生地喊道。 “不是说了不让打扰吗?”胡大勇气呼呼过去开门。 “胡伍长,不打扰不行啊……” 王铁柱蹙着眉头,“县衙来人了……” 。 第35章,魂都吓飞了吧 师爷站在外面,望着营门前晾晒的染血衣甲,满眼狐疑。 看到林川出现,表情立刻换上惊喜: “林总旗!听闻前日去青羊山剿匪,县尊特意派我来问讯!” 林川倚着门框擦拭长刀,笑道:“小事一桩,匪患已除。” “已、已除?” 师爷的笑容僵在脸上,手中的折扇“啪嗒”掉在地上。 他慌忙弯腰去捡,借机掩饰脸上的震惊。 “师爷这是怎么了?”林川故作关切,“脸色不太好啊。” “哪里哪里……” 师爷慌忙用袖口擦去脸上的汗水,强作镇定, “太激动了!剿匪大功,实乃百姓之福啊!” “不过是群乌合之众。” 林川将刀入鞘,发出清越的声响。 师爷强作笑颜:“不知此番可有斩获?比如……失踪的官粮?” 林川摇摇头,一脸遗憾:“破寨子一个,啥也没有。” “啥也没有?”师爷脸色阴晴不定,“当真啥也没有?” “除了些破铜烂铁,喏……” 林川指了指铁匠铺,“都堆在那儿了,准备熔了打制些刀枪,怎么,这得上缴?” “啊,这倒不必,这倒不必……” 师爷又擦了擦汗,“就只有这些?有没有文书?” “文书?”林川一愣,“什么文书?” 师爷赶紧解释:“官粮文书,我只是想确认一下……” “嗯?”林川一愣,“师爷,我听你这意思,是还有别的?莫非……藏了什么金银宝贝?” “那我得问问了。”林川大喝一声,“胡伍长!” “属下在!”胡大勇从旁边几步跑过来,“总旗有何吩咐?” “查一下,青羊山寨有谁见了文书没有!” “啊?”胡大勇一脸惊讶,“总旗,认字儿的就咱俩,没见着文书啊!” “林总旗,既然没见,那就罢了……” 师爷讪笑一声,摆摆手,问道,“贼人既已伏诛,那首级呢?按例该呈送县衙查验。” “哎呀!”林川猛拍额头,做出懊悔模样,“杀得兴起,竟忘了砍头!只想着尽快回堡睡大觉。”他凑近师爷,压低声音,“您说这事儿,不会坏了规矩吧?” “忘、忘了砍?” 师爷的声音陡然拔高,随即意识到失态,赶紧压低声音,“这……这不合规矩吧?” 林川心中冷笑,面上却诚恳:“还请师爷指点!要不我连夜派人去寻?” “不必!”师爷摆手后退半步,“既已剿匪,便是大功!些许细节,可、可从长计议……” 他整理衣袍,脚步虚浮地告辞。 待师爷的轿子消失在山道,胡大勇笑道:“总旗,这老东西魂都吓飞了!” “就是要吓一吓他们。”林川冷哼一声。 “总旗,你刚才说的,知县能信吗?”胡大勇又问道。 “信不信由他。” 林川冷笑,“反正张员外现在肯定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他转身望向青羊山方向, “王里长这个中间人被咱们拿下,他又找不到那批土匪……你说他会怎么想?” 胡大勇恍然大悟:“他会以为王里长串通土匪,拿了银子跑路了!” “不错。”林川点点头,“好戏才刚开始……” …… “什么?!林川还活着?” 县衙后堂,秦知县手中的茶盏“啪”地摔在地上,碎瓷片四溅。 滚烫的茶水溅在他官袍下摆,却浑然不觉。 “那、那青羊山什么情况?”秦知县的声音都变了调。 师爷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低声道:“老爷,那林川说,山寨里的匪徒都被他们杀光了……” “都、都杀了?”秦知县一屁股跌坐在太师椅上,脸色煞白,“这怎么可能……” 师爷凑近几步,压低声音:“老爷,属下觉得,此人奸诈阴险,说的话未必可信!” 秦知县猛地抬头:“此话怎讲?” “其一,”师爷竖起一根手指,“他说忘了砍首级。边军剿匪,首级是请功的凭证,哪有’忘了’的道理?” “其二,”又竖起一根手指,“青羊山都是些什么人?铁林堡才二十战兵,岂能真得杀光?而且属下今日观察,连个受伤的都没有,这根本不可能!” “其三,”他竖起第三根手指,“林川说寨子里什么都没有。可咱们明明……” 师爷没说完,但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 秦知县的脸色渐渐恢复血色:“你的意思是……” “属下怀疑,青羊山的人根本没死!” 师爷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很可能是林川与他们达成了什么交易!” “不可能!”秦知县拍案而起,“那些人都是张员外精心挑选的死士,怎么会……” 他突然意识到失言,急忙住口。 师爷假装没听见,继续分析:“老爷,还有一种极低的可能——林川确实剿了匪,但故意隐瞒了某些发现。” 这句话让秦知县如坐针毡。 他起身在堂内来回踱步,官靴踩在碎瓷片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张员外那边知道了吗?” “已经派人去报了。” 师爷低声道,“张员外当即派人往青羊山去了,看样子是要去查看那批货。” “那批货?” 秦知县突然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恐惧, “快!备轿!本官要亲自去一趟铁林堡!” “老爷三思!”师爷急忙劝阻,“您现在去,岂不是不打自招?” 秦知县颓然坐回椅子上。 是啊,若那批货真在林川手里,自己这个知县亲自登门,不等于承认与匪寨有勾结吗? “那依你之见……”他颤声问道。 师爷阴测测地笑了笑: “老爷何不下道公文,命林川将剿匪详情具本呈报?他若撒谎,必有破绽。若说了实话……” “就证明货真在他手里!” 秦知县眼前一亮,随即又忧心忡忡,“可万一张员外的人找到那批货……” “那更好。”师爷的笑容愈发阴冷,“货既然还在,老爷担心什么?” “可若真的是贼人监守自盗……” “贼人携赃潜逃,又与老爷何干?”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秦知县惊惶地点点头,“快,快,拟公文,马上就送过去!” …… 屏风后,秦砚秋指尖紧紧攥住绣着绢帕。 听到那熟悉的名字,她悬到嗓子眼的心骤然落地。 后背却已沁出冷汗,贴在月白襦裙上微微发潮。 “谢天谢地……”她低低呢喃。 掌心按在胸口,能清晰感受到心脏剧烈的跳动。 想起那日脱口而出的示警,以及回来后的整夜失眠。 此刻终于化作一声释然的叹息。 月光透过窗棂。 她泛红的脸颊上镀了层柔光,眉梢眼角的忧色却未完全褪去。 那个顶着一头乱发、把甲胄穿得歪七扭八的男人,终究还是让她悬着的心落了地。 绢帕被攥得发皱,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远处传来衙役巡夜的梆子声。 秦砚秋深吸一口气,对着铜镜抚平鬓角碎发。 镜中人眼尾微红,唇角却含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 “小姐,该来吃药了。”丫鬟在廊下轻声唤她。 “嗯。”秦砚秋应了一声。 想到林川说的那句“送两斤猪肉给秦小姐”,她忽然轻笑出声。 “谁要你的猪肉啊!”她喃喃道。 屏风外,父亲的失措与师爷的低语声混在一起,却再也扰不乱她的心绪。 而在十里外的张家庄园。 张员外已经几近癫狂…… 。 第36章,完了,全完了! “哐!” 张员外一脚踹开西厢房的雕花木门。 屋内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 床榻上。 十六岁的二儿子张世杰面色惨白。 两个丫鬟正扶着他喝药。 “爹……” 少年虚弱地唤了一声,嘴角还挂着药汁。 “老爷!”老管家慌忙拦他,“二少爷刚服了安神的药,大夫说不能再受刺激……” 张员外一把推开管家,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床前。 他的手指死死攥住儿子的手腕,指尖传来的脉搏微弱无比。 “世杰,再忍忍。” 张员外声音发颤,“柳树村那丫头,爹明日就给你抬进门!” 床上的少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爹……不是说……还要等半月……” “等不了了!”张员外猛地站起身,“管家!” “老爷……”管家躬身。 “让大少爷备好轿子,多带些人马,明日去把人给我抬回来!” “是,老爷……” “老爷!”门外有人轻声喊道,“派出去的人回来了!” 张员外看了眼儿子,咬牙转身。 …… 书房里,三个探子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废物!一群废物!” 张员外抓起紫檀案几上的端砚,狠狠砸向为首的探子。 “砰”的一声闷响,砚台在探子头上碎裂,墨汁混着鲜血顺着脸颊淌下。 那探子却连擦都不敢擦,依旧保持着叩首的姿势。 “三十台粮车都没了?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老爷……” 为首的探子颤声道,“村里人说那夜听见马蹄声震天响,足足闹腾到三更……” “马蹄声?” 张员外怒气冲冲问道,“那银子呢?人呢?袁老三那帮人呢?” “属下不知。” 探子低下头,“青羊山寨已成焦土,尸骨……尸骨无存……” “尸骨无存?!” 张员外踉跄后退,撞翻了黄花梨官帽椅, “是人死了尸骨无存,还是人跑了尸骨无存?啊???” 三个探子噤若寒蝉,一动也不敢动。 “四十人!足足四十人!!” 张员外突然暴起,将桌上珍玩扫落一地, “老子养了他们整整一年!现在怎么说没就没了?铁林堡那边呢?!” “县衙方才来报……” 管家战战兢兢插话,“师爷从铁林堡回来,说……说……” “说什么?!” “都回来了……” “都回来了?伤亡情况呢?” “无、无人伤亡……” “什么?!”张员外怔了怔,“你再说一遍?” “铁林堡……无人伤亡……” “无人伤亡?!” 张员外如遭雷击,“四十对二十!怎么可能……” 他突然僵住,眼中闪过一丝骇然,“除非……根本没打起来……” 管家壮着胆子凑近:“老爷,会不会是袁老三他们卷了银子……” “放屁!”张员外一脚踹翻酸枝木茶几,“袁老三家小还在我手里!他敢?!” 外面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张员外一个箭步冲到门外。 一个满脸是血的探子滚下马背,连滚带爬冲进内院。 “老爷!北境……北境出大事了!” 探子摊在地上,声音带着哭腔,“血狼部……血狼部炸营了!” 张员外一愣:“说清楚!” “说是……说是死了十几个贵族老爷……数百精锐……” “什么?”张员外的脸瞬间苍白。 鞑子三大战部:黑狼、苍狼、血狼。 这血狼战部,就是他培养了近一年关系,准备投靠过去的战部。 怎么偏偏在这时候出了问题? “到底怎么回事?” 他急切地问道,“他们起内讧了?” “不是,说是中毒……” “中毒?为什么中毒?” “咱、咱们的粮……运过去了……” “什么?跟咱们的粮有什么关系?” “老爷!”探子崩溃哭喊,“他们……他们吃了咱们的粮,死了数百人,粮里有毒啊——” “不可能!!!!” 张员外歇斯底里地咆哮,“怎么会有毒!!!那是官粮!那是官粮啊!!!” 话到一半突然噎住,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谁在官粮里下毒?是谁?!!袁老三??还是铁林堡???” “老爷!”管家跪倒在地,“为今之计,还是快想想退路吧……” 张员外呆立在原地。 完了。全完了。 不仅货没了,钱没了,现在连命都要没了…… “不行!”他突然嘶吼,“明天我要去见秦知县!” 管家扑通跪下:“老爷三思啊……” “闭嘴!”张员外一脚踹开管家,“他秦知县敢不管?那就一起等死吧!” …… 边城大营,中军帐。 夜风卷着沙尘掠过辕门。 火把在风中摇曳,将巡逻士卒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哈哈哈哈哈哈……” 中军帐内,陈远山拍案大笑。 “真是天助我也!你们说,鞑子这是不是遭了天谴?” 帐下几名百户面面相觑,唯有千户赵铁鹰若有所思。 “将军!” 赵铁鹰抱拳道,“末将以为,这血狼部怕是遭了自家人的暗算。狼戎大汗病重的消息早已传开,各部大酋长都在暗中较劲。血狼部这些年风头太盛,难免招人眼红。” “赵千户言之有理!” 百户周振说道,“末将前日还听探子说,黑狼部的射雕手频繁出入血狼大营。如今想来,怕是在踩盘子!” 另一名百户却皱眉道:“不过这毒杀手段未免太过阴毒!两军对垒之际,他们竟在自家军营里下手……” “要我说,这就是他们的报应!” 亲卫营百户庞大彪突然冷笑: “上月他们屠了清水村,连吃奶的娃娃都没放过。如今自家大营里闹出这等丑事,活该!” 陈远山的笑意渐渐收敛,手指摩挲着案上的军报。 羊皮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 “血狼部大营夜惊,千夫长兀良哈及两名百户暴毙,七窍流血……多名百夫长中毒呕血,另有三百精锐折损,数百人中毒,疑为清除异己……”。 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一名亲兵猛地掀开帐帘:“报!斥候在三十里外发现血狼部先锋正在拔营!” 赵铁鹰眼中精光一闪:“将军,若真是内乱,此刻正是袭杀的好机会!” 陈远山目光一凛。 如今镇北军凭借硬墙固堡,才堪堪挡住狼戎骑兵的锋芒。 可鞑子化整为零,频频越境袭扰百姓。 边军将士憋了一肚子火,却也无能为力。 如今大好的机会,就在眼前。 “好!”陈远山猛地起身,铠甲铿锵作响:“赵铁鹰听令!” “末将在!” “着你率一千轻骑,追袭五十里。记住,在苍狼、黑狼两部支援前必须撤回!” 陈远山目光如电,手指重重戳在羊皮地图上: “鹰嘴峡地势狭窄,可设伏兵断后。” 庞大彪出列: “将军,末将熟悉地形,愿率亲卫营为赵千户压阵!” “准!” 陈远山抓起案上酒樽: “记住,此战要快如闪电,狠如雷霆。这一杯庆功酒,等你们凯旋!!” 三更时分,边军铁骑如黑色洪流涌出营门。 赵铁鹰一马当先,铁枪在月光下泛着寒光。 黎明前,捷报传回—— 血狼部溃军在三岔河口遭截杀,折损三百余骑。 边军缴获战马百余匹,箭矢数千支,自身伤亡不足五十。 当苍狼部的狼头旗出现在地平线时,赵铁鹰早已率军撤回关内。 “将军!末将幸不辱命!” 赵铁鹰单膝跪地,铠甲上还带着未干的血迹, “不过,末将在审讯俘虏时,得到一个奇怪的消息……” “哦?”陈远山挑眉,“说来听听。” 赵铁鹰道:“血狼部中毒的事情,似乎与前段时间府军被劫的官粮有关……” 。 第37章,重赏! 帐内烛火摇曳,众将面面相觑。 “官粮?”一名百户疑惑道,“原来是被鞑子劫了?可吃官粮为何会中毒?” “难不成是水土不服?”另一人嗤笑一声,“咱们的米面,鞑子消受不起?” 帐内顿时哄笑一片。 就在这时,帐外亲兵高声通报:“报!铁林堡胡大勇求见!” 陈远山挥手:“让他进来。” 胡大勇大步踏入帐内,抱拳行礼: “将军,属下奉林总旗之命,禀报青羊山剿匪事宜。” “青羊山?剿匪?” 赵铁鹰皱眉,“青羊山离铁林堡那么远,也不是边军辖地!剿匪是府军的差事,真是胡闹!” 胡大勇也不反驳,嘿嘿笑了一声:“赵千户,这事儿说来话长……” “那你就慢慢说!”庞大彪开口道。 胡大勇从怀中取出一份文书,恭敬递上: “这是林总旗亲手写的剿匪文书,还请将军过目。” 陈远山接过文书,细读。 众将屏息凝视。 只见将军目光在纸上游走。 起初面色如常,突然瞳孔骤缩:“如此大胆!” 帐内落针可闻。 众将你看我,我看你。 不知文书里到底写了什么事,引得将军震怒。 可转眼间,陈远山又怔住了。 他反复盯着某段文字看了三遍,突然抬头:“这……这是谁的主意?” 胡大勇憨厚一笑:“除了咱们林总旗,谁还能想出这种馊主意!” “好个林川!”陈远山突然拍案狂笑,震得案上令箭乱颤,“他娘的!原来如此!” 众将好奇不已:“将军,何事如此好笑?” 陈远山将文书递给庞大彪:“把后面的内容,念给大家听听。” 庞大彪接过文书,清了清嗓子,朗声读道:“……青羊山匪众劫掠官粮,与鞑子交易。为绝后患,末将率队假扮匪人,以耗子药、砒霜等,混入粮中,与鞑子交易……若鞑子军用此粮,轻则减员,重则乱营……” 念到此处,庞大彪停了下来。 大帐一片死寂,只余火盆噼啪作响。 胡大勇不知众将为何这般反应,说道: “林总旗原本是想收回军粮的,可实在没办法,才兵行险招……只是不知道这计策有没有用……” 帐内众将闻言,哄然大笑。 胡大勇更加困惑:“诸位将军为何发笑?” 陈将军眼中精光闪烁,对庞大彪道:“把血狼部的密报念给他听听。” 庞大彪拿起桌上的密函,高声念道:“……千夫长兀良哈及两名百户暴毙,七窍流血……” 胡大勇瞪大眼睛,难以置信:“这……是真的?!” 陈将军大笑:“何止如此!正因血狼部内乱,赵千户才能趁势追击,大获全胜!” “这么说,末将的军功,也有林总旗的一半!”赵铁鹰哈哈大笑。 胡大勇惊喜交加,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陈将军环视众将,朗声道:“诸位,林川此计,让鞑子自食恶果,并为我军赢得战机!你们说,该不该重赏?” 帐内众将纷纷高呼:“当赏!当重赏!” 陈远山抬手压下喧嚣,目光灼灼望向胡大勇。 “你回铁林堡告诉林川,先赏三十套亲卫甲、百斤官盐、十车精米!” 胡大勇闻言,扑通一声跪地:“谢将军赏!” 陈远山哼笑一声,从案头取过鎏金虎符,在掌心掂了掂,眼中精光闪烁: “再告诉他,若边军大考能取前十,本将便赏他个百户!” 胡大勇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将军,若是前五呢?” 帐内众将顿时哗然。 边军大考,那可是北疆十六卫的盛事! 除了十八般武艺比拼外,其中的重头戏,当属小队赛。 各部派出五人战阵,要在演武场上真刀真枪地较量。 去年大考,西陇卫共派出了三支参赛小队,成绩最好的也只拿了个第五。 只不过西陇卫是骑兵营,马下功夫能拿这个名次,已经是非常不错了。 “嘿?”陈远山眉毛一挑,指着胡大勇笑骂,“胡大头,你跟着林川才几天,怎么也学会说大话了?” 胡大勇挠了挠头,嘿嘿一笑:“将军,林总旗常说,兵无胆气,不如回家种地。” 陈远山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放声大笑: “好!好一个’兵无胆气,不如回家种地’!” 他猛地一拍桌案,“那本将就再加一条:若林川真能考进前五,不仅赏他百户,还特许他自建一营!” 帐内众将倒吸一口凉气。 自建营!这可是连许多千户都求不来的特权。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等于是允许林川在铁林堡内组建一支与亲卫营平起平坐的精锐。 庞大彪面露喜色,赵铁鹰脸色却有些不虞。 周振下意识摸了摸腰牌,喃喃道: “自建营……那岂不是连军械粮饷都能自主调配?” “怎么?有异议?” 陈远山环视一周,将众将的反应尽收眼底,目光最后落在胡大勇身上。 “告诉林川,本将给他这个机会,就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接住了!” 胡大勇眼睛一亮,当即重重磕了个响头:“属下代林总旗谢过将军!” 陈远山挥了挥手:“滚吧!告诉那小子,别光顾着耍嘴皮子,大考见真章!” “得嘞!”胡大勇咧嘴一笑,抱拳退下。 帐外,北风呼啸,卷着沙尘掠过营寨。 胡大勇翻身上马。 扬鞭疾驰,朝着铁林堡的方向奔去。 众将陆续退出大帐,脚步声渐渐远去。 庞大彪留在最后,待众人走远后,他快步上前,压低声音道: “将军,林川在文书里提到秦知县和张员外暗中勾结,私贩军粮……” 陈远山闻言,目光瞬间变得凛厉如刀。 他缓缓起身,走到帐门前,望着远处苍茫的边关,沉默良久。 “我大乾王朝,太祖开国时,三千铁骑就能横扫漠北……” “成祖年间,边军出关八百里,狼戎闻风丧胆……” “可如今这些蛀虫!!” 陈远山突然一拳砸在粗木上, “吃着朝廷俸禄,喝着兵血,现在竟敢私通敌寇!” “将军息怒……”庞大彪劝道。 他追随将军多年,何尝不知将军心中愤懑? 如今朝廷主和派占了上风。 东北边疆要割地求和。 谁也不知大西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镇北军十六卫…… 也是各怀心机,一盘散沙…… 听说鹰扬卫指挥使,也成了主和派的座上宾…… 陈远山深深吸气,胸膛剧烈起伏。 再开口时,语气已恢复平静: “写个折子……用密奏匣子递上去。” 最后一句话轻得像声叹息,“毕竟是边军,地方官员的问题,也轮不到我们置喙……” 远处传来戍卒换岗的号角声,苍凉悠长。 仿佛在为这个没落的王朝奏响哀歌。 …… 三十套亲卫甲、百斤官盐、十车精米! 陈将军的犒赏,第二天晌午便浩浩荡荡运抵铁林堡。 阳光下,那些崭新的铁甲泛着冷冽的寒光,官盐雪白如霜,米袋子堆得像小山一样高。 整个铁林堡沸腾了! “开饭!”林川一声令下,炊烟四起。 大锅里白花花的米饭冒着热气,这是将军的犒赏,辅兵们也都有份! 乡亲们排着长队,捧着粗瓷碗的手都在发抖。 谁能想到活了一辈子,还能跟着林总旗吃顿白米饭? 林川看着众人狼吞虎咽的模样,嘴角微扬。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长哨。 “柳沟燧有情况!” 瞭望哨上的辅兵扯着嗓子大喊。 。 第38章,敢抢我的女人 堡内欢声笑语戛然而止。 “总旗!是红灯笼——” 辅兵紧接着补充了一句。 林川几步奔上瞭望哨,望向柳沟燧的方向。 果然,那盏红灯笼正在阳光下摇晃。 “备马!”林川的声音冷下来,“柳树村战兵,随我走!” 铁林堡辖下五座烽燧,除了铁林燧之外,只有柳沟燧相对完整。 平日里虽能通过狼烟示警,却有个致命缺陷: 无法准确传递敌袭方位。 林川想起前世看过的抗战剧,当即改良了一套传讯系统: 鞑子自北而来,走东侧的话,挂白旗,走西侧的话,就挂黑旗。 人数过百,就挂两面旗。 至于红灯笼,则是他为张地主准备的特别信号。 芸娘孝期未满不能随军, 他特意在柳沟燧设下这个暗号, 就是防着张地主提前下手。 马蹄声轰鸣,十二骑如黑色闪电冲出铁林堡大门。 林川胯下的黑马格外醒目。 那是斩杀黑狼部百夫长缴获的战马,身上的伤已痊愈。 此刻四蹄翻飞,竟比其他战马快出半个身位。 十里长道转瞬即至。 远远望见柳树村已经乱成一团。 十几个村民手持锄头、扁担,死死堵在芸娘家院门前。 领头的里长陪着笑脸:“张大少爷,芸娘还在孝期,您不能这样啊!” “滚开!”张大公子一鞭子抽在里长胳膊上,“老不死的,你敢拦我?” 里长痛得浑身哆嗦,可还是站在原地不动。 这段日子,他算是想明白了。 自打林川投军之后,几天就当上了总旗。 现在村里几十口子都在跟着林总旗做活。 两个跟着赵铁匠当学徒的半大小子,听说手脚麻利干活利索,工钱都升到一两二钱了。 村里人现在凑在一起聊天,十句话里,有六七句都是林总旗。 以前张员外来村里耀武扬威惯了,没人敢惹。 现在可不一样了。 总旗那都是有品级的武官,跟知县大人同级,比张员外可大多了。 若是让张大公子把芸娘给抢走,那他这个里长可真干到头了。 所以,拼了这条老命,也得拦着他! “张大少爷息怒。” 里长忍着痛,连连躬身,“这芸娘打小定了亲啊,跟那铁林堡的林总旗……” “呸!”张大公子一口痰吐在他脸上,“一个戍堡的小总旗,你拿出来吓唬我?” 他猛地一挥手,“给我打!打死了算我的!” 身边的家丁抡着棍子就往前冲。 里长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棍子砸在肩膀上。 “你们干啥!” 身旁的村民红着眼扑上去,却被三四个家丁按在地上拳打脚踢。 “打人啦!”不知谁喊了一嗓子,村民们终于被激怒了。 王寡妇抄起烧火棍就往家丁裤裆里捅,张屠户抡着杀猪刀乱砍,连七八岁的娃娃都捡起石头往家丁身上砸。 张大公子没想到这些泥腿子敢还手,气得脸色铁青:“反了!都反了!” 他从怀里摸出个铜哨子猛地吹响。 尖锐的哨声刚落,村口冲进来三十多个穿皮甲的壮汉,人人手里拿着刀。 这都是张员外偷偷养的私兵! “给我砍死他们!”张大公子跳着脚怒吼,“打死了扔乱葬岗!” 私兵们狞笑着冲上来。 眼看就要出人命,芸娘突然推开院门: “住手!我……我跟你们走!” 她脸色惨白如纸,手指死死掐着门框。 身后的柳氏哭喊着拽她衣袖:“闺女!不能啊——” “娘……”芸娘声音发抖,“我不能看着乡亲们……” 话没说完,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闷雷般的马蹄声。 张大公子猛地回头。 只见村口尘土飞扬,十二骑骑兵奔驰而来。 当先一匹黑马上的将领铁甲生寒,正是林川! “是林总旗!” 一个半大小子蹦起来大喊,“林总旗来了!” 人群顿时沸腾了起来。 村民们乌泱泱地涌向林川的方向。 十一个后生骑在马上,腰杆挺得笔直。 此刻他们穿的可是陈将军赏赐的亲卫甲,甲片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寒光。 谁能想到这些曾经在田间地头劳作的农家子弟,如今已成了铁林堡的精锐战兵。 王寡妇踮着脚,一眼就认出了自家小子。 她“哇”地一声哭出来,指着张大公子就告状:“铁蛋啊,他们欺负娘——” 叫“铁蛋”的小子一听这话,怒从心中起。 右手也紧紧攥住了刀把。 林川勒住缰绳,扫过满地狼藉,最后落在被家丁围住的芸娘身上。 “芸娘,过来。”他伸出手。 芸娘眼中噙着泪水,猛地甩开家丁的手。 刚迈出一步,又被另一个家丁死死拽住胳膊。 “大胆!”王铁柱“铮”地拔出腰刀。 “嗖——”张小蔫一箭射出,精准贯穿那家丁的手臂。 巨大的冲击力将他整个人带倒在地,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芸娘趁机挣脱束缚,跌跌撞撞地奔向林川。 张大公子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就连人群里的张老蔫都惊呆了。 这臭小子,刚才那射箭的姿势,简直帅呆了! “你、你是谁?!” 张大公子色厉内荏地吼道。 林川没有答话,俯身一把揽住芸娘的腰肢,轻松将她带上马背。 芸娘整个人被圈在林川怀中,在众目睽睽之下羞红了脸。 “铁林堡?林总旗?” 张大公子这才反应过来,咬牙切齿道:“你敢跟我作对?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怎么?”林川冷笑,“你来柳树村找爹来了?” 王铁柱一个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张大公子涨红了脸,完全不明白这个边军小官哪来的胆量。 身后的私兵们不安地骚动着。 一个年长的私兵凑上前低声道:“少爷,这是边军……” “边军了不起啊?!” 张大公子突然暴跳如雷,“府军张参将是我表哥!你动我一下试试——” “啪!”一声脆响,张大公子眼前一黑,仰面栽倒。 家丁们手忙脚乱扶起他时,只见他半边脸血肉模糊,一只眼睛已经肿得睁不开了。 “啊啊啊——”撕心裂肺的惨叫响彻晒谷场。 “怎么还有这种要求?” 林川甩了甩马鞭,上面还挂着血丝:“姓张的,别给自己找麻烦。” “杀……杀了他们!” 张大公子捂着脸,声音都变了调。 “少爷,这,这是边军啊……” “给我上!杀了他们!” 张大少爷疯狂喊道,“我爹有的是银子!杀一个赏百两!” 重赏之下,私兵们举起刀剑冲了出来。 可他们面对的,是铁林堡的战兵。 “轰隆隆——” 十二骑同时暴起! 铁蹄砸在村道上的闷响,震得大地颤动。 铁骑洪流轰然撞入敌阵。 林川刀光过处,头颅冲天而起。 胡大勇挂刀冲锋,借着马势一刀劈断私兵肩膀。 其余骑兵如狼入羊群,战刀左右翻飞,带起一片血雨腥风! 三十余人的私兵,在这支铁骑面前就像纸糊的一般。 仅仅一个照面。 地上就只剩下残肢断臂和哀嚎的伤兵。 “我管你是谁!” 林川催马转头,松开捂住芸娘眼睛的手。 “敢抢我的女人——就是找死!” 鲜血浸透了整段村道。 张大少爷瘫坐在血泊中,看着自家重金豢养的私兵转眼一败涂地。 裤裆里突然一阵热腾腾的感觉。 他惊慌失措地指着林川:“你、你、你敢……” 寒光闪过。 “啊——!” 一截断指飞上半空。 林川的刀尖滴血未沾,已经抵在张大少爷咽喉:“你看我敢不敢?” 王铁柱拿出绳索,将惨叫不止的张大少爷捆起来。 又狠狠补上了一脚。 他们这些战兵都是柳树村人,谁不知道林川和芸娘的关系? 兄弟们以后都要毕恭毕敬叫一声“大嫂”的! 之前是没能力,斗不过张家倒也罢了。 现在可不一样。 咱们都是边军,你们她娘的还敢动芸娘? 扒了你的皮! 林川揽紧怀中发抖的少女,冲王铁柱招呼一声: “宰了这厮的坐骑,给弟兄们加餐!” 王铁柱点点头,一把抓过张大少爷:“总旗,这王八蛋怎么办?” “怎么办?” 林川思忖片刻,说道,“走,带去县衙!” “县衙?” 众人面面相觑。 王铁柱凑过来:“总旗,这县太爷跟张家,不是一伙的吗?” “哼!一伙的?” 林川冷笑一声,瞅了一眼地上的家伙, “我倒要看看,这秦知县敢不敢包庇他!” 。 第39章,他今日犯的是死罪! 县衙后堂。 “砰!” 张员外撞开后堂大门,脸色铁青地冲了进来。 秦知县正在批阅公文,被他这架势吓了一跳。 “张、张兄,这是怎么啦?” “秦大人!”张员外一把揪住秦知县的衣领,“出大事了!血狼部那边传来消息,吃了咱们的粮,死了几百号人!” “啊?”秦知县一愣。 “现在不是装傻的时候!”张员外咬牙切齿,“咱们的粮运过去了,可粮里被人下了毒!!!” “什、什么?”秦知县脸色瞬间煞白,“谁干的?” “我他妈哪知道谁干的?” 张员外松开他,怒气冲冲坐下来,“完了,全完了!” “难道是袁老三他们要陷害张兄?” 秦知县呆立片刻,也跟着坐下来,“张兄,都是你的人,你好好想想,到底怎么回事……” “袁老三一家老小都在我手里,他敢吗?!” 张员外眉头紧蹙,咬牙切齿道,“我怀疑,其中另有隐情……” “眼下当务之急,还是赶紧找到袁老三他们!” 秦知县急切道,“否则你我都不得安生啊!” “找到他们又有什么用?” 张员外猛地站起身来,来回踱步: “粮车已经过去了!我的秦大人!!这、这事要是捅出去,你我都要掉脑袋!” 秦知县瘫坐在椅子上,官袍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师爷眼珠一转,凑上前来:“老爷,属下有个法子……” “什么法子?快说!”二人同时看向他。 “事已至此!”师爷缓缓说道,“不如反其道而行之……” “你他妈的直接说行吗!别绕弯子。”张员外骂道。 师爷脸色一红,压低声音: “既然鞑子已经死了,不如就说……是员外您假意与鞑子交易,实则与知县大人联手设局,毒杀鞑子?” “什么?” 张员外和秦知县听完师爷的话,两人同时愣住了。 堂内一时寂静。 “妙啊!”秦知县突然拍案而起,“这招反客为主,当真是绝了!” 张员外眯起眼睛,手指摩挲着茶杯边缘。 茶已经凉了,杯壁上凝着细密的水珠。 “师爷此计……”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确实高明。” 师爷连忙躬身,脸上却掩不住得色:“员外过奖。只是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计议个屁!”张员外突然暴起,“现在就办!” “现在?”秦知县一愣。 “秦大人!” 张员外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让知县龇牙咧嘴。 “你我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这事成了,你我加官进爵;若是败露……掉脑袋的可不止我一个。” 秦知县咽了口唾沫,看向师爷:“具体……具体要如何操作?” 师爷从袖中掏出一份早已拟好的奏折:“老爷请看。属下已经拟好了给兵部的密折,就说张员外假意与鞑子交易,实则与大人合谋,在粮中下毒……” 张员外一把夺过奏折,眯着眼快速浏览。 突然,他眉头一皱。 “这里要改。”他指着其中一行,“不是’合谋’,是’奉知县密令'。” 秦知县脸色一变:“张兄,这怎么能是奉我的命……” “怎么?”张员外冷笑,“秦大人莫非信不过我?” 窗外,一片叶子打着旋儿落在窗棂上。 “不如这样写……”师爷连忙打圆场:“奉知县密令,张员外暗中筹划!” “好!”张员外一拍大腿,“就这么写!” “属下这就去办。”师爷躬身退下。 就在师爷刚离开不久,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鼓声。 “咚!咚!咚!” “大人!” 衙役连滚带爬冲进后堂, “铁林堡的林总旗押着张大少爷击鼓鸣冤!” “哪个张大少爷?”张员外霍然起身。 “就是……就是员外您家的大少爷……” “什么?!”张员外瞪大眼睛,“他、他敢!” 秦知县双手发抖:“快!快升堂!” 公堂之上,林川按刀而立,战甲泛着寒光。 十一名铁林堡战兵分列两侧,杀气凛然。 张世仁被五花大绑跪在堂下,半边脸血肉模糊,嘴角还挂着血沫子。 “威——武——” 水火棍敲击地面的闷响中,秦知县强作镇定拍下惊堂木:“堂下何人?” 林川单手按刀,沉声道:“铁林堡总旗,林川。” 秦知县眼皮一跳。 边军总旗本就是七品,和知县同级。 按律来说,他是无权堂审的。 可台下偏偏又是张员外的大公子…… “咳……”秦知县干咳一声,硬着头皮道:“林、林总旗,此来所谓何事?” 林川冷笑一声,战靴往前一踏:“秦大人这是要本官站着回话?” 秦知县一愣,脸涨得通红:“林总旗说笑了,来人,看座!” 衙役慌忙搬来太师椅,林川大马金刀坐下。 “秦大人!” 他指着张世仁说道,“这厮强抢边军家眷,本官特来请秦大人主持公道!” 堂下顿时炸开了锅。 张员外猛地从后堂冲出:“血口喷人!我儿是去接未过门的弟媳妇!” “这位是……”林川假装一愣。 其实不用问,他已经猜到这是张员外。 只是他没想到,张员外也在县衙。 这倒省事,多了一个羞辱对象。 “林总旗,这、这位就是张员外……” “哪个张员外?”林川明知故问道。 “就是……”秦知县低声道,“后山矿洞的张员外……” “啊!原来您就是张员外啊?” 林川恍然大悟,指着张世仁问道,“这家伙是你儿子?” “正是犬子!”张员外气得吹胡子瞪眼。 “那我倒要问问张员外!” 林川眯起眼睛,“你刚才说的……未过门的弟媳妇,是什么意思?” 公堂之上,剑拔弩张的气氛骤然凝固。 张员外突然抚掌大笑:“哈哈哈,林总旗怕是误会了!” 他踱步到堂中,锦缎衣袖一甩, “那柳芸娘本就是我张家未过门的媳妇!” “哦?”林川手指在刀柄上轻叩,“张员外既如此说,想必带了婚书凭证?” “这……”张员外笑容一滞,随即冷哼道:“婚书自然在府中,岂会随身携带?” “没有婚书,又如何证明?” 林川问道,“我可是亲眼所见,张大公子是当面强抢啊!” “林总旗,你一个外人,不知其中瓜葛。” 张员外冷笑道,“这柳家男人生前借了我四十两银子,如今利滚利一百四十两,已经还不起了。所以才拿芸娘抵债!” “谁说还不起了?”林川摘下腰中钱袋,掏出两张银票,“这里有两百两。” 秦知县盯着那熟悉的银票纹样,眼角猛地抽搐两下。 这不正是他前日给林川的剿匪赏银? “林总旗,你这是要跟我张家过不去?” 张员外目光冷了下来,“身为边军总旗,当街伤害无辜,你不怕我告了你!” “张员外,我劝你先想清楚……” 林川悠悠开口道,“我现在是苦主,我在告你家大公子,强抢边军家眷!!” “什么边军家眷?”张员外声音陡然尖利。 林川一字一顿:“柳芸娘,是本官未过门的妻子!” “什么?” 张员外浑身一颤。 台上的秦知县也大惊失色。 他忽然想起来,上次宴请林川时,他提起过,自己是柳树村人。 可谁能想到他跟那柳芸娘还有这层关系? 而在墙后,秦砚秋突然双腿发软,瘫坐在地。 她发钗坠地,青丝散乱,茫然按着心口。 不明白为何会疼得喘不过气。 “林川,你、你、你放肆!” 张员外大骂一声,“你为了诬陷我儿,竟然当着知县的面,编纂谎言,信口雌黄!” “林、林总旗!” 秦知县强作镇定,问道,“你既说那芸娘是你未婚妻,可有凭证?” “当然有!” 林川冷笑转身,朝堂外喝道:“请里长!” 人群自动分开,里长在村民的搀扶下走进公堂。 肩膀上还缠着绷带。 他手中高举一份泛黄的婚书: “十二年前林家请我做媒,这是林家与柳家定亲的婚书!上面还有当年县衙的官印!” 张员外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三步。 他盯了林川片刻,目光又落在里长的脸上。 两个月前,这里长对自己还毕恭毕敬。 今日这是吃了什么迷魂药了? 怎么就成了林川的人了? 他突然暴起,饿虎扑食般冲向里长:“老不死的敢作伪证!” “拦住他!”林川一声厉喝。 王铁柱一个箭步上前,铁钳般的大手扣住张员外肩膀,将他死死按在地上。 “反了!反了!” 张员外挣扎怒吼,“秦大人!你就看着他们殴打士绅?!” 秦知县脸色阴晴不定,突然瞥见师爷在帘后拼命使眼色。 他咬了咬牙,重重拍下惊堂木: “来人!先将张世仁收押大牢!待本官详查!” 张员外闻言,狰狞的表情突然一滞,随即露出阴冷的笑意。 只要儿子能留在县衙,明日就能想办法接回家。 他挑衅地看向林川,眼中写满了“你能奈我何”。 “秦知县,收押一事,恐怕不行!” 林川轻笑一声。 秦知县手中惊堂木悬在半空:“这……这又是为何?” 张员外心头猛地一颤。 “因为他今日犯的——” 林川缓缓拔刀, “是死罪!” 整个公堂骤然寂静。 。 第40章,你这是要诛九族 “放你娘的狗屁!” 张员外须发皆张,指着林川的鼻子破口大骂, “就算我儿抢人,按律也不过是杖责收监,何来死罪一说?你当《大乾律》是儿戏不成?” 林川冷笑一声,接过战兵递来的带血腰刀,“锵”地掷于青砖地面: “很好,张员外,既然要讲律法,那你就仔细听着——令郎今日带着三十私兵,人人持这等制式军械,在柳树村公然袭杀我铁林堡将士!” 堂下顿时一片哗然。 张员外脸色骤变:“血口喷人!什么私兵?那些不过是护院……” “护院又如何?!” 林川暴喝一声,“《大乾律》第三百二十四条!私藏军械者,杖一百,流三千里!”他猛地将刀指向张世仁,“而持械袭杀边军者——斩!” 这个字像炸雷般在公堂上回荡。 张大少爷整个人都瘫软在地。 “你、你、你……” 张员外嘴唇发抖,突然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疯虎般扑向林川: “小畜生!我宰了你!” “砰!” 王铁柱铁塔般的身躯横撞过来,将张员外撞得倒飞出去,后背重重砸在堂柱上。 那柄匕首“当啷”落地,被林川一脚踩住。 “当堂刺杀朝廷命官。” 林川盯着他,“张员外,你这是要诛九族啊?” 张员外嘴角渗血,挣扎着爬起来: “林川!你别欺人太甚!秦大人!你就看着这丘八在公堂上行凶?!” 秦知县缩在太师椅里,官帽都歪到了一边:“这、这……” 林川突然转身,对着堂外围观的百姓高声道: “诸位柳树村乡亲都看见了!方才张公子带着三十私兵,人人持这等军中制式腰刀,袭击我铁林堡将士!可有人证?” “我看见了!”王寡妇喊道。 “他们还打伤了两个军爷!”又有人喊。 “我亲眼看见张公子挥刀砍向林总旗!” 声浪越来越高,张员外脸色由青转白。 他突然扑到秦知县案前,“咚”地跪下,咬牙切齿道: “秦大人!我儿年少无知……” “年少无知?” 林川冷笑一声。 “按《大乾律》,凡涉边军案件,五品以下武官可先行收押!” 他盯着秦知县,“知县大人,你可要拦我?” 秦知县连连摆手:“不、不……” “秦明德!”张员外突然厉喝,“你今日若让他带走我儿……” “来人!”秦知县突然拍案而起,“将张世仁交由林总旗带回边军大营!” 这一声令下,满堂哗然。 张员外如遭雷击,踉跄着倒退数步。。 “爹!爹!”张大少爷杀猪般嚎叫起来。 两个衙役架着他往外拖,在地上留下一道湿痕。 张员外突然暴起扑向林川:“我跟你拼了!” 却被王铁柱反剪双手按在地上,脸贴着青砖直喘粗气。 林川蹲下身,在张员外耳边轻声道: “放心,令郎能在边军大牢见到几个老朋友——血狼部的探子,可都等着他呢。” 张员外浑身剧颤,眼中终于露出惧色: “是、是你……!” 林川冷笑一声:“带走!” 公堂上的喧嚣渐渐散去。 几缕夕阳透过窗棂斜斜地洒在青砖地上。 衙役们收拾着水火棍,百姓们三三两两地议论着离开。 整个县衙突然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张员外瘫坐在台阶上,下摆沾满了灰尘。 他死死盯着林川离去的方向,眼中的恐惧渐渐被怨毒取代。 “张兄……”秦知县犹豫着开口。 张员外猛地回神,一把拽住秦知县的衣袖: “是林川!粮车下毒的事,定是这厮所为!他想害我张家满门啊!” 师爷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一旁,闻言立即凑上前来: “员外,最要紧的是救大少爷。眼下只有请府军张参将出面……” 张员外眼中骤然迸出精光: “备马!去府军大营!” 秦知县望着张员外踉跄离去的背影,打了个寒颤。 师爷适时地凑过来低声道:“大人,咱们是不是也该想想办法?” “备轿!”秦知县一咬牙,“我去拜见知府大人!” 夕阳如血。 一轿一马,一东一西。 分别朝着不同的方向匆匆而去。 …… 林川安排人将张世仁押去边军大营,便独自策马返回柳树村。 村口的老槐树下,芸娘依旧站在那里。 “阿川哥……”她见林川下马,眼眶顿时红了。 林川将缰绳随手一抛,大步走到她面前。 月光下,芸娘苍白的脸上还带着泪痕,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角。 “没事了。”林川轻声道。 伸手想替她擦泪,却在半空停住,最终只是轻轻落在她肩上。 芸娘却突然扑进他怀里,瘦弱的肩膀不住颤抖:“我、我怕极了……” 林川身子一僵,随即小心翼翼地环住她:“我在。” 他声音低沉,“从今往后,没人能动你分毫。” 芸娘仰起脸,月光在她眼中碎成点点晶莹:“张大少爷他……” “他活不过三日。”林川语气平静,像在说一件平常的事。 芸娘身子一颤:“阿川哥……” 她欲言又止。 林川牵起她冰凉的手:“别担心,不是我杀他,是他自己坏了边军的规矩。” 感受到掌心的温度,芸娘这才松了口气,轻轻点头。 “饿了吧?”林川柔声道,“我下面给你吃……” 话一出口,他自己先愣住了。 这句话有点耳熟。 “嗯?”芸娘偏了偏头,“你会做面?还是我下面给你吃吧!” “好好好,咱俩都吃……” 林川失笑,牵着她往村里走,“回家吃饭。” 不用招呼,黑马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芸娘小步跟着林川,突然轻声道:“我想跟你走。” “嗯?”林川脚步一顿。 “是、是娘说的……” 芸娘声音越来越小,“我跟着你走,她就放心,爹、爹在九泉之下也会放心……” 月光下,林川看见她低垂的脖颈泛着莹润的光泽。 他忽然笑了起来:“太好了。” 芸娘耳尖瞬间通红,却还是鼓起勇气抬头:“真、真的是娘说的……” “嗯,你说是就是。”林川点点头。 “真、真的,我、我没撒谎!”芸娘忙不迭地解释。 夜风送来远处稻田的清香,混着她身上淡淡的皂角香。 林川凝视着她水润的眼睛,轻声道:“好,今晚就跟我回去。” “啊!”芸娘的脸“腾”地烧了起来,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可、可是……” 林川俯身在她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她发烫的耳垂: “别怕,我不碰你。” 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还剩没几日,我能忍得住……” 。 第41章,边军镇刑司 “啊?” 男人灼热的气息猝不及防地侵入心扉。 芸娘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夜的场景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翻涌,让她耳尖都烧了起来。 “嗯?”林川见她呆愣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促狭,“难道……你等不及了?” “啊、啊呀,你、你胡说……” 芸娘羞得连脖颈都泛起粉色,想要挣脱却又贪恋他掌心的温度,最终只是将脸埋得更低。 夜风拂过,却吹不散她脸上滚烫的羞意。 而在同一个星空下。 县衙后院里,秋千轻轻摇晃。 晾晒的草药上面,已经有了露水。 秦砚秋独自坐在秋千上,素白的裙摆垂落下来。 她仰起头,任凭斑驳的树影在面容上摇曳。 却遮不住那两道清晰的泪痕。 “原来他……有妻子了?” 这句低语轻若叹息,却像钝刀割肉般,一点一点剜进心底。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她突然笑了笑。 笑声里浸满了自嘲: “我这是在...难过什么呢?” 夜风拂过,吹散了她鬓边一缕青丝。 月光如水,那滴悬在下巴上的泪珠终于坠落。 …… 翌日。边军镇刑司,火光摇曳,将堂内照得如同白昼。 张世仁跪在堂下,脸上血肉模糊,已然看不出原本模样。 他浑身颤抖,嘴里含糊不清地求饶,却无人理会。 军法官赵守义端坐案前,仔细审读林川递上的案情文书。 纸页翻动间,便听见门外卫兵高声喝道: “将军到——” 赵守义连忙起身,抱拳相迎。 “将军!” 然而,待看清将军身后跟着的人影,他心头猛地一沉。 监军王户部?! 赵守义脑袋瞬间嗡嗡作响。 按军例,镇刑司审案,除非涉及五品以上武官,否则根本无需将军亲临。 今日不仅将军来了,连一向与边军不对付的监军王户部也跟在后头。 这案子……怕是要出变故! 他忍不住瞥了一眼林川。 这个铁林堡总旗,不过区区七品,究竟什么来头?竟能惊动两位大人? 陈将军大步走到主位坐下,目光冷峻,沉声问道: “赵守义,此案如何?” 王户部则慢悠悠地在一旁落座,目光似笑非笑地扫过林川,又落在张世仁身上,眼中闪过一丝阴冷。 赵守义深吸一口气,抱拳道: “回禀将军!此案证据确凿,张世仁率私兵持制式军械袭杀我边军将士,按军律,当判斩立决!” 话音未落,王户部冷笑一声,阴阳怪气道: “赵大人,仅凭一份文书,就敢定人生死?焉知不是有人栽赃陷害?” 他目光阴鸷,直直盯着林川,语气森然: “林总旗,本官听闻,你与张家素有嫌隙,此事……怕是有公报私仇之嫌吧?” 堂内气氛骤然一凝。 林川抱拳一礼,声音不卑不亢: “王大人明鉴!卑职与张世仁素昧平生,昨日方是初见。此人率众强闯柳树村,意图强抢民女,而那女子…”他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正是卑职未过门的妻子。” 他向前一步,指着张世仁:“卑职带人阻拦,张世仁竟率三十私兵持械袭杀。若非将士们以命相护,此刻卑职早已命丧黄泉!” 堂上烛火摇曳,映照着他的面容。 他抬手一挥:“此事铁证如山!铁林堡十二名将士亲眼目睹,柳树村三十八户村民皆可作证。大人若存疑虑,不妨一一查问!” 王户部脸色骤变,眼中怒意翻涌,猛地拍案而起: “放肆!即便属实,也该交由地方官府审理!镇刑司越权办案,本监军定要上奏朝廷!” 陈将军面色阴沉如铁,手指在案几上轻叩。 “王大人。”他声音低沉冷硬,“边军将士遇袭,镇刑司审理天经地义。大人这般阻挠,莫非是要包庇凶犯?” 王户部瞳孔紧缩,脸色铁青,一时语塞。 半晌才强辩道:“此案牵扯甚广,岂能如此草率!” “哦?”陈将军眉头紧锁。 王户部冷笑连连:“陈将军有所不知。张世仁乃府军将帅亲眷,府军指挥使又是兵部尚书门生。况且……”他阴恻恻地扫了眼林川,“此案边军毫发未损,反倒是张家死伤十余人。若贸然判斩,如何服众?” 堂下,林川暗自冷笑。 这王户部字字句句,无不是在以权势相压。 “将军!”林川抱拳朗声道,“王大人所言极是,此案确需详查。只是……”他目光灼灼地望向王户部,“不知要如何查证,方能令王大人心服?” 王户部冷哼一声:“自然要人证物证俱全,岂能听信一面之词!” 林川嘴角微扬:“巧了。卑职恰好备齐了三十六把制式腰刀为物证,柳树村三十八户村民为人证。证据确凿至此,不知王大人还有何疑虑?” “信口雌黄!”王户部怒喝,“你说人证就人证?可有画押为凭?” “王大人请过目。”赵守义双手呈上文书,“三十八户村民,个个画押在此。” 王户部一怔,脸色青白交加。 烛火噼啪作响,映得他面色阴晴不定。 “报——!” 一名军士疾步入内,单膝跪地, “启禀将军,府军参将张大人辕门外求见!” 林川心中一凛。 陈将军眼中寒光一闪:“今日我这镇刑司倒是热闹。” 话音未落,张参将已大步跨入堂内。 他一身战铠锃亮,腰间玉带悬着佩剑,未语先笑,抱拳行礼道: “陈将军,别来无恙啊!自去岁校场一别,可是有半年未见了。” 陈将军端坐不动,只略一点头: “张参将不在府城驻防,百里迢迢来我边军大营,所为何事?” 张参将笑容可掬,上前两步压低嗓音:“陈兄,实不相瞒……” 他眼角余光扫过跪着的张世仁, “台下之人乃是张某表亲,是三代世交。这案子能否网开一面?价钱好商量。” “张参将!” 陈将军突然拍案而起,声若洪钟, “军法如山,岂容私相授受?张世仁持械截杀边军,证据确凿,按律当斩!” 他目光如电,直刺张参将, “你一个五品参将,谁给的胆子敢来我边军大营讨人情?” 张参将笑容瞬间凝固,右手在剑柄上紧了又松,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陈将军,张某此来,不过是念在同僚的情分上……” “情分?” 陈将军冷笑打断, “张参将可知,你这表亲带人截杀我边军将士时,可没讲什么情分!” 张世仁挣扎着抬头,嘶声喊道: “表哥救我!那林川要害我……” 。 第42章,反正梁子结下了 “住口!” 张参将厉声喝止,额角青筋暴起。 他深吸一口气,转向陈将军: “陈将军,此事或有误会。不如这样,先将人犯移交府衙,待查明真相……” “不必了。”陈将军一摆手,语气斩钉截铁,“此案证据确凿,今日必须当堂判决!” 就在此时,王户部突然起身,阴测测地说道: “陈将军,按大乾军律,死罪需先奏朝廷,待兵部批复方可执行。你今日若敢擅专,本监军定要参你一本!” 堂内气氛骤然凝固。 陈将军面色阴沉,手指在案几上重重叩击三下,最终冷声道:“好,既然王大人执意如此……”目光扫向张世仁,“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来人,砍了他持械的右手,收监候审!” 张世仁面如死灰,瘫软在地。 两名军士上前,将他拖到刑凳上。 鬼头刀寒光一闪。 “啊——!” 惨叫声响彻镇刑司,鲜血溅在青石地面上,触目惊心。 王户部脸色铁青,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张参将眼中怨毒一闪而过,终究没敢再言,转身离开。 …… 翌日,铁林堡。 庞大彪带着一队亲卫,赶着一辆大车过来。 大车上,放着一口沉甸甸的箱子。 “庞百户,这是什么?”林川问道。 庞大彪脸色不太好看:“林总旗!张家……拿银子去大营赎人了。” 林川点了点头。 这个结果,早在他的预料之中了。 张家背后势大,就连监军王户部都会替他们说情,可见这其中关系错综复杂。 庞大彪拍了拍箱子:“将军念你受了委屈,特意让我把两千两银子都给你送来!” 林川随手掀开箱盖,白花花的银锭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呵,倒是个意外之财。” 他合上箱子,“本来那张大公子死活我也无所谓,这下倒好,白赚两千两。” 庞大彪压低声音:“将军让我带句话:张家不会善罢甘休,你自己小心。” 林川笑了笑,眼底却是一片冷意:“无妨,反正梁子已经结下了。” 他望向远处,天边乌云渐聚,似有风雨欲来。 那些史书上记载的官场倾轧、豪强横行,如今竟都活生生展现在眼前。 “庞百户。”他开口道,“还请替我谢过将军。” 庞大彪咧嘴一笑:“嗨,将军就这脾气,最见不得自己人受委屈。莫说是你,就是营里最不起眼的小卒,他也照样护着。” 林川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城墙上朔风呼啸,卷起他的衣角。 有些道理不必说透,有些担当却必须扛起。 古往今来,那些秉公持正之人,哪个不是迎着腥风血雨砥砺前行? 虎狼环伺的世道,唯有实力才是立身之本。 眼下最要紧的,是让铁林堡的根基扎得更深些。 “当当当当——” 清脆的敲击声在堡内回荡。 厨娘手持铁勺,用力敲打着挂在食堂屋檐下的铜锣。 原本在各处忙碌的士兵、工匠们纷纷停下手中活计,三三两两朝同一个方向走去。 庞大彪诧异道:“林总旗,你们这是……”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林川笑道,“庞百户今日有口福了,正好赶上我们铁林堡食堂开饭。” “食堂?”庞大彪眉头一挑,“这倒是新鲜。不过你们这早饭怎么这么晚?” 林川哈哈一笑:“庞百户误会了,这是午饭。我们铁林堡如今改了一日三餐。” “三餐?!”庞大彪瞪大眼睛,“这是为何?” “堡里活计重,战兵操练也狠。” 林川边走边解释,“若是还按一日两餐,不到申时大伙儿就饿得没力气了。改成三餐后,不但干活更有劲,连伤病都少了许多。” 庞大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作为军中老将,他自然明白这一改动背后的深意。 光是粮草消耗就要多出三成。 一个小小总旗,竟能为麾下将士考虑到这般地步…… 他忽然想起什么,回头看了眼身后的亲卫:“不过我还有这十个弟兄……” “不就是多十副碗筷的事儿!” 林川爽朗一笑,朝张小蔫使了个眼色,“去,给庞百户的亲卫弟兄们备上碗筷。” 食堂内,几口大铁锅冒着腾腾热气。 排队的人群井然有序地分成三列。 战兵、辅兵、劳工各自成队。 庞大彪见状又是一惊:“连劳工也吃三餐?” “都是卖力气的兄弟。” 林川轻描淡写地说着,领着庞大彪来到战兵队列最前面。 厨娘麻利地盛了两大碗杂粮饭。 上好的粟米掺着精米,蒸得油光发亮。 又舀了满满一勺酱色浓郁的炖肉,配上翠绿的时蔬。 肉香混着米香,引得远处辅兵们直咽口水。 “这么丰盛?” 庞大彪端着碗的手都有些发颤,“战兵平日都是这般伙食?” 林川扒了口饭,含糊道:“官兵同餐。战兵吃什么,咱们就吃什么。” 不远处,亲卫们已经和胡大勇等人聚在一起。 这些平日里在边城吃惯粗粮的亲卫,此刻捧着香喷喷的饭菜,一个个笑得见牙不见眼。 这待遇,比他们在亲卫营时强了何止一筹! 庞大彪夹了块炖肉放入口中,肥而不腻、入口即化。 他忽然明白为何铁林堡的将士们看向林川时,眼中总带着那种近乎狂热的忠诚了…… 庞大彪夹起一块肥瘦相间的炖肉送入口中。 肉质酥烂却不失嚼劲,浓郁的肉香在唇齿间化开。 他忽然放下筷子,长叹一声: “林总旗,我原以为你只是精通战法,今日才知,你真正过人之处,在于这收服人心的本事。” 林川闻言失笑:“庞百户过誉了。我不过是个粗人,做的都是分内之事。” “哎!”庞大彪突然拍案,震得碗碟叮当作响,“什么总旗百户的,忒也生分!你若看得起我,就叫一声大哥!” 林川眼中精光一闪,当即起身抱拳:“庞大哥!” “哈哈哈,好兄弟!”庞大彪开怀大笑。 正说笑间,一阵清幽的桂花香飘来。 芸娘手捧青瓷酒壶,莲步轻移:“阿川,酒温好了。” “来来来!”林川牵过芸娘素手,“芸娘,见过庞大哥。” 芸娘盈盈下拜,鬓边一缕青丝垂落:“庞大哥。” 庞大彪瞪圆了铜铃般的眼睛,半晌才拍腿大笑: “好个标致的弟妹!老子要是有这么个媳妇,别说砍张世仁一只手,就是脑袋也给他拧下来!” 满座哄堂大笑。 庞大彪摸摸口袋:“哎呀,今日仓促,没准备什么见面礼……” 他忽然想到什么,抬手解下腰间一枚羊脂玉佩。 那玉佩温润如脂,雕着精细的平安结纹样。 “这是你嫂子给求的平安佩,来,弟妹,送你了!” “哎呀,这可使不得!”林川急忙按住他手腕。 庞大彪豹眼一瞪:“他娘的!老子说使得就使得!” 说着硬将玉佩塞进芸娘手中。 芸娘双颊飞红,柔声道:“谢过庞大哥。” 两人正把酒言欢,忽然一阵尖锐的哨声刺破长空。 瞭望哨的嘶吼声传来: “狼烟!白色双旗——” 。 第43章,秘密武器! “白色双旗?” 林川霍然起身,嘴角咧开狰狞的笑意, “他奶奶的,终于有大鱼了……打狗行动准备——” 四周的战兵们齐刷刷起身。 庞大彪惊觉这些汉子的眼中竟燃着骇人的光芒。 那不是新兵上阵前的恐惧,而是百战老卒才有的、对鲜血的渴望。 “这是什么意思……”庞大彪喉头发紧。 “东路,有鞑子的百人队。”林川说道,“庞大哥,可愿同去杀鞑子?” 庞大彪心头剧震。 这显然又是林川捣鼓出的新式传讯手段,但此刻他顾不得细问。 更让他心惊的是,林川说“百人队”时的语气,就像在说一群待宰的羔羊。 他下意识摸了摸腰刀。 十个亲卫加上铁林堡三十多战兵,加起来不到五十人。 对上整支鞑子百人队……如何杀得? “我派人去大营求援。”庞大彪说道。 在这边境之地,鞑子游骑越境劫掠早已是家常便饭。 那些草原骑兵来去如风,往往抢了财物牲畜便扬长而去。 边军大营距此数十里之遥,等求援的烽烟升起,援兵赶到时,鞑子早就不见了踪影。 久而久之,除非是大队敌军来犯,否则大营很少会为小股游骑兴师动众。 “不必劳烦大营。” 林川摇摇头,朝仓库走去。 此刻的铁林堡,已经沸腾起来。 战靴踏地的闷响、铁甲碰撞的铿锵、刀剑的铮鸣,在堡内交织成一片肃杀之音。 战兵们动作利落地套上亲卫甲,辅兵们抱着箭囊、牵着战马在堡中穿梭。 庞大彪一把拽住林川的臂甲: “你疯了?对方是整支百人队!硬拼不过的!” “庞大哥,咱们不硬拼。” 林川脚步不停,抬手指向东面, “柳沟燧往东三里,有个葫芦谷,入口仅容三马并行,谷底却足有百丈宽。等鞑子劫掠完回程时,咱们堵住两头,关门打狗!” “林兄弟!” 庞大彪急追两步,规劝道: “你虽杀过几波斥候,可这是百人队,跟小股骑兵不一样!” “庞大哥莫急。让你看看咱们的秘密武器。” 林川来到仓库前,停下脚步。 几名辅兵正从仓库抬出数口樟木箱。 箱盖掀开的瞬间,庞大彪愣住了。 箱中整齐码放着灰褐色的石球,表面粗糙不平,隐约可见引线孔洞。 “这是……投石?” 庞大彪皱眉,伸手就要去摸。 “别碰!”林川一把拦住,“这是’石头雷’,容易炸。” 庞大彪触电般缩回手,瞪大眼睛:“这就是秘密武器?” 林川点点头。 他不再解释,暴喝一声:“上马!” 三十几名战兵齐刷刷翻身上马。 另有四五十名辅兵将石头雷装入特制的皮袋,负在背后。 这些看似普通的石球,内里却填满了火药与铁屑,是林川亲手调配的杀器。 “都准备好了吗?”林川的声音在半空炸开。 “准备好了!”八十多人同声怒吼。 “今日让鞑子开开眼!”林川长刀出鞘,“干他娘的!” “干他娘的!” 堡门洞开,马蹄声如闷雷般碾过大地。 不到一个时辰,铁林堡的人马便疾驰至葫芦谷。 谷中尘土飞扬,杂乱的马蹄印清晰可见。 林川勒住战马,眯眼望向远处尚未散尽的烟尘,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快!”他一声令下,辅兵们立刻分散开来。 铁稿翻飞间,谷道两侧很快出现一排排浅坑。 每个坑不过尺许深,却排布得极有章法。 前后交错,左右呼应。 庞大彪眉头紧锁,还在劝说着林川: “林兄弟,这陷马坑未免太浅了些……” “谁说这是陷马坑?” 林川蹲下身,亲自将一个石头雷埋入土中。 他动作娴熟,小心地理好引线,再用浮土草皮仔细掩盖。 “你就等着瞧吧。” 远处山梁上,瞭望的战兵突然举起旗子晃了晃。 “总旗,他们没去村子。” 胡大勇喊道,“往另一条岔路去了。” “另一条岔路?”林川眨了眨眼睛,“那不是张员外的庄子吗……” “张员外?”庞大彪愣道。 林川想了想,突然笑了起来:“有好戏看了……” …… 张家大宅内。 张员外面色阴沉地坐在太师椅上。 “老爷,二少爷的病……”管家小心翼翼地开口。 “闭嘴!” 张员外猛地将茶盏摔在地上,瓷片四溅, “该死的林川!断我儿一只手,还断了老二的活路……”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毒,转头对心腹低声道: “去联系那人,价钱不是问题,我要林川的人头!” 心腹一惊:“老爷,那人要价极高……” “多高我也要!”张员外发狂道,“只要能杀了林川!!!” “是,老爷!”心腹连忙躬身退下。 张员外瘫坐在椅子上。 昏昏沉沉中,仿佛听到了有人在哭喊。 “啊——饶命!” 凄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不对!” 他猛地睁开眼睛,冲出房门。 迎面便是一个鞑子身影,一拳将他砸倒在地。 越来越多的人被鞑子骑兵拖拽着,跪倒在庭院中央。 女眷们的哭喊声、孩童的抽泣声,混杂着皮鞭的抽打声,在火光中显得格外刺耳。 张员外瘫坐在血泊里,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宠爱的小妾被拖到院中。 百夫长一把撕开小妾的衣衫,在饱满的胸脯上抓了一把,点点头。 “带走!” “不要啊——”张员外哭喊着求饶。 那百夫长转过身来,刀尖挑起他的下巴。 “张员外,你狗胆包天!” 百夫长的汉话带着浓重的草原腔调, “竟敢用毒粮害我族人!” “大人明鉴啊!” 张员外声音都变了调, “是边军!是边军调换了粮食!我张家对血狼部忠心耿耿……” “闭嘴!” 百夫长手中弯刀一挥。 张员外只觉得右耳一凉,随即剧痛袭来。 他捂着喷血的伤口,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啊——!” 惨叫声中,百夫长冷声道: “给你五天时间,交出十万两白银赎罪,否则……” 他阴森的目光扫过满院跪着的张家人,突然停在张世仁身上。 那张惨白的脸被纱布裹了半边,渗出的血迹已经发黑。 仅剩的一只眼睛里满是惊恐,在看到百夫长注视时,整个人都抖如筛糠。 百夫长的视线下移。 原本应该长着右手的地方,如今只剩一截包扎的断肢。 “否则,你全家就会像他一样,变成废人!” 刀光再闪,张世仁的左手齐腕而断。 鲜血喷溅中,这位张家大公子像条蛆虫般在地上扭动哀嚎。 百夫长收刀入鞘,翻身上马。 鞑子骑兵拉着女眷和抢来的金银粮草呼啸而去。 只留下满园狼藉和熊熊烈火。 还有众人围着张大公子不知所措。 张员外瘫在血泊中,目光呆滞了片刻。 眼中终于迸发出刻骨的恨意—— “林川……我要你血债血偿!” 。 第44章,天雷地火! “阿嚏!” 林川蹲在灌木丛里,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嘘——” 一名战兵猛地转头,眼中迸出凌厉的杀意。 待看清是林川后,年轻的面孔顿时僵住,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不错,铁蛋。”林川赞许地点头,“回去有赏。” 王铁蛋黝黑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他是王寡妇的独子,此刻激动得嘴唇都在发抖: “谢、谢总旗!” 周围的战兵们面面相觑,眼中满是困惑。 总旗打个喷嚏被新兵呵斥,居然还要给赏? 这是赏的哪门子意思? 谷口两侧,三十多名战兵已埋伏就位。 锋利的箭簇在阳光下泛着寒光。 更远处,辅兵们牵着战马隐入树林,马蹄都用布条包裹得严严实实。 胡大彪带着亲卫们守在谷口要道。 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香,却压不住那股子紧绷的肃杀之气。 林川摸着腰间的火折子,目光如炬地盯着谷口方向。 “记住,”他压低声音对身旁的张小蔫道,“等最后一名鞑子进谷再点火。” “知——知、知、知——” 张小蔫用力点着头,撅着嘴“吱”着。 林川一把按住他的脑袋,没让他再吱下去。 “总旗!”胡大勇带着王铁柱从山坡上狂奔而下,“鞑子往回走了!” 林川一把按住他的肩膀:“多少人?” “一百骑!”胡大勇胸膛剧烈起伏,眼中却闪着兴奋的光,“拉着五辆大车,装得满满当当!还绑了一串女眷!” “哈!”林川嘴角咧开,“这是把张员外家给端了?” 他转身对埋伏的将士们低声道,“弟兄们,鞑子这是给咱们送礼来了!” 压抑的笑声在灌木丛中此起彼伏。 “传令!”林川声音骤然一沉,“哨响点火!” “传,哨响点火!” “传,哨响……” 低语如涟漪般在伏兵间扩散。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息都变得格外清晰。 终于,远处的山道上扬起了尘土。 最先出现的是三名斥候骑兵,他们懒散地晃悠着,显然对回程毫无戒备。 百步之后,百夫长耀武扬威地走在队伍最前头。 在他身后,骑兵三三两两并行,不时发出粗野的笑声。 五辆大车吱呀作响,满载着绫罗绸缎、粮食器物,还有几箱子金银珠宝。 最后面,二十多名女眷被麻绳拴成一串,踉踉跄跄地走着。 有人衣衫不整,有人脸上带血,却都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 整支队伍拖出百余米的长龙,正缓缓钻进葫芦谷口。 林川眯起眼睛,掏出火折子。 鞑子队伍缓缓前行。 最前方的斥候已经快要走出谷口。 百夫长正高声吆喝着什么,引得身后骑兵哄笑不止。 大车轱辘碾过碎石的声音,女眷压抑的啜泣声,在寂静的山谷中格外清晰。 “再等等……” 林川死死盯着队伍末尾的大车。 大车旁边还有三名鞑子。 如果等大车进去,那些家眷也会被炸死多数。 他拍了拍张小蔫,又对不远处的二狗打了个手势。 突然,一名鞑子骑兵勒住马缰,狐疑地望向两侧山坡。 林川心头一紧。 那人正对着王铁蛋藏身的灌木丛! “嗷呜——” 千钧一发之际,远处传来一声悠长的狼嚎。 那骑兵松了口气,骂骂咧咧地继续前行。 “呼……” 林川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目光如刀锋般扫过鞑子队伍。 是时候了! “咻——!” 尖锐的哨声刺破长空! 刹那间,数十根引线同时点燃,火花如毒蛇般窜向埋藏的石头雷。 与此同时,张小蔫和二狗弯弓搭箭,瞄准大车旁边的鞑子。 听到哨声,有些鞑子条件反射般抓向刀柄。 只是刀还没有拔出来—— 一名鞑子忽然觉得身体腾空而起。 视线中,周遭的几个同伴连同胯下战马,也都扭曲起来。 下一瞬,他的意识只剩下轰鸣。 “轰!” 第一声爆炸在队伍中央炸响。 气浪如巨锤般横扫,最近的三个骑兵连人带马被撕碎,掀上半空。 碎块还在半空,连环爆炸接踵而至! “轰轰轰轰轰轰轰!” 无数身体在轰鸣中解体粉碎,血与肉飞扬在空中。 大车旁边的鞑子骑兵拼命控制着惊乱的战马,还没稳住,便被箭簇射成了刺猬。 火光划过庞大彪的眼帘。 他下意识缩起脖子,瞳孔骤然收缩中,映出炼狱般的场景。 整个葫芦谷,就是一座炼狱。 战马的嘶鸣此起彼伏,与人的惨叫混作一团。 铁屑呼啸着穿透人体,在骑兵队列中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有鞑子侥幸躲过爆炸,却被飞溅的铁屑穿透了双眼,捂着脸在地上打滚。 受惊的战马互相践踏,将落地的骑兵踩得骨断筋折。 谷底烟尘弥漫,火光冲天。 血腥味混合着火药味,在谷中形成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 “嘭嘭嘭嘭嘭——” 弓弦震动声,如死神的低语,接踵而至。 埋伏多时的战兵们从岩壁后现身, 又一波箭雨倾泻而下,将侥幸躲过爆炸的鞑子钉死在地。 胡大勇手中战刀寒光闪烁:“一个不留!” 屠杀,正式开始。 “杀——!” 震天的喊杀声在山谷中回荡。 铁林堡的战兵们如猛虎下山,扑向那些侥幸存活的鞑子骑兵。 百夫长仰躺在血泊中,仅剩的一条腿抽搐着。 他眼睁睁看着一个满脸雀斑的年轻战兵兴高采烈地冲过来,手中战刀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哈哈我的!” 狗蛋手起刀落,百夫长的人头应声飞起。 他一把抓住发辫,将还在滴血的头颅高高举起。 “老子砍了个当官的!” “狗日的!那是个百夫长!” 独眼龙懊恼地跺了跺脚,转身扑向另一个挣扎的鞑子,“这个算老子的!” 战场已成屠宰场。 幸存的鞑子不是被炸得神志不清,就是被吓得魂飞魄散。 他们瘫在地上,眼神涣散,口中喃喃自语,仿佛在祈求天神宽恕。 战兵们手起刀落,刀光闪过便是一颗人头落地。 偶有反抗者,也不过是多挨一刀的事。 这些草原勇士,平生第一次见识如此恐怖的天雷地火。 他们跪在地上,对着天空不住叩拜,以为是触怒了长生天,降下这等灭顶之灾。 哪里还有半点反抗的勇气? 另一边,庞大彪和十名亲卫呆若木鸡。 “百户!咱们上不上?” 一个亲卫扯着嗓子喊道。 。 第45章,战功归你,银子归我 庞大彪这才如梦初醒。 他一把抽出佩刀: “上!当然要上!杀——” 可等他们冲到战场时,才发现早已没了用武之地。 满地都是残缺不全的尸首,幸存的鞑子都被补了刀,就连跪地求饶的也没留。 铁林堡的战兵们已经开始打扫战场。 有人割脑袋记功,有人搜刮战利品,还有人对着鞑子的尸体吐口水。 “这、这不是做梦吧?” 庞大彪握着刀的手微微发抖。 他征战半生,何曾见过这等摧枯拉朽的胜利? 林川缓步走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庞大哥,多谢你们压阵。” 他指了指谷外,“那些大车和女眷,还得劳烦你们护送回堡。” 直到这时,庞大彪才注意到,在爆炸伊始,就有辅兵悄悄绕到后方,将那些惊惶失措的女眷和大车都控制住了。 整个伏击,从开始到结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总旗,清点完了!” 胡大勇小跑过来,兴奋得声音都在发颤: “一百零三个鞑子,一个没跑!” “战马呢?” “死伤大半,剩下轻伤能用的,也就二十匹。” “不错!”林川点点头:“咱们的伤亡?” “三个轻伤。” 胡大勇咧嘴一笑,”都是皮肉擦伤。哦对,还有个倒霉蛋冲锋时崴了脚,这会儿正坐在地上骂娘呢。” 站在一旁的庞大彪和亲卫们面面相觑。 这位身经百战的百户此刻竟有些手足无措。 他身后的亲卫们更是目瞪口呆。 几十个人,就让鞑子百人队全军覆没? 边军跟鞑子打这么多年,大部分时候都被鞑子压着打。 什么时候见过这般战果啊! “林兄弟……” 庞大彪咽了口唾沫,“这等神兵利器,怎么不先让将军过目?” “庞大哥有所不知。” 林川指了指那些爆炸留下的焦黑痕迹。 “这石头十颗里能凿成三颗就不错了。今日也是头回实战,配方还在改进。” 他顿了顿,抱拳道: “还望庞大哥先替兄弟保密,待改进完善后,我亲自献给将军。” 庞大彪浓眉一挑,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 “你让我咋保密?” 他指着满地尸首,“三十多人全歼百人队,这等战功报上去,将军能不追问?到时候军功司的人来查,你也瞒不住啊!” “所以啊……” 林川凑近半步,眼中闪着狡黠的光, “这战功是庞大哥您带着亲卫队立的。我铁林堡将士,不过是从旁协助。您带着百人队精锐亲卫,配合我三十名战兵,杀了鞑子,这不是很合理吗?” “放屁!”庞大彪涨红了脸,络腮胡子都气得翘了起来。 “我庞大彪再不要脸,也干不出抢功的事!这要是传出去,老子还怎么在军中立足?” “庞大哥!” 林川勾住他的肩膀,声音压得更低, “战功归你,银子归我。你看这五大车战利品……” 他朝远处满载的大车努了努嘴, “都是从张家搜刮来的好东西,在铁林堡可放不住!我留一车,剩下的您拉回大营,那张员外也不好冲我要不是?” “好你个小子!” 庞大彪一巴掌拍在林川背上,“你是想拉将军当挡箭牌?让将军替你扛下这风头?” 林川笑而不语,只是轻轻眨了眨眼。 两人对视片刻,突然同时放声大笑。 不远处的战兵们好奇地望过来,不知道这两位长官在笑什么。 只有张小蔫蹲在地上,一边割着鞑子的脑袋,一边偷偷撇嘴。 每次总旗这么笑,准没好事。 “不过……” 庞大彪突然收起笑容,正色道, “这事瞒不了多久。将军不是傻子,迟早会看出端倪。” “这事儿不瞒着将军,瞒着军功司就行。能瞒住军功司,就能瞒住王户部……” 林川说道,“等石头雷改良好了,到时候,西陇卫战力就能翻上几番。” 庞大彪倒吸一口凉气。 他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年轻人谋划的,远比他想象的还要深远。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重重地拍了拍林川的肩膀: “他娘的,老子今天算是开眼了!” 他叹了口气,“既然如此,我就虚报战功一回!” 夕阳西下,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在他们身后,战场还在继续打扫中。 有人哼着小曲,有人谈论着刚才的战斗。 还有人已经开始数脑袋,盘算能分到多少赏银。 回到铁林堡,登记完战功。 庞大彪把装满金银珠宝的箱子留下一半。 带着剩下细软和粮草,连同一百多颗鞑子脑袋,回了边军大营。 为了帮他营造声势,林川派出三十名战兵和五十名辅兵一路跟随。 把他们送进大营,才一起返回铁林堡。 至于庞大彪如何把这场仗吹得天花乱坠,林川就不关心了。 …… 子夜时分。 铁林堡校场却亮如白昼。 数十支松明火把噼啪作响,将整个校场照得通明。 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在中央,目光全都聚焦在那几口樟木大箱上。 箱盖大敞着,白花花的官银在火光映照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今日参加葫芦谷伏击的战兵、辅兵,统统排队领赏!” 胡大勇站在箱子上,铜锣般的嗓门震得人耳膜发颤。 “战兵按军功簿上的数目,一个子儿都不会少!辅兵们……” 他顿了顿,大喊道:“每人五两银子!” “五两?!” 人群中炸开一片惊呼。 那些负责挖坑埋雷的辅兵们面面相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们原本想着能混顿饭就不错了,哪曾想过还有银子拿? “都他妈傻愣着干嘛?” 胡大勇骂骂咧咧道,“不想要银子就不用排队!” “要要要!” 辅兵们这才如梦初醒,乌泱泱地涌向队伍末尾。 有人跑得太急被绊了个跟头,也顾不上喊疼,爬起来就往人堆里钻。 战兵们的队伍早已排成了长龙。 这些汉子们伸长了脖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狗蛋站在队伍最前头,黝黑的脸上写满了期待。 他今天亲手砍下了鞑子百夫长的脑袋,不知能发几两银子。 听说一个脑袋十两银子,百夫长……是不是会高一些? “狗蛋!九十两!” 随着胡大勇一声喊,全场哗然。 狗蛋脑袋“嗡”的一声,感觉什么都听不见了。 胡大勇的口水喷到他脸上,才缓过神来。 “咋的?高兴傻啦?” 胡大勇举了半天银锭,也不见狗蛋来接。 狗蛋如梦初醒,颤抖着接过沉甸甸的银锭。 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林川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总旗大恩大德,狗蛋没齿难忘!” 这个农家少年,此刻捧着相当于种地二十年收入的银子,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他想起娘亲单薄的背影,又想起自己砍下百夫长脑袋时那股狠劲…… 这一切,都像做梦一样。 狗蛋开了个头,后面的战兵和辅兵们,领完银子后,竟然都给林川磕头。 林川微笑地望着他们,心中感慨万千。 这些银子,不过是张家财富的九牛一毛。 但对这些农家出身的汉子来说,却足以改变命运。 “都听好了!”他突然提高嗓门,“今日之功,全赖诸位奋勇杀敌。但切记——” 他的目光陡然变得凌厉,“财不露白,谁敢在外头显摆,军法处置!” “遵命!” 士兵们齐声应和,但脸上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 有人已经开始盘算,是给家里添几亩地,还是说门亲事…… 夜风渐凉,但校场上的热乎劲儿却久久不散。 而在十里外的边城大营。 关于这场“大捷”的争论,才刚刚开始。 …… 。 第46章,三日下不了炕 中军帐内,烛火摇曳。 陈远山手中的茶盏已经凉透,却浑然不觉。 他盯着案前唾沫横飞的庞大彪,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 “那石头雷’轰’的一声,炸得鞑子人仰马翻!” 庞大彪手舞足蹈地比划着, “那小子还特意算好了引线长度,等鞑子完全进入峡谷才点……” 陈远山突然抬手打断:“等等,你说那引线能控制爆炸时辰?” “千真万确!” 庞大彪点点头,抹了把汗,“那小子管这叫’定时爆破’,说是根据什么……什么燃烧速度算的。” 帐内陷入沉寂。 陈远山摩挲着茶盏,眼中精光闪烁。 他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能精确控制爆炸时机的火药,就连京城军器监的老工匠都做不到。 “将军?”庞大彪小心翼翼道,“您不信?” “信,怎么不信。” 陈远山突然笑了,“只是没想到,在这鸟不拉屎的边关,竟藏着这么个宝贝。” 他起身踱步,铠甲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作为从军几十年的老将,他太明白这种人才的价值。 但更让他心惊的是林川的年纪。 还不到二十岁的年纪,哪里来这般见识? “彪子。”陈远山突然转身,“你说那火药是他自己调的?” “可不是!”庞大彪来了精神,“那小子在铁匠铺后头搭了个土窑,整天捣鼓些瓶瓶罐罐。赵铁匠说有一次差点把屋顶掀了……” 陈远山瞳孔微缩。 比军器监更厉害的火药配方,出自一个边关小卒之手? 这事要是传出去,势必引发滔天巨浪…… “将军?” 庞大彪见主帅走神,试探道: “林川说这事不想张扬,所以……才让属下冒领军功……他还说,过几日把改良版的石头雷送来……” “聪明!”陈远山赞叹一声,“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小子知晓厉害,懂得藏拙,难得啊!” 庞大彪眼睛一亮:“将军,您这么喜欢这小子,怎么不把他直接调过来?” “彪子,如今这时局……连我都自身难保,调他过来做甚?” 陈远山摇头,目光深邃如潭。 “初见那日,我就知道他非池中之物……咱们大乾,这等铁血男儿,越来越少了……” 他走到帐门前,望着铁林堡方向的星空。 “雄鹰需要广阔天地,关在笼子里反倒废了。” 庞大彪若有所思地点头。 帐外夜风拂过,将案上的烛火吹得忽明忽暗。 “彪子,你安排一下,不要声张。” 陈远山思索片刻,沉声道,“即日起,铁林堡所需火药原料,按亲卫营标准供给。”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就跟林川说,是给军械副使的特别优待。” “遵命!” …… 夜色如墨。 铁林堡的轮廓显得格外坚实。 兵舍里,此起彼伏的鼾声在夜空中交织。 林川的住处亮着昏黄的灯。 两间相连的屋子,里间是芸娘的,外间是他的。 毕竟还没有正式娶进门,林川懂得分寸。 这年头可不像前世那般,习惯把同居当成试婚。 “给。”林川将沉甸甸的布包推过去,“两百两银子,我自己赏自己的。” 芸娘接过时手腕一沉,银锭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么多……” 她声音发紧,“得挖个坑藏起来。” “藏什么?” 林川笑着拉过她的手,“现在不是以往了,给你打个箱子,专门用来放银子,以后你不开心了,就打开箱子瞧瞧!” “瞧银子又不会开心。”芸娘低声嘟囔着,“瞧你才开心……” “你说什么?”林川没听清。 芸娘耳尖泛红,不好意思再说,低头摆弄着银锭。 烛火在陶盏里轻轻跃动,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土墙上。 芸娘想了想,说道:“等有了大房子,给你弄个书房,专门放你的书……” “书房?”他低笑,气息裹着硝烟味扑在她耳后,“不如修个暖阁,砌上火龙。” 滚烫的唇擦过她颈侧。 芸娘浑身一颤,中衣系带不知何时已被挑开。 “啊!干、干嘛……” 她慌忙去抓散开的衣襟。 反被林川捉住双手按在土炕上。 粗布褥子下垫的干草发出窸窣轻响,混着她急促的喘息。 林川的吻落在她锁骨:“今日在阵前,看见那么多鞑子……” 他叼住她滑落的衣带,含糊道:“我就在想,还没给你描过眉呢。” “啊……坏、坏……” 芸娘喉间溢出声呜咽,挣扎的力道软了下来。 林川趁机扯开中衣,烛光泼在她莹白的肩头。 常年劳作的麦色,与未见过日光的雪色,在衣襟断裂处交织。 “阿川……别、别……” 她羞得并拢双腿,脚踝却被大手握住。 粗茧磨过细腻的脚背,激得她弓起身子。 散乱的青丝铺了满枕。 衣衫一件件被剥开,露出细嫩的身躯。 掌心顺着腰线往上攀,停留片刻。 芸娘绷紧身子,紧紧咬住唇…… 窗外传来巡夜兵卒的交谈声: “头儿,总旗屋里灯还亮着?” “少管闲事!” 压在她身上的躯体骤然僵住。 林川喘着粗气抬起头。 汗珠沿着喉结滚落,滴在她敞开的衣襟里。 芸娘趁机扯过薄被掩住春光。 “等孝期满了,” 他喉结滚动,喘息着说道,“我定要你三日下不了炕。” 芸娘羞红了脸,抓起银锭要砸他,反被扣住手腕按在头顶。 林川埋首在她颈窝深吸口气。 突然翻身下炕,抓起墙角水瓮兜头浇下。 冰凉的水顺着精壮的脊背流淌,在泥地上积成水洼。 “大坏蛋……” 芸娘轻喃一声。 将滚烫的脸埋进还带着他体温的被褥里。 ……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 校场上还蒙着一层晨露。 张小蔫蹑手蹑脚地钻出兵舍,生怕惊醒还在酣睡的弟兄们。 他熟练地绑好腿上的沙袋,突然听见校场方向传来脚步声。 又是总旗…… 他揉了揉眼睛,看着那个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的身影。 林川保持着均匀的节奏。 经过这段时间的苦练,这具身体已经比刚穿越来时结实了许多。 “还不够……” 他暗自咬牙,感受着腿部传来的酸痛。 爆发力、耐力、速度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 如果能找个高手教一下就好了…… “早啊,小蔫!” 跑着经过张小蔫,他随口打了个招呼。 “林大、大、大大大……” 张小蔫一张嘴就卡住了,眼睁睁看着总旗的身影渐渐跑远。 他站在原地挠头,结巴的毛病在清晨似乎更严重了。 是该继续“大”下去,还是直接追上去? 正犹豫间,身后传来王铁柱的嘲笑声: “得,又卡壳啦?” 张小蔫涨红了脸,索性闷头追了上去。 晨练过后,伙房里飘出阵阵粥香。 胡大勇摸着圆滚滚的肚皮,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胡伍长!”林川擦着汗走过来。 “在,总旗!”胡大勇慌忙站起身。 “我问你个事儿……”林川压低声音。 “啥事儿?” “你认不认识……武林高手?” “呃……啊?” 胡大勇张大了嘴。 半个馒头掉在了地上。 。 第47章,十万两雪花银 “武林高手?” 胡大勇挠着络腮胡,一脸茫然, “总旗,你问这干啥?” “废话,请过来当教头,提高你们杀敌的本事啊!” “哪种……算武林高手?” “比如说……有没有那种……会飞檐走壁、摘片叶子就能杀人的高手?” “总旗,你戏本看多了吧?” “没有?” “反正我没见过……” “那你见过最厉害的……是啥样?” “最厉害的?将军就厉害……” “将军跟谁学的?” “王府里有棍棒教头、拳脚教头、刀枪教头……” 胡大勇想了想,摇摇头,“不过教的也都是杀伐本事,将军说了,战场上花架子死得快,生死都在胆量里,依我看,就多练练力气,冲杀起来更带劲……” “光有力气顶个屁用!鞑子射箭,你有力气能挡住?” “那倒不能……” “你说有没有能空手接箭的高手?” 林川眯起眼睛,“咱多给点月薪,比如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 胡大勇差点一个跟头,“总旗,有这钱不如多打几副铁甲靠谱……” 林川摇摇头。 这个话题没必要继续下去了。 胡大勇这个武夫,根本没明白他想要什么。 自那日见识过鞑子骑射,他就一直在琢磨对策。 平原遭遇战,铁林堡的战阵再精妙也难免伤亡。 若是能请来几个真正的高手,给战兵们当教头…… 胜算肯定会再高一些。 只是上哪儿去请这种高手…… 正想着,王铁柱风尘仆仆赶了回来。 “总旗,探清楚了!” 他抓起桌上茶壶,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凉茶水,放了下来。 “那小翠说的没错,鞑子是跟张员外索要十万两银子,限期五天……张老狗现在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正到处筹钱呢!” “十万两?” 胡大勇差点惊掉下巴。 林川却是眼前一亮。 王铁柱口中的“小翠”,是昨日被鞑子抢走的一个女眷。 听说是张员外的小妾。 昨日打扫战场,她就蜷缩在尸堆旁。 身上的绸缎衣裳被撕得七零八落,露出的肌肤白得刺眼。 若不是王铁柱眼尖,给她披了件鞑子的皮甲,怕是早就被众人看光了。 “她怎么样了?”林川问道。 “在后院洗衣裳呢!” 王铁柱咧嘴一笑,“这姑娘手脚麻利得很,今儿天没亮就起来帮厨了。” 林川点点头。 昨日要派人送家眷们回去时,这小翠跪在地上哭诉,说她本是良家女,父母都死在鞑子刀下,后来被张员外强抢进府当了小妾。 如今得知张员外竟与鞑子勾结,宁死也不愿回去。 “鞑子这是报复粮草下毒的事?”胡大勇插嘴道。 “正是!”王铁柱凑近几分,“听说那鞑子头领放话,要是五日内见不到银子,就要血洗张家满门。” “可那鞑子头领不是被咱们杀了吗?”胡大勇纳闷道。 “那不过是个传话的。” 林川冷笑一声,“如今张员外知道咱们把鞑子给杀了个精光,这十万两银子,他敢不拿出来?”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 “十万两啊……” 在这个普通农户一年到头也攒不下十两银子的世道,十万两白银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上千户农家十年的血汗。 意味着能买下半个县城的良田。 意味着足以武装一支千人精锐。 而张员外,竟能在短短五日内筹措? 再想想王户部、张参将、秦知县…… “好一张官商勾结的关系网!” 林川叹了口气。 他总算明白,将军承受着怎样的压力了。 “总旗,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胡大勇在身后低声问道。 “怎么办?”林川沉思片刻。 十万两雪花银…… 这数目在他脑海中瞬间化作无数可能: 三百亩荒地需要耕牛…… 四个铁匠铺远远不够,最好能扩充到十个二十个…… 战兵还没满员,辅兵和劳工也要增加…… 还有脑子里大量的新技术要尝试开发,也都需要人手…… 人口也要扩充。铁林堡,最好能扩成一座武装小镇…… 库房里那几口装满银锭的箱子,此刻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铁林堡每日仍在消耗着数十两白银,而秋收尚远,铁器产量也远未达标…… “盯紧张家!”林川语气冰冷,“这笔银子,绝不能让它流出边关。” “属下这就安排!” 胡大勇刚要转身,又被叫住。 “等等!查清楚张员外名下的产业——粮铺、当铺、车马行,一个都别漏!” “总旗这是要……” “通敌叛国者,诛九族。” 林川缓缓开口,“既然张员外敢资敌……那他的家产,就该充作军资。” 胡大勇瞳孔微缩,抱拳的手顿了顿。 最终什么也没说,大步流星地离去。 …… 张家大院依旧乱糟糟的。 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 张员外站在前院,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十万两白银! 鞑子给的期限已经过去一天了。 “老爷,统计完了。”管家捧着账本,声音发颤,“东厢房烧了七间,西跨院毁了五间。粮仓被抢走新麦三百石,金银珠宝损失约两万两……” “我问的是银子!”张员外厉声打断,“筹措十万两,够不够?” 管家额头渗出冷汗:“回老爷,别院库房现银有四万两,当铺能挤出两万五,绸缎庄和米粮店的货款能周转一万两,再加上……” “说重点!” “还差不到一万两。”管家声音越来越低,“除非……抵押几间铺子……” 张员外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一辈子积攒的家业,转眼就要被掏空大半。 换谁不心疼? 好在产业根基还在。 只要王户部答应的军械生意能成,只要秦知县和张参将还在位…… “大少爷的伤……”管家小心翼翼道。 “废了就废了!”张员外猛地挥手,“小翠呢?那个贱人回来没有?” 管家身子一抖:“听、听回来的下人说……小翠……留在铁林堡了……” “什么?!” 张员外突然僵在原地,脸上的皱纹剧烈抖动。 “铁林堡……又是铁林堡——” 声音陡然拔高,“这个林川!!!!到底什么意思?!!!” “老爷……”管家战战兢兢地往前蹭了半步,“那人……答应了……” 张员外猛地转身,眼中迸出一丝寒光: “说清楚!!” “黑风寨的大当家……给了回话……” 管家咽了口唾沫,“说接了这单生意……” “好!好!好! 张员外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告诉那人,只要能杀了林川,我愿出双倍价钱!!!” “是!老爷……” 。 第48章,刺杀 经过近两个月的扩建改造,铁林堡已经焕然一新。 围墙被加厚了一倍。 夯土中间夹着碎石,外层钉满尖木桩,防止敌人攀爬。 壕沟重新加宽加深。 底部插满削尖的木桩,表面覆盖着枯枝杂草作为伪装。 箭楼矗立在戍堡四角,高约三丈,全木结构,外覆湿泥防火。 每座箭楼可容纳五名弓手,居高临下,射程覆盖整个外围。 瞭望塔则建在戍堡正门上方,比箭楼更高,视野极佳。 塔上日夜轮值两名辅兵,配备铜锣和示警哨,一旦发现敌情,立刻示警。 堡内区域的改造更大。 西侧是生活区,新建了三排兵舍,每间能住八人。 东侧是一片生产区,五座铁炉日夜燃烧,铁匠铺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不绝于耳。 赵铁匠带着徒弟们按照林川的“流水作业”法,将箭簇打造分成锻打、淬火、打磨三道工序,效率比传统方法快了三倍不止。 再往里就是仓库和马厩。 上次伏击鞑子百人队,死伤七八十匹战马。 可还剩下二十匹,足够组建一支精锐骑兵。 只是每日的粮草消耗让人心疼。 大门外,一个身影渐渐走近。 守门的辅兵眯眼望去,上下打量着来人。 是个黑衣女子,约莫二十出头,身形修长。 腰间悬着柄缠麻布的细剑,黑纱斗笠边缘还沾着尘土。 “来者何人?” “流民。”女子声音清冷,“听说这里管饭。” 辅兵一愣:“小娘子,咱们戍堡不收闲人,你会洗衣煮饭?” 黑纱微微扬起,露出截白玉似的下巴。 “我会铸剑。” 校场上,林川正试着新改的战甲。 铁匠新打的护心镜有些紧,勒得他喘不过气。 “总旗!”辅兵带着女子过来,“这位姑娘想做铁匠……” 林川转头,正对上一双寒星般的眸子。 黑衣女子已站在三丈外。 “做铁匠?” 胡大勇先开了口,“哪有女子做铁匠?你抡得动锤吗?” “你就是林总旗?” 女子直接越过胡大勇,走向林川。 林川的右手下意识摸上刀柄。 不知为何,看着她的眼睛,感觉很冷。 “我是。” 几乎在最后一个字落下的同时,黑色衣袂在朝阳下“呼”地绽开。 女子身形如鬼魅,一掌印在他胸前。 “砰!” 林川只觉得一股大力从撞在胸前,整个人倒飞了出去。 刹那间,整个校场仿佛凝固了一瞬。 所有人都僵在原地。 那抹黑影已如鬼魅般掠过,剑锋割裂空气,发出“嘶”的破空声。 林川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本能地抽刀,却只来得及拔出半截。 “锵!”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中,火星四溅。 剑锋擦着他的手腕划过。 女子身形未停,黑色裙摆如夜鸦展翅,一个凌厉的回旋踢。 林川仓促侧身,这一脚重重踹在兵器架上。 “轰!”整排木架应声碎裂,十几杆刀枪“哗啦啦”散落一地。 “有刺客——” 胡大勇的吼声这时才想起。 他刚迈出两步,女子反手一掌已至胸前。 “砰!” 沉闷的撞击声中,近两百斤的壮汉竟像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 重重撞在熬药的土灶上。 “哗啦——” 砂锅粉碎,滚烫的药汁混着炭火泼洒开来。 混乱中,张小蔫第一个回过神来。 他张弓搭箭一气呵成,“嗖”的一声,箭矢直取女子后心。 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出现了—— 黑衣女子头也不回,右手如灵蛇般向后一探,竟精准地抓住了飞箭! 箭尾的翎羽还在她指间颤动,发出细微的“嗡嗡”声。 林川看得分明,忍不住“卧槽”了一声。 这不正是他梦寐以求的“空手接箭”? 此刻亲眼所见,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厉害! “啊——!” 独眼龙暴喝一声,抄起装满湿土的箩筐,用尽全力掷向女子。 女子反手一挡,土筐在半空解体,漫天泥土如暴雨般倾泻而下。 她神色不变,手中长剑轻颤,刹那间寒芒如雪。 林川只觉眼前剑光缭乱,胸口“叮叮”连中两剑,震得他踉跄后退。 护心镜竟被生生刺出两道裂痕。 “咦?” 黑衣女子轻诧一声,显然没料到他的战甲这么硬。 林川却借势转身就逃,直奔校场边缘。 那边芸娘正端着刚出笼的炊饼,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视线。 忽听一阵喧哗,她茫然抬头。 只见林川狼狈地翻滚过地面,黑衣女子如影随形。 几个战兵冲向女子。 “嘭嘭嘭”几声闷响,又纷纷倒飞回来。 摔得七荤八素。 “咣当!” 林川撞翻水缸,他突然抓起一把湿泥甩出。 女子挥剑格挡,泥浆却“啪”地在空中炸开,糊了她满脸。 “唔!”女子下意识闭眼。 就这电光火石的间隙,林川猛扑而上。 拦腰抱住女子。 两人纠缠着撞进草料棚。 干草“轰”的炸开,纷纷扬扬落下来。 芸娘瞪大眼睛:“怎、怎么啦?” “快!快去救总旗!” 众人蜂拥而上,却在草料棚前停了下来。 两个身影在漫天草屑中翻滚纠缠。 黑衣与战甲早已难分彼此。 林川甚至能清晰地闻到对方身上混合着汗水的体香。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遭遇刺杀。 更荒谬的是,刺客竟是个年轻女子。 “见鬼……” 太阳穴突突直跳。 方才那电光火石间的交手,他连对方的剑路都看不清。 胸口挨的那掌现在还在隐隐作痛。 对方百分之百是个武林高手! 他没有和高手对战的经验。 所以此刻,他只有一种最笨的方法。 就是贴身紧逼,不给对方施展的空间。 这个决定根本称不上是什么战术,也不是什么临战反应。 纯粹是面对死亡的最后一搏。 谁知道对方会不会什么盖世神功,一掌拍他个五脏破裂。 索性就是扑上、缠抱、绞索、对方挣脱、再扑上、缠抱…… 而此刻,那黑衣女子简直要发狂。 今日要刺杀的目标,看起来人模狗样,还穿着一身战甲。 可打起来才知道,也就是一只弱鸡。 按照计划,她不需要费多大力,就能杀了对方,割下头颅,从容离开。 都是些有蛮力的兵卒而已,在她剑下,谁都走不过一回合。 只不过她不嗜杀。 接了杀林川的生意,就只杀林川,别人都不值钱。 可计划总是不如变化…… 谁知道这林川,果真如那张员外的人所说,阴险狡诈,不择手段。 她自幼学武,不论对手是谁,从来没有能走过三招的。 可眼前这个家伙,打起架来竟像个市井无赖! 干草飞扬间,林川死死扣住女子的手腕,手背青筋暴起。 女子屈膝猛顶,林川闷哼一声,却借势用全身重量将她压进草堆。 “松手!” 女子身体突然一僵。 声音有些慌乱。 。 第49章,你先从我身上下来! 女子眼睛瞪得滚圆。 恨不得用眼神杀死林川。 林川这才发现自己的右手正按在一处柔软的隆起上。 他连忙缩手,却被女子抓住机会一记头槌,撞得眼冒金星。 “登徒子!”她咬牙切齿骂道。 林川眼前发黑,却本能地收紧臂弯。 两人再次重重摔进草堆。 林川温热的呼吸喷在她颈间: “我又不是故意的!” “我杀了你!” 女子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颤音。 她修长的腿突然绞住林川腰际,腰身一拧就要反制。 林川急中生智,抓起一把草料就塞进她衣领。 “啊——” 女子惊叫出声。 这声带着哭腔的尖叫让外围的士兵们一愣。 王铁柱正要上前,被胡大勇一把拽住: “别过去!” 众人面面相觑。 “看看情况再说……” 胡大勇伸出脚尖,将女子掉落在地上的细剑拨开。 此时此刻。 草堆里的搏斗,已经变成最原始的角力。 两人每一次翻滚都激起新的草浪。 时而林川将女子压在身下,时而那双修长的腿又绞住他的腰腹。 最要命的是,随着剧烈运动,女子的衣襟早已松散。 林川每次压制时,都能瞥见一抹雪白在黑衣间若隐若现。 他不得不移开视线,却正对上女子含泪的怒视。 “听着!” 林川锁住女子的双手,喘着粗气凑到她耳边, “我不管你为什么要杀我,你好歹跟我说个明白!” 女子刚要说话,两人瞬间僵住。 隔着破碎的衣衫,他能清晰感受到对方剧烈的心跳。 “你……”女子的声音突然哑了,“你挪开……” “我不挪!” 他死活不敢松手,“你要杀我!” “林狗贼,你给我挪开!”女子咬牙切齿道。 “狗贼?”林川皱起眉头,“你到底是谁啊?我哪里惹你了?” “你欺男霸女,草菅人命!”女子挣扎得更凶,“人人得而诛之——” “你神经病啊?” 林川用力压住她,“我欺谁家男,霸谁家女了?” “你杀了张员外家丁!” 女子狠狠地喊道,“又害张大少爷断了只手,还抢了张员外小妾,敢说不是?!!” 林川恍然大悟。 “小妾?”他眼神冷了下来,“你说的是小翠?” 女子一愣:“你承认了?” 林川没回答,而是转头朝外面喊了一声:“来人!” 这一喊,他自己都愣住了—— 草料棚外早已围满了人。 战兵们手持刀枪,赵铁匠拎着铁锤,连芸娘都攥着锅铲。 小翠站在最前面,手里还握着擀面杖,面粉沾了半张脸。 “小翠!过来!” 小翠怯生生地站出来,看了看林川,又看了看黑衣女子。 怯生生地开口:“总旗……怎么了?” 女子盯着小翠,眉头越皱越紧。 “这位姑娘说是我抢了你,你自己说是不是?” 小翠脸色一白,拼命摇头。 “不是!不是!!” 她声音有些发抖,“张员外把我抢过去当小妾,我不肯,他就把我关起来……后来鞑子把我抢了去,总旗杀鞑子,把我救了……” 女子怔住了。 林川冷冷道:“张大少爷带人抢我未过门的媳妇,被我带人拦住,又命人杀了我们。这事儿柳树村谁人不知,大家说是不是?” “是啊是啊!” “姑娘,你是不是被人骗啦?” “俺们林总旗可是个好人啊!” 众人七嘴八舌。 女子嘴唇轻颤,眼中的杀意渐渐动摇。 “你先从我身上下来!” 林川一怔。 这才反应过来。 他还摁着女子的双手,整个人把她压在下面。 林川脸上一热,松开了钳制的手。 整个人向后跌坐在草堆。 女子趁机翻身而起,却听到胡大勇低喝一声:“别动!” 几把刀枪围住了她。 林川摆摆手:“放了她,没事的。” “总旗!这人要杀你!”胡大勇急切道。 “她被张老狗给诓骗了!” 林川笑了笑,“姑娘,你可以去打听打听,看看张员外到底是个什么人?你若发现我真有欺男霸女、草菅人命,我就在铁林堡,你随时可以来杀我。” “总旗!” 胡大勇又要开口,被林川狠狠瞪了一眼。 “人家可是武林高手,你们想拦也拦不住!”他冷笑一声。 “什么武林高手啊?帮张老狗的人都是坏人!” 赵铁匠气呼呼地骂道。 “对啊,那张老狗丧尽天良,干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儿?姑娘你咋想的?怎么会帮他做事呢?” “就是啊……长得这么标致,怎么干这种事儿呢?” “这不是遭天谴吗?” 人群越来越嘈杂。 林川见这女子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忍不住挥了挥手。 “都散了吧!别在这瞎吵吵,该干嘛干嘛!” 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和泥土。 忽然想起方才厮打时,自己情急之下往她衣领里塞了一把干草。 那些细碎的草叶想必正扎得她难受。 偏生众目睽睽之下又不好整理。 他忍不住偷眼瞧去,却正对上她同样局促的目光。 四目相对的刹那,两人同时别过头去。 “阿川哥!” 芸娘的声音适时响起。 林川如蒙大赦,一把牵起芸娘的手。 “芸娘来得正好!” 他转向黑衣女子,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些: “这就是我未过门的媳妇。当初张大少爷要抢的就是她……你若不信,不妨留下来住几日,多了解了解情况……” 芸娘打量着眼前这个狼狈却依然英气逼人的女子,眼中竟带着几分欣赏: “这位姐姐定是被人蒙骗了吧?” “你叫谁姐姐?”林川愕然。 “啊?那、那该叫……”芸娘一时语塞。 “算了,”林川挠头,“确实比你大些……” “嗯?” “嗯?” 两个女子同时愣住。 芸娘是没反应过来,黑衣女子却是听懂了弦外之音,眼中闪过一丝羞恼。 “那个……” 林川尴尬地搓着手,突然意识到还不知道对方姓名, “你先跟芸娘去换身衣裳吧……这身……不太方便……” 女子警惕地盯着他。 “是让你跟芸娘去!” 林川无奈扶额,“她又不会武功!你们这些江湖人,整日疑神疑鬼的……” 也不知是真的想留下查明真相,还是因为衣领里的干草实在刺痒难忍。 黑衣女子站起身,跟着芸娘就走了。 林川和几个战兵目送着她俩进了屋。 几个人对视一眼,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坐在地上。 “哎哟我的亲娘诶……” 王铁柱捂着胸口龇牙咧嘴,“这姑奶奶一脚差点没把我饭踹出来…” 胡大勇哆哆嗦嗦地解开护甲,露出青紫一片的肋部: “老子挨过鞑子的狼牙棒都没这么疼……” 二狗瘫在地上直喘粗气:“她刚才拍我那剑……我差点尿了……” 林川摸了摸胸口方才挨剑的部位,能挡得住三棱箭簇的鳞甲片,已经碎了。 他苦笑一声:“你们好歹就挨了一下,我可是被她按着打了半天……” 几个战兵齐刷刷地看向他,眼神突然变得意味深长。 “总旗……” 胡大勇挤眉弄眼,“您那’贴身缠斗’的功夫……挺熟练啊?” 王铁柱揉着淤青附和:“就是就是……” “放屁!”林川骂道,“那是生死关头!换你们试试?” 脑海中莫名浮现出方才缠斗的手感…… 二狗突然压低声音: “不过说真的……那姑娘长得可真俊,就是太凶了!” “嘘!”众人突然噤声,齐刷刷转头看向后面。 林川一巴掌拍在二狗后脑勺: “闭嘴吧你!嫌命长是不是?” 。 第50章,得加钱 那女子没走。 就在铁林堡留了下来。 也不完全算是留。 她不吃铁林堡的饭,不睡铁林堡的屋,甚至连话都很少说。 每天早上,林川推开房门时,总能看见她坐在戍堡的围墙上。 两丈高的围墙,连个搭手的地方都没有。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上去的。 她总是戴着那顶黑纱斗笠,抱剑而坐,看不清表情。 战兵们起初还提防着她,可慢慢也就习惯了。 “总旗,这姑奶奶到底在干嘛?” 王铁柱扛着长枪,朝围墙努了努嘴。 林川抬头,果然见她坐在墙头,黑纱遮面,一动不动。 “随她去吧。”林川摆摆手,“反正她也不吃咱们的饭。” 战兵们操练时,她就在墙头看着。 胡大勇练刀,她嗤笑一声; 二狗射箭脱靶,她摇头叹气; 王铁柱耍枪绊倒自己,她甚至“啧”出了声。 战兵们憋屈得要命,可又不敢说什么。 毕竟这位姑奶奶是真能打。 有一回,林川实在忍不住了,仰头问她: “姑娘,要不下来给他们指点指点?” 女子低头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没说话。 “你好歹吃口东西啊,喝口水什么的?” 林川继续道,“整天坐上头,不吃不喝的,万一饿晕了摔下来咋整?” 女子脸一红,瞥了他一眼,依旧沉默。 见她这幅爱答不理的模样,林川反倒来劲了。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 沉默。 “你是张老狗花钱雇来杀我的吧?” 沉默。 “他给了多少银子?” 女子的手指微微一动,指节在剑鞘上轻轻叩了一下。 林川眼睛一亮。 ——有戏! “你要是不杀我了,那银子怎么办?” 女子的肩膀微不可察地僵了僵。 林川嘴角一勾。 慢悠悠地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在手里掂了掂。 银锭在晨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要不……”他拖长了声音,“我给你银子,帮我指点指点?” 女子的喉咙动了动。 林川憋着笑,又摸出一锭。 两锭银子在掌心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墙头的女子终于开口了: “……得加钱。” “行!”林川心头一喜,“你开个价!” 女子微微一怔。 显然没料到他会答应得如此干脆。 这几日暗中观察,她已将铁林堡的虚实摸了个大概: 堡中真正的战兵不过二十余人。 其余皆是携家带口的寻常百姓,在堡里讨生活。 可偏偏就是这些百姓,每每见到林川时,眼中流露出的竟是发自内心的敬重。 这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在她过往的江湖生涯里,官兵与百姓从来势同水火。 边军更是凶名在外,杀人不眨眼。 可眼前这个总旗…… 整日吊儿郎当的,哪像个当官的样儿? 她抬起头。 正值午饭时间,小翠正在给人盛饭。 只见那丫头挽着袖子,正挨个给排队领饭的百姓碗里舀盛粥。 有个跛脚老汉颤巍巍递碗时洒了些,她也不恼,反而多舀了半勺。 女子不自觉地摸了摸腰间暗袋。 那里还藏着张员外给的字条,写着林川强抢小妾。 可这几日所见,这个小妾也不像是被抢的啊…… “五、五……” 她冲下面的林川伸出五个手指头。 “五百两?”林川挑了挑眉,“行啊!” 这丫头还真敢要。 但转念一想,她独自一人打退一群战兵,还有接箭时那手功夫…… 五百两还真不算贵。 女子一愣,涨红了脸。 要这么多银子,她自己也觉得过分。 可那日接过五张百两银票,她连夜就派人买了粮食运回寨子。 毕竟黑风寨养了近百个孤儿,都在等着米下锅,哪容得她心软? 如今刺杀不成,这银子总得想办法……还给人家…… 二大爷说了,做生意,得讲究……讲究……什么来着? 糟了,想不起来了…… “行!”林川突然咧嘴一笑,“五百就五百。” 他看见她方才咬唇的小动作。 这哪是讨价还价的杀手? 倒像个赊了账怕挨骂的丫头。 “不过我有个条件!”他仰着头说道。 女子警觉地看着他:“说。” “你得教会我才行。” 林川指了指她的剑,“心法,剑法,我全要学。” 墙头上的身影明显僵了僵。 晨风吹得黑纱起伏,隐约可见她蹙起的眉头。 江湖规矩,门派绝学岂能轻传? 可想到寨子里孩子们的眼神…… “全要学?” “嗯,全要学。” “……得加钱!” 这三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林川却已经乐呵呵地点头:“加多少?” “五、五……” 她又伸出五根手指。 刚要说出“五十”,林川已经开口: “再加五百,两个都学,行不?” 一千两银子,如果能学到旷世绝学,划算! “啊?” 女子心头有些发颤。 本来只想加五十的,怎么变成了五百? 要不要拒绝…… 她内心挣扎着。 五百两……那可又是五百两啊…… 足够寨子里的老人孩子安稳过完今年冬天。 “怎么?嫌少?” 林川见她迟迟没回答,问道。 “啊、不、没、行,五百、就五百……” 女子忙不迭地点头。 “好!先付定金!” 林川笑着掏出五张银票,递过去。 女子身体一颤,涨红了脸:“我、我还没开始教。” “这叫预付款。”林川笑道,“从今日起,你就是我师父了。” “谁要当你师父!” 女子差点从墙头跳下来,“我只答应教你功夫!” “那我叫你啥?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呢……” “我叫……陆沉月!” “陆沉月……嗯,我叫你陆教头?” “……” “陆师傅?” “……” “小陆?” “林川!” 陆沉月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掀了斗笠,“你再胡闹,这银子我不要了!” 阳光下,她气得脸颊绯红。 杏眼圆睁的模样,哪还有半点冷面杀手的影子。 林川看得一愣,随即哈哈大笑: “好好好,陆姑娘,叫陆姑娘总行了吧?” 他转身朝校场走去,背对着挥了挥手, “从今儿起,你就住我隔壁,屋子给你收拾好了……明日开始教,食宿都免费!吃战兵餐!” 听完这句话,陆沉月一下子来了精神。 肚子雷鸣般地叫了起来。 …… 入夜。兵舍里。 战兵们训练了一天,终于躺了下来。 黑暗中,不知是谁先开了口: “哎,你们见着那阎王奶的饭量了没?” “怎么没见着?”有人咂舌,“吓死个人!” “快赶上独眼龙了!” “放屁!”独眼龙在角落里瓮声瓮气地反驳,“老子才吃九个烧饼,她吃了十二个!还喝了两大碗肉汤!” 兵舍里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乖乖……”有人小声嘀咕,“你们说,总旗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放你娘的屁!”王铁柱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总旗那是惜才!” “就是就是,”胡大勇翻了个身,“再说了,就陆姑娘那身手,总旗要是敢动歪心思,怕不是要被揍得连芸娘都认不出来……” 众人哄笑起来。 而在另一边,林川隔壁的单间。 陆沉月抱着剑,默默地站在炕旁。 不是她不想上炕睡,躺不下来…… 实在是饿了好几天,一时没控制住…… 吃撑了…… 。 第51章,十二口棺材 天还没亮,林川已在校场等候。 他搓了搓手,原地蹦跶两下,试图驱散困意。 昨夜几乎没怎么睡。 一想到要跟高手学武,他便兴奋得翻来覆去。 “你迟了。”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川猛地回头,只见陆沉月不知何时已站在三步之外。 黑衣束发,腰间悬剑,整个人如一把出鞘的利刃。 他竟然连脚步声都没听见。 “我迟了?”林川一愣。 陆沉月看了看天色。 ……好吧,是他来得太早了。 “咱们先学什么?”林川问道。 “你想学什么?”陆沉月反问道。 林川想了想:“杀人技。” 陆沉月眯起眼睛。 “别误会!”林川赶紧解释,“我毕竟是边军,想多杀些鞑子而已……顺便保命。” “你杀鞑子的本事,应该还行。”陆沉月说道。 心里突然想起昨日他那番不要命的打法,她脸上一红。 “我觉得不够。”林川摇摇头,“我觉得,总有些方法,能够激发身体的潜能……比如提高速度、爆发力、反应力……” 陆沉月听着他说出一些似懂非懂的名词,皱了皱眉头。 “我可以教你一套心法,若日日习练,当个普通高手没问题。” “普通高手?算是什么级别?” “级别?” “如果十分的话……能打几分?” “七……或八……” “才七或八?我想练到九……” “先练到七再说。” “好。” “不过有一点……如果有一天,你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我会废了你。” “……好。” 这个时候,就要乖乖听话。 “盘腿坐下。”陆沉月指了指地面。 林川乖乖照做。 却见她忽然俯身,冰凉的手指按在他小腹上。 “!” 他浑身一僵,耳根瞬间烧了起来。 “丹田在此。” 陆沉月脸色通红,指尖用力,“气沉于此,如溪流归海。” 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陆姑娘,这内功学会了,能有多厉害?” 林川问道,“会不会一掌拍出,数步之外取人性命?” “你戏本听多了吧?” 陆沉月皱眉道,“内家功法,讲究的是养气修身,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哪有你说的那么神神叨叨?” 原来是这样…… 林川点点头,有点小失望。 “闭目,凝神。” 林川赶紧闭上眼。 “呼吸要缓,要深。” 她的手指仍按在他丹田处,“一呼一吸,如潮起潮落。” 晨风拂过,带着她身上淡淡的冷香。 林川努力集中精神,却总觉得心跳声大得吓人。 “……你气血太浮。” 陆沉月蹙眉道,“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 “重来。” 日头渐高,校场上传来战兵们晨练的呼喝声。 林川满头大汗,衣衫尽湿,却仍保持着打坐的姿势。 “还是不对。” 陆沉月抱臂而立,声音带着几分无奈,“你太急躁了。” 林川睁开眼,苦笑道:“这内功心法,比我想的难多了。” “你以为是什么?” 陆沉月轻哼一声,“街边卖的大力丸?吃一颗就能功力暴涨?” “那倒不是……” “总旗!”远处有人叫他。 “今天就到这儿吧。白天你事情多,练不了。” 陆沉月扭头就走。 …… “总旗!”二狗慌慌张张跑来,“有个长得像姑娘的公子带着个长得像姑娘的小厮找您!” 林川正擦着汗,闻言一愣:“到底是姑娘还是公子?” 二狗挠头:“看着是个公子哥儿,可那脸蛋儿……比芸娘还白!” “芸娘也不算白啊……” 林川皱眉,随手接过二狗递来的刀:“给我刀干嘛?” “万一、万一又是个杀手呢?” “杀手?” 林川一愣,犹豫着要不要回去穿战甲。 视线穿过堡门,脚步猛地顿住。 “秦砚秋?” 只见她一身月白长衫,作书生打扮。 可那纤细的腰肢,如玉的脖颈,还有身后同样女扮男装的丫鬟,任谁都能一眼看破。 “林、林总旗……” 秦砚秋福了福身,脸颊微红。 “秦姑娘,你怎么来了?” 林川注意到她鞋面上沾满尘土,裙摆还被荆棘勾破了几处。 “林总旗。”秦砚秋上前一步,“砚秋有要事相告。” 她环顾四周,“可否……借一步说话?” “好,跟我来。” 林川将秦砚秋带到内室,关上门,倒了一杯热茶递给她。 秦砚秋双手捧着茶杯,深吸一口气: “张员外已经筹措了十万两银子,今夜会有两路人马往外送。” 林川眉头一皱:“两路人马?” “嗯。”秦砚秋点点头,“张府正门出二十辆大车,车上都是埋伏的刀斧手;真正的银子装在十二口柏木棺材里,寅时从城南别院的后门出发。” “这个消息……秦姑娘如何知晓的?”林川问道。 秦砚秋犹豫了一下,说道:“张员外与我爹昨夜密谈,被我偷听到了……” 林川微微一怔。 如果这个消息属实的话,那就太及时了。 这几日派去的探子回报,张家大院进出的箱子明显多了。 谁能想到张老狗竟然来了个“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他忽然问道:“秦姑娘此番冒险相告,林某感激不尽,可你……为什么要帮我?” 秦砚秋的脸一下子红了。 她低下头,声音细如蚊呐:“林总旗杀鞑子……是、是大英雄……” 林川沉默片刻,郑重抱拳:“多谢。” 秦砚秋摇摇头,起身告辞。 林川送她到堡门,风微凉,吹起她的衣角。 “秦姑娘……”林川突然叫了她一声。 秦砚秋顿住脚步,转过身来。 “上次……青羊山的事情……多谢了。” 林川抱拳道,“哦对了,我还欠你两斤猪肉……” 秦砚秋微微一笑:“林总旗智勇双全,砚秋就算不提醒,林总旗也必定凯旋。至于猪肉……砚秋可等着呢!” 她转身迈出堡门。 走出几步,又想起什么,停了下来。 “林总旗!”她背对着林川。 林川下意识上前半步:“嗯?” “若有一日……” 秦砚秋没有回头,只是将衣袖攥得更紧了。 肩膀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 “若有一日……我父亲犯下不可饶恕的大错……” 这句话仿佛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林川怔在原地。 他看见她垂落的发丝间,豆大的眼泪倏然坠落。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良久,林川深深吸了一口气:“好。” 这个字说出口时,他看见秦砚秋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 她没有道谢,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 目送秦砚秋离开。 林川回到铁林堡,将胡大勇等人召集了过来。 胡大勇听完,怒道: “棺材?他奶奶的,张老狗这是要给自己送终啊!” 王铁柱挠了挠头:“总旗,那咱们直接去别院堵他们?” 林川摇头,眼中寒光一闪:“不,这一次,咱们得请将军出手。” “将军?”胡大勇一愣,“为啥?咱们自己干不就完了?” “张老狗既然敢雇杀手要我命,那我也没必要再留着他了。” 林川冷笑,“十万两银子,人证物证俱在,这通敌叛国的死罪,就算是天王老子也保不住他!” 胡大勇一拍大腿:“好!那我这就去大营报信?” “嗯,快去!” 林川点头,“记住,一定要让将军亲自带兵,务必人赃并获!” 胡大勇领命而去。 十万两银子,小小的铁林堡可吃不下。 索性交给将军去解决了。 等将军拿到这十万两银子,少不了会奖励铁林堡。 不管多少,都是赚的。 林川转身看向王铁柱等人:“至于咱们嘛……” “总旗,咱们干啥去?”二狗跃跃欲试。 林川咧嘴一笑:“练兵!” “啊?”王铁柱一愣,“现在练啥兵?” “张老狗不是派了一路刀斧手吗?” 林川拍了拍他的肩膀,“正好试试咱们新练的战阵威力。” 众人闻言,顿时摩拳擦掌。 “独眼龙!”林川吩咐道,“你带攻防伍!” “遵命!” “二狗!” “在!” “你带射手伍!” “遵命!” “铁柱!” “总旗您说!” “你去告诉芸娘,今晚加餐,炖肉管够!” “好嘞!” 铁林堡瞬间忙碌起来。 林川站在校场中央,望着远处逐渐西沉的落日,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张老狗,今晚,咱们新账旧账一起算!” 。 第52章,十万两银子送到 子时刚过。 张家大院灯火通明。 二十余辆马车插着镖旗,缓缓驶出朱漆大门。 车上鼓鼓囊囊用麻布盖着,看不出装着什么。 张员外站在大门口,望着马车渐渐驶远。 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算算日子,那人应该也要行动了吧? “管家!” “老爷……” “那人什么时候动手?” “回老爷,应该……就这两天吧?” “嗯……” 张员外冷哼一声,目光转向城南方向。 这几日他夜不能寐,一闭眼就看见林川的眼睛。 铁林堡就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刀,让他寝食难安。 府中下人也频频禀报,说大宅附近总有生面孔晃悠。 他知道自己被人盯上了。 可鞑子的五天时间,可不敢拖延。 只要能和鞑子把关系恢复如初。 别说什么铁林堡了。 就算是边城大营,他也不怕! 这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妙计。 还是县衙那位师爷献的。 师爷果然名不虚传。 几个时辰前,派出去的探子回来报告。 说铁林堡的人马倾巢而出,直奔官道而去。 他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这二十多辆大车上,藏了一百个刀斧手。 就是给铁林堡准备的。 重金雇的那名杀手,则是第二道保险。 这两道关卡摆在林川面前,他绝无活命的可能。 “任你林川再精明……” 张员外抚掌冷笑,“终究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老爷……时辰差不多了……” 管家提醒道。 “备轿!”张员外冷哼一声,“去城南别院!” …… 月光普照。 官道上二十余辆马车缓缓前行。 车轮碾过碎石,发出沉闷的声响。 林川站在路中央。 身后是几名铁林堡战兵,清一色黑甲长刀,沉默如铁。 “吁——” 领头的马夫勒住缰绳,眯眼打量前方拦路之人。 “这位军爷,可是要查验货物?” 林川没说话,只是缓缓抬起手。 马夫跳下车,握紧别在后腰的匕首,往前迈步: “军爷,咱们是正经镖局……” 话音未落,林川的手猛地挥下—— “嗖嗖嗖嗖嗖——!” 箭矢破空声骤然撕裂夜幕。 密集如蝗的箭簇自两侧暴射而出,瞬间笼罩了最前方的几辆马车。 “噗噗噗噗!” 箭矢入肉的闷响接连炸开,伴随着接二连三的惨叫。 麻布上瞬间绽开朵朵血花。 原本藏在麻布下的刀斧手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透布而入的利箭钉在车板上。 “杀——!” 后方车队顿时大乱。 麻布被狂掀而起,数十名刀斧手怒吼着跃下车板。 他们褐甲如潮,鬼头刀映着冷月寒光,乌泱泱朝林川方向扑去。 可刚冲出几步,第二轮箭雨已呼啸而至! “噗噗噗噗噗!” 冲在最前的数人接连倒地。 后面的人踩着同伴尸体继续冲锋。 却见几十名铁林堡战兵如鬼魅般现身,瞬间在林川面前结成锋矢战阵。 前排四人半跪架盾,中排六杆长枪自盾隙斜刺而出,后排弓手箭已上弦,三棱箭簇齐齐对准来敌。 “杀啊——!” 刀斧手奋不顾身冲上前去。 最魁梧的汉子抡圆鬼头刀,照着盾牌猛劈而下。 “砰!”金铁交鸣声中火星四溅,盾阵却纹丝不动。 突然寒光暴起,三杆长枪毒蛇般自盾隙刺出! “噗嗤!” 枪尖精准捅穿咽喉、腋下等皮甲缝隙,汉子踉跄倒地。 “轮转!” 一声令下,战阵骤变。 前排盾手猛然起身推进,将敌人撞得后退; 中排枪兵后撤蓄力,后排弓手则箭发连珠。 惨叫声中,刀斧手的冲锋势头为之一滞。 “锋矢!进!” 二十人如臂使指般同步推进。 盾牌顶着敌人不断挤压生存空间,长枪专挑关节要害。 有个刀斧手暴喝着跃起,想跳过盾墙,却被几杆长枪同时贯穿胸腹。 “变!雁行!” 战阵突然左右裂开,刀斧手收势不及互相冲撞。 铁林堡战士已绕至两翼,长枪如林乱刺。后排弓手更是箭无虚发。 中箭者跪地哀嚎,立刻被补枪捅穿心窝。 林川始终抱刀而立,连鞘都未出。 月光下只见战阵如绞肉机般推进,刀斧手撞上便非死即残。 有人想绕后偷袭,却被回旋的盾阵兜头拍翻;有人试图突围,又被箭雨逼回枪阵之中。 没过半刻钟,官道已成血海沼泽。 不知为何。 看着眼前一边倒的杀戮场景。 林川的心中,竟隐隐有些兴奋的感觉。 那些濒死的哀嚎、骨肉撕裂的闷响、喷溅在身上的温热液体…… 竟像烈酒般烧得他血脉贲张。 他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只知道自己从拿起刀的那一刻,就踏上了不归路。 没人不想过安生的日子。 要怪,就只能去怪这世道吧。 这非人的世道啊。 把多少活生生的人,都熬成了见血就笑的鬼…… 残肢断臂间,最后一名刀斧手被长枪挑起。 重重掼在染血的镖旗上。 “收阵。” 铁林堡战兵沉默着退后。 除了几人甲胄上沾血,无一阵亡。 “总旗,”胡大勇擦着汗,“要不要打扫战场?” “不需要。”林川踢了踢脚边的尸体,“一堆垃圾!” 他望向城南方向: “走,去跟将军汇合。” …… 寅时已过。 一支送葬队伍沉默地行进在边境线上。 十几口棺材在车板上微微摇晃。 送葬者皆着素稿麻衣,腰间却暗悬短刃。 魂幡猎猎作响,白绫上墨字淋漓。 “魂归故里”。 张员外骑马走在队伍中央。 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羊皮地图。 只要把这批棺材送到三十里外的鹰嘴峡。 这一道难关,就算过去了。 “呜——” 一声凄厉的号角骤然撕裂黎明。 远处山坳处,尘烟滚滚。 数百铁骑如黑云压顶,从山脊上倾泻而下。 黑色的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宛如一群张开翅膀的秃鹫。 队伍顿时骚乱起来。 拉车的马匹不安地嘶鸣,年轻的脚夫已经脸色苍白。 “别慌,都别慌——”管家扯着嗓子大喊。 他眯起昏花的老眼,死死盯着那面越来越近的旗帜。 那是一面用鲜血染就的狼头旗。 旗面上的狼头狰狞可怖。 “是血狼部的骑兵!” 管家终于松了口气,转身对张员外低声道: “老爷,是他们来了。” 张员外整了整衣冠,强压下狂跳的心脏。 他注意到最前面的是个千夫长。 他比其他骑兵高出半个头。 脸上的刀疤从左额一直延伸到右嘴角。 此刻,他正用阴鸷的目光扫视着这支送葬队伍。 风,似乎更大了。 张员外几乎是从马上翻了下来。 他连滚带爬地小跑上前: “大人!十万两足色纹银,小人已经全部送来!” 。 第53章,随我出战! 千夫长扬了扬下巴。 张员外不敢怠慢,赶紧将手一挥。 几个家丁匆忙上前,撬开了身旁的一口棺材盖。 千夫长眼前一亮。 棺材里,整整齐齐码着白花花的银锭。 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寒光。 他伸手抓起一块,黄牙狠狠咬下。 银锭上立刻留下清晰的齿痕。 “好银!” 他咧嘴一笑,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 突然,空气微微颤了颤。 千夫长眉头一皱。 视线中,银锭竟诡异地抖动起来。 远处有骑兵惊惶地喊了一声。 他猛地抬头。 地平线上,一杆“陈”字大旗突兀地刺破晨雾。 紧接着是第二杆、第三杆…… 黑压压的铁骑如潮水般涌来,马蹄声震得大地都在颤抖。 看上去至少一个千人队。 千夫长脸色骤变。 自己只带了两百骑,没想到会遇上西陇卫大军。 “狗娘养的,给老子设套?!” 他怒吼一声,腰刀“铮”地出鞘。 半空中,划过一道致命的弧光。 “啊!” 张员外捂着喷血的肩膀栽倒在地。 他眼睁睁看着千夫长翻身上马,仓皇调转方向。 大地开始震颤。 张员外趴在血泊里。 数不清的铁蹄从眼前飞掠而过。 “呜——” 西陇卫的冲锋号角撕破长空。 数百铁骑呈楔形阵列压来。 马槊平举如林。 连成一片令人胆寒的星芒。 重甲骑兵的马蹄声闷雷般滚过大地,震得棺材板都在颤动。 “退!快退!” 千夫长瞳孔骤缩。 他太熟悉这种阵势。 这是西陇卫最擅长的“凿穿阵”。 前排重骑破阵,两翼轻骑包抄,最后弓骑收割。 若是遇上别的大乾骑兵,他倒是不屑一顾。 可西陇卫却是敢跟狼戎铁骑正面硬抗的。 “散开!散开!” 血狼部骑兵仓皇变阵。 有人想往东突围,却被一队斜刺里杀出的骑兵截住。 箭雨呼啸,双方各有数十人落马。 奈何西陇卫骑兵太多,狼戎骑兵再勇猛,也无法抗衡。 千夫长边跑边回头。 他看见那杆“陈”字大旗下,有个将领正举着令旗。 令旗所指处,几支百人队如同几把尖刀,精准地收割着落后的骑兵。 “血狼男儿,随我杀了陈远山!” 要说这狼戎人生性狠戾,在这溃败之局,竟敢杀个回马枪。 弯刀狠狠拍在马臀上。 黑马吃痛,箭一般窜出去。 三十余名亲卫拼命跟上,马蹄卷起的烟尘像条黄龙。 远处高坡上,庞大彪单膝跪地:“将军,鞑子要转向!” 陈将军抚须冷笑,右手一伸:“取我铜鞭来。” “将军!这等穷寇,何须您亲自动手?” 庞大彪抱拳请命,“这军功,就让给属下吧!” 不等回应,他已霍然起身,铁甲铿锵作响: “丙字旗,随我出战!” “诺!” 五十名亲卫铁骑齐声应和。 庞大彪长枪一振,战马嘶鸣间,已列成锋矢阵。 枪缨如血,在风中炸开无数朵红云。 两股铁流相向冲锋。 千夫长伏在马背上,眼睛死死盯着越来越近的枪尖。 就在两马即将交错之际,他突然猛拽缰绳。 “嘶——” 黑马身子一侧,擦过庞大彪长枪。 战马错身而过的刹那,千夫长的弯刀已劈至庞大彪面门! “铛——”火星迸溅。 庞大彪枪杆横栏,精铁打造的枪身竟被劈出一道凹痕。 他虎口发麻,险些脱手,却借着马势一个后仰,枪尖毒蛇般自下而上撩向对方后背。 千夫长猛地侧身。 枪尖堪堪划过铁质马铠,带起一溜火花。 五十对三十。 铁流迎面相撞。 闷哼声接连响起。 双方骑兵接连落马。 庞大彪长枪如龙,直取千夫长心窝。 电光火石间,斜刺里突然杀出一名亲卫,舍身扑向枪尖! “噗!” 长枪贯穿胸膛的瞬间,千夫长的弯刀已劈向庞大彪脖颈! 庞大彪猛地低头。 “嗤——” 刀刃割开铁甲护颈,在右肩上撕开一道血口。 庞大彪闷哼一声,竟不后退,反而借着前冲之势将长枪狠狠往前一送! “噗!” 枪杆从亲卫背后透出,锋利的枪尖直刺千夫长心窝。 千夫长急忙侧身,枪尖还是扎进肩胛,挑飞一块带血的皮甲。 两人同时负伤,却谁都不肯退后半步。 庞大彪脖颈鲜血直流,染红半边铁甲。 他猛地抽回长枪,带出一蓬血雨,枪杆横扫千夫长腰腹。 千夫长弯刀下劈,“铛”地格开枪杆。 左手却突然从马鞍旁抽出一柄短斧—— “嗡!” 斧刃旋转着飞向庞大彪面门! 庞大彪急仰身,斧刃擦着鼻尖飞过。 还未起身,千夫长已纵马冲来,弯刀直取咽喉! 生死关头。 庞大彪突然松手弃枪。 铁钳般的大手一把扣住千夫长持刀的手腕。 他双目赤红,脖颈青筋暴起。 暴喝一声,竟借着马势将千夫长整个拽下马背! 两人重重摔在沙地上,滚作一团。 黄沙迷眼,血汗交杂。 千夫长一个翻身压住庞大彪,染血的弯刀一寸寸逼近对方喉咙。 庞大彪青筋暴起,膝盖狠狠顶向敌人腰眼。 “呃啊!” 千夫长吃痛稍松,庞大彪趁机抽出一柄匕首,“噗”地扎进对方大腿。 鲜血喷涌间,他一个鲤鱼打挺反将千夫长压在身下。 铁拳照着面门就是三记重击! “砰!砰!砰!” 头盔碎裂,鼻梁塌陷。 千夫长狞笑着吐出一口血沫:“再来!” “会说汉话?” 庞大彪一愣,抡起拳头,又是三拳! “砰!砰!砰!” 千夫长口鼻窜血,面容扭曲。 已经辨不出是哭是笑。 “给我绑了!”庞大彪一声怒喝。 “喏!” 亲卫们已经杀光了鞑子。 双方死伤一比一。 剩下的十几名骑兵,在一旁掠阵。 此刻见百户几拳就打废了鞑子千夫长,不由得暗自咋舌。 …… 马蹄声渐渐停歇。 战场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张员外仰躺在血泊中,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着。 千夫长那一刀劈开了他的肩膀,深可见骨。 血已经流得差不多了,在身下积成一汪暗红的泥沼。 奇怪的是,他感觉不到痛,只觉得冷。 那种从骨髓里渗出来的冷,像是整个人被扔进了冰窖。 视线开始模糊。 眼前是灰蒙蒙的天空,盘旋的秃鹫,还有被风卷起的残破旌旗。 耳畔隐约传来伤兵的呻吟,马蹄声,金属碰撞声…… 却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花。 一双沾满泥血的战靴停在他面前。 张员外艰难地转动眼珠,涣散的视线沿着战靴往上。 染血的皮甲,垂落的披风,最后是那张棱角分明的脸。 林川逆光而立。 朝阳在他身后勾勒出一道血色的轮廓。 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手中长刀犹自滴着血。 那双眼睛…… 张员外突然想起二十年前,他在北地见过的狼群。 冰天雪地里,头狼的眼睛就是这样。 冷得让人发抖。 “为……为什……” 他张了张嘴,血沫从嘴角溢出。 想说的话太多,却只能发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林川沉默地俯视着他,眼神比北地的风雪更冷。 张员外的瞳孔开始扩散。 恍惚间,他仿佛看见自己第一次走进县衙时的样子。 崭新的绸缎长衫,腰间玉佩叮当作响。 那时候的阳光,好像特别暖和…… 一片魂幡落下。 盖住了他死不瞑目的眼睛。 。 第54章,赏你个草场 一队骑兵押送着运银子的车队离开。 包括管家在内,所有人被当场格杀,一个不留。 林川站在高坡上,望着地上那堆横七竖八的尸体。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 触感是真实的……这不是梦境。 老实说,穿越过来才两个月,感觉依旧有些不真实。 风卷着沙砾掠过战场,带起几片破碎的魂幡。 远处传来狼嚎,一声,两声,很快连成此起彼伏的呼应。 秃鹫在低空盘旋,翅膀投下阴影。 掠过一具具逐渐冰冷的躯体。 “这就是乱世……”林川喃喃自语。 这世道,人命比草贱。 银子、权谋、仇恨、算计…… 最终都逃不过一抔黄土。 他知道,不出几日,这里只会剩下森森白骨。 秃鹫啄食过的头骨滚落沟渠,野狼啃噬过的腿骨半埋沙土。 等到明年,春草就会从空洞的眼眶里生长出来。 将一切掩埋在欣欣向荣的绿色之下。 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就像这该死的世道,从来都是这样。 “林总旗?”亲兵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将军让您过去。” 林川整了整染血的衣甲,大步走向中军。 “陈”字大旗下,将军稳坐马背。 庞大彪浑身浴血,右肩缠着的白布已被浸透,却仍用左手稳稳地牵着将军的缰绳。 “将军!”林川单膝跪地,眼角余光瞥见庞大彪的伤势,心头一紧:“庞大哥?” “不碍事!”庞大彪咧嘴一笑,牵动伤口又渗出几丝血迹,“活捉了个千夫长,爽!” 他朝身后努了努嘴,几个亲卫正押着五花大绑的鞑子军官。 将军抚须而笑,铜鞭轻点林川肩头:“林川,这回该赏你什么?” 林川抱拳的手微微发颤。 “将军明鉴,”他深吸一口气,“属下为将军效死,不是为了奖赏。” 将军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突然扬鞭: “铁林堡往北十里的草场,从今日起归你节制。” 庞大彪猛地瞪大眼睛。 那可是能养活三百匹战马的肥美牧场! 几个亲卫偷偷对视一眼,忍不住咋舌。 “怎么样?”将军笑着用铜鞭戳了戳林川胸口,“可够养活你那四十匹战马?” 林川“嘿嘿”一乐:“将军雪中送炭,属下感激不尽!” “去你娘的雪中送炭!” 将军哈哈大笑,“读书人的嘴,最不可信!” 他目光炯炯地盯着林川:“边军大考准备的如何?” 林川一愣,不知道将军为何问这个。 “回将军!”他犹豫了一下,“没怎么准备!” “什么?”将军眉头拧成疙瘩。 “将军,铁林堡战兵日日操练不怠!只为上阵杀敌,不为大考!” “你他娘的……” 将军举着铜鞭的手僵在半空,突然扭头看向庞大彪: “老子刚才说什么来着?” 庞大彪肩膀的伤还在渗血,却憋着笑低声道: “读书人的嘴……最不可信……” “滚!赶紧滚!” 将军的铜鞭虚抽在林川背上,笑骂道: “老子看见你们这些滑头就烦!” …… “总旗,咋不让将军多赏点银子呢?” 回去的路上,胡大勇低声嘀咕道。 “你懂个屁!” 林川瞥了他一眼,“这草场可比银子金贵多了……” “那咋说?”胡大勇困惑道。 林川笑了笑,没有回答。 上次胡大勇从边城大营回来,带回将军的口信。 “若边军大考能进前五,就允许自建一营!” 当时他就觉得这事不简单。 这些天来,他一直在琢磨将军的用意。 也在心里不断规划,如果真的拿到前五,这自建营该怎么搞? 铁林堡现在只是个戍卫所,满打满算也就五十名战兵,一百多辅兵。 而自建营,那可是实打实的千人队编制! 上千名战兵,数千辅兵,数百匹战马…… 光是想想就让人热血沸腾。 扩建是必然的。 铁林堡北侧那片谷地,他早就看中了。 三面环山,易守难攻,中间还有条小河穿流而过。 这些天巡防时,他已经在心里画好了蓝图: 东侧山坡建哨塔,居高临下监控四方; 西面平坦处建兵舍,按现代军营标准规划; 南边靠近水源的地方,正好搞个工业区…… 他甚至想过在河边建一座水力驱动的铸造车间。 这个时代的人可能不懂,但他很清楚水力机械的威力。 如今将军把铁林堡往北十里的草场赏给他,简直是瞌睡送枕头。 那片草场不仅能为战马提供充足饲料,更重要的是,它正好连接着北面谷地! “总旗?总旗?” 胡大勇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林川眼中闪烁着野心的光芒。 胡大勇一脸茫然。 但看到总旗这么兴奋,也跟着咧嘴笑了。 …… 接下来的几天,秦知县整日如坐针毡。 窗外树影婆娑,每一阵风吹草动都让他心惊肉跳。 “老爷!”师爷匆匆推门而入。 他反手掩上门,又谨慎地插上门闩。 “怎么样?”秦知县一把抓住师爷的衣袖,“探到张员外的消息没?” 师爷摇摇头,压低声音道:“什么消息都没有啊,老爷!” 他擦了擦汗。 “不过属下听说,张家在偷偷卖铺子……城南那间绸缎庄,昨儿个连夜出手了。” “啊?” 秦知县脸色“唰”地白了,踉跄后退两步, “难道说……张员外借着送银子,跑到鞑子那边去了?” “老爷,十有八九!”师爷凑得更近,“今早还有人看见,张家有人带着细软跑了。” “这个姓张的!”秦知县猛地拍案,茶盏“咣当”跳起,“他一走了之,我怎么办?!!!” “老爷,老爷!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啊……” 师爷慌忙劝阻,生怕惊动外人。 “我怎么能安的下去啊!!!” 秦知县声音都变了调,“他跑了,不就连累我了……” 他突然噤声,惊恐地望向窗外。 还好只是风吹树叶声。 师爷眼珠一转:“依属下之见,此事蹊跷得很……” “怎么说?”秦知县攥住师爷的手腕。 师爷轻声道:“若张员外真逃了,为何孤身一人?他府上妻妾儿女二十余口,这几日却一个不少……就连他最心爱的二少爷,也留在府上……” 秦知县瞳孔骤缩:“难道说……他被抓了?” “若是被抓……” 师爷阴恻恻地笑起来,“依老爷您对他的了解,他能经得住严刑拷打吗?” “必然不能,必然不能……”秦知县脱口而出。 “所以老爷您今日还好端端坐在这儿……” “对对对,我还坐在这儿,我还坐在这儿……” 秦知县机械地点头,“可……可他到底去哪儿了啊?” 师爷想了想:“还有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秦知县急切问道。 师爷没说话。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寥寥几笔。 “死?!!!” 秦知县猛地站起身来。 。 第55章,张员外失踪了 “嘘——” 师爷慌忙抓住他的衣袖,“老爷小点声!” 秦知县脸色苍白,反手拽住师爷胳膊,惊惶道:“谁、谁杀的?” 师爷沉吟片刻,开口道:“属下斗胆猜测,若是张员外死了,最有可能杀他的……是鞑子!” “鞑子?”秦知县心惊肉跳。 窗外突然传来“咔嚓”一声脆响。 他浑身一颤,冲向窗户,一把推开。 外面空荡荡的,什么人影都没有。 只有一节被风吹断的枯枝躺在地上。 秦知县大气不敢喘,关上窗户,战战兢兢回到座位上。 “为什么会是鞑子?”他颤抖着问道。 师爷低声道:“老爷您想啊,鞑子因为毒粮一事,恨透了张员外,见面看着不爽,一刀劈了……是不是最有可能?” 秦知县胃里一阵翻腾。 他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只觉得此刻天翻地覆。 “你说的对……”他点点头,“是有这个可能……” “老爷,还有一种可能!” “啊?”秦知县浑身一抖,“还有什么可能?” 他此刻已是六神无主,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师爷凑近一步,低声道:“还有一种可能,张员外许是被鞑子捉去了!” “这、这从何说起?” “还是因为那批毒粮……” “你为何如此猜测?” 师爷意味深长地捋了捋胡须:“老爷,属下原本没有这种猜测,直到张家传出卖铺子的消息……” “卖铺子的消息……”秦知县喃喃重复,突然瞪大眼睛,“你是说……” “若张员外真带着银子投了鞑子,鞑子岂会放过他偌大家业?”师爷眯起眼睛,“如今张家变卖家产,反倒像是……在筹钱” “筹钱?” “对!”师爷眼中精光一闪,“筹钱赎人。” 秦知县闻言如遭雷击,脸色瞬间煞白:“啊?那、那你说,鞑子……会不会来找我?” “老爷何出此言?” “张员外……跟我,不,跟咱们……可是一条绳上的……” “老爷慎言!”师爷冷笑一声,“您是一县之主,那张员外乃是清平士绅,要说关系,也只不过是官与民的关系,谈何一条绳……” “可、可那粮车啊……” “老爷!听属下一言!” 师爷突然加重语气,一把按住秦知县颤抖的手,“您不过是在酒席上,无意间提起那粮车的事情。至于粮车被劫,那不是青羊山的山匪做的嘛?谁也不知道那匪跟张员外有关呐……”他意味深长地补充道,“再说,您为此还专门请了铁林堡的边军帮忙剿匪不是?这粮车被劫也好,下毒也罢,都与老爷没有半点关系……” 秦知县瞪起眼来:“本来就跟我没关系啊!!” “对啊!”师爷面露微笑,“所以老爷担心什么?” 秦知县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眼中终于恢复了些许神采。 “你的意思是……我没事?” “老爷只管放宽心便是!”师爷拱手作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天塌下来,自有他人顶着。” “那就好,那就好……” 秦知县长舒一口气,整个人瘫坐在太师椅上。 …… 林川并不知道,秦知县这几天如此坐立不安。 不过他确信一件事,张员外的死,这个消息传不出去。 外人只会知道张员外不露面了。 而张家,恐怕也只会整日胆战心惊。 眼下,一个好机会就在眼前。 “铁柱,你过来一下。”林川招呼一声。 “啥事儿啊总旗?”王铁柱屁颠屁颠跑了过来。 来到一个没人的角落,林川停下来,转过身。 “听厨娘说……昨日看到你和小翠,鬼鬼祟祟从草料棚里出来……” 王铁柱脸色一变:“啊?哪个厨娘说的!!” 林川似笑非笑盯着他:“你就说有没有吧?” 王铁柱涨红了脸,支支吾吾道:“就是、就是……” 林川继续说道:“出来的时候,那小翠还在系扣子,你在擦嘴……” “哎呀哎呀哎呀!总旗!林大哥!” 王铁柱跺跺脚,羞的往地上一蹲,把脑袋埋进胳膊肘。 “我说铁柱,你厉害啊!!” 林川啧啧称奇,“看不出来,平时老实巴交的……” 王铁柱一把抱住林川的腿,忙不迭地告饶: “林大哥,我求你了,你小点声,别让他们听见……” “啥时候开始的啊?”林川纳闷道。 “那天、那天……杀鞑子……” 王铁柱红着脸嘀咕:“她、她衣衫不整……我、我、我瞅见了……” “瞅见人家身子,就惦记上了?” 林川恍然大悟。 有一说一,小翠确实生得标致。 柳叶眉,杏仁眼,身段更是玲珑有致。 王铁柱这个憨货,怕是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女人身子。 更何况小翠还那么丰满。 那日厮杀过后,小翠的衣裳被扯破了大半。 王铁柱给她披上外袍时,怕是连手指都在发抖。 而小翠呢? 一个弱女子,刚经历生死大劫,突然有个憨厚汉子为她遮羞挡寒…… 这种安全感,想必是她从未体会过的。 两情相悦,倒也是水到渠成。 “起来起来,大老爷们,敢做敢当。” 林川低喝一声,“铁柱,我问你一句话,你是打算玩玩,还是想娶人家?” “啊?”王铁柱站起身来,“大哥,我,我肯定想娶她啊!!” “人家以前可是张员外的小妾,你不嫌弃?” “那嫌弃啥?那张老狗都死了!” “行。既然如此,那我就给你们一个任务。” “我们?” “对!你和小翠!” “啊??啥、啥任务?” “你随小翠回张家,让小翠继续当她的六房太太!” “啥?为啥啊?”王铁柱愣住了。 “我告诉你啊……”林川低声说了起来。 张员外死在荒野的消息,没有外人知道。 将军对张家不感兴趣,也没有闲工夫去找县衙。 就把这事儿全权交给了他来处理。 张家现在群龙无首。 小翠作为张员外的小妾,回去抢主事的地位,名正言顺。 所以,林川便打算将小翠安排回到张家。 用尽手段,把张家所有的产业,都接手过来。 至于张家其他人…… 张老狗正妻已经不在人世,只剩下几房妾室。 而他两个儿子一个残废,一个常年卧病在床,根本失去了管事的能力。 再者说了,林川也不会允许他们出来管事。 若是再安插王铁柱带几个人进去…… 那张家的铺面、田产契书,都会一张张飞入铁林堡的账房。 王铁柱呆呆地怔了半天。 林大哥的话,听是听明白了。 不过他更关心另一件事。 “林、林大哥,那、那我还能回来吗?” 他结结巴巴地问道。 “你是我的人,为啥不能回来?” 林川笑道,“你只需要在张家保护好小翠,然后吃香的喝辣的就行了。” “就这?” “对,就这!” “那没问题啊!” “行!等我安排一下。” 看着王铁柱离开的身影,林川笑了起来。 其实他心里明白。 这个计划并不完美,漏洞也很多。 只不过他眼下没有更合适的人手。 至于张家剩下的人合作与否,并不重要。 张老狗犯的,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他们不想死,就只能乖乖合作。 正想着…… “姓林的,你给我滚过来!” 身后传来一声娇喝。 林川虎躯一震。 。 第56章,高手到底有多高? 这些日子。 陆沉月的教学严苛得近乎冷酷。 铁林堡里常常能听到她的呵斥声: “呼吸乱了,重来。” “丹田未沉,重来。” “心浮气躁,重来。” 要说一开始,林川还兴致勃勃地想学成武林高手。 经过这些天的训练。 他心中的念头反而有些动摇…… 主要是因为自己一直没找到高手的那种感觉。 “你当内劲是什么?” 某日晨练后,陆沉月终于开口解释, “内家劲法,无形蓄积于内,有形崩发于外,聚全身气力于一处,瞬发制敌。” 她看到林川似懂非懂的模样,忍不住摇摇头。 “你想知道高手到底有多高吗?” “想。”林川点点头。 陆沉月叹了口气,走向校场角落的牛皮沙袋。 “好好看着……” 话音未落,陆沉月身形骤变。 林川只觉眼前一花,三道闷雷般的炸响已接连迸发。 “砰!砰!砰!” 待他定睛看去,陆沉月已收势而立,裙摆在空中划出半个优雅的圆弧。 而她身后那个装满沙土的牛皮袋,此刻正“簌簌”地往外漏着沙粒。 三道狰狞的裂口赫然其上。 “总旗!怎么了?” 胡大勇带着一队战兵急匆匆赶来。 待看到林川面前站着的是陆沉月,又齐刷刷停下脚步。 众人对视一眼,默契地转身就走。 脚步声甚至比来时还急。 林川盯着沙袋出神。 这牛皮袋是他亲自监制的。 用的都是厚牛皮,寻常刀剑都难伤分毫。 “那日我若存了必杀之念,你绝活不下去。” 陆沉月甩了甩手腕,目光柔和。 “只是那么多人不要命地护着你……让我有些犹豫。” 她如此说着,脸上却蓦地一热。 那日在干草棚里,林川不要命的眼神和炙热的气息,没来由地让她心里一慌。 不过看到林川此刻瞠目结舌的表情…… 还是让她心里小小地满足了一下。 “哼,怕了吧!” 她心里嘀咕一声,“看你以后还敢乱摸……” 林川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 看着破碎的牛皮沙袋,他终于相信…… 这个世界的确是有高手的。 这个确信的答案让他莫名地有些亢奋。 望向陆沉月的眼神也多了很多热烈的情绪。 倒是把陆沉月又吓了一跳。 又练了半日呼吸法门。 林川瘫坐在校场边的石墩上,汗如雨下。 停下来的时候,林川突然想起什么。 “对了,我有个疑问……” “嗯?”陆沉月挑眉。 “你是怎么接杀人的买卖?” 林川抹了把脸上的汗,问道, “你们是属于某个杀手组织吗?运作方式是什么样的?” “啪!” 陆沉月的剑鞘敲在他肩膀上:“专心调息。” “我就是好奇……” 林川揉着肩膀,嘴上不停。 “比如是不是那种……我上了张老狗的悬赏榜,然后你们谁揭榜,他给谁钱?” “……啊?” 陆沉月的表情突然变得古怪。 “那看来不是。” 林川若有所思,“那是怎么回事?张老狗怎么找到你的?” “你想杀谁?”陆沉月眯起眼睛。 “我不想杀谁!” 林川连忙摆手,“纯粹就是好奇,毕竟花了那么多银子。” 听到“银子”这俩字,陆沉月突然有些尴尬起来。 前几日听说张员外送银子出境,被边军杀了。 她一时半会儿还有些发懵。 等回过神来,心里浮现的第一个念头竟是: “那五百两银子是不是不用还了?” 再加上林川又主动多给的五百两。 现在手里已经是一千两银票了。 实在有些不好意思拿…… 她每晚都要把那一千两银票从贴身小衣里掏出来。 借着油灯看好几遍,再小心翼翼地塞回去。 薄薄的纸张贴着肌肤,感觉就像抱着银票在睡。 一千两银子…… 寨子里的父老乡亲,终于能活命了。 “那个……黑、黑风寨听过吗?” 她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黑风寨?听过呀。” 林川点点头,“在西梁山那一带,挺有名。” 西梁山距此二百余里,本是边关重镇。 三年前狼戎南下,守将望风而逃,百姓要么南逃,要么躲进深山。 大大小小十几个山寨里,就数黑风寨最出名。 “原来你是黑风寨的?”林川愣了愣。 “嗯……”陆沉月点点头。 “听说寨主’黑旋风’杀人如麻,专劫富济贫?” 林川来了兴致,“你跟他很熟?” “嗯?……算是吧。” 陆沉月表情有些奇怪。 “什么时候引荐一下,认识认识。” “你要见寨主?为什么?” “听说他劫富济贫,专杀鞑子的达官贵族,是个义匪……这种英雄好汉,多认识几个没坏处……” “……” “嗯……就是这外号有点土……” “……土吗?” “嗯……很土!这话你别跟他说……” “……哦。” “……黑旋风,嘿嘿,长得是不是又黑又壮?使两把斧子?” 林川自顾自地说道,“杀人的时候……敞着怀,露出一个胸毛,大喊:爷爷在此——” 陆沉月低头盯着自己的靴尖。 突然“噗嗤”笑出声来。 “笑什么?”林川看着她。 陆沉月红着脸,眨了眨眼睛。 “想见黑旋风可以,不过有个条件……” “……得加钱?” “……” “呵呵,开玩笑……多少钱?” “不用钱……你教我一件事。” “什么事?” “就是……”陆沉月指着远处忙碌的人们,“你这里有这么多人,怎么管的那么好?” “嗯?你怎么想学这个?” “……就是想学。” “你在黑风寨里……是个头领?” “……嗯。” “你管什么的?” “……什么都管。” “什么都管?那黑旋风干嘛?” “……我就是黑旋风。” “你……啊?” 陆沉月笑了起来。 最喜欢看他吃瘪的模样。 很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那年寒冬。 狼戎铁骑踏破西梁城。 陆沉月记得鞑子进了村,师傅一人一剑拦住了他们。 她带着残存的村民躲进了深山。 东躲西藏,最后躲进了一处山谷。 盖了窝棚,就当安了家。 最艰难时,连树皮都啃光了。 孩子们饿得连哭的力气都没有,只是睁着黑黝黝的眼睛看她。 她半夜摸进狼戎大营偷粮。 杀了一队鞑子,抢回来半袋糙米。 后来“黑旋风”的名号传开。 因她总在月黑风高时劫掠鞑子,又穿着一身黑衣…… 再后来。 有人慕名而来,重金求黑旋风办事。 为了村民能活下去,她就接了…… 就是这么简单的过程。 …… 日子就这么又过去几天。 终于要迎娶芸娘了。 。 第57章,新郎欺负新娘 婚事就在铁林堡里操办。 天还没亮,整个戍堡就热闹起来。 婆娘们忙着蒸馍馍、炖猪肉,汉子们在校场支起长条木桌。 赵铁匠带着徒弟们连夜打了副新门框。 上面歪歪扭扭刻着“百年好合”。 字还是找林川自己写的,找木匠描着边刻了上去。 林川天不亮就被胡大勇从被窝里拽出来,按在水缸前刮胡子。 冰凉的井水激得他直打哆嗦。 胡大勇却笑得幸灾乐祸:“总旗,新姑爷可得精神点!” “滚蛋!”林川踹了他一脚,“昨儿灌老子酒的时候怎么不说?” 日上三竿时,校场上已经飘起肉香。 两头野猪架在火上烤得滋滋冒油。 二十笼馍馍堆得像小山。 最阔气的是那十几坛老酒。 都是前些日子从张家地窖里抄来的陈酿。 泥封一揭,香飘十里。 “吉时到——” 随着里长一声破锣嗓子般的吆喝,林川牵着红绸走进校场。 另一头的芸娘被两个婆娘搀着,绛红袄裙衬得肌肤胜雪。 拜天地时出了岔子。 林氏哭成了泪人,柳氏却紧张得同手同脚。 “夫妻对拜——” 林川刚要弯腰,突然听见“刺啦”一声。 芸娘的裙角被他踩住了。 新娘子一个踉跄,被他眼疾手快揽住腰肢。 顿时引来满堂哄笑。 芸娘羞得把脸埋在他肩上。 酒过三巡,林川已经挨桌敬了三轮。 胡大勇他们使坏,专挑最烈的酒灌他。 到后来他走路都打飘,却还记得护着芸娘。 有人要新娘子喝酒,全被他挡了下来。 “陆、陆、陆姑娘!喝一杯!” 林川给陆沉月敬酒。 陆沉月正要拒绝,想了想,毕竟是大喜的日子。 便仰头干了手里的一碗酒。 “咕嘟——咕嘟——” 胡大勇等人看得眼珠子都直了。 汉子们都不敢这么喝! “总旗!天黑啦!该入洞房啦!” 不知谁起的头,一百多号人齐声起哄。 几个老兵油子甚至敲起了铁盆,叮叮当当闹得像打仗。 林川一把抱起芸娘,在众人的口哨声中大步流星往外走。 突然想起什么,扭头吼道:“胡大勇!” 正偷偷往腰间塞酒壶的胡大勇一个激灵:“属下在!” “派人盯着老子门外。” 林川眯起醉眼,“谁敢偷听墙角,罚两个月俸禄!” 胡大勇的表情顿时垮了:“……啊?” “你他娘的,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们的计划!” 林川笑骂,“信不信老子先罚你……” “属下遵命——”胡大勇哭丧着脸应下。 林川懒得理他们,抱着芸娘穿过喧闹的人群。 洞房窗棂上贴着粗糙的剪纸,炕头摆着两套新缝的被褥。 林川把芸娘放在炕沿,一时不知道往下该做什么了。 芸娘拽住他衣角,声音细如蚊呐:“先……先喝合卺酒……” 她从袖中摸出个小葫芦,里面是赵铁匠偷偷塞给她的药酒。 也不知道是啥酒。 反正赵叔说林川喝了能生儿子。 林川一看那可疑的墨绿色,就头皮发麻。 但看着新娘期待的眼神,还是硬着头皮灌了半口。 下一刻,他整张脸都皱成了核桃: “这什么玩意儿?!” 芸娘“噗嗤”笑出声,眉眼弯成了月牙。 窗外的月光漏进来。 正好照在她解开的领口上,露出一截白玉似的颈子。 那口酒好像开始发热了…… 夜深人静。 陆沉月躺在隔壁厢房的床上,盯着房梁发呆。 她喝了那一碗酒,浑身都不得劲儿。 热得慌。 虽然能用内力逼出酒力。 可不知为何,她不想这么做。 隔着一道墙。 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啊!”芸娘低声娇呼。 “怎么了?” “头、头发……” 芸娘的声音细若蚊呐,似乎羞得快要哭出来, “缠在扣子上了……” 林川似乎手忙脚乱,衣料摩擦声窸窸窣窣。 “别动……”他低声道,声音里带着笑意,“这扣子怎么这么难解……” “你、你别扯……” 芸娘急得声音都颤了,“这是新衣裳……” “呲啦——” 一声轻微的布料撕裂声。 “啊!”芸娘又惊又羞,“你、你……” “对不住对不住……” 林川的嗓音更哑了,“明日给你买十件新的……” 床板突然“吱呀”一声响,紧接着是芸娘压抑的惊呼。 陆沉月皱起眉头。 这好端端的大喜日子…… 林川在欺负芸娘? “疼吗?” “有、有点……” 芸娘的声音带着哭腔,“你慢些……” “好……” “等、等等……” “嗯?” “灯……灯还亮着……” “怕什么,就让它亮着……” “不、不、不要……” 林川低笑了一声,脚步声响起,油灯“噗”地被吹灭。 黑暗中,芸娘的声音更清晰了: “呀!你、你怎么……” “娘子……来,帮我解开这个……” “我、我不会……” “我教你……” 陆沉月越听越奇怪。 她呆了半晌,猛地用被子蒙住头。 两个人到底在做什么? 眼前突然浮现出那日的情景。 干草飞舞。 林川像头饿狼般压在她身上。 那股子狠劲儿,仿佛要把她撕碎。 她的脸瞬间烧了起来。 指尖碰到亵衣的系带,又像被烫到似的缩了回来。 月光透过窗棂。 被窝里的温度,越来越高。 …… …… …… 狼戎人的马蹄声。 又一次撕裂了边关的黎明。 陈将军站在瞭望台上,铁甲上凝着晨霜。 远处腾起的烟尘越来越近,已经能看清狼戎骑兵狰狞的狼头旗。 “将军!王监军的令旗到了!” 陈将军头也不回,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又是固守?” 亲兵低着头不敢答话。 “放他娘的屁!” 陈将军一把夺过令旗,摔在地上, “整日固守固守固守!还能守多久?其他卫什么情况?” “回将军,虎贲卫说粮草未至,鹰扬卫推说箭矢不足……” 亲兵声音越来越小,“黑石卫与云中卫联手出击,遭遇埋伏,溃败……” 陈将军怒极反笑,胸膛剧烈起伏:“好,好,好得很!” 中军大帐内,王户部正慢条斯理地品着茶。 “王大人!” 陈将军冲进大帐, “对方大军立足未稳,正是出击的好时机,为何阻拦?” “陈将军,朝廷的军令你也敢违抗?” 王户部吹了吹茶沫,眼皮都不抬, “狼戎人狡诈,贸然出击只会中了埋伏。” “朝廷的军令?” 陈将军额角青筋暴起,“战机转瞬即逝,你跟我提朝廷?” “陈将军,别那么冲动!” 王户部笑起来,“你可知为何本官能稳坐这个位置?就是因为懂得进退之道。” “报——” 帐帘突然被掀开。 亲卫满头大汗地冲进来: “辎重营在野狼谷遇伏!赵千户已经率部去救了!” 王户部的茶盏“啪”地搁在案上:“什么?” “传令!”陈将军一把扯下大氅,转身就走,“亲卫营,随我增援!” “陈远山!你敢?!!” 王户部气急败坏地追出大帐, “信不信我参你——” 陈将军翻身跃上战马。 缰绳在铁手套里勒出“咯吱”声响。 “王大人!” 他冷哼一声, “老子被参那么多次,不差你这一本!” 马蹄溅起的泥浆泼了王户部满脸。 他气急败坏地抹着脸,却见陈将军已率亲兵冲出辕门。 “将军!” “将军!” “将军!” 辕门外,一众将领早已披甲执锐。 见到将军,纷纷抱拳行礼。 陈将军正要下令,突然听到亲兵大喊: “铁林堡林总旗求见!” “林川?”陈将军眉头一扬,“什么事?” “将军!属下带五十颗石头雷,前来增援!” 林川抱拳道。 身后几十名铁林堡战兵齐刷刷行礼。 “石头雷?你捣鼓的那些新玩意儿?” 陈将军的目光落在那些战兵背后,背着的包裹。 “是!将军!” 林川拍了拍背上的包裹, “请将军准我等出战!” 陈将军大笑三声:“好!随我出战!” “喏!” 。 第58章,风雷炮出战 野狼谷,雾气弥漫如纱。 远处传来狼戎骑兵的呼哨声。 赵千户的骑兵已经被团团围住。 “林川!” “属下在!” “你的风雷炮,可别让老子失望!” “将军,您就看着吧!” 林川抱拳,转身奔向谷口高处的阵地。 平日驻守铁林堡,总听到边军战败的消息。 鞑子骑兵勇猛,若是遭遇战,边军各卫总是败多赢少。 林川便想着尽快打造一个能打遭遇战的武器。 石头雷毕竟更适合防御或者阻击。 这风雷炮,便是林川为遭遇战准备的秘密武器。 原理很简单,类似于后世的铁皮桶。 严格来说,这些铁筒并非真正的火炮。 而是一种简易的炸药包抛射装置。 其构造与抗战时期的“没良心炮”极为相似: 每个铁筒由三层熟铁锻打而成,外壁加箍七道铁圈防止炸裂。 筒身长五尺,内径八寸,底部留有碗口大的火门。 使用时,先将两斤火药夯实为发射药,再将捆扎好的炸药包塞入筒膛。 这些炸药包用三层油纸包裹,内填硝石、硫磺与铁砂混合物,外缠浸过桐油的麻绳。 最难的是引信设计。 林川试过很多次,后来将棉线在硝水中反复浸泡晾干,才制成燃烧速度稳定的导火索,确保炸药包在落地前瞬间引爆。 发射时,士兵用火把点燃火门外的引线。 火药爆燃产生的巨大气浪,将五斤重的炸药包抛射至百步开外。 由于飞行轨迹低平,炸药包往往在敌军头顶凌空爆炸。 飞溅的铁砂能覆盖方圆十丈。 专克密集冲锋的骑兵队。 唯一的问题就是—— 每只铁筒只敢用两次,否则容易炸膛。 “嘟——” 负责监视敌骑距离的战兵吹响了哨子。 “火把准备——” 林川大声喊道。 眨眼睛,狼戎骑兵的影子冲破雾霭。 密密麻麻,奔腾而来。 “一队,放!” 二十支火把,有六七支凑近引信。 “嗤——” 引信燃烧的白烟刚刚窜起,整个山谷突然地动山摇! “轰隆隆——!” 数个炸药包腾空而起,在雾中划出焦黑的抛物线。 最先落地的那个,正砸在一个百夫长怀里。 那百夫长以为是投石,吓得大叫一声,抱在怀里才困惑起来。 “轰——” 霎时间,血肉与铁砂呈放射状爆开! 四周战马和骑兵被炸得血肉模糊,惊嘶着乱成一团。 其余炸药包接连炸响,冲击波将整支队伍撕成碎片! 有个狼戎百夫长刚举起镶铜皮的木盾,盾牌瞬间被轰成漫天木屑。 他茫然地看着自己突然消失的右臂。 还未感到疼痛,第二波铁砂已将他胸膛轰出蜂窝般的血洞。 谷底仿佛下起了血雨。 残肢断臂混着内脏碎块噼里啪啦砸在岩壁上。 未死的战马拖着肠子狂奔,将更多同伴撞下悬崖。 浓雾被染成粉红色,刺鼻的血腥味中混着火药焦臭。 “二队,放!” 这次齐射的炸药包在半空划出死亡圆弧。 最远的那个竟飞过两百步,直接砸进敌军本阵! “轰——!” 千夫长的狼旗在火光中四分五裂。 冲击波掀翻了十丈内的所有活物,几个亲卫还没拔出刀就被气浪抛上高空。 受惊的战马拖着燃烧的马车冲进营地,火油罐被颠碎,火龙瞬间吞没了半个辎重队。 “妖法!是汉人的妖法!” 狼戎人吓得大叫起来。 “西陇卫——出击!” 陈将军的吼声如雷贯耳。 霎时间,铁甲洪流倾泻而下,马蹄声震得碎石簌簌滚落。 谷底的狼戎骑兵乱作一团。 那个戴着狼头皮帽的千夫长正声嘶力竭地吼叫,却被溃兵撞得东倒西歪。 陈将军眼中精光暴射:“彪子!截住他!” 庞大彪的铠甲叮当作响,长枪在手中挽了个枪花:“得令!” 率队纵马冲了过去。 剧烈的爆炸声在山谷深处回荡。 正在鏖战的赵铁鹰一刀劈下。 长刀劈开一名狼戎骑兵的咽喉,滚烫的血溅了他满脸。 他抹了把脸,眯起眼睛望向狼戎后方。 那里腾起了滚滚黑烟,隐约传来战马惊嘶与人声惨嚎。 “援兵来了!”赵铁鹰嘶吼一声。 残存的手下精神大振。 原本摇摇欲坠的防线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长枪如林,刀光如雪,硬生生在狼戎人的包围圈上撕开一道口子。 “大乾儿郎!随我杀出去——” “杀——” 上百名浑身浴血的骑兵紧随赵铁鹰,如尖刀般刺向混乱的狼戎后阵。 他们早已杀红了眼,刀卷刃了就抢敌人的武器,马死了就徒步冲锋。 有个断了右臂的士兵,甚至用牙齿咬住缰绳,左手挥舞着捡来的弯刀。 狼戎人阵脚大乱。 后方的爆炸让他们腹背受敌,前方的突围部队又悍不畏死。 千夫长怒吼着想要重整队形,却被一支流矢射中眼眶,惨叫着栽下马背。 “轰——” 又是一声震天动地的爆炸。 这次离得更近,飞溅的碎石和铁砂如雨点般砸在鞑子头顶。 一匹无主的战马狂奔而过,将狼戎人的弓箭手撞倒一片。 赵铁鹰抓住机会,率队冲过最后几十步距离。 他们踏着敌人的尸体,终于与援军汇合。 “老赵!” 庞大彪一枪挑飞偷袭的狼戎武士, “你他娘的怎么还没死?老子又白跑一趟!” “想给老子收尸?那你等着吧!” 赵铁鹰吐了口血沫,咧嘴一笑,“阎王爷嫌老子杀气太重,不收!” 远处,陈将军的亲卫旗在硝烟中若隐若现。 西陇卫的主力正从四围挤压狼戎人的生存空间。 铁蹄所过之处,尽是残肢断臂。 战场后方,硝烟未散。 林川蹲在地上,心疼地摸了摸几个已经出现裂纹的铁筒。 “总旗,这玩意儿不经用啊!” 胡大勇蹲在旁边,小心翼翼问道,“这咋给将军交代?” “怎么不能交代?”林川瞪了他一眼,“在炼铁改良之前,都是一次性的!” “一次性的?”胡大勇瞪圆了眼睛,“就、就用一次就扔?” 他掰着手指头算账:“一个筒子要三十斤熟铁,加上工钱……这他娘的打一仗得扔多少银子?!” “扔你的银子啦?!”林川突然咧嘴笑起来,“咱们不扔,回收!” “回收?”胡大勇困惑起来。 林川压低声音:“你想啊,将军用完了,咱们低价收回来,熔了重铸……” 胡大勇张大了嘴:“总旗,你是说……” “他奶奶的,意外发现个赚钱的路子……” 林川不自觉说出了心里话。 “总旗,你说啥?”胡大勇一脸茫然。 “没啥!”林川这才意识到失言,赶紧板起脸,“收拾好这些铁筒,去见将军。” 他起身拍了拍沾满硝烟的衣摆。 心里却已经拨起了算盘…… 。 第59章,老子宰死他们 硝烟渐散。 西陇卫的将士们正在清理残局。 赵铁鹰拖着疲惫的身躯,一瘸一拐地走到陈将军面前,重重跪倒在地。 “谢将军救了属下这条狗命!” 他声音嘶哑,额头抵在染血的泥土上。 陈将军俯身一把将他拽起:“赵铁鹰,你这条命别谢我。” 他扭头喊道,“林川!过来!” 林川小跑着上前:“将军!” “要谢就谢这小子!” 陈将军拍了拍林川的肩膀, “要不是他的风雷炮轰乱了狼戎人的阵脚,你们怕是撑不到援军赶到。” “铁林堡的林川?” 赵铁鹰瞪大眼睛,这才仔细打量起眼前这个年轻人。 上次借着毒粮事件,他带兵出击,斩杀了不少鞑子。 这事儿就是铁林堡的林川干的。 如今,又是林川,救了他和部下的命! “末将见过赵千户!”林川抱拳行礼。 “免礼免礼!” 赵铁鹰连忙摆手,伤口牵扯得他龇牙咧嘴, “你救了我们,该行礼的是我才对。” “你俩别客套!” 陈将军大笑,“林川,你这风雷炮可真是立了大功!” 赵铁鹰听得云里雾里: “将军,方才那地动山摇的动静,就是这……风雷炮?” “正是!”陈将军兴致勃勃地比划,“二十个铁筒齐射,直接把狼戎人的后阵轰上了天!” 林川适时补充:“其实原理简单,就是用火药把炸药包抛射出去……” “等等!”赵铁鹰突然打断。 他盯着林川的面庞,又看看陈将军。 “将军,这种好东西,可不能吃独食!” 陈将军眼珠子一瞪: “他奶奶的!老子要这风雷炮,还不是为了你们这帮龟孙子?” “嘿嘿嘿,谢龟爷爷关照!”赵铁鹰腆着脸笑道。 将军大笑:“林川,这玩意儿多久能教会我的兵操作?” “回将军!” 林川眼睛一亮,“学起来快,两日即可。只是……” 他搓了搓手指,“制作比较麻烦,容易炸膛,每支炮只能用一两次……待属下再研究改进……” 陈将军先是一愣,随即仰天大笑: “哈哈哈!好你个林川,拐着弯要银子是吧?” 他大手一挥,“别跟老子说没用的!老子前几日刚缴了十万两,有的是银子!” “将军,的确不是银子的事儿……” 林川想了想,“这一门炮就得五十两银子,再加上损耗什么的,加上炸药包,怎么着也得八十两……” 胡大勇听着林川说的数,下巴差点掉下来。 明明是五两银子就够…… “不过呢……” 林川话锋一转,“将军厚爱,属下感激不尽。一门炮就算十两吧……” “行啦行啦!”将军摆摆手,“这里都不是外人,不用给我打马虎眼。一百两一个,先给我来一百个!老子去跟王监军要钱,他奶奶的,看他有几个胆子敢不拨银子!” 林川摸着后脑勺,嘿嘿笑道:“将军,那多不好意思!” “滚蛋!”陈将军骂道,“再过两日就是边军大考,先做两个拿过来……鹰扬卫……他们有钱,给他们演示一番……妈的,让他们龟缩不出兵!给老子宰死他们!” 他意味深长地冲林川使了个眼色。 林川犹豫了一下:“将军,要当众演示这风雷炮吗?” “怎么,你不舍得?”陈将军一愣。 “属下不是不舍得。” 林川抱拳道,“只是这风雷炮制作繁琐,光是供给咱们西陇卫,已属不易……属下觉得,先紧着咱自个儿用上以后,再做打算……” “你小子,一肚子心眼儿。” 陈将军笑道,“怎么,不想赚银子了?” 林川嘿嘿一笑:“将军,要赚银子,可以拿三棱箭来赚……” “有道理!”将军点点头,“就按你说的办!” …… 这两日, 铁林堡的铁匠铺,炉火昼夜不熄。 赵铁匠带着十几个徒弟日夜赶工,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就没停过。 连做饭的婆娘们都来帮忙拉风箱,整个工坊热得像个蒸笼。 “总旗!” 赵铁匠满脸烟灰地跑来,身后两个壮实徒弟扛着个古怪物件。 那东西通体发黄,筒身上箍着几道铁圈。 “新做的样品,您瞧瞧……” 林川放下账本,伸手摸了摸。 触感不对。 “嗯?”他又仔细摸了摸。“木头的?” “对,胡桃木芯,外裹三层竹篾。” 赵铁匠擦着汗解释,“用熟铁圈箍紧,接缝处抹了鱼胶和石灰。” 林川眼前一亮。 他敲了敲筒身,声音沉闷厚实:“试过了?” “试了三发,没裂!”赵铁匠兴奋地比划。 “成本呢?”林川问道。 “两成!”赵铁匠说道,“而且这个比起铁筒,做起来快多了。” “能快多少?”林川好奇道。 “做一个铁筒的时间,能做四个铁木筒。” 赵铁匠解释道,“主要是处理木头,不需要占打铁的人头。” “太好了!”林川点点头,“安排一部分人,专门做这个。” 赵铁匠点头答应,突然欲言又止:“那原来的还做不做?” “我正想找你……” 林川拿出一张纸,上面画了草图。 “你看这个炉子,可不可以这么改……” “这……”赵铁匠看着草图,有些愣神。 “炉子建高些,炉膛加高两尺……这里做个通风口,中间留出空隙,可以预热空气……” 林川正说着,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庞大彪风尘仆仆地赶来,身后还跟着一辆大车。 “林兄弟,将军的委任书!” 他翻身下马,从怀中掏出一个朱漆封口的卷轴。 “庞大哥,什么委任书?” 林川迎过去,接过卷轴。 一看。 烫金的“军械副使”四个大字赫然在目。 林川一时怔住。 这可是正六品的武职,比他现在的总旗高了整整两级! “将军说了。” 庞大彪抹了把脸上的汗,笑道, “要演示三棱箭,得给你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他忽然压低声音,“另外……” 庞大彪扭头朝身后招了招手。 亲兵们抬着几个沉甸甸的木箱走上前来。 箱盖一开,白花花的银锭在阳光下晃得人眼花。 “第一批风雷炮的银子,一万两!将军让我给你带过来了。” “哎呀,谢将军厚爱!” 赵铁匠和徒弟们目瞪口呆。 。 第60章,边军大考 自大乾王朝开国以来。 边军大考便是一年一度的盛事。 起初,太祖皇帝设立此制,只为选拔军中骁勇善战之士。 那时考校简单,无非是比骑射、较刀枪。 胜者赏银百两,擢升一级。 可百余年过去,这大考早已变了味道。 如今成了各卫明争暗斗的战场。 较量的不仅是武艺,更是门路、银钱与脸面。 北疆十六卫中流传着一首歌谣: “西陇铁骑疾如风, 鹰扬箭雨破长空, 虎贲儿郎千斤力, 三卫威名震九重!” 说的正是北疆三大卫: 西陇卫擅奔袭,鹰扬卫精箭术,虎贲卫重蛮力。 每逢大考,三卫总要争个你死我活。 其他小卫所不过是陪衬,连兵部都睁只眼闭只眼。 毕竟这三卫的指挥使,不是皇亲国戚,就是朝中重臣的门生。 …… 天还未亮,边城大营外已人声鼎沸。 各色旌旗在朔风中猎猎作响。 参赛的军士们早早列队,战马嘶鸣,刀甲碰撞。 林川带着铁林堡的战兵们挤过人群。 胡大勇跟在林川身后,一路低声介绍: “总旗,左边那支灰甲红缨的,是宁边卫的人,专擅守城;” “右边那帮披狼皮袄的,是狼山卫的斥候,最擅长山地游击;” 他抬手指向远处一队黑甲军士: “那是黑石卫,去年大考排第七,刀盾阵硬得很。” 林川点点头,目光扫过校场,忽然落在一处。 那里聚集着几支装束格外精良的队伍。 人人披着玄色轻甲,气势逼人。 “那是……” “虎贲卫!”胡大勇声音压低,“去年的头筹。” 正说着,众人已挤到报名处。 书记官是个瘦削的中年人,正低头翻着名册,头也不抬道: “打哪来的?” “铁林堡。”林川道。 书记官笔尖一顿,抬起头: “铁林……什么?” 他翻了几页名册。 “名单上没有铁林什么的啊。” 周围几个排队报名的军士发出低低的嗤笑。 林川面不改色,补充道:“隶属西陇卫辖下。” “西陇卫?!” 书记官手一抖,墨汁差点溅到名册上。 他猛地站起身,脸上瞬间堆满笑容: “原来是西陇卫的弟兄!您早说啊!” 他手忙脚乱地翻出另一本烫金名册, “请问是西陇卫哪一营的?” “戍堡兵。” “戍堡……找到了!” 书记官点头哈腰地登记完,双手递回腰牌。 “西陇卫休息区,就在校场北侧!” “多谢。” 林川接过腰牌,带着手下往北走去。 后边传来其他军士的窃窃私语。 “戍堡兵也来参赛?” “谁知道呢……西陇卫没人了吧?” “连看大门的都拉来凑数?” 领头的络腮胡故意提高嗓门,引得手下哄然大笑。 独眼龙独目充血,拳头捏得咯咯响。 胡大勇一把拽住他胳膊,低喝道: “想被取消资格吗!” 林川停下脚步,看了一眼络腮胡胸前的徽记。 不认识…… “这是哪个卫?”他故意问胡大勇。 胡大勇会意,大声道:“雁门卫。” 林川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饶有兴致地笑了笑。 络腮胡被这态度激怒了,猛地往前一步:“瞅什么?” 林川不紧不慢地整了整护腕。 “我在想,要是场上输给我们……” 他抬眼直视对方,“岂不是连看大门的都不如?” 王铁柱噗嗤笑出声,张小蔫赶紧捂住嘴。 雁门卫的人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络腮胡正要发作,被书记官一把拦住。 “走着瞧!” 络腮胡恶狠狠地撂下话,带着人悻悻离去。 众人穿过喧闹的校场,来到北侧休息区。 西陇卫的旗帜高高飘扬。 旗下已聚集了三支参赛队伍。 正在擦拭兵器、整理甲胄。 见林川一行人走近,目光齐刷刷投来。 其中一名队长盯着林川身上的亲卫甲,突然站起身,抱拳问道: “兄弟可是亲卫营的?” 林川摇头,抱拳道:“误会了……咱们是铁林堡的。” “铁林堡?” 几个队长对视一眼,显然都没听过。 “那怎么穿的亲卫甲?” 林川笑了笑:“将军赏的。” 一听是戍堡兵,几人明显放松下来,脸上甚至带了几分轻视。 林川也不恼,反而主动问道: “几位大哥来自哪个营?” “咱们是赵千户先锋营麾下!” 一名精瘦汉子拍了拍胸甲,语气里带着傲气。 “飞骑营!” 另一名络腮胡队长粗声粗气地接话。 “陷阵营!” 最后一名队长言简意赅。 胡大勇闻言,低声对林川道: “先锋营去年大考拿了第五,飞骑营和陷阵营也都是西陇卫的精锐。” 那先锋营的队长听见了,面有得色: “正是!咱们先锋营去年输给了虎贲卫,今年可要把场子找回来!” 林川点点头,笑道:“那可要好好讨教了。” “戍堡的兄弟,待会儿场上可要小心些,别被误伤了。” 飞骑营队长半开玩笑地说道。 林川也不恼,只是淡淡道:“彼此彼此。” 远处,鼓声骤起,大考即将开始。 胡大勇低声道:“按理说,咱们一个卫的,应该碰不上。” 林川眯起眼睛,看向校场中央的高台。 那里,陈将军正与各卫指挥使低声交谈。 “碰也无妨。” 他笑了笑:“碰了才知道,谁才是真正的精锐!” 边军大考,与其说是比试,不如说是一场盛大的演武。 真正的战场,讲究的是千军万马的调度、战机的把握、兵势的转换。 绝非几个精锐小队在擂台上拼杀就能决定的。 可朝廷需要看到边军的“悍勇”,兵部需要向天子呈递“军威”。 各卫指挥使也需要借此机会争功讨赏。 于是,这场大考便成了各方角力的舞台。 有人为名,有人为利,有人只为活着回去。 校场中央的高台上。 北疆都指挥使徐天德端坐正中,身旁是兵部侍郎赵明德。 两人面带微笑,不时低声交谈,目光却始终在各卫队伍间游移。 “徐大人,今年西陇卫的阵容,似乎比往年更盛啊。”赵明德抚须笑道。 徐天德淡淡一笑:“陈将军练兵有方,西陇卫自然精锐。” 赵明德点头,目光却扫向校场边缘。 “听陈将军说,今年有戍堡兵也来参赛?倒是少见。” 徐天德不动声色:“边军一体,不分贵贱。” 赵明德笑而不语。 心中却已盘算着如何将此事写入奏折: “边军大考,各卫踊跃,连戍堡兵亦奋勇争先,足见将士用命,军心可用……” 如此一来,兵部年底讨要军费时,便又多了一份底气。 “大人!吉时已到!” “演武开始!” 。 第61章,速战速决 按照大考惯例。 正式比试前,先由各卫精锐轮番演武。 既是彰显军威,也是给兵部大人们一个交代。 “西陇卫,演骑射!” 随着传令官一声喝令,三十名玄甲骑兵如黑云般压入场中。 陈将军端坐观武台西侧,指尖在扶手上轻轻叩击。 只见骑兵们突然变作锋矢阵,在百步距离上连发三轮齐射。 远处的木人靶纷纷倒下。 “好!”赵明德赞叹一声,“陈将军麾下果然箭无虚发!” 他转头对身旁书记官低语: “这句要记入奏折,就写’西陇骑射,冠绝三边’。” 徐天德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鹰扬卫,演阵法!” 七十二名白羽枪兵踏着鼓点入场。 指挥使杜如晦亲自执旗。 令旗翻飞间,阵型从容转换,杀声震天。 “杜将军这是把看家本事都拿出来了。” 赵明德端起茶盏,“看来鹰扬卫今年所求不小啊。” 一旁的将军闻言笑道: “杜大人上月刚递了增饷的折子……” “哈哈哈……难怪!” 场中突然传来一阵阵喝彩。 只见虎贲卫的冲车撞破了三层木寨。 力士们赤膊扛着云梯,在“箭雨”中如履平地。 领队更是单手举起磨盘大的擂石,狠狠砸向“敌楼”。 “莽夫!” 陈远山冷哼一声,摇了摇头。 却见兵部众人都在齐声抚掌赞叹。 心中暗自叹了口气。 …… 终于到了万众瞩目的对抗赛。 比赛的形式很简单: 攻方需突破守方防线,夺取旗帜; 守方则需坚守阵地,击退来敌。 校场中央,传令官高声宣读规则: “小队对抗,五人一组。兵器皆为木制,枪头、箭簇裹石灰包。中躯干者当场退场,中四肢者可续战但记伤一处。三伤退场,或主动认负。一炷香为限,未分胜负则判平。” 校场东侧。 第一支小队已经入场。 黑石卫五人持盾列阵,盾牌相接,缓步推进。 狼山卫三人持短棍绕行试探,两人持弓在后。 弓手放箭,黑石卫举盾格挡,阵型丝毫不乱。 狼山卫队长突然吹哨,五人同时扑向左翼。 黑石卫右翼两人立即补位,盾阵一转,将狼山卫攻势化解。 狼山卫再次变招,三人佯攻正面,两人绕后偷袭。 黑石卫早有防备,后排两人突然转身,盾牌猛击,将偷袭者撞退。 僵持半刻,狼山卫体力不支,被黑石卫一个反冲击溃。 “黑石卫胜。” …… 鹰扬卫派出三名箭手和两名刀盾的组合,对阵云中卫五名斥候。 箭手占据高地,三箭齐发射向斥候必经之路。 云中卫试图迂回,却被箭矢逼回。 鹰扬卫箭手轮流放箭,始终保持火力压制。 云中卫队长改变策略,令斥候分散突击。 鹰扬卫立即变阵,三人背靠背站立,箭矢覆盖各个方向。 一炷香后,云中卫三人中箭退场。 “鹰扬卫胜。” …… 虎贲卫五名力士持长棍进场,宁边卫以五人持刀盾应对。 虎贲卫攻势凶猛,长棍横扫,宁边卫灵活闪避。 虎贲卫队长突然变招,长棍直刺,击倒一名刀盾手。 宁边卫阵型出现缺口,立即收缩防守。 虎贲卫不依不饶,五人同时发力,长棍如雨点般砸下。 宁边卫勉强支撑片刻,终被各个击破。 “虎贲卫胜。” …… 西陇卫先锋营五人持枪列阵,对面是一支混编队伍。 先锋营队形严密,枪尖始终对外。 对手几次试探,都被逼退。 先锋营队长突然变阵,五人分作两组,一组牵制,一组突袭。 对手措手不及,阵脚大乱。 先锋营乘胜追击,很快击溃对手。 “西陇卫胜。” …… 观战台上,兵部侍郎微微点头。 指挥使徐天德侧身对陈远山道: “今年各卫都有长进。” 陈远山笑着点点头。 目光扫过场边一支不起眼的小队,没有接话。 “下一场!” 传令官高声喊道: “西陇卫铁林堡戍堡兵!对阵——雁门卫亲卫营!” “哗——” 周围各卫的军士纷纷抬头。 目光齐刷刷投了过来。 “戍堡兵怎么也来了?” “这不是来当靶子嘛……” “也别那么说,人家是西陇卫的……” “咋的?西陇卫的戍堡兵就厉害?” 铁林堡五人站在场边。 周围的嘲笑声如潮水般涌来。 胡大勇毫不在意,目光直直盯着对面。 “冤家路窄啊!” 独眼龙听到对阵名单,冷哼一声。 林川的嘴角抿了起来,目光冷峻地扫向对面。 雁门卫的亲卫营已经列队入场,领头的正是那个络腮胡。 此刻他正咧嘴笑着,朝这边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总旗,沙袋摘不摘?”王铁柱低声问道。 “不摘。” 林川淡淡说道,目光仍盯着雁门卫的人。 “好嘞!” 几个人咧嘴一笑。 非但不慌,反而兴奋地活动了下肩膀。 校场对面,络腮胡也笑了起来,回头冲身后的亲卫营喊道: “弟兄们,让这几个土包子开开眼!” “别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走啊!干死他们!” 雁门卫的人哄然大笑。 五人提着石灰裹头的木枪,大步踏入校场中央。 周围观战的各卫军士也来了兴致,纷纷围拢过来。 “开盘了开盘了!押雁门卫赢的来这边!” “戍堡兵能撑过半柱香,我名字倒着写!” “哈!我赌他们连第一轮冲锋都扛不住!” 林川看了一眼要进场的五人: 胡大勇、独眼龙、二狗、王铁柱、张小蔫。 周围的笑声、嘲讽声、下注声,仿佛与他们无关。 “都准备好了?”五人点点头。 眼神里没有畏惧,只有一股子狠劲儿。 林川嘴角微扬,目光重新落回雁门卫的人身上。 “那我就去……下注啦?” “????” 五个人一愣。 还没反应过来,林川已经钻进了人群中。 “让开让开!我押一百两!!” 周围瞬间安静了一瞬。 “铁林堡胜——” 几个正在开盘口的军士瞪大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押谁?” “铁林堡。”林川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一百两。” 周围顿时炸开了锅。 “这人疯了吧?” “戍堡兵也敢押一百两?” “在这儿装阔?” 一名军士哈哈大笑: “好!好!有人送钱,弟兄们别客气!” 他转头冲身后喊道, “再加五十两!押雁门卫!” 开盘的军士咽了口唾沫,这笔赌注已经远超寻常。 他赶紧记下:“铁林堡一赔十,雁门卫一赔一!” “万一我赢了,你赔得了吗?”林川问道。 军士一愣,笑起来: “放心,咱的盘口是军需官开的,童叟无欺!” “那我就放心了。” 林川笑了笑,拿了筹注,转身往回走。 经过铁林堡五人时,轻飘飘丢下一句: “赢了分你们一半。” 胡大勇等人还懵着。 独眼龙先反应过来:“头儿,你玩真的?” 林川头也不回,只摆了摆手: “速战速决。” 王铁柱挠了挠头:“总旗,你不怕咱们输……” “敢输?”林川回头,冷笑一声,“那就扣半年饷!” 五人:“……” 。 第62章,一千两到手! “进场!” 传令官一声令下,铁林堡五人踏入校场。 王铁柱原本还咧着嘴,可一进场,腿肚子突然有些发抖。 一旁的张小蔫更是哆嗦了起来,走路也开始顺拐了。 观战的兵士们哄笑了起来。 也难怪两人如此紧张。 毕竟两个多月前还是庄稼汉,现在突然面对这么大的场面,还能稳稳地站着已经很不错了。 “慌什么?”二狗瞅见他俩的模样,笑起来,“就按平日里训练的来!” 王铁柱点点头:“嗯嗯,就按平日训练……” 嘴里一边念叨,一边握紧了手中的木枪。 对面,雁门卫的亲卫营已经列阵而立。 “开始!” 鼓声骤起。 雁门卫五人瞬间散开。 三人持石灰木枪正面压上,两人绕侧翼包抄。 标准的围剿阵型。 铁林堡五人却一动不动,仍站在原地。 “吓傻了?”络腮胡大笑,枪尖直刺胡大勇胸口。 “砰!” 胡大勇突然侧身,枪尖擦着甲胄划过。 石灰粉在空气中炸开一片白雾。 同一瞬间。 独眼龙暴起,木枪一戳,重重砸在络腮胡手腕上! “咔!” 石灰粉爆开,络腮胡手腕瞬间染白! “一伤!”裁判高喊。 雁门卫的人一愣,还没反应过来,独眼龙和王铁柱已经同时扑出。 王铁柱矮身一滚,木枪直戳对手膝窝; 独眼龙则抡枪猛砸,逼退另一人。 张小蔫和二狗站在最后,手中木弓拉满。 “嗖嗖!” 石灰箭精准命中两名雁门卫军士的胸口,白痕刺目! “退场!” 短短几个呼吸,雁门卫已一伤两退! 校场四周瞬间安静。 络腮胡脸色铁青,怒吼:“我弄死你们!” 他端起木枪就冲过来。 “砰!砰!砰!” 石灰木枪交错,铁林堡五人动作如行云流水。 络腮胡被王铁柱一枪戳倒在地。 “退场!” 军令官及时喊道。 王铁柱都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对方…… 也不怎么厉害啊…… 场上只剩下一名雁门卫士兵。 拿着根木枪,和铁林堡五人大眼瞪小眼。 全场死寂。 裁判愣了一瞬,才高声宣布: “铁林堡——胜!” 校场四周。 所有围观军士都瞪大眼睛,不敢相信。 开盘口的军士眼角抖了抖。 “一赔十……一百两……一千两……” 林川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面前,微微一笑: “兑钱。” …… 观赛台上。 雁门卫指挥使刘崇山脸都黑了。 自家的亲卫营,竟然被几个戍堡兵打得落花流水。 还败得如此之快! 简直丧尽天良! “刘将军!” 身旁的云中卫指挥使憋着笑,故作关切道, “贵卫的亲兵…是不是昨夜没休息好?” 刘崇山额角青筋暴起:“哼!侥幸罢了!” 兵部侍郎赵明德正捋须轻笑:“有意思!” 他转头看向陈远山:“陈将军治军有方,连戍堡都练得这般精锐。” 陈远山哈哈大笑:“铁林堡的林总旗,确是个能人!” “哦?”赵明德一愣,“能得陈将军如此夸赞,此人莫非有什么过人之处?” “此人兼领我西陇卫军械副使,近日改良一种箭簇,唤作‘三棱箭’。” “三棱箭?愿闻其详。” “此物造型奇特,专克鞑子甲胄。待演武结束,请诸位大人移步一观。” “哦?如此利器,本官定要观摩一番……” …… 林川将一千两银票仔细折好。 塞进贴身的牛皮夹层。 军中并不禁赌,各卫指挥使对此也态度微妙。 胜者自然无碍,败者却难免要挨军棍。 校场边的老兵们见怪不怪。 边关苦寒,赌钱是默许的消遣。 小卒们赌饷银,军官们赌战利品。 便是兵部大人们观武时,也常以“添彩”为名行赌局之实。 不过虽不禁赌,但这般大额赌注终究不宜张扬。 林川抬眼扫过四周。 几个军需官正望着他,脸上写满了不甘。 “兄弟好手气啊!” 开盘的胖军需官凑上来,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下回还来?” “下回还押铁林堡。”林川拍了拍他的肩膀,“记得把赔率调高点。” 胖军需官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当然明白这话里的意思。 眼前这位爷,怕是吃定这个盘口了。 校场边,几个看热闹的老兵窃窃私语: “瞧见没?西陇卫的人就是横!” “那是!人家陈将军可是京里贬下来的……” “怪不得手下都敢这么玩……” 林川充耳不闻,径直走向铁林堡的休息区。 胡大勇正带着弟兄们擦拭兵器。 见林川过来,独眼龙咧嘴一笑:“头儿,咱们的卖命钱呢?” “急什么?” 林川从怀里摸出银票,“一人一张。” 五个人眼珠子都瞪圆了。 打一场就能拿一百两! 比杀鞑子还赚! 王铁柱接过银票,眼眶顿时红了。 “总旗……跟了你,总能拿到银子……” 张小蔫也点头:“没、没、没、没……” “没想过能挣这么多?” 二狗接过话头,惹得众人哄笑。 胡大勇压低声音:“总旗,咱们这么赢钱,会不会太张扬?” “张扬?”林川冷笑,“军中赌局,各凭本事。赢了是能耐,输了是活该。” 他说着,目光扫过不远处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那是雁门卫的人,正咬牙切齿地朝这边张望。 “不过今晚都给我警醒点。” 林川话锋一转,“赢了钱是小,折了面子……有些人怕是要睡不着觉了。” 西陇卫其他几支队伍也返了回来。 看到林川几人,态度明显热情了起来。 先锋营队长远远就抱拳:“几位好手段!” 他身后几个军汉也凑上来热络地拍肩搭背,哪还有先前的倨傲。 独眼龙阴阳怪气地嘀咕:“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林川笑而不语。 军中就是这样。你有本事,自然有人来攀交情。 至于那些输红眼的? 他瞥了眼雁门卫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校场上的鼓声再次响起。 下一轮比试就要开始,众人回到校场旁。 小队对抗赛节奏极快。 五人对五人,厮杀起来往往连一炷香都撑不到。 北疆十六卫,近五十支队伍轮番上阵。 刀光枪影间,胜负立判。 到了傍晚,鼓声渐息,首日战罢。 全胜晋级的,只有鹰扬、虎贲、西陇三卫。 其余各卫,胜负参差不一:黑石卫两支盾枪队稳扎稳打,成功晋级;云中卫一支斥候队快打快撤,险胜入围;宁边卫则靠着一队刀牌手死守,勉强挤进下一轮。 而最惨的,莫过于雁门卫。三支队伍,全数败北,连亲卫营都折在了铁林堡手里。 校场边,各卫军士或喜或忧,议论纷纷。 “西陇卫今年势头太猛了!” “铁林堡那帮戍堡兵,到底什么来路?” “雁门卫输得真难看……” 王铁柱低声道:“总旗,明日对阵谁?” 林川望向校场中央的高台,兵部官员正在汇总名册。 “不管是谁……” 他掂了掂手中的木枪,“照打不误!” 。 第63章,这他娘是戍堡兵? 入夜。 四周鼾声如雷,篝火噼啪作响。 林川躺在地上,双臂枕在脑后,望着夜空。 这个年代的夜空,有着近乎虚假的美。 星河如练,璀璨得不像话。 仿佛伸手就能摘下一把星子。 他闭上眼睛。 脑海中浮现的却不是星空。 而是今日校场上各支参赛队伍的影子。 ——窥斑见豹。 从一支小队的特点,就能看出所属部队的性子。 鹰扬卫箭术精湛,却过于依赖远程压制,一旦被近身,阵脚必乱; 虎贲卫力大无穷,可招式粗犷,破绽明显; 西陇先锋营稳扎稳打,却少了变通,容易被预判…… 老实说,在这个时代,能被林川瞧上眼的部队,还真是凤毛麟角。 问题,就藏在这些细节里。 大型军阵对冲时,千军万马的声势往往掩盖了这些细微的瑕疵。 可真正决定一支队伍能走多远的,恰恰就是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弱点。 “总旗,还没睡?” 胡大勇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林川没睁眼,只是淡淡道:“在想明天的对手。” 胡大勇沉默了一下,低声道: “今天咱们风头太盛,明天怕是……” “怕是什么?” 林川终于睁开眼,嘴角微扬,“怕被针对?” 胡大勇没说话,但眼神已经默认。 林川轻笑一声,重新望向星空。 “针对又如何?” “战场上,敌人难道还会跟你讲规矩?” 夜风拂过,篝火摇曳。 远处,隐约传来巡夜士兵的脚步声。 林川闭上眼睛。 脑海中已经开始推演明日的战局。 …… “复赛改制!” 清晨,传令官的声音炸响校场。 “今日,不再单打独斗!” “十二队混战,同场厮杀!” “两场胜者,决出胜负!” 全场哗然! 以往大考复赛,不过是小队轮战,胜者晋级。 可今年,兵部竟直接改为“大乱斗”! 复赛一共晋级二十四支队伍。 分成两场比赛。 每场十二支队伍,六十人,同入校场! 刀枪无眼,生死自负! 最后仍能站着的,便是胜者! “各队入场!” 传令官一声暴喝,校场四周瞬间沸腾。 “总旗!怎么办?”胡大勇焦急地问道。 林川目光扫过十一支虎视眈眈的队伍。 突然咧嘴一笑:“独眼龙,你下,我上!” “啊?”独眼龙一愣,“为啥?” 话没说完就反应过来。 他左眼有伤,视力不佳,这种混战的场合,反倒不利。 “总旗……” 他咬牙切齿地把铁木盾和木刀塞给林川。 “对了!” 林川接过刀盾,从怀里掏出剩下的五百两银票。 “全押咱们赢!” “啊?” 五个汉子齐刷刷倒吸凉气。 要说单打独斗,全押自己赢,那叫自信。 可如今乱战,还押自己赢? “总旗……”胡大勇声音都变调了,“这可不是单挑!” “怎么?”林川眉头一皱,“怂了?” “谁怂了!”王铁柱红着眼掏出银票,“老子这一百两也押上!” 张小蔫急得结巴:“我、我、我我……” 干脆直接把银票拍在林川手里。 胡大勇和二狗对视一眼,突然同时掏兜:“豁出去了!” 九张银票在独眼龙掌心堆成小山。 独眼龙尴尬地看着五人。 五人也盯着他。 “我也押!” 独眼龙一咬牙,一切齿,直接开始解裤腰带。 “卧槽,你干嘛?”胡大勇瞪起眼珠子。 “掏银票啊!” 独眼龙从裤裆里摸了摸,掏出捂得热乎的银票。 还散发着一丝热气。 “妈的,全押了!” 几个人的脸色,浮现出视死如归的表情。 “咚——!” “咚——!”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战鼓炸响。 六十名精锐,刀枪如林。 而铁林堡五人,已经押上了昨日赢的全部身家! 要么站着数钱! 要么躺着要饭! 而此时此刻。 开盘口的军需官,看着独眼龙手中的一千两银票。 心里没来由地慌了起来。 …… 校场上,十二支队伍泾渭分明。 面对着全新的赛制,各支队伍纷纷表现出不同的状态。 有的队伍虎视眈眈,伺机而动;有的队伍暗中交换眼色,显然已达成默契;有的队伍谨慎退至边缘,不想当出头鸟;而铁林堡五个人…… 却突然往场边跑去。 “嗯???” 观赛台上,几位大人同时前倾身体。 兵部侍郎赵明德困惑道:“这是要弃权?” “弃权……不就是认输?” 云中卫指挥使嗤笑出声,“到底是戍堡兵……” 陈将军皱起眉头:“林川这小子,又搞什么花样?” 校场边缘。 铁林堡五人已经手忙脚乱地解起了绑腿。 “哗啦——”胡大勇率先抖开沙袋,黄沙倾泻而出,在场边堆成个小丘。 围观军士们瞪圆了眼睛:“他们……一直戴着沙袋比试?!” 王铁柱骂骂咧咧地扯下腰间负重。 “他娘的,可算能卸了!” 那沙袋砸在地上,“咚”地扬起一片尘土。 林川更是夸张,直接脱了外甲。 好家伙!里衬居然缝着密密麻麻的铁片! 校场对面,雁门卫络腮胡的脸色瞬间惨白: “他……他们之前是负重跟我们打的?!” 观武台上,陈将军放声大笑: “好!好一个林川!” 赵明德有些呆滞:“这……这不合规矩吧?” “规矩?”陈将军笑道,“大考哪条写了不准戴沙袋?!” 此刻铁林堡五人已经轻装上阵。 林川活动了下手腕,木刀在空气中划出尖锐的啸叫。 卸下几十斤负重后,那刀快得几乎看不清轨迹! “准备好了?”林川回头问道。 四个汉子咧嘴一笑,眼中燃着熊熊战意。 “总旗,你就说怎么干吧!” 胡大勇重新拿起铁木盾和木刀。 “怎么干?” 林川狞笑一声,“跟着老子干!输了没银子啦!” “不能输——” 王铁柱眼睛都红了,“老子要娶小翠儿!” “啥?” 胡大勇和二狗面面相觑。 “走啊!跟老子上!” 林川手中木刀一磕铁木盾,大步朝最近的队伍走去。 “咚——!” 战鼓再度炸响。 铁林堡五人如出闸猛虎,冲进战场! 围观的兵士们目瞪口呆: “这他娘是戍堡兵?!” 。 第64章,结盟!结盟! 也难怪众人如此吃惊。 毕竟这是一支谁都没看好的队伍。 戍堡兵…… 整日守着燧堡,鞑子来了就躲。 能有什么战斗力? 怕是连鞑子的面都没亲眼见过吧? 可昨日的初赛, 就是这么几个不起眼的家伙, 几个呼吸就凿穿了雁门卫的亲卫营, 赢得那叫一个干净利落。 谁不爱看冷门? 这就是冷门! 如今十二队混战,大家都想看看, 他们骨头…… 到底硬不硬!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战鼓擂响,厮杀开始! 十二支队伍,冲向校场中央。 混战瞬间爆发! 虎贲卫与黑石卫撞在一起。 鹰扬卫箭如雨下,云中卫游走袭扰。 西陇先锋营则稳扎稳打,步步为营。 “锋矢,冲鹰扬卫侧翼!” 林川低喝一声! 鹰扬卫刚刚射退虎贲卫的一波冲锋,阵型稍乱。 铁林堡五人如离弦之箭,直扑过去! “砰!砰!砰!” 石灰木枪狠辣点出。 三名鹰扬卫兵士猝不及防,接连中枪! “退!”传令官高喝。 铁林堡拿到首杀! 但他们的动作还没停! 林川甚至没有多看一眼倒下的对手。 右手一抬,铁林堡五人瞬间收拢阵型,如潮水般退去。 “咦?” 观武台上,众将纷纷睁大眼睛。 不对劲! 按理说,首杀得手,士气正盛,该乘胜追击才对。 可铁林堡却毫不犹豫地撤了,仿佛刚才的胜利不值一提。 “他们在干什么?”云中卫指挥使皱眉。 “换目标。”陈将军眯起眼睛,嘴角微扬。 果然,铁林堡五人刚退至边缘,便骤然转向。 直扑另一侧的黑石卫! 攻防转换,快得惊人! 黑石卫刚刚和虎贲卫硬拼完。 盾阵还未完全重整,铁林堡便已杀到! “砰!砰!” 胡大勇盾牌猛撞,硬生生撞开一道缺口。 林川木刀斜劈,直取黑石卫队长。 那人刚举盾格挡虎贲卫的棍子,此刻手臂发麻,动作慢了半拍! “退!” 又一支队伍倒下! 第二杀! 铁林堡仍未停手。 五人如狼群般再次回撤,不给对手任何合围的机会。 “这……” 观武台上,赵明德瞳孔微缩。 要说这十几支队伍混战,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最考验一支队伍的战斗力。 不光是力量和意志的比拼。 更关乎对战局的把控、队伍的指挥…… 攻防转换,往往就在一瞬。 而铁林堡,显然深谙此道! 他们不贪功,不恋战,专挑混战中的残兵下手。 一击得手立刻转移,绝不给对手喘息之机! ——这才是真正的战场打法! “砰!” 第三支队伍倒下时,校场上的气氛彻底变了。 铁林堡,连斩三队! 而他们的脚步,仍未停下! “结盟!结盟!” 虎贲卫队长大喝一声。 鹰扬卫队长和黑石卫队长相视一眼,点了点头。 三支队伍快速聚结起来。 战局骤然一变! “队长!咱们怎么办?” 西陇卫先锋营一名兵士大声问道。 先锋营队长眉头一皱。 刚要说话,侧面一箭射来。 猝不及防,左胸顿时一道白痕。 “我操!!!” 先锋营队长一把摔掉手中木刀。 “退!”传令官大喝一声。 剩下四名士兵站在原地,脸色阴晴不定。 他们的队长已经阵亡。 没机会赢了。 四人沉默一瞬,目光不约而同地转向了铁林堡五人。 这支戍堡兵,刚刚连斩三队,此刻正在后退。 虎贲卫、鹰扬卫和黑石卫已经联合起来,冲向铁林堡! 而其他队伍,也跟在后头,趁机想分一杯羹。 “怎么办?”一名军士低声问道。 “妈的!当然帮自己人!” 另一名壮汉大喝道,“铁林堡,要人吗?” “先锋营的!过来!” 林川暴喝一声,“你俩用枪的补左翼!你,弓手跟紧张小蔫!大个子的过来顶我的位置!” 四名先锋营士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铁林堡五人拽进阵型。 壮汉刚想问战术,就被胡大勇塞了面盾牌: “闭嘴!看见虎贲卫那疤脸没?待会专砸他下盘!” 眨眼之间,九人阵型已成! 观武台上,陈将军猛地撑起身子。 只见校场中央,原本松散的四名先锋营士兵,竟在眨眼间被铁林堡拆解重组。 两名长枪手被安插在阵型两肋,正好弥补铁林堡侧翼薄弱的缺陷; 弓手被张小蔫拽到后排,两人背靠背形成交叉火力; 最壮的盾手直接顶到前排,和胡大勇组成双盾突击组。 而林川…… 脱离阵型了? 只见他一个人游走在侧后方,不知道在做什么。 “什么意思?”众将面面相觑。 陈将军愣了愣。 “这难道要把自己……当游骑伏兵?” 战场上。 双方对阵攻防。 往往会设计伏兵,游走在战局边缘。 随时根据战况,选择加入。 或者绕后,或者侧翼,或者偷袭。 可这…… 这是校场啊!! 在其他队伍眼皮子底下,能玩出个什么花样? 铁林堡快速退却。 对面几支队伍扑了过来。 只不过,他们彼此并没有合练过,速度有快有慢。 虎贲卫气势汹汹,冲在最前头。 显然,想借人数优势,打算一鼓作气猛攻下来。 “虎贲卫右翼!” 林川突然暴喝,“长枪突刺!” 铁林堡原本退却的步伐,骤然停下。 几乎瞬间完成由守变攻的转换。 战兵几乎本能地执行命令。 长枪如毒蛇般刺出,正中虎贲卫右侧两名力士! “砰!砰!” “退场!” 虎贲卫,折损两人! 对面几支队伍刚要做出反应。 “黑石卫中路!” 林川再次下令,“撞进去!” 胡大勇和先锋营壮汉同时发力,盾牌如攻城锤般轰进黑石卫阵中! “砰砰!” “撤!” 队伍骤然后退。 一进一出,接连又干掉两人。 “退!” 从观赛台俯瞰,整个校场呈现出诡异的动态。 一支队伍在退。 剩余的七支队伍,有的在追,有的在围。 可这绝非溃败,而是某种精心设计的节奏。 虎贲卫的力士们怒吼着冲锋,黑石卫的盾阵从侧翼包抄,鹰扬卫残部则在外围游走,箭矢蓄势待发…… 但每当合围将成之际,林川的指令便会骤然响起。 或突刺,或冲撞,或诱敌…… 每一次开口,都让铁林堡的阵型微妙变化,恰好避开锋芒。 甚至让追击的几支队伍自乱阵脚。 陈将军心中激动不已。 这不是寻常的撤退,而是以退为进,以守代攻。 林川似乎早已算准每一支队伍的动向。 甚至利用他们的急躁、贪婪和惯性,让他们彼此牵制,自相消耗。 他算准虎贲卫的暴躁,预判黑石卫的包抄,抓住其他队伍占便宜的心理,甚至利用鹰扬卫的箭矢威胁,逼着自身不断调整阵型…… 每一步撤退都是陷阱! 他根本不是在和眼前的敌人周旋。 而是在操控全场对手的动向! 。 第65章,横扫千军! 虎贲卫队长恼羞成怒。 大喝道:“散开!把他们逼到角落!” “这才对嘛!” 云中卫指挥使抚掌笑道,“逼到角落,看他们怎么腾挪!” 几支队伍闻声而动,阵型开始变化。 要说虎贲卫队长的决断,确实展现了他敏锐的战场嗅觉。 在瞬息万变的战局中,能迅速找到突破口,不愧是一队之长。 可千算万算,他还是算漏了一道。 其他几支队伍虽然响应了指令, 却都不愿正面对上铁林堡。 竟都不约而同选择了避其锋芒。 “呼啦啦”,竟然全都转向了侧翼。 战场中央,顿时门户大开。 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林川怎么可能错过! “锋矢!突——” 随着一声低喝,铁林堡原本边推边打的节奏,骤然加速。 “啊啊啊啊啊——” 胡大勇的怒吼震彻校场。 带着战兵们如尖刀般撞向虎贲卫小队。 虎贲卫剩下的几人还未反应过来。 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击撞得人仰马翻。 铁林堡的攻势丝毫不停。 径直冲向躲在虎贲卫身后的鹰扬卫小队。 鹰扬卫慌忙变阵,可仓促之间哪还来得及? 他们手忙脚乱地挥起木刀,却见铁林堡的刀锋已至眼前。 “轰——” 一击之下,鹰扬卫溃不成军。 铁林堡小队竟如出笼猛虎,直接冲出了包围圈。 “干得好!” “继续冲啊!” “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场边观战的军士们轰然叫好,声浪震天。 这些久经沙场的汉子们,竟全都成了铁林堡的拥趸。 虽然分属不同营卫,但军人最懂军人。 铁林堡以区区戍堡兵的身份,先破虎贲,再败鹰扬。 这份胆识与实力,怎能不让人热血沸腾? 观战台上。 几位指挥使的脸色却阴晴不定。 败得一方心中怒极,却不好发作。 唯独陈将军悠然自得地品着茶,嘴角带着笑意。 此时的战场上,局势已然天翻地覆。 士气此消彼长,铁林堡小队攻势滔天。 剩下的几支队伍阵脚大乱。 他们彼此之间本就毫无配合,更无结盟之意。 原本以为七支队伍合围,必能轻松碾碎铁林堡。 可如今局势逆转,反倒成了待宰的羔羊。 摧枯拉朽! 一支队伍盾牌尚未拿稳,就被胡大勇一记蛮横冲撞撕开缺口。 众人顺势杀入,对手接连倒下。 势如破竹! 一支队伍试图游走周旋,可铁林堡小队速度更快。 一个照面,就“轰然”碾压过去。 横扫千军! 一支队伍匆忙变阵。 “噗噗”几声,两三人接连中箭。 铁林堡小队看都没多看他们一眼。 径直冲向了另一支队伍。 不到半个时辰,校场上的厮杀声渐渐平息。 场上,只剩西陇卫九人。 铁林堡五人,前锋营四人。 人人身上带伤,却无人被判定战死。 前锋营四人互相看了一眼,忽然哈哈大笑。 “痛快!” 其中一人抱拳高喊,“前锋营认输!” 说罢,四人同时举起木刀。 “前锋营,退场!” 全场寂静一瞬,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铁林堡!” “铁林堡!” “铁林堡!” 声浪如潮,席卷校场。 兵部侍郎赵明德捋须赞叹: “我大乾边军若全都是这般劲旅,何愁北疆不宁!” 校场四周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就连方才败北的各营将士,也跟着呐喊起来。 校场上。 铁林堡五人剧烈喘息着。 汗水从他们紧绷的下颌滴落。 所有人的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可此刻,这震天的欢呼声像烈酒一样灌进他们心里。 张小蔫突然发现自己的视线模糊了。 他使劲眨了眨眼,却让更多滚烫的液体涌出眼眶。 二狗死死咬着嘴唇,可颤抖的肩膀出卖了他汹涌的情绪。 就连向来沉稳的林川,眼眶也红了。 “总旗,咱们……赢啦!哈哈哈!” 胡大勇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可笑声未落,他突然两眼翻白。 整个人直挺挺向后栽去。 “大勇!” “胡伍长!” 几双手同时伸出。 众人七手八脚地把他放平在地上。 “没事……”林川检查了半天,“这货就是累脱力了。” 仿佛为了印证这句话,胡大勇的鼾声已经如雷般响起。 二狗“噗嗤”笑出声来。 这一笑,就像决了堤,几个汉子又哭又笑地抱作一团。 “林总旗!侍郎大人有请!” 一名亲兵小跑过来。 林川整了整破烂不堪的衣甲。 来到观赛台前,抱拳行礼: “西陇卫铁林堡总旗林川,拜见各位大人!” “林川,今日打得漂亮!” 兵部侍郎赵明德捋着长须问道,“本官问你,可亲手杀过鞑子?” “回大人!” 林川朗声回答,“末将从军两个月,已率堡中二十余名弟兄,斩杀鞑子过百!” 赵明德闻言,猛地一拍桌子: “好!果然强将手下无弱兵,陈将军,今日,本官算是见识了西陇卫的威风!” “大人过誉了。” 陈将军指向林川,“这便是我与大人提过的军械副使。” “哦?”赵明德眼前一亮,“可是制出那三棱箭的总旗官?” “正是!”陈将军笑道,“此子不仅骁勇善战,更精通军械研制。那鞑子的牛皮战甲,寻常箭簇根本无法穿透,如今这三棱箭却能射穿两层皮甲,实属利器。” 侍郎顿时来了兴致: “既然陈将军极力推荐,不如咱们现在就开开眼界?” “林川!”陈将军唤道,“可已备妥?” “回将军!” 林川抱拳应道,“随时可以为大人演示!” 赵明德迫不及待地挥手:“走!带路!” 一行人移步东校场。 校场中央早已立好几个箭靶。 其中一个箭靶上面,挂着鞑子常穿的牛皮战甲。 林川快步走到兵器架前,取下一张硬弓和三支造型奇特的长箭。 箭簇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三棱形的锋刃呈现出流畅的弧线,与寻常箭矢大不相同。 “请大人过目。”林川双手呈上箭矢。 赵明德接过细看,指尖抚过箭簇上三道深深的血槽,眉头微挑: “这制式倒是别致。” “回大人,”林川解释道,“三棱设计不仅增强了穿透力,更能扩大伤口,使敌人难以止血。这血槽能确保箭簇深入后不会轻易脱落。” 陈将军在一旁补充:“更妙的是,这种箭簇锻造时省去了倒钩,制作效率提高三成不止。” 校场边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士兵。 林川把硬弓递给二狗。 二狗深吸一口气,张弓搭箭。 。 第66章,下一场要输 “嗖——” 第一箭破空而出,正中五十步外的靶心,箭尾仍在微微颤动。 “好!”赵明德忍不住喝彩。 第二箭瞄准了挂着皮甲的靶子。 箭矢如流星般划过,竟直接穿透两层牛皮,箭簇从皮甲背面透出三寸有余。 围观的士兵们爆发出一阵惊呼。 鞑子的牛皮甲向来以坚韧著称,寻常箭矢能射穿已属不易。 “快,拿来我瞧瞧!” 鹰扬卫指挥使杜如晦急切地吩咐道。 身边的亲兵快速奔向箭靶,扛着靶子跑回来。 杜如晦一把夺过箭靶。 牛皮甲上,三道棱形的裂口边缘整齐。 内层的皮甲同样被贯穿,裂口处还带着一丝的灼痕。 “好快的箭!”杜如晦眼中精光闪烁。 赵明德问道:“杜将军深谙射艺,不妨给大伙讲讲这三棱箭有何特点?” 杜如晦点点头:“大人请看,这箭簇不仅穿透力惊人,更在皮甲内部形成了喇叭状的伤口。若是射中人体……” 他说着做了个旋转的手势。 周围的将领们顿时会意,不约而同地倒吸一口凉气。 这样的伤口,军中医官怕是连缝合都无从下手。 赵明德接过箭靶仔细端详,突然发现箭杆上刻着细小的纹路:“咦?” “大人,”林川上前一步解释道,“箭杆上刻了螺旋纹,飞行时能保持旋转,提高精准度。箭羽也特意选用了硬度不同的翎毛,确保箭的速度够快……” 他话未说完,杜如晦取过一支三棱箭,放在地上。 拔出佩刀,寒光一闪—— “铛!” 箭簇应声而断,断面呈现出均匀的三棱形。 “好钢口!”杜如晦捡起断箭,在阳光下仔细观察断面,“这淬火工艺……做得真不错!” “连杜将军都说不错,那看来的确不错了。” 赵明德激动得长须乱颤, “有此利器,何愁鞑子不灭?陈将军,此子当重赏!” “大人英明。” 陈将军笑道,“只是,该如何赏赐?还请大人示下……” 赵明德笑了笑,转身对书记官正色道: “着兵部即刻通传各卫,换装三棱箭。陈将军——” “赵大人!” “这三棱箭,便由你西陇卫专司督造如何?!” 校场霎时寂静,所有将领都屏住了呼吸。 这意味着西陇卫将独享这一肥差。 陈将军重重抱拳:“西陇卫,万死不辞!” …… 林川心满意足。 兵部侍郎的金口玉言,意味着三棱箭的订单将会如雪片般飞来。 至于为什么不想拿石头雷和风雷炮演示…… 林川心里也打着算盘。 三棱箭只要用了,就藏不住。 拿下兵部的订单,意味着拿到了官方采购许可。 虽说其他部队也能防制。 可铁林堡改进了制作流程,打制的速度快了数倍不止。 单位产出,远远高于其他。 这意味着,铁林堡能够在短时间内,大量产出三棱箭簇。 量大管饱,就是三棱箭簇的赚钱秘籍。 至于风雷炮和石头雷,却是真正开天辟地的新物事。 他从胡大勇口中得知,西陇卫本就与其他卫不和。 这种厉害的武器,他可不想卖给他们。 当然,要完全藏住秘密自然不可能。 但至少要先在铁林堡建立起完整的火器制造体系。 从选料到配比,从锻造到组装,每一道工序都要牢牢掌握在自己人手中。 特别是那改良过的火药配方。 硝石、硫磺与木炭的制作,必须分由不同的匠人掌握。 如此一来,火药的配比,就只有他一人知晓。 毕竟在这乱世之中,这是为数不多的保命手段。 午后。 林川带着铁林堡众人回到休息区。 却见陈将军早已负手而立,似已等候多时。 “将军!”众人齐声行礼。 “免了。”陈将军一摆手,视线落在林川身上,“林川,随我来。” 林川心头微动,却不动声色地跟上。 两人行至僻静处,四下无人。 “今日一战,打得不错。” 陈将军问道,“下一场对阵,你有什么打算?” 林川一怔。 下一场对阵的对手,是另一场混战赛的冠军。 眼下是哪个卫会拿到头筹,谁也不知。 可陈将军既然如此问话,必有深意。 他略一沉吟,抱拳道:“全凭将军吩咐。” 陈将军盯着他,忽然咧嘴一笑:“他娘的,你小子倒是滑头!” 他凑近一步,压低嗓音。 “不如猜猜,老子是什么打算?” 林川抬眼,试探道:“将军……是要属下输?” “哦?”陈将军眉梢一挑,“何以见得?” 林川沉声道:“若将军真要属下赢,大可不必单独召见。既然避开众人,想必……有些安排,不便明言。” 陈将军眼中精光一闪,随即朗声大笑: “好!好一个林川!” 他重重拍了拍林川的肩膀, “老子果然没看错人!” 笑声渐止,陈将军压低嗓音:“不错,下一场,我要你输。” “呃……属下不知,要输给谁?”林川问道。 陈将军盯着他,低声道:“鹰扬卫。” “哦?”林川一愣,“鹰扬卫会拿下混战的头筹?” 陈将军点点头,笑了起来:“你再猜猜,为何让你输?” 林川略一思索,沉声道:“鹰扬卫财大气粗,将军是想……让他们赢了我们,脸上有光彩,再借机敲他们一笔?” “正是!”陈将军冷笑,“演武之后,兵部会按战绩拨调军资。鹰扬卫若赢了,指挥使脸上光彩,就没理由不补充装备,到时候,咱们三棱箭,价格翻上一番,让他们大出血!” “属下明白。”林川点点头。 这生意稳赚不赔。 本来他就没有赢得打算。 不是不想赢,而是今天以一敌七,全员脱力。 明日,根本没有力气稳赢。 既然陈将军已经发话,那自然是顺水推舟,让队员们好生休息。 他奶奶的,银子可比啥都重要! 送别将军,回到休息区。 独眼龙攥着一把银票,姗姗来迟。 众人乌拉拉地围上来,全都两眼放光。 “赚了多少?”二狗迫不及待地问道。 “三千两!”独眼龙满脸不爽。 “这么多?!”二狗惊讶一声。 “多什么多?” 独眼龙骂道,“赔率改了,原来一赔十,现在一赔三。” “能赢就行。”王铁柱傻乐道,“赢比输强。” “对、对、对、对对对……” “总旗,分钱不?”独眼龙把银票递给林川。 “不分。”林川摇摇头,“下午继续押。” “啊?”众人一愣,“下午还押?那这回押谁啊?” 林川神秘兮兮地笑了笑。 “鹰扬卫。” 既然将军都承认了鹰扬卫会赢。 那这等幕后消息,不拿来赚钱,留着做甚? 这时,西陇卫的几支小队也凑了过来。 瞧见林川手里的银票,眼馋得不行。 有人小声提议:“队长,咱们也跟着铁林堡的买呗?” 前锋营的队长问道:“林总旗……行吗?” 林川爽快一笑:“当然行!听我的,买鹰扬卫!” “鹰扬卫?”有人迟疑,“可虎贲卫和黑石卫势头也挺猛……” “废话那么多干嘛?信林总旗的!” “对对对!听林总旗的准没错!” 众人七嘴八舌,很快达成一致,纷纷掏钱准备下注。 。 第67章,都在押铁林堡赢 胖军需官很郁闷。 在军中坐庄多年,他还是头一回遇到这么邪门的赌客。 铁林堡这帮人,打仗凶悍也就罢了,怎么赌钱也这么邪性? 一百两变一千,一千两变三千…… 再这么赢下去,他这个庄家怕是要赔得连裤衩都不剩! “不行,得想个法子……” 他咬着牙,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圈。 这回,得改改策略! 下午的比赛即将开场。 大老远的,他便看见上午那个傻大个的身影。 他硬挤出一张笑脸,迎上去试探道: “兄弟,这回……押谁啊?” “鹰扬卫!” 独眼龙咧嘴一笑,抬手就把厚厚一沓银票“啪”地拍在桌上。 整整三千两! 围观的士兵们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全押?!”有人惊呼。 “对!全押!”独眼龙斩钉截铁。 胖军需官眼角狠狠抽搐了两下。 鹰扬卫虽强,但这次演武,黑石卫和虎贲卫才是公认的夺冠热门。 铁林堡这帮人到底抽什么风? 居然敢把三千两全砸在鹰扬卫身上? “鹰扬卫……一赔几?”独眼龙问道。 “呃……一赔、赔、赔……” 胖军需官结结巴巴,额头上的汗珠子“唰”地就下来了。 “一赔二!” “哎?刚才还是一赔三,怎么现在一赔二了?” “我坐庄还是你做庄?行情有变懂不懂?” 胖军需官没好气道,“买不买吧?” “买。一赔二就一赔二。” …… 演武场上,十二支队伍已列阵而立。 随着战鼓擂响,混战正式开始! 胖军需官坐在角落,眼睛死死盯着场上的厮杀。 “黑石卫冲阵了!好猛的势头!”场边士兵们高声喝彩。 胖军需官心头一喜。 黑石卫可是大热门,若他们赢了,他这庄家就能大赚一笔! 可还没等他高兴多久,虎贲卫突然从侧翼杀出。 一记回马枪,直接打散了黑石卫的阵型! 胖军需官猛地站起来,额头冒汗:“好险好险……” 但就在这时,鹰扬卫动了! 只见鹰扬卫小队快速出击,如一把尖刀,直插虎贲卫侧翼! “砰!”两队相撞,虎贲卫竟被硬生生逼退三步! 胖军需官瞪大眼睛:“这……鹰扬卫什么时候这么猛了?” 可还没等他松口气,场上局势又变。 十几支队伍分成三波,互相混战了起来。 一支队伍突然从后方突袭,直取鹰扬卫! “好!”胖军需官一拍大腿,“把鹰扬卫干趴下,我这盘口就稳了!” 然而,就在对方即将得手之际。 鹰扬卫迅速变阵! 对手攻势一滞,竟被逼得连连后退! 胖军需官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场上厮杀愈发激烈,十二支队伍混战成一团,不断有人出局。 可鹰扬卫始终稳如磐石,一步步蚕食对手。 终于—— “铛!”终场锣响! “胜者——鹰扬卫!” 全场哗然! 胖军需官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脸色煞白:“完了……全完了……” 铁林堡押注:鹰扬卫胜,三千两,一赔二。 六千两…… 就这么没了…… …… 西陇卫休息区内。 四支小队的人大眼瞪小眼,半晌没人说话。 他们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铁林堡赢了六千两。 而跟着下注的三支小队,虽然本钱不多,但也各自赚了上百两。 对他们这些军士来说,这已经是笔横财了! “真……真赢了?” 先锋营队长咽了咽口水,捧着倒手的银子,仍有些不敢相信。 “废话!这都拿到了!还能要回去不成?” 飞骑营队长咧嘴一笑,“他娘的,老子当兵这么多年,头一回赌钱赢得这么痛快!” 陷阵营队长没说话,但盯着林川的眼神已经变了。 上午铁林堡在演武场上大放异彩,下午又带着他们押注大赚一笔。 这位林总旗,不简单啊! “多谢林总旗!” 三人不约而同地抱拳,语气里多了几分敬重。 林川笑了笑,摆手道:“都是自家兄弟,不必客气。” “明日比赛,咱们继续下注,压铁林堡胜!” 先锋营队长笑道。 王铁柱挠了挠头,犹豫道: “总旗……盘口刚定了新规矩,明日……不许押自己的比赛了。” 众人一愣,随即骂骂咧咧: “他娘的,玩不起是吧?” “肯定是看铁林堡赢太多,怂了!” 林川却神色如常,淡淡道:“无妨。” 一百两博到六千两,已经赚够了。 他目光扫过众人:“各位总旗,明日……押鹰扬卫胜。” “什么?!” 三支小队的人全都愣住了。 先锋营队长问道:“林总旗,这是何故?” 林川笑了笑:“今日鹰扬卫未尽全力,犹有余力,而我们已是强弩之末。此消彼长,明日若硬拼,胜算渺茫。” 独眼龙皱眉道:“可咱们今日虽消耗不少,但鹰扬卫也并非全无损伤,明日未必没有一战之力啊!” 胡大勇点点头:“对啊总旗!咱们拼了!大不了豁出去干他一场!” “又不是杀鞑子,拼命做什么?” 林川笑道,“都有这么多银子了,铁柱,把你累坏了,怎么娶媳妇儿?” 众人沉默片刻,笑出声来。 良久,先锋营队长缓缓点头:“林总旗……高见。” 飞骑营队长犹豫道:“既如此,那明日投注……” 林川点点头:“全押鹰扬卫!” 飞骑营队长眼前一亮:“林总旗,我倒有个想法……” 林川说道:“请讲……” 飞骑营队长低声道:“铁林堡虽不能直接投注,但咱们可以代劳啊!” “好主意!”林川眼前一亮,“三位,我各拿五百两,三位帮忙……” “好好好!”先锋营队长点头道,“只是若赢了,这赢的银子……” “咱们五五分!”林川干脆利落。 三位队长顿时摇头:“哎呀,那多不好意思……” 林川咧嘴一笑:“都是自家兄弟,不必客气。” 篝火摇曳间,一千五百两银票悄然易手。 …… 与此同时。 其他各卫休息区。 “明日押谁?” “废话!还能是谁?” “必然是铁林堡啊!” “人家都已经赢了六千两!!” 几个老兵红着眼凑在一起,其中一人狠狠咬牙: “奶奶的,押铁林堡!” “对!押铁林堡!” “老子去借印子钱!” “对,这回肯定翻本!” 胖军需官帐内。 “大人,不好了!” 亲信急匆匆掀帘而入, “各营都在疯押铁林堡!连质库的印子钱都流出来了!” “无妨。” 胖军需官冷笑一声。 铁林堡比赛可以赢,但银子不能再赢了! 他的目光落在朱漆木牌上。赔率早已改定: 「铁林堡胜:三赔一」 「鹰扬卫胜:一赔三」 “铁林堡啊铁林堡……” 他低声笑道,“好歹最后一场,帮老子把掏出去的银子,都赚回来!” 。 第68章,游击百户 第二日。 西陇卫与鹰扬卫的决赛。 铁林堡战至最后。 只剩独眼龙还站在场上。 鹰扬卫艰难拔得头筹。 铁林堡位列第二。 胖军需官笑得眼睛都没了。 虽然赔付赌金兑出去几千两银子。 可因为大部分人都押铁林堡赢。 到最后算下来。 他也小赚了千八百两银子。 校场之上,旌旗猎猎。 兵部侍郎赵明德立于高台,目光扫过台下众将士,最终落在铁林堡众人身上。 “铁林堡戍兵,出列!” 林川率众上前,抱拳行礼。 赵明德微微颔首,沉声道: “铁林堡虽为戍堡兵,却能在边军大比中连战连捷,最终夺得第二,实属难得!” 他抬手一挥,亲兵捧上一柄寒光凛冽的长刀。 刀鞘缠金丝,刀柄嵌玉,一看便是上品。 “此刀,乃兵部珍藏,今日赐予你。” 林川单膝跪地,双手接过:“谢大人!” 赵明德哈哈大笑,转头望向陈远山。 “陈将军,你西陇卫有何赏赐?” 陈将军笑道:“西陇卫的赏赐,早以备好!来人呐——” 亲卫捧上一套战甲。 “林川!此甲随本将征战十二年,今日赐你。” 陈将军朗声道, “并擢升你为游击百户,许你自建营号!” 此言一出,校场顿时炸开了锅。 铁林堡众战兵更是激动莫名。 游击百户虽仍是百户衔,却已属独立建制。 可自行募兵、练兵,甚至有权调动周边戍堡协防。 这等殊荣,远超寻常百户!堪比千户营! 林川深吸一口气,郑重抱拳: “属下必不负大人所托!” 陈将军满意点头,又看向铁林堡众人: “其余人等,皆有封赏!” “谢将军!” 铁林堡小队齐刷刷抱拳。 众人回到休息区,准备收拾行装。 西陇卫各小队纷纷围上来道贺。 大家虽然来自不同营队。 却在这几日里,结下一番交情。 更何况最后这场比赛,林川借给他们每队五百赌资。 帮助他们斩获近千两银子的丰厚回报。 这份情谊,早已超越寻常同袍之谊。 而如今又亲眼目睹林川受封游击百户, 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更心存了巴结之意。 一时间,竟有些依依不舍。 …… 铁林堡。 黄昏被急促的铜锣声划破。 瞭望台上的哨兵扯着嗓子高喊:“总旗回来啦——” 留守的战兵们纷纷冲了出去。 连堡内百姓都放下手中活计,涌向堡门。 山路上,林川一马当先。 夕阳为他身上那副陈将军亲赐的战甲镀上一层金边。 甲叶泛着冷冽的光泽。 身后五人同样披甲坐在战马上。 两台满载的大车跟在后头。 西陇卫赏赐的精米、活猪在车板上堆成小山。 人群如潮水般涌上前去,却被胡大勇纵马拦住。 “从今往后,不能叫总旗了!” 粗犷的嗓音压过喧闹, “要叫——林百户!” “啊?百户?” “妈呀,又升官啦?” “林百户——” 人群中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林川在马上微微颔首,简短下令: “铁林堡摆酒,全堡同庆。” 话音未落,他已策马向前。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 他一把将满脸通红的芸娘拽上马背。 朝着内堡疾驰而去。 暮色渐沉。 陆沉月独自立在两丈高围墙上。 目光始终追随着那道挺拔的身影。 直到看见他抱着芸娘进了屋,木门“吱呀”一声合上。 一抹红晕悄然爬上她的脸颊。 “登徒子……又欺负芸娘……” 铁林堡迎来了欢乐的喧闹声,更衬得这方寸之地格外寂静。 …… 林川一把将芸娘按在床榻上。 芸娘浑身发颤,薄衫早被扯开,露出雪白的肩头。 烛火摇曳,将两人的身影投在纱帐上。 林川近来总觉得奇怪。 体内一直涌动着一股难以抑制的燥热。 即便边军大比这几日短暂分别。 也满脑子都是芸娘的身子。 “相、相公轻些……” 芸娘瘫软在床,细碎的喘息声格外清晰。 那副欲拒还迎的羞怯模样,让林川几乎控制不住自己。 少女似有所觉,红着脸地往被子里缩了缩。 芸娘的身材曼妙无比。 按照现代人的眼光来评价,属于偏瘦一些。 这些年食不果腹的日子,在她身上留下了太多痕迹。 但令人欣慰的是,该有的曲线并未因贫瘠而消失。 自从当上总旗之后,每日荤素搭配的膳食让芸娘的气色日渐红润。 原本干瘦的身形渐渐丰盈起来,肌肤也恢复了应有的光泽与弹性。 如今将她揽入怀中时,那触感确实比两个月前柔软了许多。 过了半个时辰。 床榻终于平静了下来。 芸娘已经沉沉入睡。 林川披衣下床,来到桌前。 细细地研了墨,提起笔来。 这几日,百户的印绶就会送来。 铁林堡,也将迎来第一次正式的大面积扩建。 沿着北边的缓坡一直到谷底。 再一直往北,一直到将军赏的那片草场。 粗略估算,有将近两万亩土地可以开发。 方案在心里已经规划无数次了。 核心只有四个字—— 铜墙铁壁。 和大乾王朝其它方向面对的威胁不同, 北疆的狼戎人,只善游骑。 一旦面对城池或者戍堡,战斗力便会大幅下降。 所以,在林川的规划中, 以城墙、敌楼、箭塔组成的防御线,就能很大程度减少被鞑子劫掠的可能。 如果再深挖壕沟,引入河水,就能形成一道长达数里的护城河。 凭借三棱箭、石头雷、火神炮,鞑子根本冲不进来。 而这一道防线的重点,只需要落在北山的谷口。 其余方向,可以依据山势建设。 这样,工期和费用都能节省大半。 眼下铁林堡已经开垦荒地两百多亩,接下来可以沿着北坡,开垦梯田。 引山溪灌溉,种植小麦和粟米,三年内垦荒数千亩,才能养得起几千人口。 还有工坊、武库、粮仓、马厩…… 以及军户安置、匠户招募、劳工…… 老实说,没有压力是不可能的。 如今铁林堡算上战兵、辅兵、劳工,满打满算才两百多人。 库房里已经攒下了一万多两银子。 如果只是这两百多号人,日子可以过得轻松自在。 可一旦要启动扩建,那就是每日上百两的投入。 天色渐亮。 林川揉了揉发涩的眼睛。 外面已经响起脚步声,有人晨起训练。 铁林堡,也迎来了新的一天。 。 第69章,登徒子 简单洗了把脸。 林川来到校场,看着正快速集合的战兵们。 铁林堡的根基已经有了,但仅靠二十余名战兵远远不够。 他需要组建起一支真正的军队,一支纪律严明、令行禁止的精锐之师。 按照边军规制,游击百户可自建营兵,满编千员。但眼下铁林堡初立,贸然扩编至千人只会拖垮粮饷供给。五百人,是当前最稳妥的规模。 五个满编百户队,既能形成有效战力,又不至于超出掌控。 每个百户队下设两个总旗、两个副总旗,小旗官则由老兵擢升。 这样的架构既能确保指挥体系稳固,又能让底层军官在实战中成长。 林川很清楚,一支军队的骨干不在于人数多寡,而在于能否如臂使指。他需要的不是乌合之众,而是哪怕仅剩十人也能死战不退的铁军。 粮饷是首要难题。 铁林堡虽有些积蓄,但五百人的军需绝非小数。 眼下堡内田亩尚未形成规模,今年只能靠上头的拨饷和周边州县采买,其中,自主采买是大头,需要大量的银钱。 至于军械,铁林堡自有铁匠坊,刀枪箭矢可逐步打造,但甲胄弓弩还需另想办法。 训练更是重中之重。 新兵招募后,必须经历长期严训。林川亲自拟定了操练章程:每日辰时演武,午后阵型操练,傍晚弓马骑射。他特意加重了夜战训练,鞑子最擅劫营,若士卒不习夜战,必吃大亏。 最关键的还是军官选拔。 胡大勇还在惩罚期,可名为伍长,实为自己的副手;独眼龙、王铁柱勇猛过人,适合冲锋陷阵;二狗主抓箭术训练;就连看似怯懦的张小蔫,其实心细如发,正是督查粮械的合适人选。 至于其他人,个个都要当总旗、副总旗,这些家伙虽无带兵经验,但胜在知根知底。林川相信,只要稍加磨砺,他们必能独当一面。 “行了,说这么多,大家听明白没有?” 林川仔细给战兵们讲完,大声问道。 预期的惊喜和欢呼声没有出现,所有人都呆立在原地,面面相觑。 几天前,这里最大的官还是林总旗。 怎么一觉醒来,林总旗变成林百户,所有人……都成总旗了? 就算前面加了个“副”字,那也还是个总旗啊! 人群中,响起一阵慌乱的骚动。 有人开始掐自己大腿,有人抽自己耳光,想知道到底是不是做梦。 还有两个直接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总……” “叫百户!” “不,叫大人!” “大、大人,俺没做过总旗啊……” “对啊对啊……” “都成官啦?” “没兵啊……” “马上就招兵了……” “可没当过官啊,咋整?” “没干过就不干啊?”林川冷哼一声,“王铁柱,你娶过亲没?” 王铁柱一愣,赶紧摇头: “大人,咱俩一个村儿的,我从未娶过亲啊,你是知道的……” “那你想娶小翠不?”林川追问道。 “啊?”王铁柱脸色一红。 旁边传来几声憋不住的笑。 王铁柱结结巴巴道:“想、想啊……” “哦,说起小翠,你就想了?” 林川一声冷笑,“怎么说起总旗,你就没胆儿了?” 王铁柱怔了怔,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 “现在,”林川退后两步,突然暴喝,“全体都有!” 二十多人条件反射地挺直腰板。 “给你们一上午时间考虑!” 林川怒喝一声,“不想当官的,就滚回去种地!”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 校场那头,陆沉月还在等着他呢。 …… 陆沉月抱着剑站在兵器架旁,偷听林川训话听得正入神。 忽然见他大步流星朝这边走来,顿时慌了手脚。 “陆姑娘,咱们开始吧。” 林川一撩衣摆盘腿坐下,完全没注意到她瞬间涨红的脸。 陆沉月站姿从抱剑换到负手,又换成环胸,怎么都觉得别扭。 “开、开始做什么?” “练功夫啊。”林川困惑地抬头,“嗯?” 晨光落在他眉骨上,陆沉月的脸腾地热了。 好像昨晚偷听隔壁声音被抓包了一样…… “哦!”陆沉月猛地一激灵,“气、气沉丹田……” 她突然卡壳,词儿全忘光了。 林川也僵在原地。 看着陆沉月此刻的表情,他的心跳没来由地快了两下。 草料棚的记忆猛地涌上来: 翻滚纠缠的身体,炙热的呼吸…… 他手掌下清晰无比的触感,还有她散乱的衣衫…… “你、你看什么!” 陆沉月的低声怒喝,将他惊醒。 林川这才发现自己的视线不知何时已经下移,正落在对方因怒气而剧烈起伏的胸前。 那束胸的牛皮带绷得紧紧的,随着她急促的呼吸一起一伏。 勒出两道惊心动魄的弧度。 “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陆沉月又羞又怒,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若是心中坦荡,大可以像往常一样冷着脸训斥。 可偏偏自己心里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 又被林川这么直勾勾地盯着。 只觉得浑身发烫,连耳根都烧了起来。 “那天的事情……” 林川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抱歉啊!” “哪天的事?”陆沉月一愣。 “就是……” 林川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鬼使神差的,目光又往下落了落。 陆沉月一下子明白了林川的意思。 “你、你……登徒子……” 她低声说了一句,便再也待不下去,转身逃也似地冲回自己的小屋。 “砰”的一声关上门,陆沉月整个人扑到床上。 滚烫的脸颊深深埋进被褥里。 可棉絮再厚,也掩不住胸腔里那颗躁动不安的心。 她从小无父无母,是师傅将她一手带大。 师傅教她武艺,教她遇到困境时,用剑解决问题。 如今她二十一岁,却遇到一个师傅从未教过的难题。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夜夜听着隔壁传来的声响,虽然她不太懂,但慢慢也能猜到些什么。 这几日林川去参加边军大比,不在堡里。 她忽然感觉整个人都没了力气。 做什么都不对,打坐也静不下心来。 一闭上眼,就是林川那双眸子。 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 第70章,流民来了! 回家种地是不可能的。 所以只能硬着头皮接受这做梦一般的现实。 二狗、独眼龙、王铁柱、张小蔫等人,皆升任总旗,负责带兵操练。 “这几个月,我怎么带你们的,你们就怎么带你们的兵!” 林川站在校场中央,声音冷峻, “每月考核!不合格者,滚回家种地!” “遵命!”所有人齐声应和。 声势浩大的募兵活动开始了。 铁林堡大门外,支起了招募的长桌。 桌前排起了蜿蜒的队伍,一直延伸到半山腰。 这场景与数月前可是形成了鲜明对比。 如今谁都知道在铁林堡当战兵是个香饽饽。 最起码,能住在铁林堡。 不像住在村子里,整日担惊受怕。 村里的黄花大闺女都盼着能嫁给铁林堡的兵。 赚的银子多不说,每天还有肉吃。 能吃到肉,那炕上的劲儿肯定也不小。 好几个村子的寡妇也都动了心思。 挎着篮子也来排队,顺便给维持秩序的辅兵送水喝。 那腰肢扭得比新过门的小媳妇还软和,惹得几个老兵油子直咽口水。 炊烟从铁林堡的食堂烟囱里袅袅升起。 炖肉的香气随风飘下来。 应征者们不约而同地深吸一口气。 肚子忍不住叽里咕噜叫了起来。 只是苦了胡大勇。 整个铁林堡就他和林川会写字儿。 此刻他运笔如飞,名册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 几个刚通过初选的青年兴奋不已,展示着刚领到的预备兵木牌。 远处,一队新兵正在老兵的带领下练习队列。 “大人!听说咱们这里管三餐,可是真的?” 一名老汉牵着儿子的手,颤颤巍巍地问道。 “老丈,当然是真的。”胡大勇点头道。 “嗡”的一声。 队伍后方顿时骚动起来。 “都安静些!!” 胡大勇站起身来,大喊一声: “我家大人说了!今日应征者,不论男女老幼,只要愿意凭一双手赚顿饱饭,都可以留下来!做不了战兵做辅兵,做不了辅兵就留下来干活!但若是偷奸耍滑,可别怪咱们边军刀下不留情面!” 听到他的话,队伍中一个面黄肌瘦的年轻人突然跪倒在地。 “终于……有吃的了……” 旁边抱着婴孩的妇人慌忙去拉他。 破旧的衣袖滑落,露出骨瘦如柴的手臂。 她强忍着呜咽,却还是有几声压抑的抽泣漏出。 怀中的孩子似乎感受到母亲的悲喜,伸出脏兮兮的小手去擦她脸上的泪痕。 人群中,此起彼伏的抽噎声连成一片。 陆沉月坐在两丈多高的围墙上,看着下面的一幕。 林川坐在她身边。 倒不是他练成了轻身功夫。 而是旁边放了个梯子。 “有流民了。” 陆沉月轻声说道。 人群中,几个衣衫褴褛的身影格外醒目。 一个佝偻着背的老者推着吱呀作响的独轮车。 车上堆着捆扎得歪歪扭扭的家当。 一个面黄肌瘦的孩子蜷缩在杂物堆里。 几个妇人背着包袱,布鞋已经磨得露出了脚趾,却仍紧紧牵着孩童的手。 他们的装束与本地村民截然不同。 粗布衣裳上沾满远行的风尘,眼神中交织着惶恐。 更远处,一队人正缓缓走来。 打头的汉子扛着扁担,两头竹筐里装着锅碗瓢盆。 他身后跟着个怀抱婴儿的妇人。 婴儿的啼哭声淹没在嘈杂的人声中。 这些风尘仆仆的身影。 都是从西梁方向一路逃过来的。 自打狼戎人破了西梁城,整个晋地西北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传闻羌人亦在陇西起事,边关烽燧日夜不息。 只是消息真伪难辨。 也不知战火会不会烧到这里。 人群中,突然有人喊了一句: “到了铁林堡就安全了!” 陆沉月一愣,忍不住看了林川一眼。 “你这是要做菩萨吗?”她轻声问道。 “菩萨?” 林川先是一愣,随即失笑。 他可没有那么慈悲心肠。 在这乱世之中,他不过是想带着身边的人活下去罢了。 “要做,也是做个血菩萨。”他缓缓开口。 陆沉月心头微颤,没有说话。 …… 终于排到了那个面黄肌瘦的年轻人。 “姓名?”胡大勇粗声问道,手中的毛笔悬在名册上方。 年轻人微微一怔,随即挺直了腰板,声音虽虚弱却字正腔圆: “在下复姓南宫,单名一个’珏’字,表字’怀瑾'。” 胡大勇的笔尖顿在半空,眉头皱成了疙瘩:“啥?啥’宫’?啥’绝’?你识字儿?” 识字儿? 南宫珏心中一痛。 这可真是莫大的羞辱。 他身为陇西南宫世家长子,三岁开蒙,五岁诵诗,七岁便能作对。 十二岁中秀才时,连州学政都称赞他“字字珠玑”。 如今却在这荒村野堡,被一个粗鄙军汉问“识不识字”! 傲骨原非五斗轻,今朝膝下跪营生。 “军爷说笑了。”南宫珏涨红了脸,“在下虽不才,倒也读过几年圣贤书。” 胡大勇浑然不觉自己捅了马蜂窝,反而乐呵呵地拍着大腿: “那可太好了!俺们这儿正缺个识文断字的!” 他一把将毛笔塞进南宫珏手里,“来来来,你自己写!” 南宫珏的手指死死攥住笔杆。 这笔比他往日用的狼毫差了何止千里。 可此刻却要用来书写自己的名字。 一滴墨汁落在纸上,晕开一片污渍。 就像他此刻支离破碎的尊严。 “相公……” 夫人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声音里带着哀求。 “已经三日没吃的了……” 南宫珏的肚子再次“咕噜噜”轰鸣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 落笔写下“南宫珏”三字。 笔锋依旧挺拔,只是少了几分往日的洒脱。 “好字!” 胡大勇拍案叫绝,“从今日起,你就来做文书!每月饷银二两四钱!可愿接受?” 周围人群发出一阵惊叹声。 二两四钱? 读书人就是能赚的多! 南宫珏闻言,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 他堂堂举人出身,曾著《西北边防策》上呈兵部。 这二两四钱,还不够他往日一餐茶钱。 可如今,却要靠它来养活妻女。 他缓缓睁开眼,看向夫人怀中嗷嗷待哺的女儿,终是深深一揖: “多谢……军爷。” “谢我做甚?” 胡大勇哈哈大笑,指着围墙上的林川,“要谢就谢大人!” 南宫珏一愣,抬头望向林川。 眉头却微微蹙了起来。 那位大人不过二十出头。 一袭粗布戎装沾满尘土,随意地屈膝坐在墙头。 哪像个主事官的样子??? 更令他难以接受的是,对方竟与一名女子并肩而坐。 那女子的黑色裙裾甚至随风拂过那位大人的战靴。 如此不合礼数! 简直成何体统! 他垂下眼帘,遮住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 曾几何时,他南宫怀瑾在陇西书院讲学时,最是讲究“男女授受不亲”的礼法。 如今却要对着个不知礼数的年轻武官…… “草民……谢大人恩典。” 声音哽在喉头,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 第71章,有违礼法 短短数日光景。 铁林堡便已招募了五百战兵、五百辅兵。 登记在册的劳工更是多达千余人。 整座戍堡内外人声鼎沸,呈现出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战兵们被严格编为十人一旗,五旗一队。 每日天刚蒙蒙亮,便能听见校场上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与号令声。 正副两名总旗官手持令旗,在队列间来回巡视,不时纠正新兵们的动作。 那些刚从田间地头征召来的庄稼汉,此刻正笨拙地学着握刀持盾的架势。 辅兵们则跟着经验丰富的老辅兵,分散在各个工地指挥劳工干活。 北面谷地里的杂草已被铲除殆尽,土地被夯得平整结实。 一排排临时搭建的窝棚正在拔地而起。 这些窝棚虽简陋,却排列得整整齐齐,每排之间都留出了足够的通道。 更远处,整座谷地被规划成几个清晰的区域: 东面是整齐划一的居住区,西面是热火朝天的工坊区,南面是储备粮草的仓廪区。 靠近北面谷口的最大一片区域,则是校场、兵舍和兵库的范围。 虽然处处都是一片忙乱,却能看出其中暗藏的章法。 每条道路都被清理出来,每个区域都用石灰划出了明显的界线。 就连临时搭建的茅厕,也都按照规矩建在下风口处。 最引人注目的是中央校场旁新立起的旗杆,上面那面绣着斧头的战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旗杆下站着几名文书,正忙着登记新到的人员与物资。 虽然场面依旧嘈杂,但已经能看出几分军营应有的肃整气象。 …… 随着兵部的指令下达,各卫所的三棱箭订单如雪片般飞来。 有了前面的流水作业实践,林川再次对生产工艺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 他将箭簇的制作工序再度拆解,分成选料、锻坯、开刃、淬火、打磨五个环节,每个环节由专人负责。原本需要学徒几个月才能掌握的技艺,如今被拆解成简单易学的标准化操作。 工坊内,匠人们排成长龙。 铁坯在众人手中流转,最后出来的成品竟比之前还要精良三分。 与此同时,赵铁匠也按照林川的图纸,把新的炼铁炉建了起来。 炉体采用双层结构,内层以耐火黏土夯实,外层用铁箍加固。 赵铁匠带着几个得力徒弟日夜守在炉前,试验着不同的燃料配比与鼓风力度。 炉火映红了他们满是汗水的脸庞,记录数据的木头片堆了厚厚一摞。 林川大步流星地走进工坊。 扑面而来的是灼热的气浪和叮叮当当的打铁声。 他挽起袖子,拍了拍正在炉前忙碌的赵铁匠的肩膀。 “赵叔,新炉子怎么样?” 赵铁匠抹了把脸上的汗水,黝黑的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 “大人您来得正好!这新炉子比原先的强太多了!” 他指着炉膛内熊熊燃烧的火焰,“您看这火色!” 林川凑近观察,满意地点点头。 一旁的师傅放下铁锤,擦了擦手走过来。 “大人,您上次说的那个流水作业的法子,可真是神了!” 他指着分工明确的工位。 “现在一个新手三天就能上手,出的活儿还不比老匠人差多少。” 林川笑着接过他递来的新制箭簇,在手中掂了掂。 “重量很均匀,不错。不过这里……” 他指着箭簇的棱角,“开刃还可以再精细些。” “大人说得是。” 赵铁匠凑过来仔细端详, “我正想跟您商量这事。能不能在打磨工序前加个淬火环节?” “赵叔,这事儿你来定。” 林川笑道,“只要能又快又好,你就说了算。” “哎呀,那、那怎么行……” 赵铁匠脸色通红,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胡大勇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大人!鹰扬卫又送来新订单,要两千支三棱箭!” 林川挑了挑眉:“看来咱们的效率还得再提一提。” 他转向赵铁匠。 “赵叔,从今天起你专门负责新工艺研发,生产的事交给他们。” 赵铁匠激动得胡子直颤: “大人放心!我老赵就是不吃不睡,也要把这新淬火工艺琢磨出来!” 工坊里顿时爆发出一阵笑声。 林川摆摆手:“行了,抓紧干活吧。记得把南宫先生叫来,让他记录一下新工艺的流程。” …… 接连几日,铁林堡新任文书南宫珏穿行于营地各处,眉头却越皱越紧。 这位自幼熟读圣贤书的世家子弟,此刻正经历着一场前所未有的认知冲击。 清晨路过校场时,他看见几个赤膊的庄稼汉正与林川比试力气。 那位大人竟毫不避讳地与人贴身肉搏。 更令他吃惊的是,林川败下阵来时竟哈哈大笑。 汗水浸透的衣衫紧贴在身上,哪还有半分为官者的威仪? 在工坊记录新工艺时,眼前一幕更是令人震惊。 这些匠人不仅与军官们同席而食,竟还敢对大人的设计提出异议。 而林川不但不恼,反而蹲在地上与匠人们一起勾画改良方案。 南宫珏的牙齿都快咬碎。 这简直颠覆了“君子远庖厨”的圣贤教诲! 最让他难以接受的,是那个叫“陆沉月”的女子教官。 女子习武已是离经叛道,更遑论与男子同营而居? 夜深人静。 简陋的窝棚内,一盏油灯摇曳着昏黄的光。 南宫珏的夫人王氏正在缝补衣物,抬头看见丈夫眉头紧锁。 “相公,可是营中事务不顺?” 王氏轻声问道,手中的针线却未停。 南宫珏猛地抬头:“夫人,你可知道今日那林大人又做了什么荒唐事?” 王氏抿嘴一笑:“可是又与匠人们同席而食了?” “何止!”南宫珏声音陡然提高,又急忙压低,“他竟亲自教授女兵包扎伤口!男女授受不亲,这成何体统!” 王氏放下针线,眼中闪过一丝光彩:“妾身倒觉得,这位大人心肠甚好。” “好?”南宫珏气得浑身直颤,“让女子抛头露面已是罪过,如今还同处一营!那陆沉月就住在他隔壁,这、这……” “相公!”王氏打断他,“你可知道,前日分发衣裳时,那位陆姑娘特意给咱们女儿多添了件小袄?” 南宫珏一时语塞。 王氏继续道:“昨日妾身去领粥,林大人见女儿体弱,还特意吩咐厨娘多给一勺肉糜。” 她抬起头,眼中含着泪光,“相公,咱们逃难这一路,可曾见过这样的官?” 南宫珏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他想起今日路过校场时,看见林川蹲在地上,耐心地教一个农家孩子写字的情景。 那孩子脏兮兮的小手,在沙土上一笔一划地写着“林”字。 “可是……这有违礼法……”他的声音弱了下来。 王氏轻轻握住丈夫颤抖的手: “乱世之中,能让咱们活命的,才是真礼法。” 窝棚外,山风呼啸。 南宫珏望着熟睡中女儿红润的小脸。 想起《孟子》中的那句话: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突然有些迷茫了…… 。 第72章,带我去杀鞑子 晨光微熹,演武场上的露珠还未散去。 林川握紧木剑,目光紧锁对面的陆沉月。 “这招’惊鸿掠影’,你且看好。” 陆沉月话音未落,手中木剑已化作一道流光。 林川刚要抬手格挡,却见剑尖已抵在自己咽喉前三寸。 “太慢了。”陆沉月摇头,“再来。” 林川深吸一口气,突然变招,木剑斜刺而出。 然而剑势才起,陆沉月的剑鞘已轻轻点在他手腕内侧。 “秋风未动,蝉先觉。” 她淡淡道,“你的肩头一动,我便知你要出什么招。” 林川不服,猛然变招横扫。 陆沉月裙角轻扬,足尖在他膝弯处一点,林川顿时重心不稳。 还未等他调整,木剑已贴上后颈。 “你的剑,太执着于形。” 陆沉月收剑而立,“真正的剑意,在出手之前就已定胜负。” 林川若有所思,忽然弃剑不用,空手作势欲攻。 陆沉月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会意。 两人相距三尺而立。 林川刚要发力,陆沉月的剑鞘已点在他肘关节。 “气血流动,肌肉收缩,都在告诉我你的意图。” 她手腕轻转,剑鞘如影随形,始终不离林川的要害, “即便你速度再快,若意图暴露在先,也是徒劳。” 林川忽然收势,笑道:“那若是这样呢?” 他全身放松,眼神涣散,整个人如醉酒般摇晃。 陆沉月眉头微蹙,剑鞘点出竟第一次落空。 “有意思。”她唇角微扬,“但还不够。” 话音未落,剑鞘已点在林川腰眼, “你这不是真正的无招,而是装疯卖傻。” “再来!”林川起了好胜的念头。 只是他刚要抬右拳,陆沉月的剑鞘已精准点在他肘关节麻筋处。 整条手臂顿时酸软无力。 他不信邪,左腿猛然抬起。 却见陆沉月足尖轻点,膝骨一麻,险些跪倒在地。 情急之下,他干脆整个人如猛虎扑食般扑了过去。 陆沉月没料到他这般无赖打法,本能地一掌拍出,正按在林川结实的胸膛上。 掌心传来的触感让她心头一慌,力道顿时泄了三分。 就这瞬息迟疑,林川已经闷头扎了过来。 “唔——” 陆沉月闷哼一声,只觉胸口一沉。 林川整张脸结结实实埋进了她柔软的胸脯。 温热的鼻息透过单薄的衣衫,灼得她浑身发烫。 她下意识要推开,却发现林川的双手已环住了她的腰肢。 两人就这么紧紧地撞在了一起。 陆沉月被这股冲力带得向后仰去。 情急之下竟一把抱住了林川的脑袋。 男子发间淡淡的汗味混着皂角香气扑面而来。 她脑中“嗡”地一声,浑身内力仿佛被瞬间抽干。 素来稳健的下盘竟在这一刻失了力道。 “砰!” 一声闷响,两人直挺挺摔在沙地上。 林川压在她身上,脸颊被迫深陷在那片温软之中。 陆沉月双臂仍保持着环抱他脑袋的姿势,整个人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 素来清冷自持的面容,此刻已经是涨得通红。 “抱、抱歉!” 林川抬起头,手忙脚乱地想要撑起身子。 不料嘴巴却碰到了不该碰到的地方。 陆沉月这才如梦初醒。 可刚要发力推开,却发现林川正努力仰起脸望着她。 她的手……还没松开…… “大、大人……” 她声音发颤,竟喊出了梦里才会脱口而出的称呼。 远处突然传来胡大勇粗犷的喊声: “大人!边城急报——” 两人如梦初醒。 陆沉月一掌拍在林川肩头,借力翻身而起。 衣服上沾满沙粒,她却顾不上整理。 只背对着林川急促地系紧腰间丝带。 阳光透过她微颤的指尖,在地上投下摇曳的碎影。 胡大勇跑到跟前,看着林川一身沙土,也没做多想。 平日里,师傅可是没少被这个阎王奶收拾。 “大人!”胡大勇单膝跪地,“鞑子千骑突袭白杨镇,攻破府军二卫防线,府军二卫全军覆没!逃难的百姓正往咱们县涌来!将军叮嘱,鞑子此番来势汹汹,一定不要妄动。” 白杨镇? 林川脸色骤变。 如果百姓从白杨镇逃难过来,势必会经过柳树村前面的官道。 “传令!全堡戒备!” 他低喝一声,转头看向陆沉月。 后者已经整理好衣衫,只是耳尖仍泛着红晕。 “陆姑娘,烦请你帮忙带人接应难民。” “好。” 陆沉月的声音已恢复清冷。 只是目光仍不敢与林川相接。 半日后,柳树村外尘土飞扬。 胡大勇指挥着士卒在要道上挖掘壕沟和陷马坑。 赵铁匠带着徒弟们正埋设改良过的石头雷。 这些陶罐里装满了铁蒺藜和火药,引线用蜡封好,埋在浅土层下。 南宫珏捧着名册来回清点,不时提醒埋设位置。 远处要道,已经能看到逃难百姓的身影。 …… 乌云压境。 县衙书房内烛火摇曳。 秦知县额头上的汗珠不断滚落,浸湿了官服的领口。 他第三次拿起茶盏,却因手抖得太厉害,不得不重新放下。 “林大人,下官实在是……实在是不知所措……” 秦知县低声颤抖道, “鞑子千人队已出现在三十里外,县城里乱成一锅粥,还请林大人多多照拂……” 林川端坐在太师椅上,不动声色。 他注意到秦知县的眼神不断往门外瞟,显然另有盘算。 “秦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林川端起茶盏,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表情。 秦知县咽了口唾沫:“那个……城南张员外,不知林大人是否知晓行踪……” 茶盏与桌面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林川似笑非笑:“张员外?大人倒是念旧。” “不不不!”秦知县慌忙摆手,“只是他家与府衙有些银钱往来,随便问问,随便问问……” “秦大人找我来县衙,便是这事儿?!” 林川霍然起身,腰间佩刀撞在桌角,惊得秦知县一哆嗦。 “如今鞑子压境,秦大人不尽快组织乡勇护城,却去关心一个员外生死?莫非秦大人与那张员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林大人何出此言?”秦知县几乎瘫软在地,“本官自然、自然是要护着全县子民……” “如此便好!”林川双手抱拳,“秦大人自求多福吧!” 林川大步流星,走出县衙。 他翻身上马,正欲扬鞭催行。 忽见一道素白身影拦在骏马之前。 林川一愣:“秦姑娘?” 暮色如水,映照出少女倔强的轮廓。 秦砚秋一袭素白劲装,乌黑的长发不似寻常闺秀般挽髻,而是如男子般束起。 “林大人!” 少女仰起脸,暮色在她清丽的眉眼间流转。 “还请带砚秋去杀鞑子!” 。 第73章,死亡修罗场 林川握缰绳的手微微一顿。 “胡闹!” 他沉声喝道,“战场不是你这个闺阁小姐该去的地方!” 秦砚秋不退反进,一把抓住马辔: “我父亲懦弱无能,但我秦家不是没有血性之人!” 见林川没有反应,她再进一步: “林大人!我会医术!” 林川沉默片刻,点头喝道:“上马!” 在秦砚秋愣神之际,他俯身一捞,直接将她提上马背。 “抱紧了,掉下去可没人捡!” 战马扬蹄飞奔,秦砚秋紧紧环住林川的腰。 少女纤细的脖颈绷紧如弓弦。 一滴清泪划过脸颊,却倔强地不肯擦拭。 …… 夜色沉沉。 柳树村外的大地上。 月光将新挖的壕沟照得如同大地裂开的伤口。 林川伏在村口磨坊的屋顶上,粗糙的瓦片硌得胸口生疼。 远处的地平线上,鞑子铁骑的火把连成一片猩红的星河。 马蹄声如闷雷般滚滚而来,震得房子都在发颤。 “大人,石头雷都埋好了,风雷炮也已就位。” 胡大勇猫着腰爬上来。 “按您说的,三道防线。” 林川点点头,目光死死盯着官道方向。 鞑子铁骑的先锋已经勒马停在村外一里处。 火光中能看清他们狐疑地打量着横亘在前的壕沟。 新翻的泥土还带着湿气。 夜风送来几句粗粝的胡语,接着是战马不安的响鼻声。 领头的百夫长摘下狼头盔,露出一张布满刀疤的脸。 他翻身下马,靴底碾过壕沟边缘的土块。 “乌拉尔!” 百夫长突然高喊一声,手指向柳树村的方向。 其余骑兵纷纷下马,动作利落地解开马鞍旁的皮绳,将战马拴在路旁的槐树上。 树梢的乌鸦被惊得四散飞起。 不多时,远处传来闷雷般的马蹄声。 鞑子主力如黑潮般奔涌而至,铁蹄踏得官道上的碎石飞溅。 领军的千夫长甚至没有停留。 只是朝这支百人队打了个呼哨,便率领大队继续向前奔驰。 战马嘶鸣声此起彼伏。 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月,将柳树村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中。 林川屏住呼吸。 看着那支百人队正以散兵阵型向村口摸来。 二十多名身经百战的老兵,带着五百名刚放下锄头的新兵,已经悄然埋伏在村口四周。 他们像编织一只无形的口袋,静静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 这些新兵才训练了短短数日。 粗糙的手掌上还带着务农留下的老茧,此刻却要学着握紧冰冷的刀柄。 林川的视线扫过埋伏点。 不用看就知道,必然有人在发抖,有人在偷偷哭。 有人犯了夜盲症,变成瞎子。 甚至有人已经尿了出来。 这些庄稼汉的眼神中,一定混杂着恐惧、茫然和一丝决绝。 他们还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战争,但命运已经将他们推到了生死边缘。 鞑子不会等待他们成长。 等待这些新兵的,只有战斗和厮杀。 然后活下来,或者死。 这就是乱世给予他们的选择,也是这个时代强加给每个人的宿命。 林川握紧了手中的长刀,眼神冷峻如铁。 他没有义务保证每个人都能活着回家。 在这人命如草芥的世道,想要活下去,首先得自己燃起求生的欲望。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教会他们如何面对死亡。 夜风拂过,带来远处鞑子低沉的交谈声。 林川缓缓举起右手。 埋伏在四周的士兵们同时绷紧了身体。 这一刻…… 生与死的天平被端上了台面。 “再近些……” 林川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看见那些鞑子已经翻过第二道壕沟。 最前头的几人正要踏上埋着石头雷的田埂。 磨坊下的地窖里,十几个村民死死捂着孩子的嘴。 一个鞑子弯腰割断地上的绊索,笑了起来。 月光照在那人狰狞的刀疤脸上。 三十步、二十五步…… 领头的百夫长突然停下,狐疑地嗅了嗅空气中的火药味。 “就是现在!”林川猛地挥下手臂。 “轰——” 第一颗石头雷炸响的瞬间,整个柳树村的地面都震颤了一下。 领头的百夫长被气浪掀上半空。 破碎的石头夹杂着铁蒺藜如暴雨般倾泻而下。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爆炸的火光连成一片。 “放箭!”林川暴喝一声。 二狗的三棱箭应声离弦,精准地穿透一名鞑子的咽喉。 更多箭矢被老兵们射出。 精准地收割着乱成一团的鞑子。 “杀——” 胡大勇举起战刀。 刹那间,数百道黑影从麦田、沟壑、草垛后鬼魅般浮现。 如同从地底爬出的修罗。 “杀杀杀杀杀——” 老兵们无畏的呐喊声中,夹杂着或颤抖、或稚嫩、或带着哭腔、或紧张不断的声音。 仓促武装的农夫们,化作一道道死亡的阴影,冲向了剩下的鞑子。 刀光、血雾、嘶吼、哀嚎…… 月光之下,这场惨烈的厮杀在柳树村外蔓延开来。 箭矢划破夜空,有的钉入鞑子皮甲发出闷响,有的深深扎进松软的泥土。 鞑子也在最短的时间里,倾斜了手中的箭矢。 方才还在冲锋呐喊的汉子,转眼就成了尸体。 老兵们如同出笼的猛虎,每一刀都带着狠辣。 新兵们却在笨拙地挥舞着兵器。 有人将长枪捅得太深,被鞑子反手一刀削去了半边脑袋; 有人闭着眼睛乱砍,竟误伤了身侧的同伴; 更有人被喷溅的鲜血吓破了胆,站在原地不住地发抖。 哀嚎和呐喊声中,各式各样的伤口在月光下狰狞可怖: 喷涌的血泉、断裂的肢体、外露的骨茬。 一道土坡上,一个新兵被弯刀劈中肩膀,踉跄后退时踩空滚落。 他还未站稳,就见自己的小腿骨刺破皮肉露了出来。 还来不及发出惨叫,鞑子又是一刀劈下。 “杀啊!”独眼龙怒吼着,钢刀劈开了一名鞑子的皮甲。 他身后三个新兵趁机扑上。 手中钢刀不要命地往那鞑子身上砍,硬生生将人剁成了肉泥。 鲜血溅在他们脸上,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暗红色。 刚开始还剩三十多个鞑子站着,但五百多人的浪潮终究太过汹涌。 月光下,二十比一的优势,让战场变成了修罗场。 这不是战斗,而是一场野蛮的撕咬。 新兵们用最原始的方式宣泄着恐惧与愤怒。 有人一边砍杀一边嚎啕大哭,有人杀红了眼连倒地的同伴都要补上一刀。 月光照在混战的沙场上,映出一张张扭曲的面容: 有鞑子临死前狰狞的狂笑,有新兵恐惧的哭喊,更有垂死者茫然的呆滞。 鲜血浸透了干燥的泥土,在低洼处汇成暗红的小溪。 断刀残箭散落各处。 间或能看到几根仍握着武器的断指。 当最后一个鞑子被砸成肉酱时,活下来的人瘫坐在地上。 看着满地的残肢断臂,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活了下来。 月光依旧清冷,照在这些刚刚蜕变成战士的农夫脸上。 映出一张张混杂着恐惧、茫然与一丝狰狞的面容。 而远处—— 上千铁骑已经调转马头,如潮水般向柳树村涌来。 。 第74章,雷罚的火焰 “火神炮前进一百步!” 林川快速下达指令,“其余人,快速撤离!” 藏匿在村舍间的辅兵们如潮水般涌出。 几十个黝黑的圆筒被两三人一组抬着跑。 背着炸药包和发射药的辅兵紧随其后。 “快!快!”胡大勇挥舞着钢刀指挥,“支好位置,注意挖坑!” 两百多名辅兵如蚁群般分散开来。 有人抬着伤员往后方转移,有人弯腰拾捡散落的箭矢武器,更有人手持钢刀,给地上重伤未死的鞑子补上最后一击。 远处,隐约可见鞑子主力的火把正在移动。 像一条蜿蜒的火龙,快速向这边逼近。 “快撤快撤快撤——” 人们大呼小叫地喊着,飞快地往后方撤离。 前面负责操作风雷炮的是老辅兵们。 这等重要的任务,交给新辅兵可不放心。 鞑子骑兵的铁蹄逼近壕沟边缘。 月光下,那些披着战甲的身影已清晰可见。 一名百夫长突然吹响骨哨。 尖锐的哨声撕裂夜空。 数十名鞑子齐刷刷翻身下马,动作利落地摘下角弓。 “当心轻箭抛射——” 胡大勇的吼声炸响在夜空中。 “当心轻箭抛射!” “当心轻箭抛射!” 示警声此起彼伏。 风雷炮阵地,许多辅兵举起了木盾,挡在兄弟的头顶上。 鞑子的箭术精湛,天下皆知。 他们的箭簇有很多种。 主要的攻击手段,分为“轻箭抛射”和“重箭直射”两种。 前者主要是百步左右的远程覆盖,后者则是五十步以内中近距离的精准杀伤。 至于骑兵的驰射,距离更近。 只是今日,他们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风雷炮。 攻击距离相近,又有数道壕沟拦在面前。 根本没有快速冲锋接近的机会。 几十名鞑子张弓搭箭,缓步向前。 越过一道壕沟,百夫长喊了一声。 有十几人举起角弓,弓弦绷紧的吱嘎声连成一片。 其余人则继续向前。 “嗖嗖嗖——” 第一波轻箭已然离弦,在夜空中划出弧线。 这些箭矢看似轻飘飘,却在百步外就开始加速下坠。 箭雨笼罩的范围足有二十丈宽。 “噗噗噗噗!!” 第一轮箭矢扎进土里,距离风雷炮阵地还差着二十多步。 箭尾的翎羽在月光下微微颤动。 像是一片突然生长出的羽丛。 百夫长低声喊了一句,将手一挥,几十名鞑子悄然向前继续推进。 他们又翻过了两道壕沟,狼皮靴踩在松软的地上几乎没有声响。 后方,更多的火把如潮水般涌来。 战马的嘶鸣声中,至少两百名鞑子正在下马集结。 随后,影影绰绰地跟了上来。 “一百五十步——” 胡大勇高声提醒。 远处鞑子的火把,成了判断距离的参照物。 鞑子逆光的身影,越来越接近了。 “火把准备——” 风雷炮阵地上,突然亮起几十点火星。 火折子吹燃的瞬间,辅兵们的脸庞在火光中浮现。 这光亮也暴露了他们的位置。 百夫长大喊一声。 鞑子弓手们立刻调整角度,角弓绷紧的吱嘎声连成一片。 几十把角弓同时被拉开。 “点火——” 引信被火折子点燃。 嘶嘶的火花在夜色中划出轨迹。 几乎同时,鞑子的弓弦也齐齐炸响。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箭雨破空的尖啸与风雷炮的怒吼同时爆发。 天空仿佛被撕裂成两半: 一半是密集如蝗的箭矢,一半是喷吐烈焰的火龙。 “咚咚咚咚咚——” 箭簇钉入木盾的闷响接连不断。 有个辅兵稍慢半步,肩头顿时绽开血花,发出痛苦的哀嚎。 而在鞑子阵中。 第一发风雷炮炸开的火球直径足有两丈。 还在举着角弓的鞑子只觉得眼前一亮,整个人就被气浪掀翻。 铁蒺藜在半空四散开来。 眼睛、耳朵、脑袋、胸口…… 无数朵血花,瞬间炸裂在鞑子身上。 炽热的气浪将五六个弓手直接掀飞。 他们的角弓还在手中握着,人却已经支离破碎。 “轰轰轰!” 接二连三的爆炸在敌群中绽放。 有个百夫长被气浪冲得倒退几步。 刚要站稳,却发现自己的肩膀已经不见了。 更可怕的是那些带着火星的铁蒺藜,钻进皮肉里继续燃烧,把伤口烧得滋滋作响。 “轰轰轰——” 整片大地都在震颤燃烧。 壕沟间的枯草被飞溅的火星点燃,在夜风中连成一片火网。 十几个浑身是火的鞑子在火光中疯狂扭动。 他们试图撕扯身上燃烧的狼皮袄,却只抓下大块焦黑的皮肉。 空气中弥漫着毛发焦糊的恶臭。 混合着火药刺鼻的硫磺味。 如潮水般的攻势瞬间溃散。 幸存的鞑子惊恐地后退,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可怖的场景—— 黑暗中,那些拖着尾焰的铁蒺藜如同索命的鬼火。 每一次爆炸都在夜空中绽开直径数丈的火莲。 乌泱泱的鞑子开始跪倒在地,颤抖着向火焰叩拜。 嘴里念叨着长生天的诅咒。 “退!快退!”千夫长的嘶吼变了调。 黑暗格外放大了恐惧。 风雷炮的每一次轰鸣都在山壁间回荡,仿佛有巨人在捶打战鼓。 爆炸的火光将鞑子扭曲的影子投映在岩壁上,如同群魔乱舞。 不知是谁先喊出“雷神降罚”,整个队伍瞬间崩溃。 马队混乱起来,已经有百人队仓皇离开。 侥幸逃生的鞑子丢下火把,任凭它们在地上滚成一条条火蛇。 他们宁愿摸黑跳进深沟,也不敢再暴露在风雷炮的射程内。 有个摔断腿的斥候趴在沟底,看着头顶划过的火流星,竟吓得尿湿了裤子。 这些纵横草原的勇士,此刻像受惊的羊群般四散奔逃。 而在屋顶上。 林川望着远处溃退的火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知道,经此一役,“天罚”的传说将会像野火般在草原蔓延。 那些侥幸逃回去的鞑子,会把今夜的恐惧,加倍地灌输给每一个同族。 在记忆消失之前,他们应该不会再来柳树村了。 “胡大勇!”他喊道。 “大人!”胡大勇兴奋地跑过来。 “把没受伤的战兵都召集起来。” 林川吩咐道,“开始打扫战场。” 。 第75章,鞑子读过书? 鞑子骑兵退了。 退到村后的人们开始返回来,打扫战场。 战兵、辅兵、柳树村的村民…… 还活着的、能站着的,几乎都出来了。 有人欢呼了起来,但没有引发太多的响应,又沉寂了下去。 刚刚经历的场面,太过于惨烈。 以至于大部分没经历过战场厮杀的人们,现在还没回过神来。 空气中弥漫的味道有些令人作呕。 血腥味,混着血肉烧焦的臭味。 有人身子顿了顿,终于忍不住弯下腰。 “呕——” 陡然的呕吐声,在黑夜中有些刺耳。 是个年轻的辅兵。 他跪在地上,胃里的酸水混着胆汁一股脑吐了出来。 这声音,像是打开了某个闸门。 接二连三的呕吐声在黑暗中响起。 林川拄着长刀,拍了拍辅兵的脑袋。 胡大勇来到身边,两人对视了一眼,终于长叹了口气。 “大人,咱们赢了。”胡大勇咧开嘴,笑了起来。 “嗯。”林川点点头。 不管怎样,鞑子退了,就是个值得骄傲的事情。 风雷炮已经快把存储的火药用光了。 按照林川的计划,火药用完就全部后退。 等鞑子追进村,所有人就已经往铁林堡的方向撤了。 半途还有两道石头雷阵,一定会让鞑子投鼠忌器,不敢穷追猛打。 只是没想到,鞑子这么轻易就放弃了进攻。 对方的千夫长很理智。 敌我双方实力对比未知,又有恐怖的火器。 贸然往里堆填人头是莽汉所为。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选择退却,是最恰当的决断。 “大人!” 南宫珏踉跄着走来,脸色苍白,显然刚刚经历过剧烈的呕吐。 “战况已经统计完毕……我军新兵阵亡三十二人,重伤五人,轻伤十八人……辅兵阵亡十二人,伤七人,有三个……是被火炮炸膛……” 听到这个数字,林川眉头皱了皱。 南宫珏喉结滚动:“鞑子遗尸一百四十三具,角弓五十九把,弯刀一百五十二把……” 他强忍着再度袭来的呕吐感,声音越来越低。 “南宫先生,辛苦了。”林川轻声道。 “大人辛苦。” 南宫珏正了正衣冠,端端正正行了个礼。 他带着妻女一路逃难至此。 沿途所见,尽是倒毙路旁的尸骸。 饿殍遍野,哀鸿满地。 这满目疮痍的人间炼狱,与书中描绘的太平盛世判若云泥。 身为读书人,他也曾意气风发,挥毫写下《西北边防策》。 可谓是字字泣血,句句锥心。 只盼能为朝廷分忧,为苍生立命。 可这一路走来,耳边充斥的尽是大乾节节败退的噩耗。 昔日的豪情壮志,原本已恍若隔世。 谁知这小小的铁林堡,竟给了他一个惊喜。 林川点点头。 目光落在鞑子退却的方向。 伤亡数字比预想的要少。 我方伤亡七十四人,鞑子阵亡一百四十三。 如果按照兵部的标准,已经算是一场不折不扣的大胜。 这还是建立在新兵战力未成的前提下。 由此可见,装备的代差,在某种程度上,是完全可以改变战局的! “去把赵叔叫过来!” 没多久,赵铁匠跌跌撞撞来到面前。 “赵叔!”林川看着赵铁匠脸上的血污,目光一凝,“你受伤了?” “啊?” 赵铁匠茫然抹了把脸,看着掌心血污,自己也愣住了。 “不是我的,刚才……帮忙抬伤员了。” 林川微微皱眉:“往后战事,你不能再上场了。” “大人,老汉我能扛得动!”赵铁匠急切说道。 “赵叔,你留在堡里,用处更大!” 林川打断他,声音沉了下来, “你若是有个好歹,谁来帮我研制新炮?” 赵铁匠怔了怔,眼中泛起水光。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今天的炮,打的很不错。” “炸、炸膛了一门……” 老铁匠红了眼眶,“死了三人……都是后生……” “难免的,总好过被鞑子杀……” 林川劝慰道,“我有些改进的念头,和你说说……” 老实说,今天这一战,冒了很大的风险。 虽然结果是好的,但很多问题也暴露了出来。 首要的问题,是风雷炮的射程,必须要提升。 目前一百多步的射程,与鞑子轻箭抛射的极限距离,相差无几。 若是换成鞑子的神臂手,他们可是能在二百步外取人性命的精锐射手。 那个距离,已经是风雷炮的射程外了。 如果要提升射程,就意味着要装入更多的发射药量。 而现在的制炮方法,承受不住更大的爆炸力。 这也是林川为什么要改进烧铁炉的原因。 第二个问题,则是炮手的培训。 今天的几十门风雷炮,射出的炸药包,有不少偏离了方向。 有的甚至偏出去三十多步。 原因就是对炮筒的角度、射程的把控不够。 要发挥风雷炮的真正威力,就必须先教会他们最基本的算术。 至少要懂得如何用准星测算仰角,用标尺判断距离。 而这又牵扯到更根本的问题: 他们中绝大部分,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全。 夜更深了。 硝烟散尽,火把还在缓慢移动着。 林川和赵铁匠聊完,转头望见南宫珏。 “南宫先生!有件事需先生相助……” “大人但说无妨。” “我想在铁林堡成立识字班……” “识字班?” 南宫珏一愣,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林川轻咳一声:“或许该称学塾更为妥当。” “哦……”南宫珏困惑道,“大人是要教孩童启蒙?” “不止孩童,青壮也要教。” 林川想了想,“先识字,再学些格物、算学……最好还能讲讲时局大势。” 南宫珏瞳孔微缩。 四书五经、圣贤之道,才是正经学问。 这格物……有何可学? “南宫先生是不是困惑,为何不读圣贤书?” 林川仿佛看穿了他的内心,笑问道。 南宫珏躬身:“还请大人为属下解惑。” 月光下,林川的目光带着几分了然。 他笑了笑,问道: “南宫先生觉得,读圣贤书有何用?” 南宫珏从容回答:“大人,读圣贤书,能教人明理,能治国安邦。” 林川点了点头,又问:“能不能杀鞑子?” 南宫珏一时语塞。 林川从地上捡起一支鞑子的箭: “先生请看这支箭,可否用’格物致知'来解?” 南宫珏犹豫道:“‘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自然可解……” 林川微微一笑:“那鞑子造此箭时,可曾读过半句圣贤书?” 南宫钰愣住了。 。 第76章,断我粮道! 林川又抽出一支三棱箭。 “鞑子箭簇犀利,又极善箭术,两军对战时,往往对我们造成极大损伤。而他们的牛皮战甲,普通箭簇又很难穿透,所以,我们制出了这种三棱箭簇……先生觉得,这其中,是否暗合格物之道?” 南宫珏点点头:“自然如此。” 林川笑了笑,突然将手中三棱箭发力掷出。 箭矢破空而去,钉在一棵树干上。 尾羽犹自震颤不已。 林川指着箭矢说道:“这一箭的力道、角度、轨迹,都要靠算学来计;箭簇的锻造、淬火、开刃,全凭格物之理。南宫先生……” 他叹了口气:“圣贤之道,当在太平年景细细品读。如今乱世求生,就不要循规蹈矩了……” “属下惭愧。”南宫珏长揖及地,“今日听大人一席话,才知:纸上得来终觉浅。” 他缓缓直起身,月光映照着他清瘦的面容。 “大人,属下愿重编《格物蒙训》,将圣贤之理,化作战场之术。” “哦?”林川又惊又喜,“南宫先生打算怎么做?” “《论语》有云:’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南宫珏说道,“属下可记录整理铁林堡日常所习,将这’格物致知’四字,写成锻造之法、算学之诀、战阵之术!” “太好了!”林川大笑着张开双臂,一把搂住南宫珏,用力拍了拍他的后背,“那就辛苦南宫先生了!” 这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让南宫珏浑身僵硬。 读书人讲究“君子之交淡如水”,何曾经历过这般直白的表达? 只是这种被人真心相待的感觉,让他心头莫名有些激动。 …… 晒谷场上。 二三十个伤员横七竖八躺在地上。 秦砚秋浑身都在颤抖。 怕是一方面。更多的是心中着急。 这么多人受伤,可她的医术帮不上什么忙。 她读过医书,背过《千金方》,也懂得不少草药。 可面对血淋淋的箭伤刀伤,她的脑海中只剩下一片茫然。 “别动,忍着一点!” 陆沉月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秦砚秋转头看去,只见那个黑衣劲装的女子正压住一个伤员,麻利地用牙撕开布条。 “我、我能做点什么?” 秦砚秋赶紧走过去。 陆沉月闻声抬头,沾血的手指一顿。 她认出了这张脸,前些天女扮男装来找过林川。 只是此刻……她怎么出现在这儿? 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她一把抓过秦砚秋的手腕: “帮我摁住伤口。” 秦砚秋刚把手放上去,温热的鲜血就喷涌而出。 她尖叫一声,差点缩手。 陆沉月眼疾手快,染血的手掌重重压在她手背上: “摁住!别松——” 掌心传来黏腻的触感,秦砚秋死死闭着眼睛。 “把眼睁开!” 陆沉月命令道,“你得看着伤口,才能知道压没压对地方。” 秦砚秋强忍住心头翻涌的恶心,颤抖着睁开眼睛。 “陆姐姐!”芸娘急匆匆赶来,“金创药快没了!” “药没了?”陆沉月眉头皱起来,“那就用锅底灰……” “锅底灰??”芸娘瞪圆了眼睛,随即点点头,“好!” 刚要转身,秦砚秋突然抬头: “县城回春堂有药!去抓来,我能配!” “你??”陆沉月目光有些怀疑。 “秦姑娘?你怎么在这儿?” 芸娘这才认出眼前这个满身血污的姑娘。 “我、我、我来帮忙……”秦砚秋脸色一红。 秦砚秋上次去铁林堡,两人有过一面之缘。 “你懂医术?”陆沉月及时打断。 “会一些。”秦砚秋急忙点头,“金创药用到白及、血竭、龙骨粉……回春堂都有。” “好!我让人去买。” 芸娘立刻转身,却被秦砚秋一把拉住。 “等等!”秦砚秋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拿这个给回春堂的掌柜看,就说……秦家小姐要买,记账上。”她顿了顿,突然想起什么,“记住,血竭要磨成细粉,白及需用陈醋泡过……” “我、我记不住这么多……”芸娘急得跺了跺脚。 “我写下来!” 秦砚秋抓住自己的裙裾使劲撕扯。 可细嫩的手指,却连布料都捏不住。 陆沉月叹了口气,伸出手去。 “嗤啦”一声,月白色的绸缎被撕下大大一片。 她愣了愣:“抱歉!撕多了……” 秦砚秋看着自己突然短了一截的裙子,笑了起来。 “没关系……” 她用手蘸着血,在上面写下药名,递给芸娘。 待芸娘跑远,陆沉月转头看向秦砚秋。 月光照在这位官家小姐血迹斑斑的衣袖上。 那些精致的刺绣花纹,早已看不出本来颜色。 陆沉月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些: “你……留下帮忙?” “好!”秦砚秋用力点点头。 远处传来伤员的呻吟。 陆沉月已经利落地帮她挽起沾血的衣袖。 两人的手在月光下一触即分。 一只修长有力,一只细嫩如玉,却都沾着同样的血。 “走,下一个。” …… 边城大营,中军帐。 陈远山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接过亲兵递来的热毛巾。 庞大彪站在羊皮地图前。 “将军,狼戎各部此番派出五支千人队,分别突袭了青石峡、落马坡、黑水河三处关隘,及白杨镇、黑石镇两处府军驻扎地……” 陈远山沉默地擦拭着脸庞。 “各卫战损如何?”他问道。 “连马尾巴都没摸着!” 庞大彪摇头,“鞑子专挑府军下手,见着边军的旗号就撤!” “这帮狼崽子,绕一大圈打府兵做什么?” 帐下众人面面相觑。 “将军!”赵铁鹰站出来,“末将以为,鞑子在挑软柿子捏。” “软柿子?” 陈远山缓缓摇头,“应该没这么简单……” 要说软柿子,边军也有几个卫,能配得上这称呼。 他站起身来,走到地图前。 盯了一会儿,像是忽然发现了什么。 他抬起手,重重地点在青石峡的位置。 随后,依次划过其他几处标记。 “诸位,可看出什么门道?” 帐内鸦雀无声,只听得见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陈远山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再过两个月,麦子就熟了!” 帐内“嗡”的一声。 庞大彪惊道:“青石峡到黑水河……是粮道!” 羊皮地图上,那几个位置连成弧线。 每一个节点,都是运粮车马必经之处。 “鞑子……要断我粮道?!” 帐下众人面面相觑。 陈远山死死盯住这道弧线。 仿佛后面有一只紧紧攥住的铁拳,在蓄势。 只不过,在铁拳之下…… 有颗不起眼的钉子—— 铁!林!堡! 。 第77章,军屯新政 铁林谷—— 也就是铁林堡扩张的那片山谷, 已经初步能看出框架。 大片的土地被平整,开始建造屋舍。 而在工坊区,一排两丈多高的炼铁炉已经开始冒起了浓烟。 靠山脚的位置还起了几座砖窑。 用铁矿渣和粘土烧制的特制砖,硬度堪比劣质生铁。 但代价是产量骤减,每窑只能出三百块合格品。 而普通砖窑能出上千块。 这种宝贝,林川当然舍不得用来盖房子。 而是全都拿去修建谷口的防御城墙。 城墙沿着天然谷口蜿蜒而上,将两侧陡峭的山崖连成整体。 负责督造的工匠正吼着号子,让辅兵们用裹铁的木槌夯实墙芯的土层。 外墙铺设的特制砖,用掺了糯米汁的灰浆,严丝合缝地砌好。 每起一层,就有辅兵在内侧同步垒起普通砖墙,两墙之间填满三合土。 等到完全建起来,以鞑子目前的科技水平,根本别想凿开。 城门还未建起来。 山谷外,几道拒马壕沟,拦住了数以千计的流民。 东北战事停歇,西边却又乱了起来。 流民如潮水席卷过这片大地。 有人死在中途,有人继续向前。 也有人跪在地上,祈求收留。 铁林堡的征募名额早已满额,可山外仍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 他们就待在这里,随便找块平整地方就能蜷缩一夜。 几处火堆旁,铁锅里翻滚着浑浊的野菜汤。 十几双眼睛直勾勾盯着那点可怜的汤水。 有人从怀里掏出半块发霉的饼子,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块下来。 剩下的,又用破布包好塞回胸口。 新起的箭台上。 风卷着烟火气扑面而来。 “大人,这些人都不肯离开。” 胡大勇低声道。 林川扶着垛口沉默不语。 柳树村一战后,铁林堡的威名不胫而走。 根本无需招募,流民便蜂拥而至。 尤其是从白杨镇逃来的那些人。 他们原本指望驻守府军能护佑一方,却亲眼目睹官兵在鞑子铁骑下溃不成军。 林川心里快速盘算着。 从发展的角度来说,人口当然是多多益善。 但眼下这些饥肠辘辘的流民,却是一把双刃剑。 各地惯用的赈灾之策,不过是搭几个草棚,支几口大锅,将流民圈在一处勉强续命。 这种治标不治本的法子,初时还能维持秩序。 待粮尽粥稀之日,温顺的饥民转眼就会变成暴徒。 只有把他们变成生产力,才是长久之计。 他转头,目光落在南宫珏脸上: “南宫先生,你怎么看?” “大人容禀。”南宫珏拱手行礼,“属下以为,可以效仿管仲’四民分业’之策,青壮者或编入行伍,或垦荒挖矿、建造屋舍,妇孺老弱,可授以编织、采集、洗衣、煮饭等……尤其读过书的,可纳入学塾,教习学生……” 林川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彩。 这几天观察下来,南宫珏也是个心怀抱负的家伙。 原本还有些自命清高。 可经过柳树村一战,像是变了个人。 “好!”林川赞叹一声,“南宫先生,你来执笔,起草一份《军屯新政》。” “《军屯新政》?”南宫珏眼前一亮。 “对!”林川点点头,“特殊时期,特殊做法。以强军、屯田为骨架,消化外来流民,垦荒三年免赋,精壮者可入战兵预备队,设匠作营,善铁器者……” 林川将自己的思路框架快速说了出来。 南宫珏的心跳有些急促。 柳树村一战后,他才看到这位林大人的不凡之处。 只是没想到,林大人看似草莽,竟有如此胸怀。 “属下这就拟写章程!”他激动道。 月光下,他素来矜持的面容竟显出几分锐气。 就像他手中的笔,终于找到了该落下的地方。 胡大勇看着南宫珏匆匆离去的背影,忍不住笑了两声。 “师父,这家伙也不是个书呆子!” 他凑过来,低声道。 “人家可比你聪明多了,一点就通。” 林川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 “一个乘法口诀,几天了还背不下来?” “师父,瞧你说的。” 胡大勇腆着脸笑道,“我虽然脑子笨,但带兵厉害啊!” “也就那样吧!”林川转身就走。 胡大勇一愣,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师父,你是故意逗我的吧?师父……大人,这事儿……” 几个人影从不远处经过。 他赶紧改口,急匆匆追过去。 “大人……师父……” …… 日子无非就是一天天过去。 有些事情,正在悄悄发生着变化。 王铁柱带着几个精悍的弟兄,跟着小翠回到了张家大宅。 起初各房还在争斗,派出家丁上门找茬。 直到王铁柱当众拧断了两个刺头的手腕,剩下的顿时作鸟兽散。 不出三日,失去双手的大少爷和缠绵病榻的二少爷便被“请”进了内院静养。 而张家各处的钥匙和账本,都规规矩矩地交到了小翠手中。 外头那些铺子的掌柜们原本还在观望。 可等到柳树村大捷的消息传来,这些老油条们突然转了性子。 绸缎庄的掌柜第一个提着上好的云锦登门。 随后油坊、米店、货栈全都跟着上门。 就连最刁钻的钱庄管事,都捧着账本在二门外候了整整半日。 就为了给六夫人小翠请安。 “张老爷应该是回不来了……” 这个情绪,或多或少在各处铺子弥漫开来。 天光暗了下去。 清平县城却开始热闹了起来。 酒楼里觥筹交错,青楼里歌舞奢靡。 即便是再紧张的局势,富人士绅们还是要应酬交际。 听小曲儿的,听故事的。 道听途说的消息,反而会传的更快一些。 “张员外带着十万两白银,投奔鞑子,却把小妾留下来掌事儿……” “这一步棋走得妙啊,两头下注……” “如今全县三成的铺面,可都在这六房手上……” “听说刘家和李家出了大价钱,要挖张家的几个掌柜……” 说话的人里面,刚好有个张家铺子的伙计。 听到这话,忍不住冷笑一声: “就凭他们?这六房可是心狠手辣,其他几房联起手来都干不过她……” 旁边的人眼睛一亮,都凑了上来。 “二房都不行?娘家不是有府军的关系?” “府军?哼,人家六房背后,可是有边军呐……” “边军?说来听听……” “哎呀,这酒都喝光了,该回了……” “不急不急,掌柜的!再上一壶好酒……” 长夜漫漫。 铁林堡的小屋里,烛火通明。 林川看着醉得东倒西歪的三个女人。 一时间…… 不知该如何下手…… 。 第78章,醉卧美人图 说来也是一时兴起。 前段时间,他琢磨伤口消毒的问题。 便命人寻来几口大铁锅,又去县城买来劣酒。 让赵铁匠帮忙,搭了个简易的蒸馏装置。 经过反复试验,终于蒸出了几坛约莫五十度的烈酒。 没想到尝了一口,辛辣回甘。 比这个年代的劣酒,不知要好喝多少。 正巧芸娘看见,也嚷着要尝尝。 一口下去,被辣得眼泪汪汪。 林川想起前世喝过的鸡尾酒,便试着将新酿的烈酒兑上蜂蜜、梅子汁,又加了些晒干的桂花。 如此调出来的蜜酒,酒液呈琥珀色,甜香扑鼻。 林川忙着训练,回来时便撞见芸娘拉着陆沉月和秦砚秋小酌。 三个女子起初还矜持地小口啜饮,后来竟推杯换盏起来。 等林川再回来,一整壶酒早已见底。 三人更是醉得东倒西歪。 烛火摇曳间,三个醉态可掬的女子横陈在床上。 芸娘罗衫半解,露出半边香肩,已经醉得不省人事。 秦砚秋枕在芸娘腿上,发髻散了大半,青丝如瀑般铺散,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至于陆沉月…… 这位素来冷若冰霜的黑风寨主,此刻竟软绵绵地靠在秦砚秋怀中。 她一手紧握从不离身的长剑,另一只手则高举着酒壶,仰着修长的脖颈,用舌尖去够壶中最后几滴酒液。 这个场景,实在是有些旖旎动人。 “别喝啦!” 林川伸手去抓她手里的酒壶。 “谁?!” 陆沉月猛地睁眼。 手中长剑“铮”地出鞘。 寒光一闪。 剑锋却已抵在了林川鼻尖前。 “怎么……是你?” 待看清林川的面容,她手腕一软,细剑掉落下去。 “这是我的床啊……”林川无奈摇头。 “你、你的?” 陆沉月醉眼迷离,挣扎着要爬起身来。 却被秦砚秋一把抱住。 “将……将军……” 她低声呢喃,声音带着七分醉意三分娇嗔。 “将军?” 林川一愣。 这是在做梦下象棋? 没容他多想。 陆沉月拨开秦砚秋的手,晃晃悠悠要站起来。 可她这一动不要紧。 本就松散的衣襟彻底滑落,露出大片肌肤。 秦砚秋下意识要去拉她。 却因醉酒使不上力,反倒被带得向前一扑。 陆沉月见状“咯咯”笑起来。 她站起来,刚要迈步,却忘了自己站在床上。 身子一软,整个人向前栽去。 林川眼疾手快上前一步,正好将人接个满怀。 温香软玉在怀,带着梅子酒的甜香,让他呼吸一滞。 陆沉月醉眼朦胧地瞪着林川。 她咬着下唇,努力想维持住往日的威严。 却因酒劲使不出力气。 只能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放、放开!” “好好,我放开。” 林川无奈,正要松手将她放回床上。 却突然被她双手搂住了脖子。 “不、不要放……” 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带着几分从未有过的柔软。 她的脸紧贴着林川的脖子,滚烫无比。 那双常年握剑的手,此刻却像藤蔓般缠绕着他。 林川脑袋一懵,僵在原地。 她身上混合着蜜酒和淡淡的汗香,让人有些沉醉。 气氛顿时暧昧了起来。 “陆姑娘,你喝醉了……”他低声说道。 可陆沉月非但没有松手,反而将整个身子都贴了上来。 “送我……回屋……” 林川的手悬在半空,进退两难。 这个平日里冷若冰霜的女子,此刻像团火,要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 他深吸一口气,终是将陆沉月拦腰抱起。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又轻轻合上。 脚步声渐渐远去。 床榻上,秦砚秋缓缓睁开眼睛。 酒意让她的脑袋昏沉,可目光中却翻涌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望着紧闭的房门,眼泪轻轻滑落下来。 那夜在柳树村,喊杀声震天时。 她心里唯一的念头,是祈求上苍保佑林川平安。 目光转向熟睡的芸娘,秦砚秋不自觉地往她身边靠了靠。 这个村子里长大的姑娘,身上总带着温暖的气息。 每每与她相处,秦砚秋总忍不住想要贴近些,仿佛这样就能沾染到那个男人的气息。 月光透过窗棂,在芸娘的睡颜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秦砚秋轻轻抚上自己的心口,那里正跳动着陌生的悸动。 她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 只知道每次看到芸娘与林川说笑时,心里就会泛起涟漪。 而现在她才知道,陆沉月……也喜欢林川。 而此刻……他们…… 秦砚秋脸颊滚烫,心里又悄悄疼了起来。 房门再次发出“吱呀”声响。 秦砚秋慌忙闭上眼睛。 心跳声大得仿佛要冲破胸腔。 熟悉的脚步声很轻,可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她的心尖上。 脚步声在床前停下。 秦砚秋能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脸上,灼热得让她睫毛轻颤。 “嗯?”林川的声音带着几分困惑,“方才还哼着小曲儿,这就睡着了?” 秦砚秋脸颊腾地烧了起来。 方才借着酒劲,她竟不知不觉哼起了《醉太平》的小调: “花前月下,醉太平……” 这小令里,分明藏着说不尽的旖旎心思。 心在发抖,仿佛那曲中“笑捻花枝,醉倚阑干”的香艳画面,已经化作有形的丝线,将她的心事赤裸裸地摊开在林川面前。 屋内静得可怕。 秦砚秋在黑暗中猜测着林川的举动: 他是不是在俯身端详? 会不会伸手为她拂开额前的碎发? 这个念头,几乎让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她多想效仿陆沉月,借着酒意扑进那个温暖的怀抱。 可自幼的礼教让她连呼吸都屏住了,只能僵硬地维持着睡姿。 忽然,身上一暖。 被子轻轻覆了上来,细心地掖好被角。 秦砚秋心头一颤。 “呼——” 烛火被吹灭的声音。 视线骤然陷入黑暗,脚步声再次响起,房门轻轻合拢。 直到确认林川真的离开,秦砚秋才敢睁开眼。 黑暗中,她的唇角轻轻上扬。 他终究没有留在陆沉月房中…… “秦砚秋啊秦砚秋……” 她心里暗骂自己荒唐。 若是平日,她断不会唱那俚俗小调。 可偏偏酒意上头,又让林川听见…… “羞死人了……” 芸娘在睡梦中翻了个身,手臂自然而然地环住秦砚秋的腰肢。 这个突如其来的亲近让秦砚秋浑身僵硬。 又在酒意的驱使下慢慢放松。 她小心翼翼地往芸娘身边靠了靠,将脸埋进那散落的青丝间。 发丝间萦绕着阳光晒过的暖香,混合着些许汗意。 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 林川的味道。 此刻,成了最让她安心的气息。 秦砚秋贪恋地深吸一口气。 在醉意与悸动的双重作用下,终于沉沉睡去。 箭楼上,林川斜倚着垛墙,任夜风拂过面颊。 月光如水。 他自嘲地笑了笑。 方才的温香软玉,差点让自己把持不住。 也不知明天陆沉月醒来,看到自己衣衫凌乱,会不会记得发生了什么。 会不会拎着那把细剑,一路追杀自己…… 刚才……应该替她系好散乱的衣带的…… 。 第79章,华夏派,军体拳! 山间漾起薄薄的雾气。 陆沉月揉着脑袋出了房门。 校场上,那道身影正腾挪辗转,拳风呼啸。 “起的这么早?” 林川收势转身,汗水已经湿透衣衫。 “你不也是?”陆沉月嘟囔道。 “我就没睡……” 林川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没睡?” 陆沉月一怔,宿醉的脑海里闪过几个模糊片段。 温暖的怀抱,滚烫的呼吸…… 她猛地甩了甩头:“为什么?” “你不记得了?”林川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我为什么会记得?”陆沉月脸一红。 “那没事了……” 林川转过身,准备继续练拳。 “嗯?等等!”陆沉月叫住他,“你这是什么拳法?” 终究是习武之人。 对林川彻夜未眠的好奇,转眼就被陌生的招式吸引。 “军体拳。”林川摆了个起手式。 “军体拳?哪个门派?” “嗯……华夏派。”林川笑了起来。 “华夏派?”陆沉月皱起眉头,“怎么没听过……” “那是你孤陋寡闻了。” 一个侧踢,劲风掀起地上几片落叶。 陆沉月正要反驳,却被他接下来的动作吸引。 只见林川拉开拳架,招式简洁凌厉,每一式都杀气逼人。 “招式倒是简单……” 陆沉月点点头,突然瞳孔一缩, “这招……起手看似攻太阳穴,实则后手直取咽喉要害。” 晨雾中,她的点评精准无比,竟是跟着林川的招式,一招一招拆解下去。 “这招挡击加上绊腿……力气大些,能使敌关节脱臼……” “这招击腰……锁喉?这么狠辣?腰眼与咽喉同受制,中者非死即残!” “寻常武学讲究攻上三路,这招为何专取膝弯?” “……” 等到朝阳升起,陆沉月已将十六式军体拳拆解完毕。 “怎么样?能不能帮我改进一下?”林川兴奋地问道。 “改进?”陆沉月沉思片刻,摇摇头,“这’华夏派’的拳法,看似粗陋,实则招招致命。对于初学者来说,已经够了……至于改进……” 她身形一动,将林川打过的军体拳重新演练起来。 “招式是死的,人是活的。比如这一式……” 她突然变招。 原本直取咽喉的一拳在半途突然变向。 “你看,同样一招,只需稍加变化,就会直取心窝!” 她拳势凛厉,林川也看呆了眼。 “可不管什么招式打出去,对手其实会有很多种变化,我们要做的,就是先发制人……” 说着她突然向前一踏,拳头骤然停在林川胸前。 “如果速度够快,我便是普通的一拳出去,对手也防不住……” 林川心头一震。 他只不过在陆沉月面前打了一遍军体拳。 没想到她不仅一招一式全学会,甚至招式之中,还多了几分圆融之意。 陆沉月收拳而立:“明白了吗?” “明白了。”林川点点头,“我有个新的想法。” “说。” “你能不能帮我设计几招刀法……和枪法。” 林川比划着,“几招就行,简单,直接,一击必杀那种。” 陆沉月眉头微蹙:“你想……用在军中?” “对。”林川点点头,“军体拳我可以教,但刀枪之法我不擅长……只能求你帮忙。” 陆沉月一愣:“华夏派的拳法……你要教给他们?” “没错。”林川笑道,“华夏派的拳,谁都能学,谁都能教。” 晨风拂过,吹动陆沉月的长发。 自幼习武的规矩,各门各派的武功,向来都是秘而不传的。 她望着眼前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男子,眨了眨眼。 半晌,她点点头:“得加钱。” 林川先是一愣,随即朗声大笑。 这熟悉的讨价还价声,让多日来的疲惫一扫而空: “没问题!还是五百两?” “五……五十就够。” 陆沉月别过脸去,有些害羞。 “行!我再教你运营山寨的章法……” 陆沉月眼睛一亮,又强自按捺住喜色,只是微微点头。 “好。” 正说话间,远处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秦砚秋揉着眼睛迈出门槛。 刚舒展双臂要伸个懒腰,余光却瞥见校场上的两道身影。 她整个人僵在原地。 昨夜那些零星的醉酒记忆突然涌上心头。 自己哼的小曲,散乱的衣襟,还有林川盖的被子…… “砰!” 一声闷响。 秦砚秋慌不择路地转身要逃,竟一头撞在了门框上。 她顾不得疼痛,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就往屋里钻。 绣鞋都掉了一只也顾不上捡。 陆沉月和林川面面相觑。 晨光中,还能听见屋内传来“咚”的一声。 似乎是秦砚秋又绊倒了什么。 接着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想来这位大家闺秀正手忙脚乱。 “她这是怎么了?”陆沉月疑惑地蹙眉。 林川摸了摸鼻子,想起昨夜秦砚秋紧闭的双眼和颤抖的睫毛,莞尔一笑: “大概是……想起什么要紧事了。” 话音未落。 就见那扇房门又悄悄开了条缝。 一只素白的小手伸出来,飞快地勾走了遗落在地上的绣鞋。 然后又“啪”地关紧了门。 又过去了良久。 早饭的钟声“铛铛铛”响起来,芸娘牵着秦砚秋的手出了门。 总是要见人的……否则更显得自己心里有鬼。 秦砚秋挺直腰背,下颌微抬。 又恢复了那个端庄娴静的大家闺秀模样。 只是视线始终低垂,连余光都不敢往林川那边扫一下。 芸娘却浑然不觉,远远看见陆沉月和林川站在校场上,立刻欢快地拽着秦砚秋往前跑: “陆姐姐!你昨夜怎么回去了?” “啊?”陆沉月一怔,“我……我也不记得了……” “怎么会不记得?”芸娘歪着头,“明明是你最先醉倒的。” “我?才不是!”陆沉月摇头,“是你先醉倒的。” “不对,是你。” “不是我,是你。” “既然这样,那咱俩谁都说了不算!” 芸娘笑嘻嘻地转向秦砚秋,“秦姐姐,你记得什么?” 突然被点名的秦砚秋浑身一颤,手中的帕子差点掉在地上。 “啊?我、我……” 她结结巴巴,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 “我也不记得了……” “你也不记得了?” 芸娘歪着头,突然目光一转看向林川, “相公,你昨夜睡在哪里?” “我、我睡……睡兵舍里了……” “嗯?”陆沉月猛地转头,“你不是说你没睡?” “没睡?”芸娘瞪大眼睛。 秦砚秋闻言,脸更红了两分。 “相公,你昨夜回来没?”芸娘不依不饶地追问。 “回来了啊,看到你们三个……”林川说到一半突然噤声。 “我们三个?”芸娘眼睛一亮,“那陆姐姐怎么回去的?” “啊?我哪知道……”林川仰头望天,假装研究起天色。 晨光中,四个人站成一个诡异的圆圈。 芸娘天真烂漫地左顾右盼,陆沉月故作镇定地望向远方,秦砚秋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而林川则仰头研究着云彩。 一阵尴尬的沉默后,厨房飘来的粥香终于打破了僵局。 芸娘突然拍手:“呀!开饭了!” 她一手拽住陆沉月的袖子,一手拉住秦砚秋的手腕,“今天有面糕呢!” 秦砚秋被拽得踉跄几步。 她偷偷抬眼,正好对上林川含笑的眼睛。 又慌忙低下头去。 。 第80章,鞑子密信 暮色渐起。 县衙后院笼罩在一片昏黄之中。 秦砚秋悄悄推开后门,走进后院,又转身轻轻合上。 没走几步,便见父亲坐在院中的石凳上,脸色阴沉如铁。 “爹?”秦砚秋脚步一顿。 “你还知道回来?”秦知县冷哼一声,“这几日又去哪儿了?” “明日是娘的忌日,女儿自然要回来。” 她低声道,手指微微攥紧了衣角。 “亏你还记得!” 秦知县猛地站起身,袖袍一甩, “可你整日在外抛头露面,成何体统?张家前日托媒人来说亲,你倒好,连人影都不见!” “爹,女儿不嫁!” 秦砚秋脸色涨红,抬头直视父亲, “张家公子是什么人,您难道不清楚?仗着家中权势横行乡里,女儿宁死不从!” “你!!!” 秦知县气得嘴唇颤抖,指着她怒道, “好,你这般倔强,是不是又去铁林堡了?那林川不过是个粗鄙武夫,你一个官家小姐,整日与他厮混,传出去像什么话!” “爹,女儿自有主张……” “你有个屁主张!” 秦知县声音陡然提高, “你可知现在什么局势?鞑子虎视眈眈,随时可能南下!我若不给你寻个靠山,你娘九泉之下,该如何埋怨我?” 他顿了顿,语气稍缓, “还有……从今往后,不许再去铁林堡!那林川不过是个百户,整日刀口舔血,你沾染上他,日后如何自处?” “爹,林将军英雄气概,保家卫国,岂是寻常武夫可比?”秦砚秋眼眶微红,倔强道。 “将军?”秦知县冷笑一声,“不过是个百户,什么将军!守着个戍堡,你倒替他封官加爵了?” “在女儿心里,林大人就是将军!”她一字一句道。 “你……”秦知县气得胸口起伏,“给我回屋呆着去!不许出门!!!” “爹!!”秦砚秋一跺脚,哭着跑回了屋。 秦知县看着女儿哭着跑开的背影,半晌才重重叹了口气。 他转身对候在一旁的师爷道: “叫人把后门钉死,再派两个婆子日夜守着小姐的院子。” 师爷犹豫道:“老爷,小姐性子倔,这样怕是……” “她再倔,还能翻出天去?”秦知县厉声打断,“去办!” “小姐快别哭了……”春桃手忙脚乱地劝道,“再哭下去,明日眼睛该肿成桃子了。” “肿便肿了!”秦砚秋抽噎着,“横竖也出不得这院子……” 春桃突然压低声音:“小姐虽出不去,可林大人今晚会来啊!” “当真?”秦砚秋猛地抬头,泪珠还挂在睫毛上,“你从何处听来的?” “下午奴婢去取茶时,正巧听见老爷和师爷说话。” 春桃凑近了些,“说是要请林大人今晚来县衙议事。” “议事?”秦砚秋蹙起眉头,“大晚上的,要议何事?” “隐约听得……是与鞑子有关……” “鞑子?”秦砚秋心头一紧,“具体说了什么?” 春桃面露难色:“奴婢站得远,只听见师爷说什么’鞑子的信’……” “鞑子的信?”秦砚秋猛地站起身,“师爷怎会与鞑子有书信往来?” “小姐的意思是......” “师爷此刻在何处?” “前堂书房里,正与老爷商议要事……” 秦砚秋目光一凛,迅速抹去脸上泪痕:“春桃,随我出去。” “去哪里啊小姐?”春桃一愣,“老爷吩咐了不许小姐出门……” “嘘——”秦砚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去师爷屋里查一查,你只需在门外替我望风。” “啊?小姐,这、这……” 春桃还想阻止,可秦砚秋已经几步出了门。 她跺跺脚,干脆嘴唇一咬,跟了上去。 …… …… 前堂书房内。 烛火摇曳,映照着案几上摊开的文书。 秦知县正与师爷对坐议事,忽然廊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师爷眉头微皱,正要起身查看。 只听“咣”的一声巨响,房门被猛地推开。 秦砚秋红着眼眶闯了进来。 “砚秋?”秦知县惊得站起身来,“何事如此慌张?” 秦砚秋胸口剧烈起伏:“爹!您可知这位师爷,背地里都做了些什么勾当?” 师爷脸色一僵,随即挤出笑容:“小姐何出此言?老朽对大人一向忠心耿耿。” “忠心耿耿?”秦砚秋冷笑一声,“那你对大乾王朝呢?也是这般忠心吗?” “放肆!”秦知县拍案而起,“砚秋,你在说什么?” “爹!”秦砚秋打断道,“师爷背着你,与鞑子往来密信!” “胡说八道!”秦知县从案上抄起一封信笺,“你是指这封?这是师爷今早在县衙门口拾得的……” 师爷捋须轻笑:“小姐怕是误会了。” “误会?”秦砚秋从怀中掏出几封密信,“那这些呢?” 烛光下,师爷的脸色瞬间惨白。 信笺上赫然盖着鞑子的狼头印鉴。 “这、这是什么……” 师爷猛地扑上前欲夺,却被秦砚秋灵巧避开。 “爹!”秦砚秋将信举起来,“师爷暗中与鞑子勾结,密谋两月后劫掠北境粮道!连时间路线都标得清清楚楚!” “什么?”秦知县如遭雷击:“师爷……此话当真?” “老爷明鉴!”师爷突然跪地哭嚎,“小姐定是受人蛊惑,这些信必是伪造……” “伪造?”秦砚秋厉声道,“我为何要伪造这种事情?” 师爷面如死灰,突然暴起,扑向秦砚秋: “贱人坏我大事!” “住手!” 秦知县踉跄着扑上前阻拦,却被师爷一把推开。 他嘶声大喊:“来人!快来人!” 七八名衙役应声冲入。 秦知县指着师爷厉喝:“给我拿下这个逆贼!” 衙役们对视一眼,纹丝不动。 “你们聋了吗?”秦知县声音发颤。 话音未落,他的胳膊猛地一紧。 两名衙役一左一右钳住了他。 另一人冲上前去,一把反剪住秦砚秋的双手。 “你们……你们???” 秦知县面色苍白,不敢相信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 师爷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被抓乱的衣襟。 “老爷啊……” 他踱到太师椅前悠然落座,轻笑出声, “您安安分分做您的县太爷不好吗?” “畜生!” 秦砚秋奋力挣扎,青丝散乱, “你勾结外敌出卖家国,必遭天谴!” 师爷眼中寒光一闪: “来人,把这丫头的舌头割了,免得再胡言乱语。” 。 第81章,血溅县衙 “不可!” 秦知县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师爷……求您高抬贵手……” 他身子一弯,重重磕下头去, “下官愿做牛做马,只求放过小女……” “爹!不要跪这奸贼!” 秦砚秋哭喊着挣扎,却被衙役死死按住。 师爷俯视着匍匐在地的秦知县,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老爷这是何苦?” 他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衣袖, “你我主仆多年,情同手足,何至于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目光转向被按住的秦砚秋。 “小姐啊,老朽也不过是寻条后路罢了。这乱世之中,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又何必如此大动肝火?” “寻条后路?” 秦砚秋怒极反笑,眼中噙着泪水, “我大乾江山,就是被你们这些吃里扒外的奸贼给毁了!” “砚秋!砚秋!!” 秦知县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别说了,别说了!” 秦砚秋看着父亲这般模样,心如刀绞: “爹,若是女儿没有发现这些密信,是不是连你……也会被这奸贼蛊惑,做了鞑子的走狗?” “砚秋!”秦知县猛地抬头,满脸震惊,“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 “爹,你还记得娘临终前,你是怎么在她病榻前发誓的吗?” 秦砚秋声音哽咽,“你说大丈夫当心怀天下,为国为民……可如今,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秦知县浑身颤抖,老泪纵横:“砚秋……爹知错了,你别说了……” “够了!”师爷厉声打断,脸上的假笑彻底消失,“来人,把秦小姐送到我房里去!” “你要做什么?!”秦知县惊恐地扑上前,却被衙役死死按住。 “做什么?”师爷阴森地笑着,伸手捏住秦砚秋的下巴,“我要看看,等把她扒光了吊在房梁上,这张小嘴还能不能这么硬!” “畜生!你敢!”秦知县疯狂挣扎,额头青筋暴起,“我跟你拼了!” “你看我敢不敢!” 师爷狞笑一声,伸手抓住秦砚秋的衣领,作势就要撕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 门外传来一声暴喝:“狗贼住手!” 七八名衙役闻声冲出门外,紧接着便是一阵金铁交鸣之声。 箭矢破空的锐响过后,门外骤然归于死寂。 “什么人?!” 师爷脸色煞白,掐着秦砚秋脖子的手不住发抖。 “嗒、嗒、嗒——”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道挺拔的身影踏着血泊迈入屋内,手中长刀犹自滴血。 “林某来迟,让秦姑娘受惊了!”林川目光如电,刀尖直指师爷咽喉。 “林将军!”秦砚秋泪如泉涌。 “将军?”林川一愣。 昨夜……秦砚秋醉酒后说的……也是这两个字…… 师爷面如土色,踉跄着退到墙角:“你、你怎么可能冲进来?” “怎么可能?”林川冷笑一声,刀锋轻转,“区区衙役,拦得住我的人?!” “啊!!!”师爷突然暴起,左手掐紧秦砚秋,右手从靴筒抽出匕首,“那就一起死!” 寒光乍现! “噗嗤——” 鲜血喷溅,一截断臂带着匕首飞上半空。 师爷的惨叫声尚未出口,林川一拳砸在他太阳穴上。 “咚!” 师爷如烂泥般瘫倒在地。 “将军……” 秦砚秋身子一软,瘫在他怀中。 秦知县瘫坐在血泊中,终于撕心裂肺地嚎啕起来。 …… …… 安顿好秦砚秋。 林川回到前堂书房。 胡大勇快步迎上前来,压低声音道: “大人,县衙上下都肃清了,共拿下师爷党羽三十三人。” 林川微微点头。 下午秦砚秋刚离开铁林堡不久。 县衙的差役便来传话,说知县大人邀他晚间商议要事。 原本他正想找知县商谈军粮补给之事,便应了下来。 只是近来鞑子活动频繁,为防不测,特意带了胡大勇、二狗等十名精锐随行。 没想到遇见这一幕。 他拿起散落的密信,在烛光下仔细审阅。 随着一页页翻过,眉头也越锁越紧。 信中赫然记载着两条要命的情报:其一,鞑子命师爷彻查柳树村一役中出现的火器,想办法拿银子收买;其二,两月后夏粮征收时,鞑子要劫掠北境粮道。 “秦知县!”林川沉声唤道。 秦知县呆坐在角落,双目空洞,官袍上还沾着方才的血迹。 “秦知县!”林川加重语气。 秦知县浑身一颤,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 胡大勇与二狗交换了个眼神,暗自摇头叹息。 “起来!”林川一声怒喝。 秦知县哆哆嗦嗦地爬起来,官帽歪斜也顾不得扶正。 “秦知县!” 林川将密信一把拍在案上, “你乃朝廷命官,一县之主!如今奸佞已除,可有应对之策?” 秦知县嘴唇颤抖,半晌才嗫嚅道: “但、但凭林将军做主……下官、下官……愧对……” 说着,竟“呜呜”哭了起来。 林川看着秦知县失魂落魄的模样,叹了口气。 这位知县大人今日受惊过度,怕是暂时指望不上了。 正思索间,门外传来一声怯生生的呼唤:“林将军……” 转头望去,只见秦砚秋的贴身丫鬟春桃站在廊下,双手捧着一本蓝皮册子,指尖还在微微发抖。月光下,她脸色苍白,显然还未从方才的惊变中缓过神来。 “这是小姐让我交给将军的……”春桃低着头,将册子递上前来。 林川接过册子,随手翻开几页,眼神骤然一凛:“这是从何处得来的?” “在、在师爷的床榻暗格里找到的……” 春桃声音细若蚊蝇,“小姐说,要立刻交给将军过目……” “替我谢过小姐。”林川沉声道。 待春桃匆匆离去,胡大勇凑上前来: “大人,这是什么?” “啪!”林川猛地将册子拍在案上:“一群吃里扒外的畜生!” 胡大勇低头看去。 只见册子上密密麻麻记录着本县各大粮商的姓名。 旁边详细标注着每年给鞑子输送的粮草数目。 “大勇!”林川突然喝道,“按这份名单,给每个人都发一份请柬!” “请柬?”胡大勇一时没反应过来。 “没错!盖上县衙的大印!” 林川冷笑一声,“就说知县明日设宴,商议今年夏粮征收之事!一个都不许漏!” 胡大勇眼睛一亮:“属下明白!这就去办!” 他刚要转身,又迟疑道:“那秦大人那边……” 林川看了眼仍呆坐在角落的秦知县,沉声道: “无妨,用印之事我自会处理。你只管把请柬发出去,记住——” 他眼中寒光一闪,“要派我们的人亲自送到各府上!” 。 第82章,通敌卖国! 夜色如墨,更深露重。 林川独坐在县衙后院的石凳上,心情略沉重。 他早知道这世道不太平,却没想到已经糜烂至此。 县里那些平日里道貌岸然的士绅大户,竟都成了鞑子的走狗。 而这仅仅是一县之地。 整个北疆又该是何等景象? 西陇卫的弟兄们用血肉筑起的长城,守护的竟是这样的江山? “将军。” 轻柔的脚步声停在身后。 带着幽兰香气的披风轻轻落在肩头。 林川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夜里寒露重,当心着凉。” 秦砚秋的声音比月光还温柔。 林川喉结滚动,却没有回头: “秦姑娘…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休息?” “我、我担心将军。” 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今日之事,将军心里一定不好受。” 林川苦笑一声:“无妨,我习惯了。” “可……” 秦砚秋犹豫了一下,终于鼓起勇气绕到他身前, “将军不该一个人扛着这些。” 月光下,她素白的衣裙泛着淡淡的光晕。 林川只看了一眼就慌忙移开视线: “秦姑娘不必如此。” “唤我一声砚秋……可好?”她颤声道。 林川心头一颤。 他张了张嘴,终究只低声道: “不妥……你是官家小姐。” “在砚秋心里,大人就是顶天立地的大将军。” 她忽然上前半步,月光映着她泛红的眼眶, “比那些锦衣玉食的蛀虫强千万倍。” 林川站起身来,摇摇头: “我只是个小小百户,不是什么将军。” “那又如何?” 秦砚秋仰起脸,泪水在月光下闪烁, “大人守护百姓的赤诚之心,难道还比不上那些虚名?” 夜风骤起,吹落满树梨花。 林川看着眼前倔强的少女,想起救她时的决绝模样,心头微动。 “砚秋……”他终是唤出了这个名字,“你不懂,我这样的武夫,朝不保夕……” “我懂!”秦砚秋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我亲眼看到百姓死在鞑子铁蹄下……所以我更知道,像大人这样的英雄有多珍贵!” 林川看着他。 “将军……”她声音忽然低了下来,带着微微的颤抖,“您敢单枪匹马杀鞑子,却不敢……不敢正视砚秋的心意么?” 一片梨花落在她发间。 林川叹了口气: “砚秋,我不值得你如此……” “值不值得,该由砚秋说了算。” 她突然贴近,咬了咬唇,“若这身份是阻碍,砚秋宁愿不做这个小姐。”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惊起几只夜鸟。 林川望着她湿润的睫毛,忽然觉得这污浊的世道里,除了芸娘,还有人值得守护。 “傻丫头……” 他终于伸出手,将哭得发抖的娇小身躯揽入怀中。 秦砚秋整个人都在战栗,却将他搂得更紧:“将军……” 夜风卷着梨花,掠过相拥的身影。 将少女的哭泣吹散在风里。 …… 第二日,午时未至。 崔明远的轿子刚转过县衙前的石狮子,就听见里面传来嘈杂的人声。 他皱了皱眉,示意轿夫停下,掀开轿帘一角往外看去。 “老爷,衙门口停满了轿子。”管家凑过来低声道,“郑家、王家、周家的人都到了。” 崔明远轻哼一声,整了整衣冠才下轿。 刚迈进县衙大门,原本喧闹的庭院顿时安静了几分。 正在交头接耳的士绅们纷纷转身,一个个拱手作揖。 “崔老爷来了!” “崔公身体可好……” 崔明远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众人。 身为清河崔氏的旁支,崔家在清平县名气不小。 虽不如本家显赫,但在北疆,也算是树大根深的世家。 身为崔家家主,他很享受被众星捧月的滋味。 只不过今日,大家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诸位可知今日所为何事?”崔明远压低声音问道。 “不知啊,崔公……” 郑员外凑过来,“不过县衙里的衙役全都换成了边军战兵,看着就瘆人……” “是啊,”王员外声音发颤,“该不会是那件事……” 话音未落,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从后堂传来。 众人立刻噤声,不约而同地望向声音来处。 只见几人大步走来。 为首的是个穿着百户甲的年轻将官。 “在下铁林堡百户林川。” 年轻将官抱拳行礼,声音清朗,“劳诸位久等了。” “他就是林百户?”人群中响起一片低呼。 前些日子柳树村大破鞑子百人队的消息早已传遍全县。 只是谁都没想到,传说中的悍将竟如此年轻。 “林大人,秦知县在何处?”有人问道。 林川微微一笑:“秦知县染了风寒,正在后院休养……今日由本官暂代县务。” 堂内陷入诡异的沉默。 众人面面相觑。 崔明远轻咳一声,率先打破沉寂:“林大人今日召集我等,不知有何吩咐?” “吩咐不敢当。”林川环视众人,话锋一转:“实不相瞒,铁林堡将士浴血奋战,如今军中粮饷告急。今日请诸位前来,正是要商议个共渡时艰的法子。” 此言一出,堂内顿时“嗡”的一声。 几个士绅忍不住交换眼色,嘴角泛起讥诮。 原来是打秋风来了。 崔明远捋须轻笑:“林大人有所不知,去岁寒舍遭了马贼,损失惨重啊……再加上今年春旱,眼看收成大减,实在是……呵呵……” “是啊,是啊……” 堂内顿时响起一片附和之声。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纷纷倒起了苦水。 “如今鞑子肆虐,家里的粮都被抢了大半……” “可不是?铺子都亏了……” “哪还有钱粮往外拿啊……” “唉,前些日子府军也要粮,现在边军又来……” “难啊……” 眼见着气氛差不多了,崔明远轻咳一声: “林大人年轻有为,想必不会强人所难吧?” 林川冷笑一声:“南宫先生!” “属下在!” 身旁的南宫珏立即翻开账册,朗声道: “去岁崔府新购良田三千亩,扩建宅院两进。” “郑家庄园今春新添二十头耕牛,粮仓扩建三成。” “王员外刚纳第九房小妾,聘礼就花了五百两。 “周家绸缎庄,上月盈利三百三十八两……” “……” 大堂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崔明远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林大人这是何意?” 他声音里压着怒意, “我等皆是奉公守法的士绅,难道大人要效仿盗匪行径,强抢钱粮不成?” “强抢?崔老爷这话从何说起?” 林川缓步踱到堂中,“本官只抢鞑子,还有……通敌卖国之辈!” 这话像一记惊雷炸在堂内。 有人双腿已经忍不住抖了起来。 “当然,在座诸位都是德高望重的乡贤。” 林川忽然又换上和煦的笑容,“本官一介武夫,不会说话,若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他抱拳环施一礼,众人纷纷尴尬还礼。 崔明远缓缓开口:“既如此……那我崔家,就捐个数……” 林川打断他:“崔老爷,捐多捐少,诸位自己决定,本官绝不强求。只是三日后……” 他环视一圈,眉眼间,扬起童叟无欺的笑容。 “我在铁林堡,恭候各位!” 。 第83章,你的死活,我不在乎 没走多远。 胡大勇追了上来,满脸不解: “大人,这些老狐狸分明是在搪塞,为何不直接将他们拿下?属下带一队人马,保管让他们乖乖吐出钱粮来!” 林川脚步一顿,笑了起来。 “直接拿下?” 他转头看向一旁的南宫珏,“南宫先生,你来替我解释解释。” 南宫珏先是一愣,随即会意,开口道: “胡伍长有所不知。这些士绅看似各自为政,实则盘根错节,不可贸然动手。” “可他们明明私通鞑子!”胡大勇急道。 “证据呢?”南宫珏反问,“仅凭一本册子就抓人,只会打草惊蛇。况且……大人要的不是一时之利,而是长治久安。” “我没明白……”胡大勇皱起眉头,“放着不抓,怎么就长治久安了?” “抓了之后呢?” 南宫珏笑道,“谁来审?谁来判?况且这可是全县几十个士绅大户,咱们只是边军,有那么大的权力吗?全都抓了,到时候全县大乱,怎么办?” 胡大勇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大勇啊,你可知道钓鱼最讲究什么?” 林川不等回答,接着说道: “要舍得下饵,更要有耐心。这么多鱼,咱们网不够大,只能一条一条抓,一条一条吃……今日若逼得太紧,他们反而会抱团抵抗。” “那大人给三天期限,是什么意思?” “让他们自己乱。” 林川冷笑一声,“你以为他们真是一条心?等着看吧,不出两日,必然有人上门投诚。” 南宫珏突然插话:“属下赌……不出一日。” “那我也赌!” 胡大勇虽然听得半懂不懂,听到有赌局,也跟着嚷嚷起来。 见两人都盯着自己,他脖子一梗: “我赌……不过今晚!” 林川与南宫珏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 午后阳光懒洋洋地洒在后院。 晒药架上的草药已经半干,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林川站在廊下,看着秦砚秋在药架间穿梭。 她穿着白色的衣裙,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纤细的手臂。 许是忙碌了很久。 她额前渗出细密的汗珠,几缕碎发黏在脸颊边。 一阵热风吹过,扬起些许药粉。 “阿、阿嚏!” 秦砚秋突然偏过头,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目光瞬间呆滞住。 “这么热的天,也不歇歇?” 林川忍住笑意,出声问道。 “啊……你怎么……” 秦砚秋吓了一跳,手中药筛差点打翻。 阳光在她身后勾勒出柔和的轮廓。 “将军……” 她下意识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袖。 一抹红晕从耳根蔓延至脸颊。 “这些草药,不能晒过头……” 林川注意到她的嘴唇有些干裂,想必是忙得都没顾上喝水。 他来到石桌旁,倒了一杯清茶。 “喝点水,润润喉。” 他走到秦砚秋身边。 茶盏递到眼前,秦砚秋轻咬住嘴唇: “谢、谢过将军……” 脸上的红晕愈发鲜艳了。 林川瞧着她这副模样,笑道: “就算你心中把我当成大将军,也不能一直挂在嘴上啊……” “我、我没把你挂嘴上啊,将军……” 秦砚秋急急抬头辩解,突然一愣。 自己先绷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那笑声像春风拂过新茶,带着几分羞意,在午后的庭院里轻轻漾开。 “你父亲……” “方才午膳的时候,砚秋劝过了。” 秦砚秋轻声道,“他说……愿意配合……” 林川点点头。 阳光太刺眼,他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心里有些按捺不住,想抱抱她。 两人之间一时沉默。 “去歇会吧。”林川忍不住说,“这些我来。” 秦砚秋赶紧摇头:“不用不用……” 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林川已经走到她身边,不由分说地抓住她手中的药筛。 手指相触, 阳光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地上,渐渐重叠在一起。 药香愈发浓郁,几乎让人透不过气来。 “小姐!”春桃一声轻呼。 秦砚秋慌忙从林川怀中挣脱,踉跄着后退两步。 “小姐!”春桃背过身去,“回春堂王掌柜在前院等着,说是要对账……” “知、知道了!” 秦砚秋的声音都变了调,手忙脚乱地拍打着衣袖。 她低着头,根本不敢看林川,只胡乱对着春桃摆手: “你先去……我、我随后就到……” 春桃回过头,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个来回,嘴角忍不住翘起:“王掌柜着急……” “我这就去!”秦砚秋提着裙摆就要走,却一脚绊了个趔趄。 林川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手:“当心!” 这一下,让秦砚秋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飞快地抽回手,头也不回地往前院跑去。 “小姐!等等我!”春桃在后面喊道。 秦砚秋却跑得更快了。 春桃偷偷瞥了眼林川,又望望自家小姐离去的方向,捂嘴一笑,快步追了过去。 林川在院中静立片刻。 待秦砚秋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这才转身朝秦知县的厢房走去。 推开厢房门。 秦知县正襟危坐在太师椅上,官服穿得一丝不苟。 案头上整整齐齐码放着三摞簿册。 “林大人,下官已整理了本县近三年的粮仓账目。” 秦知县声音发紧,手指颤抖着指向案头,“还有田赋、商税的簿册……” 林川目光扫过那些装订工整的册子:“秦大人这是做什么?” 秦知县突然起身,深深一揖到地。 “下官自知罪孽深重,死不足惜……只求林大人,莫要苛待砚秋……” 林川闻言一怔,随即失笑:“秦大人误会了。” 他随手拿起一本粮册翻看。 “我查过你任内的政绩。永和十八年大旱,你开仓放粮救活三千灾民;去年春汛,你亲自带人加固河堤……” 他合上册子,正色道:“我来,是想请秦大人继续当好这个知县。” 秦知县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林大人……不治下官之罪?” “我一个边军百户,能治秦大人什么罪?” 林川走到窗前,望着外面的天色, “说到底,你的死活我根本不在乎,但清平县不能乱。眼下鞑子虎视眈眈,清平县需要个熟悉民情的父母官。如今全县士绅都在通敌,此事极不寻常……你若能帮我,那么过去的事情,我可以暂不追究。” 秦知县眼眶一红: “下官……下官定当竭尽全力!” 。 第84章,密谋 酉时三刻。 林川一行人刚返回铁林堡,一名战兵便快步迎上: “大人,周记粮行的周掌柜求见,说有要事相商……属下没让他进去,让他在门房候着了。” 林川和南宫珏对视一眼,同时转头看向胡大勇。 “胡伍长,你赢了!” 胡大勇先是一愣,随即仰天大笑。 可笑着笑着,他突然僵住:“等等!咱们没定赌注啊——” 林川忍俊不禁,从怀中掏出二两碎银抛过去:“别嚷嚷了,接着!” 胡大勇一把接住,掂了掂分量,顿时笑逐颜开。 他贼兮兮地转向南宫珏:“南宫先生?” 林川瞪眼道:“南宫先生要养活妻女,你跟他要银子干嘛?” 南宫珏白皙的面皮顿时涨得通红,支吾道:“这个、银子……总会有的,容后再补……” “哎哟喂!”胡大勇嚷道,“读书人可不兴赖账啊!你这都欠我两回了!” 林川一愣:“哦?你们还赌过别的?” 胡大勇嘿嘿一乐:“上回南宫先生非说校场那块青石没人搬得动,我就跟他打了个赌……” “南宫啊南宫!”林川扶额摇头,“你可知道这块石头,胡大勇已经赢走不下十两银子了!” “十五两整!”胡大勇得意地竖起三根手指,又赶紧补上一根,“算上今天这二两,正好十六两!” 看着他竖起的四根手指,林川有了杀人的冲动。 解散了队伍,林川朝门房走去。 远远就看见屋里一名身着褐色绸衫的中年男子,正坐立难安。 听到脚步声,他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弹了起来。 “周掌柜?” 林川大步踏入,笑着打了个招呼。 “林、林大人!” 周掌柜膝盖一软,慌忙扶住桌角才稳住身子。 林川认得他,中午还在县衙哭穷。 他扫了眼空荡荡的桌面,眉头一皱:“来人!怎么连杯茶都不给客人上?” “不、不必了大人……” 周掌柜的声音抖得厉害,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地上。 “林大人饶命啊!” 林川负手而立,冷眼看着他:“周掌柜……这是唱的哪出?” “小的该死!小的有罪啊!” 周掌柜抬起头时,已是涕泪横流, “崔家逼着大伙做假账,要、要、要跟大人对着干……” 林川目光一沉:“起来说话。” 周掌柜哆哆嗦嗦爬起来,从怀中掏出一本蓝皮账册: “大人明鉴,这是小号真实的粮仓出入记录……崔老爷逼着各家另做一套账本,小的、小的实在不敢欺瞒大人……” 林川接过账册,问道:“你周记粮行,为何要听崔家的?” “大人有所不知……” 周掌柜擦了把汗,“崔家掌控着全县七成漕运,若是不从,我们的粮食根本运不出去啊!” 林川点点头:“你们如何商议的?” 周掌柜声音放低:“从县衙回去,崔老爷就召集各家密议,说要、要联名上告大人强征钱粮!” 门外传来脚步声。 南宫珏端着茶盘进来,闻言手上一顿。 林川冷笑一声,将账册递给南宫珏:“周掌柜倒是识时务。” “小的不敢!”周掌柜连连作揖,“实在是崔家欺人太甚……他还要各家,把存粮都转到城南崔家粮库,以防大人查……” 南宫珏突然插话:“你们都开始运了?” “没有没有!”周掌柜急忙道,“小的特意没往崔家运,就等着、等着向大人禀报……别家,有的开始运了,不过小的也不是很清楚……” 林川眉头一皱:“你不运粮,崔明远不起疑?” “大人!”周掌柜突然红了眼眶,声音哽咽,“小人的曾祖父跟着太祖打过鞑子,父亲死在狼戎刀下……如今被崔家要挟,捐粮运给鞑子……”他重重磕了个头,“小人宁可倾家荡产,也不能让祖上蒙羞啊!” 林川忽然笑了起来。 “周掌柜果然精明。既然敢来,想必是算准了崔家必败?” 他站起身来,“说吧,你想要什么?” 周掌柜浑身一颤,随即咬牙道:“大人能设计灭了鞑子百人队!自然能绊倒崔家……只求大人开恩,给周记留个糊口的营生……”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份地契,双手举过头顶。 “这是小人城西粮库的房契……愿献与大人!” “地契?你当我是打家劫舍的悍匪吗?!” “小人……不敢……” 林川缓步踱到窗前。 暮色渐沉,山下亮起微弱的灯火。 “周掌柜。”他转身问道,“你可知崔家粮库的守备情况?” 周掌柜一怔,随即点点头。 “回大人,崔家粮库分内外两院。外院至少四五十个护院;内院……据说有鞑子的好手藏在暗处……” 南宫珏闻言眉头紧蹙:“大人,这……” 林川抬手止住他的话头,继续问道:“崔家粮库内院……有鞑子护卫?” “有、有的!”周掌柜笃定地点点头。 “周掌柜。你现在回去,马上安排往崔家运粮。” “啊?”周掌柜满脸错愕。 南宫珏会意,补充道:“大人这是为了保护你,不让崔老爷起疑心。” “懂了!”周掌柜随即会意,“大人高明!小的这就去安排!” “记住。”林川突然道,“若走漏半点风声……” “小的明白!”周掌柜连连作揖,“今夜就住粮行,哪儿也不去!那这房契……” “你自己收起来吧!若本官查清你的确被胁迫,自然保你平安无事。” “谢大人!谢大人!谢大人……” 待周掌柜离去,南宫珏低声道:“大人真要对崔家动手?” “对崔家动手?不不不……” 林川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南宫啊,你说崔家今晚遭了鞑子劫掠,本官身为边军将官,是不是该带兵去救援?” 南宫珏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大人英明!” “记得多带些麻袋。” 林川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听说崔家粮仓年久失修,咱们得帮他们把粮食’抢救’出来,免得被鞑子糟蹋了。” 胡大勇在门外听得真切,忍不住插嘴:“大人,要不要顺便把崔家的账册也’救’出来?属下听说那些账本最容易遭火……” “胡闹!”林川故意板起脸训斥,“咱们是去救人的,怎么能趁火打劫?不过若是崔老爷请求帮助……那本官就勉为其难,代为保管。” 南宫珏强忍笑意,正色道:“大人高义!” 林川轻声道:“记住,咱们是去’平叛’的。若遇到负隅顽抗的’鞑子’……” 他拇指在刀鞘上轻轻一推,露出一寸寒光。 “格杀勿论。” 。 第85章,强闯粮库 夜风卷起地上的尘灰。 数十支火把在风中摇曳,将粮库大门照得通明。 崔明远站在门口,冷眼看着一辆辆满载粮袋的大车驶入。 这座占地百亩的粮库,他经营了十年。 高墙深院,暗哨密布,说是铜墙铁壁也不为过。 他嘴角扯出一丝冷笑。 大乾王朝?卖国求荣? 崔家的根基,比大乾立国还要早两百年。 王朝更迭,龙椅上换谁坐不是坐? 只要能保住崔家百年基业,莫说是暗中资助北境鞑子…… 就算是起兵造反,又有何不可? 只要有银子,就能在这世道上横着走。 “老爷!”管家小跑过来。 “说。”崔明远目光仍盯着陆续进门的粮车。 “都确认了,还有五家没到。” 管家低声道,“李家推说仓房走水,张家六房没回复……周记粮行也没音儿。” “张家就算了,一个妇道人家主事……哼,周记也没来?”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车轴吱呀声。一队粮车自夜色中驶来,领头的是周记的账房先生。 “崔老爷!”账房远远就拱手作揖,“小的来迟了,您多包涵!” “你们东家呢?”崔明远眯起眼睛。 “东家在仓房亲自盯着装车呢,特意嘱咐小的先把这批送来。” 账房擦了擦汗,“……后头还有十车。” 崔明远鼻子里哼了一声,摆摆手示意放行。 粮车离开后,异变陡生! “站住!什么人?” 守门家丁的喝问突然变成闷哼,随即是重物倒地的声响。 “啊!!!” 凄厉的喊声划破夜空。 崔明远猛地转身。 视线中,影影绰绰出现了一队身影。 “崔老爷,深夜劳碌,真是辛苦啊。” “林……林大人?!” 崔明远只觉得后颈寒毛倒竖。 他明明在三条街外都安排了暗哨,怎么没有一丁点示警? 豆大的汗珠顺着太阳穴滚落下来。 “林大人这是何意?”他强压着颤抖,问道。 “方才来来往往,那么多粮车进去又出来,本官很是困惑。” 林川轻笑一声,“想要问问崔老爷,这深更半夜的,运的什么粮?” “我一个商人,生意往来,货殖流通,再寻常不过!何罪之有?” 崔明远冷哼一声,“林大人若无公务,还请不要耽搁我们……” “巧了,本官正是为公务而来!” 林川收敛笑意,“刚接到密报,说有鞑子细作混入崔家粮库。” “荒唐!”崔明远心头一紧,“林大人休得胡言!” 身后几名持刀家丁齐齐上前。 “崔老爷脸色为何如此苍白?” 林川脸色一变,指着那些家丁,暴喝一声: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挟持崔员外!” 崔明远和家丁们都愣住了。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林川把手一挥: “来人!救崔老爷!” 战兵们一拥而上。 两名家丁刚举刀,迎面便是两杆长枪破风而来。 “噗噗——” 枪尖贯胸而出,人还没死,被枪杆挑着,重重钉在门柱上,发出惨痛的哀嚎。 其他家丁肝胆俱裂,未及招架,便被乱刀砍翻。 血水混着惨叫,泼了一地。 两名战兵猛虎般扑向崔明远,将他死死按在地上。 “林川!你胆大包天!!” 崔明远竭力挣扎,嘴里突然被塞进一块又腥又臭的破布。 “唔唔唔唔!!!!呕——” 林川看都不看他一眼,带人直接闯进大门。 七八个护院提着刀冲过来。 胡大勇左手铁盾一横,右手抡起战刀,整个人如蛮牛般撞过去。 “嘭——” 一马当先的护院,被铁盾迎面砸在脸上。 胡大勇战刀顺势劈下,将第二个护院一刀砍翻。 一个满脸横肉的护院怪叫着扑来。 胡大勇铁盾斜挡,“铛”的一声架住劈来的刀刃。 右侧战兵长枪突刺,一进一出,血流满地。 惨叫声在夜幕中炸开。 兵器相交的声音密集响起,又骤然停歇。 战兵突进的速度很快,如砍瓜切菜般冲破了两道门。 这里是崔家最大的粮库,平日里豢养了数十名护院,其中不少人都是街头上混起来的,平日打架斗殴都是常事,刀口舔血的生意也不是没做过。 可眼前突如其来的变故,却和他们经历过的街头血拼都不一样。 他们面对的是铁林堡战阵小队。 只有在场的人,才能感受到战兵冲袭的可怕。 有护院挽着刀花冲过来,下一秒胳膊就飞上了天。 冲在后头的护院迎面撞上血花飞溅的断臂,没等他睁开眼,身上便多了几个窟窿。 不断有人倒下,即便是没有断气,也会被后面的战兵补上一刀。 这是粮库,不是崔家大宅,没有妇孺仆人在此居住,所以不必留情。 内院就在眼前。 胡大勇一脚将大门踹开,刚要迈步,耳边骤然响起破空之声。 “嗖——” 他几乎是本能地抬起铁盾。 “当”的一声。 铁盾剧震,一支黑羽箭深深钉入盾面,箭尾震颤不止。 “神臂弓!” 胡大勇瞳孔骤缩,厉声喝道,“有鞑子!” 与此同时,身后的二狗已张弓搭箭,一箭射出。 黑暗中传来“噗”的入肉声。 中箭者竟一声不吭,显然是久经沙场的老兵。 “投雷!”林川一声低喝。 身后几个拿着石头雷的战兵,迅速点燃了手中的家伙,朝院里扔了进去。 众人闪到大门两侧。 “轰轰轰——” 接连几声炸响,参杂着鞑子的叫声,内院瞬间混乱起来。 “压进去!” 战阵陡然变化。 独眼龙迅速上前,两面铁盾并排前顶,战兵们弓身疾进。 “簌簌簌——” 又是几箭连珠射来,箭势狠辣,速度又疾又猛。 “当当当!” 铁盾火星四溅。 最后一箭竟“嗤”的一声穿透盾面,扎进独眼龙的小臂。 “换人!”胡大勇低吼。 “不用换!”独眼龙咬牙,一刀斩断箭杆,“小伤!” 几十步的距离转瞬即至。 盾阵冲至院中,横七竖八躺了几个人。 已经被炸得面目全非,有人还躺在地上哼哼。 剩下的几道身影扑了上来。 那气势,完全不同于以往的对手。 “盾防!”林川低吼一声。 铁盾迎了上去。 在林川的视线中,刀与盾撞击的瞬间,拉开了搏杀的序幕。 “哐哐哐哐——” 连环数刀劈了过来,势大力沉。 根本不是护院或者鞑子的打法,更像是深谙刀法之人。 其中一人手中使的竟是厚背环刀,犹如猛虎一般暴冲过来。 那力度刚猛如同奔雷,一刀劈在胡大勇的铁盾上。 两百多斤的身躯,竟几乎抵挡不住,蹬蹬蹬后退几步。 几杆长枪从他两侧骤然刺出。 另一人不退反进,双刀大开大合,飞身上前,竟突入长枪空隙中,一刀劈向胡大勇。 林川一把抓住胡大勇的甲领,用力向后一拽,那刀劈了个空。 独眼龙怒喝一声,抡起铁盾,挡在胡大勇身前。 轰然一声,铁盾竟被撞开,整个身体也倒飞了出去。 那人冷笑一声。 第二刀,直接劈向林川。 林川身后,一柄细剑骤然刺出。 。 第86章,阎王奶发威 夜色中。 长剑如鬼魅般探出。 陆沉月身影骤然越过林川。 对方本来对战兵们心存轻视,等意识到不妥,已经晚了。 剑光掠过,他只觉得左臂一轻,手腕齐根而断。 鲜血尚未喷溅,疼痛还未传至脑中。 浑身汗毛已经根根炸起。 黑影陡然拉近,第二剑掠了上来。 “吼——” 厚背环刀挟着风雷之势劈来。 陆沉月身形诡异地一折,剑锋在黑暗中绽开数朵血花。 “噗噗噗——” 利刃入肉的闷响,几乎连成一片。 使双刀的汉子刚要出声示警,却发现自己胸前、肋下不知何时已多了七八个血窟窿。 温热的液体正从各个伤口疯狂涌出。 “快退啊——” 这声嘶吼刚出口,视线突然天旋地转。 最后的意识里,只看见自己无头的身体向前扑倒。 “点子扎手!” 黑暗中有人大吼一声,竟是纯正的汉语。 声音未落,使厚背环刀的家伙心口一凉。 浑身力气陡然消散,小山般的身躯轰然跪地。 陆沉月身形一晃,冲入黑暗之中。 “叮叮叮叮当当当当当——” 密集的兵刃交手,伴随着敌人的怒骂和偶尔的闷哼。 战兵们紧紧地围成防御阵型,心跳如擂鼓。 铁盾在前,长枪在后,围成一道紧绷的半圆,紧张注视着前方。 火把的光晕之外,只有深不见底的黑暗。 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还在汩汩冒血,可活人却连大气都不敢出。 “啊!” 黑暗深处突然爆出一声短促的惨叫。 战兵们握刀的手沁出冷汗。 他们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到衣袂翻飞,兵器呼啸。 “嗤!”利刃割开皮肉。 “呃!”有人扑通倒地。 “啊!!!!你是谁——” 有人惊恐大喊,接着闷哼一声。 “咚!”身体重重跌落在地上。 声音戛然而止。 黑暗重新归于死寂,一道身影缓步走出。 陆沉月的剑尖滴着血:“都清干净了。” 战兵们呆若木鸡。 有人下意识地让开了路。 陆沉月走到林川身后,又变回了冷酷的样子。 林川心中激情澎湃。 带上陆沉月,只是临时起意。 毕竟自己现在还不是七分高手,说不准夜里谁射个冷箭,有她在身边,心里更安稳一些。 出发前已经说好了的。 若是遇到危险,陆沉月出手帮忙的话,一个人头十二两银子。 比边军的赏银还多二两。 陆沉月欣然答应。 林川本以为自己打了一手好算盘,没想到在崔家内院,真的有高手。 刚才的一切发展得有些太快。 从那柄厚背环刀劈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感觉到,对手的战力远超预期。 只是那一刻,只能向前,不能后退。 从胡大勇和独眼龙两人的铁盾被撞退,到陆沉月出剑连杀两人,再到她突入黑暗中杀戮四方,不过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 就结束了? 这陆沉月的身手,到底能打几分啊? “搜!”他下达了指令。 火把四下蔓延开来。 …… 内堂,灯火通明。 崔明远瘫跪在地上,面如死灰。 他方才已经亲眼看到了那些尸体。除了几十个护院之外,还有八个他花了重金笼络的江湖高手,以及五个血狼卫的神臂手。 还剩一个受伤的神臂手,被捆成了粽子。 而铁林堡的人,只是伤了几个,一人没死。 这怎么可能?!! 不过只是一群泥腿子边军而已!!! “崔员外。” 林川缓步走来,“是你自己交代,还是我先给你上私刑?” 崔明远浑身一颤,嘴角抖了抖,冷笑一声。 “林、林大人……”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狠色,“你知道我背后是谁吗?” “你背后?” 林川突然笑了。他直起身,朝崔明远身后一指: “我给你介绍一下,他叫二狗!” 二狗一个箭步上前,嬉皮笑脸地抱拳:“崔老爷好!” 崔明远懵了片刻,苦笑摇头:“幼稚!” “幼稚?”林川一把揪住崔明远的衣领,“那你觉得是私通北境的罪名幼稚?还是谋逆造反的罪名幼稚?” 他每说一句,就把崔明远往地上重重一掼。 最后一句说完,崔明远已经瘫软如泥。 “我数到三。” 林川松开手,“你若不交代,我就一根一根割下你的手指头。” “一。” 胡大勇抽出战刀,二狗蹲下身,抓住崔明远的手。 “二。” 二狗把崔明远的手指摊开,摁在地上。 刀刃已经切了上去。 “我说啊!”崔明远崩溃大喊,“是府军指挥使大人!!!” “府军……指挥使?” 林川目光骤然冷了下来。 堂内众人也都愕然。 林川缓缓蹲下身来:“你最好把话说清楚。” 崔明远浑身发抖,断断续续道:“粮库,粮库暗格里……有名册,记录了每次运粮的路线,还有府军接应的将官名单……” “啪!” 林川反手一个耳光:“那跟指挥使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肯定有关系啊!” 崔明远哭嚎着,“小人每年要送五千两银子给指挥使,都是小人亲自送到府上的!还有张参将!是他给小人牵的线……” “张参将?哪个张参将!!” “就是张家的亲戚!张员外的表侄!” 林川当然知道张参将,上次他去边城大营的镇刑司要人,两人有过一面之缘。 林川眯起眼睛:“前几天府军二卫全军覆没,你可知缘由?” “小人真的不知啊!” 崔明远拼命摇头,“小人只是奉命送粮……其他一概不知……” “一概不知?哼……你崔家也是百年世家。” 林川声音里带着几分讥讽,“为何要行此勾当?” 崔明远突然激动起来: “林大人!府军把持着整个青州府的商路!若小人不从,一家老小就待不下去了……” “大人,名册找到了。” 一名战兵拿着本薄薄的册子过来。 林川接过册子,翻开几页: “一月初七,运粟米八百石,由黑水关出。接应者:府军左卫千户赵德柱……” “三月十三,运精麦五百石,盐二百斤。接应者:府军右卫百户王镇山……” “……” 林川的眉头越皱越紧。 名册上密密麻麻记录着数十次运粮详情,而接应人一栏,赫然全是府军将官! 而运送的物资里面,竟然还有数千斤精铁!! “崔明远,我怎么知道这些名册不是你伪造的?” 林川合上册子,冷言道。 崔明远瘫在地上瑟瑟发抖:“大人明鉴!没有指挥使的手令,小人也运不出去啊……” “手令在哪?” “在、在……”崔明远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林川一脚踹翻他:“还敢隐瞒?!” “在老宅书房暗格!紫檀匣子里!” 崔明远哭嚎道,“指挥使的亲笔手令——” 。 第87章,漫天过海之计 事态的发展,已经远远超出了预期。 林川让人将崔明远带下去,来回踱步几圈。 “胡大勇!” 他突然停步,吩咐道,“你马上带人去崔家,把所有人都控制起来!一个都不许离开!” “喏!” 胡大勇抱拳领命,转身就要往外冲。 “等等!” 林川叫住他,把手中册子递过去。 “你把指挥使的手令找到以后,带上这个,一并呈送给将军。” 胡大勇瞳孔一缩:“大人的意思是……” 林川语气低沉道:“听将军的吩咐。” “明白了!” “胡伍长留步!” 南宫珏突然上前一步:“大人!属下有一言……” 林川目光一凛:“说!” 南宫珏凑上前来,低声道:“此事牵扯到府军,若处理不当,恐怕会打草惊蛇,属下以为,可以制造假象,瞒天过海……” 夜风穿堂而过,火把忽明忽暗。 南宫珏低声说完,林川紧皱的眉头渐渐舒来。 “南宫先生,你可真是个人才。” 他抬手重重拍在南宫珏肩上。 “大人,那崔家?”胡大勇问道。 “就按南宫先生说的去做!”林川吩咐道。 “喏!” …… …… 晨光初现,清平县城炸开了锅。 “听说了吗?崔家出大事了!” 茶肆里,小二攥着抹布,跟周围人说道: “昨儿半夜,几十个蒙面好汉翻墙进了崔家大宅,把崔老爷书房里那些值钱的字画古董,都搬了个精光!” “真的假的?那可是崔家!” “这还能有假?县衙都发悬赏告示了!” “这还不算完!崔家城南粮库也遭劫了!上千号流民跟疯了似的,把粮库搬得连粒米都不剩!那些护院……都被砍得稀碎!” “啊?崔家是造了什么孽吗?” “造什么孽?嘿嘿……老天爷知道……” “真是倒血霉了这是……”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 县衙前的布告栏旁,几个新来的差役正往墙上贴告示。 上面白纸黑字写得明白: 崔氏粮库遭流民哄抢,护院尽殁。 家主崔明远下落不明,疑似被掳。 …… 周记粮行。 “老爷!老爷——” 账房跌跌撞撞冲进内堂,一个趔趄绊在门槛上,“扑通”摔了个狗啃泥。 他顾不得擦破的膝盖,连滚带爬地扑到周掌柜跟前。 “老爷!大事不好啦!!” “怎么了?”周掌柜心头一紧。 “崔家粮库昨晚上被劫啦!!几千个流民哄抢的干干净净!!!” “啥?”周掌柜猛地站起来,“不、不能啊……” 账房声音颤抖:“什么不能啊老爷?真真切切!!那护院家丁全都被砍死了!!” “啊?死了?全死了?” 周掌柜脸色煞白:“那、那崔老爷呢??” “崔老爷没了!!”帐房低声道。 周掌柜浑身一颤:“没了?也死了?” “不知道啊!人没了,找不到了!!” 帐房两手一摊,“县衙发告示,说是……疑似被掳。那崔家大宅也被劫了!!!” “啊?”周掌柜突然长舒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账房瞪圆了眼:“好什么好啊,老爷!咱们昨晚上刚送过去五车粮!!” “五车粮而已!!破财免灾,破财免灾……” 周掌柜突然来了精神,“去,挖一坛女儿红来……” 账房傻了眼:“啊?老爷你咋啦?” 周掌柜眼珠子一瞪:“我喝酒压压惊不行啊?” …… 同样的消息,也传到了其他士绅家中。 只是情绪跟周掌柜截然不同。 有人如丧考妣,有人暴跳如雷,更多人则在深夜里辗转反侧。 他们注定睡不安稳了…… 铁林堡。 此时热闹非凡。 新建的粮库里面,堆满了粮袋。 “排好队!都排好队!”一名战兵敲着铜锣,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喜气,“林大人说了,昨夜出力的,每人记二十个工分!” 人群爆发出欢呼。 那些面黄肌瘦的流民,此刻脸上泛着久违的红光。 一个抱着婴孩的妇人突然跪倒在地,朝着箭楼的方向重重磕头: “林大人真是青天大老爷啊……” 林川站在箭楼上,望着下面密密麻麻的人头。 前日吸纳了一千多流民,让铁林堡在册人口首次突破三千之数。 五百精锐战兵构成铁林堡的武力核心,另有五百在册辅兵负责日常,余下两千余人尽数归入劳工之列。 工分制应运而生。 这项新推行的劳动报酬制度,将劳工的付出与回报紧密相连。 修城墙一日可得八分,运粮草每车记两分,纺纱织布按尺计量。 老弱病残亦不例外,搓麻绳、编草鞋等轻活同样明码标价。 铁林堡不养闲人。 这些劳工多为流离失所的难民,衣衫褴褛,面黄肌瘦。 他们跋山涉水而来,只求一处遮风挡雨的安身之所。 铁林堡敞开大门,给予的不仅是栖身之地,更是一条靠双手挣活路的机会。 校场上,告示板前人头攒动。 胡大勇粗犷的嗓门回荡在晨雾中,逐条宣读工分细则。 流民们仰着脖子,浑浊的眼中渐渐泛起光亮。 有人搓着布满老茧的双手,有人下意识摸着空瘪的肚皮,更多人则死死盯着告示上“月底凭工分领肉”的字样。 尽管他们都不识字,但军爷指着一字一字念的!这叫口说无凭,立字为据。 饭棚前,新刻的工分木牌正在发放。 每块木牌都刻着持有者的姓名与初始工分,成为他们在铁林堡安身立命的凭证。 热腾腾的粟米饭香气四溢,油汪汪的咸菜令人垂涎,排队的人群中不时传来吞咽口水的声音。 “大人找我?”南宫珏气喘吁吁爬上来。 “南宫先生……” “大人唤属下表字即可……”南宫珏整理了一下衣冠。 “表字?”林川微微一愣,目光从远处的流民营地收回。 “属下表字……怀瑾。” “怀瑾?”林川笑起来,“握瑾怀瑜,君子之德……好字。” 南宫珏呆立片刻:“大人……” “怎么?”林川笑起来,“以为我没读过书?” “属下不敢。”南宫珏被猜中了心思,赶紧抱拳躬身。 “怀瑾,放松些,不要总是紧张兮兮的。” 林川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递过去,“给。” 南宫珏一愣,面前赫然是一张百两银票。 “大人这是?” “昨夜你的妙计,把咱们粮库装满了大半,该当有赏。” 林川把银票一把拍在他手中,“我也给不了太多,毕竟还要养活这么多人……” “大人……”南宫珏嘴唇颤抖着。 “好了好了,我有正事儿问你。” 林川忽然话锋一转,“你觉得,这些流民中,能出多少可用之才?” 南宫珏一怔,随即明白这是林川在考校他。 他顺着城垛望去,目光扫过那些衣衫褴褛却干劲十足的身影: “十中取一,可得精兵;百中选一,可获良吏。” “哦?”林川似笑非笑,“这么少?” “大人明鉴。””南宫珏拱手,“乱世求生者众,而心怀瑾瑜者稀。” 这句话说得巧妙,既答了流民之事,又暗合了自己表字的典故。 林川忽然大笑起来。 他拍了拍南宫珏的肩膀:“好一个’心怀瑾瑜’!” 声音忽然低沉下来。 “那怀瑾你呢?” “大人……何意?” “我是说,在这乱世之中……你心怀的,又是什么?” 。 第88章,属下献上八字方略 “大人明鉴!” 南宫珏整肃衣冠,抱拳道:“属下虽才疏学浅,然每见饿殍遍野、烽烟四起,未尝不痛心疾首。惟愿以微薄之智,助大人安定一方,使百姓得享太平。” “安定一方,得享太平?呵……说来容易……” 林川望着远处的山峦,“那依你之见,当如何着手?” “大人,如今我朝藩镇割据,已呈’八王争朔’之势,边陲更有狼戎铁骑虎视眈眈,可谓’外忧内患'。铁林堡地处要冲,正当未雨绸缪。属下思虑再三,斗胆献上八字方略:广积粮秣,藏锋守拙。” 林川眉头一挑:“广积粮秣,藏锋守拙?” “正是!”南宫珏点点头,“广积粮秣,实乃乱世立足之本。如今朝廷税赋沉重,各州粮道时断时续。若遇战事,纵有金山银山也难换一口果腹之粮。” 他指着铁林堡周边的地形:“属下观察多日,以铁林谷为中心,可开辟新田千亩,而北部黑水河畔的淤地,若能建起戍堡,亦可垦荒成肥田,若得妥善经营,不出两年,堡内储粮可保无忧……” 林川若有所思地点头:“那藏锋守拙……” 南宫珏压低声音:“大人明鉴,如今朝堂上下,锋芒毕露者多不得善终。属下建议,明面上维持游击营规制,暗地组建预备营。譬如,可借狩猎之名操练射艺,以修缮城防为由训练工兵。对外示之以弱,蓄势待发。” 林川轻叹一声:“怀瑾啊,以你的才学,留在铁林堡实在委屈了。” 南宫珏一愣:“大人何出此言!” “我这里不过是个戍卫所,我也只是个区区百户。” 林川笑了笑,“你本可在州府谋个更好的前程……” “大人!”南宫珏低声道,“属下追随大人虽时日尚短,却已亲见大人设计斩鞑子百人骑;又见大人除通敌奸佞于未发之际;更不必说大人收容流民,推行军屯之策、工分制,大人虽仅为百户,可这等胸襟气度,岂是寻常百户可比!” 林川摇摇头:“胸襟气度又有何用?那癞蛤蟆气度再大,也终归是井底之蛙。” “大人此言差矣。井底之蛙若真能一跃而出,未必不能化龙腾空!” 说完,南宫珏便深深拜下。 “行了,说这些做什么?快起来!”林川赶紧将他扶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别动不动就下跪磕头!” “大人……” 南宫珏看着他,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表的热流。 想当年,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一卷《春秋》在手,便觉胸中自有百万雄兵。 如今想来,何等天真! 自以为熟读圣贤书便可治国平天下,却不知这世道,早已是“黄钟毁弃,瓦釜雷鸣”。 而如今,在这小小的铁林谷,他突然发现,自己有了施展的天地。 这怎能不让他激动莫名! 而林川此刻,也是感慨万分。 前世读过的历史,那些乱世之中崛起的枭雄,无不是紧握钱粮、收拢人心,方能在这弱肉强食的世道中杀出一条血路。 南宫珏这“广积粮秣,藏锋守拙”八字,看似简单,却直指乱世生存的要害。 正如《孙子兵法》所言:“善战者,先为不可胜”。 这八字方略也好,自己在推进的新技术、新战法、新武器、新政策也罢,不正是“先为不可胜”的最佳诠释吗? 他看向身旁的南宫珏。 只见这位年轻的谋士正凝视着城下的流民,眼中闪烁着光芒。 林川心中暗自感叹:此子能见微知著,既懂屯田积粮的务实之道,又明韬光养晦的存身之理。这般见识,莫说在这边关小堡,便是放在朝廷里,也当得起一声“经国之才”。 晚风送来远处流民孩童的嬉笑声。 林川忽然开口问道:“怀瑾,你说这工分制推行下去,来年能开垦多少荒地?” 南宫珏不假思索道:“若按现有两千劳工计算,每人每日垦荒半分地,来年春耕前至少可辟良田三千亩。”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属下建议先修渠蓄水,保灌溉收成,再集中开垦黑水河沿岸,循序渐进。” 林川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样既能着眼大局,又能注重实效的谋士,当真是上天赐予铁林堡的瑰宝。 他拍了拍南宫珏的肩膀:“好!就按你说的办!” …… 边城大营,暮色如铁。 “嘭”的一声。 将军营帐中,传来茶壶爆裂的脆响。 帐外亲兵对视一眼,紧张地吸了口气。 “真是胆大包天!” 陈远山一掌拍在案几上,气得浑身颤抖。 庞大彪道:“将军息怒,那青州府军这些年来处处掣肘,一直跟咱们不对付,何不干脆趁此机会拔了他,也替王爷收青州,扫平阻碍……” 陈远山胸口起伏片刻,摇摇头:“不妥。王爷受封镇北王还没几年,如今手握北境三州,都是当初西梁军的地盘,西梁王早已颇有微词,光是今年就参了王爷七道折子。若是贸然动了府军,怕是又给王爷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可府军指挥使通敌,这事儿板上钉钉!” 庞大彪道,“林川不仅送来了密信原件,连资敌的时辰、地点都摸得一清二楚。证据确凿,就算动了府军,西梁王也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陈远山冷哼一声,“你怎知这指挥使背后,没有更大的狼?” 庞大彪面色骤变,压低声音道:“将军的意思是……西梁王他……与狼戎有勾结?” “不可不防啊……” 陈远山缓缓起身,来到帐前悬挂的疆域图前,“当初西梁城破得蹊跷,五千守军竟挡不住八百狼戎骑兵!如今借着备战之名,西梁王已扩军至十万之众。更可疑的是,那些狼戎部落近来频频异动,偏偏都与西梁军相安无事……” 庞大彪脸色煞白:“难道西梁王……想反?” “不可乱说!” 陈远山暗叹一声,目光落在地图上,久久没有开口。 庞大彪点点头:“将军,那崔家一脉……怎么办?” “崔明远不过只是个办事的,没了崔家,还有王家、李家、赵家。” 陈远山摆了摆手,“找个怠慢边军的由头,把他治了,府军也说不了什么。” “喏!”庞大彪抱拳应声。 “还有,跟林川打个招呼,剩下的那些士绅,先不要动,免得打草惊蛇。” 陈远山转身道,“这几日,你亲自去一趟黑水商号,查查崔家往北边送了多少铁料。记住,用商队的名义,别惊动府军的眼线。” “喏。” 帐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已是三更时分。 陈远山揉了揉眉心,忽然问道:“林川送来的那个鞑子俘虏,关在哪里?” 庞大彪会意,低声道:“那个血狼卫神臂手,已经关在了地牢最底层,除了咱们的人,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好。”陈远山点点头,“把大刑都伺候上,我就不信,查不出血狼的大营!” 。 第89章,特种作战? 崔家一夜覆灭的消息,震动了整个清平县。 去过县衙的士绅们,此刻都如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 短短两日间,铁林堡新修的城门前,车马络绎不绝。 先是赵家送来十车粮秣,接着钱家押来二十头肥猪,孙家更是咬牙献上两千两白银。 这些平日里趾高气扬的老爷们,此刻都陪着笑脸,口口声声“犒劳将士”。 就连周记粮行的周掌柜,也亲自送来了百石粟米和千两银子。 林川闭门不出,只在箭楼上冷眼旁观。 所有馈赠一概交由南宫珏处置。 年轻的谋士在城门外设了张案几,将各家礼单一一登记造册。 至于铁林谷内,一概免进。 就在各家士绅争先恐后地献礼之时,一队身着官服的差役押着十余辆大车缓缓驶来。 最前头的青布小轿停了下来。 跟在旁边的春桃掀起轿帘,露出一截素白的手腕。 “哎呀!秦小姐亲临,有失远迎。” 南宫珏赶紧搁下毛笔,迎了过去。 秦砚秋一袭月白襦裙,视线扫过堆积如山的犒军物资,唇角微微翘起: “早知林大人这般威风,砚秋该早些来送银子才是。” 随行差役捧着匣子过来,秦砚秋拿出一张官凭,笑道: “家父染恙,特命小女送来白银千两,棉布五十匹,另有十车粟米,两车精米,还有两坛女儿红,乃是家父私藏。” “知县大人如此厚赐,铁林堡上下感激不尽!” 南宫珏手忙脚乱接过匣子,低声道,“大人在箭楼上面,秦小姐可要去打个招呼?” 秦砚秋仰起头,山风拂动她的头发。 阳光下,林川的身影挺拔如松。 虽然相隔甚远,她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灼热的目光,仿佛能穿透衣衫。 “不、不必了……” 秦砚秋慌忙垂下眼帘,声音细若蚊呐:“砚秋改日再来拜会大人。” 说罢匆匆转身,春桃连忙扶住她。 林川望着那顶仓皇离去的软轿,轻轻笑了起来。轿帘翻飞间,仿佛还能瞥见一抹慌乱的白影。 崔家的事,秦知县已经以“流寇劫掠”结案。 外人纵有千般猜疑,也绝不会想到,堂堂县衙早已成了铁林堡的棋子。 不光如此,就连县衙的所有衙役,也全都换成了铁林堡的人。 至于秦砚秋…… 林川看着远去的软轿,一时竟有些恍惚。 这位知县千金饱读诗书,精通医术,更难得的是那份悲悯世人的纯粹。 她柔弱似柳,却能为了救治流民彻夜不眠;看似温顺,却敢当面顶撞父亲的乱命。在这浊世之中,她就像一泓清泉,让人不自觉地想要靠近。 若说芸娘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那么秦砚秋便是一株傲雪的白梅。 “大人!”胡大勇粗犷的嗓音打断了林川的沉思。 他转身望去,只见箭楼下站着个铁塔般的身影,正是庞大彪。 “庞大哥?”林川三步并作两步下了箭楼。 庞大彪一把将他拉到僻静处,压低声音道:“林兄弟,将军有令,让你们多准备些石头雷和风雷炮。” 林川一愣:“要打仗?” “那血狼卫的神臂手熬不住刑,全招了。”庞大彪咧嘴一笑,“连他们大营的布防图都画出来了。将军正在暗中调遣西陇卫各部,两日后夜袭!” 林川沉吟片刻:“现有风雷炮四十支,石头雷有两百多枚,另外,我们还新研发了一种手抛雷……” “手抛雷?”庞大彪眼睛亮起来。 “嗯,就是用手扔出去爆炸的雷,用陶罐所制,内装火药铁蒺藜。” 林川比划着投掷的动作,“虽不及石头雷威力大,但胜在轻便灵活。唯一的问题就是投掷距离不远,不过,最适合阻敌,或是居高临下攻击。” “那可太好了!”庞大彪抚掌大笑起来。 “只是……”林川话锋一转,“将军为何选在此时突袭?就不怕黑狼、苍狼两部趁机发难?” “还不是为了粮道!”庞大彪啐了一口,“鞑子想断咱们的命脉,将军的意思是,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 “那其他卫呢?也参加突袭吗?” “其他卫?哼!”庞大彪冷哼一声,“除了鹰扬、虎贲二卫还算能打,剩下的都是酒囊饭袋!镇北王为何独宠咱们西陇卫?不就是因为将军带着咱们敢拼命!” 林川默默点头。 作为新募的戍堡百户,他确实人微言轻。但一个大胆的想法却在心中渐渐成形。 “庞大哥,我有个主意……”林川目光炯炯,“既然鞑子盯着麦收时节,咱们何不反其道而行?麦田跑不了,但咱们可以让鞑子来不了!” “让鞑子来不了?鞑子怎么可能来不了?” “你听我说呀……” 林川简单讲了讲自己的想法。 庞大彪听着听着,皱起眉头,把手一挥: “走!随我去见将军!这等妙计,非得你亲自说不可!” 一个时辰后,边城大营。 中军帐内,陈远山背着手来回踱步,林川的战术构想,显然让他陷入了深思。 “特种……作战?”他低声重复了一遍。 “将军!”林川抱拳道,“鞑子倚仗骑兵之利,而战马又需要大量草料。若派出一支奇兵,直插进草原腹地,寻到后方大营粮草所在,焚其粮秣,主力必定大乱……” “你可知草原腹地千里无人烟?如何能寻得后方大营?”陈远山问道。 “将军!咱们已经知晓血狼部主力大营的位置,那么只需沿着河道往草原深处,必能寻到后方大营的位置!” “好计!”陈远山赞叹一声,“你如何想到这种战术?” “回将军。鞑子如今忌惮咱们的戍堡城池,派小股骑兵袭我村落,杀我百姓,皆因认定我军只会固守。只是鞑子空有骑射优势,却无运筹帷幄之能……” “无运筹帷幄之能?” “正是!”林川抱拳正色道,“《孙子兵法》有云:’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鞑子如今化整为零,看似灵活多变,实则不过是鼠窃狗盗之辈。他们袭扰村落,劫掠百姓,看似凶狠,却始终无法撼动我军根基。” 他大步走到沙盘前,手指重重点在边城位置:“为何?皆因我军城池坚固,粮库充盈,此乃立身之本!而鞑子大营却不同!他们自以为草原广阔便是屏障,却不知这正是其致命弱点!没有城墙庇护,仅凭几道木栅栏,如何抵挡偷袭?只需一支奇兵,便可断其根本!” “好!好!好……” 陈远山连连点头,眼中精光暴涨,“本将亲自带队,直捣血狼老巢!” “将军三思!” “万万不可!” 庞大彪与林川同时惊呼出声。 彪子一个箭步上前,单膝重重砸在地上,抱拳的双手青筋暴起:“将军身系三军安危,岂可轻涉险地?此等小事,交给末将便是!” 陈远山摇摇头:“彪子,你冲锋陷阵是一把好手,但奇袭之道,讲究的是随机应变……你不适合!” “将军!”林川单膝点地,“末将不才,愿为将军分忧!” 。 第90章,血狼部王帐 陈远山目光一凛:“林川,你的游击营才练了几天?如何能担此重任?” 林川抬起头,目光如炬:“将军!末将不需要游击营全员出动,只需带四十骑战兵!” “四十骑?”陈远山一愣。 帐内突然静了下来,只听得火盆中炭火噼啪作响。 陈远山的目光在两位爱将之间来回扫视,忽然放声大笑:“好个林川!本将再给你一百精骑!庞大彪——” “末将在!”庞大彪抱拳应声。 “着你亲率百人精锐随行。此战一切调度,皆听林川号令!” “末将遵命!”庞大彪抱拳应诺。 …… 深夜,铁林堡内一片寂静。 昏黄的油灯在案头摇曳,将芸娘单薄的身影投在土墙上。 她手中绣针起落,眼泪却落了下来,在帕子上洇开几朵暗色的花。 林川连忙上前将妻子揽入怀中。 “这是怎么了?” “相公……” 芸娘抬起泪眼:“别人家的郎君都躲着刀兵……为何相公偏要往那鞑子堆里闯?” 林川怔了怔,忽然低笑出声:“正因为人人都躲,所以我才要挡在前面啊……” “那又是为何?芸娘不懂!” 芸娘猛地扑进他怀里,“明明可以不去的!” 林川轻抚着她颤抖的背脊,声音温柔:“芸娘,行军打仗就像咱们种地……早播的种子,总能避开蝗灾。有些路,早走一步,就能少流很多血……” 林川没有说的是,如今他虽然得陈将军认可,可以组建游击营,可如果要在乱世中站稳脚跟,现在的一切,远远不够。 铁林谷的流民,是他自作主张收留的。 虽然主要原因是为了铁林谷的开发建设,需要大量劳力。 但同样,他也很难眼睁睁看着那些流民饿死在眼前。 而且,人口能转化成生产力,也能转化成战斗力。 只是,他需要更多的军权,才能扩充军力。 而军权,需要拿战功来换! 虽然这段时间,铁林谷积累了一定的银钱粮草,可这些都与战功无关。 要拿战功,只有上战场! 不是正面战场的厮杀,而是敌后的致命一击。 这才是他前世特种兵最擅长的战场。 只有在这里,他才能将现代战术思维发挥到极致,才有可能…… 建不世之功! 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芸娘这般心疼相公……” 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畔,“不如让阿川哥哥快活快活……” “芸娘……日日都想着让阿川哥哥欢喜……” “那还不快收了绣帕,跟我上床歇息去……” “啊、啊呀,芸娘还没哭完呢……” “不急,待会儿有的是哭的时候……” 隔壁厢房。 陆沉月的脸腾地热了起来。 本来好端端地在说打仗出征的事情,怎么突然就…… “天天这样……就、就那么有意思?真不知羞!” 她气呼呼地把头埋进被窝里,没一会儿,又忍不住探出脑袋。 她瞪着眼珠子,看着黑黢黢的屋顶。 “呜……” 芸娘若有若无的声音透过薄墙,传了过来。 那声音似哭非哭,挠得人耳根发烫,胸口像揣了只不安分的兔子,蹬得心口好痒。 像哭又不是哭,听得人心里难受的要命,说不出来什么感觉。 “他们到底是在做什么啊……” 陆沉月气鼓鼓地翻了个身。 这个姓林的!竟敢嘲笑她不会骑马…… 气死人了! “姓林的!姓林的!姓林的!!” 她对着虚空连啐三口。 就算……就算姑奶奶不会骑马又如何?轻功施展起来,未必就比那劳什子战马慢!可恨那家伙竟以此为借口,不让随行…… 不让姑奶奶跟着一起去,就咒你、咒你…… 她突然红了眼眶:“咒你……平安回来……” 最后几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混着隔壁渐渐急促的声响,一齐消散在仲夏夜。 …… 清晨。 “大人!都准备好了!” 校场上,响起胡大勇的声音。 林川点点头,目光扫过眼前。 四十铁骑肃立如林,战马喷吐着热气,铁蹄刨着硬土。 马背上,战兵们清一色披甲执锐,目光如火。 每具马鞍旁边,都挂着鼓鼓囊囊的皮袋,里面装着新制手抛雷和炸药。 还有几名战兵,背着改造后的风雷炮。 “出发!” 铁蹄如雷,自铁林谷奔腾而出。 半个时辰后,林川与庞大彪合兵一处。 明日,西陇卫大军主力将向血狼大营进发。 而他们则提前一日出发,悄然转向西北,沿着干涸的河床潜入草原。 目标,是敌军后方的粮草辎重。 “林兄弟!” 庞大彪策马赶上林川,粗犷的嗓音压过隆隆马蹄,“将军有令,鞑子草原广袤,一旦遇险,立刻撤回,万勿恋战。” “放心吧庞大哥!” 林川笑道,“我这人别的本事稀松,唯独惜命的本事,可是练得炉火纯青。” 庞大彪先是一怔,随即爆发出一阵洪亮大笑。 笑声中,百余铁骑如利刃般刺入草原。 马蹄踏碎晨露,在身后留下一道蜿蜒的痕迹。 …… 两天一夜。 他们终于抵达了血狼部的后方。 月光如水,将草原照得一片银白。 林川抬手示意,百余骑立即散开成扇形,借着起伏的地形隐蔽行进。 马蹄裹着羊皮,踏在草地上只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前方出现一片低矮的山丘,林川打了个手势,队伍立刻停下。 他翻身下马,与庞大彪、胡大勇匍匐前进,爬上山丘顶部。 拨开草丛,眼前的景象让三人呼吸都为之一窒—— 山丘下方,数百顶牛皮帐篷如繁星般散布在河谷两岸。 篝火星星点点,隐约可见巡逻的骑兵举着火把在营帐间穿行。 更远处,黑压压的马群在围栏中安静休憩,数量之多,竟一眼望不到边际。 “大人,看那边。” 胡大勇压低声音,指向营地西侧。 那里矗立着几座格外高大的帐篷,帐前竖着血狼部的图腾旗,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庞大彪瞪起眼珠子:“乖乖,那是血狼部王帐!” “王帐?”林川眯起眼睛,这倒是意料之外的情况。 他借着月光仔细观察。 整个营地外围的警戒比他预想的要松懈许多,巡逻的间隔也很大。 显然,血狼部根本没想到会有人敢深入他们的腹地。 他掏出炭笔,在随身携带的羊皮纸上迅速勾勒出营地布局。 图纸上很快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符号和线条。 夜风渐起,带来营地中烤肉的香气和隐约的谈笑声。 这些鞑子恐怕做梦也想不到,阴影已经笼罩在他们头顶。 “撤。”观察完毕,他打了个手势。 三人悄无声息地退下山丘,融入黑暗之中。 回到隐蔽处,借着微弱的月光,他在地上摊开羊皮图纸。 思索片刻,他开口道: “计划要改一下……” 。 第91章,突袭,血狼营地 庞大彪一愣:“怎么改?都听你的!” 林川点点头:“庞大哥,咱们不光烧粮,还要把他们的马都给宰了。” “宰马?”庞大彪心头一颤。 他当然知道林川的意思。马是鞑子的命根,奔袭打仗全靠它,这里眼见有近千匹马,若是宰了,固然能让鞑子大伤元气,可那也太…… 他用力搓了一把脸,问道:“能不能不宰?咱们把马抢了!” “抢了?”林川皱起眉头,“可若是抢马的话,咱们的人,必然会有伤亡……” “那打仗不就是有伤亡?”庞大彪瞪起眼珠子,“林兄弟,要是能抓一匹马回去,将军怕是会笑死……西陇卫最缺的就是战马,每次补充都要费尽周折,看人脸色……” “好!”林川见他坚持,便点点头,“那一定要听我的安排。” “当然!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庞大彪兴奋地摩拳擦掌。 林川略一思索,便安排道:“明日丑时行动。第一队负责在东面制造混乱,用火雷惊扰;第二队烧毁南面粮草,务必要让火势连成一片。” 说着转向庞大彪,“庞大哥,你的人,只管去抢马,得手之后,往这个方向撤……” 众人纷纷点头应喏。 “记住,得手后立即按预定路线撤离,不得恋战!” 胡大勇和二狗对视一眼,忍不住问道:“大人,那我们三四队呢?” “你们两队跟着我!”林川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咱们去抓鱼!” “抓鱼?”众人一愣。 “对!既然这里有王帐,里面必定有大鱼!” “林兄弟,太危险了!” “庞大哥,我说了,听我安排……” “……那你一定要当心!大头,交给你了。” “放心吧!” …… 深夜,血狼部营地陷入沉睡。 篝火噼啪作响,与此起彼伏的鼾声交织。 值夜的哨兵倚着木桩,眼皮沉重如铅。 他揉了揉酸涩的双眼,恍惚间似乎看见远处的草丛无风自动。 “嗖——” 破空声划破寂静。 哨兵还未来得及示警,一支三棱箭已贯穿他的咽喉。 尸体无声倒地,张小蔫从阴影中现身,打了个手势。 十名战兵如鬼魅般翻过栅栏。 棚子里,堆满了如山的草料和麻袋。 众人迅速分散,将特制的火药包塞进草垛间隙。 “轰轰轰——”东面突然传来震天巨响。 那是第一队引爆的火雷。 “点!”张小蔫低喝一声。 导火索嘶嘶燃烧,火星在黑暗中划出妖异的红线。 众人匆忙翻出栅栏。 没过多久,冲天烈焰拔地而起,将半个营地照得亮如白昼。 营地已经炸开了锅。 光着膀子的狼戎人从帐篷里跌跌撞撞冲出。 有人提着水桶,有人抱着孩子,更多人胡乱套着皮甲。 呼喊声、咒骂声、哭嚎声混作一团。 “马群跑了!”有人用狼戎语嘶声大喊。 只见无数战马受惊狂奔,铁蹄踏得大地震颤。 狼戎骑兵慌忙追赶,刚跃上马背,就被暗处射来的冷箭掀翻。 箭矢来自四面八方,恐慌如瘟疫般蔓延。 没人知道到底来了多少敌军,更不知道下一个死的会是谁。 混乱中,终于有百夫长收拢了队伍,带着百人队骑兵追了出去。 狼戎骑兵挥舞着套马杆,呼喝着追赶受惊的马群。 冲在最前面的百夫长突然眯起眼睛。 马群中,有几匹战马的姿态有些怪异…… “当心!”他刚吼出声,一支三棱箭已贯穿他的咽喉。 霎时间,数十匹战马腹下翻出黑影。 亲卫营骑兵如鬼魅般翻上马背,弓弦震颤间,第一轮箭雨已倾泻而出。 冲在最前面的十几名狼戎骑兵如割麦般倒下。 “有埋伏!” 后面的狼戎骑兵慌忙闪开,第二轮箭矢已如飞蝗般袭来。 一名狼戎骑兵刚拉开弓,三棱箭就穿透皮革,将他钉落马下。 旁边的老兵反应极快,一个镫里藏身躲过致命箭矢,反手就是一箭回射。 箭簇没入一名亲卫的肩膀,将他射落下来。 马群在奔腾,亲卫营分成两股,从两侧合围驱赶。 后面则有几十名骑兵阻挡着鞑子骑兵的追击。 箭矢对射的破空声不绝于耳,不断有人坠马的闷响混着濒死的惨叫。 眼看自己身边的骑兵纷纷掉落马下,负责断后的亲卫营小旗官张承急火攻心。 “手抛雷准备!”他大喊一声。 几名亲卫纷纷掏出手抛雷。 火折子在夜风中明灭不定,映照出他们的面容。 “噗!”一记重箭射穿肩胛,张承整个人摔下马背。 亲卫目眦欲裂,嘶吼着调转马头:“头儿——” 话音未落,一支狼牙箭已贯穿他的咽喉。 大地在震颤。 狼戎铁骑如黑色潮水般席卷而来。 张承仰躺在染血的草地上,颤抖着搂住胸前的一包手抛雷。 “妈的,让你们尝尝雷疙瘩……” 他点燃引信,咧开染血的牙齿,放声大笑:“幽州张承!为大乾赴死——” “轰轰轰——!” 冲在最前的狼戎骑兵连人带马被炸成碎肉,旁边几骑追兵被气浪掀翻。 “轰轰轰轰轰——!!!” 其他亲卫扔出的手抛雷,也依次爆炸开来,追击的骑兵躲避不及,纷纷被冲击倒地。 庞大彪听到身后接连的爆炸声,猛地回头望去。 只见硝烟弥漫处,原本百余人的亲卫队,如今只剩下六七十骑。 而剩下的鞑子骑兵,也已经停了下来。 他心头猛地一紧,眼眶瞬间发热。 “收头马!”他暴喝一声。 手中马鞭狠狠抽下,战马吃痛,如离弦之箭般冲向马群中央。 那匹额带白星的头马似乎察觉到危险,突然加速狂奔。 庞大彪咬紧牙关,双腿死死夹住马腹,在颠簸中一点点拉近距离。 三十丈…… 二十丈…… 十丈…… 就在两马即将并驾齐驱的瞬间,庞大彪猛地甩出套索。 浸过油的牛皮绳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弧线,精准地套住了头马修长的脖颈。 “收!”他双臂肌肉暴起,猛地收紧绳索。 头马被勒得人立而起,雪白的鬃毛在火光中如银瀑般飞扬。 “撤!全体撤退!”他一边厉声喝令,一边将套索牢牢系在鞍桥上。 幸存的亲卫们立即变阵,交替掩护着向预定集合点疾驰而去。 而在身后。 残存的狼戎骑兵勒马不前,眼睁睁看着敌人消失在夜色中。 一名骑兵纵马来到李忠的尸体旁,困惑地盯着滚落在旁的陶罐。 草甸上,横七竖八倒着上百具尸体。 双方都死伤惨重。 几匹无主战马徘徊哀鸣。 夜风卷着血腥味飘向营地,那里仍在燃烧的粮垛,将天空染成血色。 …… 营地陷入混乱之际。 中央那座装饰着图腾的王帐前,四名血狼卫绷紧了神经。 一队披着斗篷的身影匆匆靠近,领头的血狼卫厉声喝道:“王帐重地,不得靠近!” 对方含糊地应了一声,口音古怪。 就在血狼卫皱眉的刹那,斗篷下寒光乍现—— “唰!” 林川手中长刀闪过,为首的守卫喉间绽开血花。 胡大勇等人同时出手,另外三名守卫还未来得及拔刀就已毙命。 夜色掩护下,这场杀戮转瞬即逝。 林川箭步冲入帐内,两名侍女刚要尖叫,被一人一个手刀劈在颈侧,软绵绵地倒下。 帐内火光摇曳,映照出一名年轻女子惊恐的面容。 她手持匕首对准林川,华贵的狼裘彰显着不凡的身份。 “别过来!”女子用生硬的汉语喝道。 林川眯起眼睛:“你会说汉话?” “我父亲会把你碎尸万段!” 。 第92章,意外收获 女子咬牙切齿,手腕微微发抖。 “你父亲?”林川环顾四周,目光扫过帐内悬挂的图腾和青铜祭器,恍然大悟,“你是王族的女儿?” 这可真是条大鱼了! 女子突然暴起,匕首直刺林川心口。 这一击快如闪电,显示出不俗的身手。 但如今的林川早已今非昔比,他侧身避过锋芒,反手扣住女子手腕。 “当啷!” 匕首跌落在地。 林川将女子反剪双手推给胡大勇:“绑了!” 弯腰拾起匕首时,林川突然怔住。 这匕首的纹路…… 他急忙从腰间取出自己第一次杀鞑子缴获的那柄匕首。 两柄匕首的纹饰和镶嵌的狼牙,竟一模一样! “你从哪得来的匕首?” 女子突然挣扎着尖叫,声音里透着惊惶。 林川眼神一凛,将匕首收入怀中:“少废话!撤!” …… 火光如血,染红了草原的夜空。 营地此刻已乱作一团。 妇人们抱着孩子尖叫奔跑,老人跪在地上向长生天祈祷,年轻的战士无头苍蝇般四处乱撞。 这本是个安全的腹地,只留了几支百人队驻守,谁曾想会遭到汉人的突袭。 没人说得清来了多少敌人,更没人知道汉人为何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深入草原百里。 “王帐起火了——” 混乱中,这声嘶吼让所有人动作一滞。 众人惊恐地望向王帐方向,只见一条火舌正从帐底窜起,转眼间便吞噬了半个营帐。 “快去救人!!” “阿茹居次还在里头——” 有人反应了过来,大喊一声。 人群如潮水般涌向王帐。在这片混乱中,一队身影却逆流而行。 几名血狼卫迎面撞上这队人马,为首的百夫长厉声喝道:“都去救火!往哪里去?” 话音未落,他突然警觉地转身,一把扯下其中一人的斗篷。 寒光乍现。 百夫长的喉咙喷出一道血箭,他捂着脖子踉跄后退。 “敌袭——” 剩余的血狼卫慌忙拔刀,但为时已晚。 几名战兵如猛虎般扑上,战刀捅入肉体的闷响接连响起。 “撤!!”林川低喝一声。 可他们的行踪已经暴露。越来越多的血狼卫发现了这支小队,更看见了被挟持的女子。 “汉人在这里!!!” “他们抓走了阿茹居次!!” “别让他们跑了——” 凄厉的骨哨声划破夜空。转眼间,数支血狼卫小队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 “嗖嗖嗖嗖——” 一轮密集的箭雨倾斜过来。 几名战兵闷哼一声,瞬间中箭倒地。 “走啊,别管我!” 一名战兵冲着过来拉他的独眼龙大喊一声。 独眼龙一言不发,一把将他扛在肩上,又伸手拽住另一人,拖着就往外冲。 二狗和几名箭手迅速还击,箭无虚发,接连射倒数名追兵。 林川一把扣住女子的腰身,转身大吼:“你们先走!” “大人!”胡大勇急得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却纹丝不动。 他咬了咬牙,索性站到林川身旁,横刀而立。 “别放箭!当心伤了阿茹居次!”血狼卫中有人用狼戎语大喊。 林川冷笑着,长刀稳稳横在女子颈前,一步步向后撤退。 二狗等人护在他左右,箭矢始终对准追兵。 血狼卫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步步紧逼。 越来越多的狼戎战士聚集过来。 “扔雷!”胡大勇低喝一声。 几名战兵迅速掏出手抛雷,火折子一闪,引信嘶嘶燃烧。 “当心!”血狼卫虽然不明就里,却本能地感到危险。 “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火焰夹杂着铁蒺藜四散飞溅。 被铁蒺藜射中的血狼卫发出凄厉的哀嚎,有人惊恐地大喊:“是天雷!” 混乱中,林川抓住时机,带着战兵们迅速冲出营地。 众人翻身上马。 林川扫了一眼庞大彪远去的东方,猛地一扯缰绳:“往西走!” “大人!咱们不去跟庞百户汇合?” “他们抢了马不好走,咱们引开鞑子,按第二方案走!” 马蹄声如雷,三十余骑冲破夜色,向西疾驰而去。 狂风在耳边呼啸。 战马的铁蹄踏碎草原的夜。 林川回头望去,只见数百步外,血狼部的追兵如附骨之疽般紧咬不放。 火把连成一条蜿蜒的火龙,在夜色中格外刺目。 “大人,他们追得太紧了!”胡大勇在风声中大喊。 “都跟紧了!” 林川猛夹马腹,战马吃痛,速度又提了一分。 这个动作引来女子一声痛呼。 身后的追兵似乎也察觉到他们的意图。 突然,一阵急促的骨哨声响起,追兵的阵型立刻发生了变化。 两侧的骑兵开始加速包抄,显然是要形成合围之势。 “嗖嗖嗖!”几支冷箭扎在前面的地上。 距离将近两百步,显然追兵里有几名精锐神臂手。 林川眼神一厉,反手将女子提起,让她整个人暴露在追兵的视线中。 “再敢放箭,我就割断她的喉咙!”他大吼道。 这一招果然奏效。 追兵中顿时一阵骚动,隐约能听到有人用狼戎语厉声呵斥。 箭雨停了,但追击的速度丝毫未减。 林川心中更加确定,这个被唤作“阿茹居次”的女子,对血狼部的重要性远超预期。 他低头看了眼怀中挣扎的女子,她眼里燃烧着仇恨的火焰,却掩不住深处的恐惧。 “老实点!”林川一把扣住她的下巴,“除非你想被自己人的箭射成刺猬。” 女子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战兵呼喊:“大人,断崖到了!” 林川猛地抬头。 只见月光下,一道黑黢黢的裂谷横亘在前方。 陡峭的岩壁垂直切下,谷底隐约传来湍急的水声。 陈将军的羊皮地图上,标注过这道裂谷。 他们的第二套方案,就是从这里南下,走一条更危险的路。 他当机立断:“好,左转!去鬼涧愁!” 马队险之又险地在崖边转向,冲向鬼见愁的方向。 鬼涧愁,是草原深处一片与戈壁交界的特殊地貌。 夏季雨水汇集形成沼泽,冬季又干涸龟裂。 此刻正值雨季,那里沼泽连成片,到处都是死亡陷阱,若是陷在里面,很难活着出来。 在这里,鞑子的铁骑就发挥不了优势了。 战马嘶鸣着冲向前方,三十余骑在断崖边拉出一道烟尘。 远处,两座岩壁如巨兽獠牙般对峙。 迷雾笼罩着山涧,让人望而却步。 后面的追兵显然发现了他们的意图,呼喝声陡然拔高。 几名血狼卫骑兵已经斜插过来,试图在入口前拦截住他们。 “轰”的一声闷响,独眼龙的战马前蹄一软,翻了过去。 独眼龙本就身形魁梧,背上还驮着个昏迷的伤兵,可怜的战马早已力竭,此刻终于支撑不住,口吐白沫栽倒在地上。 “独眼龙!”二狗猛地勒住缰绳,战马人立而起。 “滚!”独眼龙暴喝一声,将伤兵甩上二狗的马背,抡起拳头狠狠砸在马臀上。 战马吃痛,嘶鸣着蹿了出去。 他反手抽出战刀,铁塔般的身躯挡在路中央,刀尖斜指地面。 刚张开嘴要喊点骂娘的话。 突然脖颈一紧,整个人腾空而起。 “你他娘欠老子的三两银子还没还!” 胡大勇像拎麻袋似的把他甩到自己马背上,骂骂咧咧,“想当英雄?先把赌债结清!” 独眼龙正要还嘴,一支流箭“嗖”地钉在他方才站立的位置。 而队伍的前方。 林川一马当先,冲入鬼涧愁的迷雾之中。 。 第93章,鬼涧愁 更多的战马冲了进来,纷纷打着响鼻减速。 行进没多远,地面已经变成泛着油光的黑泥,马蹄踩在上面,发出黏腻的声响。 “全体下马!按计划行事!” 林川翻身落地,一把拽下马背上的女子。 “三队风雷炮断后!其余人拆马鞍毡垫!” 训练有素的战兵立刻行动起来。 几名战兵迅速在涧口两侧岩缝架起六门风雷炮,装进炸药包。 “垫子捆在鞋底,越大越好!” 林川单膝跪地,将硬毡垫绑在靴子底下。 这种用毛毡增大受力面的方法,是物理学的基本知识。 “一队长矛探路,二队、四队,砍树枝芦苇,捆成捆!” 林川快速下达指令。 鬼涧愁外,轰隆隆的马蹄声,已经离近了。 穿过迷雾,几乎能看到晃动的火把。 “装填完毕!” “装填完毕!” “装填完毕……” 负责风雷炮的战兵们纷纷喊道。 “自由发射!”林川一声令下。 六门风雷炮的引线几乎同时嘶嘶作响。 刹那间,整片山涧都被橘红色的火光照亮。 “轰!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浪,震散了迷雾,也震落了岩壁上的碎石。 特制的炸药包在半空中解体,数百枚铁蒺藜化作致命的暴雨倾泻而下。 冲在最前的十余骑瞬间被掀翻,战马嘶鸣着栽倒在地,后方收势不及的骑兵接连撞上,涧口顿时乱作一团。 浓烟中传来凄厉的狼戎语咒骂,但追击的阵型已经彻底崩溃。几匹受惊的战马甚至调头冲撞本阵,将后续部队堵在了狭窄的涧口外。 “补射一轮,立即撤退!”林川的吼声穿透迷雾。 女子剧烈挣扎着,望向涧口方向的眼睛里透着无尽的惊恐。 前方探路的战兵已在雾中深入数十步。 林川拽着女子往里走,战马也深一脚浅一脚跟在后头。 “轰轰轰——” 又是一轮齐射之后,嘈杂的声音被阻在了涧口外。 三队的战兵们扛着风雷炮跟了上来。 “啊——救我!” 前方突然传来王狗蛋惊惶的呼喊。 只见他半个身子已经陷入泥沼,正疯狂挣扎着想要抓住什么。 “扔两捆树枝!”林川一声厉喝。 两名战兵反应极快,立即将准备好的树枝捆抛了过去。 王狗蛋死死抱住救命稻草,终于止住了下沉之势。几名战兵合力拖拽,硬生生将他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 “大黄!救救大黄!” 王狗蛋哭喊着指向自己的战马。 那匹枣黄色的骏马已经陷到脖颈处,正绝望地昂着头嘶鸣。泥浆像活物般蠕动着,一点点将它吞噬。 胡大勇一把拎起哭嚎的王狗蛋,狠狠扇了他一耳光:“没时间哭鼻子!” 这一巴掌打得王狗蛋嘴角渗血,却也让他清醒了过来。 众人沉默地看着大黄最后挣扎了几下,最终消失在黑褐色的泥沼中。 “走啊!” 昏暗中,队伍继续缓慢向前。 淤泥没过脚踝,又黏又滑,每一步都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咕叽”声。 人和马排成长蛇阵,最前面的战兵手持长枪探路。 枪尖每次插入淤泥,都要仔细感受阻力,稍有不慎,就可能踏入致命的暗涡。 越往深处走,雾气越浓。 能见度不足十步,队伍只能靠绳索相连。 每个人的脸上都结满细密的水珠,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雾水。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浓雾时,前方的淤泥渐渐变得坚实。探路的战兵突然加快脚步,长杆戳在地面上发出“咚咚”的闷响。 “到硬地了!” 前方是一片茂密的红柳林,队伍爆发出一阵压抑的欢呼。但没人敢放松警惕,依旧小心翼翼地踩着前人的脚印。直到双脚踏上长满苔藓的岩石,才有人瘫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气。 林川抬手示意队伍停下,沙哑着嗓子道:“休整一下。” 胡大勇立刻组织人手警戒,二狗则带着几个还能动弹的战兵开始清点损失。 林川靠在一棵歪脖子红柳上,目光扫过横七竖八躺倒的众人。 出发时的四十名精锐,现在只剩三十八人。 还有五人挂了彩,其中斥候小六子伤得最重,到现在还昏迷不醒。 战马损失更大,三十五匹战马浑身泥浆,有三匹永远陷进了沼泽里。 这些损失固然让人心疼,但血狼部付出的代价更大。 那冲天的大火不仅烧光了他们的粮草,被抢走的马群更是让他们雪上加霜。别说短期内恢复战力,就是今年冬天,恐怕都有不少血狼部的人要饿肚子了。 他的目光落在被绑在树下的女子身上。 少女昂贵的狼裘沾满泥浆,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依然倔强地瞪着他。 像极了草原上被围猎的母狼。 林川缓步上前,冰冷的刀锋轻轻抵在女子下巴上,迫使她抬起头来。 “阿茹居次?是你的名字?” 女子倔强地别过脸去。 “我得知道你的分量。”林川的声音骤然转冷,“否则,只能把你扔进沼泽地里。” 女子浑身一震,胸口剧烈起伏起来。 林川不紧不慢地从怀中掏出那两把一模一样的匕首。 阿茹的呼吸急促起来,目光死死锁住匕首。 “做个交易如何?”林川晃了晃匕首,“你告诉我名字的含义,我告诉你它的来历。” 女子的睫毛轻颤,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阿茹居次……是我的封号。” “封号?什么意思?” “白鹿……公主。” 林川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他早知此女身份不凡,却没想到竟是血狼部大酋长的掌上明珠。 在狼戎各部,居次不仅是大酋长之女的尊称,更象征着部族的传承。 而“阿茹”这个封号…… 他想起草原上那个古老的传说:白鹿现世,王权更迭。 “该你了。”阿茹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 “什么?” “匕首的来历。”她目光灼灼,带着几分急切。 林川摩挲着刀柄,轻描淡写道:“从一个黑狼部百夫长身上缴获的。” “缴获?”阿茹一愣。 “就是我杀了他,从他身上搜出来的,就归我了。” 听到他的话,阿茹的表情突然变得古怪起来。 紧绷的肩膀竟微微放松,嘴角甚至浮现出…… 一丝笑容? “你认识他?”林川敏锐地捕捉到她的变化,“莫非……是你的情郎?” “他也配!”阿茹突然激动起来,眼中露出深深的厌恶。 “那你为什么这么关心这把匕首?”林川追问道。 阿茹沉默了下来。 她不打算继续说下去了。 和这个汉人没什么可说的,也说不出口。 她怎能告诉这个汉人,这两把匕首的来历? 它们本是阿爹的一对宝贝。 去年冬祭时,阿爹当着各部首领的面,将其中一把匕首赐给了黑狼部四王子乌尔都。 而另一把,阿爹留给了她。 谁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阿爹这是当众表态,血狼部与黑狼部联姻。 她永远记得乌尔都接过匕首时得意的笑容,那笑容让她恶心。 因为乌尔都坏事做尽,还糟蹋过几个黑狼部的牧羊女! 萨满说过,这样的人不配得到长生天庇佑。 “不打算说?”林川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那我猜猜……这应该是定情信物吧?” “你!”阿茹气得浑身发抖,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强忍住才没有流下来。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怎能承认,眼前这个沾满族人鲜血的汉人,阴差阳错地替她解决了一个心头大患? 这种矛盾撕扯着她的心,让她既羞愧又解脱。 林川没再理她,转身对着休整的队伍吼道: “都给我打起精神!血狼部的追兵不会善罢甘休,我们要赶在他们前头渡过黑水河!” “喏!!” 。 第94章,西陇卫战纪 两日后,边城大营。 烈日当空,校场上鸦雀无声。 庞大彪和四十多名亲卫营战兵被剥去战甲,赤裸着上身趴在地上,排成一条笔直的长龙。汗水顺着他们古铜色的脊背滚落,在硬土地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陈远山的吼声如雷霆炸响: “你抢了五百战马虽然有功!但老子给你的任务是什么?!你说——” 他手中的马鞭狠狠抽在地上,扬起一片尘土。 趴在最前面的庞大彪额头抵地,沙哑着嗓子道:“将军!属下该死!!” “你死不死有何干系?!”陈远山一脚踹翻身旁的兵器架,“我千叮咛万嘱咐,护好林川!你!!!你——” 他气得浑身发抖,额角青筋暴起,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来人!给我往死里打!!!” “喏!”几十名执法战兵手持军棍上前,在受刑者两侧站定。 “愣着干嘛?给我打!”陈远山怒吼一声。 “嘭——” 第一棍结结实实落在庞大彪背上,顿时皮开肉绽。 这个铁塔般的汉子死死咬牙,愣是没哼一声。 执法战兵抡起第二棍,正要落下—— “报!!!!”一名亲兵连滚带爬地冲进校场:“将军!回来了!!!!” “什么?!”陈远山猛地转身。 “巡逻队来报,铁林堡的林百户,他们回来了!!!” “林川?!!!” 陈远山一把推开亲兵,大步流星冲向辕门。 只见尘土飞扬中,三十余骑缓缓而来。 为首的林川已经分不清身上是血是泥,战甲上结满了黑褐色的血痂,马鞍上横放着一个被麻绳捆住的女子。 他身后的骑兵们同样灰头土脸,每个人的脸上都蒙着一层厚厚的尘土,只有眼白和偶尔露出的牙齿还能看出些许人色。有的马背上骑了两个人,有人明显带着伤,趴在马背上,只能用绳索将自己绑住才不至于跌落。而胡大勇背后则用绳子绑了一名死去的战兵。 重伤的小六子,终究是没有坚持下来。 阳光穿过他们扬起的尘土,给这支残兵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明明是最狼狈的模样,却透着一股令人肃然起敬的惨烈。 “将军……” 林川看到迎上来的陈远山,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属下回来了!抓了个王族公主!” “什么?”陈远山惊喜莫名。他看了一眼被战兵从马背上搬下来的女子,目光又落在林川脸上、身上,“有没有受伤?啊?有没有?” “将军,我没事。”林川喉头一阵哽咽,“就是折了几个兄弟,小六子路上还能开口说话,都快到大营了……没坚持下来……” “行军打仗,岂有不死之理?”陈远山眼眶也湿了,“大丈夫,能死在战场上,也不白活!” 校场上,执法战兵们早已扔了军棍。 庞大彪挣扎着爬起来,背上鲜血淋漓却浑然不觉,只是痴痴地望着辕门方向,突然咧嘴一笑,露出沾血的牙齿,可声音却哽咽了起来: “你他娘的……幸亏没死啊!!!” …… “永和二十三年,夏。 镇北军西陇卫三千铁骑夜袭血狼部中军大营,斩首两千。 血狼大酋长仅率亲卫百骑仓皇北遁,王帐狼旗尽没于火海。 是役,西陇卫游击营百户林川率精骑奔袭三百里,奇袭血狼部后方大营。焚其粮草辎重,夺良驹五百余匹,更生擒血狼部王女阿茹居次。 此战过后,血狼部元气大伤,部众离散,王庭震动。。 黑狼部闻讯驰援,西陇卫见势退守边城。黑狼部大酋长乌维趁机吞并血狼属地,与苍狼部结成掎角之势,共制西陇卫。自此,狼戎三大战部之一的血狼部,终将退出草原王庭之争。 史载此战:一将奇谋,可易天下之势。林川此战,虽未能尽灭血狼部,然其焚粮夺马、擒王之策,实为后世用兵之典范!” 铁林堡。 南宫珏一口气读完,“啪”地合上手中的册子。 “大人,我这《西陇卫战纪》写得如何?” “我说怀瑾啊……你这个牛吹的,是不是有点大?” 林川无奈地扶住额头,问道:“‘血狼部众离散,王庭震动’?我怎不知有这等事?” 南宫珏振振有词:“大人虽善用兵,却不谙文墨之道。属下身为铁林堡书记官,自当为大人青史留名。”他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况且那血狼部失了王女,又与黑狼部结怨,离散还不是迟早的事?属下不过是……未卜先知罢了。” “原来历史都是你这样的家伙在记录啊?” “大人过奖了!” “我是在夸你吗???” “大人心中自然是在夸的。” 南宫珏又拿起毛笔,蘸了蘸墨,提笔在“斩首两千”后面又添了“余”字,“诶,加这一字,是不是更显气势?” 林川望着眼前这个摇头晃脑的书记官,忽然觉得头疼得更厉害了。 房门“吱呀”一声,庞大彪推门而入。 “庞大哥!”林川站起身来,“你身上有伤,怎么到处走?” 庞大彪摆摆手:“哎,不过才一军棍而已,能有多重?娘们儿唧唧的!我来给你送军功犒赏,车全在外头停着呢,将军说了,铁林堡伙食好,让我来蹭两顿,还能长点肉……喏,这是将军送你的酒!” 说完,把一坛酒放到桌上。 林川接过酒坛,拍开泥封,醇厚的酒香顿时溢满房间。 他给三人都斟了一碗,笑道:“庞大哥来得正好,怀瑾正在给我讲北疆军情。” 庞大彪一屁股坐在长凳上,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嗨!别提了!这几日乱得很,鹰扬卫在狼头沟跟黑狼部干了一仗,折了数百人……西梁城那边也有异动……对了,还有一事!” 他凑近林川,低声道:“血狼部偷偷派使者跟王户部联系,想赎回白鹿公主,将军不同意,跟王户部吵了一架,将军怕那王户部自作主张把人偷偷放走,就让我把人带来了,在你这儿藏几日……” “啊?”林川愣了一下,“可我这儿没地牢……” 庞大彪瞥了他一眼:“我只管把人带到,其他的,你自己解决。” “好吧!”林川点点头,转向南宫珏,“怀瑾,这事儿交给你处理。” 南宫珏正抱着碗小口抿着酒,闻言抬头,脸色“腾”的红了起来: “大人,女、女、女眷啊?” 。 第95章,陆沉月驯马 高墙之上。 陆沉月懒洋洋地躺着,一只脚悬在半空,晃晃悠悠。 墙下传来局促的喊声:“陆、陆姑娘……” 她没起身,只是偏过头,瞧见南宫珏站在底下,规规矩矩地朝她作揖。 “南宫先生?”陆沉月翻身坐起,“有事?” 南宫珏仰着脸,搓了搓手,讪讪道:“那个……在下上不去,能否请陆姑娘下来一叙?” 陆沉月单手一撑,轻飘飘地从两丈高的墙头跃下,稳稳落地。 “说吧,什么事?” “呃……边城大营送来位重要的女眷,想请、请陆姑娘帮忙照看几日……” “重要女眷?”陆沉月微微蹙眉。 “一位鞑子王族俘虏……” “嗯?” “这、这也是林大人的意思……”南宫珏赶紧搬出林川。 “林大人的意思?”陆沉月狐疑地盯着他,“那他怎么不自己来找我?” “林大人公务缠身,特命在下来请陆姑娘。”南宫珏硬着头皮解释,“林大人说,此事非陆姑娘不可,旁人都胜任不了。” “他真这么说的?”陆沉月脸色微红。 “自然自然……”南宫珏低头不敢看她。 “算他还有点眼光!”陆沉月小声嘀咕。 “陆姑娘说什么?” “没什么。”她轻咳一声,“不过,我有个条件。” “条件?”南宫珏一愣,“陆姑娘可是……要加钱?在下囊中羞涩,实在……” “谁要加钱了!”陆沉月脸一热,“南宫先生,我想学骑马,你现在管着堡里的物事,能不能借我匹马?” “陆姑娘要骑马?可这都是军资,况且女子骑马……恐怕有失体统……” “嗯?”她皱起眉头。 “啊!小事一桩!在下这就去安排……” 南宫珏连忙改口,转身就走。 不多时,便牵来一匹温顺的枣红马。 还没等他递出缰绳,陆沉月就一个箭步冲上前去。 谁知那马儿机警得很,蹄子“哒哒”后退两步,让她扑了个空。 “陆、陆姑娘!” 南宫珏慌忙上前,“别惊了马儿,慢一些,先轻抚马颈,待它放松了再上去……” “用你说?”陆沉月瞪他一眼,转头对着马儿挤出一个笑容,“乖,低头!” 马儿打了个响鼻,非但不理她,反而扭头去啃南宫珏手中的草料。 陆沉月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南宫珏暗道不妙,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见陆沉月一把揪住马鬃,飞身就要往马背上蹿。 枣红马受惊,猛地尥起蹶子,陆沉月整个人顿时挂在了马脖子上。 “哎呀!哎呀!” 南宫珏慌忙扯住缰绳。 可他不过是个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又如何拽得住这受惊的马? 枣红马顿时挣脱了缰绳,朝旁边跑去。 远处训练的战兵们见状,纷纷跑了过来。 “别跑——我生气啦!!” 陆沉月死死搂着马脖子,整个人贴在马身上,一条腿在半空中乱蹬。 枣红马惊得嘶鸣不已,疯狂甩头想把身上的挂件甩下去。 “好你个倔马!敬酒不吃——” 陆沉月突然腰腹发力,身子一拧。 “吃罚酒!” 一招“千斤坠”使出。 枣红马哀鸣一声,四蹄一软,整匹马像块门板似的拍在了地上。 “轰——” 尘烟四起。 所有人目瞪口呆。 …… 清平县衙。 秦知县坐在八仙桌前,皱着眉头。 “父亲,您找我?”秦砚秋推门而入。 秦知县看到女儿进来,脸上堆起笑容:“秋儿来了,坐,坐下说。” 秦砚秋疑惑地坐了下来:“父亲,发生了什么事?” “呃……”秦知县愣了半晌,把桌子上的一份文件推到她面前。 秦砚秋打开,是一份吏部文书。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查清平知县秦明德,协剿北虏有功……擢升……青州同知?” 秦砚秋读到最后,愣住了。 秦知县有些尴尬,讪讪道:“秋儿,你知道,为父、为父……” 秦砚秋低下头。 她如何不知父亲要说什么? 数月前,父亲与张员外合谋陷害铁林堡,反被林川将计就计,借粮车毒杀血狼部数百精锐。后来师爷妙笔生花,将此事上书朝廷,变成县衙的功劳,竟骗得朝廷嘉奖…… 从七品清平知县到五品青州同知,说是平步青云也不为过! “女儿贺父亲青云直上。” 秦砚秋站起身来,盈盈道了个福。 语气却是冰冷无比。 “哎呀秋儿,秋儿……” 秦知县手足无措站起身来,想去拉砚秋,手刚伸出去又缩了回来。 秦砚秋冷冷看着他:“父亲如何打算?” 秦知县嗫嚅道:“为父……想上表辞谢……” “辞?”秦砚秋蹙起眉头,“吏部钤印的文书,父亲当是儿戏么?” 屋里陷入一片死寂。 “此事……林大人知道吗?” “今日才到的文书,为父……还没来得及……” 秦砚秋望着父亲躲闪的眼神,忽然鼻尖微酸。 “所以父亲是想着……让女儿去探林大人口风?” 秦知县嘴唇颤抖片刻,点了点头。 “父亲,女儿去找林大人之前,有些话......不得不问。” 秦砚秋说道,“记得小时候,父亲常抱着女儿坐在后院的石阶上,指着檐下’明镜高悬’的匾额说……’为官一任,当以民心为镜’。” 秦知县身形微微一晃。 “后来……”她眼中泛起水光,“父亲开始计较起钱银的数目,为士绅强占的良田作保,甚至默许他们在赈灾粮里掺沙……女儿每夜望着父亲书房的灯,总觉得那灯下坐着个陌生人。” 窗外忽然刮起一阵风,卷着落叶拍打窗纸。 秦砚秋落下泪来:“可这些时日,女儿见父亲深夜伏案勘验刑名,晨起亲巡河堤,又召集士绅城外施粥安顿流民……恍惚又见当年那个抱着女儿的爹爹……” 几滴浊泪砸在青石砖上。 秦知县佝偻的背脊剧烈颤抖起来。 “女儿只问父亲一句。” 秦砚秋上前一步,攥住父亲的手,“此刻父亲心中,可还装着当年的赤忱?”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 秦知县佝偻的背脊忽然一颤,慢慢、慢慢地挺直。 他用力握住秦砚秋的手,喉结滚动数次,却说不出话来。 父女俩人相对而立,泪流满面。 。 第96章,林氏红烧肉 铁林堡。 一帮厨娘围在灶台旁。 灶膛里的火苗噼啪作响,大铁锅里装满了水。 林川挽着袖子,手里拎着一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几下切成麻将块。 “看好了!”他手腕一翻,肉块“哗啦”倒进锅里,“肉要切得厚实,炖出来才有嚼头。” 张小蔫蹲在灶台边,手里攥着根柴火棍,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锅里的肉,口水直流。 “发什么呆?添柴火!” 林川头也不抬,老姜放在案板上,刀背一拍。 “啊?哦!” 张小蔫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把柴火捅进灶膛。 一旁的厨娘拎着铜壶过来:“大人,热水备好了。” “好,放那儿吧。” 林川盯着锅里渐渐浮起的血沫,铁勺一撇,“血沫要撇干净,不然汤浊。” 厨娘们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动作,生怕漏了哪个细节。 “热锅凉油,”林川说着,铁勺在锅里转了一圈,油顿时“滋啦”作响,“糖色要小火慢炒,急了就苦。” 冰糖在热油里慢慢融化,变成琥珀色的糖浆,甜香四溢。 有人肚子发出了雷鸣般的轰鸣。 林川将肉块倒入锅中翻炒。肉块裹上糖色,渐渐变得金黄,油花“噼啪”作响。葱姜蒜下锅,香气“轰”地炸开,整个厨房顿时被浓郁的香味填满。 “酱油要沿着锅边淋……” 他手腕一抖,酱油顺着锅边滑下,顿时腾起一股带着酱香的雾气,“这样才出味儿。” 热水倒入,汤汁翻滚起来,肉块在棕红的汤里沉沉浮浮。 林川盖上锅盖,拍了拍手:“半个时辰,小火慢炖。” “哎呀大人啊大人!” 南宫珏慌慌张张地冲进人群,一把拉住林川的手腕,拽着就往外走:“君子远庖厨!大人身为主将,怎能亲自操持这等琐事?《礼记》有云……” “哎哎哎哎哎——”林川被他拽得踉踉跄跄,回头冲张小蔫喊道,“看着火!半个时辰、半个时辰!” 南宫珏把林川拽到一旁,开始滔滔不绝:“大人!《孟子·梁惠王上》曰:’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大人身为朝廷命官,当以……” 林川听得脑袋嗡嗡作响,眼前仿佛有无数个“之乎者也”在打转。 他揉了揉太阳穴,突然开口:“怀瑾啊。” “……是故君子……啊?”南宫珏一愣。 “一会儿红烧肉炖好了,你吃不吃?” 南宫珏张了张嘴,方才那浓郁的肉香仿佛还在鼻尖萦绕。 他犹豫了一下,声音不自觉地低了几分:“属下……自然是要吃的。” “那不就得了!”林川一拍他肩膀,“走,回去看看肉炖得怎么样了。” 南宫珏跟在他身后,嘴里还小声嘀咕着:“……虽不合礼制,然《论语》亦云’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圣人尚且重饮食,将军此番……倒也合情……” 半个时辰后。 林川掀开锅盖,浓郁的香气顿时扑面而来。汤汁已经收得浓稠,肉块红亮诱人,用筷子一戳,颤巍巍的肥肉像果冻似的晃动。 “好香啊……” 众人纷纷凑了过来。 这锅红烧肉,很多人是捞不着吃的。 可这不妨碍大家围过来闻味儿…… 林川舀起一块肉,吹了吹,递到南宫珏面前:“尝尝?” 南宫珏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肉汁在口中爆开,肥而不腻,瘦而不柴,酱香中带着丝丝甜味。 他眼睛一亮,脱口而出:“妙哉!此味只应天上有……” “天上有没有不知道!”林川抄起铁勺敲了敲锅沿,“铁林堡的灶台上倒是有一锅。” 众人哄笑起来。 张小蔫的肚子又“咕噜”一声。 林川笑骂着舀起一勺肉:“都愣着作甚?拿碗来!” 厨娘们面面相觑。有人攥着围裙不敢动:“大人……这不合规矩……” “屁的规矩!”林川把勺子往灶台一杵,“你们连自己做的菜什么味儿都不知道,让弟兄们怎么下咽?上次谁做的酱肉来着?齁死人了……” “奴婢知错!” 一位厨娘“扑通”跪下,身后哗啦啦倒了一片。 林川气得摇头:“我是让你们吃肉,不是吃板子!你们跪什么跪?” 说着把红烧肉挨个分到碗里,“都给我仔细尝,记住这个味儿……” “谢大人恩典……” 厨娘们纷纷磕起头来。 刚吃了两口,王铁柱的身影出现在厨房门口。 “铁柱?你怎么来了。” 林川舀了一碗肉,递到他手里,“尝尝!” 王铁柱没动筷子:“大人,青州来的商队,说了些事情……” “说,什么事?” “府军……在杀流民充军功。” 铁勺突然停在半空,周围都安静了起来。 林川目光冷了下来:“说清楚。” “他们……专挑逃荒的青壮……”王铁柱的声音越来越低,“剃发后,充作鞑子首级……” “商队人呢?” “在大门外候着,属下觉得大人有话想问,就带他过来……” “嗯。”林川点点头,“这人……什么来路?” “跟张家做了十几年生意,属下打过几次交道,为人倒还敦厚。哦对了,他不光是走商队,听说在青州府,还开了几家酒楼……” “酒楼?”林川一听,来了兴趣,“叫过来吧。” “喏!” 王铁柱把碗递给张小蔫,转身出门。 灶房里,红烧肉的香气仍弥漫在空气中,但方才的热闹早已消散。 所有人都默默退开。 张小蔫轻手轻脚地搬来一把榆木凳子,放在林川身后。 林川缓缓坐下,指节轻轻敲打着大腿,目光沉沉地盯着门口。 不多时,王铁柱领着一个中年商人走了进来。 那人身着靛青色棉布长衫,腰间系着皮质褡裢,虽风尘仆仆,但步履沉稳,显然是个常年走南闯北的老行商。他一进门,目光先是在灶台上那锅红烧肉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规规矩矩地拱手行礼。 “小人姓陈,是’隆昌号’的掌柜,见过大人。” 林川微微颔首:“陈掌柜,说说吧,青州府军是怎么回事?” 陈掌柜点点头,从褡裢中取出一本册子,翻开其中一页,上面密密麻麻记着些数字。 “上月二十三,小人的商队路过青州城外三十里的官道,正巧撞见府军押着一队人往林子里去。那些人衣衫破烂,分明是逃荒的流民。” 他顿了顿,“小人原不想多事,可第二日再经过时,看到那片林子里……” “说下去。”林川的声音很轻。 陈掌柜颤抖着说道:“全都是无头尸体……” 。 第97章,酒类经销权 陈掌柜说完。 林川点点头,沉默了下来。 要说此事也与他无关。毕竟青州城远在百里之外,府军与边军更是井水不犯河水。 可问题是,府军勾结鞑子走私粮草铁器,又在后方屠杀流民冒功。 这分明是在边军背后捅刀子! 如此依赖,不就是在边军的背后挖坑吗? 灶膛里,一块木柴“啪”地爆开,火星四溅。 林川沉默片刻,抬手指了指陈掌柜手中的册子,问道:“你为何要记这些?” 陈掌柜浑身一颤,脸色瞬间煞白,“扑通”跪倒在地:“大人,小的只是行商习惯,没有别的意思……” “你跪下做甚?”林川笑了笑,“这件事,你做得很好。” 陈掌柜额头抵地,大汗淋漓:“小人,小人还以为……” “以为本官要治你?”林川问道。 “小人不敢……”陈掌柜低声回答。 “起来说话。” 林川拿过册子,翻开一页。 “四月初七,青州西郊……六十三人。” “四月十五,西梁城南……四十五人。” “四月二十三……” 每念一个数字,他的声音就冷一分。 这些不是数字,而是一条条人命。 他们是谁?是逃荒的农夫?是饿得走不动的老人?还是抱着孩子的妇人? 他们或许曾在某个清晨,满怀希望地想着,只要再走远一点,就能找到活路。 可最终,却连个全尸都没留下。 这到底是个什么烂世道啊? 林川的喉咙有些发紧。他宁愿去经历战场上的尸山血海,那至少是明刀明枪的厮杀。而这些人,手无寸铁,甚至可能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被砍下了脑袋,成了某些人邀功请赏的筹码。 什么府军……和鞑子有什么区别? 拿人命当草芥。 可他又能做什么呢? 眼前这一亩三分地还没走上正轨…… 林川缓缓合上册子:“这本册子……就留在这儿吧。” “是,大人。”陈掌柜连忙躬身。 “陈掌柜可曾用膳?”林川突然问道。 “不、不曾……” 陈掌柜一时摸不准这位大人的心思,回答得小心翼翼。 林川起身走向灶台:“那就留下来吃口饭再走。” 他舀了满满一碗红烧肉,琥珀色的汤汁裹着油亮的肉块,腾腾热气中飘散着浓郁的酱香。 “哎呀大人,这、这怎么好意思……” 陈掌柜嘴上推辞,却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从一进门就闻到这浓郁的肉香,前所未闻,实在是太好奇了。 “小蔫,”林川吩咐一声,“去打壶新酿的酒来,给陈掌柜压压惊。” 陈掌柜闻言浑身一颤,连忙作揖:“折煞小人了!谢大人恩典!”” 林川摆摆手,走出厨房。 王铁柱快步跟上,压低声音道:“大人,这府军的事儿,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林川仰头看了看阴沉的天色,“将军有令不得妄动,眼下……只能先记着。这笔账,早晚得算。” 他顿了顿,又问:“张家那边如何?” “憋屈得很!”王铁柱抓了抓后脑勺,“整日对着那群笑面虎,小翠都快闷出病来了。那些掌柜表面恭敬,背地里指不定怎么念叨呢……” “再忍忍。”林川拍了拍他肩膀,“等找到合适的人接手,就把张家的烂摊子料理干净。” 王铁柱眼睛一亮:“那可太好了!我早就想回来跟大人了!” 话音未落,陈掌柜跌跌撞撞追了出来:“林大人!这、这酒……” “怎么?不够尽兴?”林川眉毛一挑,“再给你打一壶……” “使不得使不得!”陈掌柜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方才那位军爷说,这是大人亲手所酿?” 王铁柱当即瞪眼:“混账东西!敢质疑大人?” “铁柱。”林川轻喝一声,转向陈掌柜:“怎么?这酒有问题?” 陈掌柜扑通跪下:“小人斗胆……这酒香浓烈,入喉却暖如春阳,实在是绝世美酒!”他颤抖着举起碗来,“还有这红烧肉,糯香扑鼻,肥而不腻,小人经营酒楼二十载,从未吃过此等美味啊……” 林川负手而立,嘴角微微扬起:“陈掌柜有话不妨直说。” “小人、小人想问大人……”陈掌柜额头抵地,“这酒肉方子……” 林川微笑起来。 这两样东西,本就是他故意让陈掌柜尝到的。 “陈掌柜是生意人,眼光倒是毒辣。”林川点点头,“这酒和肉,确实是我的独门手艺。” 陈掌柜眼睛一亮,连忙道:“大人若肯将这方子卖给小人,价钱……好商量!” 林川笑道:“陈掌柜慧眼识珠,那你觉得,这方子……值多少?” 陈掌柜闻言,先是小心翼翼地瞥了眼林川的脸色,又低头盘算片刻,终于咬牙道:“若大人肯割爱……小人愿出五百两!” 王铁柱倒吸一口凉气。 柳树村几十户加起来,十年也赚不到这么多。 林川却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陈掌柜额头渗出细汗,急忙改口:“是小人唐突了!八百两……不,一千两!” “这样吧。”林川慢条斯理说道,“方子不卖,不过呢,我们可以合作。” “不过,我们可以合作。” “合作?”陈掌柜一愣。 “对,合作。”林川点头道,“正是。这红烧肉的诀窍,不在烹煮之法,而在这秘制香料。有了这香料,做出的肉色、香、味俱全,你每月可从我这里按需采购香料,另外,每卖出一份红烧肉,我抽三成利。如何?” 陈掌柜心头一震,采购香料,加上三成利润,可不是小数目! 但转念一想,这道菜如此美味,若真能打响名头,赚的只会更多! 更何况,从此攀上了林大人的关系,日后不可限量。 “大人厚爱!”陈掌柜一揖到地,“小人这就回去准备契书。只是……这酒呢?” “酒也同样如此!只不过……” 林川顿了顿,“这方子不能卖,但我可以卖你经销之权。” “经销之权?”陈掌柜一头雾水。 林川点点头:“简单说,我将这青州城划为东南西北四个经销区,你的酒楼在哪个区域,那这个区域,我便只卖给你一家。以后区域内的其他酒楼要卖,都得从你这里拿货。你可以加价两成转售,其中一成归我,一成归你。” 王铁柱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他从未想过生意还能这样做。 陈掌柜脑中“嗡””的一声,这分明是要让他做酒水掮客! 这可比单纯卖酒赚得更多! 不仅能赚差价,更能借此拿捏其他酒楼。 他心里快速盘算起来…… 。 第98章,将军醉 陈掌柜浸淫商道二十载,此刻脑中算盘珠已噼啪作响—— 如今杏花村每坛作价一两二钱,已是青州最好的酒了。 林大人的酒比杏花村更浓郁甘洌,价格只能更高。 城西稍具规模的酒楼少说三十余家。 即便保守估算,每家每日销出三坛,刨去酒肆抽头与伙计月钱,单是酒水一项,每月净利也能达到千两之巨。 更不必说那红烧肉,光是自己的醉仙楼一家,每日少说也能卖出二三十份,即便是每卖出一份便要抽三成利,那也是一本万利…… 陈掌柜袖中的手指微微发颤。 他忽然想起去岁腊月,青州府军指挥使为老母做寿,单是采买杏花春便花了八百两。 若换成这色如琥珀的美酒,怕是翻个跟头也不止。 他赶紧抱拳道:“大人!那这代理之权,如何取得?” “自然不是白给的。”林川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每年五百两的代理费,先付后做。另外,每月至少要卖出五十坛,否则就收回代理权。” “小人明白!”陈掌柜连忙应下。 以这酒的品质,莫说五十坛,就是一百坛也不在话下。 更重要的是,从此以后,就有了林大人这层关系…… 林川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冷哼一声:“记住,做生意要讲规矩。若是让我发现你私下抬价,或者以次充好,饶不了你!” 陈掌柜浑身一颤,连忙说道:“小人不敢!一定谨遵大人吩咐!” 他刚要转身离开,又返回来:“大人,小人刚才忘了问,这酒……可有名字?” “名字?”林川沉吟片刻,“将军醉。” “将军醉?”陈掌柜眼前一亮,“大人这酒名起得妙啊!” 林川缓缓道:“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好!好一个将军醉!” 陈掌柜赞叹一声,“这名字既显豪迈,又带三分悲凉,正合边关将士的气概。” 外面传来战马嘶鸣声。 林川摆摆手:“去吧!” “小人告退!”陈掌柜恭恭敬敬作了个揖,快步离开。 待陈掌柜欢天喜地地离开后,王铁柱忍不住凑过来:“大人,这就成了?” 林川笑了笑:“成了。” 王铁柱忍不住咋舌。 上次跟着大人参加边军大比,大人在盘口上赢了几千两银子,他们每人都分了四百两! 他们私底下都恨不得把大人当成亲爹供着了…… 可今日这一番对谈,他算是开了眼界。 三言两语间,上千两银子的买卖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定了下来。 王铁柱突然觉得腰间沉甸甸的钱袋都不香了。 这哪是人啊? 这明明是财神爷爷好嘛! 正想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名战兵小跑过来,抱拳道:“大人,秦小姐求见。” “秦小姐?她怎么来了?” 林川拍了拍王铁柱的肩膀,“你还没尝红烧肉吧?快去,再晚就没了!” 话音未落,林川已大步流星朝大门走去。 王铁柱咽了口唾沫,三步并作两步冲向厨房。 刚跨过门槛,他的心就凉了半截。 那口大铁锅里空空如也,连点油星子都没剩下,只有几根孤零零的柴火还在灶膛里噼啪作响。 “吃光啦?”王铁柱哭丧着脸,肚子不争气地咕噜直叫。 “我、我、我我我……” 角落里突然传来结结巴巴的声音。 张小蔫像只老鼠从柴堆后头钻出来,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粗瓷碗,里头赫然是几块油光发亮的红烧肉。 “给、给、给你留留留……” 王铁柱眼眶一热,一把将瘦小的张小蔫搂了个趔趄:“好兄弟!你吃了没?” “没、没、没……” “一起吃!” 王铁柱抓起肉块就往张小蔫嘴里塞,然后给自己塞了一块。 张小蔫挠着头傻笑,结结巴巴地说着锅里还藏着半壶“将军醉”。 两个汉子蹲在地上,你一口我一口地分着酒肉,吃了起来。 …… 林川来到大门外,只见两道熟悉的身影立在石阶下。 秦砚秋依旧是一身月白儒衫,只是发髻比往日松散了几分,几缕青丝被轻风撩起,在颈侧轻轻摇曳。春桃抱着包袱站在她身后,眼睛滴溜溜地转着。 自那日袒露心迹后,此刻重逢竟让两人都有些局促。 秦砚秋绞着手指,目光飘忽着不敢与林川相接。 而林川望着她低垂的睫毛,心头没来由地软了几分。 “砚秋。”他轻声唤道。 “将、将军……” 秦砚秋慌忙行了个女儿家的万福礼,待反应过来自己女扮男装时,脸已经红了起来。 林川强忍住笑意:“可是有事寻我?” “若是无事……”秦砚秋忽然抬眸,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砚秋便不能来见将军了么?”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林川一时语塞。 秦砚秋见状,终是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来。 “好啦。”她整了整衣袖,正色道:“砚秋此番前来,确有要事相商。” 林川松了口气,连忙侧身让路:“快请进。用过膳没有?” “尚未……” “正好!我新做的红烧肉……”林川话说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懊恼地拍了拍额头,边往里走边嘀咕,“那群饿死鬼投胎的,也不知给没给留……” 暮色渐浓,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春桃抱着包袱跟在后面,看着自家小姐微微发红的耳尖,偷偷抿嘴笑了起来。 不过短短数日未见,眼前景象已让秦砚秋暗自惊叹。 一条新铺的碎石路笔直延伸,将整个山谷划分得井然有序。道路两旁,已经有一些木屋与土屋建了起来,错落而立,屋顶上炊烟袅袅,显然已有人家入住。 路上行人往来不绝。壮实的汉子推着满载土石的独轮车,吆喝着从身旁经过;几个半大孩子抱着柴火,小跑着往各家送去,虽忙碌却不见疲态,反倒嬉笑着比谁跑得更快。远处,有人正合力搭建新的屋架,号子声与敲打声交织,显出几分热闹的生气。 秦砚秋不由得慢下了脚步。 她望着眼前的一切,忽然怔住了。 她好像突然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林川。 不是因为他战功赫赫,也不是因为他救过她的命,甚至不是因为他的英俊或才情。 而是因为,他总能将一片荒芜,变成生机勃勃的沃土。 就像眼前这座山谷。 她见过太多权贵,他们锦衣玉食,高谈阔论,却从未真正俯身去触碰过泥土。 而林川不同。 他亲手挖过土,扛过木,和这些流民同吃同住,把一片荒芜之地,变成了能让人安身立命的家园。 他让那些无家可归的人,重新挺直了脊梁。 秦砚秋望着林川的背影,他正抬手和一个推车的汉子打招呼,语气熟稔得像是对待多年的老友。那汉子咧嘴一笑,黝黑的脸上满是敬重,却无半分卑微。 她的心口忽然泛起一阵酸涩的暖意。 原来她喜欢的,从来不是高高在上的将军。 而是这个肯俯下身,亲手为他人撑起一片天的男人。 “发什么呆呢?”林川回过头,冲她笑了起来。 秦砚秋望着他,忽然觉得满心欢喜。 “来了。”她小跑几步,跟了上去。 。 第99章,赚钱的生意 中央广场旁。 一栋新修的木屋灯火通明,窗纸上映出忙碌的人影。 这间屋子虽不华丽,却胜在位置便利。 正处山谷中央,无论谁要找林川商议事务,都能很快寻到。 所以,便成了林川的临时办公室。 屋内,林川正懊恼地挠着头:“那群兔崽子,连口汤都没剩下。”他转头吩咐亲兵去取些点心来,嘴里还不住念叨着红烧肉的滋味。 秦砚秋端坐在桌旁,听着他这般絮叨,忽然掩唇轻笑出声。 烛火映照下,她眼角眉梢都染上了暖融融的光晕。 “你笑什么?”林川一时摸不着头脑。 “将军可还记得……”秦砚秋捂着嘴,“欠砚秋两斤猪肉呢……” 林川先是一怔,随即放声大笑。 他想起那夜,自己确实说过要赔她两斤猪肉的话。 “好记性!”林川笑道,“明日我就亲自下厨,给你做双份的红烧肉。” 秦砚秋双颊绯红,低头抿了口茶,却掩不住笑意。 窗外,山谷里的灯火一盏盏亮起。 像散落的星辰,将两人的影子笼在一处。 “将军,今日兵部来了道文书……” 随着秦砚秋的讲述,林川渐渐坐直了身子。当听到秦知县伪造军功、擢升青州同知时,他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却出乎意料地没有发怒。 “这事儿……”林川突然开口,“你来找我做什么?” 秦砚秋抬起头,眼中满是错愕:“家父他……不该得此……” “该不该得,现在不都已经得了?”林川站起身,走到窗前。 “可他有愧于将军……”秦砚秋的声音有些颤抖。 林川转身,目光如炬:“砚秋,你父亲愧不愧于我,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否愧对自己的良心。” “他、他自然是愧疚的……”秦砚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 “上次我就说过……听其言,观其行。”林川重新坐下,指尖轻轻敲击着桌子,“这些日子,县衙的每一道政令我都看在眼里。你父亲……确实在用心做事。” 秦砚秋眼中泛起水光:“将军当真这么想?” “不然呢?”林川忽然笑了,那笑容像温暖的阳光,“青州同知这个位置,他既然坐上了,就踏踏实实去做。只要往后行事,对得起天地良心,对得起百姓期望……” 他抬起手,轻轻拭去秦砚秋眼角将落未落的泪珠。 一阵夜风拂过,吹得案上烛火轻轻摇曳。 林川的影子在墙上被拉得很长,正好将秦砚秋笼罩其中。 “记住,”他低声说道,“人这一生,不是不能犯错,而是不能一错再错。你父亲……还有机会重新开始。” “将军……” …… 第二日。 晨光透过窗棂洒进屋内。 红烧肉满屋飘香,三个女人围坐在桌边,又开始了她们惯常的嬉闹。 不过这次林川学乖了,特意限制了酒量,免得再出现上次那般醉醺醺的尴尬场面。 “……这红烧肉,若是寨子里的孩子们也能吃到就好了。”陆沉月夹了一块肉,细细咀嚼,“姓林的,真想不到你学武艺不咋地,下厨却很有一手,起码能算个九……” “陆姐姐,什么算个九?”芸娘眨了眨眼,一脸茫然。 “你相公,你相公算个九……”陆沉月促狭地笑道。 “没听懂。”芸娘歪着头,更加困惑。 “意思就是下厨的高手高高手……” “噗嗤”一声轻笑传来,是秦砚秋在偷偷掩嘴笑。 林川无奈地摇摇头,正想开口,却听秦砚秋忽然认真道:“林将……林大人有这般手艺,为何不开间酒楼?” “酒楼?”林川一怔,随即心中一动。 铁林谷如今正在扩建,已有嗅觉灵敏的商队前来谈生意。若是能在这里开一间酒楼,不仅能吸引更多商旅,还能借机推广“将军醉”,甚至日后还能推出更多新菜…… “好主意啊!”林川眼睛一亮,笑道,“不如你们三个合伙开间酒楼吧!” “合伙?” “开酒楼?” 芸娘和陆沉月对视一眼,面面相觑,几乎同时摇了摇头。 芸娘是农村里长大,对经商一窍不通;陆沉月则是性子洒脱,嫌做生意麻烦。 倒是秦砚秋眸光微闪,眼中浮现出思索之色:“好主意啊!铁林谷的确可以开一间酒楼。” “哦?”林川倒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干脆,顿时来了兴趣,“说说看。” 秦砚秋脸色微红,却也不怯场,清了清嗓子道:“那小女子就冒昧献丑了……” 她指尖轻点桌面,条理分明地分析起来: “其一,铁林谷如今扩建,来往商队渐多,酒楼可作歇脚之地,也能聚拢人气;其二,’将军醉’若只在铁林堡里流传,未免可惜,若能在酒楼售卖,必能声名远播;其三,林大人这美厨手艺若能推广出去,日后铁林谷的名声,可不单单是靠刀枪打出来的;其四,商贾往来,也能带来很多外界的消息,对林大人想必大有帮助……” 林川听得连连点头:“不愧是秦家大小姐,眼光果然毒辣。” “怎么样?”他看向芸娘和陆沉月,“你们俩要不要也掺一股?” 芸娘犹豫了一下,小声道:“我、我只会煮粥……” 陆沉月则抱臂哼了一声:“我可没兴趣天天算账。” “那这样,”林川笑道,“秦小姐出谋划策,芸娘负责采买食材,陆寨主嘛……就负责镇场子,免得有人闹事。” “这也行?”陆沉月一愣。 “当然行!”林川笑道。 “可合伙开酒楼……得花不少银子吧?” 芸娘小声问道。 “自然是要花银子的。”林川点点头,“不过地方是自己的,人工和材料也都是自己的,要说花银子的地方,也就是酒楼的装潢门面和一应事物的采购吧?秦姑娘,我说的对吗?” 秦砚秋抿唇一笑:“林大人说的有些简单。不过,也差不多如此……” “花银子?”陆沉月面露难色起来。 林川笑道:“我说陆姑娘,你可是从我这里,赚去了一千多两银子了……” “赚是一回事,花是另一回事……” 陆沉月低声嘀咕道。 “哎呀,那看来,这么赚钱的生意,只能你们俩做了。” “赚钱?很赚钱吗?”陆沉月顿时来了兴致。 。 第100章,上门要人 建酒楼的事情,很快确定下来。 这一步计划,林川并不是心血来潮。 历史经验表明,越是战乱频发之地,做生意越是有暴利可图。 这源于人们在朝不保夕的环境下,往往更倾向于即时消费与享乐。 林川深知这一点。 历史上太多豪绅富商,在乱世中挥金如土。美酒、佳肴、歌姬、赌局……越是生死难料,他们越要纵情享乐。 而铁林谷,恰好可以成为他们的“避风港”。 将军醉可以卖给那些一掷千金的商贾,红烧肉可以端上达官贵人的宴席,甚至连谷中的安稳,都可以成为一门生意。 只要交够“庇护钱”,就能在这里躲过流寇和乱兵的劫掠。 铁林谷作为新兴的聚居地,虽然布局规划才刚开始,但已显现出良好的发展潜力。 以三千人口来计算,已经相当于一个中等规模的村镇。 更何况其中还有很大一部分尚未婚配的青壮。 如今土地开垦需要时间,种植收获的等待更漫长。 早一些发展商业,开拓增收的渠道,就能保证铁林谷有足够的收入,让大伙能吃得饱饭。 不挨饿,就不容易乱。 眼下来看,酿酒虽然耗费粮食,但能带来更高的效益。 是个很值得持续投入的产业。 再借助商队和酒楼,势必能把将军醉的牌子打响。 到时候,就会有源源不断的银子进账了。 日上三竿。 一名战兵快步跑来,单膝跪地禀报:“大人!边城大营来人,持将军手令,说要带走阿茹公主。” 林川闻言一愣:“他说……要带走阿茹公主?” 战兵点头:“是,大人。” 林川和南宫珏对视一眼,目光中皆闪过一丝疑虑。 这位公主被送过来还没几天,一直被软禁在铁林堡的一栋小屋里,如今突然又要提人,未免有些蹊跷。更何况,军中上下对她的称呼,向来是“白鹿公主”,从未有人直呼其名“阿茹”。 南宫珏微微皱起眉头:“来的是庞百户?” 战兵摇头:“是个生面孔,带了二十个亲卫。” 有问题! 铁林堡与边城大营往来事务,都是庞大彪在负责。 即便不是他亲自过来,也肯定是派熟脸的亲卫。 怎会突然派个陌生人? 林川冲南宫珏使了个眼色。 南宫珏立刻领会,拱手道:“大人,属下与胡伍长一同去迎。” “去吧。”林川点点头。 胡大勇挠了挠头,嘟囔道:“这有啥好迎的?直接让人进来不就得了……” 话未说完,南宫珏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半推半拉地往外走。 不多时,外面传来密集的脚步声。 林川走出门外,只见南宫珏领着一队人马走近。为首之人身着百户甲胄,身后二十名亲卫按刀而立,神色肃然,目光警惕。 “大人。”南宫珏拱手复命,“人已带到。” 那将官见林川出来,抱拳一礼:“林百户。” 林川回礼,问道:“阁下是?” “某乃丁字营许百户,奉将军令,特来提人。” 林川点点头:“许百户可有腰牌与将军手令?” “自然。”那人从怀中取出腰牌和一封盖着朱印的文书,递了过来,“林百户可细细查验。” 林川接过,拿着腰牌反复看了看,确实是西陇卫的制式。文书上的朱印也无破绽,字迹工整,印泥鲜红如血。 难道是自己太过谨慎了? 林川查看着文书,随口问道:“以往将军都是派庞百户过来,这回怎么换人了?” 许百户一愣,面色不虞道:“林百户若有疑,去问将军即可。某只是遵将军令,别的一概不知。” 林川不动声色地将腰牌和文书递还回去,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许百户远道而来辛苦了,不如先到营中歇息片刻?” 许百户摇头:“军务在身,不敢耽搁。还请林百户速将阿茹公主交予在下。”” “这是自然。”林川点点头,转身对南宫珏道,“去找陆姑娘,把公主带来。” 南宫珏会意,拱手领命而去。 林川则继续与许百户寒暄:“许百户在丁字营任职多久了?本官似乎未曾见过。” “在下调任不过月余。”许百户回答得滴水不漏,“此前一直在外驻防。” 林川故作恍然:“原来如此。庞百户的箭伤好了吗?” “庞兄好多了。”许百户笑道,“临行前还托我向林百户问好。” “那就好,那就好。”林川笑了起来。 没多久,南宫珏带着陆沉月和阿茹走来,身后还跟了一队战兵,手里端了些木盘,上面盖着红布。 “大人,公主已带到。”南宫珏拱手复命。 林川朗声一笑,大步上前,亲热地揽住许百户的肩膀:“许百户远道而来,林某岂能怠慢?给兄弟们备了些薄礼,还望笑纳。” 他手掌刚搭上对方肩头,便敏锐地察觉到许百户浑身肌肉瞬间绷紧:“林百户太客气了,军务在身……” “诶,都是自己人,别客气。” 林川笑着说完,手上力道骤然加重,五指如铁钳般扣住对方脖颈:“拿下!” 话音未落,张小蔫猛地掀开木盘上的红布,一捧黄土迎面泼向最近的两名亲卫。 那些亲卫原本手按刀柄,目光警惕,却怎么也没想到这群边军会来这么一出。 尘土“蓬”地散开,紧接着几个战兵纷纷跟上,手中木盘朝亲卫们甩了过去。 人群中,几团烟尘陡然炸开,其中还夹杂着生石灰。 “混账!” 一声地道的狼戎语骤然炸响。 为首的亲卫头领双眼被陡然迷住,长刀猛地出鞘,刀锋寒光一闪,直劈张小蔫所在的位置! 林川嘴角微微扬起来。 果然不出所料。 张小蔫泼完黄土,迅即后退。 几杆长枪从身旁骤然探出,径直捅向乱成一团的亲卫。 “杀——”喊杀声此时才炸响。 除了战兵们和陆沉月等人,根本没有多少人反应过来。 远处工地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忙碌着。有人在搬土砖,有人在扛木头,有人坐在房梁上叮叮当当,一群人喊着号子在夯地,几个妇人抱着洗好的衣服往回走,几个孩童笑着打闹…… 可中央广场,气氛陡然变得肃杀混乱起来。 。 第101章,奉你为主 “救公主!” 混乱之中,那亲卫头领暴喝一声,“阿茹居次——” 身边两个亲卫朝着林川的方向扑了过来。 林川眼中寒芒一闪,右臂青筋暴起,竟单手扣住许百户的脖颈,将他整个人抡起,如重锤般狠狠砸向扑来的两个家伙! “砰——!” 三人重重撞在一起,倒在地上。 铁林谷中央,空气忽然凝滞。 从高处俯瞰,整个谷地仿佛一张骤然收紧的网。 以广场为中心,数队战兵如潮水般涌过去,喊杀声四起。 谷中劳作的流民们还未反应过来,就被这突如其来的肃杀之气震慑。 几个正在晾晒药材的妇人手中簸箕跌落,晒干的草药散落一地;远处夯土的壮丁们僵在原地,手中的木杵重重砸在脚边;孩童吓得哇哇大哭,被仓促赶来的大人一把抱走。 一声尖锐的惊叫刚划破凝滞的空气,立刻被粗糙的大手捂住。几个新来的流民瘫软在地,被身旁的老人死死按着肩膀。 惊恐迅速蔓延开来,却无人敢真正喧哗。 “哐——哐——哐——” 急促的铜锣声突然炸响,提着铜锣的辅兵们沿着纵横交错的碎石路飞奔,每一次敲击都伴随着浑厚的吼声: “铁林军办事,所有人勿慌——” 远处高地上,芸娘和秦砚秋正叽叽喳喳聊着未来酒楼的生意,听到锣声,整个人懵了一瞬。而秦砚秋的目光已经落在了中央广场方向,脸色瞬间苍白。 广场上。 尘土尚未散开,混乱便骤然聚成一道狂潮,冲向阿茹的方向。 被合围的亲卫们,面对身份败露后被围剿的局面,迸发出濒死疯狂的战意。 人潮汹涌,在几面铁盾的阻拦下,鞑子亲卫们的攻势不减。金铁交鸣不绝,喊杀声与飞溅起的鲜血交织在一起,一时间,如同炸开了一口血肉之锅。 那亲卫头领左砍右挡,身边亲卫不断倒下,可他死死提住一口气,手中钢刀狂乱地劈向前方。下一秒,眼前的铁盾骤然分开,他猛冲上前,刚要挥刀砍出一条血路,一张网迎面砸了过来。 浸过桐油的渔网从天而降,如铁幕般罩住了他们! “噗嗤——!” 几杆长枪从网眼间隙凶狠捅入,鲜血瞬间迸溅! “啊——!” 惨叫声此起彼伏,网中的亲卫疯狂挣扎,刀锋劈砍渔网,却因桐油浸染,刀刃打滑,根本无法斩断! “巴图尔!” 阿茹公主挣脱南宫珏的阻拦,踉跄着冲前几步,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 那亲卫头领肩膀中了一枪。鲜血顺着臂膀流淌。可他竟像不知疼痛的野兽,双目赤红地咆哮着,用染血的五指死死抓住渔网,竟要将网绳生生扯断! “刺!”胡大勇一声令下。 十几杆长枪不要命地捅进渔网里。 “噗!噗!噗!” 枪尖入肉的闷响此起彼伏。 渔网中的亲卫们像被困住的野兽般疯狂扭动,却只是让枪尖在体内搅动得更狠。有个年轻亲卫的腹部被三杆枪同时贯穿,另一个被刺穿肺叶的亲卫,每一声惨叫都带着血沫从口鼻喷出。 鲜血顺着渔网滴落,在地上汇成一片粘稠的血洼。 被刺穿的亲卫们挂在枪杆上抽搐,有个重伤未死的竟用最后力气抓住枪杆,硬生生将自己往前拖了半尺。直到胡大勇亲自上前,一刀斩下他的头颅。 “住手!求求你们住手!” 阿茹公主跪倒在地,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死死抱住林川的腿:“林大人,我愿以性命担保,他们只是奉命行事……求你饶他们一命!” 林川冷眼看着网中垂死挣扎的亲卫,缓缓抬手:“停。” 战兵们立即收枪后撤,但二十名亲卫,已只剩下四五个还在喘气。 阿茹颤抖着爬到网前,徒手撕扯着沾血的渔网,指尖被粗糙的网绳磨得鲜血淋漓。 “巴图尔……”她哽咽着捧起亲卫头领的脸,用狼戎语低声说着什么。 巴图尔浑身是血倒在地上,却仍挣扎着抬起手,想要擦去公主脸上的泪水。 “救救他,林大人,求你救救他!”阿茹扭过头,眼中满是绝望的祈求。 “做梦。”林川冷哼一声。 阿茹看着巴图尔身上的伤口和鲜血,终于崩溃。她跪行着爬向林川,身下拖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求你……救救他。”她抱着林川的靴子,声音嘶哑得不成样。 林川冷眼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狼戎勇士。 巴图尔的肩膀和腹部都受了伤,手腕也被长枪戳透,即便是救活,也拿不了刀了。 “我为何要救他?”他的声音冰冷无比。 阿茹的视线落在巴图尔身上,又望向那些已经死去的人。 他们都是自己的亲卫,冒着危险来救她,没想到,却把命留在了这里。 “林大人!” 她重重地磕下头,“只要你救他,我血狼部白鹿旗子弟,从此便奉你为主!” 林川目光一凝,缓缓蹲下身。 他伸手抓住阿茹的头发,将她拽起来,强迫她直视自己的眼睛。 “你确定?” 阿茹的瞳孔剧烈收缩,她看着躺在地上的巴图尔,突然发狠般咬破自己的舌尖。鲜血从嘴角溢出,她一字一顿道:“我以先祖之魂起血誓!若违此誓,永世不得回归长生天!” 林川的指尖在阿茹染血的唇瓣上停留片刻,直起身来。 “来人!” 他命令道,“把活着的带下去,让大夫救治。” “喏!” 战兵们应声,扯开渔网,把几个受伤的亲卫抬了下去。 阿茹怔怔地看着巴图尔被抬走,终于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半个时辰后,铁林谷西侧的一栋木屋内。 “哗——” 一桶刺骨的井水当头浇下,昏迷中的许百户猛地抽搐,呛出一大口血水。 他缓缓睁开眼睛,模糊的视线中渐渐映出林川的面容。他扯动了一下身体,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铁链锁在了椅子上。 “要死还是要活?”林川的声音响起。 许百户猛地挣扎起来,铁链哗啦作响:“别废话!要杀要剐,给个痛快!” 屋内火盆的光忽明忽暗。 林川缓缓起身:“我再问一次,要死还是要活?” “你、你休想让我说半个字!”许百户剧烈咳嗽起来,吐出一颗带血的断牙。 林川忽然笑了起来:“你们府军啊,还有别的本事吗?” 许百户脸色一变,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你、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林川一把揪住许百户的头发,“老子忍你们很久了。” “不可能,你怎么知道的?!!!”许百户惊惶道。 。 第102章,真相浮出水面 林川其实并不知道幕后主使就是府军。 他只是根据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异状,在心中推演过无数种可能。 将军把公主藏在这里,是怕王户部暗中跟鞑子交易…… 此前张员外与王户部有过勾结…… 张员外的亲戚,是府军张参将…… 张参将和王户部同时出现在镇刑司…… 府军勾结鞑子、冒领军功…… 这一切线索,都指向了府军。 如今这番试探性的话语,不过是在黑暗中掷出的一枚石子。 却不想,这枚石子正中靶心。 许百户那声变了调的惨叫,那张骤然扭曲的面容,那双突然放大的瞳孔,以及随之而来的剧烈颤抖,无一不在印证着他的猜测。 “你们若是老老实实呆在青州倒也罢了!” 林川的拇指狠狠压进许百户的眼眶,指甲陷入脆弱的皮肉。 “如今敢假扮边军上门?妈的,以为有了监军的关系,就拿到尚方宝剑了吗?” “啊——” 许百户的惨叫声响起,又骤然停止。 火光映在脸上,将他惊恐的表情照得无所遁形。 “操!”胡大勇一脚将许百户踹倒在地。 他握着刀把的手颤抖着,恨不得当即拔出刀来,一刀砍死这厮。 “大人,此事还需谨慎……” 南宫珏见屋里众人有些情绪激动,赶紧上前劝慰道,“府军毕竟挂着朝廷的虎皮。” 林川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再睁开时,目光中已经带了一丝杀机。 “怀瑾,你和大勇继续审,务必查出幕后主使。” 南宫珏犹豫了一下:“大人,不把他交给边城大营?” 林川摇摇头,嘴角勾起残忍的冷笑:“这等小事,就别劳将军费心了。” …… 几天的审讯下来,整个阴谋的脉络终于清晰。 许百户的供词断断续续,可结合苏醒后的巴图尔的供词,真相渐渐浮出了水面。 血狼部早已暗中与青州府军勾结,意图在西北边境掀起叛乱。 而阿茹公主被囚禁在铁林堡的消息,正是由西陇卫王监军暗中透露给府军。 府军的野心已经不是什么秘密。青州府军隶属西梁王麾下,但在西陇卫驻扎北境之后,粮饷、军械、战功,样样都高过府军,兵部调拨的粮草物资,也慢慢向西陇卫倾斜,府军指挥使徐莽对此早就耿耿于怀。 至于他暗中与鞑子勾结,出售铁器和粮草,究竟是出于一己私利,还是西梁王的授意,尚未可知。可“谋反”这个罪名,已经是板上钉钉。 计划原本天衣无缝—— 府军伪造了将军手令,王户部提供了腰牌,许百户带着二十名血狼部精锐假扮亲卫,以将军提审为名要求带走阿茹。 一旦离开铁林谷,这些亲卫就会立即护送公主返回血狼部。 如此一来,林川监守不力,必然会失去陈将军的信任。 而血狼部又救回了阿茹公主。 府军也趁机打击了边军的气焰。 一举三得。 但他们低估了林川的警觉。 府军并不知道边军内部对阿茹的称呼。 许百户脱口而出的“阿茹公主”,是血狼亲卫们教给他的称呼,就是这个小小的细节,让林川瞬间识破了伪装。 而许百户的身份,此刻也查清了。 他的顶头上司,正是张员外的表侄,张参将! 木桌旁,烛火摇曳。 林川看着供词,眼中的寒意愈发凛冽起来。 “来人!”他低喝一声。 门外一名战兵应声而入:“大人!” “去把秦姑娘请过来。” “喏!”战兵抱拳领命。 屋内重归寂静,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响。 林川的目光落在供词最后一页那个鲜红的手印上。 他心里清楚,即便是有许百户的手印,这份证词,也起不了任何作用。 边军、府军、鞑子、朝廷…… 他虽然身在外头,但也能感觉到,眼前是一团漆黑的漩涡。 充满了杀机、阴谋、暗战,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 门外传来轻盈的脚步声,秦砚秋一袭素色衣裙出现在门口。 “将军找我何事?”她轻声问道。 林川抬头看她。 烛光下,她的眼下泛着淡淡的青影。 这几日为了救治那几个鞑子伤兵,她几乎未曾合眼。 特别是那个叫巴图尔的头领,身上的贯穿伤险些要了他的命。 若不是秦砚秋妙手回春,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恐怕也拿不到这么详尽的口供。 “砚秋,你来看看这个。” 林川将桌上的供词往前推了推。 秦砚秋缓步上前,素手接过那叠染血的纸张。 随着阅读的深入,她纤细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原本白皙的面容渐渐失了血色,连嘴唇都微微颤抖起来。 “将军……”她终于抬起头,眼中满是惊惶。 “你父亲赴任青州同知……” 林川缓慢开口,“那青州……恐怕是一座深潭啊。” 秦砚秋颤抖片刻,却缓缓吸了口气,挺直了脊背。 烛火在她眼中跳动,映出一片决然:“将军,即便是刀山火海,也该往里闯一闯。” “砚秋,你不担心?” “有何可惧?”秦砚秋轻笑一声,“家父乃吏部擢升的正印同知,堂堂朝廷命官。府军再猖狂,难道还敢明目张胆对朝廷命官下手不成?” 林川看着她强作镇定的模样,沉默下来。 她说得固然有理,但这终究只是最乐观的估量。 府军既敢勾结外族、伪造军令,其背后必有倚仗。 或是朝中有人,或是已在青州官场织就了一张遮天大网。 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 秦知县此番升迁,看似踏入龙潭虎穴,也是个难得的机会。 一个能名正言顺接近府军核心的机会。 “将军有何打算,尽可吩咐便是。” 秦砚秋仿佛读懂了他心中所想,低声道。 林川站起身,走到窗前。 夜色如墨,远处铁林谷的灯火星星点点,却照不透这深沉的黑暗。 他沉默良久,终于开口:“砚秋,你父亲此番赴任……可以去做个贪官。” “什么?”秦砚秋表情骤变。 她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却在抬头的瞬间,对上了林川的目光。 他的眼中没有戏谑,只有一片肃杀的冷静。 她忽然明白了林川的意思。 喉咙像是被什么哽住,眼眶瞬间涌上热意。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能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 最终,她深吸一口气,毅然决然地福身一礼: “砚秋……明白了。” 。 第103章,铁血陌刀 烈日当空,蝉鸣刺耳。 校场的黄土被晒得发烫,林川站在榆树下,望着正在操练的战兵。 汗水顺着鬓角滑下,在下巴悬了片刻,最终滴落下来。 麦子已经抽穗了。 这个念头在林川脑海中一闪而过。 再过一个月,麦子就该收割了。每年到这个时候,各府衙门的差役就会格外忙碌,不仅要防着流民抢粮,更要提防鞑子南下打草谷。 而今年的形式,要比往年更严峻许多。 校场中央,战兵们正五人一组,演练新的小队合击术。 前方的盾手突然矮身,包铁的木盾斜向上顶,恰好挡住假想敌劈来的刀势。几乎在同一瞬间,右侧的刀手从盾牌上方窜出,雪亮的刀光直取上路。左侧的长枪却后发先至,枪尖毒蛇般点向下路。 一刀一枪,同时攻击对方的咽喉和膝盖,任你是多凶悍的鞑子也得没命。 这套战法是陆沉月改良的。 她摒弃了传统军阵中呆板的轮替打法,转而将江湖武学的虚实变化融入战阵。五个人的配合看似杂乱,实则暗藏杀机:盾退刀进,刀收枪出,枪回盾挡,循环往复间没有半分破绽。 热风卷着沙尘掠过校场。 战兵们的皮甲已经被汗水浸透,在背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但没人停下休息。 所有人都知道,要和鞑子大干一场了。 麦子黄时,就是见血的日子。 东北方向的驿道终于通了。 驿卒骑着快马,风尘仆仆地冲进铁林谷,带来一份盖着朱红大印的邸报。 朝廷昭告天下,已与女真诸部达成和议,燕云三州划作互市之地,边关榷场重开。 为表诚意,朝廷甚至撤走了边疆三镇的戍边精兵,说是要“永结盟好”。 消息一出,铁林谷内议论纷纷。 “这下可好了,总算能过几天安生日子了!” “听说女真人送来了三百匹战马,还有貂皮、人参……” “朝廷这是要休养生息啊!” “不知道鞑子什么时候退兵……” “那得看朝廷怎么跟鞑子谈了……” 人们谈论的内容,时不时传入林川耳中。 身为百姓,谁不希望能过上安居乐业的生活? 可他知道,这不过是朝廷的一厢情愿罢了。 女真、狼戎、羌人…… 这些名字换了又换,可骨子里的贪婪却从未改变。 他们觊觎中原的富庶,就像饿狼盯着肥美的羔羊。 江南的稻米堆成山,淮盐的白雪铺满仓,蜀锦的云霞裁作帐…… 这些财富,足以让任何蛮族眼红。 若是盛世,朝堂稳定,百姓安居乐业,边疆自然安稳。 可若中原乱起来,四面八方的蛮族都会露出獠牙,想扑上来啃一块血肉。 女真为什么休兵? 不就是因为拿到了三州的土地吗? 等他们把这三块肉消化完毕,一定还会继续南下! 只是没人说得清,那焚城的烈火何时会再次燃起。 “大人!” 赵铁匠的声音,打断了林川的沉思。 他回过头,看到赵铁匠肩上扛着一把长炳大刀走了过来。 林川瞳孔微缩。 刀身足有五尺余长,刃口宽逾三寸,通体泛着暗青色的冷光。 刀柄用整根铁桦木裹着熟铁打造,握手处缠着浸油的牛皮,尾端还铸着三寸长的尖锥。 “按您给的图样,加了点改动。” 赵铁匠把长刀从肩上卸下来,“刃面加了道血槽,柄尾能当破甲锥使。” 林川接过刀,瞬间胳膊肌肉绷紧。 这分量很扎实,少说二十斤。 不过赵铁匠工艺精湛,握着长柄,整体的重心却非常稳。 他仔细看了看刀身。 刀背厚如铜钱,刃口锋利无比。 林川心中有些激动。 这是记忆中的大唐陌刀。 后世没人见过陌刀,只是在史书里记载过只言片语:“陌刀,长兵也,所向无前,人马俱碎。”当年唐军持此刀横行西域,吐蕃铁骑闻风丧胆。 可后世千年,竟无一人能重现其真容。 而现在,这柄传说中的凶器,正在他手中苏醒。 “走,试刀!” 他大步走向校场。 操练声不知何时停了,战兵们都围拢了过来,盯着这柄前所未见的武器。 校场西侧立着几具新制的草靶。 外层裹着鞣制的牛皮,内里填着湿土和稻草,还特意在“胸腔”位置埋了块木砧,模拟骑兵的轻甲。 林川在五步外站定,缓缓吸了口气。 他双手紧握刀柄,长长的刀尖斜指地面。 这个姿势不同于寻常刀法的起手式,而是将全身力量贯注于腰胯,再通过臂膀传导至刃口。 静。 风似乎停了,连蝉鸣都戛然而止。 下一秒—— 林川骤然踏步上前,腰身如绷紧的弓弦猛地释放。 刀锋自下而上斜撩,划出一道凄厉的寒光。 “嗤——!” 刀光闪过,草靶依旧矗立。 围观的战兵们还在困惑,却见那牛皮包裹的靶子突然斜斜滑落,藏在里面的木砧“咔”地裂成两半,露出新鲜的木茬。 校场上一片死寂。 林川的虎口发麻,掌心火辣辣地疼。 这一刀的反震力远超他的预估,但胸腔里沸腾的热血冲散了所有不适。 这就是陌刀。 不是花哨的江湖兵器,不是精巧的仪仗佩刀,而是纯粹为战场而生的杀戮机器。 一刀下去,人马俱碎! 胡大勇的嘴唇都在颤抖:“大人,这是什么刀……” “什么刀?” 林川手腕一翻,将长刀高高扬起。 “专砍鞑子铁骑的……” 长刀全力劈下,发出呼啸声:“铁血刀!” 这一刀,直接将剩下的草靶一分为二,内里的木砧更是被劈得粉碎。 围观众人爆发出一阵惊呼。 独眼龙的眼睛都亮了。 “大人!这铁血刀!能不能给俺一把!” 他瓮声瓮气喊道,“要是有这刀在手,鞑子算个屁!” “是啊!!” 战兵们纷纷附和,有人已经忍不住拔出自己的战刀,和那柄铁血刀比划起来。 不比不知道,一比之下,原本引以为傲的战刀顿时显得单薄如玩具,刃口窄得可怜,刀身轻飘飘的,像是孩童的玩物。 林川看着众人火热的眼神,心中豪气顿生。 “赵叔,一个月能打多少这种刀?” “一个月?”赵铁匠盘算片刻,“哎呀,这刀打制起来麻烦得紧,光是锻打就要反复淬火十几次,刃口更是费工夫,现在的话,一个月……也就能打十来把。” 林川点点头。 十来把刀,不是工坊的极限。 因为匠人们还要打制三棱箭簇、风雷炮,还有各种工具。 等忙过几个月,产量就会慢慢提上来。 “成本很高吧?” “高!”赵铁匠点点头,伸出两根手指,“这一把刀……差不多得二十两银子……” 周围一片倒吸冷气声。 二十两? 顶得上战兵们一年的军饷! 平常人家不吃不喝干两年,才能换一把刀。 林川思索了片刻。 他早就知道这刀的成本极高。否则大唐也不会明令禁止陌刀陪葬,实在是养一支陌刀队太过奢侈。 可当他环顾四周,看着这些在铁林谷苦练的精锐战兵,看着他们眼中燃烧的战意,心中那股冲动再也按捺不住。 这些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战兵,以后个个都是精锐。 战场上,多一柄铁血刀,就能多砍断一条鞑子铁骑的马腿;多一名铁血刀手,就能为身后的同袍多争一线生机。 既然都是特种精兵,那用银子堆起来的装备,自然物有所值! “打!”他斩钉截铁道,“一个月二十把,够给鞑子个惊喜了!” 远方传来隐约的雷声。 要下雨了。 。 第104章,青州战祸 大雨过后。 雨水浸透的土地泛着黑红的泥泞,像被血反复浇透后又晒干的破布。 秦知县——哦不,现在是秦同知,踩着黏稠的淤泥,满脸悲苦地往前走了几步。 几日前还冒着炊烟的村落,如今只剩焦黑的骨架。 几根未烧尽的房梁斜插在废墟里,雨水顺着焦木滴落,坑里积着暗红色的水,不知混了多少血。 尸体横七竖八地歪着。 有个妇人蜷在井台边,半边身子焦黑,另半边却苍白如纸。井绳断了,轱辘上缠着半截发辫,不知是她的,还是孩子的。 秦同知蹲下身,望向黝黑的深井。几具孩子的身体漂浮在下面,已经看不出模样。 随行的衙役中,已经有人干呕了起来。 那气味确实令人窒息。 雨后的空气本该清新,此刻却蒸腾着令人恶心的味道。那是焦糊的皮肉、沤烂的粮食、还有浸泡在雨水里慢慢膨胀的尸体,所有味道糅在一起,扯得人肠胃翻搅。 山坡上传来马蹄踏碎枯枝的声响。 三名骑士立在林边,为首者一袭青衫,在这脏乱的世界里干净得刺眼。秦同知眯起眼睛,看见那人正用毛笔在册子上勾画。 “知府大人从监察院请来的。”老衙役低声道,缺了门牙的嘴漏着风,“专司绘录战祸……” “绘录战祸?”秦同知皱起眉头。 老衙役嘿嘿一笑,露出黄黑的牙根:“战祸越惨,朝廷银子拨的就越爽快。去年大旱,知府大人让灾民在城门口排着队饿死,监察院画了三日,最后拨下来三十万两赈灾银……” 秦同知沉默地点点头。 山风突然转向,送来断断续续的对话。 “……那边树上……”青衫人用笔杆指点着,“再多吊几具尸体……看着更凄惨些……” 秦同知的手猛地攥紧。 他看见两名随从翻身下马,走向村口那棵老槐树。树上已经吊着三具尸体,在风中轻轻摇晃。随从们从泥泞里拖起两具孩童的尸首,麻利地系上绳索。较小的那个孩子最多五六岁,脑袋软绵绵地耷拉着。 “大人……咱们该走了。”老衙役催促道。 秦同知抬手止住他的话。他的目光钉在那青衫人身上。对方正专注地调整画本角度,时而皱眉摇头,时而满意颔首,像个在斟酌画作的文人雅士。 “再往左挪半尺……”青衫人比划着,“对,就这样……” 孩童的尸体被风吹得转了个方向,露出青紫的小脸。 秦同知闭上眼睛,努力平复着心情。 “大人?”老衙役的声音有些焦急,“知府大人该等急了。” 秦同知转过身,表情恢复如初。 “走吧。”他语气平静道。 青衫人听见动静抬头,看见个满身泥点的官员正带人离开。 他合上册子,眉头皱起。 “那是谁?”他问道。 “新上任的秦同知。”身边的随从显然知晓秦同知的身份。 “就是张参将提到的那位秦知县?” 青衫人微微一愣,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 “大人,前方就是青州城了。” 马车碾过官道最后一道山梁,老衙役的声音响起。 秦同知掀开车帘,青灰色的城墙陡然撞进眼帘。 三年前他押解税银入城时,只记得城楼上的戍旗猎猎作响。 如今以同知身份赴任,才真正看清这座边塞雄城的全貌。 五丈高的城墙全用黑石垒就,女墙齿堞间探出密密麻麻的弩床铁戟;护城河引的是活水,河面浮着带刺的铁蒺藜网;城门洞上方,“镇山门”三个漆金大字已斑驳剥落。 “大人,这就是镇山门。”老衙役指着城门上方的匾额,“上月刚换了新的千斤闸。” 秦同知微微颔首。清平县的城墙不过两丈高,城门是用厚木板包铁皮做的。而眼前这座边塞雄城,光是瓮城就比清平县衙还要大上三倍。 马车在城门前停下。 秦同知取出吏部文书,守门的把总仔细验看后,突然恭敬起来:“原来是秦大人。张参将吩咐过,您到了直接去府衙,不必排队。” 秦同知心头一动。 他不过是个新上任的同知,张参竟然特意关照。 想来,是因为此前与张员外的关系…… 目光扫过城门处,发现寻常百姓入城都要解衣搜检,而几个军汉却畅行无阻,领头的还朝把总抛去一袋铜钱。 入得城内,喧嚣声扑面而来。 沿街店铺的幌子在风中翻飞,铁匠铺里传来叮当的打铁声。街上人头攒动,卖菜的、挑着柴的、抱着孩子的、要饭的。一队府军押着十几辆粮车往北而去,青石板上已经碾出了深深的辙印。几个税吏正在茶肆前清点账目,算盘珠子打得噼啪作响。 这与清平县的市集截然不同。 那里最热闹时也不过是粮行前的讨价还价,何曾见过这般车马粼粼、兵甲森严的景象? “让开!让开!” 一队骑兵疾驰而过,行人纷纷避让。秦同知注意到他们腰牌上的纹饰。 是西梁军的标记。 这些人马虽不在城中常驻,但影响力显然无处不在。 转过鼓楼,府衙的黑漆大门已遥遥在望。 门前两尊石狮怒目圆睁,比清平县衙那对年久失修的石兽威严得多。 秦同知整了整衣冠,手心微微沁出汗来。 “大人……”老衙役小声提醒,“知府派人来迎了。” 一个师爷模样的人快步走来,满脸堆笑:“秦大人一路辛苦!知府大人已在二堂备茶相候。” 秦同知深吸一口气。 这座边城的气象远非清平可比,这里的暗流,想必也更加凶险。 他摸了摸袖中的吏部文书,又想起林川托女儿带给他的话,深吸了一口气。 “有劳引路。” 穿过长长的廊院,二堂内,知府周亭儒正用银签子剔着茶盏里的浮沫。 见他进来,周知府笑着搁下茶盏:“秦大人来了,坐。” “下官拜见府尊。”秦同知躬身行礼。 “诶,又不是外人,不必多礼。”周知府推过一盏茶。 “府尊,规矩下官还是懂的。” 秦同知嘴角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抬手朝身后轻轻一挥。两名年轻衙役应声而入,抬着两个沉甸甸的樟木箱,落在地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哎呀,秦大人,你这却是见外了!” 周知府朗声大笑,站起身,盯着那两个箱子,嘴上笑道,“张参将早就说你要升迁,我还不信,哈哈哈……他如今掌着青州府军粮械,你们故人重逢,定有许多话说。” 。 第105章,想让他怎么死 铁林谷,广场木屋内。 林川仔细读着手中的密信,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这张参将……还真是找死。”他冷笑一声。 “怎么了,大人?”正在伏案书写教材的南宫珏问道。 林川将密信递过去。 信是秦同知亲笔写的,字迹工整隽永。 南宫珏细读—— 信里主要说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秦同知赴任途中亲眼所见:一座被鞑子屠尽的村落,尸横遍野,却唯独周围其他村落安然无恙。更蹊跷的是,监察院的官员竟在绘录战祸时,暗示要多吊几具尸体,“看着更惨一些”。 第二件事,则是张参将在他赴任当日便设宴款待。席间,那参将借着酒意,三番五次提起张员外失踪之事,话里话外将矛头直指铁林堡和边军,想必是怀疑了什么。 “大人,此事蹊跷。” 南宫珏拿着密信,满脸怒容。 “鞑子屠村?我看分明是府军假扮的!屠村劫掠,再向朝廷索要银子,真是一场好戏。” “是谁杀的,查一下便知。小七——” 林川朝门外唤了一声。 “属下在!”陈小七应声进来。 他是柳树村的村民,跟着林川杀过鞑子,后来加入了铁林堡战兵。还有一个叫石大胆,跟他一起,被林川安插在秦同知身边,扮作衙役班头。 如今两人都跟着秦知县一起去了青州,确保密信往来不出问题。 “一会儿你叫上铁柱和小蔫,跟你一起回去。” 陈小七一愣:“他俩跟我回去干嘛?” “秦大人信里提到过一个村子,被鞑子屠了。你知道吧?” “属下记得。”陈小七眉头紧紧拧在一起,“村民全被杀了,村子也烧光了,挺惨的,还有吃奶的娃娃都被……” “行了行了,不用细说。” 林川挥挥手,压低声音,“你们三个……仔细查一查,那些死者的伤口,是不是鞑子所为!” 陈小七呆立片刻。 突然想起井台边那具妇人的尸体。 她脖颈上的刀口平整得过分,确实不像鞑子弯刀能砍出来的…… “大人的意思……” 他喃喃道,突然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唰地变白,“属下懂了!” “嗯。吃过饭早些回去,告诉秦大人……” 林川目光逐渐变得锋利,“踏踏实实做事,一切有我。” “喏!”陈小七转身出门。 出门在外虽然任务艰巨,却比在铁林堡训练要轻松多了,唯一的不足,就是吃的伙食不好。 也不能说不好,是不如铁林堡的好。 月光下,王铁柱和张小蔫正蹲在地上啃着半块面饼,见他出来便咧嘴一笑:“咋样,将军没训你吧?” “哪能呢!”陈小七揉了揉肚子,“就是馋咱的羊肉汤了……” 王铁柱会意地拍拍他肩膀:“忍忍吧小子,下次炖羊肉汤的时候你最好能赶上。”说着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神秘兮兮地塞过来:“昨儿个在集市上顺的酱肉,藏好了。” 陈小七眼睛一亮,正要接过,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缩回手:“不行不行,大人说过,要守规矩……” “懂、懂、懂懂懂……”张小蔫冲他竖起大拇指。 “懂事!”王铁柱哈哈笑起来,把油纸包硬塞进他怀里,“逗你玩呢,专门让厨娘给你切的,留着路上吃……这个,现在吃。” 他又变戏法一样摸出两个夹着酱肉的面饼。 “铁柱哥,你可真是我亲哥!”陈小七赶紧接过面饼。 “我是你们的亲哥!”王铁柱嘿嘿一笑。 柳树村有十几个人跟着林大哥当战兵,就属他岁数最大。有时回趟村子,那些叔伯婶子都会上门嘘寒问暖,言语里,都把他当作战兵子弟们的大哥。 爹娘也说,家里好多脏活累活,都有人帮忙操持。 这种感觉,可真是太好了……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陈小七大口咬着面饼。 没多久,三人便起身离开,消失在夜色中。 …… 天光微亮时,铁林谷的晨雾还未散尽。 王铁柱和张小蔫踏着露水归来,两人面色铁青,眼中布满血丝,显然一夜未眠。 “大人。”王铁柱声音沙哑,从怀中掏出一块染血的粗布,“您看这个。” 粗布,露出几枚沾着黑褐色血渍的箭簇。 那制式,根本不是鞑子的狼牙箭,而是府军的三角箭头。 王铁柱继续道:“我们查了二十七具尸体,伤口都是制式腰刀和箭矢所致。有个五六岁的娃娃……后背中了三箭。” 一旁的张小蔫说不出话来,只是气得发抖。 “果然如此!” 林川将箭簇重重拍在案上。 心中说不出的愤懑。 上次隆昌号商队的陈掌柜说起府军杀流民冒充鞑子换取军功,已经是匪夷所思。 今为了多讨些朝廷银子,府军竟与青州知府沆瀣一气,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勾当! 府军假扮鞑子,屠尽全村…… 知府邀请监察院官员绘录战祸,再以加急折子递上朝廷…… 好一出天衣无缝的戏码! 他们当真以为这青州是铁桶一块,可以肆意妄为?连屠村灭户这样的勾当,都敢做得如此明目张胆! 那些箭簇,尸体上的刀伤,处处都是破绽。 这些漏洞明显到连寻常衙役都能察觉,可他们偏偏不屑遮掩。 “好一个肆无忌惮!”林川怒极反笑。 他们凭什么? 不就是仗着天高皇帝远,以为这青州地界上他们可以一手遮天? 知府掌控衙门,参将执掌兵权,上下勾结,沆瀣一气。 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们,连屠村时用的刀剑都懒得更换,就这么大剌剌地用着官制兵器行凶! “大人。”南宫珏低声道。 “怀瑾……”林川声音都在发抖,“你别劝我,我知道我只是个铁林堡百户,青州的事与我无关……可是……”他猛地一拳砸在案上,箭簇震得叮当作响,“这府军……是老朋友了,这口气,我不能忍……” 南宫珏单膝跪地:“大人,属下不劝大人忍,而是劝大人,不要忍。” “嗯?”林川转过身,目光炯炯盯着他,“你有何良策?” 南宫珏点点头:“属下有一计,可致张参将于死地。只不过,要看大人想让他怎么死!” “怎么死?”林川眼角微微抽搐,“我要让他……” “生不如死!” 。 第106章,人间蒸发 青州城,张参将府邸。 正堂内,烛火摇曳,映得八仙桌上的酒菜泛着油光。 张参将端起酒杯,脸上堆着笑,可指尖却忍不住发颤。 坐在他对面的男人,正用鹰隼般的眼睛盯着他。 “张大人,我们的人呢?”他的汉话说的很生硬。 张参将强笑道:“使者大人,许百户办事一向稳妥,可能是路上因为别的事情耽搁了……” 对面的人,正是血狼部来的使者。 听了张参将的话,眉头皱了起来:“耽搁?我给了你二十名血狼卫,现在连个人影都不见了,你跟我说耽搁了?” 冷汗顺着张参将的侧脸滑落下来。 他何尝不觉得蹊跷? 许百户是他的老部下,什么脏活没干过? 这次行动本该万无一失的。 百户腰牌和亲卫甲胄都是王监军提供的真货,连文书上的大印都货真价实。 可如今人却像蒸发了一般,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更诡异的是,这几日他特意打探过,边军大营风平浪静。 若是任务成功,陈将军早该暴跳如雷; 若是失败,铁林堡也该上报军情。 可偏偏两边都毫无动静,仿佛从未有过这回事。 “莫非……许百户根本没去铁林堡?”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张参将就感到一阵眩晕。 自打张家表弟出事,表叔父失踪,整个张家乱成一团。血狼部因为毒粮的事情大发雷霆,他好不容易才撇清干系。本以为借王监军提供的消息,把公主救出来,既能卖血狼部一个人情,又能给铁林堡那个林川添堵,谁曾想…… 如今不仅人没找到,连派去的精锐都凭空消失,这背后意味着什么,他不敢细想。 前几天,指挥使还提醒过他,让他最近跟鞑子打交道,谨慎一些。 据说血狼部最近势弱,黑狼部正蠢蠢欲动,想吞并血狼部,以便在狼戎大汉之位的争夺上,占得先机。而因为苍狼部拿了西梁城的缘故,黑狼部最近也在跟西梁王频频接触,明里暗里都在打青州城的主意。 听指挥使的意思,西梁王也有意拿青州城,要跟鞑子做一笔大买卖…… 至于什么买卖,指挥使没说。 不过张参将也大概能猜得出来。 最近几年,最让西梁王不爽的……自然是镇北王。 而西梁城和青州城,如果都在鞑子手里,那么镇北军…… 就会陷入鞑子的合围…… 只要镇北军没了,镇北王手底下那几个本属于王爷的地盘,都会乖乖吐出来…… 至于血狼部…… 他们虽折了人手,可草原上的狼群从不会因死了几匹就退缩。相反,它们会嗅着血腥味,扑得更狠。 稍有不慎,就会引火上身啊…… “使者放心!”他急忙表态,“下官这就加派人手,定把铁林堡翻个底朝天!” “张参将,你最好能说到做到!” 使者俯身上前,“我再给你五十名血狼卫,如果救不出公主,可别怪我不留情面!” 夜风吹过,烛火映在张参将脸上,阴晴不定。 使者离开后,张参将长舒一口气,瘫坐在太师椅上。 他刚端起茶盏想压压惊,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报!”亲兵慌慌张张冲进来,“大人,今日派出的两支巡逻队,至今未归!” “什么?”张参将地拍案而起,“两支小旗?是当了逃兵还是怎的?” 亲兵额头抵着地面,声音发颤:“回大人,属下不知。按例午时该换防,可直到申时也不见人影。派人沿巡逻路线查探,只、只找到这个……” 亲兵哆哆嗦嗦捧上一物。 是半截被踩烂的令旗,上面还沾着泥巴印子。 张参将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一阵阵发黑。 指挥使三令五申,近期不要惹麻烦,等王爷的进一步指令。 可问题是,他不想惹麻烦,可麻烦却自己找上门来! 他厉声喝道:“传令!方圆五十里内严查!村子、寨子、盐帮,一个都不许漏,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喏!!”亲兵抱拳应声。 “等等!”张参将想起使者的吩咐,叫住亲兵,“把陷阵营的三位百户,给我叫来!” “喏!”亲兵转身离开。 张参将朝桌上狠狠地砸了一拳。 “妈的,林川,你不是升了百户吗?我倒要看看,你一个小小的铁林堡,怎么斗得过我三个百人队!” …… 夜黑风高。 荒野上只有马蹄声。 一队黑甲骑兵借着夜色疾行,马背上除了全副武装的骑士,还横七竖八地驮着十几个被捆成粽子的府军。这些倒霉蛋嘴里塞着破布,只能发出呜呜的闷响,活像一群待宰的猪猡。 “狗哥,前方山坳发现鞑子的营地!”一名斥候压低声音喊道。 二狗勒住缰绳,抬手示意众人停下。 他眯眼望向远处,黑狼部的前哨营地隐约可见,篝火在夜色中明明灭灭。 “按计划行事。”二狗转头对身后弟兄们比划了几个手势。 骑兵们立刻下马,扛着府军们散开,悄然逼近营地。 子时已过。 黑狼部的前哨营地匍匐在荒原上,像头蛰伏的野兽。 三座哨塔矗立在营地四周,塔顶火盆里的松脂噼啪作响,哨兵半眯着眼,目光扫过远处的黑暗。草原的夜从来不太平,狼群、马匪,或是那些不知死活的边军探子,都可能成为撕开喉咙的利齿。 至于离得最近的青州驻军,他们可没胆来。 营地中央,篝火堆旁围坐着十几名黑狼部战士。有人磨着弯刀,有人擦拭着角弓,更多人只是沉默地啃着风干羊肉。偶尔有人低声交谈,话音却被夜风吹散。 四周的帐篷里,已经传来了呼噜声。 百夫长的帐篷里,牛油蜡烛烧得只剩半截。自从前几日血狼部被偷袭,黑狼各部就传了令,所有靠近边境地界的营地或者部落,夜里必须加派双倍哨岗。 “多此一举……”百夫长啐了一口。 汉人早被吓破了胆,敢主动出击不过就是那一支西陇卫?离这远着呢。 他抓起酒囊灌了一口马奶酒,辛辣的液体滚过喉咙。 帐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怎么回事?!” 他掀帘而出,正看见哨塔上一个哨兵掉落在地,脖颈上插着一支羽箭。 几乎同时,几十支箭雨泼了过来。 “敌袭——!” 。 第107章,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百夫长厉声吹响骨哨。 霎时间,箭雨从黑暗中倾泻而下。 原本坐在篝火旁的十几名黑狼士兵,瞬间倒下数人。 鞑子们不愧是草原精锐,几乎在第一轮箭雨刚停的同时就抄起了角弓。他们朝着箭矢袭来的方向疯狂还击,狼牙箭如暴雨般倾泻进黑暗。 更多的黑狼部士兵们冲出营帐,朝着箭矢飞来的方向疯狂还击。 箭矢往来呼啸,不断有人中箭倒地。 “别乱!”百夫长踹翻一个慌乱的士兵,“往箭来的方向射!” 第二波箭雨已经袭来。鞑子们借着火光,看到黑羽箭从三个不同方向射来,每支都刁钻得很,专挑举火把的、穿皮甲的、站在高处的射。 “他们能看到我们!” 百夫长怒吼一声,抄起手边的马奶酒,猛地泼进熊熊燃烧的篝火堆里。 “嗤——” 酒液与火焰相撞,顿时腾起一团呛人的浓烟。火势瞬间矮了半截,火星四溅,照亮了百夫长铁青的脸。可还没等众人松口气,那火焰又“呼”地窜了起来,烧得比先前更旺。 “灭火!把火都灭掉!”百夫长声嘶力竭地吼道。 几个鞑子手忙脚乱地往火堆里泼酒,可这根本无济于事。 营地四周的火盆、火把实在太多了。 “嗖!” 一支黑羽箭破空而来,精准地射穿了正在灭火的鞑子喉咙。 百夫长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兵捂着脖子倒下。 “噗!” 又一名鞑子中箭倒地,胸口被贯穿,鲜血喷溅在火堆旁。 “啊!我的眼睛!”一个鞑子捂着脸倒下,指缝里插着支箭。 黑暗中,对方箭箭夺命! “扔火把!照出他们!”百夫长大喊一声。 鞑子们纷纷扔出火把,投向黑暗的方向。 几道身影在黑暗中一闪而过。 “在那边——”有人大喊一声。 狼牙箭纷纷朝着那个方向射了过去。 “噗噗噗!” 黑暗中,有人凄惨地哭喊了起来。 “中了!”鞑子们士气大振。 更多的箭雨泼了过去。 “嗖!嗖!嗖!” 又有一波箭雨射来,三名举着火把的鞑子应声倒地。 百夫长伏在原木栅栏后,眉头越皱越紧。 不对劲。 对方的箭法太准了,每一箭都直取要害,像是专门练过夜射的精锐。 可更诡异的是,黑暗中竟隐约传来汉人的哭喊声。 “别射了……求求你们……” “我们不想死啊……” 那声音凄厉哀怨,夹杂着痛呼和哽咽,分明是汉人的口音! 百夫长心头一凛。 哪有这么打仗的?一边哭嚎着求饶,一边箭箭夺命? 这又是汉人想出来的什么打法? “火都灭掉!!”他一边射箭还击,一边大喊。 其实不用他吩咐,营地的士兵们已经纷纷灭掉了火把。 而那堆篝火,也在泼了几次马奶酒和清水之后,终于熄灭。 黑暗,终于笼罩了下来。 攻守形势,总算是持平了。 箭雨依旧倾泻向黑暗,不断有中箭声响起。 原本还有人哭喊哀嚎,而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一切归于平静。 黑暗中,百夫长深吸一口气,低声吩咐了几句。 十几个人影提着弯刀和弓箭,小心翼翼摸了出去。 过了许久,有人大喊一声:“汉人跑了!” 火把重新点燃。 鞑子们喘着粗气,举着火把查看战场。 十几具被射成刺猬的汉人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血泊中,身上插满了狼牙箭。 而自己营地里……却死伤三十多人。 “妈的!” 百夫长一脚踹向一个汉人的尸体,目光停留在腰牌上面。 脸色瞬间铁青。 “是青州府军——!?” …… 战马飞驰,蹄声如雷。 荒原上的冷风迎面扑来,吹散了众人身上的血腥气。 一口气奔出十里,二狗才勒紧缰绳,让马匹缓下速度。 “有人受伤没?”他回头喊道。 “没有!” “没有!” “都是那帮府军替咱们挡了鞑子的箭!” 黑暗中,众人发出一阵低笑,带着几分痛快。 突然,一个嘶哑的声音响起:“狗哥,我中箭了……” 二狗心头一紧,立刻调转马头。只见赵黑虎趴在马背上,左屁股上赫然插着一支箭,箭尾还在微微颤动,鲜血已经浸透了裤管,在月光下泛着黑红的光。 “停!”二狗厉声喝道,“老周,取金疮药来!” 众人纷纷勒马,围了过来。 孙二愣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黑虎,你这中箭的位置……挺别致啊!” 赵黑虎趴在马背上,疼得龇牙咧嘴,还不忘回头瞪他一眼:“笑个屁!老子这是替大伙儿挡的箭!” 周瘸子拎着药包凑过来,瞅了瞅伤口,咂了咂嘴:“啧啧,这箭插得还挺深,得拔出来。” 赵黑虎一听,脸都绿了:“慢着!你、你轻点啊!” 二狗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黑虎啊,忍着点,拔箭这事儿,长痛不如短痛。” 赵黑虎一咬牙,把脸埋进马鬃里:“来吧!老子要是哼一声,就不是好汉!” 周瘸子嘿嘿一笑,一手按住他的屁股,另一手握住箭杆,猛地一拔—— “嗷——!!!” 赵黑虎一声惨叫,差点从马背上蹦起来。 “不是说好不哼的吗?”孙二愣在一旁挤眉弄眼。 赵黑虎疼得直抽冷气,还不忘嘴硬:“老子这是……这是马叫的!” 众人哄然大笑。 二狗忍着笑,往伤口上撒了金疮药,又用布条包扎好。赵黑虎趴在马背上,哼哼唧唧道:“狗哥,我这算不算……为国捐躯?” “算个屁!你这是为大人捐躯!”二狗一本正经地说道,“回头给你记一功,就叫’铁林堡第一翘臀’!” 众人又是一阵爆笑。 赵黑虎涨红了脸,咬牙切齿:“你们这帮没良心的……哎哟……轻点!” 众人的笑声中,二狗回头望了一眼黑狼部营地的方向。 不用想也能猜得到,鞑子们该暴跳如雷了! 心越跳越快,胸口像是烧着一团火。 他娘的,这么打仗也实在是太爽了! 那些狗日的府军,作恶多端,如今成了鞑子的活靶子,真是活该! “狗日的府军,看鞑子怎么收拾你们!” 二狗咧嘴一笑,眼中闪过一抹狠色。 夜风呼啸,众人再次催马前行,朝铁林堡的方向飞驰而去。 只是这一次,队伍里多了个趴在马背上、捂着屁股哼哼的赵黑虎,以及一群憋笑憋到内伤的兄弟。 。 第108章,您是主人 两日后,府军大营。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在军帐内炸开,张参将踉跄着后退两步,半边脸顿时肿了起来。他低着头,嘴角渗出一丝血迹,却连擦都不敢擦。 指挥使面色铁青,暴怒的声音几乎掀翻帐顶:“谁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一把抓起案几上的信,狠狠摔在张参将脸上,“两个巡逻小队,怎么会去打黑狼部的营地?!那两个小队到底是谁的兵?!” 帐内众将噤若寒蝉。 书记官快速翻了翻手中的册子,声音颤抖着说道:“回、回大人,前日当值,是陷阵营的兵……” “陷阵营?”指挥使怒极反笑,“好啊,真是好得很!来人!把陷阵营百户给我找来!” 张参将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大人,陷阵营三位百户……都不在营中!” 指挥使猛地转头:“人呢?” “下官、下官派他们去……执行军务……” “什么军务?!” “是、是……” 见张参将支支吾吾不敢答,指挥使抬腿就是一脚,直接将他踹翻在地。 “说!” “是、是去铁林堡……”张参将瘫在地上,“救、救血狼部公主……” 帐内瞬间死寂。 指挥使的脸色由青转黑,最后竟气得笑出声来:“好,很好。”他慢慢蹲下身,一把揪住张参将的领子,“先留你一命,等人回来,再一起算账。” “大人!”张参将一把抱住指挥使的小腿。 “说什么都晚了!”指挥使冷笑一声,“黑狼部死伤三十多人,他们要三百颗人头才肯罢休!你告诉我,是拿我的人头,还是你的?!!!” 张参将面如死灰,突然浑身一震:“大人!不对……不对啊!咱们两个小旗,才二十人,怎么能打杀黑狼部三十多人?其中必定有诈!” “我用你告诉我?!!”指挥使一脚踩在他背上,张参将的脸重重磕在地上,“你也知道有诈,那你给我查呀!!能查出来吗?!!啊?” “属下,属下,属下去查!!”张参将泪涕横流,额头在青砖上磕得砰砰响,“五天……不,三天!属下一定查个水落石出!” “滚!”指挥使暴起一脚将他踹翻,指着帐外怒吼,“查不出来,你就把自己的人头送去黑狼部!” …… 晨雾未散。 铁林谷已经开始热闹起来。 “嘚嘚嘚——” 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哨塔上一名战兵吹响了哨子。 一匹快马自谷外疾驰而来,马背上的斥候浑身尘土,衣甲上还带着夜露的湿气。战马喘着粗气,嘴角泛着白沫,显然是一路狂奔未歇。 “开门!开门!” 斥候厉声高喝,声音嘶哑。守卫见状,立刻推开大门。 马蹄踏在夯实的土路上,溅起细碎的石子,直奔中央广场而去。 广场上,晨练的士兵纷纷侧目。 战马发出一声嘶鸣,斥候猛地勒住缰绳,翻身跃下,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林川的木屋外。 “报——!” 斥候单膝跪地,抱拳高喝,“府军异动!三支百人队正往铁林谷方向而来!” 木屋内,林川正与南宫珏对坐着吃早饭。 桌上摆着两碗热腾腾的粟米粥,一碟腌菜,还有两块烤得焦香的饼。 “府军?” 林川手中的木勺停在半空,眉头皱了皱。他抬头看向南宫珏,对方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计划没有破绽。黑狼部的事才过两日,府军不可能这么快,是为别的事。” “难道又是奔着阿茹公主来的?” 林川想了想,也只有这个可能性最高了。 南宫珏问道:“只是三个百人队吗?有没有鞑子?” 斥候想了想:“倒是有四五十人,看着不像汉人。” 两人对视一笑。 “那就是了,奔着公主来的。” 林川想了想,吩咐南宫珏:“去把阿茹公主请来。这次,该让她出马了。” 南宫珏笑起来:“既然血狼卫亲自登门,总该让他们的明珠见见故人……属下这就去!” 没多久,阿茹的身影出现在门外。 “大人,你找我?” 她的声音很轻,却明显带着疏离感。那张精致的面孔上看不出喜怒,唯有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光影交错间,闪过一丝晦暗和无力。 虽然已立下血誓,白鹿旗从此奉林川为主,但心底那道鸿沟终究难以跨越。 每次见到这个汉人将领,她都会不自觉地发冷。 毕竟他的手上沾染了族人的血,而她…… 却成了他的奴仆。 可她不后悔。 因为巴图尔还活着。 那个总是揉乱她头发的千夫长,那个教她骑射的草原雄鹰,那个在她被其他部族孩子欺负时,会提着弯刀挡在她身前的兄长。当汉人的长枪刺向巴图尔时,她的心都碎了。 长生天的诅咒算什么? 草原儿女的骄傲又算什么? 只要能换回巴图尔一口气,她愿意永世背负叛徒的骂名。 只是偶尔在深夜,当铁林堡的风声像极了草原的呜咽时,她会偷偷哭出来。 回不去了。 从她被抓走的那一刻起,血狼部白鹿旗的明珠就永远留在了传说里。 现在的她,不过是汉人将领脚下的狗,手中的刀。 “府军和血狼卫来了。”林川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你的族人,很想救你回家。” 阿茹的唇角颤了颤。 她现在已经知道,铁林谷这个地方,族人救不走她的。 除非整个血狼部倾巢而出…… 可若是那样,边军的大军就会把血狼部围起来,一口一口吃掉。 “大人,想让我做什么?” 她闭上眼睛,强忍住自己的泪水。她死死咬住牙关,生怕从林川口中听到那四个字…… “杀掉族人”。 “你想不想救你的族人?” “什么?” 阿茹猛地睁开眼睛。 这句话太过荒谬,以至于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望向林川,而此刻,林川的目光也在盯着她。 “你知道的,他们来,只会是送死。” 林川站起身来,走到阿茹跟前,“告诉我,你想不想救你的族人?” “我……”阿茹嗫嚅片刻,“怎么……救?” “我问的是,你的心中……想不想救?” 林川又强调了一遍。 “想。” 阿茹点头,一滴泪终于落下来。 奇怪的是,林川冷硬的轮廓似乎松动了一瞬。他后退半步,声音忽然放轻: “既然你想救了他们……那你可不可以听我的吩咐?” 阿茹怔住了。 这个曾经用刀尖挑起她下巴的汉人将领,此刻的语气竟像是在与她商量,甚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请求。可那日立下血誓时,他的目光又是那么冰冷。 “您是主人。”她下意识俯身,“阿茹的命都是您的。” 。 第109章,府军来访 荒野之上,一支府军队伍缓缓前行。 为首的三个百户勒马停步,望着前方山口巍然耸立的城门,眉头紧皱。 “大人,前面就是铁林堡了。”一名斥候低声禀报。 “这是铁林堡?”络腮胡百户眯起眼睛,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不是说,铁林堡只是个小小的戍堡吗?这怎么……看着比县城还气派?” 三人面面相觑,心中惊疑不定。 光是前面这一道护城河,就难以逾越。 “许百户就是来这里要人的?”另一名百户沉声问道。 “是,大人。”斥候点头,“可至今未归,参将大人这才派咱们来寻。” 正说着,远处城墙上骤然响起低沉的号角声。 “呜——” 刹那间,城墙上人影闪动,数十名弓箭手齐刷刷现身,弓弦拉满,箭矢直指城下。 “下面何人?!”城墙上传来一声厉喝。 络腮胡百户深吸一口气,高声回应:“我乃青州府军陷阵营张百户,奉命前来寻人!” “此处乃边军铁林堡戍卫所,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城墙上的人毫不客气,“速速退去!” “什么?闲杂人等?!”张百户脸色一沉,暗骂一声,强压怒火喊道:“前些日子,许百户奉命来此,至今未归!参将大人命我等前来要个说法!若是不给个交代,我等如何回去复命?!” “什么参将大人?俺们不认识!”城墙上的人嗤笑一声,“铁林堡只认林大人!” “那便请林大人出来说话!”张百户咬牙道。 “你让请就请?”城墙上的人语气轻蔑,“林大人公务繁忙,没空搭理你们!有什么话,跟我说!” “放肆!”张百户勃然大怒,“区区一个小卒,也敢如此狂妄?!活腻了吗?!” “呵!”城墙上的人冷笑一声,“我倒要问问你们,兴师动众,刀兵相向,莫非是投了鞑子,想来攻我边关?!” “你……!”张百户气得脸色铁青。 他原本对铁林堡存了十二分的轻视。 不过是个边关戍堡,能有多大阵仗? 带着三百多号陷阵营精锐,往城下一站,那些戍堡兵还不得吓得屁滚尿流?到时候随便找个借口进去搜查,把人带走便是。 在他想象中,戍堡就是一道歪歪扭扭的土围墙,一个摇摇欲坠的门楼子,几座漏风的箭楼,外加几排低矮破旧的兵舍。最多再有个阴暗潮湿的地牢,能藏住什么人? 可眼前青灰色的城墙,沿着山势堆砌起来,足足有三四丈高,垛口整齐如刀削,箭楼巍峨耸立。这哪是什么戍堡?分明是座要塞! 更可气的是,吊桥悬在半空,他们只能隔着护城河看着对面,干瞪眼。 张百户额头渗出冷汗。 若是寻常时候,执刀拿枪吓唬地方卫所或者乡勇,他很有经验。他们见到府军,哪个不是点头哈腰?可眼前这些戍堡兵,非但不怕,反倒张弓搭箭指着自己! 真要打? 他偷偷瞥了眼城墙,那些戍堡兵个个膀大腰圆,持弓的手稳如磐石。更可怕的是他们的眼神,像狼一样闪着凶光。这哪是戍堡兵?分明是群杀才! “大人……”亲兵小声提醒,“参将大人说过,活要见人,死……” “闭嘴!”张百户厉声打断。 他心一横。 戍堡兵再凶也是兵,给他们十个胆子,敢真对府军动手? “一个小小的戍堡,竟敢如此嚣张!”他突然拔刀出鞘,刀锋直指城门,“来人!给我把大门撞开!” 陷阵营士兵面面相觑。 “大人,咱们没带撞木……还有这护城河……” “妈勒个巴子的,给老子游过去!”张百户怒吼,”今天非要让这些戍堡丘八知道,什么叫王法!” 城墙上突然传来一声嗤笑。 “王法?”那个声音懒洋洋道,“在这铁林堡,老子们就是王法!” 张百户抬头,看见个独眼龙正蹲在垛口上,手里掂着块拳头大的石头。 “你……” “嗖——” 石头精准砸在张百户脚前,溅起的泥点子崩了他一腿。 “再往前一步试试!”独眼龙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下次可就是脑壳了。” 陷阵营士兵齐刷刷后退半步。 张百户脸色由青转白,又由白转红。 “大人,他们不敢射箭,只敢扔石头。”亲兵低声道,“咱们带了云梯,可以横在护城河两头,爬过去,然后上墙……” “怎不早说!”百户眼中闪过一丝狠色,“就给我上!爬过去!” 陷阵营的士兵们立刻行动起来,七手八脚地将云梯横架在护城河两岸。可这护城河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宽,云梯勉强够到对岸,却晃晃悠悠,随时可能滑落。 “上!”张百户厉声催促。 几个胆大的士兵咬了咬牙,小心翼翼地踏上云梯。可刚爬到一半,云梯就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猛地一歪—— “扑通!扑通!” 几个士兵瞬间栽进护城河里,溅起大片水花。河水不深,但底下全是淤泥,他们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越陷越深,狼狈不堪。 “哈哈哈!”城墙上爆发出一阵哄笑。 “就这?还想攻城?”独眼龙笑得前仰后合,“连个护城河都过不来,还学人打仗?” 张百户气得浑身发抖,可看着手下士兵在泥水里扑腾的狼狈样,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大人,要不……咱们撤吧?”亲兵小声提议。 “撤?!”张百户咬牙切齿,“就这么回去,参将大人还不扒了我的皮?!” 他抬头望向城墙,只见铁林堡的守军个个面带讥讽。 张百户刚要说话,身边一个人站了出来,冷声道:“张百户,这便是关着公主的地方?” 张百户的气焰顿时消了大半截,陪笑道:“大人,就是这儿!” 对方是个百夫长,而身后扮成府军的一队人马,正是假扮成府军的血狼卫。 那百夫长看着城墙,问道:“他们……是不是不敢杀府军?” “大人,他们肯定不敢动手,只敢吓唬。” “那就好。”百夫长点点头,“给我把云梯连起来,我要带着血狼卫,攀上城墙!” “大人!这事儿还是让兄弟们来吧!” “你们?”百夫长冷哼一声,“连个护城河都过不去……” 张百户脸色一红。 城墙上,林川问阿茹: “认出来了没?可有你的族人?” 。 第110章,都是自己人 阿茹凝视片刻,点点头。 “认出来了,大人。站在那个将官右侧的那队,是我的血狼卫。” 林川眯眼看过去。 那支队伍约五十人,穿着府军的棉甲。 距离虽有些远,可他们静立如狼,跟府军确有不同。 若在从前,这五十颗脑袋在他眼里便是白花花的银子。可如今不同了,阿茹既已归顺,这便是个机会,一个能搅乱府军与鞑子关系的机会。 远处,府兵们正手忙脚乱地捆绑云梯。三架云梯被粗绳缠绞在一起,长度陡增。血狼卫们沉默上前,抬起云梯,轰然架在护城河上。 为首的血狼卫百夫长纵身一跃,竟直接踏着云梯飞奔而过!身后五十人如影随形,脚步迅疾如狼群过涧,与先前府兵跌入护城河的狼狈模样形成鲜明对比。 “大人!”胡大勇握紧刀柄,“怎么办?” 林川唇角微勾:“放他们上来。” 血狼卫们压低身形,快速接近城墙根。 最后面的血狼卫,已经扛着云梯跟了上来。 百夫长仰头望了望高耸的城墙,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低声喝道:“上墙后,先杀出一条血路!” “遵命!”众卫低声应和,眼中凶光毕露。 他们将云梯架上城墙,百夫长率先攀爬,粗糙的梯级磨得掌心发烫。 越往上,心跳越快。 城头随时可能射来箭矢,或是砸下滚石。 汗水顺着额头滑入眼睛,火辣辣的疼。 百夫长咬牙忍住,攀爬的速度丝毫未减。 身后,五十名血狼卫如狼群般紧随,云梯被压得吱呀作响。 就在百夫长即将攀上城头时,他突然有些迟疑。 太安静了。 没有喊杀声,没有箭矢破空,只有风吹旌旗的猎猎声。 他猛地翻上城墙,就地一滚,弯刀已然出鞘。 可当他抬头时,整个人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 一群战兵弯弓搭箭,已经让出了一片空地。 阿茹公主一袭白衣,静静立在阳光下。 她就这么站在眼前,似乎一直在等着他们。 “殿……下?” 他身后陆续爬上来的战士也都愣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五十余人挤在城头,却无人敢轻举妄动。 空气仿佛凝固。 “穆尔哈,放下武器。”阿茹平静道,“都是自己人。” 百夫长一愣,目光在公主和周围弓箭手之间游移片刻,确认公主没有被对方拿刀威胁,这才把刀缓缓放了下来。 林川暗自松了口气。 看来阿茹对血狼卫有足够的掌控力。 他抬手示意,城墙上的弓箭齐刷刷放下。 “现在,”阿茹对穆尔哈露出一个浅笑,“说说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穆尔哈犹豫片刻,目光在林川身上快速掠过,随即垂下头用狼戎语低声道:“属下是跟着府军来的。我们以为……您被汉人俘虏了。” “说汉话。”阿茹瞥了眼林川。 穆尔哈改口道:“我们跟着汉人府军……来找您,殿下。” “我很好,也很平安。”阿茹微微颔首,“巴图尔也在这里。” “巴图尔大人?!”百夫长猛地抬头,眼中迸发出惊喜,“他还活着?” 阿茹正要回答,城墙下突然传来张百户气急败坏的吼声:“人呢?!怎么没动静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张百户站在护城河边,正踮着脚往城墙上张望。 林川朝独眼龙使了个眼色。 独眼龙会意,一个箭步蹿到垛口边,扯着嗓子喊道:“什么人?大呼小叫的!” 张百户被这声吼吓得一哆嗦,结结巴巴道:“刚、刚才上去的人呢?” “你有病吧?”独眼龙掏了掏耳朵,一脸嫌弃,“哪有人上来?老子在这盯了半天,连只麻雀都没飞过!” 张百户脸色瞬间惨白。 他明明亲眼看着五十多个血狼卫爬上去的,怎么连个屁都没有? 就算杀人,也得嗷一嗓子啊…… 就在这当口,百夫长压低声音急道:“殿下!黑狼部把大酋长扣下了!您若不回去,血狼部就要灭族了!” “什么?!”阿茹脸色骤变。 城下的张百户还在不依不饶地叫嚷,而城墙上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说清楚!”阿茹一把抓住百夫长的护腕,声音发颤,“阿爹现在怎么样了?” “大酋长暂时没事。但黑狼部强占了咱们最好的草场。大酋长不肯让步,他们就把人软禁在黄金大帐……” “巴图尔……他怎么没跟我说。” “前天刚发生的事情,巴图尔也不知道。” 百夫长此刻满腹疑惑。眼前这些全副武装的边军,不仅没有囚禁公主,反而对她还挺尊重。 难道这里……被公主占领了? 可那个独眼龙还在城头跟府军对骂,这诡异的情形让他完全摸不着头脑。 到底谁才是自己人? “大人,怎么办呐?” 护城河边,亲兵小心地问道。 张百户脑袋大的要命:“给我过去,上城墙,我要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大人,咱们的云梯没了……过不了护城河……” “没了?没了就给我去砍木头!做云梯!!!” “可是……大人,咱们这儿没树啊……树都在对面山上呢……” “妈的,你们给我从河里过去!” “从河里过去?” 府兵们面面相觑。 刚刚掉下护城河的几个兄弟,被他们用绳子给拽了上来,浑身臭的要命。 这里面又是淤泥,又是粪便,这怎么过去啊…… “大、大人……” 张百户一把抽出刀来:“给老子下去!!!!” 亲兵一咬牙,回头喝道:“下河!过护城河!” 府兵们望着眼前泛着恶臭的护城河,几乎要哭出来。但军令如山,他们只得硬着头皮,一个接一个跳进淤泥之中。 “噗通!” 第一个府兵刚跳下去,淤泥瞬间没至大腿。他踉跄着想要迈步,却发现另一条腿陷得更深,整个人像根木桩般钉在原地。 “他娘的……”他低声咒骂,伸手去拔腿,结果重心不稳,“啪叽”一声栽进泥里,溅起的黑泥糊了旁边同伴一脸。 “呕——” 那同伴被恶臭熏得脸色发青,终于忍不住弯腰吐了起来。 这一吐仿佛打开了什么开关,接二连三的府兵开始干呕,护城河里顿时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呕吐声。 “废物!都是废物!”张百户站在岸边暴跳如雷,“谁第一个上去,老子赏十两银子!!” 。 第111章,放虎归山? 城墙上,铁林堡的战兵们皱着鼻子,观赏着这场闹剧。 “啧啧,这味儿……”二狗捏着鼻子,一脸嫌弃,“比俺三个月没洗的裹脚布还冲。” “你能闻到?”独眼龙仰起脖子,在空中闻了闻。 “你又不是狗鼻子,当然闻不到!”胡大勇从箭垛上探出头,眯着眼睛数了数,“一、二、三……好家伙,吐了八个。” 护城河里,府兵们仍在与淤泥搏斗。 终于,一个瘦小的府兵率先蹭到对岸,他抬起头来,望着高不可攀的河堤。 忽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大人!”他回过头,“上、上不去啊……” “爬!给我爬!!!!”张百户已经气得魔怔了。 身后另外两名百户对视一眼,露出心照不宣的笑意。 其中一人低声道:“张兄,可命他们搭人梯上去。” 张百户一愣,大喊道:“对,搭人梯!给我搭人梯!!” 府兵们不情不愿地搭起了人梯。 折腾了半个多时辰,终于有十几名府兵气喘吁吁地爬了上去。 一个个浑身淤泥,累得瘫倒在地上。 张百户骂道:“狗日的,愣着干嘛?给我爬上城墙!!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府兵们艰难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往城墙边跑去。 还没等他们跑到,只见上面的垛口伸出两根钩索,扣在了云梯上。 接着,云梯被缓缓地拉了上去…… “啊啊啊啊啊——” 张百户怒极攻心,脑袋一晕,直挺挺地栽进了护城河中。 城墙上,阿茹也终于了解了事情的全貌。 身为血狼部的王女,她太清楚黑狼部的盘算了。 狼戎大汗病重多时,新汗人选迟迟未定。整个狼戎十三部,能参与汗位角逐的只有三大战部。父亲当初要她与黑狼部联姻,正是要促成两族结盟,共同对抗实力最强的苍狼部。 可如今…… 联姻对象已死,血狼部又接连折损精锐,黑狼部终于撕下了伪善的面具。 她几乎能想象到族中的景象:愤怒的族人举着弯刀要讨个说法,而失去首领的血狼卫就像没有头狼的狼群,要么在混乱中选出新首领,要么……就被其他部落分食殆尽。 “殿下……”百夫长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没有您坐镇,族里已经乱了三日。黑狼部的人就驻扎在草场附近,说是要帮我们维持秩序……” 阿茹闭上眼睛。 她太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就像狼群会趁着头狼虚弱时发起挑战,草原上的部落更替从来都伴随着血腥。父亲被软禁在黄金大帐,血狼卫群狼无首,这正是黑狼部等待多年的机会。 可是……如今她自己,已经是身不由己…… 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我可以帮你。” 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 她猛地转过头,迎面撞向林川的目光。 “什么?” 她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 她死死盯着林川,试图从他平静的面容上找出一丝戏谑的痕迹。 可是并没有。 林川的目光,无比认真。 “你……说什么?”她颤声问道。 林川笑起来:“我说,我可以帮你,守住血狼部。” “条件呢?”阿茹下意识地问道。 “条件?我想想啊……” 林川思索片刻,“不如……统一整个狼戎部落?” 阿茹表情一滞:“你疯了?” “我很清醒。”林川的声音忽然沉了下来,他转身指向城墙外草原的方向,“我不喜欢现在的狼戎,不是因为仇恨,而是因为愚蠢。” 阿茹皱了皱眉头。 林川没有在意,继续说道:“你们明明有最肥美的草场,最健壮的牛羊,却非要年复一年地南下劫掠。你们会锻造最好的弯刀,却用来砍向邻居的帐篷;你们能驯服最烈的野马,却只会骑着它们来践踏我们的麦田。这样的狼戎……我不喜欢。” 阿茹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她看到林川眼中燃烧着某种她从未见过的东西。 “如果你愿意听我的……”林川转身直视着她,“我们可以让狼戎的牧民不再靠劫掠过冬,让你们的铁匠不再只打造兵器,让草原上的孩子夜里不会做噩梦……这样的狼戎,统一起来才有意义,不是吗?” “可你怎么帮我?你……只是……” “只是个百户?” 林川笑了笑,“你们血狼部,一开始也只是个小部落而已。狼群能不能在草原立足,拼的可不是数量,而是牙齿……巧的是,我有天雷。” 阿茹的脸色突然惨白。 那个噩梦般的夜晚再次浮现在眼前。震耳欲聋的轰鸣,刺目的火光,战马惊恐的嘶鸣,还有那些在爆炸中血肉横飞的勇士…… “你……”她的声音有些颤抖,“要用那个对付我的族人?” “天雷只是工具。”林川摇摇头,“就像你们的弯刀可以杀人,也可以宰羊。我可以用它炸平黑狼部的王帐,也可以……帮你们开辟新的水源。” 阿茹沉默下来。她虽然不懂天雷如何开辟水源,但林川的意思她听明白了。 “可你为什么要帮我?” 林川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袖口:“因为……我是你主人?” “大胆!”穆尔哈猛地拔刀出鞘,怒目圆睁,“敢对公主不敬!” “穆尔哈!”阿茹大声喝止,“他说的没错。” 穆尔哈的刀尖猛地一颤,满脸不可置信:“殿下?!” “放下刀!”阿茹盯着他,声音冷得像冰。 弯刀缓缓归鞘,但穆尔哈的眼中仍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他的目光在林川和阿茹之间来回游移,眉头紧紧拧在一起。 林川冷笑一声,连个眼神都懒得给穆尔哈。 他盯着阿茹:“我帮你,是因为一个统一的狼戎比一盘散沙更好控制。” 阿茹的胸口剧烈起伏,却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事实。 “可你……会放我回去?” “对。”林川干脆利落地点了点头。 “大人!”胡大勇赶紧上前一步,“这事儿……是不是先跟将军商量一下?” “不必。”林川抬起手来,摇了摇头,“事后我自会向将军请罪。” “可这……”胡大勇压低声音,几乎是咬着牙说,“放虎归山啊大人!” 阿茹忽然轻笑出声:“连你的部下都知道,你这是放虎归山。” 林川面不改色,只是微微眯起眼睛。 “虎?”他的声音轻得像是自言自语,“我放回去的,只会是头戴王冠的狼。” 。 第112章,该收拾府军了 “快快快,救大人啊!” 府军们七手八脚地将张百户从污浊的护城河里拖拽上来。 另外两位百户捂着鼻子,眼中充满了嫌恶。 “参将派咱们带三个百人队来,就是要压住他们的气焰。” 其中一位百户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现在损了颜面,空手回去,怕不是要挨三十军棍!” 另一位百户啐了一口,低声道:“那怎么办?难不成真要打?” 先前说话的百户眼中闪过一丝狠色,左右环顾后,凑近道:“方才……五十个血狼卫已经摸上了城墙,若咱们现在动手,便师出有名,给他们按上一个私藏鞑子的罪名……” 他抬手在颈间一横,做了个斩首的手势。 另一人先是一愣,随即狞笑起来:“兄长高明!” 话音未落,忽听“轰隆”一声巨响,吊桥砸落下来。 城门洞开,四五十名战兵鱼贯而出,迅速列阵。 独眼龙执盾站在前头,厉声喝道:“我家大人说了,再不走,休怪刀箭无眼!” 那百户眼中精光一闪,狂喜道:“城门大开,天赐良机!还等什么?” “杀!”两百余人齐声呐喊,如潮水般向城门涌去。 城墙垛口后,二狗把硬弓拉得吱嘎作响,又悻悻松开:“他奶奶的,这距离,老子闭着眼都能射爆他们眼珠子!” 胡大勇叼着根草直乐:“愿赌服输,憋着吧!大人要练新兵蛋子,咱们就安心看大戏。” 刚才林川让他们几个剪刀石头布,赢的就带着自己的总旗队下场。 独眼龙这厮平日赌钱十赌九输,偏偏刚才猜拳时跟中了邪似的,连赢七把,乐得活像只被蜜糖糊了脑门的狗熊。这会儿正带着总旗队在城下等着军功送上来。 自打跟着林大人,最早那批战兵个个都发了横财。 尤其是胡大勇等人,这几个月来,已经攒了数百两银子的身家,堪比地主小财。 如今五十人对将近三百人,对手虽然不是鞑子,可这军功算下来,那也是杠杠的。 三支百人队的冲锋,若是攻打一座真正的城池,其实远远不够。不过此刻面对一座建在山谷口的孤零零的城门,乌泱泱冲过去,着实有几分唬人。 人群在呐喊着,平日里总是自觉高人一等的府军,在面对传说中的边军,即便有些人心中胆怯,看着六比一的悬殊,心里的那一点点害怕,也化作了狂热。 只是在距离越来越近时,看着纹丝不动的边军阵型,有人还是清醒了过来,试图停下脚步。 可是已经晚了。 如同海浪拍在礁石上,瞬间被击碎成浪花。 冲在最前头的府兵们,举着刀盾还没砍砸下去,就被迎面而来的矛阵戳穿。 呐喊声瞬间变成哀嚎,有人脚步迟疑片刻,被后面的人挤着往前,有人摔倒,有人哭喊,更多的人前赴后继,撞上了枪阵…… “变阵!” 人声的嘈杂中,独眼龙一声大喝。 五支小旗队闻令而动,如同五把钢刀,直剌剌地将蜂拥而至的府兵们劈开。 这些在铁林谷特种战训下打磨出来的战兵,此刻长矛手在前,刀盾手护翼,开始释放出恐怖的战斗力。 “杀!”战兵们爆发出震天怒吼。 一个照面间,就有三十多名府军惨叫着倒下。 吊桥头上,两名百户和他们的亲兵们脸色煞白。 他们眼睁睁看着三百人的冲锋阵型在眨眼间土崩瓦解。 “稳住!都给老子稳住!” 一名百户声嘶力竭地吼叫着,可根本没人听他的。 前方突然传来“嘎吱嘎吱”的绞盘转动声。 城门里的边军,竟然在缓缓收起吊桥! “完了……”另一名百户面如死灰。 溃逃的府军们挤作一团,有人哭喊着往吊桥上冲,却被升起的桥面撞落下去;有人试图拼命,却转眼被砍翻在地;更多的人在绝望中跳进了护城河。 独眼龙抹了把脸上的血迹:“不想死的,都滚下去!” 如同狼群驱赶羊群一般,把府军们往护城河里撵。 胡大勇在城墙上看得真切,摸着下巴盘算:等这厮领了赏银,定要骗他去校场比试一下。那块青条石下的赌注,少说能再赢他十两赏银。 外面的哭喊声还在持续。 铁林谷里,林川已经着手安排阿茹回草原的事情了。 这一步棋,走得让他自己都觉得惊险。 最大的风险,莫过于阿茹回到草原后翻脸不认人。若她背信弃义,林川将难逃将军责罚,甚至会被王户部扣上一个通敌的罪名。 但林川依然决定赌这一把。 他赌的是狼戎各部之间根深蒂固的嫌隙和猜忌。 血狼部与黑狼部已经反目,而阿茹作为血狼族首领之女,绝不会甘心臣服于仇敌。 更重要的,他赌的是阿茹的品性。这个女人能为了巴图尔活命甘愿为奴,就证明她骨子里重情重义。如今血狼部在黑狼部的压迫下苟延残喘,她若有机会翻身保全族人,绝不会放过。 狼在绝境时,才会露出最锋利的獠牙。 而阿茹,正是那头被逼到悬崖边的母狼。 若阿茹真能带着血狼部搅乱黑狼部的布局,那么鞑子切断边军粮道的计划就会出现漏洞。到那时,边军便能抓住机会反击,甚至扭转战局。 机会,从来不是等来的,而是搏出来的。 至于未来如何,阿茹若能带着血狼部崛起,是否会臣服于他,林川并不在意。 他只知道,打铁还需自身硬。 他能扶阿茹起来,自然也能让她万劫不复。 “后天一早,你就动身。” 木屋里,只留下林川和阿茹两人。 林川把一幅羊皮地图摊在桌上,说道:“我会派一队精锐,跟着你进草原。一个月之后,他们会返回铁林谷。” “为什么是一个月?”阿茹微微皱眉。 “一个月后,夏粮收获,如果我是黑狼部首领,就不会拖这么久。”林川抬眼看她,“他们要集中精力南下,就必定会在一个月之内,搞定血狼部。所以,留给你的时间,只有这一个月……” 阿茹沉默片刻,点点头。 “血狼卫,都跟着你回去……至于巴图尔……他的伤势不轻,就留在铁林谷治疗。等伤好了,他想走就走,我不会为难他……当然,你如果理解为我把他扣下当人质,也没问题。” 林川说着自己的想法,压根没有和她商量的意思。 阿茹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好。” “有件事我想提醒你。”林川看了她一眼,“我的人,只负责操控天雷。他们会配合你的行动,却不会替你去送死,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 阿茹犹豫了一下:“我……会把他们当族人对待。” “……好……你是王女,汉人有个成语叫’一言九鼎’,希望你说到做到。” “我向长生天起誓……” “嗯……还有一点,你心里既然做好准备,该下狠手的时候,不要犹豫……女孩子,容易婆婆妈妈的……” “婆婆……妈妈?” “不是那个意思啊……” “那是什么意思?” “……重点不是这个,说正事儿,你给我讲讲黑狼部的情况……” 夜幕降临,芸娘进来点灯,顺便送来两份晚餐,然后一声不响地离开。 两个人的交谈,不知道怎么就变得有些絮絮叨叨。 林川一边仔细询问着,一边尝试着把自己很多想法讲给她听,阿茹时而皱眉,时而点头,时而若有所思,显然也在认真地听着,只是有些内容似懂非懂。 心里对眼前这个汉人将领的观感,也明显地在发生着变化。 血狼部…… 似乎真有翻身的可能…… 。 第113章,参将之怒 乌云渐起。 从清平县往东北,去往青州的官道上,一支残兵败将踽踽而行。 这支原本威风凛凛的府军队伍,此刻却个个垂头丧气,他们身上的棉甲沾满泥污,有些人的头盔都不知丢在了何处,更有甚者,连兵器都丢了。 队伍中间,一辆破旧的板车吱呀作响,车上躺着昏迷不醒的张百户。 他的甲胄上还沾着护城河里的污秽,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腥臭味。 “呕——”张百户突然睁开眼,喉头一阵翻涌,张嘴就吐出一滩黄水。 等到发现嘴里满是烂泥的腥臭味,脑袋一偏,又是嗷嗷地吐了起来。 “大人醒了!” 旁边的亲兵连忙递上水囊,却被张百户一把推开。 “这是……怎么回事?” 张百户沙哑着嗓子问道。 他记得自己脑袋一晕,掉进了护城河里。 怎么再睁开眼,就变成这般狼狈模样了? 亲兵低着头:“回大人,咱们……咱们败了。折了七十多个弟兄,剩下的也好多挂了彩……” 张百户艰难地支起身子,目光扫过官道。 稀稀拉拉的队伍不过百余人,个个浑身烂泥,哪还有半点府军的威风? 太阳穴突突直跳:“王百户和李百户呢?” 亲兵低声道:“那两位大人……跑了。” “跑了?!”张百户猛地瞪大眼睛。 眼前一阵发黑。 亲兵战战兢兢地递上水囊:“大人,咱们……怎么办啊?” 张百户有些喘不上气,他一把接过水囊,直接浇在脑袋上。 出发前,张参将下了死命令,要他们配合血狼卫找到许百户和公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否则的话,就提头来见。 如今这般落魄,非但人没找到,连那五十名血狼卫也没了。 血狼部必定大怒,而承受了怒火的张参将,也只能把责任都推到他们身上。 那两个混蛋倒是机灵,知道回去必死无疑…… 老家妻儿的面容在脑海中浮现,还有藏在后院老槐树下的三百两雪花银,够下半辈子了。 而自己这边,还有一帮兄弟,又有刀枪。 天大地大。 既然在西梁王这里混不下去了,还可以去别的地方讨生活…… “走!”张百户咬牙道,“叫兄弟们调头,往南,走江州线!” 亲兵愣了愣:“去……去江州?” “对!”张百户点点头,“把甲衣都脱了,咱们有人有刀,去抢贩私盐的商队!” “要是……有不愿意跟着的呢……” “不愿意的……就收拾掉!免得泄露了咱们的打算……” …… “废物!废物!废物!!!!!!!” 张参将府中,一声声暴怒的咆哮震得窗棂嗡嗡作响,紧接着便是“哗啦”一声脆响,青瓷茶盏在地上摔得粉碎。仆人们战战兢兢地缩在廊下,大气不敢出,生怕被盛怒的主人当作泄愤的工具。 “一个小小的铁林堡,竟折了我四个百户?!”张参将双目赤红,手中腰刀胡乱挥舞着,所过之处,桌椅屏风尽数被劈裂,“说出去,谁信?!谁信!!!” 一刀狠狠砍在柱子上,木屑飞溅。 “他林川到底是哪路神仙?三头六臂不成?!”他咬牙切齿,把眼前的柱子当成了林川,又是一刀劈了过去,“还是说,他天生就是我张家的拦路狗?!!”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亲兵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 “大、大人!” 张参将猛地转头:“又出什么事了?!” 亲兵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道:“刚、刚打听到消息,有人在南边的官道上瞧见一帮人,全部穿着便装,手执军械,往江州方向去了……推测是张百户他们……” “好……好得很!”张参将瞳孔骤缩,“即刻派出追兵,沿途截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亲兵答应一声,“还、还有一事……” “什么事?”张参将冷声道。 “秦同知派人送来消息,说查出来了,张员外……死在林川手里……”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张参将站在原地,脸上的怒意渐渐被一种可怕的平静取代。 这么多日的不安与猜测,终究变成了现实。 林川啊林川…… 你当真以为自己身在边军,就能横行无忌了?? 这里可是青州,西梁王的地盘…… 至于你,不过是老子随便一脚就能踩死的蝼蚁…… 他缓缓抬起眼,嘴角扯出一丝森冷的笑意。 “传我命令!” 他转身走向案桌,抓起一支令牌,扔给亲兵, “调集本部兵马,三日后,我要亲自踏平铁林堡!” 与此同时,同知府内。 知了在树上叫的让人烦躁不安。 秦同知在书房里来回踱步,额头上的冷汗擦了又冒。 “父亲,喝口茶定定神。”秦砚秋端着茶盏进来。 “秋儿啊……”秦同知接过茶盏的手微微发抖,“林大人为何要让我去传这种消息?这不是明摆着要激怒张参将吗?他一个百户,如何抗衡手握重兵的参将?这……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父亲怕是多虑了。”秦砚秋微微一笑。 她抬起手来,轻轻为父亲抚平衣襟上的褶皱,低声道:“林大人既然敢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您想,经此一事,张参将还会怀疑您与林大人有所勾结吗?” 她走到窗前,望着铁林堡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彩。 秦同知叹了口气:“可是,这个举动未免也太过唐突。激怒了张参将,只能引来灾祸……还是说,林大人他另有所图?” “父亲可曾见过猎人捕蛇?”秦砚秋笑道,“女儿听说,最好的法子,不是漫山遍野去寻,而是在蛇洞口放一只肥美的老鼠……” “你是说……林大人要拿这个消息,引蛇出洞?”秦同知皱起眉头,“难道他不知道这条蛇,有多狠毒?张参将手握兵权,又岂是他一个小小的铁林堡敢挑衅?” “女儿也只是猜测而已……或许林大人要的,就是让张参将倾巢而出呢?”秦砚秋轻轻摇头,“只是这背后的深意……女儿就猜不到了。” 夜更深了,乌云渐渐遮蔽了月光。 一场暴风雨,正在酝酿。 …… 。 第114章,铁林谷托付给你了 朝阳初升时,持续整夜的大雨终于停歇。 铁林谷外的战场上,雨水将满地血污冲刷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几处低洼处还泛着淡淡的红色,仿佛前日那场厮杀从未发生过。 林川站在城墙上,目光追随着护送阿茹远去的马队。 那支队伍越走越远,渐渐变成天边的一串黑点,他却久久没有回头。 晨风拂过,带着雨后泥土的清新气息,却吹不散他眉间的凝重。 “大人,秦大人已经把消息送过去了。” 胡大勇踩着湿滑的台阶走上城墙,压低声音道,“只是……南宫先生当真料定那张参将会出兵?他好歹是青州主将,不会这么轻易上钩吧?” 一旁的南宫珏闻言,轻笑出声:“胡伍长有所不知。据血狼卫所讲,张参将如今已是穷途末路。府军指挥使对他屡屡失手早已不满,若这次再办砸了差事,怕是那一身参将盔甲都要扒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铤而走险。” 林川点点头,目光转向东北方向。 连日来,各方的消息汇总在一起,拼凑出一幅触目惊心的图景—— 青州官场早已腐朽入骨。 知府与指挥使沆瀣一气,暗中与鞑子往来密切。 他们本应该是两条支撑青州的梁柱,如今却成了被蛀空的木头,从根本上动摇了这座边陲重镇的根基。城中的粮仓、武库、城防布置,恐怕早已被他们双手奉予鞑子。 而眼下大战在即,这座扼守粮道咽喉的城池,随时可能变成插在边军后背的尖刀。 一旦青州有变,整条补给线就会像被斩断的大动脉,西陇卫、鹰扬卫、黑石卫、虎贲卫,都将沦为困兽,在鞑子的铁壁合围中被一口口吃得干干净净。 远处山巅映着朝阳,折射出刺目的光芒。 林川眯起眼睛,仿佛看到战火即将染红这片苍穹。 “怀瑾!”他突然开口。 “大人有何吩咐?”南宫珏应声道。 “没什么要紧事。”林川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远方,“过两日……铁林谷就托付给你了。” 南宫珏整了整衣袖,郑重其事地躬身行礼:“大人放心,属下若丢了铁林谷,便把这颗脑袋赔给大人。” “丢倒是不至于丢……”林川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只是……你要格外当心。” 南宫珏诧异地挑了挑眉:“大人何时变得这般……婆婆妈妈?” “我有吗?”林川扭头看向一旁的胡大勇。 胡大勇抱着膀子,毫不犹豫地点头:“有!特别有!” 南宫珏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轻笑道:“大人这般伤感,莫不是……舍不得那位白鹿公主?” 林川明显一怔,随即有些狼狈地别过脸去。 “胡说什么!”他轻咳一声,“我只是担心铁蛋他们……可别出什么岔子。” “大人尽可宽心。”南宫珏笑道,“他们带了那么多雷,就算遇上鞑子主力,也够炸出一条生路,把命带回来。” 林川轻轻“嗯”了一声,目光又不自觉地飘向东北方向。 “大人,那将军那边……”胡大勇小心问道。 林川收回目光,点点头:“我今日便去大营,向将军请罪。” 回到屋里,芸娘服侍他穿上战甲。 “相公,你不是说这身战甲是将军所赠,要留着传家?” 芸娘仔细地系紧战甲的束带,“为何今日要穿上了?” “你不懂。”林川低头看着她,笑道,“穿着这身甲,将军就不舍得揍我了。” “将军为什么要揍你?”芸娘手上的动作突然顿住,一脸担忧地问道,“是因为你放了阿茹姑娘?” “阿茹姑娘?”林川失笑道,“人家可是堂堂公主……” 芸娘撇撇嘴,继续低头整理甲胄:“我看着跟咱们也没什么两样……还没秦姐姐生得俊呢。” “哦?”林川眉毛一挑,“你觉得秦姐姐好看?” “那当然!”芸娘认真地数着手指,“秦姐姐比芸娘好看,还聪明。陆姐姐也比我好看,还那么厉害,不过比不上秦姐姐。我们三个里头,就数芸娘最丑了……” 林川握住她的手:“胡说。在我眼里,芸娘最好看。” “相公就会哄人开心。” 芸娘嘴上这么说,脸颊却悄悄飞上两朵红云。 “我是说真的。” “当真?” “千真万确。” “那……”芸娘狡黠地眨眨眼,“相公一定是眼瞎了。” “……”林川有些无语。 “嘻嘻,”芸娘突然扑进林川怀里,“芸娘知道,相公最疼我了。” 林川轻轻抚摸着她的发丝,沉默片刻,说道:“过两天……你回柳树村住些时日吧。” “为何?”芸娘猛地抬头,“你出门便出门,为何要我回去?娘和婆婆都在这里……” “你们都回去看看。”林川的目光飘向窗外,“检查下老屋可有漏雨…若有的话,我好找人修缮…” “相公!”芸娘突然伸手点了点他的鼻尖,“你从小到大,一说谎就爱摸鼻子。” “啊?有吗?” “嗯!”芸娘用力点头。 “……”林川无奈地叹了口气,“总之,听话。” “那好吧!”芸娘乖巧地应着,却在转身时悄悄抹了抹眼角。 她知道,相公每次这样嘱咐,定是要去做极其危险的事。 林川去了大营。 待他归来时,已是子夜时分。 铁林谷的灯火早已熄灭,只有巡夜的士兵举着火把,在城墙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谁也不知将军是否责罚过他。 时间又过了一天一夜。 晨光再次洒落铁林谷时,谷中已是一片忙碌景象。 妇人们生火做饭的炊烟袅袅升起,工匠们敲打木料的声响此起彼伏。只是细心的人会发现,往日天不亮就喊杀震天的校场,今日却出奇地安静。 只留下南宫珏一袭青衫,独自立在城楼上,身后只跟着一个小旗的战兵。 偶尔有劳作的百姓抬头张望,也只是匆匆一瞥,便又低头忙起自己的活计。 在这片新开垦的土地上,每个人都怀着最朴实的愿望:早一日垦出良田,早一日盖起遮风挡雨的屋舍。当茅草覆顶,土墙夯实,装上结实的木门和窗棂,那才算是真正有了家。 至于战兵们去了何处,对他们而言,远不如多垒一面土墙、多耕一垄荒地来得重要。 青州城。 城门大开,府兵们披甲执锐,接踵而出。 张参将麾下三个千人队,悉数出动。 目标直指铁林谷! 。 第115章,智取青州 青州城外十里处的密林中。 林川半蹲在一丛茂盛的灌木后,手指轻轻拨开眼前的枝叶。 山下官道上,黑压压的府军队伍正蜿蜒前行,如巨蟒缓缓爬过山麓。 人声嘈杂,战马的嘶鸣声隐约可闻。 几个骑马的军汉时不时催马小跑一段,又勒住缰绳回头张望。 步卒们三三两两地走着,有人把长枪当拐杖拄着,有人干脆把皮甲解开透风。几个老兵油子凑在一块,不知传看着什么,时不时发出猥琐的低笑。 “他娘的,走快些!”一个百户骑着马从后面赶上来,手里的马鞭虚抽一记,“晌午前到不了清平县,大伙儿都别想吃午饭!” 这话倒是起了些作用,队伍稍稍紧凑了些。 不过也就是一阵,走出去没几步远,又恢复了原样。 辎重队那边更热闹,几个推车的辅兵骂骂咧咧的,车轮卡在沟里半天出不来。 胡大勇猫着腰摸到近前,压低声音道:“大人,属下数过了,差不多三个千人队。前锋是轻骑兵,中军是步卒,后面还跟着辎重车队。张参将这是把老本都押上了。” 林川眯起眼睛,目光追随着队伍中那面绣着“张”字的大旗。 他轻轻点了点头:“传令下去,按计划行事。” “喏!”胡大勇抱拳领命,转身钻入灌木丛,很快消失在密林深处。 …… 青州城门外,等待进城的乡民早已排起长龙。 湿热的空气里混杂着牲口粪便的酸臭味和人群的汗馊味。挑着新鲜菜蔬的老农、推着独轮车的货郎、牵着瘦驴的脚夫,还有挎着篮子的妇人,密密麻麻地挤作一团。 一个驼背老汉的扁担突然断裂,两筐新摘的青菜撒了一地,引来周围一阵骚动。 “怎么回事?” 城门处的守兵涌了上来。 领头的小旗一脚踹开地上的箩筐,手指在嫩绿的菜叶间翻搅。 “哟,这菜挺新鲜啊。” 话音未落,两根水灵的萝卜已经进了他的袖口。 后面的小卒们有样学样。这个摸走个鸡蛋,那个顺走把干菜,动作娴熟。有个抱着母鸡的年轻妇人被拦住,几个兵痞围着她嬉笑,你一言我一语地掂量着母鸡的分量。 “这鸡怕是有瘟病吧?” “得扣下来查验查验。” 直到妇人颤抖着将几枚铜钱塞进兵丁的手心,他们才意犹未尽地放行。 “轰隆隆——” 远处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数十骑兵疾驰而来。 最前方的骑士身披铁甲,手中马鞭凌空抽出一声脆响:“边军急报!速速让道!” 那小旗刚要上前阻拦,为首的骑兵扬手就是一鞭。 小旗脸上顿时绽开一道血痕,整个人踉跄着栽倒在地。 铁骑如入无人之境,径直冲入城门。 守卫的兵丁顿时乱作一团。还未等他们举起兵器,冰冷的刀刃已经架在了脖子上。有个胆大的刚想反抗,就被一记刀背敲在脑壳上,扑通跪倒在地。 转眼间,城门口的守军就全被缴了械。 “胡伍长,都搞定了!”一名战兵向胡大勇汇报。 “好!”胡大勇点点头,“上城墙,发信号!” 数名战兵爬上城墙,手中黑色大旗迎风,用力挥舞了起来。 远处山岗上,亮起一片黑色寒光。 数百名铁甲战兵如潮水般涌来。 他们沉默得可怕,没有呐喊,没有号角,只有铿锵有力的铁甲碰撞声和沉重的脚步在官道上回荡。守门的兵丁们跪伏在地,只能看见无数双战靴从眼前掠过,扬起一片尘土。 没多久,四座城门全都顺利拿下。 …… 同知府内。 秦同知正伏案批阅文书,忽然听见院中一阵骚动。 抬头望去,只见一队铁甲战兵闯入中庭。他先是一惊,待看清为首之人,脸上顿时露出喜色。 林川大步流星穿过庭院,笑道:“秦大人,别来无恙。” “林大人?”秦同知急忙起身相迎,“怎的突然造访?也不遣人先知会一声,下官好……” “事急从权。”林川摆手打断,“我们已经掌握了青州府通敌的罪证,还望秦大人鼎力相助。” 秦同知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下官自当效劳。不知需要如何配合?” “请秦大人即刻签发调令,将府衙所有衙役调离。” “这个……”秦同知沉吟片刻,“下官虽掌缉盗之权,可府衙上下有捕快五十、皂隶四十,另有白役百余,若尽数调离……” “秦大人可有难处?” “倒不是什么难处。”秦同知压低声音,“只怕动静太大,惊动了知府……” “无妨,要的便是惊动他!”林川冷声道。 秦同知闻言会意,当即回到桌前,挥毫泼墨,顷刻便写了一道调令。 他吹干墨迹,将文书递给身旁亲随:“速去传令,就说西门发现私盐贩子踪迹,所有衙役即刻前往缉拿。” 待亲随离去,林川又道:“还需秦大人张榜安民。” “这个容易。”秦同知从案头取出一份空白告示,“下官马上就写。” 他提起笔来,边写边问:“林大人,那府军可有三个千人队在城里……” “已经把他们引走了。”林川笑道,“还得多谢秦大人帮我送信给那张参将。” 秦同知微微一怔,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那番说辞,都是林川精心设计的诱饵。 他苦笑一声:“林大人好算计。那张参将怕是到现在还以为,是下官在给他通风报信……” 青州城外,四座城门悄然换了守卫。 他们身披铁甲,腰悬长刀,沉默地立于城门两侧,目光锐利,却无半分往日守城兵丁的骄横之气。百姓们低着头匆匆而过,战战兢兢,生怕被刁难勒索。一个挑着菜筐的老农不慎绊倒,箩筐里的萝卜滚了一地。还未等他爬起,两名铁甲守卫已快步上前,弯腰帮他一一拾起,甚至还将沾了泥的萝卜用袖子擦了擦,递还给他。 老农吓得浑身发抖,跪在地上连连磕头:“不敢不敢,不敢劳烦军爷!” 那守卫却伸手将他扶起,和善道:“老丈不必害怕,走路当心些。” 老农呆愣原地,半晌没回过神来。周围的行人也纷纷侧目,窃窃私语。 这青州城的守卫,何时变得这般客气了? 一个卖炊饼的小贩要进城,隔老远就拿出了两个热腾腾的炊饼:“军爷……今儿个还没开张,您行行好……” 守卫却从怀中掏出几枚铜钱,塞进他手里,把烧饼拿走:“开张了!生意兴隆!” 小贩目瞪口呆地接过钱,直到走进城门,才猛地回过神来。 “怪事……当兵的居然给钱了?” 。 第116章,铁林谷之战 铁林谷外,旌旗猎猎。 三支千人队列阵于谷前,如乌云压境。 战马嘶鸣,人声鼎沸,前锋轻骑来回奔驰,中军方阵刀枪如林,后军弓手引弦待发,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张参将坐在马背上,眯眼望向远处的铁林堡城墙,嘴角扯出一丝冷笑: “一个小小的戍卫堡,还建个城门楼?真是造次……” 城墙上,南宫珏望着城下黑压压的府军,心跳如擂鼓。 他强自镇定,深吸一口气,朝城下喊道:“来者何人?” 护城河前,一名府军亲兵策马上前,厉声喝道:“青州府军张参将率军至此,尔等还不速速落下吊桥!再敢怠慢,定治你们个藐视军令之罪!” 南宫珏眯起眼睛,故作疑惑:“张参将?不知兴师动众来铁林堡,所为何事?” 亲兵冷笑一声:“少装糊涂!我们接到密报,铁林堡私藏鞑子奸细!府军有守土安民之责,识相的,速速叫林川出来回话!” 南宫珏轻摇折扇,语气平和:“实在不巧,我家大人外出公干,不在堡内。张参将若有事,不妨改日再来?” “放肆!”亲兵勃然大怒,马鞭直指城头,“你一个区区文书,也敢在此推三阻四?信不信我大军踏平你这小小戍堡!” 南宫珏“唰”地合拢折扇,脸上笑意不减:“说笑了。此地乃朝廷边军戍堡,岂是说踏平就能踏平的?” 亲兵气得脸色铁青,回头望了望中军大旗,咬牙道:“最后问一次,降不降桥?” “不降。”南宫珏斩钉截铁,“说了不降,就是不降!” 亲兵拍马返回。 张参将冷笑一声,将手一摆:“擂鼓!架云梯!准备攻城!” “咚!咚!咚……” 阵中战鼓骤然响起。 令旗挥动,数十架云梯被推出军阵。 辅兵们推出两台沉重的攻城锤,木轮碾过碎石,发出刺耳的声响。 张参将脚后跟一磕,催动战马往前走去。 长长的踏板重重地砸在护城河上。 “你们敢冲击边军戍堡?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二狗站在城垛后,怒目圆睁,手中铁弓拉满,一箭射出,正中踏板。 “谁敢过来,就是送死!” 张参将冷笑一声,催马上前:“我借你两个胆子!” 话音未落,二狗的第二支箭已离弦而出,精准地射中张参将坐骑的前腿。 战马嘶鸣一声,轰然倒地,张参将狼狈地滚落马下,被亲兵们手忙脚乱地搀扶起来。 “给我上!踏平此堡!”张参将暴吼一声。 黑压压的府兵如潮水般涌了上来,喊杀声震天。 云梯一架接一架地搭上城墙。 “南宫先生,你下去!”二狗低声喝道。 南宫珏攥紧手中的扇子,脸色发白:“不,我人在堡在!” 城下杀声震天,府军士卒如蚁群般攀附而上。 “那你退后些,别被冷箭射着!” 二狗顾不上南宫珏,转身一声令下,“射——” 十几名箭手拉弓射箭,箭雨倾泻而下。 爬在最前的府军闷哼着跌落,但后续士卒立即补上,举着木盾继续攀登。 张参将见状,怒不可遏,夺过身旁亲兵的铁弓,拉满弓弦,一箭射出。 一名箭手肩膀中箭,闷哼一声。 “压制城头!” 府军的箭矢如飞蝗般袭来,钉在城砖上铮铮作响。 一群辅兵急匆匆地冲上城墙,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家伙什:“南宫先生,我们也来帮忙守城!” “快帮忙拿盾!”南宫珏喊道,“挡住下面的箭!” 几面铁盾竖了起来,箭手们压力骤减。 云梯上的府兵接连坠落,惨叫声此起彼伏。 城墙狭窄的垛口处,能同时接战的不过十余人,却没有一个爬到顶。 那些攀附在云梯上的士卒,都成了守军箭矢的活靶子。 守军甚至还未动用滚木擂石,仅凭一轮轮精准的箭雨,就将府军第一波百人队的攻势尽数瓦解。箭矢破空的声响中,不断有府兵从半空栽落,重重砸在尸堆上。 张参将阴沉着脸观察战况,这种程度的试探性进攻本就在意料之中。 他抬手一挥,下令:“换攻坚营上——” 护城河前,原本散乱的府军步卒散开,一支铁甲军阵涌了上来,领头的百户向张参将请示了命令,随即大步上前。他也能看出来,城头上的守军绝非易与之辈,这不是寻常的剿匪战,对手可是边军…… 张参将眼中闪过一丝阴鸷,他也没想到,铁林堡的抵抗会如此强硬,这完全不合常理。 戍堡兵,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城墙上,二狗眯起眼睛,敏锐地察觉到第二波攻势的变化。 这些府军不再是轻装上阵,而是换上了包铁边的厚重木盾,穿着镶嵌着铁片的棉甲。他转头望去,发现己方几名箭手已经手臂发颤,射出的箭矢大多被盾牌弹开。 他深吸一口气,拉满弓弦,瞄准盾牌间的缝隙,一箭射落前头的府军。但这样的精准射击终究是少数,更多的箭矢只能在盾牌上留下浅浅的凹痕。 “南宫先生,要不要扔雷?”二狗喊道。 “等等,再等等……”南宫珏握紧折扇,紧张地望着远方的地平线。 “等什么?”二狗不懂南宫珏什么意思。 “等援军!”南宫珏说道。 “援军?”二狗来不及思考。 不过南宫先生是军师,他是战兵,只管杀人就好。 他抄起长矛,狠狠捅向第一个冒头的府兵,那人惨叫一声栽了下去。 血腥味顿时在城头弥漫开来。 “守住垛口!别让他们上来!” 二狗大喊着,眼角瞥见一名府兵从另一道云梯爬上来。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长矛从侧面刺入那府兵的肋下。府兵瞪大眼睛,二狗一脚将他踹下城墙。 城下的箭矢嗖嗖飞来,二狗缩在垛口后,听见箭簇钉在墙砖和铁盾上的闷响。 他喘着粗气,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 这不是他第一次杀人,但每次看到鲜血喷涌而出,胃里还是会翻腾。 “狗哥!这边!”一个战兵喊道。 二狗转头看见三个府兵已经翻上城墙,正和弟兄们缠斗。他抡起长枪,狠狠砸在一个府兵后背。那人闷哼一声扑倒在地,几个兄弟把另外两人砍翻在地。 厮杀声震耳欲聋…… 。 第117章,西陇卫驰援 二狗机械地挥舞着长矛,刺、挑、扫,每一个动作都带起一蓬血花。 有个府兵被他刺中大腿,跪在地上求饶,二狗犹豫了一瞬,旁边冲来的战兵已经一刀结果了那人。 “狗哥!”那战兵吼道,“他们不死,死的就是咱们!” 二狗抹了把脸上的血,突然想起那年第一次跟鞑子作战惨状。当时他还只是个新兵,亲眼看着同袍被开膛破肚,肠子流了一地。有个老兵临死前还在喊娘,声音都漏风。 他不怕杀人。 只是习惯了用箭杀人,近距离杀敌,其实很少…… “啊——”二狗突然狂吼一声,长矛狠狠捅进一个刚爬上城墙的府兵胸口。那人抓着矛杆,不可置信地看着二狗,嘴角溢出鲜血。二狗用力一推,将府兵连人带矛一起摔下城墙。 “哈哈哈!”二狗突然大笑起来,笑声里带着几分癫狂,“再来啊!狗崽子们!” 他抓起铁弓,一箭正中一个府兵面门,那人仰面倒下,连带撞翻了身后两个同伴。 “狗哥威武!”年轻的新兵崇拜地喊道。 二狗没有回应,他正死死盯着又一个爬上来的府兵。 那人身手矫健,已经翻过垛口。二狗冲上去就是一箭,府兵举刀格挡,金铁交鸣声中,二狗咬牙又是一记斜劈,这次府兵没挡住,弓梢将整张脸撕开,鲜血喷了二狗一脸。 温热的血顺着脸颊流下,二狗舔了舔嘴角,咸腥味让他更加亢奋。 城墙上的守军渐渐稳住了阵脚,将冒头的府兵一个个捅下去。 尸体在城下堆成了小山,后面的府军攻势明显缓了下来。 “他们怂了!”二狗啐了一口血沫,转头对南宫珏喊道,“要不要杀出去?” “啊?”南宫珏靠在后墙边,听到他的话,愣了愣。 “不不不不不不,不出去——” “狗哥,他们又上来了!”一名战兵喊道。 “南宫先生,你还不下去?!”二狗大喝道。 南宫珏腿有些软,赶紧扶住垛口:“我不下!!援军应该快到了……” 战兵们面面相觑:“哪来的援……”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一道悠长的号角声。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抬头望去—— 地平线上,黑压压的骑兵如潮水般涌来。 铁甲在阳光下泛着寒光,马蹄声如闷雷般由远及近。 “是西陇卫!”二狗眼中精光大盛,“杀啊——” 战兵们士气大振,刀枪齐出,将几个刚刚冲上城墙的家伙捅了下去。 城下,张参将猛地回头,脸色骤然煞白。 “这不可能!!!” 西北方向的地平线上,旌旗猎猎,遮天蔽日。 悠长的号角声穿透天际,伴随着闷雷般的马蹄声。黑甲铁骑如潮水般涌来,最前方,一面绣着“陈”字的猩红大旗在风中怒展。 陈字旌旗裂朔风,远山铁骑踏苍穹。 西陇黑云摧敌阵,卫戍边关第一功! “陈远山!西陇卫!!!” 铁蹄踏起的烟尘直冲云霄,在阳光下翻滚成遮天蔽日的黄土帷幕。 长枪如林,锋利的枪尖在行进中闪烁着寒光。 张参将浑身剧颤,他再怎么跋扈,心里也清楚,陈远山的亲卫铁骑,是能跟鞑子正面硬碰硬的百战精锐! “撤!撤退!”手中马鞭用力抽下,张参将拍马就跑,“快撤——” 但为时已晚。黑甲洪流已经分成三股,如同死神的镰刀,狠狠斩向府军后阵。 “是陈将军!陈将军亲自来了!”二狗大喊一声。 守军瞬间沸腾,有人痛哭失声,有人跪地长拜不起。 林大人是陈将军破格提拔的嫡系!边关谁人不知? 今日将军竟为铁林谷亲自率兵驰援,这份殊荣足以载入边军史册! 南宫珏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望着越来越近的骑兵,心中暗叹: 大人这一招,当真是胆大包天啊! 自己率兵直取青州,反倒让陈将军来救铁林谷? 这简直是疯了…… 可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陈将军竟然同意了! 疯了,全都疯了! 南宫珏苦笑着摇头。 但看着城下张参将仓促逃命的背影,他又忽然觉得…… 这疯劲, 疯得恰到好处。 张参将身边的府军最先骚动起来。有人突然丢下武器,发疯似的往侧面逃去。这个举动引发了连锁反应,原本还算严整的军阵像被捅破的蚁穴般炸开。后阵的弓弩手们茫然转身,就被重骑兵瞬间轰散,血肉横飞。 西陇卫的铁骑劈进府军后阵,瞬间刺穿了弓兵队和辎重队。包甲的战马冲撞之下,粮车四分五裂,箭矢木箱轰然炸开。 “不许退!结阵!结——” 一名百户的吼声戛然而止。 前锋铁骑已经杀到,三匹披甲战马并排撞进人群,将他和身边的亲兵一起踏成肉泥。 “饶命啊——” 府军中有人发出绝望的呐喊。 这支陈远山亲手调教的重骑,在边关素有“铁骑过处,寸草不生”的凶名。 “娘啊!” 一个年轻的府军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身边的同伴扔下长枪,转身就跑,却被飞驰而过的骑兵一刀削去了半边脑袋。 后阵的残兵还在拼命往后逃窜,有几十人侥幸钻出了包围圈,但西陇卫铁骑不给他们活命的机会。长刀如林,开始像绞肉机一般稳步推进。 屠杀开始了。 张参将的亲兵队试图结阵抵抗,但面对这样的铁骑洪流,临时组织的枪阵如同儿戏。那面“张”字大旗被一名西陇卫骁骑一枪挑断,旗面飘落,瞬间被马蹄碾碎。 这片刻间,原本气势汹汹的三千府军,就像被赶进屠宰场的羊群。他们中间不乏善战的老兵和低阶军官,当铁骑碾压过来时,有人还嘶吼着组织抵抗:“结圆阵!长枪手在外——” 然而毫无意义。 因为他们面对的……是西陇卫。 残存的府军,彻底崩溃。 有人跪地求饶,有人扔下武器狂奔,更多人像没头苍蝇般在包围圈里乱撞。 铁林谷城墙上,守军看得目瞪口呆。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摧枯拉朽的骑战。那不是厮杀,而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狗哥,咱们什么时候……也能这么厉害?” 一名箭手颤抖着问道。 二狗眼含热泪,一巴掌拍在他头盔上。 “你他娘的傻啊?咱们是箭手! 。 第118章,皇商的资格 青州府衙。 后衙书房内,知府周亭儒端坐案前,几位青州豪商分坐两侧。 小厮端上茶点后悄然退下,屋内只剩茶香袅袅。 “诸位!”周亭儒轻抿一口茶,开门见山,“朝廷与女真的和议……大家都知道了吧?” 盐商郑老爷开口道:“在下听说,燕云三州划作互市之地,边关榷场重开……” “互市?”周亭儒冷笑一声,“明说了吧,这三州,就是割给女真的!” 堂内顿时一片哗然。 “这……”几位商人面面相觑,脸色都变了。 周亭儒慢悠悠地提起茶壶,给自己续了半杯,看着碧绿的茶汤注入杯中,才继续道:“这还不算完。每年还要给女真三十万两白银、十万匹绢、五千斤贡茶、两万斤贡酒……” 绸缎庄赵掌柜皱了皱眉:“十万匹绢?这要摊派到各州府吧?” “正是。青州分得两万匹。”周亭儒端起茶盏,“价格按往年惯例,市价的七成。” 赵掌柜苦笑一声:“七成?连本钱都不够!” “赵兄莫急,”周亭儒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接下这差事,便是皇商。盐引、漕运的特权,还怕补不回这点差价?” 众人神色各异,茶商李老板忽然开口:“大人,这五千斤贡茶,怕是要从江南征调吧?” “嗯。”周亭儒点头,“要说这茶,还是江南的好。只不过这酒……” 他话锋一顿,嘴角泛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怎说?”几位商人不由得前倾了身子。 周亭儒笑了笑:“诸位也都知道……这女真也好,鞑子也罢,一个在东北,一个在西北。那苦寒之地,寒冬腊月里最爱的就是一口烈酒。朝廷本想把这两万斤贡酒的差事大半分给南边,可他们既拿了贡茶的生意,若再独占贡酒,未免太过偏颇。” “那大人的意思是……” “咱们王爷力推咱们青州的杏花村,东平王却执意要用竹叶青,还有大臣推荐香泉、锦江春,总之,都是各家自己的买卖,谁都想分一杯羹……这事儿,得到中秋节才能定下来。” “大人……”郑老爷忽然压低声音,“说起这酒……前些日子隆昌酒楼新出的’将军醉’,您可曾尝过?” 周亭儒眉梢轻挑:“哦?本官倒是未曾听闻。” 赵掌柜连忙接话:“那酒当真了得!入口醇厚绵长,回味甘洌,饮后浑身暖意,却不烧心。”他咂了咂嘴,似在回味,“前日宴请几位北地客商,喝掉整整一坛。” 李老板点点头:“在下也尝过。论烈度,比杏花村更胜一筹;论醇香,又不输竹叶青。若是能献作贡品,想必能让女真贵人满意。” “比杏花村还好?”周亭儒指节在案几上轻叩两下,“这酒……什么来路?” 众人对视一眼,摇了摇头。 赵掌柜笑道:“那隆昌号的陈掌柜嘴紧得很,任是旁敲侧击,硬是问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呵……”周亭儒轻笑一声,“有这等好物,自然是要捂紧了。” 众人会意,顿时笑了起来。 周亭儒问道:“诸位可知为何各地都在争这贡酒的生意?” 他环视众人:“往年这贡酒不过是个赔本买卖,价格压得比市价还低三成。可如今西梁王和东平王争得头破血流,诸位以为只是为了那点酒钱?” 李老板拱手道:“还请大人解惑……” “这岁币啊,只是一方面。”周亭儒笑道,“如今世道不安生,粮价上涨,酒价更是节节高,这贡酒的生意,就是实打实的皇商特权。说白了,盐引、漕运、边关榷场……哪一样不是金山银海?” 赵掌柜眼中精光闪动:“如此说来,这倒是个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正是。”周亭儒环视众人,意味深长道,“若能将这贡酒生意帮王爷拿下,青州四门商路皆可畅通无阻。到那时,在座诸位的银窖,怕是要扩建才够用了……” “大人明鉴!” “还请大人多多提携!” 众人纷纷起身作揖,脸上堆满谄笑。 就在这其乐融融之际,一名随从急匆匆闯了进来,附在周亭儒耳边低语几句。 “什么?”周亭儒脸色微变,“有这等事?” 他看了眼众人好奇的目光,强自镇定地笑了笑:“诸位慢用,本官去去就来!” 匆匆来到廊下。 周亭儒一把拽住随从:“到底怎么回事?” “回大人!”随从压低声音,“说是秦同知下了调令,西门发现私盐贩子踪迹,把人全都调走了。” “私盐?”周亭儒眉头紧锁,“本官何时下过查私盐的……” 话音未落,他突然僵在原地。 院门外,一队战兵如黑潮般涌入,转眼间,便控制了衙门的各个要道。 这些士卒身披铁甲,腰佩制式长刀,分明不是府军的装束。 “你们……”周亭儒声音颤抖起来,“是何人麾下?” 林川踏步上前,铁甲铿锵作响:“可是青州知府周大人?” “正是本官!”周亭儒强作镇定,“你是何人?” “西陇卫林川,奉陈将军之命,缉拿叛军。”林川手中盖着朱红大印的文书,“为周大人安危计,还请暂留府衙,不要外出。” “放肆!”周亭儒猛地提高声调,“本官乃朝廷命官,你一个小小百户,安敢如此无礼!青州太平之地,何来叛军!” 林川不紧不慢地收起文书:“青州府军张参将勾结鞑子,率军攻打我边军戍堡……证据确凿。” “勾、勾结鞑子?”周亭儒脸色瞬间变了。 林川忽然上前一步:“此事......周大人可知情?” “军中事务,本官怎会知晓!”周亭儒慌忙后退,“林百户此言,莫非是在怀疑本官?” “周大人不知情最好。”林川笑起来,“免得引火烧身……勾结鞑子,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周亭儒面色阴晴不定,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林百户,此地乃是青州府衙,西陇卫查叛军,为何不去府军大营?还是说……你们镇北军如今已经狂妄到,敢骑在西梁王头上撒野了?” “周大人,您这话可就折煞下官了。”林川摇摇头,“下官只是个百户,什么都不懂,唯一懂的,就是执行军令!陈将军也是体恤周大人,听说周大人与张参将私交甚笃,怕大人一时情急,做出什么糊涂事来,这才命在下带人来保护大人!” 说着突然厉喝一声:“来人!” “在!” “送周大人回后院——” 林川盯着周亭儒瞬间惨白的脸色,一字一顿道, “好、生、休、息!” 。 第119章,活捉张参将 官道上,十余骑正仓皇逃窜。 张参将伏在马背上,手中的马鞭狠狠抽打着战马的臀部。 他的头盔早已不知去向,发髻散乱地披散在肩头,胯下的枣红骏马也已经口吐白沫,却仍在主人的催逼下拼命狂奔。 “啊!!!!!!”他嘶哑着嗓子,吼了起来。 身后的亲兵们同样狼狈不堪,铁甲上沾满血迹和尘土,其中一人的臂甲已经变形,半边身子都被血染红。 路上的尘土被马蹄扬起,在他们身后拖出一道长长的烟尘。 一名亲兵的马突然前蹄一软,连人带马栽倒在路边的沟里。可其他人连停都不敢停,只是更加用力地抽打坐骑。 张参将紧紧咬着牙关,牙龈都渗出了血丝。 三支精锐的千人队,就这么在铁林谷外折了个干净。 他眼前不断闪回那惨烈的场景…… 黑压压的铁骑如潮水般涌来,长枪如林,寒光闪烁,自己的部下们像麦秆一样成片倒下。 “该死……” 他狠狠一拳砸在马鞍上,指节顿时皮开肉绽。 这事儿不好交代。西梁王那边定会追究,更别说那些阵亡将士的家眷……光是抚恤银两就是一笔天文数字。张参将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冷汗混着血水滑落,在脸上冲出几道沟壑。 他必须得想个万全的法子…… 对,就说边军勾结鞑子,设下埋伏! 不,不够…… 还得说是林川那小子先动手,他们只是被迫还击…… 最好再伪造几封密信,证明边军早有预谋…… 他喘着气,狠狠地想着。 前方,终于出现了青州城的轮廓。 …… 青州城头上。 有战兵看到了马蹄卷起的烟尘,吹响了骨哨。 城门处的守军顿时警觉起来。 胡大勇一把抄起战刀:“兄弟们,来货了!” 远处,十几匹马正快速接近,马上的兵卒声嘶力竭地大喊:“让开!都让开!” 手中的马鞭毫不留情地抽向挡路的行人。一个老汉躲闪不及,被鞭梢扫中眼角,顿时血流满面。 “迎上去!”胡大勇一声令下,带着一队战兵冲出城门。 最前面的亲兵刚要拔刀,就被一杆长枪当胸捅穿,整个人被挑飞出去。 张参将瞳孔骤缩,猛地勒住缰绳,调转马头就要跑。 三支羽箭破空而来,“噗噗噗”钉进马颈,枣红马轰然栽倒,将他狠狠甩进路边的臭水沟。 “咳咳……”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一把钢刀却架在了脖子上。胡大勇的刀尖挑开他散乱的头发,突然瞪大眼睛:“你是个什么官?” 不远处,马匹嘶鸣,其他亲兵纷纷被拿下。 张参将猛地从臭水沟里扔出一把烂泥,胡大勇侧身避让,泥水溅在脸上。 “找死!”胡大勇抹脸的瞬间,张参将的刀已经劈到面门。 胡大勇后仰着躲过这一刀,猛地往前一踹。 伴着一声闷哼,张参将踉跄后退。胡大勇趁机抢攻上前,一刀劈下。 “铛!” 张参将反手一刀,硬生生架住胡大勇的劈砍,两柄钢刀相撞,火星四溅。 他借着反震力转身,刀锋划出一道弧线,直取胡大勇脖颈。 “哎哟喂?”胡大勇一缩脖子,险险避开,刀风刮得他汗毛倒竖,“奶奶的——” 他暴吼一声,手中钢刀骤然发力,连劈数刀。 刀刀势大力沉,逼得张参将连连后退。 “当当当当当——” 张参将接连挡了几刀,终于手腕一软,钢刀脱手飞出,“哐当”一声砸在地上。 胡大勇刀锋一转,刀面“呼”拍在他脸上,直接将他拍翻在地,晕死过去。 “操,三脚猫功夫!”胡大勇啐了一口,甩了甩手腕,“给我绑了!” “胡伍长!”一名战兵急匆匆跑来,压低声音道,“他们说,这是张参将!” “啥?”胡大勇一愣,低头瞅了瞅地上鼻青脸肿的“三脚猫”,慌忙蹲下试了试鼻息。 “哎呀!”他倒吸一口凉气,“差点给打死了!快快快,抬回去——这可是条大鱼!” …… 铁林谷外,暮色渐沉。 上千具尸体横陈在荒野上,暗红的鲜血已经干涸,将大片荒野浸染成一幅惨烈的画面。死的人和没死透的人混杂在一起,残破的府军旗帜斜插在尸堆中,被晚风吹得猎猎作响。 一架云梯斜倒在血泊里,上面钉着三具叠在一起的尸体。最下面的那个府军还睁着眼睛,凝固的目光望向天空方向。旁边散落着折断的长枪和豁口的钢刀。 几匹受伤的战马躺在尸堆里,不时发出悲鸣。晚风掠过战场,带起血腥味和细微的呜咽声。那是几个重伤未死的府军发出的。但随着夜色降临,这些声音也越来越微弱。 南宫珏站在城墙上,看着下面的血腥场景。 他虽然没有参与厮杀,但作为留守战兵们的主心骨,他从始至终都站在城墙上,即便是心里再害怕,腿也没有软过半分。这一点,他对自己格外满意。 此时他身上还沾染了斑驳的血渍,可心里只有隐隐的激动,不再有任何胆怯。 陈将军担心林川的安危,直接带着西陇卫赶去了青州。 打扫战场的任务,就交给他了。 这可真让人头疼。 “二狗!”他冲下面喊了一声,“问你个事儿……” 二狗匆匆跑上来,嘴里还叼着一块烧饼:“南宫先生,啥事儿?” 南宫珏低声问道:“你有没有……打扫战场的经验?” 二狗一愣,赶紧点点头。 “南宫先生,咱们得把死人都埋了,免得生疫病……” 他抹了抹嘴边的烧饼渣,神色认真起来,“大人专门教过,这死人堆里最容易闹瘟疫,一个不小心,比战场上死的人还多……” “林大人还专门教过这个?”南宫珏好奇道。 “嗯。”二狗点头道,“大人写了一本《防疫指南》,等我去拿来!” 不等南宫珏回应,他转身就往城下跑。 南宫珏看着他的身影,紧张的心情这才慢慢放松下来。 不多时,二狗捧着本册子气喘吁吁地跑回来。 “南宫先生,您瞧!”二狗翻开册子,指着其中一页,“大人说过,埋尸要选下风向,远离水源。坑深需过丈,底层铺生石灰二寸,覆土三尺后再撒一层……” “太好了!”南宫珏接过册子,“马上召集青壮,打扫战场!” 。 第120章,镇北王的赏赐 两日后,林川带人返回铁林谷。 荒野上,原本横陈遍野的尸首已被清理干净,新土覆盖的坟茔整齐排列在远离溪流的坡地上。空气中飘着淡淡的石灰味,几处焚烧衣物的灰堆还冒着青烟。 “大人!”南宫珏迎了上来,“您可算回来了……此番可顺利?” “顺利得很!”林川翻身下马,一把抓住南宫珏的手,用力晃了晃,“府军的事情,我听将军说了。怀瑾,这次多亏有你坐镇!” 南宫珏不太习惯他这个握手的礼节,有些尴尬,闻言却红了眼眶:“怀瑾分内之事。” 战兵接过缰绳,二人并肩往谷内走去。 “这次拿下张参将,全靠你的妙计。”林川说道。 南宫珏笑道:“这也是他咎由自取。大人,将军会如何处理他?” “通敌叛国,可是诛九族的大罪!神仙也救不了他。”林川冷哼一声,停下脚步,“那厮嘴硬得很,半个字都不肯吐。不过西陇卫已经代表镇北王接管了青州兵权,这个收获,可比预想的还要丰厚。” 南宫珏眼前一亮:“那镇北王岂不是要重赏大人?” “别的赏赐都是虚的,最好能赏点银子……”林川摆摆手,突然兴奋地指向远处的城墙,“我跟你说,看了那青州城,我真的觉得咱们这个城楼还不够气派,要是咱们能再往外扩个三五里地,直接变成要塞……” 南宫珏闻言苦笑,掰着手指算道:“大人,这光是石料就要数十万方,更别说人工……” 林川顿时泄了气:“啊对,银子……就当我啥也没说……” 南宫珏突然想起什么:“大人,那青州知府……” 林川摇了摇头:“镇北军虽是边军,拿下一个叛将尚在职权之内,但对知府这等朝廷命官……终究没有处置之权。” 南宫珏闻言,点点头,沉默不语。 林川顿了顿:“不过,这周亭儒是西梁王的心腹,如今将军既已拿下青州城,下一步便是镇北王上书朝廷,弹劾西梁王用人不察、治下无方。到那时,周亭儒被架空,甚至调任他处,不过是迟早的事。” 南宫珏若有所思:“西梁王难道会坐视不理?他可是丢了一座城啊……” “他敢?”林川嗤笑一声,“如今通敌证据确凿,西梁王再嚣张,也不敢明着和镇北王撕破脸。最后无非是丢车保帅,找个替罪羊罢了。” 南宫珏一愣:“替罪羊?” “要么是府军指挥使,要么是张参将……”林川意味深长地看了南宫珏一眼,“至于究竟是谁,就不是我一个小小百户能置喙的了。” …… 数日后。 林川正在校场检阅新兵操练。 “大人!”一名哨兵飞奔而来,“堡外来了王府的车驾,说是奉镇北王之命,亲自来给您颁赏!” “镇北王?”林川眉头一皱。 按大乾军制,他的封赏本该由直属上官陈将军来定夺,怎会劳动镇北王亲自下赐? 他心头掠过一丝疑虑,但眼下已无暇细想。 “速速迎接!”林川快步走向堡门。 堡门外,一队黑甲骑士肃然而立。 为首的掌旗官高举玄色王旗,旗面上“镇北”二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林川连忙上前行礼:“末将林川,恭迎王命!” 掌旗官翻身下马,从怀中取出鎏金文书,朗声宣读: “奉镇北王令:铁林堡百户林川,忠勇可嘉,战功卓著。今特赐如下——” “其一,晋游击将军衔,领青州协防副将职,准扩亲兵千人。” “其二,赐’铁林’战旗一面,许其部众独树一帜。” “其三,划拨山货榷场专营权,岁入三成上缴王府,余者自用。” “其四,配发重弩三十架,铁甲百副,弓矢若干。” “其五,赐王府行军参军虚衔,可参与军议。” “其六,准收边境流民充作军户。” 林川单膝跪地,双手接过文书:“末将谢王爷厚赐!” 他不动声色地从袖中摸出五张银票,借着行礼的动作,悄然塞入掌旗官手中。 掌旗官指尖一捻,眉梢顿时舒来:“林将军果然伶俐。” “大人谬赞了。”林川压低声音,“只是末将有一事不解……王爷为何如此厚赐?” 掌旗官左右瞥了一眼,见亲卫们都退到了三步之外,这才低笑道:“陈将军前日入王府议事,将青州之战的功劳大半推给了将军。说什么’若非林百户奇袭敌后,末将也难以建功’……王爷这几日做梦都会笑醒,这点赏赐,算得了什么?” 林川恍然大悟。 掌旗官上前一步,低声道:“王爷还有口谕:’望尔好自为之,莫负本王期望。’” 说罢,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林川的肩膀。 待王府马队扬起的烟尘渐渐消散,铁林堡的将士们立刻围了上来。 “恭喜大人高升!”胡大勇抱拳行礼,脸上满是喜色,“这下咱们铁林堡可要扬眉吐气了!往后看谁还敢小瞧咱们!” “恭喜大人!” “恭喜将军!” 战兵们七嘴八舌地恭贺道。 几个年轻战兵已经迫不及待地摸上了重弩。 “乖乖,这玩意儿一箭能射穿三层铁甲吧?” “你看这箭簇,我的妈呀……” “这恐怕连战马都能穿透……” 南宫珏站在人群外围,没有凑上前去。 他双手拢在袖中,若有所思地望着远处渐渐消失的马队,眉头不自觉地蹙起来。 “通知食堂,今日加餐!”林川笑道,“二狗,带人把赏赐清点入库。” “得令!”二狗响亮地应了一声,转身就吆喝起来,“兄弟们,搭把手!把这些宝贝都搬库房去!” 众人欢呼一声,七手八脚地开始搬运赏赐,很快便依令散去。 只剩下林川和南宫珏二人。 南宫珏缓步上前,低声道:“大人,您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林川没有立即回答,只是望着马队离开的方向,眼中的笑意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思。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地上投下一道孤寂的剪影。 “怀瑾啊……”他轻叹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你说这些赏赐,真的是将军给我要的吗?” 南宫珏目光一凝:“大人也觉得蹊跷?镇北王绕过将军亲自下赐,未免太过隆重了。” “但愿是我多虑了。”林川摇摇头,又露出笑容,拍了拍南宫珏的肩膀,“走,今晚好好喝一顿。管他什么赏赐不赏赐的,先庆祝了再说!” 。 第121章,劲力与博弈 夜深露重,喧嚣散尽。 陆沉月美滋滋地对着油灯数完银票,正准备入睡。 忽听隔壁传来“吱呀”一声轻响,有人推门而出。 脚步声极轻,却逃不过她的耳朵。 是林川。 大半夜的不睡觉,又去干嘛? 她翻了个身,在被窝里顾涌了一会儿。 虽然已是盛夏,山里的夜还是有些清冷。 林川助跑几步,手脚并用,翻上了城墙。 自铁林谷扩建,这道旧墙已失去了防御的作用,他本想让人把墙扒了,可一想到陆沉月平日里就喜欢上墙,终究没舍得动。 跟着陆沉月习武有段日子,这两丈高的城墙,他如今也能攀上去了。 只是仍需借力几处凸起的砖石,动作也不如她那般行云流水。 这些时日的苦练,他似乎开始理解了武功的神秘之处。 所谓练功,练的无非是对劲力的掌控。 劲力分为虚实两种。虚劲用于试探,沉劲用于控制,弹抖劲用于放人,零断劲用于绝杀。 功夫的背后,全是火候的拿捏,力的分寸。 这上墙的轻功,也是如此。 没有什么身轻如燕,只有力随心转。腾跃时,需将全身之力凝聚于一点,借力时,要懂得顺势而为,落地时,更要收放自如,将下坠之势化为无形。 这不是简单的攀爬跳跃,而是对力量流转的精准把控。看似摆脱了体重的束缚,实则是对力量掌控无比熟稔罢了。 而身在这个乱世,又何尝不是在考验人的劲力。 何时该发,何时该收,何时该转,全在一念之间。 他借徐百户的事情,引得张参将折戟三支百人队,再放出张员外的消息,激怒对方倾巢而出,又借将军的力来阻挡对方,自己则带兵突袭青州城…… 这蓄力放力、借力打力,都是在博弈。 而如今,镇北王突然打出的这一拳,究竟是为了什么? 林川坐在城墙上,看着山谷里的几点火把光亮。 那是几支巡夜的士兵,正在巡逻。 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陷入了沉思。 镇北王的赏赐,十分厚重,远超常规。 除了那面象征性的“铁林”战旗与王府行军参军的虚衔外,其余四项赏赐,可谓是实打实的厚赐。 游击将军本是武散官阶,无实权职司,却偏偏配了“青州协防副将”的实职。这是正儿八经的从五品官衔,位阶比知县还要高。而这个实职,等于说直接把他架到了陈将军面前。 毕竟陈将军现在占了青州城,是青州城防的一把手。 而山货榷场专营权,更是将一块肥得流油的利源,直接划归成铁林堡私产。 林川想不明白,镇北王为什么会把这么好的资源赏赐给他。 当真只是赏赐?还是……拉拢? 至于剩下两个赏赐—— 三十架重弩与百副铁甲,刚好是林川眼下最需要的军资。虽说铁甲也能自造,但终究工序繁复,耗时费力。如今王爷一次赐下百副铁甲,足可武装整整一支百人队精兵。若再配以铁血陌刀,顷刻便能拉出一支令人胆寒的铁血劲旅。 最后一个,准许收容流民充作军户一事…… 铁林谷其实早已施行多时。 只不过如今有了王命背书,这项举措便从私自募兵,摇身一变成了奉命行事。 合理合法了…… 正想着,耳边传来衣袂声响。 一回头,陆沉月已经上了城墙。 “怎么没睡?”林川问道。 陆沉月也不看他,径直坐下。 “这话该我问你。” 她仰头望着圆月,双脚吊在半空随意晃悠着。 竟然没穿鞋袜。 “我有许多事要想……” 林川打算解释一下,刚开了口又顿住。 似乎没有什么解释的必要。 他不说,陆沉月倒也不问,两个人就这么沉默了片刻。 天上的月亮很圆。陆沉月仰头看了半天,又低下头来,想了想,终于开了口。 “我……我要走了。” “嗯?去哪儿?” “回山寨。” 要做出这个决定,似乎没那么容易,陆沉月说出口的时候,只觉得心里有些沉甸甸。 林川怔了怔。这些日子朝夕相处,他几乎忘了眼前人还是黑风寨的大当家 “哦……”他眨了眨眼睛,刚要说话。 “啊,我还回来!”她急急补充,脚跟轻轻蹭着城墙,“收了银子,肯定得教完,你不用担心我跑了……” “我不担心。”林川笑了笑。 “嗯?” “跑了和尚跑不了庙……” “……” “跑了陆沉月,跑不了黑风寨……” 陆沉月扭头瞪他,却见这人自己先笑出了声。 月光下,她的嘴角终究没忍住,微微翘了起来。 “出来太久了,二大爷他们该担心了……总得回去看一眼。” “嗯……教你的都记住了吧?” “有的记住了,有的记不住……不过我抄了本子……” 她晃了晃脚,月光在脚踝上投下浅浅的光晕。 “经营山寨不是打打杀杀那么简单,一定要把目标想清楚。” 他望着远处的山影,语气认真,“比如你想活下去,首先得想明白,什么会让你活不下去。然后才能有针对性的去做准备……” 夜风吹动陆沉月的发梢,她难得没有插话。 “这里面,银钱是头等大事。” 林川顿了顿,继续说道:“接单杀人这种买卖,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以后你可以在西梁山收山货,运来铁林堡交易,这是个正经路子。” 当初吸引陆沉月留下来的条件,除了银子,更重要的是教她山寨的运营之道。 这些日子,他零零散散讲了不少见解,有些想法甚至超前得令陆沉月惊讶。 “往北开拓羌族商路是个机会。”林川想了想,“他们缺铁器,我们缺战马。还有……”他忽然停住,转头看向陆沉月,“你知道西梁山有什么矿脉吗?” 陆沉月眨了眨眼,然后摇头。 “你回去之后,不妨派人去探探矿……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你们那里,应该有铁矿,也有煤矿……煤你知道吧?就是那种黑色的,比木炭耐烧得多……” 如果判断没错的话,如今铁林堡和两百里外的西梁山,应该都属于晋地。矿产资源极为丰富。只不过这个年代,对矿产资源的开发和利用,还处于比较初级的阶段。 如今林川最想找到的就是煤矿。 有了煤炭,炼铁炉的温度就能大幅提升,锻造出的兵器甲胄也将更胜一筹。 更重要的是,有了稳定的燃料来源,许多之前不敢想的工艺都能尝试…… 。 第122章,石炭就是煤 “你是说石炭?” 听到林川的描述,陆沉月眼睛一亮。 “我们寨子后山就有,黑黢黢的石头,烧起来特别旺。” 林川闻言一怔,随即眼中闪过惊喜:“对!就是石炭!你们用它做什么?” “冬天取暖呗。”陆沉月撇了撇嘴,“那东西烟大得很,熏得人直咳嗽,不如烧柴火好闻……不过确实经烧。” 夜风卷着陆沉月散落的发丝,她随手一捋,别到耳后。 “二大爷还说,早年有游方道士用这黑石头炼过丹,结果把丹炉都给炸了……” 说到这里,她噗嗤一笑。 林川听得心头一热。 这恰恰印证了他的猜测,西梁山确实蕴藏着煤矿,而且当地人已经有过初步的利用经验。 林川心里快速算了笔账。 从西梁山到铁林谷大概两百里路,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若是用寻常的骡马车队运输,一辆大车最多能拉八百斤煤。按普通商队的规模,一次十辆大车就是八千斤。 八千斤煤,足够铁林堡的炼铁炉日夜不停地烧上大半个月。 比起烧木炭,煤的火力要猛烈数倍不止,炉温也能提高近千度。 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陆姑娘,我带一队人马,随你一同回山!” “啊?”陆沉月猛地转过头,又惊又喜,“真的?” 林川点点头:“我要包下你们后山石炭所有的产量!以后,你们山寨不用为银钱发愁了!” 陆沉月怔住了。 夜风拂过她的面颊,吹散了眼角突然涌起的湿意。 她慌忙别过脸去,指尖悄悄抹过眼角。 还好,他正沉浸在兴奋中,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失态。 林川确实无暇他顾。 他已经在心里盘算着要带多少工匠、多少车马,甚至开始规划运输路线。 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让他血液都沸腾起来。 …… 第二日,寅时刚过,铁林堡内已是一片忙碌。 林川正在校场清点随行人马,忽见亲兵快步奔来:“大人,隆昌号陈掌柜在谷外求见。” “这么早?”林川眉头一扬,“带他过来。” 不多时,便见陈掌柜小跑着过来,远远就撩起衣摆要跪。 林川一个箭步上前,稳稳托住他的手臂:“陈掌柜这是做什么?” “恭喜大人高升游击将军啊!” 陈掌柜顺势起身,脸上堆满笑容,从袖中掏出一份礼单,“小的一点心意,还望大人笑纳。” 林川接过礼单,不由得失笑:“陈掌柜的消息倒是灵通。怎么,最近生意可还顺当?” “托大人的福!”陈掌柜搓着手,眼中全是笑意,“只是这将军醉实在供不应求,好些个豪商一订就是十坛二十坛,小的实在是拿不出来啊……” “这事好说。”林川拍拍他的肩膀,“回头我让酒坊再起几个窖,产量翻几倍便是。” 陈掌柜闻言大喜,却又压低声音道:“大人,小的还听到个消息……” “什么消息?” “朝廷要给女真上缴岁币了。” 林川眼神一凝:“岁币?” “正是。”陈掌柜声音更低了,“听说要采购大批丝绢、茶叶,还有……烈酒。” “这种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周知府前日宴请几个大商,话里话外都在打探青州杏花村的产量。” 晨风吹过校场,卷起细小的沙尘。 林川不动声色地掸了掸衣袖:“陈掌柜的意思是……” “小的哪敢有什么意思!” 陈掌柜连连摆手,“只是想着大人若能将将军醉列入贡品,那价钱……至少翻三番。” 林川沉默片刻,忽然轻笑一声:“陈掌柜有心了。” 他转头望向正在整装的队伍。 “此事容后再议,今日我还要出趟门……陈掌柜多探些消息。” “大人放心,小的这就去打听详细章程!”陈掌柜识趣地拱手告退。 朝阳完全跃出地平线时,林川已策马出了堡门。 他回头望了望铁林谷酒坊的方向,不由得笑了起来。 拿不拿下贡酒资格,并不重要。 参加贡酒竞争,才是真正的妙棋。 一旦将军醉入了那些朝堂大员的眼,京城那些挥金如土的权贵们,还不得争相抢购? 要知道,一坛能在宫中露脸的烈酒,在京城权贵圈子里,转手就能卖出十倍高价。 林川轻夹马腹,队伍继续向前。 他仿佛已经看到,无数银钱正沿着这条山路,源源不断地流向铁林谷的库房。 到那时,什么重弩铁甲,什么骑兵战马,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大人笑什么?”身旁的胡大勇好奇地问。 “笑这世道。”林川一抖缰绳,“有人花钱买平安,我们偏要拿酒换刀兵!” “拿酒换刀兵?”胡大勇愣了愣。 大人这是……又想拿谁开刀吗? 他来不及多想,纵马跟上。 这次前往西梁山,林川只带了二十余轻骑。 人马精干,轻装简从,顺利的话,四五日便能往返。 他之所以要亲自走这一趟,自有深远的考量。 其一,煤矿开采绝非易事,需实地勘察矿脉走向、估算储量,更要评估开采难度:是露天矿还是深井矿?矿层厚度如何?附近有无水源? 这些关键信息,非得亲眼所见不可。 其二,便是要亲自踏勘这条两百里的商路。如今北境战事频仍,沿途要经过三处鞑子游骑经常出没的险地,两处易遭山匪劫掠的峡谷。每处险要,都得预先规划好应对之策。 何处该疾行,何处需绕道,何处可设中转驿站,都得他亲自拿主意。 沿途虽险,可若能打通这条商路,不仅煤炭能源源不断运来,更能在铁林谷与黑风寨之间,建立起一条稳固的战略通道。 战马飞驰,蹄声如雷。 陆沉月轻夹马腹,枣红马便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这匹原本是铁林堡最温顺的母马,自从被她一个过肩摔制服后,竟似通了人性,脾气日渐骄纵起来。 晨光下,枣红马鬃毛飞扬,时不时还要扭头去咬身旁并行的战马。 有次因为喂料的辅兵晚给了它一刻,竟追着人咬了半个校场。 此刻跑在路上,更是撒欢得厉害。 时而昂首嘶鸣,时而故意偏离路线,非要与其他马匹争个先后。 “这畜生……”林川在后面看得分明,忍不住摇头。 那枣红马每跑一段就要尥个蹶子,活像个占山为王的混世魔王。 偏生陆沉月如今骑术了得,任它如何折腾,都能稳稳控住缰绳,偶尔还会俯身在马耳边低语几句,那马便像听懂人话似的,跑得更欢实了。 胡大勇看得目瞪口呆:“大人,这马成精了吧?” “马随主性。”林川轻笑一声,扬鞭追了上去。 风中传来枣红马得意的响鼻声。 。 第123章,逆流而行 夜色如墨。 蜿蜒的山道上,一队人马举着火把逆流而行。 林川骑在队伍最前方,火把的光在他脸上跳动。 “前面又有一批流民。”陆沉月策马靠近,声音压得很低。 林川眯起眼睛。 远处的山道上,火把虽然不多,可走近了就会发现,全都是影影绰绰的人影。 老人背着包袱,妇人抱着孩子,所有人都低着头,沉默地赶路。偶尔会有哭泣声传来,夹在脚步声与车马声之中,格外醒目。有人饿得走不动了,便在一旁躺下休息,结果就一觉睡过去,再也醒不过来。 这已经是今天遇到的第七批了。 西北局势日益紧张,被鞑子劫掠过的村子不少,也有很多是从陇西一带逃难过来,要经西梁南下,去江南寻个生路。逃难的人里面不光是穷苦人,也有赶着车马、带着护院的富商人家,车上满载的箱包吸引了不少贪婪的目光。 只是那些护院手上染着血的钢刀,在时刻提醒着旁人,这是要命的家伙什儿。 一阵夜风吹过,卷来隐约的哭声。 林川握紧了缰绳。 他们的队伍与这些流民逆向而行。 二十名精锐骑兵,虽然都穿着斗篷,遮挡了身上的战甲。可那股子气势,在这逃难的人潮中显得格格不入。 “大人,要不要驱赶他们?”胡大勇做了个手势。 林川摇头。 他看见一个约莫六七岁的男孩,正死死拽着母亲的衣角,赤脚踩在碎石路上。 男孩抬头时,火光映出一张脏兮兮的小脸,和一双过分明亮的眼睛。 “继续前进。”林川移开视线,“天亮前必须赶到云栖岭。” 陆沉月忽然勒住缰绳,从行囊里取出一块干粮,递给路过的老妇人。 老妇人愣住了,哆嗦着跪了下来,哭着磕头。 “走吧。”她低声说道。 路上歇了两个时辰。林川躺在羊皮毯上,仰望着夜空。 夜空中,银河如一条璀璨的玉带横贯天际,万千星辰清晰可辨,仿佛伸手就能摘到。这个时代没有后世的雾霾与光害,星空纯净得令人心醉。北斗七星悬在头顶,牛郎织女隔河相望,连银河中的暗带都清晰可见。 林川不自觉地伸出手,五指张开,像是要丈量星与星之间的距离。 夜风拂过指尖,带着青草的芬芳。 他想起前世在城市里,要用天文望远镜才能勉强看到的猎户座腰带,此刻正明晃晃地悬在头顶,三颗亮星排成笔直的一线。 “以前在山寨,从没这样看过星星。” 陆沉月不知何时坐在了他身旁,双手抱膝,赤足在草叶上轻轻摩挲。 林川侧过头,星光落在她的侧脸上:“怎么,黑风寨的夜不一样?” “太高了。”她仰起脸,“寨子建在悬崖上,夜里总是雾气蒙蒙的,看不见夜空。” 夜风拂过,带来她身上淡淡的汗香。 林川忽然意识到,这是离开铁林堡后,她第一次主动提起山寨的事。 “现在觉得哪里更好?”他轻声问。 陆沉月没有立即回答,她伸手点了点北斗七星。 “这里的星星……更亮些。”她顿了顿。 林川怔了半响,也不知道这话是在表达什么含义。 “我教你认北方。”林川指着北斗七星,“你看这条勺子,这两颗星连起来,延长线……” 陆沉月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北极星,惊讶在脸上舒来。 “你说它一直在北方?”她好奇地问道。 林川点点头:“嗯。” 夜风拂过,周围的星辰似乎都随着云彩缓缓移动,唯有那颗北极星固执地悬在原处。 陆沉月的眼睛越睁越大:“别的星星都动,就它一动不动?” “嗯。” “为什么?”她突然转过头。 月光下,她的眼睛亮得惊人。 林川想了想:“因为它是天空的轴心,所有的星辰都绕着它转。” 陆沉月怔住了,仰头望着那颗孤独的星辰,久久不语。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她嘴里喃喃道。 “小时候……有个老军户教的。” 陆沉月忽然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腕:“再指一次。” 林川愣了一下。他慢慢抬起手,再次划过星空。 这一次,陆沉月的手指追着他的轨迹,在夜空中描摹出同样的线条。 “记住了。”她收回手抱在胸前,嘴角扬起笑容,“以后迷路了,我就找这颗星。” 拂晓时分,一行人抵达云栖岭。 晨雾尚未散尽,远处的山道上已挤满了逃难的人群。 林川勒住缰绳,目光扫过这片凄惶的景象。 衣衫褴褛的百姓像潮水般向南涌动,粗布麻衣上沾满泥垢,早已辨不出原本的颜色。 一个佝偻老者背着竹篓,里面塞着全家仅剩的锅碗瓢盆; 年轻妇人死死拽着两头瘦骨嶙峋的山羊,绳索在掌心勒出血痕; 最触目惊心的是一户人家跪在路旁,老妇人将草标插在孙女枯黄的发间,那女童睁着懵懂的眼睛,全然不知头顶的草标意味着什么。 “过了这道岭,就是鞑子出没的地界了。” 陆沉月低声道,“天黑之前,应该能赶到黑风寨。” 林川点点头,目光扫过路边那些形容枯槁的流民。 几个衣衫褴褛的汉子正躲在树后,死死盯着他们的战马,不停地舔着嘴唇。 其中最高大的那个汉子,右臂上还缠着渗血的破布,左手却已经摸上了腰间的柴刀。 “小心一些。”陆沉月突然压低声音,她的枣红马似乎也察觉到了危险,不安地刨着蹄子,“后面有些人,看着想惹事。” 林川不动声色地调整了坐姿,右手虚按在刀柄上。 他注意到那些流民正在用眼神交流,有几个人已经悄悄挪了位置。 “滚开!”胡大勇突然暴喝一声,手中长刀猛地出鞘。 寒光闪过,吓得最前面的流民踉跄后退。 “速速通过,别跟他们纠缠。”林川低喝一声。 他不想对这些流民们动刀枪。 因为他知道,饥饿会让人变成野兽,而绝望,则会让野兽变得疯狂。 从那些人身上的伤、破布渗的血就能看出,这样的事情,他们不止干过一回了。 若是在铁林谷,他还可以收留他们、改变他们。可在这里,他只能选择无视。 只不过,有些人偏偏不让他无视。 “啊——” 有人大喊一声,冲了过来。 。 第124章,姑奶奶怎么是您? 那人冲势虽猛,脚下却虚浮不稳,踉踉跄跄地直奔胡大勇的马屁股而去。 “找死!” 胡大勇暴喝一声,刀背“啪”地拍在那人脸上。 那人仰面栽倒,胡大勇抡起钢刀,刚要再补一下。 突然听到远处有人大喊一声:“大爷饶命!” 人群后方窜出一个精瘦汉子,扑通跪在地上: “各位大爷高抬贵手!我这兄弟饿昏了头,冒犯虎威。” 林川眯起眼睛。 这汉子虽然衣衫破烂,但跪姿却透着一股江湖气,腰间鼓鼓囊囊的,肯定也藏着家伙。 而地上躺着那个家伙,他刚才也注意到,那人冲撞的目标,是奔着胡大勇马背上的包裹去的。 显然是饿得想抢吃食。 “冒犯?”胡大勇冷哼一声,“若我不拦他,是不是就得手了?” 汉子抱拳道:“各位大爷,我这弟兄瞎了眼,还请大爷饶一命。兄弟姓刘,承蒙道上诸位赏脸,称兄弟一声刘三刀。今日大爷若能饶了我这弟兄,刘某愿替我弟兄断一指谢罪……” 说着,竟真从腰间摸出一把短刀。 “刘三刀?”陆沉月突然开口问道,“白龙寨的刘大锤,是你什么人?” “那是我大哥!”刘三刀惊讶道,“这位……女侠,您认得我大哥?” 陆沉月缓缓掀起黑纱斗笠,露出面容。 刘三刀看清她的脸庞,“啊呀”一声,赶紧磕头:“姑奶奶!怎么是您……” 铁林谷众人闻言,诧异地齐齐转头,望向陆沉月。 陆沉月嘴角抽搐几下,问道:“你认得我?” 刘三刀点点头:“认得啊!姑奶奶,去年我大哥带着聘礼上黑风寨提亲,挨了您一顿胖揍,是我带人去给抬回来的……” 陆沉月冷笑一声。 这事儿她是当事人,当然知道。 听说那刘大锤在床上整整躺了三个月,也不知道留没留后遗症。 “你大哥……伤好了?” 刘三刀顿时红了眼眶:“姑奶奶,我大哥……他没了。” “他死了?!”陆沉月一愣,“怎么死的?!” “大哥他……”刘三刀擦了一把眼泪,“程家沟的程虎勾结鞑子,要吞并西梁山各寨。大哥不肯……中了那狗贼的透骨箭!” “什么时候的事?”陆沉月问道。 “就、就上个月十五。”刘三刀抹了把脸,“白龙寨六十七个弟兄,现在……就剩二十来个了。” “二十来个?”林川突然开口问道:“你们现在靠什么过活?” 刘三刀羞愧地低下头,突然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我刘三刀对不起祖宗!跟兄弟们下山后,没地方可去,一开始偶尔……偶尔劫个道……”见陆沉月眼神转冷,他急忙补充:“可我们从不动穷苦人!专抢那些投靠鞑子的狗大户!” “哦?”林川来了兴趣,“比如?” “比如程家沟的粮队!”刘三刀眼中燃起火光,“那程虎投了鞑子后,每月初五都往北运粮。我们劫了两次他的道!后来他增派人手,我们打不过,兄弟们一商议,决定往南走……” 陆沉月目光冷下来:“你刚才说,程家沟……要吞并西梁山各寨??” “是!程虎跟裘鹤堂串通一气,裘鹤堂那狗贼现在当了鞑子的千户,专管收编各寨……” “裘鹤堂?虎狼寨的大当家?他也投了鞑子?” “千真万确!”刘三刀点点头。 陆沉月皱起眉头:“黑风寨呢?” “黑风寨没事儿……那裘鹤堂不敢动!说是……说是忌惮姑奶奶的剑法……” 话音未落,那个被刀背拍晕的汉子突然呻吟着醒来。 见刘三刀跪在地上,竟挣扎着爬过来:“三哥,别求他们……” “闭嘴!”刘三刀反手就是一巴掌,“也不看看你招惹的是谁……” 那汉子抬起头,目光扫过马背上的众人,落在陆沉月脸上。 “黑……黑……黑旋……” “啪!”刘三刀又是一巴掌过去,阻止了他继续说出那个“风”字。 他哭丧着脸冲陆沉月又嗑起头来:“姑奶奶,您大人有大量,别跟这孙子一般见识……” 陆沉月的目光落在地上,那个被抽了两巴掌的汉子怀中掉出半块饼子,已经发霉了。 林川也注意到了那块饼子,开口问道:“多久没吃饭了?” “回大爷的话……” “叫将军!”胡大勇低声道。 “将……将军?”刘三刀一愣,赶紧磕头,“回将军的话,三天没吃饭!” 林川环视四周。 一个个衣衫褴褛,眼睛里已经没有精神气了。 “大勇,送他们一袋干粮。”他吩咐一声。 陆沉月一怔,看向林川。 晨光中,睫毛在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林川想起昨夜教她认北极星时,她眼中也是这般闪烁的光。 听到他的话,胡大勇愣了一下,气呼呼地从身后摘下一个装满了饼子的口袋,扔了过去。 刘三刀一把抱住,还没说话,四周已经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二十多个衣衫褴褛的汉子陆续现身。 有人拄着木棍,有人拖着伤腿,最年轻的不过十五六岁,腰间别着把豁口的柴刀。 “谢将军!”刘三刀强忍着泪水,打开口袋,掏出饼子扔给大家。 饼子被慌乱的手接住,又立即被撕成碎片。有人直接连泥带土往嘴里塞,噎得直翻白眼。 “喝点水。”胡大勇不情不愿地扔出水囊。 刘三刀没吃饼子,而是盯着眼前的骑兵半晌,突然“咚咚”磕了三个响头:“这位将军,给条活路吧!我们愿意当马前卒!” “会挖石炭吗?”林川突然问道。 刘三刀愣住:“石炭?会挖呀!” 林川点点头,从马背上跳下来,蹲到他面前,在地上画了几条线。 “听着。”林川低声说道,“我要开一条两百里的商路,从黑风寨到青州的铁林谷,你们负责护送煤车,每月三十两银子,食宿另算,愿不愿意干?” 刘三刀浑身一震。 三十两银子,食宿另算? 天下还有这等好事? “怎么,不信?”林川注意到他困惑的目光,无奈地笑了笑,回头冲陆沉月喊道,“来,姑奶奶,你给我做个证……” 。 第125章,你想不想亲手报仇? 这一声“姑奶奶”叫出来,铁林谷战兵都低声笑了起来。 陆沉月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点点头:“刘三刀,这位是铁林谷的林将军。你若信我,便可信他。” 刘三刀当即点头:“将军!小的们愿意!!只不过……”他指着林川刚才画的线,“将军,这条路要经过虎狼寨的地盘……” “所以才要你们。”林川拍了拍他的肩膀,“虎狼寨的山路你们都熟悉吧?” “熟悉的很!”刘三刀点点头。 林川眼里闪过一丝冷意:“他们既然投了鞑子,就没有留着的必要了。你想不想亲手报仇?” 刘三刀浑身剧烈颤抖起来。 他怎么会不想报仇? 就是程家沟的程虎和虎狼寨的裘鹤堂,用箭射穿了他大哥的肺腑,让那个曾经豪气干云的汉子在剧痛中挣扎了一天一夜才咽气。 就是他们,逼得白龙寨几十个弟兄死的死、散的散,如今只剩这二十来个落魄汉子。 “将军!”他重重地磕下头,“带我们报仇!” “报仇!”身后二十多个汉子齐声怒吼。 有人已经红了眼睛,有人死死咬住嘴唇直到渗出血丝。 他们举起手中简陋的武器。 豁口的柴刀、磨尖的木棍、生锈的镰刀,在阳光下闪烁着复仇的寒光。 林川看着陆沉月微微翘起的嘴角,突然明白她为何要摘斗笠了。 黑风寨陆当家的名号,在这西梁山地界,实在是管用的很。 “你们收拾一下东西。”陆沉月下令,“日落前赶到黑风寨。” 刘三刀犹豫了一下:“姑奶奶,你们可是要从岚县那条路进山?” “怎么?”她眯起眼睛。 “裘鹤堂派人把那条路封了……一个鞑子百人队……” “那正好。”他翻身上马,“省得我们去找了。” 马蹄再次扬起尘土时,队伍后面多了二十多个汉子。 他们腰间别着刚发的干粮,手里攥着临时削尖的木棍,眼睛里燃着的,是比饥饿更可怕的东西。 …… 西梁山,不是一座山。 而是一山连着一山,绵延近百里。 它像一条沉睡的巨龙,自东南向西北蜿蜒而去,将西北要道一分为二。 白龙寨就盘踞在这条“龙脊”的七寸处,三面绝壁,唯有一条“之”字形的羊肠小道通向寨门,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刘三刀所说的岚县小路,正是这条山脉东南端的咽喉。 从这里进山,穿过三十里长的峡谷,就能直插白龙寨后山。 而西北方向的山路,则直接通向陇西走廊。 裘鹤堂就是看准了这个要害,才不惜血本也要拿下白龙寨。 黑风寨和白龙寨中间只隔了座山头,到了白龙寨,就离黑风寨不远了。 “看见那片红松林没有?”刘三刀指着远处一片暗红色的山林,“过了林子,就到了入山口,再往北十里就是县城。”他啐了一口,“那狗县令早跟鞑子穿一条裤子了!” 林川打开舆图。 羊皮地图上,代表西梁山的墨线像一把弯刀,刀尖指向岚县,刀柄抵着陇西走廊。 而黑风寨的位置,恰好在刀身最宽处。 这里若是被鞑子完全控制,就等于在朝廷的西北防线上撕开一道口子。 陆沉月指着地图上的两个位置。 “咱们不必进城。”她的指甲在代表县城的墨圈旁狠狠一戳,“从这里绕过去,就是程家沟。”手指继续北移,停在另一处标记上,“再往前三十里,就是虎狼寨的老巢。” “你有啥想法?”林川感受到陆沉月的杀气。 “今晚不回黑风寨了。”陆沉月冷哼一声,“先把这两个吃里扒外的寨子端了!” 刘三刀闻言,从怀里掏出一块脏兮兮的布条,上面用炭笔画着歪歪扭扭的线条:“将军,前面的入山口多了个寨子,这是布防图。上月我装成卖柴的经过那里……” 林川接过布条,与舆图对照。 那个位置在两山中间,正面筑有三道寨墙,但西侧临溪处有个死角。 那里有片红松林,一直延伸到寨墙下。 “这里驻扎了一个鞑子百人队?”林川问道。 “至少一百精锐。”刘三刀咬牙切齿,“还有几十个虎狼寨的人。” 陆沉月冷笑一声:“正好一锅端了。” 她转头看向身后二十多个汉子,“有没有怕死的?现在可以走。” 没人动弹。 夕阳西沉,将山峦染成血色。 林川收起舆图,望向前面的山沟,炊烟已经隐约可见。 “胡大勇。” “在!” “你安排两人,看住马匹。” “得令!” “二狗。” “属下在!” “带三个弟兄摸清溪水深度。” “是!” 林川最后看向刘三刀:“你带路,走红松林。” 暮色中,四十多个黑影无声无息地没入山林。 …… 西梁山入山口,两座陡峭的山崖如巨门般矗立,中间夹着一条狭窄的山道。 往年商队要走山路,只需备些钱物,山里的寨子便会放行。 可如今,鞑子在此处新设了一道关卡,筑起寨墙,派兵驻守,凡过往商旅,皆要抽三成税银。 刘三刀指着远处隐约的火光,低声道:“将军,前面就是新设的寨子,鞑子叫它’锁龙关’。” 林川眯起眼睛,仔细望去。 夜色下,寨墙上火把晃动,隐约可见持弓巡逻的鞑子兵卒。 寨门紧闭,两侧箭楼上各站着两名哨兵,有人正打着哈欠。 “这寨子建了不到两个月。”刘三刀啐了一口,“裘鹤堂亲自带人督造的,专门卡住进山的商路。如今但凡想进山的商队,要么乖乖交税,要么绕道鬼见愁峡谷。可那峡谷里全是虎狼寨的伏兵,死得更快。” 陆沉月冷笑:“锁龙关?今晚就让它变成破门关。” 林川仔细对照布防图,画的还算准确。 “二狗。” “在!” “溪水能蹚过去吗?” “刚摸过,最深及腰,但水流太急,得用绳索固定。” 林川点头,看向刘三刀:“你带十个弟兄,从溪水摸过去……” 话音未落,却听陆沉月不耐烦地冷哼一声:“我去把门打开!” 身形一闪,竟直接朝寨门掠去。 。 第126章,我嫌麻烦 “哎等等——” 林川刚伸手想拦,却见她已如魅影般掠至寨门前。 “什么人!”寨墙上的鞑子哨兵厉声喝问。 话音未落,陆沉月身形陡然拔高,手中长剑已如电光般刺出。 “嗤!”一剑贯穿咽喉。 那鞑子瞪大眼睛,连惨叫都未发出,便仰面栽倒。 魅影径直扑向旁边的一座箭塔。 林川哭笑不得,只得挥手喝道:“跟上!” 原本的潜袭计划,硬生生变成了正面强攻。 “敌袭!敌袭!” 箭楼上的鞑子刚吹响示警号角,便双双跌落下去。 陆沉月脚步未停,一把抓住对面箭塔射来的箭矢,反手一箭,正中鞑子眼眶。 寨内大乱,鞑子兵卒纷纷抄起兵刃,从屋子里冲了出来。 陆沉月冷笑一声,飞身冲下。 “开门呐!!!” 林川看到她的身影,急得直跺脚。 “搭人梯,上墙,快——” 寨墙里面,已经传来了疯狂交锋的声音。 一人一剑在鞑子人群中蔓延开来,许多鞑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剑刺倒。陆沉月身形如鬼魅,剑光所过之处,血花迸溅。她步伐轻盈,却凌厉至极,剑锋每一次递出,必有一名鞑子毙命。转眼间,已有十余人倒在她的剑下。 战兵们终于翻上了寨墙,有人跃下,拉开了门闩。 刘三刀带着二十多个弟兄冲了进来。 他们手上的武器虽不精良,但此时杀气四溢,已经如吃人的猛虎,汹涌而来。 这么多日来,他们失去了生计、没了刀枪,沦落成荒野的流民,苦苦挣扎,而此刻,连日积攒起来的愤恨、戾气,终于化作熊熊杀意,轰然爆发。 而寨墙上的战兵们,已经朝着鞑子的防御线冲撞了过去。 林川担忧陆沉月的安危,冲在最前头,吓得胡大勇和二狗紧追其后。林川手中长刀如龙蛇游走,所过之处,皆是漫天血肉,脑袋、胳膊、手掌飞在半空,鞑子的痛呼还没响起,他已经冲了过去。 “大人——”胡大勇抡着战刀不要命地往前冲。 二狗冲在旁边的山坡高处,箭无虚发,而远处的鞑子也朝他射箭过来。他只是灵巧地躲闪着,朝林川前面的鞑子一箭箭射过去。 已经看到陆沉月的身影了。 “放箭!” 远处的鞑子一声令下,数十支利箭破空而来! 陆沉月冷哼一声,剑锋一转,数支箭矢被斩落在地。 但箭雨密集,仍有几支擦着她的衣袖掠过。 林川见状,眼神一沉,喝道:“盾阵!掩护!” 持盾战兵立刻冲上,护在陆沉月身侧。 “你急什么?”林川低声喝道。 陆沉月甩了甩剑上的血,轻声说道:“嫌麻烦。” 话音未落,她已再度掠出,剑锋直指寨内指挥的鞑子百夫长! 林川摇头,只得挥了挥手:“杀进去!” 前方几名鞑子挥刀劈向陆沉月,可那道白影却以近乎诡异的姿态闪过刀锋,剑光如电,瞬息间连刺数人。三四个鞑子几乎同时闷哼一声,身形倒飞出去,胸口鲜血喷溅。 鞑子百夫长这才看清楚,来者竟然是个年轻的女子。 他的脑海中懵了一瞬。 要知道,他带的这支百人队,可是从草原里杀出来的苍狼部精锐。 苍狼部在草原上厮杀多年,吞并大小部落无数,最终成为三大战部之首。 这一路南下,要说汉人有没有阻挡反抗?也还是有的。 可那也是少数。 大多时候遇到的汉人,都是跪地求饶。 就算把刀架在脖子上,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抗争意愿,只会颤抖着等死。 他们根本不配当对手! 这是他一直以来对汉人的观感。 可此刻,他竟感受到一种陌生的恐惧。 那股凌厉的杀机已逼至眼前,而带来这种死亡气息的…… 竟然是个汉人女子! “杀了他——” 百夫长扔掉铁弓,拔出腰刀。 身旁一名力士已怒吼着冲了上去。那力士身型高大,双臂如铁,手中长枪带着呼啸风声直刺陆沉月心口! 陆沉月身形未停,剑锋一转。 “锵!” 枪尖被一剑挑偏,她顺势旋身,剑光一闪。 力士瞪大双眼,踉跄两步,轰然倒地。 百夫长瞳孔骤缩。 这女子,竟一剑斩了他麾下最强的勇士! 陆沉月脚步不停,剑锋直指百夫长,冷声道:“下一个。” “拦住她!快拦住她!”百夫长嘶声大喊。 三名鞑子武士同时扑上。 陆沉月身形一矮,剑走偏锋,第一剑刺穿左侧武士咽喉;回身横扫,第二剑斩断右侧武士双足;最后腾身而起,凌空一脚正中第三人面门,将其踹得倒飞出去,撞翻了身后五六个鞑子兵卒。 百夫长怒吼着挥刀斩来,陆沉月不避不闪,长剑在身前划出个半圆。 腰刀竟被一剑劈断! “啊——”百夫长踉跄后退,双手虎口已然震裂,鲜血顺着指缝滴落。 他惊恐地瞪大双眼,只见那汉人女子剑势未收,剑锋如毒蛇般刺向他心口。 百夫长仓皇后退,脊背已抵上木墙。 他绝望地看着那柄染血长剑刺了过来。 “嗤——” 长剑透胸而过,将百夫长钉在了木墙上。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只涌出一口鲜血。 陆沉月冷冷抽剑,环顾四周。 寨墙内横七竖八躺满了鞑子的尸体,有的咽喉洞穿,有的胸腹开裂,更多的残缺不全。 整个寨子突然安静得可怕。 只剩下身后林川和几十个汉子,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 陆沉月甩了甩剑上的血迹,用鞑子百夫长的衣襟擦拭了几下剑锋。 “结、结束了?”胡大勇结巴道。 陆沉月头也不抬:“嗯。” 林川收起长刀,走到陆沉月身边,发现她正在翻检百夫长的尸体。 “找什么呢?”他随口问道。 陆沉月身形突然一僵,耳根“腾”地红了起来,连翻找的动作都停住了。 林川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 这丫头是在找战利品! 他强忍住笑意,假装若无其事地环顾四周,指了指不远处一栋看起来最好的木屋: “咳……银子应该在那间屋里。” 陆沉月低着头站起身,转身就要往木屋走。 林川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左手衣袖。 “做什么?”陆沉月猛地抬头,杏眼圆睁。 林川没答话,只是盯着她衣袖上那道裂口。 月光下,隐约可见一道细长的血痕。 “你受伤了?”他问道。 陆沉月顺着他的目光瞥了一眼:“箭矢擦的。” “下次不许这样了!”林川压低声音喝道。 陆沉月先是一怔,随即柳眉倒竖:“我又不是你的兵,你管我?” 林川脑子急转,突然福至心灵:“你再这样……我就不管你的山寨了!” 这句话像是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陆沉月的怒火。 她皱起眉头,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半晌才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林川这才松开她的衣袖。 正要说什么,陆沉月已经转身快步走向木屋,路上还跺了跺脚。 。 第127章,被掳的妇人 “大人,那边仓库里……有好多女人……” 一名战兵急匆匆跑来,脸色古怪地报告。 林川眉头一皱:“过去看看!”” 众人来到一栋仓库前,还未进门就听见里面传来此起彼伏的啜泣声。 林川刚走到门口,立即转身回避。 屋内挤满了衣衫不整的妇人,有的只穿着单薄亵衣,有的甚至衣不蔽体。 “去拿些毯子来!”他吩咐一声。 很快,战兵们抱来了毯子和麻布,扔进了屋里。 陆沉月闻讯赶来,目光如刀般扫过屋内:“你们都是哪里的?” 这一问像是打开了闸门,妇人们终于放声痛哭。 “核桃岭的……” “燕子屯……” “二道湾……” 陆沉月脸色越来越冷。这些都是西梁山深处的村落。 她注意到角落里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姑娘,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 女孩摇摇头,脏兮兮的小手死死攥紧了斗篷。 “没、没家了……”她突然哽咽两声,“他们……他们把我爹……” 话没说完就咬住了嘴唇,鲜血混着泪水一起往下淌。 不远处正在收拾战场的刘三刀听到她的声音,突然直起腰来,朝这边看过来。 “……春芽?” 他试着叫了一声。 女孩浑身一震,不敢回头。 刘三刀看着女孩的身影,渐渐张大了眼睛。 “啊……春芽——!!!”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嚎叫,连滚带爬地扑了过来。 女孩终于转过头来。 当看清那张胡子拉碴的脸时,她瘦小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 “三……三叔?” 刘三刀冲过来,一把抱住女孩,紧紧将她搂在怀里。 女孩被胳膊勒得几乎喘不过气,她目光呆滞了片刻,嘴巴张了起来。 “哇——三叔,你去哪儿啦?” 她大哭着抱住刘三刀,死死揪住刘三刀破烂的衣襟,生怕这一切都是在做梦。 “好孩子,你还活着……你还活着……啊啊啊!!!!” 刘三刀摩挲着女孩的脸,泪涕横流,“三叔找了你两个月啊……” 女孩的哭声,终于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嚎啕。 像是要把这两个月的恐惧和委屈,全都哭出来。 刘三刀也把她紧紧抱在怀中,仰天大哭。 “啊啊啊啊啊啊啊……大哥啊……我找到春芽了啊啊啊啊——” 仓库里,哭声渐渐连成一片。 陆沉月别过脸去。 这些撕心裂肺的哭声像刀子一样剐着她的心。 她想起多年前那个血色的黄昏,鞑子铁骑踏平了她的村子。 那时候,活下来的孩子们也是这样,蜷缩在废墟里,哭喊着再也回不来的爹娘。 而她失去了自己的师傅。 她记得自己带着十几个半大孩子躲进深山,在岩洞里瑟瑟发抖地过了整整一个冬天。开春后,她领着年纪大些的少年,用树枝削尖当武器,设陷阱捕猎充饥。最艰难的时候,他们连树皮都啃过。 后来,她带着几个胆大的孩子,蒙面截杀了几波前来搜山的匪徒。 那些人的尸体被她挂在进山的小路上,任由乌鸦啄食。 渐渐地,再没人敢来骚扰,他们这才在黑风岭站稳脚跟。 再后来,她陆续收留了一些孤苦无依的流民,又和山里的其他寨子打了几次交道。 山里也不太平,各家寨子中也不乏亡命之徒,有人对黑风寨嗤之以鼻,有人见她一个女人当大当家,便打起了坏主意,打打杀杀是常有的事情。 打的次数多了,死的伤的也多。 慢慢的,黑风寨黑旋风的名声也越来越响,山里的匪人见了她,都得叫一声“姑奶奶”…… 也正是因为这段往事,所以她才那么舍不得离开铁林谷。 因为那里,有她最想带给大家的安全感。 “姑奶奶!林将军!”刘三刀抱着侄女跪在地上,“我刘三刀这条命,从今往后就是二位的了!” 陆沉月没有回答。只是摘下腰间的水囊,递给那个叫春芽的女孩。看着女孩小口小口地喝水,她眼前仿佛浮现出当年那个躲在山洞里,在别人睡着时才敢偷偷哭的自己。 林川默默解下自己的外袍,盖在旁边另一对相拥而泣的母女身上。 他转身走出仓库。 夜风迎面吹来,带着未散的血腥气。 这座关隘显然是仓促搭建的。 新砍的松木还泛着青白,斧凿的痕迹清晰可见,有些木桩甚至还没剥去树皮。 仓库里堆积如山的物资更印证了这点:成袋的粮食码得齐整,崭新的铠甲闪着寒光,角落里堆放的狼牙箭少说也有数千支,箭羽上的胶漆都还没干透。 裘鹤堂如此急切地在此设卡,必是得到了鞑子的授意,要彻底掌控这条进山要道。 陆沉月也走出仓库,带着林川来到一间屋子。 她方才就在这间屋子里发现了一个箱子,里面装满了铜钱和碎银子。 “全在这儿了。”她踢了一下箱子,“应该都是平日收的过路费。” 林川蹲下身,随手抓起一把碎银子掂了掂,又拨拉了一下箱子里的银钱,点了点头。 很多钱币上还残留着污渍,不知是多少穷苦人咬牙交出的血汗钱。 “这一箱子……少说也有上千两。”他抬头看向陆沉月,“都归黑风寨。” 陆沉月一愣,显然没有料到他会这么安排。 “应该五五分的!”她说,“行走江湖,要讲一个义……” “我不需要。”林川摆手打断她,“铁林谷现在赚钱的地方多,你这里更需要钱……” 他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不光是银钱,仓库里的粮食、武器,全都搬回黑风寨。把周围村寨的青壮都组织起来,把他们训练成一支能打仗的军队……不能总靠你一个人,太辛苦了……” 陆沉月沉默良久:“我、我不会训练军队。” 林川早知道她会这么说,笑了笑:“我来安排……马上快收夏粮了,鞑子的注意力不会放到山里面,他们会备战抢粮、断粮道,这段时间,你们哪儿都不要去,就窝在山里挖石炭。等打完仗,我派些人过来帮你……” “你……能来吗?”陆沉月低声问道。 。 第128章,人去寨空 “我?”林川摸了摸下巴,摇头道:“不一定,得看情况……这场仗胜负难料。” “你还会输?”陆沉月眉毛一挑。 “我又不是神仙。” 林川忍不住笑了笑,抬头望向远处起伏的山峦。 “这是几万人的大战,我手下不过几百人,能做的实在有限……” 陆沉月沉默地听着。 “所以我才要提前做一些布局。” 林川继续道,“比如放阿茹公主回去,希望血狼部和黑狼部能内斗起来,这样我们的压力就会少很多……还有取青州城,也是巩固后方的一步棋……算了,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 “多说些。” 陆沉月难得露出认真的神色,“我也是一寨之主,总要学着谋划。” 林川忍俊不禁:“是是,黑旋风……姑奶奶……哈哈,刘三刀为什么叫你姑奶奶?” “山里的不少寨子……都被我打过,就这么叫起来的……你别笑了,说正经事!” “好好,说正经的。” 林川收起笑意,“等到了寨子,了解情况后我给你列个详细的计划……” “嗯……那个……真要打大仗?” “对,肯定会打。” 林川点点头,“最多也就二十天了。” 陆沉月不再说话,一个人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人?” 胡大勇在不远处压低声音唤道。 林川走过去,胡大勇脸上带着为难的神色: “都问清楚了,这些妇人一大半是被鞑子掳来的,还有些是被虎狼寨的山贼绑来的。她们……她们说村子烧了,男人都死了,死活不敢回去,想求咱们收留……” 林川刚要开口,身后传来脚步声。 陆沉月来到他身旁,说道:“都带上,去黑风寨。等你们回铁林谷时,她们想走想留都随自己心意。” 胡大勇看向林川,后者微微点头:“就这么办。” 关隘里开始忙碌起来。 刘三刀带着几个弟兄找来几辆运粮的大车,众人们开始搬运粮草武器。 妇人们也裹着毯子出来帮忙。 有几个妇人甚至扒下死去鞑子的衣服,毫不犹豫地套在身上。 有人找来一口铁锅,烧起了水。 很快,热粥的香气蔓延开来。 妇人们捧着粗瓷碗,小口喝着热粥,发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血色。 林川站在高处,看着这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 月光下,陆沉月正附身站在刘春芽面前,亲手帮她系紧身上的毯子。 春芽仰着脸说了什么,惹得陆沉月难得地笑了起来。 “大人,都准备好了!”胡大勇过来禀报。 林川点点头,目光扫过装满物资的大车,扫过裹着各色衣物的妇人。 “出发!” …… 接下来的程家沟和虎狼寨,众人扑了个空。 两座山寨早已人去寨空,只剩下几间破败的木屋和熄灭的灶台。 显然,程虎和裘鹤堂投靠鞑子后,便带着人马搬离了这里。 陆沉月站在虎狼寨的寨门前,脸色阴沉。 没能亲手宰了那两个家伙,她心里憋着一股火。 反倒是刘三刀,因为寻回了侄女,那股复仇的急切反倒淡了几分,只是时不时摸摸春芽的脑袋,生怕她又丢了。 夜色渐深,众人继续往黑风寨的方向赶路。 队伍里有几个妇人犯了夜盲症,夜里看不清路,走得跌跌撞撞。 林川见状,便让人点起了几束火把。 “不怕暴露行踪?”胡大勇低声问。 “进了西梁山,还怕什么?” 林川指了指走在最前头的陆沉月。 胡大勇心领神会,偷笑起来。 火光照亮了山路,妇人们互相搀扶着,脚步也稳了许多。 进了西梁山,林川才切身感受到这片土地遭受的创伤。 这里是西北边境,山里植被不多,漫山遍野都是贫瘠的黄土。 这样的土地种不出好庄稼,雨水多了便成洪,少了便是旱。上百年来,战乱、匪患、饥荒、劫掠,一遍又一遍冲刷着这个地方,百姓死的死,逃的逃,剩下的,便在这夹缝里熬着。 山里的日子,是数着米粒过的。 一季的收成,不够吃三个月。饿极了的人,什么都做得出来。早年间易子而食不是传说,这些年虽少了,但饿死在路边的尸首,从来没人收殓,路上是不是能看到累累白骨。 而活下来的人,要么心狠,要么命硬。 西梁山最大的寨子,是东北边的黑骷寨。寨主廖云天,原是西梁军里的百户,因为跟同僚起了争执,一怒之下杀人潜逃。手下三百多亡命徒,专劫盐商。去年秋天,他们劫了一支运盐队,把活着的盐工都钉在了山崖上,风吹日晒三个月。 再往西三十里,是“滚地龙”王老五的地盘。这人专做人口买卖,最猖狂时,连官府的人都敢绑。两年前被陆沉月斩了三根手指,如今收敛了些。 更深处的山坳里,“独眼”赵三和“疤脸”李七为了争一口山泉,火并了好几场,死了几十个。尸体扔在沟里,引来的野狗啃了七八天。 其实山里最麻烦的不是这些大寨子,而是那些三五成群的小股土匪。 他们活不过冬天,所以特别疯,不讲规矩,不讲道义。 遇上这样的人,只能一杀了之。 其实要在这样的地方生存下去,人和野兽没什么区别。 山道旁偶尔能看见几间歪斜的草棚,那是采药人临时搭的,现在也荒废了。 月光下的西梁山,像一口口棺材。 只有山风刮过岩石的呜咽,提醒着活人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这西梁山,外人要是贸然闯进来,活不过三天。” 陆沉月走了一段路,便和林川讲起山里的事情。她指向东北方向:“那边以前是’穿山甲’刘风的地盘,威风了一年半,被亲信下毒害死,剩下的人争了两个月,打打杀杀死了不少人,寨子就散了。” “……东边的’铁爪’韩九,最早想投鞑子,手底下一帮兄弟不干,内斗起来,被乱刀砍死。后来寨子里的人都去了北边,说是离鞑子近,也不知道现在在哪儿……” 陆沉月说起这些山里的典故,如数家珍。 “原来山大王也不好当啊……”林川感慨道。 “但凡有个能活命的生计,谁愿意上山当大王?” 陆沉月瞥了他一眼,“谁不想安居乐业?就像……” “嗯?”林川偏了偏脑袋。 陆沉月叹了口气,转过头来。 “就像……铁林谷一样……” 。 第129章,闹鬼? “铁林谷?” 林川笑着摇摇头,“铁林谷算不上安居乐业。” “这还算不上?” 陆沉月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有饭吃,有房子住,还不算?” “自然是算不上的。真正的安居乐业……不是简简单单的有口饭吃、有间屋子住……” 陆沉月皱起眉头:“那还要怎样?” “你看铁林谷的百姓。” 林川说道,“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看似安稳。可一旦战事再起,他们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他望着山峦上的月亮:“真正的安居乐业,是夜里睡觉不用在枕下藏刀,是孩子出门玩耍不必担心被掳走,是秋收的粮食能安安稳稳吃到明年开春。” 陆沉月听着他的话,沉默不语。 “就像这西梁山。”林川继续道,“现在各寨互相厮杀,今日你抢我,明日我杀你。即便一时安稳,也不长久。” “那你说怎么办?”陆沉月问道,“难不成要我们都放下刀剑,等着被人宰割?” 林川摇头:“刀剑要握在手里,但不是用来互相残杀的。” 他指向脚下的山路,“你看那些商队从这里经过,若能平安通行,各寨抽些过路费,不比杀人越货来得长久?都去杀都去抢,商队都不敢走了,到时候又什么都没有了。” 陆沉月皱了皱眉头:“若有外人来抢呢?” “那就联手打回去。” 林川声音坚定,“各寨划定地界,互不侵犯。遇到外敌,共同抵御。商队往来,按规矩抽成。这样既不用日日厮杀,也能养活寨中老小。” 陆沉月轻哼一声:“你说的……倒是简单。” “不。”林川摇摇头,“这是件大事,任何大事都不简单。要花时间,投入精力、人力、财力、物力。万事开头难,但一旦迈出第一步,后面就会越来越顺。” 山风卷起陆沉月的衣角,她沉默了片刻:“万事……开头难?” 林川重重点头:“对!只要有人愿意开头,慢慢就能实现。” 陆沉月突然转过头来:“那……要是我说愿意呢?” “那就去做!我帮你!”林川不假思索地回答。 “当真?” “当真!” “那……要收钱吗?”陆沉月突然话锋一转。 林川不禁哑然失笑:“我收你钱做什么?我不缺钱,我只要你这个人!” “……啊?”陆沉月的声音突然变了调。 话一出口,林川就意识到说错了话。 夜风突然变得燥热,他急忙解释:“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谁知这一解释,反而让气氛更加尴尬。 陆沉月别过脸去,幸好夜色深沉,没人看见她烧得通红的耳根。 林川刚要继续解释,刘三刀急匆匆地从队伍后方跑来。 “将军,不对劲!” “怎么?” 林川和陆沉月同时拉住缰绳。 顺着刘三刀手指的方向望去,远处山脊上隐约可见几点微弱的亮光,在夜色中忽明忽暗。 “白龙寨亮着灯笼!”刘三刀声音颤抖,“可那寨子早就没人了。” 林川目光一凛,立即抬手示意:“熄掉火把!” 命令迅速在队伍中传递。 随着一根根火把熄灭,整支队伍瞬间隐入黑暗。 “三哥,会不会是……闹鬼啊?”一个年轻人声音发抖地问道。 “放你娘的屁!”刘三刀一巴掌拍在那人脑袋上,“鬼还用点灯笼?再说了,就算真是咱们寨子的鬼魂想家了,那也是自家人,怕个棒槌!” 林川没有作声,脑海中快速闪过地图上的标记。 白龙寨扼守着商队穿越西梁山的咽喉要道,位置极为关键。 联想到鞑子在入山口新建的关隘,以及程家沟、虎狼寨的人去寨空,一个清晰的脉络逐渐浮现…… 程虎和裘鹤堂很可能带着人马占据了白龙寨,准备在此建立第二道关卡,与入山口的关隘形成犄角之势。 这样一来,整条商路就完全落入了鞑子的掌控。 林川略一沉吟,便把几人召集过来,讲了讲自己的想法。 “他娘的!”刘三刀一听程虎和裘鹤堂在这里,顿时咬牙切齿道,“将军,我带人去杀了他们!” “杀肯定是要杀的,不过要听我的安排。” 林川转头对陆沉月低声道,“你带着妇人们留在山脚,我领人上去。” 陆沉月眉头一皱:“凭什么我留下?” 林川指了指身后瑟缩的女人们:“这些妇人需要人护着,你在这里,我更放心些。再说,刘三刀他们熟悉这里,让他们带路,顺便多见见血。” 陆沉月想了想,倒也无力争辩,便冷哼一声:“那你当心些。” 林川点点头,转身吩咐刘三刀等人:“都穿上甲,带上刀。” 二十多个汉子动作麻利地套上从关隘缴获的鞑子战甲,手上的武器也换成了鞑子的弯刀。 月光下,这些曾经的山匪摇身一变成了“鞑子兵”,夜里根本分辨不出。 林川心中一动,朝胡大勇使了个眼色。 片刻后,二十名战兵也都换上了鞑子的装束。 “大人这是用的什么计?”胡大勇凑近问道。 “杀人的好计。” 林川笑了笑,“程虎和裘鹤堂既然投了鞑子,见到’自己人’,总该出来迎一迎。” 刘三刀闻言,目光顿时狠戾起来:“将军高明!” …… 众人收拾妥当,借着月色摸上了山路。 刘三刀走在最前头。他在这里住了四五年,这条山路就算闭着眼也能走到寨门口。 山路虽然有些陡峭,但两侧的灌木都被砍伐一空,显然是留出了大车进出的空档,也不知道鞑子究竟想在这里做什么。 不过从军事角度来说,白龙寨居高临下,扼守要道,若是商路畅通、往来繁忙,在这里建一座要塞也值得。 前方转弯处,两个山贼哨兵正靠在岩石上打盹,身旁的火把已经快要熄灭。 刘三刀大摇大摆地走上前去,粗声喝道:“哪个管事的在寨中?” 哨兵被突然惊醒,手忙脚乱地拿起刀来,待看清来人装束,连忙放下刀行礼:“回大人的话,程当家在寨中,裘当家不在。” “裘当家不在?”刘三刀皱起眉头。 “大人,裘当家平日住在县城里,很少住这边。”哨兵点头哈腰道。 “他住县城哪里?” “在……在县衙后街的裘府……”哨兵哆嗦着回答。 “今日寨中有多少兄弟?”刘三刀问道。 “除了一队跟着裘当家的,剩下两百人都在。” 哨兵回答完,突然像是意识到什么,声音戛然而止,“大人,您从哪来……” 另一个哨兵猛地转身,拔腿就往寨门方向狂奔。 刚跑出两步,一支利箭破空而来,正中后心,整个人扑倒在地。 “从阴曹地府里来!” 胡大勇冷哼一声,一刀劈下。 。 第130章,程虎,你可知罪? 刘三刀盯着地上的尸首,一时有些发愣。 胡大勇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现在是鞑子。鞑子从不会称呼汉人兄弟。” 刘三刀这才恍然大悟,懊恼地拍了拍脑门。 “直接上去。”林川沉声道。 既然知道了对方的人数,后面的就好办了。 两百名山贼,面对他们四十多人。 其中二十多人还是刘三刀这些刚收编的弟兄,真正能打的,只有二十名铁林谷战兵。 一比十,对付一群乌合之众,够了。 更何况,他们现在还穿着鞑子的皮。 队伍来到寨门外,只见原本的寨墙已经拆了大半,空地上堆满了新伐的木材,几处地基已经挖好,显然是要大兴土木。 刘三刀低声道:“他们这是要扩建啊……” 林川点点头。 看来猜测的果然没错,鞑子看上了这处要道。 “叫门。”林川示意道。 “有人吗?”胡大勇粗着嗓子喊道。 “谁啊?”寨门上方探出个脑袋,拿着火把朝下面看了看。 待看清下面站着的几十名“鞑子兵”,顿时吓得一个激灵:“大、大人稍等啊!” 少顷,寨门内炸开了锅。 “鞑子老爷来了!快、快去请大当家——” “他娘的,怎么这个时辰来……” “别挤别挤,老子的鞋……” “都安静些!”一个粗犷的声音压住了混乱,“列队!列队迎接!” 寨门在刺耳的吱呀声中缓缓打开,火把在夜风中摇曳,照亮了六七个列队的山贼。 他们穿着新制的皮甲,腰间挎着制式弯刀,显然程虎投靠鞑子后,得了不少好处。 只是他们佝偻的背脊和躲闪的眼神,掩不住骨子里的匪气。 “恭迎大人!” 为首的汉子单膝跪地,他身后的山贼们也跟着跪倒一片。 “程虎呢?”胡大勇厉声喝问。 “回、回大人,”跪着的汉子头也不敢抬,“大当家昨夜喝醉酒,已经睡下了……小的刚派人去请了……” 话音未落,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十几个衣衫不整的汉子手忙脚乱地跑来,有人边跑边系裤带,还有人光着脚。 最前面两个喽啰架着个醉醺醺的身影,脚步虚浮,踉踉跄跄。 “大、大人驾到,有失远、远迎……”程虎眯起醉眼,晃晃悠悠抱拳,“大人看着面生啊……” 林川冷哼一声:“大胆!” 胡大勇迈出一步,抡圆了胳膊就是一记耳光。 “啪——” 把程虎扇得原地转了个圈,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几个喽啰手忙脚乱地扶住他。周围的山贼们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口。 这厮被扇得有些蒙圈,半躺在地上,声音这时才颤抖了起来:“大人,这、这是为何?” “绑了!”林川低喝一声,径直朝寨里走去。 两名战兵大步上前,一把将程虎拽起来,麻利地反剪双臂,用麻绳把他捆了个结实。 胡大勇拽着绳子,像拖死狗一样拖着程虎,跟在林川后头。 程虎踉踉跄跄,酒也醒了大半,脸色惨白:“大人饶命!大人……” 林川不理他,目光扫视周围。 夜色中,数十间木屋紧闭门窗,鼾声此起彼伏。 有人被惊动,悄悄推开门缝偷看,一看见黑压压的“鞑子兵”,立刻缩了回去。 不远处的寨墙旁,一溜木笼子排得整整齐齐,每个都有半人高。 笼子里蜷缩着数十个衣衫褴褛的身影,听见动静,都朝这边望了过来。 林川的目光在木笼上停留了一瞬,随即收回。 他径直走到山寨中央的石碾子旁,一撩衣摆坐了上去,冷声道:“把人都叫起来!” “快去叫人!”喽啰们慌忙催促同伴,“大人要训话!” “起来了!都滚出来——” 山寨顿时炸开了锅。 更多的火把被点燃,照亮了手忙脚乱的身影。山贼们骂骂咧咧地被拽出被窝,有人打着哈欠,有人系着腰绳,有人揉着眼睛,等看清眼前的阵仗,顿时噤若寒蝉。 不少人面面相觑。 大当家的被绑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 程虎被捆得像粽子一样扔在碾子旁,酒彻底醒了。 他瞪着眼睛看着周围的山贼们,那些平日里对他点头哈腰的弟兄,此刻都躲闪着目光。 “大人……”他颤声道。 林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故意用半生不熟的汉话问道:“程虎,你可知罪?” 程虎愣了愣,随即拼命摇头:“小人……不知啊!” “不知?”林川狞笑一声,“我提醒你,裘鹤堂都说了……” 程虎脸色瞬间煞白,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大人,他、他都说什么了?” “嗯?”林川语气一愣。 程虎脸色变了变:“大人!不能听他一面之辞啊!大人!” “那好,给你个机会,你来说说。” 程虎呆住了,眼珠子乱转,显然在激烈挣扎。 “大人……我、我说什么……” “断指!”林川眉头一皱。 胡大勇二话不说,一脚将程虎踹翻在地,拽住他被反绑的双手,刀光一闪。 “啊——!!” 程虎的惨嚎撕破夜空,整个人在地上疯狂翻滚,右手食指已经被切掉,血淋淋地滚落一旁。十指连心,这一刀下去,疼得他几乎昏死过去。 周围一百多个山贼齐刷刷后退,脸色惨白,大气都不敢出。 “说不说?”大勇一把揪住程虎的头发,将他拽起来。 “我说!大人!我说——”程虎疼得浑身发抖,牙齿咯咯打颤,“大人,私吞、私吞军械和银子的事儿,裘鹤堂也有一份啊!他跟我一起干的!东西都在库里!!” “继续!”林川冷声道。 “啊啊啊……”程虎疼得直抽气,“裘鹤堂把要送去营中孝敬大人们的妇人,挑了二十多个,都藏在了他县里的大院中,大人……” “继续!!!”林川厉喝一声。 “大人,大人饶命啊!!!” 程虎强忍断指剧痛,挣扎着仰起脸,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裘鹤堂那狗贼根本不是真心投靠苍狼部!上月吃酒时,那厮亲口说过,等攒够银子就要带着心腹下江南,当富家翁……” 他艰难地扭动着被捆缚的身躯,一点点往前蠕动。 “大人明鉴!小的才是真心要为苍狼部效力!” 说着扭头指向寨墙边的木笼,“那边关着的二十多人,都是各寨不肯归顺的硬骨头!小的特意留着他们,就是要献给大人啊!” “哦?”林川眉毛一挑,目光转向那排阴暗的木笼。 。 第131章,生死签 林川原以为笼中关的不过是山寨里犯了事的喽啰,没想到竟是程虎抓来的各路豪强。 木笼中,有几人听到程虎的话,猛地扑到笼边,拽的铁链哗啦作响。 “倒是有趣。”林川故意拖长声调:“这么说……你是要表忠心了?” 程虎闻言,肿成猪头的脸上挤出谄媚的笑:“大人明鉴!小的特意没杀这些人,就等着献给大人发落!裘鹤堂那厮只顾着玩弄妇人,根本不愿出力!” “程虎!你个狗娘养的!”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壮汉猛地撞向笼柱,碗口粗的木栅栏被他撞得直晃,“老子做鬼也要撕了你!” 林川眯起眼睛,借着火光打量笼中众人。 这些人虽然形容狼狈,但眼中凶光未减,确实都是硬骨头。 “这些人……你是怎么抓来的?” “大人……小的,略施小计……” “放你娘的屁!”络腮胡汉子破口大骂,“在井水里下蒙汗药,算什么英雄好汉!有种放老子出来单挑!” 旁边一个光头汉子也跟着啐了一口:“程虎,你就是个没卵子的怂货!” “程虎,你就是个瓜怂!只敢用阴招……” 一时间木笼里骂声四起,祖宗十八代都被问候了个遍。 程虎却顾不上恼怒,望着络腮胡子说道:“大人,那人外号’棒槌’,力大无比,是牛氓山的三当家……” 又指向光头:“那个光头小眼睛,外号’困和尚’,曾抢过苍狼部的粮车……” “那个……” 他一个个指认过去,每说一个,笼中就爆出一阵怒骂。 林川心中有了计较,他冷笑一声:“程虎,你既说要表忠心,我给你个机会。” “大人请吩咐!”程虎一头磕在地上。 林川盯着面前这群山贼,他们瑟缩着身子,眼神躲闪,连与他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那一张张脸上,写满了怯懦与惶恐,哪还有半点汉子的血性? 他心底忽然升起一股厌恶。 若这泱泱大国尽是这般苟且偷生之辈,留着还有什么用? “你的人……我看着不顺眼。你来安排,杀掉一半。” “嗡”的一声,山贼们骚动起来。 有人踉跄后退,有人面如死灰,更多人则死死盯着程虎,眼中满是哀求与恐惧。 “什、什么?”程虎一时没反应过来。 胡大勇一脚踹在他身上:“大人让你杀一半人!” 程虎跪倒在地,片刻沉默后,一咬牙:“大人……可否容小的起身?” “起来吧。”林川微微点头。 程虎艰难地爬起来,转身面对将近两百名手下,眼神冰冷得可怕。 整座山寨都安静了片刻,山贼们盯着程虎,等待着他的决定。 “老规矩,抽生死签!”他恶狠狠道。 山贼陆续抬出几个大竹筒,每个筒里都插着数十支竹签。 一半竹签顶端涂着红色,另一半则是黑色。 “每人都上来抽一支!” 程虎面前的竹筒里,放了两支特制的竹签,一支红尖,一支黑尖。 “等你们抽完,我再抽一支,定生死!” 山贼们面面相觑,谁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抽签,从来不是公平的赌局,而是程虎用来杀人立威的把戏。可如今,却要用来杀掉一百人,而他们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只能一个个走上前,颤抖着从竹筒里抽出自己的命运。 有人闭着眼不敢看,有人念念有词求神保佑。 很快,一百支红签和一百支黑签被抽了出来,山贼们分成了两群。 所有人都望向了程虎。 程虎深吸一口气,俯下身来,用嘴叼住一支竹签,抽了出来—— 红签! 寨子里瞬间炸开了锅。 拿到黑签的人长舒一口气,有的甚至大笑出声。 而抽到红签的,有的直接瘫坐在地,有的嚎啕大哭,更多的人不知所措起来。 有人拔腿就跑,刚跑出没几步,被一箭射倒在地。 程虎一口吐掉嘴里的竹签,望向林川:“大人,选好了。” 林川冷笑一声:“他们还活着。” “小的明白!”程虎扭过头,狠狠道,“黑签的兄弟,把红签的都杀掉!” 场上的气氛愈发压抑起来。 几个攥着黑签的汉子互相递了个眼色,抽出刀来:“对不住了!” 说着冲向抽到红签的山贼。 红签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山贼们纷纷往后面躲去,火星四溅中,有人惨叫着倒地。更多的黑签山贼拔刀冲了过来,混乱中,红签山贼里有人嚎叫一声:“凭什么啊——”说着拔出刀来,砍向冲过来的同伴。 混乱,从这一瞬间开始爆发开来。 从古至今,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刀光剑影里讨生活的人,本该看淡了生死。可越是这般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反倒把这条贱命看得比什么都金贵。这些山贼,平日里杀人越货时眼都不眨,可轮到自己的性命,却比谁都怕死。 他们能为了活命投靠鞑子,跪着舔敌人的靴子,如今为了活命,又能毫不犹豫地对昔日同生共死的兄弟举起屠刀。 这世道就是这么荒唐。 弱者从来不敢反抗强者,只会把刀捅向更弱者。鞑子的刀还没架到脖子上,他们就吓得屁滚尿流;可对着同吃一锅饭的弟兄,砍起来却比谁都狠。 说到底,不过是欺软怕硬罢了。 两拨人群,瞬间冲撞在了一起。 山贼们一手攥着黑签子,一手拿刀,朝昔日的弟兄劈了过去。拿红签子的山贼们拼命闪躲,有人试图逃离,却被箭矢射倒在地。剩下的人逃无可逃,终于拿起刀来反抗起来。 一开始以为的单方面杀戮,就因为红签人群不甘就这么死去,变成了两拨人的对殴。 而仓促间分开的红黑签人群,又骤然混杂在一起,很快,谁也分不清自己身边的人究竟是黑签还是红签了。 混乱的杀戮,从局部渐渐蔓延开来。 大部分的山贼一开始还只是装腔作势,可随着生死关头的到来,很多人终于发起狠来,砍向了往日那些熟悉的面孔。 刀光、血光、嘶吼声混作一团。 两百多号人像被捅了窝的马蜂,疯了似的互相砍杀。 。 第132章,可愿追随本将? 寨子里炸开了锅。 钢刀劈进身体的闷响、刀刃割肉的刺耳声此起彼伏。 有人在哭,有人在嚎。 喷涌而出的鲜血糊住了眼睛,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往下淌,混着此起彼伏的惨叫和怒骂,震得人耳膜生疼。 有人拖着肠子边哭边往外爬,还没爬出两步,就被混乱的人群踩得没了动静。 一个黑签的山贼一刀劈开对面红签汉子的半边脸,眼珠子都砍得挂在了颧骨上。那汉子竟还没死透,反手一刀捅进对方裤裆。 寨墙根下,七八个红签的喽啰被逼到死角。 领头的汉子暴吼一声,抡起石锁砸过去。 冲在最前的黑签汉子脑壳当场被砸碎。 剩下的人趁机扑上去,指甲抠眼珠,牙齿咬喉咙,有个家伙满嘴是血地嘶吼着。 一个踉跄的身影跌跌撞撞倒在了火盆上,转眼间火焰就爬满了他的全身,他惨叫着在地上打滚,很快没了声息。 火光里,人影憧憧。 有个断了胳膊的汉子正低头寻找着自己的断手,冷不防被人从背后一刀捅穿胸口。 临死前,他颤巍巍地举起手里的黑签子,似乎还想证明什么,可没人看他。 血顺着竹签往下滴,很快,他的手也垂了下去。 一个杀红眼的汉子抡着卷刃的钢刀,见人就砍。 他已经分不清什么黑签红签,双眼赤红,嘴里嗬嗬怪叫。 周围的山贼齐声呼喝,乱刀齐下将他砍翻在地。倒下时,他手里还攥着半截断刀。 一个家伙扔掉手中的红签子,趴在地上摸索半天,捡起一根黑签子来,哭号了起来。 还没等他笑出声,两只血手突然抱住了他的脚踝。 地上那个奄奄一息的汉子死死攥着他,眼睛死死盯着自己被抢走的黑签,直到那具身体挨了一刀倒下,他才睁着眼咽气,至死都没有松开手。 程虎看着眼前这一幕,表情从狰狞变得恐慌起来,他大喊道:“够了!够了!杀够了——” 寨子里的喊杀声终于渐渐平息。 浓烟混着血腥气,在空气中缓缓飘散。 七八十个浑身是血的山贼站在尸堆中,茫然地环顾四周。 他们中不少人身上还带着伤,有人瘫坐在地上,痛哭起来。 林川抬起右手,轻轻一挥。 “锵——” 四十多人同时拔刀,刀锋在暗夜中连成一片寒光。 他们沉默地向前推进,走向活着的山贼。 “怎么——”程虎大喊一声。 他眼睁睁看着那些士兵像割麦子一样,将剩下的山贼一个个砍翻在地。力竭的山贼们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刀刃砍进脖子的闷响此起彼伏。 程虎浑身发抖,脸上的肉不住地抽搐。他转向林川:“大人,这、这是为何?” 林川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容让程虎如坠冰窟。 “刘三刀。” “属下在!”一个汉子大步上前。 程虎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死死盯着刘三刀的脸,嘴唇颤抖起来:“刘、刘三刀?你、你不是已经……” “老子没死!”刘三刀一把揪住程虎的衣领,将他拖到碾盘前,“老子这条狗命还活着,就等着今天!” 程虎的后背重重磕在石碾上,他挣扎着想逃,却被刘三刀一脚踩住胸口背。 冰凉的刀锋贴上他的脸,刘三刀低声道:“记得你怎么杀我大哥的吗?” 程虎突然剧烈挣扎起来:“不!等等……” 刀光一闪。 刘三刀将刀尖对准程虎大张的嘴,狠狠捅了进去。 刀锋穿透后颈,程虎的身体剧烈抽搐。 鲜血顺着刀身上的血槽喷涌而出,刘三刀握着刀柄缓缓转动,程虎的抽搐渐渐微弱,最后瘫软了下来。 刘三刀拔出刀来,跪倒在地,重重磕头:“谢将军!” 林川点点头,朝木笼走去。 而笼中的众人,此刻早已目瞪口呆。 眼前的一幕太过于匪夷所思,谁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本将乃镇北军西陇卫游击将军林川。”林川一刀劈开木笼,“尔等可愿随我杀鞑子?” “镇北军?”络腮胡汉子猛地站起身来,仰天大笑两声,单膝跪地,“痛快!牛氓山大棒槌,愿追随将军杀鞑子!” 光头汉子也跟着跪倒在地,光亮的脑门上还带着血痂:“歪脖子山困和尚,愿追随将军!” “咔嚓!” “咔嚓!” 战兵们手起刀落,剩下的木笼接连被劈开。 锈蚀的铁链断裂声此起彼伏,像是解开了一头头困兽的枷锁。 “兄弟们!”棒槌活动着被镣铐磨出血痕的手腕,“跟将军干票大的!” “愿追随将军!” 二十多个汉子蜂拥而出,齐刷刷跪倒在血泊中。 他们中有的满脸横肉,有的瘦如竹竿,此刻却都挺直了腰板,眼中燃烧着火焰。 林川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各位!本将不强求!但既跟了我,就得守我的规矩!丢掉当贼的习性!从今日起,你们是兵,不是匪!” “哈哈哈!”棒槌仰天大笑,“将军放心!当贼哪有杀鞑子痛快!” 困和尚点点头:“老子当和尚时天天念经,当土匪时天天抢粮,今日总算能堂堂正正杀鞑子了!” …… 月色中,众人忙碌起来。 尸体全都扔进了后面的山涧中,不用太久,山里的野狼野狗就会清理干净。 仓库里堆积如山的物资在火把照耀下泛着光。 两百多人的口粮不是小数目,成袋的粟米、风干的腊肉堆满了半个仓库。 角落里整齐码放着数十套鞑子制式皮甲,还有几口大木箱,里面装满了散碎银两和铜钱。 最里面堆着些绸缎布匹,显然是劫掠商队所得。 “大人,东西太多,一晚上怕是搬不完。”刘三刀抹了把汗。 林川点点头:“你带二十个弟兄守在这里。明日午时前,我会派人来接应。” 胡大勇悄悄将林川拉到一旁,压低声音:“大人,银子要不要先带走?” 他的目光往刘三刀那边瞟了瞟,意思再明显不过。 林川笑了起来。 他当然明白胡大勇的顾虑。 这些昨日还是山匪的汉子,今日就能忠心耿耿? 但他只是拍了拍胡大勇的肩膀:“放心。” 这两个字说得意味深长。 胡大勇困惑地皱起眉头,却见林川的目光若有似无地往山下的方向瞟了一眼。 那里,刘春芽此刻应该裹着毯子,在陆沉月身边睡着了吧…… 刘三刀若是为这点银子起了异心,连血亲都能抛下,那便不值得他多看一眼。 这样的货色,杀了便是。 胡大勇顺着林川的视线望去,突然恍然大悟。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重重点头,再不多问。 。 第133章,黑风寨 下山的时候,天边已经有些泛白。 远远就看见陆沉月站在一块凸起的山石上,在她身后,那群妇人正围坐在一起,见林川等人归来,纷纷站起身张望。 “怎么这么久?” 陆沉月跃下山石,目光落在后面跟着的那群人身上,眉头皱了起来。 大棒槌等人看到一个女子,本来没觉得什么。 等看清楚陆沉月的模样,脸色骤然大变,不约而同地顿在原地。 “陆当家?” “黑旋风?” 喊“陆当家”的是大棒槌,说“黑旋风”的却是困和尚。 空气瞬间凝固。 困和尚脸色一变,想要改口却已经来不及。 身后的汉子们面面相觑,他们中大多数都没亲眼见过这位传说中的“姑奶奶”,但在这西梁山道上讨生活,若是连“黑旋风”威名都没听过,那真是白活了这些年。 有人的腿瞬间软了。 谁能想到解救他们的林将军,竟和威震西梁山的“黑旋风”是一路人! 陆沉月的目光扫过众人,在大棒槌脸上稍作停留后,最终落在那颗反光的脑袋上。 困和尚被她盯得浑身发毛,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 “困和尚?”她问道。 “正、正是小僧……” 困和尚不知道这位煞星为何认得自己,顿时大汗淋漓。 陆沉月上前一步:“去年冬天,山神庙,你是不是救过一个砍柴老汉?” “啊?”困和尚一愣,脑子快速想了想,一拍脑门,“是、是有这么回事……” “是我寨子里的陈伯。” 陆沉月眉头舒来,竟破天荒地抱了抱拳,“这份人情,黑风寨记下了。” 困和尚方才还是一脸惊惶,此时长舒一口气,腰杆顿时直了起来。 他赶紧还礼:“陆当家言重了!举手之劳,举手之劳……” 而众人望向他的目光,多了几分羡慕。 能让黑风寨大寨主当面说声“谢谢”,那是多大的脸面! 林川在一旁看得有趣,轻笑一声:“他们都认得你啊?” 和陆沉月接触这么多天,差点忘了她的身份,到此刻才意识到,这个女子在这西梁山上究竟有着怎样的分量,能让这些刀口舔血的汉子瞬间噤若寒蝉,又转眼诚惶诚恐。 “你们怎么会在一起?”陆沉月望向林川。 “说来话长。”林川看了眼天色,朝黑风寨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先回去,路上慢慢说。” …… 翻过一个山头,黑风寨出现在视野中。 这么多年战乱,西梁山周边的城镇,数次易手。 就连山里的人都说不准,下一次外出进城,守城门的是鞑子还是府军。 可寨子里的人知道,他们是汉民。 只要他们在这里,这片大山,就是汉人的土地。 世人仿佛已经将这里遗忘。 若不是因为那条贯穿西梁山的盐铁古道,恐怕永远不会有人经过这里。在官府的舆图上,这里都不配拥有一个墨点。而实际上,这座依山而建的寨子已经容纳了一百多人,杂乱无章的屋舍像野草般疯长。 “最初我们住在那里。” 陆沉月指着山顶那片歪歪斜斜的窝棚,声音有些不自然。 “后来人多了,就顺着山坡胡乱加盖……” 原本对山寨就缺乏规划,只想着有个遮风挡雨的小屋,对什么美观、整洁并没有任何要求。 在铁林谷住过之后,此刻再看这些东倒西歪的茅草屋,心里竟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尤其是林川就站在身旁,更让她觉得这些用树枝和茅草搭成的破房子格外寒酸。 林川却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这些。 他的目光扫视过山谷两侧,停在谷口一处缓坡上。 “那里可以砍出一片空地,建一片房舍……” 他边说边用手指指出方位,“那边适合修道寨墙,这样整个山谷就可以像铁林谷一样……” 陆沉月怔了怔,只见林川边说边比划:“前面的山路要拓宽,至少能容两辆马车并行。以后来往的人多了,交易的人也会多起来,谷外那片平地可以作集市,谷内住自己人……” 他说得兴起,直接拿了根木棍在地上画了起来。 陆沉月张了张嘴,突然意识到他非但没有嫌弃,反而在认真规划黑风寨的未来。 这让她心头莫名一热。 …… “老爷子,我打听过了,陆当家还是听您的……您是明白人。跟那些山寨里的粗人不一样,如今裘大人得了苍狼部的封赏,手握近千精兵,这前前后后已经收了不少寨子了,再僵持下去,怕是没什么好处啊……” 黑风寨里,一栋破旧的木屋内,面对面坐着两人。 其中一位中年男子身着锦缎,另一位则是白发苍苍的老人。 中年男子语重心长道:“裘大人说了,您若是点头,明日就送十车粟米、千两官银,咱们都知道陆当家侠义,不愿寨子里的相亲受苦,若她在,想必也会同意吧?” 窗外山风吹过,老人剧烈咳嗽起来。 中年男子拿着手帕挡在鼻子下,眼中一丝厌恶转瞬即逝。 待咳声稍歇,老人沙哑道:“王员外言重了,咳咳……老朽不过是个看门的,这等大事……还是得陆丫头回来做决定……” “老爷子别急着推辞。” 王员外压低声音,“如今西梁山以南都快被苍狼部拿下了,西南这一片,可都是裘大人的地盘。接了招安诏,不光有了官身,还能领到军备粮饷。这些好处能拿多少,还用想吗……” 老人耷拉着眼皮子,点了点头。 王员外顿了顿,目光扫过窗外破败的屋舍。 “不瞒您说,牛氓山、歪脖子山、白龙寨……这些寨子现在什么情况,您老也不是不知道……哪个寨子不是直接派兵过去?裘大人念着黑风寨的数百老小,这才派我来当说客,我这都在寨里住了两晚了,您能不能给个痛快话……” “咳咳……咳咳咳咳……” 老人的咳嗽声又响了起来。 这次咳得整个人都在颤抖,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 好不容易平复,才缓缓道:“王员外说的在理……只是寨子里的事,向来都是陆丫头做主……” “老爷子啊!”王员外突然提高声调,强压着怒火,“陆当家离寨都三个月了?裘大人那边可等不及了。上头的大人可催他呢,万一惹急了,怕是会派兵来屠寨子啊!” “哦……屠寨子啊……咳咳咳……” “老爷子,你别给我打马虎眼!你以为拖着就行了?” 话音未落,寨门处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隐约听见有人在喊:“当家的回来了!当家的回来了!” 老人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慢悠悠笑了起来。 他颤颤巍巍站起身来:“王员外,您看……这不就回来了吗?” 王员外愣了一瞬,脸色一变: “回、回来了?” 。 第134章,石炭矿 寨子里已经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树荫下、窝棚里,钻出来数十道欢快的身影,像群麻雀,叽叽喳喳地朝山下涌去。 这些半大小子大多光着脚丫,在山路上跑得飞快,丝毫不觉得硌脚。 他们中年纪最大的不过十五六岁,最小的才刚会跑,都是陆沉月从山外带回来的孤儿。 “当家的回来了!当家的回来了!” 一个扎着小辫的丫头边跑边喊。 她身后跟着个精瘦的少年,虽然才十三四岁,但跟着陆沉月学了几年拳脚,在山路上纵跃如飞,转眼就冲到了最前头。 寨子里的大人们也陆续迎了出来。晾晒野菜的老妇人放下手中的活计,劈柴的汉子扔下斧头,就连灶房里做饭的妇人也顾不得锅里的粟米粥,探出头来张望。 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这两个多月来,寨子里少了主心骨,大伙儿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如今当家的不仅平安归来,还带了这么多人,这么多马,还有几辆满载的大车。 看来当家的是在山外发了大财。 寨子里的狗也跟着凑热闹,汪汪叫着在人群里钻来钻去。 一时间,整个黑风寨都沸腾了起来。 …… 安顿好新来的寨民后,陆沉月领着林川一行人往后山走去。 穿过一片稀疏的松林,眼前豁然出现一处裸露的岩壁,在阳光下散发着黝黑的光泽。 “就是那儿了。”陆沉月指着黑色的山岩,“是不是你说的石炭?” 林川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岩壁前,拔出刀来,刀刃在黑色岩层上刮过,细碎的黑屑簌簌落下。 他蹲下身,捻起一撮黑粉在指间搓了搓,又凑到鼻尖嗅了嗅。 没错!这光泽,这质地,这淡淡的硫磺味…… 是优质烟煤! 林川按捺不住心头的狂喜,笑了起来。 有了这个矿,铁林谷的铁匠铺,怕是能升级成兵工厂了。 “怎么样?”陆沉月问他。 林川点点头:“是石炭,上好的石炭!” 身后的战兵们都兴奋不已。 他们虽然对石炭一知半解,但见将军如此失态,便知此事非同小可。几个战兵互相交换着眼色,有人已经按捺不住,伸手去摸那乌黑发亮的岩层。 林川后退数步,目光扫视着这片裸露的矿脉。 阳光照射下,黑色的岩层泛着金属般的光泽,向两侧延伸出数十丈远。 他蹲下身,用刀尖撬起一块拳头大小的石炭,在手中掂了掂分量。 “表层风化严重,开采容易,就是不知道矿脉有多深……” 他眯起眼睛估算着,“不过光是眼前这些,至少能采出几十万斤了……” “真有那么好?”陆沉月问道,“这些石炭烧起来烟大得很,寨里人宁可多走几里路砍柴,也不愿碰这呛鼻子的玩意儿。” “好不好,要看怎么用。”林川笑道,“我有办法让它们的烟变少。” 他的脑海中已勾勒出一幅蓝图。 这些烟煤,是提升铁器品质的关键。 若是在山坳背风处建几座土窑,将石炭密闭干馏,便能得到焦炭。 这种多孔而坚硬的燃料,燃烧温度远超木炭,且几乎不产生烟雾。 而焦炭配合改良过的高炉,炉温至少能提升三到五成。 这样的高温不仅能熔炼出更纯净的铁水,甚至有机会尝试炼制粗钢。 用这种升级过的原材料打造陌刀,不敢想象能有多么锋利坚韧! 林川心里快速盘算着。 每辆牛车配两头犍牛,载重可达一千二百斤;十辆牛车组成一个运输队,每趟就是一万两千斤。虽然牛车日行不过六十里,但胜在负重能力强,且这段路只有两百里,往返一趟,快的话五六天,慢的话七八天也能到了。 一支车队,一个月就能拉四五万斤…… “林大人?”陆沉月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嗯?” “你盯着石炭发什么呆?” 林川回过神来,苦笑一声: “我在想,咱们得买牛啊……” 按照大乾王朝《畜政令》,民间买卖犍牛需向官府报备,每头课税二钱银子,且严禁宰杀耕牛。更麻烦的是,临近秋收,各地都在严查私贩耕牛,想要凑齐四十头健壮的犍牛,不是那么容易。 “买牛?”陆沉月愣了愣,“那得回寨里问问二大爷……” …… “买牛?” 还是那间木屋,还是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只是对面的王员外换成了陆沉月和林川。 林川点点头:“对,还得是能拉千斤的健牛,至少四十头。” “买这么多牛……” 老人眉头皱起来,“也没那么多地可种啊……” 这位被寨里人尊称为“二大爷”的老人,本姓赵,原是外乡的读书人,入赘到陆家村。当年血火之夜,他身中一箭仍死死护着几个孩童,直到陆沉月带人杀出一条血路。如今他佝偻的背上还留着道箭疤,每逢阴雨天就隐隐作痛。 因为年岁大的缘故,老人有些事已经力不从心了。他生怕自己哪天突然就没了,剩下陆丫头独自扛着整个寨子。所以他一直小心过活,在陆沉月外出的时候,守着寨子,教授孩子们做人的道理。 老人双眼打量着林川。 他注意到陆丫头说话时总不自觉往这年轻人身边靠,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 但听说对方是个游击将军时,老人心头又揪了起来。 这年月,穿官袍的有几个好人? 陆丫头……可别让人给骗了…… “买这些牛,不是用来种地。”林川将茶盏轻轻放在老人面前,“是用来拉石炭多……” 他能清晰感受到老人目光中的审视,那浑浊的眼底藏着说不清的戒备。 林川暗自纳闷,不明白自己因何得罪了这位长者。 “石炭?”老人想了想,“拉那个黑疙瘩做什么?” “我要用来打制兵器。”林川直视老人的眼睛,“杀鞑子……” 藤椅发出“吱呀”一声响,老人离他近了些。 “你当真杀过鞑子?” “自然是杀过的……”林川点点头,“给您看看我这刀……” “你……不是读书人吗……” 林川笑了起来:“谁说读书人就不能杀鞑子?大丈夫生于世……” “当持三尺剑,立不世功。”老人突然接上,眼中戒备渐渐化开。 陆沉月在一旁看得分明,惊讶道:“二大爷,你怎么也会这句?” 老人却不理她,继续追问林川:“你既读过圣贤书,为何要从军?” 林川端坐起来,认真回答:“正因读过圣贤书。才更知’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 屋内一时寂静。 老人盯着林川看了许久,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哪还有跟王员外交谈时的萎靡样子。 “好!好一个读书人!”他转向陆沉月,“丫头,这牛,老头子我帮你们想法子!” 。 第135章,好色裘鹤堂 “真的?” 陆沉月眼前一亮,“二大爷,有什么办法?” “你忘了黑风寨是干什么的?” 老人慢慢起身,推开木窗指向东南方向,“县城外三十里的裘家农庄,替鞑子养了两百多头犍牛。” 陆沉月又惊又喜:“您怎么知道?” 老人慢悠悠地笑了笑:“裘家那个农庄,老头子我可太熟了……二十多年前,那还是咱们陆家村的祖地,后来卖给了王家。” 林川注意到老人的手突然绷紧了青筋。 “那裘老狗投了鞑子后,王家把这块地捐给了裘老狗。”老人冷哼一声,“如今庄子里有一百多个护院常年驻守,还有三十几个鞑子,庄子里养了两百一十六头犍牛……” 陆沉月凑近了些:“二大爷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上个月,你不在,那庄子里的长工王石头,偷偷给寨里送过信。” 老人从旁边的抽屉里拿出一封信来,递给陆沉月。 “他说你救过他一命。”老人说道,“这孩子冒着杀头的风险,把这个消息递过来,就盼着咱们去把鞑子赶走……” “王石头?我救过他?” 陆沉月想了想,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 不过她救过的人很多,不记得也正常。 她打开信封,抽出一张泛黄的信纸,,上面没有一个字,而是画着一张图。 那图案乍看像是孩童的涂鸦——几个方框连着歪扭的线条,还有几个小人散布其间。 “嗯?”她看了看图案,还没明白画的是什么,林川倒是反应了过来。 “庄子的布防图?” 林川指着信上的图案,尝试解释道,“这是围墙……这是岗楼……这些应该是……守卫?” 老人闻言,笑着点了点头。 “王石头给我讲了半天,你倒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林川仔细看着图案。 这个王石头应该不认字,否则,就不会用歪歪扭扭的画来表达自己的意思。 画上的线条粗细不一,岗楼被他画成了几个歪斜的方框,顶上还胡乱涂了几道,大概是想表示旗子或者武器。围墙像条蚯蚓似的弯弯曲曲,守卫的位置就用几个黑点点代替。 庄子外面的几棵树,被他画成了个蘑菇形状,旁边还歪七扭八地画了个小人,应该是有暗桩。 牛圈只画了个三角形,上面潦草地划了几道。 为什么能看出来是牛圈? 因为旁边画了两支尖尖的牛角,谁都能看出来是牛。 “这个王石头,倒是有心了……”林川说道。 “怎么样?这里的牛,够不够?”老人问道。 “够够够,太够了!”林川笑了起来。 陆沉月突然问道:“二大爷,这个裘老狗……可是裘鹤堂?” 老人摇摇头:“裘老狗是他爹!这个王八养的鳖儿子,比他老子还要狠毒三分!” 林川和陆沉月默契对视一眼,目光中多了些杀意。 …… 岚县,在西梁山一带,算是个大县。 县城虽然比不上西梁城那般繁华,却也是人流如织。 这里是通往草原的重要枢纽。 商队行至此处,要么走官道北上,要么绕道西梁山,走那条见不得光的山路。 虽然要交保护费,可好在不会被鞑子游骑劫掠,能保条命下来。 早些年,岚县还是个不起眼的边陲小镇,城墙低矮,街巷冷清。 可自从私盐贩子开始走西梁山的通道,这座县城便如吹了气的皮囊,短短两三年间扩张了两三倍。 街道拓宽了,铺面增多了,连城外的荒地都搭起了连绵的窝棚。 因为地处边关的缘故,街上行走的商旅,多是些刀头舔血的狠角色,腰间别着短刀,眼神里藏着戾气。就算是正经行商的,手上也沾过血。在这条道上,不狠的人活不长。 走私带来了泼天的富贵,却没带来半分安稳。 生面孔若没熟人引路,连黑市的门往哪开都摸不着。 和其他城一样,岚县城里最热闹的地方,永远是赌坊和青楼。各路人马盘踞一方,泾渭分明。抢地盘、捞油水,吃香喝辣,然后再一茬接一茬地消失……要么火并而死,要么被更大的势力吞掉。活下来的,都是最狠的狼。 如今鞑子来了,县城里的府军早就跑光了,而投了鞑子的裘家,就成了事实上的地头蛇。 县城里,裘家大院。 内院的沉香木榻上,裘鹤堂正半眯着眼,三个年轻女子如蛇般缠绕在他身侧。 最年长的那个约莫二十出头,正用手指轻轻抚摸着他的胸膛。 她身上那件水红色肚兜已经半解,露出雪白的身子。 “爷,请饮酒……” 年纪最小的那个不过十五六岁,正战战兢兢地捧着一盏温酒。 裘鹤堂突然伸出手,一把捏住少女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 少女浑身一抖,酒盏“啪”地摔在地毯上。 酒液溅在裘鹤堂脚背上。 “怎么?嫌爷不配喝你的酒?” 他阴森森地笑着,另一只手已经摸到了榻边的马鞭。 “爷饶命!”少女浑身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爷,别生气,瞧红梅的本事。” 那个年长女子咯咯笑道,说完便俯下身,伸出舌尖舔去裘鹤堂脚背上的酒渍。 “哈哈哈……”裘鹤堂大笑起来,用鞭梢挑起女子的下巴,“还是红梅最懂事……今晚你来伺候笔墨。” 窗外,一只乌鸦落在树上,发出呱噪的叫声。 红梅的身子几不可察地颤了颤。 谁都知道“伺候笔墨”是什么意思…… 裘老爷所说的“笔墨”,从来不是寻常的文房四宝。 他最爱将女子当作活生生的宣纸。 他会在女子背上泼墨题诗,也会强迫她们含着笔杆,在案几上扭动腰肢研磨墨汁。 而最可怕的是那方青铜砚台,每每都要用女子的鲜血调墨,说是能写出最艳丽的字迹。 上个月,她亲眼见过那个被抬去乱葬岗的姑娘,雪白的肌肤上满是墨汁写就的淫词艳曲。最私密处甚至画上了不堪入目的图案。 “多谢爷的恩典。” 红梅柔声说着,不着痕迹地挪了挪身子,将少女完全挡在身后。 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搭在裘鹤堂膝上,像只乖顺的猫儿。 目光落在年纪最小的少女脸上。 乌鸦又发出一声刺耳的鸣叫,振翅飞向天空。 红梅在心里默念道: 至少……又护了妹妹一次…… 。 第136章,闯门而入 岚县西南三十里。 裘家农庄坐落在平川上,背靠矮丘,三面环水,占地近百亩。 庄子外围是一道两人高的寨墙,每隔五十步就有一座木制岗楼,上面日夜都有庄丁值守。 庄子内部分为前院、中院和后院。前院是长工和庄丁的住处,几十间低矮的土坯房挤在一起;中院是粮仓、草棚、马厩和库房;后院则是一大片牛圈和草场,养了两百多头牛。 正午的日头毒辣辣地悬在头顶。 岗楼上的庄丁抹了把汗,脑袋早被晒得发烫。 他眯着眼睛往远处一瞥,突然打了个激灵。 黄尘滚滚的官道上,二十多个狼戎兵正跌跌撞撞地奔逃。他们皮甲歪斜,身上满是血污。后面追着四五十号山贼,明晃晃的刀枪在日头下闪着光。 “铛!铛!铛!”铜锣声炸响。 原本寨子里懒散的人群,顿时乱了起来。 一名苍狼部百夫长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寨墙:“什么情况?” 不用庄丁多说,他已经看清了那些溃兵的甲胄。 正是苍狼部的皮甲。 “快开门!放他们进来——”百夫长大喊一声。 厚重的木门拉开了一道缝隙,那些溃兵见大门打开,呼喝几声,蜂拥着冲了进来。 “快关门!!!” 百夫长盯着后面的追兵,大喝道。 可预想之中的关门声并没有响起,那些追兵已经追过来了。 “关门啊——”百夫长怒吼一声。 回应他的,是一个冲上寨墙的身影,和一闪而过的刀光。 百夫长下意识抬刀格挡。 可那一刀太快,直接变砍为削。 百夫长只觉得手上一轻,手中弯刀“当啷”落地,随之而来的是手上传来的剧痛。 对方竟一刀削去了他半个手掌。 没等他痛呼出声,对方一刀劈断了他的脖子。 “这么弱?” 林川甩了甩刀上血珠,皱眉看着轰然倒地的尸体。 他原本还做好了拼杀数回合的准备,没想到两刀就解决掉了对方。 到底是苍狼部太弱,还是自己变强了? 庄门内,一片混乱。 假扮成鞑子兵的战兵们与真正的鞑子兵厮杀成一团。刀光剑影间,鲜血飞溅,惨叫声此起彼伏。那些仓促聚拢的一百多名庄丁,虽然手持刀枪,却被眼前鞑子杀鞑子的景象弄得晕头转向,一时间竟分不清敌我,只能茫然地站在原地。 “杀啊——!” 随着一声震天怒吼,更多身影从敞开的大门蜂拥而入。 大棒槌一马当先,手中抡着一根粗重的门栓,见人就砸。在他身后,刘三刀和困和尚挥舞着钢刀,山贼们红着眼冲进庄内,见人就砍。 这些归顺的山贼们不懂铁林谷战兵那套严密的军阵冲杀之术,却有着一股子不要命的狠劲儿。他们像狼群般嚎叫着扑向庄丁,刀劈斧砍,全无章法,却凶悍异常。 这些庄丁们,不过都是些乌合之众。 有的原是佃户,被强征来充数;有的是街边混混,贪图裘家给的几个铜板;还有的干脆就是地痞无赖,仗着裘家势力欺压乡里。平日里仗着庄子高墙深垒,狐假虎威还行,如今大门洞开,真刀真枪拼杀起来,顿时原形毕露。 “跑啊!”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嗓子,庄丁们顿时作鸟兽散。 转眼间,偌大的庄院里只剩下二十多名苍狼部鞑子仍在负隅顽抗。 “将军,咱们……要不要上去搭把手?” 大棒槌眼巴巴地望着林川从寨墙上跃下。 他们这些山贼分不清敌我,只能举着兵器在战圈外干着急。 林川抹去刀上血迹,摇了摇头:“不必。” 这应该是铁林谷战兵训练数月的小队战法,第一次跟鞑子正面硬碰硬。 二十名战兵分成四个五人小队,竟然将三十多名鞑子分割包围。 虽然人数整体处于劣势,但精妙的配合,却能快速以多打少,让战局呈现一边倒的态势。 此起彼伏的号令声中,战兵们刀盾呼应,一旦有人受到攻击,就会立刻有盾牌挡上,战刀挥砍,此退彼进,此进彼退,让鞑子手忙脚乱。 这种在军团大战中没什么用途的小队战阵,此刻展现出了惊人的杀伤力。 战局中央,铁林谷战兵与苍狼部鞑子轰然搏杀。 胡大勇瞪圆了双眼,敌兵狰狞的面容冲了上来。 他喉间迸出一声炸雷般的暴喝:“杀——!” 盾牌狠狠砸进敌阵,右手长刀抡圆了劈下。 第一刀斩在锁骨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身旁的第二刀直接捅进了鞑子的胸膛。滚烫的鲜血喷溅而出,在烈日下划出一道红雾。 “长生天保佑!”鞑子声嘶力竭地吼叫,“杀光这些南人!” 胡大勇顶着盾牌继续前突,硬生生撞开一道缺口。 四周仿佛沸腾的血池,断骨与碎肉在脚下咯吱作响。 “一个不留!” 胡大勇抽出刀来,本能地侧身,带着小队撞向另一波敌兵。 有温热的液体溅进嘴里,带着铁锈般的腥咸。 自古以来,影响冷兵器作战胜负的因素,除了装备优劣,最根本的差异在于两点: 一是精神意志。 二是组织能力。 林川凝视着战场,思绪却穿透了眼前的厮杀。 他明白,冷兵器时代的战争本质与现代战争并无二致,都是组织力与意志力的较量。 个人的武勇在严密的组织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只是绝大多数军队将官意识不到这一点。 即使是在战斗力强悍的镇北军之中,依旧以武力为尊,崇尚个人能力。 甚至有很多将官会鼓励军中斗殴,以为兵卒们只要有敢打敢杀的性子,就能训出一支勇往直前的队伍。 他们不懂所谓的“意志力”到底是什么。 真正的强军不在于培养多少以一当十的勇士,而在于建立一套能让普通士兵发挥出超越个体的战斗体系。五人一伍,就是一个能够独立作战又相互支援的战斗单元。这不是简单的数字叠加,而是通过严密组织实现的战力倍增。 而精神信念,就是让每个士兵都明白为何而战,为谁而战。 唯有如此,才能激发出超越生理极限的战斗力。 。 第137章,这么多牛! 战局很快接近了尾声。 随着最后一名鞑子兵倒下,胡大勇喘息着回过头来。 他拄着缺刃的长刀,环顾四周。 自己小队五人都还站着,只不过每个人身上都像是刚从血池里捞出来一般。 他抬手抹了把脸上的血浆,又“呸呸”吐了几口血沫。 满地都是尸体,有鞑子的,也有庄丁的。 几个战兵正在给伤员包扎。 伤得最重的是赵黑虎,右肩被劈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森白的肩胛骨隐约可见。 身旁的周瘸子麻利地给他撒上金疮药,用布条紧紧捆住。 “赵铁腚,怎么每次都是你伤的最重?”一名战兵问道。 “我哪知道啊?”赵黑虎哭丧着脸。 上次去偷袭鞑子营地,他是唯一一个受伤的,伤的位置还是屁股。 狗哥给他起了个外号,叫赵翘臀。可这帮家伙传来传去,不知怎的变成了赵铁腚。 “铁腚,下次你撅屁股挡刀,就伤不了啦!”战兵开着玩笑。 赵黑虎却咧嘴笑了起来:“不打紧,真伤残了也没事,将军说了,伤残了咱们铁林谷负责养老,就是缺胳膊少腿也饿不着。” “呸呸呸,别说不吉利的话。”周瘸子骂道。 前两天铁林谷颁发了《抚恤条例》,阵亡将士每家能领五十亩田,子女由学堂供养到十六岁,伤残也有不等的抚恤金和其他安排。这样的福利,在别处是想都不敢想的。 众人谈笑间,周围的山贼们却都呆若木鸡。 今日这一战,彻底颠覆了他们对“打仗”二字的认知。 大棒槌曾在府军当过小旗,自诩见过世面,可眼前这支铁林谷战兵展现出的战力,还是让他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他娘的……还是兵吗?” 方才他亲眼所见,两个五人小队横冲直撞,在鞑子中杀了个对穿。 边军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将军,牛找到了,都在后院。” 一名战兵快步跑来,身后跟着个瘦得脱形的年轻人。 林川正在擦拭刀上的血迹,闻言抬头。 那年轻人一见他的目光,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身子不住地发抖。 “这人就是王石头。”战兵介绍道。 “王石头?是你写给黑风寨的信?”林川问道。 王石头额头抵着地面:“回、回将军话,是、是小的……” 林川目光扫过他沾满牛粪的草鞋:“你会养牛?” “小的……从小放牛。”王石头声音发颤,“除了养牛,别的……都不会。” “好。”林川笑起来,“跟我走,给我养牛。” 王石头猛地抬起头:“好……好!” 旁边的战兵忍不住踢了他一脚:“傻愣着干什么?谢恩啊!” “谢将军!谢将军大恩!” 王石头这才如梦初醒,跪在地上“咚咚咚”连磕了几个响头。 林川一把将他拽起来:“走!带我看看牛去!” 王石头踉跄着站起来,用袖子抹了把脸,忙不迭地在前面带路。 穿过几道拱门,眼前豁然开朗。 二十余排牛栏整齐排列,两百多头犍牛正在悠闲地咀嚼草料。 阳光洒在它们皮毛上,远远望去竟似一片涌动的铜海。 “我的亲娘咧!”胡大勇的眼珠子差点瞪出眼眶,“这得有多少啊?” 王石头来了精神,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原本两百一十六头,前儿个拉走十头,眼下还剩两百零六头……”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大家平日里见过最多的,也就是三五头耕牛套着犁。 如今两百多头壮硕的犍牛聚在一处,那场面简直像做梦似的。 “将军,咱……咱就牵四十头?”胡大勇咽了口唾沫。 林川突然放声大笑:“四十头?你当是赶集买年货呢?”他大手一挥,“这两百零六头,全要!” “全、全要?!”胡大勇差点咬到舌头,“可咱们拢共才多少人啊?咋赶回去!” 王石头笑起来:“不用那么多人。只要牵着牛老大走,其他牛自然跟着。” “等等!”胡大勇打断道,“牛还认老大?它们会打架争位子不成?” “会!”王石头点点头,“牛群跟羊群一样,都有领头的。那头花背就是牛老大,它最是灵性,我吹个哨它就跟着走……” “那还等什么?赶紧牵牛吧……” …… 裘家大院。 一名亲信跌跌撞撞地冲进后院,正撞见裘鹤堂搂着个衣衫不整的女子调笑。 “混账东西!”裘鹤堂勃然大怒,抄起茶盏就砸了过去,“谁准你闯进来的?!” 那亲信“扑通”跪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老、老爷……锁龙关……没了……” 裘鹤堂一愣,随即皱眉:“什么叫’没了’?说清楚!” “苍狼部的百人队……全死光了!”亲信颤声道,“一个活口都没留!” “什么?!”裘鹤堂猛地推开怀中女子,霍然起身,脸色瞬间煞白,“谁干的?!” “不、不知道啊!”亲信拼命摇头,“寨门完好无损,看不出是从山里还是山外攻进去的……仓库里的军械、粮草,全被搬空了!” 裘鹤堂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整个人如坠冰窟。 “你、你再说一遍?”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百个苍狼部精锐,全死了?” 亲信趴在地上不敢抬头:“千真万确啊老爷!小的亲自去看了,寨子里到处都是血,那些尸体……尸体都堆成了小山……” 裘鹤堂身子一晃,眼前阵阵发黑。 “你……放屁!!那可是整整一个百人队啊!就算是面对上千府军也有一战之力。怎么可能全死了???” “老爷……真的都死了啊……” 裘鹤堂张大了嘴巴,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支苍狼部百人队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如今居然被人悄无声息地全歼,连个报信的都没跑出来? “查!给我查!”他低声吩咐道,“现场一定还有别的尸体,要杀百人队,不可能没有伤亡……查查是什么人干的!” 亲信战战兢兢摇头:“老爷,没有别的尸体……” 裘鹤堂僵住了。 没有别的尸体? 那定是他们把尸体都带走了! 为什么? 这西梁山周围,有谁能有如此手段? 他突然怔住了。 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闪过—— 莫非是……西梁军? 。 第138章,赶紧逃命 “不能,不能是西梁军……” 裘鹤堂连连摇头。 西梁军连西梁城都白白送给了苍狼部,而且连这个县城都不要了,怎么可能会去打锁龙关的主意? 可除了西梁军有这个能力之外,别的没可能了啊。 他焦躁地在厅内踱步,脑子里飞快盘算着西梁山各寨的底细。 最强的寨子不过三百来人,连苍狼部一个十人队都未必啃得动。 至于黑风寨? 呵,不过是个娘们当家,再厉害又能如何? 道上吹嘘罢了,难不成还能以一敌百? “难道是……羌人翻过西梁山打过来了?”他喃喃自语,随即又摇头,“不对,不对……” 羌人若真来了,绝不会只灭一个锁龙关就悄无声息。 正烦躁间,院外突然又传来一阵哭嚎。 “老爷!老爷——”又一名亲信跌跌撞撞冲了进来。 “又怎么了?!”裘鹤堂厉声喝问。 “老爷!白龙寨……白龙寨没了!” “什么?!”裘鹤堂眼前一晕,险些栽倒,“程虎呢?!” “程当家死了!寨子里的人……全都自相残杀而死!” 裘鹤堂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怎么死的?” “自相残杀……”亲信哆哆嗦嗦道,“尸体堆满了寨子,全都是自己人砍死的……” 裘鹤堂浑身发冷,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涌上心头。 “老爷,程当家的……死相恐怖……怕是、怕是闹鬼了……” “放屁!!!”裘鹤堂一脚踹翻茶几。 锁龙关被屠,白龙寨内讧…… 这绝不是巧合! “王员外呢?从黑风寨回来了没有?”他仓皇问道。 “不、不知道啊!”亲信摇摇头。 “去!去农场,看看他回来了没?他若是回来了,或许知道些什么!” “遵命,老爷!” 亲信连滚带爬地退下,裘鹤堂踉跄着走到院中。 六月的骄阳晒得人发晕,他却只觉得浑身发冷。 抬头望着天空,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 “不对……这不对劲……”他猛地转身,嘶声喊道:“管家!!” 老管家慌忙从厢房跑出来:“老爷?” “收拾细软!立刻!马上!” 裘鹤堂的声音都在发抖,“金银细软,地契文书,全都带上!” 管家愣住了:“老爷,这……店铺里的货怎么办?” “还管什么店铺!” 裘鹤堂一把揪住管家的衣领,“我感觉要出大事!现在就收拾,天黑前必须离开这个鬼地方!” 他太清楚自己的处境了。 虽说苍狼部封了他个千夫长的虚衔,可实际能调动的不过百十来个私兵。 那些真正的鞑子兵,没有上头大人的手令,他连一个都使唤不动。 “锁龙关死了整整一个百人队……”裘鹤堂冷汗涔涔落下,“上头震怒之下,第一个要砍的就是我的脑袋!” 想到这里,他浑身一个激灵,冲进内室就开始翻箱倒柜。 夫人惊慌地跟进来:“老爷,这是怎么了?” “闭嘴!”裘鹤堂一把推开她,“把值钱的都带上!南边还有几处宅子,先去避避风头!” 他手忙脚乱地往包袱里塞金银,突然又想起什么,转身从暗格里摸出个锦盒。 里面是他与苍狼部往来的密信,还有他私吞粮饷的账本。 “烧了!全都烧了!” 他手忙脚乱地把信纸往烛火上凑,却不小心打翻了烛台。 火苗“腾”地窜上帐幔,转眼就蔓延开来。 “老爷!着火了!” 夫人尖叫着去扑火,却被裘鹤堂一把拽住。 “别管了!快走!” 浓烟很快弥漫了整个院子。 裘鹤堂捂着口鼻,带着家眷和几个心腹,仓皇往后门逃去。 忽然听见墙外传来一阵女人的笑声。 “谁?!”裘鹤堂瞬间面无人色。 “裘当家好忘性,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墙头上突然探出一张明艳的脸。 年轻的黑衣女子翻身上墙,蹲坐下来。 手里一柄细剑晃啊晃。 裘鹤堂强压下心头恐惧,挤出一丝谄笑:“陆……陆当家……您、您怎么来了?!” “我带一个朋友过来看戏。”陆沉月轻笑一声,伸手从墙外拉上来一个女孩子。 “看……看戏?”裘鹤堂愣了愣。 “春芽,就是他吧?”陆沉月摸了一把春芽的头发。 刘春芽点点头,看着下面的裘鹤堂,目光里仿佛要冒出火来。 裘鹤堂不明白她这是在做什么,目光疑惑了起来。 “陆当家……这是做什么?” “我刚说了,带她来看戏啊!” 陆沉月轻盈地跃下墙头,细剑在指尖转了个剑花。 “看……看什么戏?”裘鹤堂问道。 “报仇雪恨的戏。”陆沉月说道。 裘鹤堂浑身一颤,额头渗出冷汗:“陆当家……说笑了。” “说笑?”陆沉月冷笑一声,“你不认得她?” 裘鹤堂看了一眼墙头上的女孩,似乎有点眼熟,可没什么印象了。 他摇了摇头。 “那我提醒你一下。”陆沉月往前迈了一步,“她姓刘。” “姓刘?”裘鹤堂脑袋里“嗡”的一声。 白龙寨,刘大锤? 裘鹤堂魂飞魄散,转身就往反方向跑。 才跑出两步,一枚石子破空而来,精准击中他的腿弯。 “啊——!”裘鹤堂惨叫着扑倒在地,在地上拖出一道血痕。 “裘鹤堂。”陆沉月缓步走近,“接下来,该算算咱们的账了。” 裘鹤堂强忍剧痛,拖着断腿往后蹭:“陆当家!裘某对您和黑风寨一向敬重,从不敢有半点越界啊……” “不敢越界?”陆沉月一脚踩住他的断腿,疼得裘鹤堂杀猪般嚎叫起来,“王员外是你派去的吧?” 后院的火势已经蔓延开来,燃烧的梁柱发出“噼啪”的爆裂声。 热浪卷着火星扑在裘鹤堂惨白的脸上,更添几分狰狞。 “招安?”陆沉月啐了一口,“就凭你也配?” “陆当家饶命!!!” “当年你爹带着鞑子血洗陆家村的时候,可曾想过今天?你敢派人去招安?让我黑风寨投鞑子?!!!” 裘鹤堂浑身发抖,尿骚味弥漫开来:“我爹做的事,与我无关啊——” “与你无关?”陆沉月剑尖刺入他大腿,“那你说,什么与你有关?!” 裘鹤堂疼得面目扭曲:“陆当家饶命!我、我可以把裘家产业都给您……” 。 第139章,恶贼死了 “你裘家的产业,我没兴趣。” 陆沉月细剑一晃,抵住他的胸口。 “啊——” 剑锋一点点刺入胸膛。裘鹤堂猛地瞪大双眼,发出濒死的惨叫。 “对了。裘家农庄的两百头牛,有人看上了。”陆沉月俯下身,在他耳边轻声说道,“这会儿,应该已经赶进山了吧?” 裘鹤堂大口吐血,瞳孔骤缩:“你……是你?” “什么是我?” “锁龙关……白龙寨……” 他每说一个字,血沫就涌得更急。 “对!是我。” 陆沉月目光渐冷,手腕一拧,剑锋在血肉中转动。 “还有……镇北军……” “镇……镇……镇北军……” 裘鹤堂的瞳孔开始涣散,终于脑袋一歪。 剑光一闪,头颅滚落在地。 陆沉月拎起发髻,冷眼扫过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家眷,转身跃上院墙,带着春芽跳了下去。 “驾——” 随着她一声娇喝,院外骤然响起马蹄声。 管家连滚带爬冲向后门,只见一辆马车绝尘而去。 “马车!马车啊——” 他跪地痛哭,可什么都不敢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辆拉着金银细软的马车,消失在巷口。 陆沉月驾着马车,冲出县城大门。 几个乡勇刚要拦截,就被呼啸而来的马鞭抽得翻倒在地。 马车疾驰十余里,山路尽头豁然开朗。 锁龙关前,两百余头犍牛正浩浩荡荡地行进。 “驾!”陆沉月扬鞭一甩,马车加速冲向关隘。 看到一驾马车狂奔而来,战兵们迅速列阵。 “是春芽!”刘三刀大喊一声,不待众人反应便冲了出去。 马车尚未停稳,春芽已如乳燕投林般跃下,一头扎进刘三刀怀里。 “三叔!”少女泪流满面,“那恶贼死了!陆姐姐把裘狗贼杀死了!” 陆沉月随手一抛,裘鹤堂的头颅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刘三刀脚边。 刘三刀浑身剧震,拉着春芽重重跪倒在地,“咚”的一声,额头磕在地上。。 “谢姑奶奶大恩。”他大哭道,又连磕了两个响头,“刘家十几口的血债,今日终于得报了。” …… 马车交给刘三刀,陆沉月跳下车,朝林川走去。 “你回来的正好。”林川说道,“计划要调整一下了。” “出什么事了?”陆沉月问道。 “收获比预想的要多不少。”林川指了指正在驱赶的牛群,“两百多头牛,三十多匹战马。我给你留四十头,剩下的我得带回铁林谷。” “好。”陆沉月点点头。 她对这些完全没有想法,听林川的便是。 反正林川想的要比她周全的多。 “什么时候回去?”她问道。 “后天。”林川顿了顿,“正好可以押运一批石炭回去。” 陆沉月心头一慌,脱口而出:“怎么这么快?” “牛群走得慢,路上耽搁不得。” “那、那我跟你回去。”陆沉月突然打断他。 林川明显一怔:“为什么?” “战场上刀剑无眼,我还能护着你。” 话一出口,陆沉月就意识到失言,耳根顿时发热起来。 林川忍不住笑了:“真到了两军对垒的时候,你那身功夫,也没多大作用……” “护你一个人足够了。”陆沉月倔强地说道,“再说……你的功夫还没学完呢。” 两人目光相接,林川先移开了视线。 “听话。眼下大战在即,黑风寨不容有失。这里的位置很重要,是西梁山商路的咽喉。日后和羌人做买卖,这里就是最重要的据点。” 见陆沉月还要争辩,林川按住她的胳膊:“羌人有上好的战马,我们这里有石炭,要是再能找到铁矿……下次来,我给你带几门风雷炮。” 陆沉月望着他眼底的血丝,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可是……我自己做不来……” “你可是黑旋风……怕什么?” “打架我谁也不怕……可经营寨子,你比我擅长……” “我都替你想好了……刘三刀的人都留下,我再给你留五名战兵。周瘸子是胡大勇的老部下,办事稳妥;赵黑虎虽然受了伤,但他是最早跟着我的柳树村人,绝对可靠……他们留在这里,重点先帮你练兵,组建护卫队……明天我再召集大家,把眼前要做的事情捋一下……” “可是……” “没什么可是……你是一寨之主,大当家,背负了这么多,我知道肯定会很辛苦……万事开头难,刚开始是最苦的,等寨子慢慢走上轨道就好了……” “走上什么道?” “轨道……” “鬼道?这是什么话?” “啊……我忘了,现在没有这东西……不是鬼神的鬼……” “那是什么鬼?” “不解释了……说正事要紧……” 一路回到黑风寨,林川的话都没有停下来。 第二天,他把战兵和刘三刀等人叫到眼前,准备开个碰头会。 短短数日间,黑风寨如滚雪球般迅速壮大。 原本仅百余人的寨子,如今吸纳了刘三刀带来的二十多名好手,从锁龙关解救的二十余名妇人,以及裘家农庄投奔的四十多名长工,人口几乎翻了一倍。 这般迅猛的扩张,若放在其他山寨,只怕早已乱象丛生。 但黑风寨不同。 大当家陆沉月往那儿一站,就没人敢造次。 再加上刘三刀死心塌地地辅佐,这新增的百来号人,反倒成了实实在在的生产力。 露天石炭矿的开采本就便利,如今又添了六七十个壮劳力,挖矿效率自然不低。 抢来的钱粮更是堆满了仓库,足够支撑寨子运转数月。 唯一棘手的,是居住问题。 原本散乱的窝棚区显然不堪重负。 好在陆沉月试图在这里重现铁林谷的布局,重新规划寨子。 林川承诺回到铁林谷后,会派几名匠人过来协助建造炼铁炉和工坊。 在找到铁矿前,车队可以运送石炭去黑风谷,再载回铁矿。 虽然开荒种地受限于西梁山的陡峭地势,但拓展商路同样大有可为。 千头万绪,林林总总。有许多事情要操心。 不过林川也不希望自己一言堂。 此刻他召集众人,就是要集思广益,在这些山野汉子心中,播下“共商共议”的种子。 。 第140章,归途 类似的会议,铁林谷的战兵们都已经熟悉了。 不过对于这些西梁山的原住民来说,却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要靠一次会议解决所有问题,并不现实。 这次开会,林川主要想给黑风寨的发展定下总纲。 大的方向确定了,具体的执行细节,就交给黑风寨的居民们来一点点落实。 要规划的内容很多,几乎包括了山寨整体的扩张、巩固、发展、运营的全盘规划。 当然,考虑到参与会议的都是刚归顺的山贼、黑风寨的居民,林川也不指望他们能理解多少。 他要的是先迈出第一步。 至于后面的,自然有陆沉月带着大伙慢慢去敦促落实。 和铁林谷一样,黑风寨首先考虑的是整体的规划。 居住区的房舍要集中建设,选在什么位置、土地怎么平整、沟渠怎么挖、蓄水池建在哪里、引水系统怎么搭建、粮仓如何设置。还有寨墙、瞭望哨、军事仓库、工坊等功能区的位置和划分,等等等等。 黑风寨背靠的山头地势很高,适合挖掘地窖、甚至地道,考虑到长远的发展,如果能依托山体建设的话,那不亚于一座山体堡垒了。 这些工作都可以安排下去,饭要一口一口吃,建设也需要一步一步实现的过程。 对于这些原住民来说,这样的会议让他们眼界大开。 包括刘三刀、大棒槌、困和尚他们,原本各自山寨都是想怎么建就怎么建,哪有什么整体规划的概念?如今听了林川循序渐进地引导,心中自然深感佩服。 几十号人就这么讨论了整整一天,规划出了一个未来能容纳数千人的大寨子。 这个规划让所有人都热血沸腾。 …… 时间很快就来到了第二天。 新挖出来的石炭,满满当当装了八台双驾牛车。 新采的石炭堆得冒尖,黑亮的煤块在朝阳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 这还不是极限。 如果不是短时间只能凑够八台牛车,还能拉得更多。 王石头跨坐在头牛背上,二十名长工分散在队伍两侧,吆喝着驱赶一百六十多头犍牛。 这些往日佝偻着腰的庄稼汉,如今挺直了腰板,眼神里透着前所未有的精气神。 队伍前方,五名战兵斥候已呈扇形撒了出去,在方圆五里的山林间穿梭探查。 虽然这条路线少有鞑子大部队,但零星的游骑和劫道的山匪仍不可不防。 林川则带着剩下的战兵和大棒槌等二十多名山贼,全副武装骑着战马跟随护卫。 这些往日横行山林的汉子,此刻都规规矩矩地按行军纪律行进。 第一日的行程在平静中结束。 暮色渐起,队伍已行至半途,在一处背风的山坳扎营。 溪水潺潺流过,茂密的蒿草在晚风中摇曳,这正是犍牛最爱的饲料。王石头带着长工们熟练地驱赶牛群进食,战兵们则三三两两散开警戒,刀剑始终不离手。 大棒槌手下几个当过猎户的山贼自告奋勇进了林子。 不多时,竟扛回一头肥硕的狍子和几只山鸡。 营地里很快升起篝火,烤肉滋滋作响,骨头在铁锅里熬煮出乳白的浓汤。 长工们远远闻着香气,却只敢咽着唾沫,不敢靠近半步。 林川见状,亲自从车上取下一个粗陶罐,舀了满满一罐肉汤,又让战兵取来一袋烤饼。 “王石头!”他朝溪边喊道,“带着你的人过来吃饭!没力气明天怎么赶路?” “将、将军……” 王石头扑通跪倒在地,其他长工也齐刷刷跪下。 这些往日里睡马厩、吃糠麸的苦力,何曾想过有朝一日能喝到将军赏的肉汤? 林川无奈地摆摆手。 这几个月来,他已经开始习惯了这样的场景。 在这个等级森严的世道,百姓骨子里刻着卑躬屈膝的本能。 他们眼中永远闪烁着畏缩与顺从,就像被驯服的牲口,连抬头平视都需要莫大的勇气。 远处的山道上,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一名斥候战兵策马疾驰而来,众人立刻放下碗筷,警觉地站起身来。 “将军!”斥候勒马急停下来,抱拳禀报,“前方发现西梁军!” “西梁军?”林川皱起眉头。 这里确实是西梁王的势力范围,遇到西梁军并不奇怪,但在这个节骨眼上碰面,总让人心里不踏实。 “有多少人?” “两个完整的百人队。” 人倒是不多。林川暗自松了口气。 不是鞑子就好,但毕竟是第一次与西梁军正面接触,还是得小心为上。 “全体戒备!”他沉声喝道。 “喏!” 随着整齐的应答声,战兵们迅速披甲执锐,动作利落地列成阵型。 大棒槌带着山贼们守住侧翼,王石头则带着长工们匆忙将牛群赶到溪边安全地带。 不多时,一支队伍出现在山道尽头。 为首的十几名骑兵率先发现这边的大队人马,立即勒马停驻。 后面的步兵队伍见状,齐刷刷地停下脚步,在百户的号令下迅速战斗队形。 骑兵队轰然上前,在距离林川等人三十步开外的地方停下。 领头的百户眯起眼睛,警惕地打量着这支来历不明的队伍。 “你们是什么人?” 一名西梁军亲兵纵马上前,目光审视着众人。 胡大勇上前一步:“镇北军西陇卫麾下游击营,你们是?” “西梁军前锋营。”亲兵眉头紧锁,“今日例行巡视。你们边军不在边关驻守,跑到我西梁地界作甚?” “追击鞑子残部,缴获了一批战利品。”胡大勇抱拳,声音洪亮。 这时,西梁军百户策马上前,厉声喝问:“既是镇北军,可有行军文书?” “军情紧急,未及请令。”胡大勇不卑不亢回应道。 “没有文书?”百户冷笑,“如何证明这些牛不是劫掠我西梁百姓所得?” “大人明鉴。”胡大勇指向牛群,“这些牛身上都有鞑子的火烙印。” “火印也能作假!”百户目光在牛群上贪婪地扫过,突然提高声调,“既是在我西梁境内发现,理当带回大营彻查。来人,把牛群赶回去!” “大人!”胡大勇声音一沉。 百户动作一顿,打量了胡大勇两眼,又往向他身后的队伍。 十几个战兵倒是甲胄鲜明,但后面那些人衣衫杂乱,更让他起了疑心:“就你们这副做派,谁知道是不是假冒边军?” 林川冷笑一声,解下腰牌抛给胡大勇。 “看清楚了!”胡大勇高举腰牌,“这是我游击将军的腰牌,朝廷亲授,岂能有假?” 百户盯着腰牌,眼中闪过一丝忌惮,但很快又被贪婪取代:“本官说了,先带回去调查。若查明确是边军,自当放行。” 林川缓缓开口:“大人……这是要明抢我边军战利品?” 。 第141章,一刀斩马首 “放肆!” 百户怒喝一声,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林川这句话,已然将局面定性为两军对峙。 他死死盯着林川那张平静的脸,心中惊疑不定。 自己明明带着两个满编百人队,对方区区几十人,为何如此镇定? 可再一想,西梁军与镇北军素有嫌隙…… 若能借此机会挫其锐气,再扣下几十头牛,必是大功一件…… 想到这里,百户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缓缓抬起右手,身后两百名西梁军立即缓缓上前,黑压压的人墙带着肃杀的气势,压了过来。 胡大勇猛地上前一步。 身后的战兵们瞬间出刀,摆出三支阵列,对上了西梁军。 对面阵中传来几声轻蔑的嗤笑。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悬殊的兵力对比下,胜负毫无悬念。 林川缓步上前:“刀枪无眼,大人这是要挑衅我西陇卫?” “识时务者为俊杰。”百户阴恻恻道,“别忘了,这里离你们大营,还有一百多里路!” “大人何必与他们废话?”身旁总旗讥讽道,“瞧他们这副模样,怕不是山贼假扮的边军!” “放你娘的屁!”大棒槌勃然大怒,他最恨人提“贼”字,当即抡起门栓就要冲出去,“老子捶死你个狗日的!” “站住!”被困和尚一把拽住他,“将军没下令,轮得到你放肆?” 一句话便把他的气焰给压了下去。 然而这番对峙之下,那百户心中却暗自打起了鼓。 他原以为凭借人数优势,只需稍加威吓便能令对方屈服,却不料眼前这几十号人个个横眉怒目,摆出一副宁为玉碎的架势。 “大人……”身旁的总旗凑近耳语,声音压得极低,“不如直接杀了,尸首往山涧里一抛谁也找不到……这么多牛,就都归咱们了……” “你胆子不小!” 林川一声暴喝。 方才还神色平和的他,此刻气势暴涨。 百户心头剧震,这才惊觉,眼前这位年轻将领方才的克制并非怯懦,而此刻展露的锋芒,才是真正的杀伐之气。 不过己方人数占优,没什么可怕的。 百户阴沉着脸,微不可察地偏了偏头。 总旗会意,狞笑着拔出佩刀,与左右两名骑兵交换了个眼色。 他见林川面容年轻,只当是哪家将门子弟来军中镀金,当即双腿一夹马腹:“咋咋唬唬,让老子来会会你!” 战马刚冲出两步,林川的身影骤然暴起。 一道雪亮的刀光如雷霆乍现,带着刺耳的破空声直劈过来。 “喀嚓!” 总旗仓促举刀格挡,却见寒光一闪,战马的身躯还在前冲,硕大的马头已滚落在地。他整个人重重摔在尘土中,还没来得及爬起身来,又见林川身形如电,反手两刀劈向掠阵的骑兵。 “嘶——” 两匹战马哀鸣着栽倒,将骑兵甩了出去。 林川后撤三步,长刀一振,血珠在空中划出一道猩红的弧线。 “还有谁来送死?” 整个战场鸦雀无声。 西梁军士卒瞪圆了眼睛,铁林谷的战兵们也倒吸凉气。 他们许多人从未见过将军出手,此刻方知将军之威。 百户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虽然没看清具体招式,但那干净利落斩落马首的一刀,已经足够说明一切。 他下意识地勒马后退两步。 此时林川的刀尖已经抵在总旗的咽喉,让这个方才还趾高气扬的家伙浑身发抖。 “你刚才说什么?”林川缓缓问道。 “没、没说什么……” “不,你说了。”林川开口道,“你说要杀了我们,抢走牛群,毁尸灭迹……是不是?” “大人饶命!小的知错了……”总旗颤抖着求饶。 胡大勇等人听到林川的话,顿时勃然大怒。百户的脸色更加难看,他明明记得总旗耳语时声音压得极低,对方怎么可能听见? 他哪里知道,林川跟随陆沉月习武多时,耳力早已远超常人。 “原来这就是西梁军对待友军的方式?” 林川目光转向百户,冷笑一声,“而且,你怎么确定我就带了这些人?” 话音刚落,身旁的胡大勇心领神会,掏出骨哨,用力吹响。 顷刻间,远处山林间传来几声回应,此起彼伏,显然来自不同方位。 这是他们与斥候保持联络的方式,只不过,西梁军却并不知道。 百户心头大震,额头上渗出冷汗。 他当即强挤出一丝笑容,对着总旗怒骂一声:“混帐东西,开玩笑也不分场合!” “开玩笑?”林川眉头一扬。 “当然是玩笑!”百户干笑两声,“我西梁军怎会与镇北军起冲突?都是误会,误会……” “原来如此。”林川也笑了,“还请大人见谅,我们刚歼灭了两百鞑子,弟兄们还没缓过神来。万一不小心……” “理解!完全理解!” 百户连连摆手,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他暗自庆幸刚才没有真的动手,否则现在躺在地上的恐怕就不止那几匹马了。 林川皱了皱眉头:“只可惜一时失手,宰了三匹马……” “三匹马而已……” 百户眼角微微抽搐,强忍着心疼,“诸位远道而来,在下本该设宴款待,这三匹马……” “还不谢过大人犒赏?!”林川突然提高声调。 “谢大人犒赏!!”众战兵齐声大喝,声震山谷。 几个机灵的已经提着刀冲向那几匹倒地的战马,动作麻利地开始剥皮割肉。 已经有人冲了过去,拿起刀来宰马肉了。 百户目瞪口呆。 他本想着好歹留一匹,带走两匹。 没想到这群兵痞竟同时奔向了三匹死马,要把三匹马都分食殆尽。 看着战马就要被大卸八块,他只能强撑着笑脸:“好说…好说……天色不早,诸位慢用……” “恭送大人!”战兵们轰然应和,声音里满是揶揄。 百户灰溜溜地调转马头,带着队伍仓皇离去。 夜风送来战兵们欢快的吆喝声,还有烤马肉滋滋作响的香气,更让这位百户大人心如刀绞。 胡大勇凑上来:“大人,他们就这么走了?” 林川冷笑一声,摇摇头:“通知所有人,吃饱喝足!咱们连夜出发!” 。 第142章,将军带回来好多妞? 夜色如墨,队伍匆匆收拾妥当,点燃火把继续赶路。 行出约莫两个时辰,后方远远传来几声爆炸声。 林川回过头,只见远处的山路上火光冲天,照亮了半边夜空。 那是胡大勇带人投掷的手抛雷,爆炸引燃了路旁的枯木干草,形成了一道火墙。 “继续前进。”林川下令。 队伍又疾行了半个时辰,后方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胡大勇带着几个斥候疾驰而来,脸上带着几分得意。 “大人料事如神!那百户果然不死心,带着人追来,被咱们的雷炸得哭爹喊娘,这会儿怕是已经屁滚尿流地逃回去了。” 林川点点头:“就地扎营吧,他们没胆子再来了。” 这一夜果然平安无事。 天刚蒙蒙亮,队伍便继续启程。 正午时分稍作休整,随后又马不停蹄地赶路。 第三日清晨,铁林谷的城墙终于出现在了视野中,所有人都长舒了一口气。 大棒槌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前方高耸的城墙和硕大的城门,不自觉地催马凑到胡大勇身边:“胡老大,这、这真是咱们的地盘?” 胡大勇挺直腰板,得意洋洋:“如假包换!这就是咱们的铁林谷!” “我的老天爷,将军有这么大的家底儿啊?” 大棒槌倒吸一口凉气。 经过农场一战和西梁军的遭遇,他本就对林将军佩服得五体投地。 如今亲眼见到这座山谷间巍峨的城门,心中顿时豪情万丈。 原来自己投奔的不是寻常边军! “这都是将军带着我们,一点一点建起来的!” 胡大勇此刻无比骄傲和自豪。 作为最早追随林川的老部下,此刻他腰杆笔直。 毕竟从辈分上来说,他算是林大人嫡系中的嫡系。 大棒槌望着城门上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虽然不认得,但不妨碍他心潮澎湃。 “和尚,你认得字,那上面写的啥?” 他没好意思问胡大勇,便回头低声问困和尚。 困和尚眯起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念道:“棒!槌!大!” “啥?!!”大棒槌又惊又喜,“怎么跟我一个名?!” 他再仔细盯着“铁林谷”那三个大字。 “棒!槌!大……不对啊……” 他困惑道,“我认得’大’啊,这里面没有啊……和尚,你他娘的又诓我!!!” 众人轰然笑出声来。 …… 城墙上,哨兵吹响了号角。 “将军回来啦——” “还带了好多好多牛——” 山谷中,正在劳作的百姓们纷纷抬头张望。 赵铁匠擦了擦汗,眯着眼睛问道:“那小子喊啥呢?”“说是将军带了好多……妞儿?”一个年轻人侧耳倾听,突然瞪大眼睛,“哎哟喂!” 扔下铁锤就朝城门跑去。 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在人群中传开: “听说了吗?将军带姑娘回来了!”“真的假的?有多少个?”“说是好几十个呢!”“走走走,快去看看!” “将军出去抢媳妇儿了??” “放屁!将军不是那种人!” 一名年轻人急匆匆地闯进木屋,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夫人!将军回来了!还带了好多……好多妞儿!” 正在跟着秦砚秋学刺绣的芸娘手一抖,针尖直接扎在了手指上。 秦砚秋手中的绣绷“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线团滚出老远。 芸娘顾不得疼痛,和秦砚秋面面相觑。 “你再说一遍?”芸娘的声音突然高了许多。 年轻人慌忙摆手:“他们都在说……” 芸娘涨红了脸,猛地站起身来,刚迈出门,又转身进了屋。 远处传来一阵喧闹声。 那个年轻人转头望过去,怔了半晌:“夫人,是牛!是牛!!” 芸娘一愣,赶紧拉着秦砚秋跑出门外。 只见林川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牛群。 秦砚秋“噗哧”一声,捂着嘴笑起来。 “秦姐姐,你笑我!”芸娘红着脸。 “谁刚才吃醋了?”秦砚秋偷笑道。 “谁、谁吃醋了!”芸娘急急辩解,“我这是……这是担心他乱花钱买姑娘!” “真不是吃醋?”秦砚秋捏捏她的手。 “才不是呢。”芸娘摇摇头,“相公是将军,就该有三妻四妾……” 此话一出,秦砚秋愣住了。 百姓们围在道路两旁,兴高采烈地迎接着归来的将士们。 有人失望地叹气:“不是说带姑娘回来吗?” “就是啊,白高兴一场……” 也有人两眼放光:“哎呀,原来是牛啊……太好啦!!” “这下可甩开膀子使劲耕地吧……” 林川一脸莫名其妙地看向来迎接的南宫珏:“他们都在嘀咕什么呢?” 南宫珏憋着笑,凑到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林川的表情顿时变得十分精彩,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 而此时,城门口的胡大勇正被一群大姑娘小媳妇围在中间: “听说你们这次出去抢了好多姑娘?” “都藏哪儿了?” “是不是比咱们铁林谷的姑娘漂亮?” 胡大勇急得直跺脚:“没有的事!都是谣言!我们抢的是牛!是牛啊!” 一个妇人撇撇嘴:“我还以为将军开窍了要纳小妾呢……” “要纳小妾,也不用从外边找啊!那秦姑娘和陆姑娘还没娶进门呐,哪轮得上外人……” “对啊对啊……” …… 当日,整个铁林谷都沉浸在欢腾的气氛中。 天太热,那三匹战马若做成肉干怕是会变质。 厨娘来征求林川的意见,林川索性大手一挥:“全都炖了!今日全谷同庆!” 伙房里顿时热火朝天。 十几口大铁锅排开,马肉在滚水中翻腾,香气渐渐在山谷里蔓延开来。 妇人们忙着和面烙饼,孩子们则围着锅台打转,拼命仰着脖子闻味儿,死活不肯离开。 “排队!都排队!”负责分发的伙夫扯着嗓子喊,“所有人都有份!所有人!!” “不用工分换吗?”有人大声问道。 “不用工分!大人说了,今日全谷同庆!!” 没有编制的流民们顿时欢呼雀跃起来。 排在队伍前头的人捧着粗瓷碗,小心翼翼地接过热汤。 碗面上浮着一层油花,还有块马肉沉在碗底。有人抱着碗偷偷哭了起来。 而在工坊区,赵铁匠正对着炼铁炉发愣。 炉膛里的石炭烧得通红,火苗竟比木炭还要旺盛许多。 “这可真是宝贝啊!烧了这么久,火势竟然丝毫不减?” 天知道烧制木炭有多麻烦,而且还不经烧。 林川问道:“赵叔,有了这石炭,打制陌刀的速度,会不会快一些?” “肯定快啊!”赵铁匠猛地点头。 。 第143章,小别胜新婚 “太好了!” 林川猛地一挥拳头。 他这次亲自带队前往西梁山,就是为了实地考察石炭矿,解决铁器生产的瓶颈问题。 赵铁匠擦了把汗:“大人,这石炭真是神了!火候比木炭稳当多了,温度还高出不少!” 林川笑了起来。 在这个时代,以煤代炭的变革,岂止是简单的效率提升? 要知道,古法炼铁对燃料的消耗堪称恐怖。 每生产百斤生铁,就需两百斤铁矿石、十三斤石灰石,以及惊人的七百斤木炭。 若无煤炭替代,单是铁林谷的炼铁需求,就足以让方圆数十里的山林寸草不生。 届时水土流失,梯田荒废,后果不堪设想。 不仅如此,烧制石灰、烧砖、制陶、酿酒……这些作坊哪个不是吞柴的巨兽? 也正因如此,林川一直不敢放开手脚扩大生产。 可如今有了煤炭,一切都将发生变化…… 林川走到炉前,仔细观察着炉膛内熊熊燃烧的火焰:“赵叔,原先用木炭,一个月最多打十几把陌刀。现在用石炭的话,你觉得……” “现在至少能出八十把!” 赵铁匠说道,“不用总盯着添炭,火候还更均匀,锻打出来的刀身杂质少多了!” 林川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激动。 这意味着,原本需要半年才能组建的陌刀百人队,现在一个多月就能成型。 “赵叔!”林川转过身,拍了拍老铁匠的肩膀,“接下来这段时间,咱们全力以赴打制陌刀!” 赵铁匠挺直腰板:“大人放心!老汉我带着徒弟们日夜不休,给你打一百把出来!” …… 夜色渐深。 烛火轻轻摇曳,将房间笼在一片暖昧的光晕里。 林川推门进屋,芸娘正坐在床头,眼神有些羞涩和闪烁。 林川走过去,挨着她坐下。 两个人静静倚靠了一会儿。 片刻,林川突然笑出声:“今日他们……说我带了好多姑娘回来……” 芸娘捂着嘴也轻轻笑了起来:“相公,芸娘听说了……” “芸娘心里什么感觉?”林川笑着问道。 芸娘靠着他,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就、就听相公的啊……” 窗外,山谷里的喧闹声远远传上来。 硕大的铁林堡里,如今也只有他们和最初的二十多名战兵住在里面。 哦,还有秦砚秋和她的随身丫鬟。 “相公,今日大家好开心……”芸娘说道。 “我也开心,见到了芸娘。” 林川一手握住她,另一只手抬起来,开始解她衣襟的第一颗扣子。 芸娘穿了一件休息的小衣,衣衫轻薄朴素,扣子也很容易解开。 芸娘还没反应过来,林川就已经解开了三颗扣子。 衣领随之向两边绽开,露出里面的肚兜。 “啊,相公……”芸娘低声惊呼,手忙脚乱地要去阻挡。 倒也不是她真的想阻拦,只是下意识地羞赧。 只是她越是挣扎,林川的呼吸越是炙热。 直到衣襟完全散开,露出雪白的肩颈和若隐若现的曲线。 “相公……”芸娘声音颤抖,带着几分羞怯和期待。 林川伸手取下灯罩,手指轻轻一弹,烛火应声而灭。 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影子。 芸娘缓缓站起身来,轻薄的小衣顺着她玲珑的曲线滑落在地。 她只穿着肚兜和绸裤站在月光里,肌肤微微战栗。 “相公……闭上眼睛……” “我闭着呢……” “才不信……” 芸娘迟疑了一下,背对着林川爬上床榻。 光洁的后背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腰肢纤细,曲线诱人。 但很快又忍不住转过身来,双手不知所措地交叠在胸前,睫毛轻颤着偷看林川的反应。 林川也已经脱掉了衣服,挨着她躺下来。 “相公……” “嗯?” “咱们、咱们……说会儿话。” “嗯……芸娘想说什么……” “呃?” 芸娘脑子里一片空白。 耳畔传来林川温热的呼吸,让她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 “芸娘……跟秦姐姐……学刺绣来着……” 她胡乱找了个话题,声音越来越小。 “学会了么?” “会了……”她轻喘着,“可是绣的还不好,不如秦姐姐……她什么都会,琴棋书画……医术,还会跳舞……” “跳舞?” “嗯……她跳的舞,好看得紧,等我劝劝她,跳给你看……” “呵呵……” “相公,你的手……安分一些……” 可那只手已经探入肚兜,在她腰间流连,所到之处点燃一簇簇火苗。 芸娘不自觉地弓起身子,发出一声轻吟。 “相公……说、说话呢……” “你说你的,我亲我的……” “啊……唔……”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许多夜里做的同样的事情了。 或许是小别胜新婚。 这一晚,红烛摇曳,映着床幔上纠缠的身影。 芸娘虽竭尽所能,却终究敌不过林川的勇猛,败下阵来。 …… 清晨起床,神清气爽。 林川在校场上打了几趟拳,又抄起陌刀,来到场中央。 陌刀不同于普通的战刀。 它是一柄需要双手持握的重型兵器,刀身长五尺有余,重达二十余斤。 这种兵器对使用者的要求极为严苛,不仅需要过人的臂力,更要有持久的耐力与沉稳的心性。 林川在校场中央站定,双手握住刀柄,感受着刀身传来的分量。 这种兵器,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使得动的。 林川在心中盘算着选拔标准。 陌刀兵必须体格魁梧,肩宽臂长,否则连基本的劈砍动作都难以完成。 他打算先从现有的战兵中挑选,再在辅兵和流民中物色合适的人选。 训练是重中之重。 林川记得前世读过的史料记载,唐代陌刀手每日要挥刀五百次,负重二十斤行军十里。 他打算在此基础上再加码,每日挥刀八百次,负重提升到三十公斤。 没错,加上陌刀,一共四十公斤。 这是前世特种兵全副武装越野的标准负重。 对于铁林谷来说,陌刀兵,就是千锤百炼的特种兵。 林川挥舞起陌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战场上,陌刀的刀法不需要花哨,劈、斩、扫三式足矣。 但每一式都要练到极致。 劈要能断马腿,斩要能破重甲,扫要能摧枯拉朽。 阵型演练尤为关键,面对不同敌情,采用不同阵法。 遇骑兵则前劈马腿,后斩骑手;对步兵则轮番推进,刀光如墙。 最要紧的是保持阵型,绝不能散。 如此一来,必将所向披靡! 。 第144章,陌刀队选拔 临近午时。 林川站在城墙上,望着远处劳作的百姓。 “怀瑾。”他转身叫道。 南宫珏立即上前一步:“大人有何吩咐?” “如今铁林谷共有多少人口?” “回大人!”南宫珏不假思索地答道,“铁林谷现有登记在册三千一百七十五人,其中游击营战兵五百二十四人,预备营三百人,辅兵五百六十八人,专司工匠一百六十人,余者皆以劳工身份登记,其中青壮劳力七百二十三,老幼妇孺九百……” “好……”林川抬手打断他,“我要组建一支新的百人队,条件有些特殊……” “请大人明示。” “要挑选个头高大的壮汉……一米九左右……” “一米九?”南宫珏一愣。 “啊……”林川回过神来,“大概七尺……独眼龙那么高……” 南宫珏闻言面露难色:“大人……这高个子倒不难找,只是壮汉……” 他欲言又止。 “啊对对对……” 林川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如今兵荒马乱,来投奔铁林谷的多是面黄肌瘦的难民。 能吃饱饭已是不易,哪还有几个真正壮实的。 沉默片刻,林川改口道:“至少看起来结实些的。力气可以慢慢练出来。” “属下明白。”南宫珏拱手领命,“这就去办。” 午后,铁林谷内锣声震天。 传讯辅兵敲着铜锣,沿着山谷各处高声吆喝:“大人招募陌刀队!身高七尺以上,力气大者,皆可报名!” 消息一出,整个山谷沸腾。 校场上,战兵、预备兵、辅兵,甚至流民中的青壮,纷纷赶来应征。 不一会儿,校场外围就挤满了人。 只不过大部分都是看热闹的,真正够标准的不多。 “排好队!都排好队!”几个辅兵来回招呼着。 大棒槌和困和尚也带着几个高个的兄弟排在队伍里。 他们刚来就被安排进了游击营,一切还都没开始熟悉,就听到招募陌刀队的消息。 之前胡老大在西梁山的时候,跟大棒槌提起过,说你这个头和力气,太适合进陌刀队了。 虽然不知道陌刀队是什么队,但胡老大说了,这是将军最近筹备的一支秘密部队。 粮饷和福利待遇最高。 就冲着“最高”这俩字儿,高低也要来报名试试! 队伍已经开始向前移动了。 “排好队!一个个来!”前面的辅兵大声吆喝。 第一个上前的是一名战兵,身材壮实。 他往一根木杆前一站,辅兵眯眼瞧了瞧木杆上的刻度,摇了摇头:“不够,下一个!” 那战兵顿时急了,踮起脚尖:“我还能再长点!” 辅兵嗤笑一声:“你当自己是麦子呢?还能抽穗?下一个!” 人群爆发出一阵哄笑。 队伍里,有几个人大概比量了一下自己和别人的身高,摇了摇头,直接退出了。 队伍陆陆续续通过第一关的身高选拔,大部分人都被筛掉了,只有少数留了下来。 大棒槌连量都不用量,直接过关。 他身高八尺多,人群里独树一帜。 轮到困和尚就没那么容易了。 他往木杆处一站,辅兵摇摇头:“不过,下一个!” 困和尚一愣,赶紧用力挺直腰杆:“再来!” 辅兵盯着木杆上的刻度:“不行,还差点!下一个——” “哎哎哎……”困和尚赶紧争辩,“我吃亏呀,你看我这光头!!若是长了头发,留了发髻,是不是就够了?啊??” 辅兵皱起眉头:“话倒是这么说,可你没留发髻呀……” “不不不,你等我运一下功!” 困和尚摆起架势,“嘿哈”几声,整个人抻起脖子,蜷起脚趾头,努力让自己拔高一些。 “好啦,让他过吧!”独眼龙大喊道。 “龙哥发话了,过吧!”辅兵笑道。 “哎呀!谢谢龙哥!”困和尚双手合十,远远给独眼龙拜了拜。 独眼龙没去西梁山,他也不认得困和尚。 方才是林川特意嘱咐,让困和尚过关。 当时在西梁山,林川决定带大棒槌他们回铁林谷,也正是看中了他们个头高大,打仗勇猛。 …… 过了身高关的,被带到校场另一侧。 地上摆着几个沉重的石锁,最小的也有五十斤。 独眼龙站在石锁前,喊道:“最小的石锁,抱起来,能坚持十个呼吸,就能加入陌刀队!” 他单手抓住最大的石锁,轻轻一提,直接举过头顶,还悠闲地转了个圈。 校场上一片哗然。 独眼龙咧嘴一笑:“我这个石锁,已经过百斤。谁能举过头顶,直接当小旗!” “我来!” 一个预备兵上前,深吸一口气,猛地抓住最大的石锁,脸憋得通红,勉强双手抱到胸前,还没坚持三个呼吸,就“咣当”一声砸在地上。 周围一片哄笑起来。 预备兵只好灰溜溜地去举最小的石锁。 好歹过了关,没丢脸。 不多时,轮到了大棒槌。 他走上前来,独眼龙眼前一亮。 这个头,比他还高大。 大棒槌伸手就去拿最大的石锁,直接举过头顶。 “好!”周围一片叫好声。 “可以啊!”独眼龙咧嘴笑起来。 “还有更沉的吗?”大棒槌得意洋洋地问道。 “石锁这是最大的了。”独眼龙摇摇头,冲角落的一块青石努了努嘴,“那边有块青石,你能搬起来不?” 大棒槌扭头一看。 哟呵! 这么大的青石? 他走了过去,摸了摸青石,弯腰试了试。 “这石头大,你要是能搬动,我给你一两银子!” 独眼龙笑眯眯地说道。 大棒槌摇摇头:“这哪是人搬的呀?要是有人能搬起来,我给二两银子!” “当真?”独眼龙奸计得逞,笑着问道。 “你别诈唬我,肯定没人搬得动!”大棒槌不屑道。 独眼龙清了清嗓子,高喊道:“胡头儿——” “胡头儿!!” “胡头儿——” 周围一片吵吵声。很多人都喊了起来。 大棒槌一看这架势,心里不禁嘀咕了起来。 只见胡大勇脚底生风,窜了过来。 一见大棒槌站在青石面前,旁边独眼龙一脸贱笑的样子,立马知道了怎么回事。 “快快快,我忙着呢!” 他嘿嘿笑着跑到青石面前,二话没说,“嘿哟”一声,抱起青石。 走了两步,“轰”地扔下。 大棒槌两眼发怔:“胡、胡老大……” “掏银子!”把手伸到大棒槌面前。 大棒槌欲哭无泪。 从怀里掏出钱袋,数了几颗碎银子出来。 这刚来铁林谷,饷银还没赚到,就先输了二两银子。 一个月的饷银没了!!! 以后打死也不能赌了! 有人悲,自然有人喜。 二两碎银子到手,胡大勇转身分给独眼龙一小块。 两人嘿嘿一乐,贱笑了起来。 。 第145章,重弩改造 陌刀队的报名结果却并不乐观。 八百多名战兵和预备兵中,身高超过一米九的壮汉,仅有五十余人。 而流民之中,也只凑出三十多个勉强合格的。 最终,林川不得不将选拔标准降至一米八五左右,才终于凑齐了一支百人队。 独眼龙站在队伍最前列,兴奋不已。 他本就身材魁梧,早被林川内定为陌刀队的百户,如今终于如愿以偿。 陌刀队只有百人,但林川还为他们配备了两百辅兵。 每名陌刀手,配两名辅兵。 一名持盾护卫,战时负责抵挡箭矢和骑兵冲击; 另一名则负责运送装备、铠甲、给养,确保陌刀手能全力作战。 这并非最优配置,而是权宜之计。 真正的陌刀手,应当身披重甲,正面硬撼敌军铁骑。 然而,在大乾王朝,重甲极为稀缺,只有皇家御林军和虎贲卫的亲卫营才有配备。 即便是镇北军精锐的西陇卫,也仅装备轻便的铁甲或锁甲。 铁林谷目前的锻造能力,尚不足以量产重甲。 因此,林川只能先以持盾辅兵弥补防御上的不足。 陌刀队的训练,从组建的第一天起,就极为严苛。 每日负重行军三十里,举石锁练臂力,挥动特制的粗木棍,反复练习“劈、砍、扫”三个动作。 枯燥、疲惫,甚至痛苦。 但无人抱怨。 因为加入陌刀队,就意味着铁林谷最高的军饷: 每月四两银子,一日三餐皆有肉食! 这样的待遇,连普通战兵都眼红不已。 …… 军械库里。 林川细细打量着眼前的重弩。 这把重弩是镇北王赏赐的三十台之一,通体用上好的柘木打造,弩臂上还烙着军器监的印记。 “大人,这重弩每台需三人操作,射程可达三四百步。” 身后的匠人小心翼翼地解释,“只是上弦太慢,熟练的弩手也要十几息才能发一箭。” “三四百步?”林川吃了一惊。 这个距离远超弓箭的射程了。 “为何边军里没有重弩营?” “这……小人就不知道了……” 林川点点头。 这种问题,一个匠人自然是回答不出来。 对于弩,他熟悉无比。 要知道,在后世的特种部队里,弓弩也是标准配备。 眼前的重弩确实威力惊人,二三百步都能贯穿鞑子的护甲,精准度也远超弓箭。 可它也有明显的缺点。 首先是机动性。 这台重弩净重就达八十斤,需要两匹驮马运输。行军时还要拆卸组装,耗时费力。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这样的笨重装备往往跟不上部队的转移速度。 其次是操作难度。 训练一个合格的重弩手需要三个月,而培养弓箭手只需月余。 更致命的是,重弩上弦缓慢,熟练弩手每分钟最多发射三箭,在遭遇骑兵冲锋时,这个射速远远不够。 可缺点再多,这射程的优点,也实在让人难以抗拒。 “这种重弩……可以仿制吗?” “大人,可以仿制,就是造价……可能会高些。光这一支弩箭,就至少两百文……” “两百文……”林川低声重复道。 一个劳工辛苦劳作一个月,才能换来四支这样的弩箭。 如此高昂的成本,难怪普通军队根本负担不起成建制的重弩营。 可林川根本不在意成本。 他之所以关注重弩,并非是为弩箭的杀伤力,而是为了射程。 重弩真正的价值,不在于单兵的威力,而在于集群使用的战术效果。 如果能解决机动性和射速问题,再配合特定的地形与阵型…… 那么,他可以将炸药包装在弩箭上,让弩车射出爆炸箭。 如此一来,他就有了一支最初级的“火箭军”! “银钱不是问题,只要能造出来,别的都好说。” “那小人便试试……”匠人正要告退。 “等一下。”林川叫住他,“你将这重弩,与手推车组合在一起。” “手推车?”匠人一脸困惑。 “对。设置几个卡位,可以上下调整弩车的角度,大概是这样……” 他尝试着在地上画了画简单的思路。 匠人慢慢理解了他想要的东西,点点头。 “小人明白了,这就去做。” 两日后,第一台改装的重弩手推车出现在校场上。 所有人都为之震惊。 这台看似简陋的装置,却彻底改变了重弩的战术定位。 从固定的城防武器,变成了可以机动部署的野战利器。 “大人,小的还改了一台大车……” 匠人小心地引着林川看向另一侧。 林川抬头,只见一台经过特殊改装的大车上,稳固地架设着重弩。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登上马车,握住重弩。 这个角度,这个架势,恍惚间竟让他想起前世影视中的车载重机枪。 他试着转动弩机,发现射击角度可以在一定范围内自由调节。 而且马车两侧还设置了专门的弹药箱,可以存放弩箭。 “好!”林川忍不住赞叹一声。 这个改装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期。 手推车变马车,意味着移动速度更快。 而且马车上可以直接坐下数名重弩兵,包括弩箭、炸药,都可以放在上面。 一辆普通的运输马车,就这样华丽变身为移动的“重弩火箭车”。 “你叫什么名字?”林川问匠人。 “回大人的话……”匠人小心回应道,“小人……王贵生,是王家村的木匠。” 林川点点头:“你能主动想着改进装备,很好,该赏!” 王贵生又惊又喜,急忙跪下磕头:“谢大人!” 林川摆摆手:“起来吧!” 王贵生抬起头来:“大人,小的还有个想法……” “说!” “既然重弩可以如此改造,是不是也可以把重弩换作风雷炮……” “风雷炮?!” 林川一拍脑门,目光亮了起来。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如果能将风雷炮架在马车上,岂不是能实现移动发射?快!立刻去试做一台!” “大人……”王贵生趴在地上磕头,说道,“小人斗胆……已经做了一台样品……” “什么?”林川惊讶道,“快!快拉过来看看!” “是!大人!” 王贵生匆匆离去,不一会儿,便和几个木匠推着一辆特制的大车缓缓而来。 当林川看清车上的装置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这这……”他揉了揉眼睛,“这是火箭炮啊……” 。 第146章,思想放光芒 大车上。 坚固的木制框架中,二十门风雷炮整齐排列,五门一排,共四排。 每一门炮都被牢牢固定在特制的卡槽里,炮口上扬。 而且,从框架下面的卡槽来看,很明显,也是可以调节角度的。 “王贵生!”林川绕着大车转了一圈,惊讶道,“你是怎么想到这个点子的?” “回大人!”王贵生恭敬地答道,“小的负责风雷炮木身的制作,听战兵兄弟们说,这炮好用是好用,就是一次只能扛一支,小人就想着,可不可以用车拉……只是小的想不出来装在车上的法子,还是大人让小的做重弩的改造,小的突然想到,重弩可以装在手推车上,那就可以装在大车上,而风雷炮……也就自然做出来了……” “妙啊!妙啊!”林川哈哈大笑。 王贵生挠了挠头:“这排列的方式,还是南宫先生指点小人,说可以像排箫那样排……匠人兄弟们,也都出了主意!” “好!好一个群策群力!”林川大喜。 这些看似简单的改造,不需要什么惊天动地的发明,却能让铁林谷的军事实力实现了质的飞跃。一辆普通的运输马车,就这样华丽变身为移动的“火箭炮”发射平台。 关键是,这个王贵生竟如此敢想敢干,正是铁林谷最需要的人才。 “王贵生!”林川拍着木匠的肩膀,“从今日起,你就就带着这几个匠人兄弟,专门负责军械和工具的升级改造,有什么新点子尽管提!一旦采用,都有赏!!” “多谢大人!!”众人大喜过望,齐齐跪下磕头。 …… “怀瑾,我有个想法……” 林川急急地找到南宫珏,把自己的思路讲给他听。 南宫珏听了林川的想法,激动不已。 当即提议道:“大人此策,不妨命名为’革新榜'。” 林川一愣:“革新榜?” 南宫珏点点头:“对!可将榜文张贴各处,凡有能改进工艺、改良农具、提升收成等创新之策者,皆可揭榜献计。一经采用,按其价值给予重赏。” “妙!正合我意!”林川大笑道。 “大人!”南宫珏神色肃穆,后退一步,竟撩起衣摆就要下跪,“大人此策,不分贵贱,唯才是举,请受怀瑾一拜。” 林川连忙上前扶住:“怀瑾且慢!说来惭愧,这个想法还是受你启发。” 南宫珏疑惑道:“大人此言何意?” “若非你指点王贵生,将风雷炮如排箫般阵列布置,我又怎会想到这悬赏求贤的法子?” “照大人这么说,怀瑾岂不是立了大功?” “何止是大功!” 林川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简直是功不可没!当重赏!” “多谢大人!” 林川心中感慨万千。 从一开始在铁林堡带二十来个兵,到如今铁林谷三千多人,这才过去了将近半年的时间。 连他自己都感觉太快了! 快得有些不真实。 可形势在推着他往前冲,容不得他丝毫犹豫。 鞑子环伺,府军腐败,镇北王与西梁王又明里暗里斗争,就连镇北军十六卫,彼此之间也不是铁板一块。 对大乾王朝,林川始终找不到归属感。 但每当看到这片土地上辛勤劳作的百姓,看到他们眼中重新燃起的希望,他的心中就会涌起一种莫名的责任感。 这是华夏的土地,而他骨子里流淌的,永远是人民子弟兵的热血。 人民至上。 这四个字,将是他立足于这个世界的法宝。 要说现在,他并没有什么“成就帝王伟业”的念头。 他只想将根基牢牢扎进铁林谷,让这个地方能变成一棵参天大树,为生活在其中的人们遮风挡雨,庇护他们平安。 可他知道,光凭自己的力量,远远不够。 正因如此,他才会不遗余力地发掘人才,激发每个人的潜能。 无论是落草为寇的山贼,还是流离失所的难民,只要心存善念,他都愿意给机会。 甚至连秦知县,只要能改过,他依然愿意选择相信他。 事实证明,他做的没错。 这一路走来,很多人开始服从他,信任他,追随他,对他下达的指令言听计从。 而现在,一个普通的木匠王贵生,竟能主动贡献智慧,将军械改良到如此地步。 这份惊喜,让林川的眼眶微微发热。 这不正是“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的最好印证吗? 教员思想的伟大之处就在于此。在旧世界里,真正的力量从来不是来自个人的英明神武,而是源于千千万万普通人的智慧与创造。 谁能拥有他们,谁就能拥有世界! …… “大人,外面有几位士绅求见。”一名战兵过来禀报。 “士绅?”林川和南宫珏对视一眼。 自上次“犒军”之后,这还是第一次有地方士绅主动登门。 他接过几份拜帖,打开。 “周记粮行、德隆布庄、永昌钱庄……” 他嘴角浮出一丝笑意,“这不都是之前捐过钱粮的清平县大户嘛……” “大人,许是来拉近感情的。”南宫珏笑道,“这等应酬,还是需要大人亲自接待才好。” “也罢。”林川整了整衣冠,“好歹也都出钱出粮,给咱们铁林谷建设出了力!都请进来吧。” 他冲战兵吩咐一声。 沉重的城门缓缓开启。 五位身着锦缎的员外小跑着进来,身后几乘青布小轿紧随其后。 为首的周掌柜刚跨过城门,就呆住了。 其他几个员外也都纷纷目瞪口呆。 上次来犒军,大家都来过铁林谷,只不过都在城门外面,没有被准许进去。 再说当时他们也都战战兢兢,送完东西赶紧就走,哪还有心思往里走。 不过想想也知道,一个戍卫堡而已,不就是几栋房子,百十来号人? 可如今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整齐的房舍、往来如织的人流。远处一排高炉冒着烟,校场上传来阵阵操练声,就连空气里飘着的,也是饭菜的味道。 “这、这、这、这……” 这哪还是什么戍卫堡?分明就是一座正在崛起的城镇! 众人面面相觑,竟不敢往里走了。 “周掌柜,诸位员外,别来无恙啊。”林川远远迎了过来。 。 第147章,开放地皮? “将军!” “大人!” 几位士绅这才回过神来,慌忙整理衣冠行礼。 “诶,都是老熟人了,免礼免礼。” 林川一把扶住周掌柜的胳膊,哈哈大笑道,“来来来,我带你们参观参观。” “多谢大人!”周掌柜受宠若惊。 林大人明显表现出与他的亲近,让他惊喜莫名。 而身后几人互相交换着眼色,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同样的震惊。 “诸位近来生意可好?” “托大人的福,粮行的生意节节高。”周掌柜说道。 “是啊大人,商路太平了,我们的布匹运送再没出过岔子。” 身后一名员外也补充道。 “是啊,是啊。”众人纷纷应和。 林川回过头,笑道:“王掌柜,说起来还要谢你。德隆布庄给铁林谷的折扣,可帮了我们大忙。” “哎呀大人折煞小人了!”王员外慌忙抱拳道,“能为铁林谷效劳是小店的福分!莫说折扣,就是白送也是应该的……” “诶,本将可不是巧取豪夺之徒。”林川摆摆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商人逐利天经地义,但若是贪图小利而失了大义。那与崔明远之流有何区别?” “是是是!”众人顿时噤若寒蝉。 崔明远离奇失踪,家业一夜败落,生意都被周边商户瓜分。 坊间早有传言与铁林谷有关,但谁也不敢说破。 如今的铁林谷兵强马壮,听说秦知县高升都是林大人私底下运作的,他们这些商人哪里还敢造次? 众人跟在林川身后,每走一步,眼中的惊色便浓重一分。 作为本县有头有脸的大户,他们谁家不是几进几出的深宅大院? 可眼前铁林谷的规模,却让他们引以为傲的家业黯然失色。 整齐的房舍如棋盘般向远处延伸,已经有很多建成,更多的还在建造中。数以百计的身影穿梭其间,忙忙碌碌,井然有序。远处山坡上,新开垦的梯田层层叠叠。而戍堡旁那片百十亩的麦田,麦浪已经开始发黄,再过半月就能收割了。 远处成片的高炉冒着黑烟,还有一片屋舍蒸腾着热气,铁匠铺里传来叮叮当当的打铁声。 穿过熙攘的街道,沿途的工匠们纷纷停下手头活计,向林川行礼。一个满脸炭灰的少年扛着铁锹跑过,见到林川立刻挺直腰板:“将军好!” 林川摸了一把他的脑袋,目送他跑远,回头望向一处正在施工的三层木楼。 “诸位请看,这是铁林谷在建的酒楼。”他指着正在施工的楼体,脚手架上的工匠们正忙着雕琢檐角的花纹,“日后这里会售卖我们自酿的将军醉和特色菜肴。” “将军醉?”众人面面相觑。 周掌柜瞪大眼睛:“大人,可是前些日子在青州传开的那种烈酒?据说青州大儒都亲自题了’酒中将军’的匾额!” 林川一愣:“哦?你们喝过?” “哎呀大人!”永昌钱庄的赵东家激动地拍了一把大腿,“这竟是铁林谷自酿的酒?!” “正是。”林川点点头。 “我等竟然……”众人相视片刻,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周掌柜笑道:“不瞒大人,前些日子,我们几个还专程跑去青州,就为尝这传说中的将军醉!在酒楼排了整整一个时辰的队啊!” “哈哈哈……”林川大笑起来,“早知如此,我给诸位送几坛。” 王员外上前一步:“大人,既然要开酒楼,何不开放些地皮给我们?铁林谷日渐兴旺,咱们的店铺开得越早,就越早得益啊!” “好主意啊!” 这话瞬间点燃了众人的热情。 林川故作沉吟,指向酒楼旁边空置的一片土地:“其实那边整条街都打算预留作坊市,只是还没规划好……” “哎呀大人!”周掌柜一个箭步冲上前,“周记粮行愿购三间铺面!” “我要两间!” “布庄也要两间!” 看着众人争先恐后的样子,林川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他伸手拍了拍周掌柜的胳膊:“周掌柜,你一个粮行,要三间铺面作甚?” 周掌柜后退一步,长揖到底:“大人明鉴!小的不光要开粮行,还打算开卤肉铺、古玩店……总之,愿追随大人!” “愿追随大人!”众人纷纷紧随其后,郑重表态。 林川笑了起来。 这些精明的生意人,已经嗅到了铁林谷蓬勃发展的商机。 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 他抬手示意安静:“诸位别急,铁林谷做生意讲究规矩。地皮可以卖,但有三条铁律,若诸位能遵守,那铁林谷的大门,欢迎诸位——” “大人请讲!” “第一,不得欺行霸市;第二,须用铁林谷统一的度量衡;第三,利润的一成用于维护坊市。” “这是自然!”周掌柜第一个响应,“大人的规矩最是公道!” 王员外却若有所思:“大人,这一成利润维护坊市……” “王掌柜放心。”林川看了他一眼,“这一成里,包含日常巡防的保护费,也包含统一修缮的费用。你们想想,在别处做生意,光打点要花多少?” 众人恍然大悟,纷纷点头。 林川这番话,既给了他们实惠,又暗示了铁林谷的武力保障。 “此事不急。”林川笑道,“过些日子,铁林谷正式对外售卖地皮,到时候,给各位发帖子。” “多谢大人!”众人难掩喜色,纷纷抱拳。 林川点点头:“话说回来……诸位今日来铁林谷,所为何事?” “呃……”众人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周掌柜上前一步,抱拳道:“大人明鉴。我等确有一事相求……” 林川点点头:“周掌柜有话直说。” “我们打算筹建商会,想请大人……主持大局” “哦?”林川露出讶异之色,“本将一介武夫,如何当得起这般重任?诸位莫要说笑了。” “大人!”周掌柜说道,“实不相瞒,我等早有此意。只是那崔……崔明远把持着黑道势力,勾结官府,我等实在有心无力,如今没了这厮……” 众人暗叹一声。 “如今既蒙大人庇佑……”周掌柜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林川的脸色,“我等想着,要找个既公正、又能服众的人来主持商会……思来想去,非大人莫属啊!” “是啊,还请大人莫要推辞……” 众人纷纷应和道。 林川转过身去,慢慢思索。 他当然明白这些商人的心思,无非是想找个强有力的靠山。 但换个角度看,若能将他们整合起来,分散的资源、商路、人脉…… 都能发挥出应有的价值。 而且,铁林谷的发展,也能从中受益匪浅。 “商会之事……且容我想几日。” 林川转过身来,缓缓说道,“得拿个详细的章程……” “那是自然!”周掌柜大喜过望,“多谢将军!” “多谢将军!”众人跟着抱拳躬身。 “别急着谢,我还没答应呢。”林川摆摆手。 “大人既愿意想几日,那便是放在了心上,我等自然要拜谢大人!” “是啊是啊……” “周掌柜,多日不见,你这张嘴到底利索许多……哈哈哈……” “哈哈哈哈……” 。 第148章,将军密信 送走几位士绅,林川回到木屋,发现南宫珏早已备好热茶等候。 “恭喜将军,贺喜将军。”南宫珏笑着拱手。 林川无奈地摇摇头,接过茶盏:“怀瑾,你这算盘脑子,又算到了什么?” 南宫珏故作正经地整了整衣冠:“怀瑾算到了大人财源亨通,富甲一方。” “你真这么想?”林川盯着他的眼睛。 “呃……”南宫珏收起玩笑之色,沉吟片刻后坦言,“大人,怀瑾这只是恭维话……” “马屁不臭。”林川冷哼一声,“说说你的真实想法。” “大人明鉴!” 南宫珏深吸一口气,正色道:“以大人的运筹帷幄,商会一旦成立,铁林谷便再无银钱之忧。商路畅通后,粮饷、军械、情报都将源源不断。” 林川闻言失笑:“你这家伙,莫非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南宫珏一脸茫然:“嗯?大人,什么虫?” “算了,说正事儿。” 林川摆摆手,走到窗前,“你说的没错。如今铁林谷人口已突破三千,每日消耗的粮米就是个惊人数字。更别提军械打造、房屋修建、工坊运作等等一应开销。商会成立后,我们不仅能获得稳定财源,更能借此深入西梁一带的商路命脉,甚至羌人那边……” “陇西?”南宫珏心头一震。 “怀瑾,如今陇西乱起来,你堂堂一个举人,离开故土,流落到我这荒山野岭,必然心有不甘吧?” “大人!”南宫珏眼眶一热。 “我懂。”林川点点头,“前几日去西梁山,我便有了打通陇西的想法。先从商路着手,日后,未必不能带兵打过去,平定陇西,平定大西北!还你南宫世家的荣耀!” “大人!”南宫珏扑通跪地,“怀瑾……愿为大人效死!!!” “别动不动就死。”林川赶紧扶起他,“净跟胡大勇他们学的臭毛病……能不能不死,都活着,才能看到明亮的世道。” “大人说的是!怀瑾知错了。”南宫珏抹了一把眼泪。 “好了,说正事。”林川笑了笑,“你对商会有什么想法?” “大人,怀瑾自小虽熟读圣贤书,对生意之事却是不通。只不过,怀瑾以为,这商路即情报网,铁林谷一定要争!” “没错!”林川点点头,“商队往来各地,什么消息打听不到?什么物资运不进来?更重要的是……” “练兵?”南宫珏说道。 林川笑了起来。 有这么一个默契的幕僚,感觉真好。 “大人,怀瑾也正有此意。” 南宫珏笑道,“如今大人虽然得了游击将军的头衔,可手下精兵强将不过数百,即便是满编,也不过千余人。可若通过商会,我们可以名正言顺地培养自己的武装商队。明面上是护卫,实则是暗藏的精兵……” 林川赞许地点头:“你说到点子上了。军事上,我们即将增加陌刀队、重弩车、风雷炮车,但光有武力还不够……” “需要银钱支撑。”南宫珏接话道,“一支千人精锐,每月光军饷就要数千两。更别说战马、盔甲、粮草的消耗。” “正是。”林川转身,目光灼灼,“所以商会必须办,而且要办得漂亮。让那些商人既得利,又离不开我们的保护。” “大人深谋远虑!” 南宫珏由衷赞叹一声,“如此一来,铁林谷军有游击营,政有秦同知,商有商会,军政商三管齐下,假以时日……必将成为这片土地上,谁都不敢小觑的力量。” “所以,怀瑾,你我商量一下这商会的章程,如何?” “怀瑾必不负大人所托!” 两人聊得起劲,不知不觉过去了两个时辰。 入夜,胡大勇却匆匆跑来,拿着一封火漆封缄的信笺。 “大人,将军密信。” “密信?”林川接过信笺,抽出密信。 看着密信里的内容,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胡大勇和南宫珏看着他的表情,对视一眼,没敢出声询问。 良久,林川才如梦初醒般抬起头,将信笺递给二人。 南宫珏接过去,和胡大勇一起阅读了起来。 “西梁城?”胡大勇愣了愣,“王爷要将军取西梁城?” “这是一步妙棋啊!” 林川站起身,来回踱了几步。 “妙棋?”胡大勇没明白,“大人,妙在何处?” “妙在变被动为主动。” 林川解释道,“眼下秋收在即,鞑子随时可能南下。若坐等他们来攻,纵有万全准备也是被动挨打。” 南宫珏眼中一亮:“而如今镇北军已控制青州,若再以奇兵夺取西梁城……” “正是!”林川来到地图前,“西梁与青州,正是粮道两端。拿下西梁,必将打乱鞑子的部署,这粮道……也就稳了……” “哎呀,那可太好啦!”胡大勇兴奋道。 “好什么好?”林川叹了口气,“难就难在……此战必须速决。若是陷入攻城泥淖,则全盘皆输……” 胡大勇愣道:“骑兵?那不正好?西陇卫最善骑兵!” “是出其不意的奇兵,奇怪的奇!不是骑马的骑!” “啊……原来如此。”胡大勇摸了摸脑袋,“那将军这密信……又是什么意思?” 南宫珏开口道:“或许在将军心中……大人,就是那奇兵的首选。” “可是攻城……谈何容易……” 林川推开窗户,夜风裹挟着远处校场的操练声涌进来。 良久,他才幽幽道:“奇兵……奇兵……你们说,什么样的兵,才算真正的奇兵?” 胡大勇斩钉截铁道:“大人带的兵,都是奇兵!” 林川听了一愣,不禁失笑道:“你倒是自信的很……” “属下不是自信!”胡大勇呵呵笑道,“自从跟了大人,咱们什么时候输过?要我说,大人的脑子,顶得上三个诸葛亮!” “那我不就是臭皮匠了?”林川哭笑不得。 胡大勇挠挠头:“反正将军既然相中了大人,自然是没错的!” 林川没有说话,眉头紧紧皱起来。 要拿下一座城,首先要解决的,是如何破城的问题。 可西梁不同于青州。 当初拿下青州,是因为府军出动,城防空虚,再加上守门的兵卒对边军天生畏惧,所以才能快速拿下。 而如今西梁城……却在鞑子手中。 。 第149章,作战计划 林川的大脑飞速旋转。 王爷要取西梁城,从战术上讲,着实高明。 可问题是,这个任务交给西陇卫,着实有些让人想不通。 西陇卫的优势是骑兵,善野战。 打西梁是攻坚战,虎贲卫和黑石卫反而更合适。 不过军令如山,上头如何决断,不是他这个小小的游击将军能置喙的。 很明显,这个任务,将军也很为难。 否则也不会专门送来密信…… “假如是我来指挥西陇卫,该如何取西梁城……” 林川的视线落在地图上,思索片刻,脑海中很快有了初步的想法。 西陇卫除了有骑兵,还有铁林谷这支生力军。 而当下铁林谷最大的优势,是炸药。 如果能进入城中,以炸药制造混乱,再趁着城中大乱之际,拿下一道城门…… 那么西陇卫的铁骑,便能长驱直入。 如此一来,就与鞑子有了短兵相接的机会。 接下来,就是杀敌、控制城门、守城、抵挡鞑子援军…… 一旦攻守易边,优势就会来到西陇卫这边。 而这个计划要成功,关键在于两点: 一是他如何带人顺利进城; 二是西陇卫铁骑长途奔袭不被发现。 想到这里,林川抬起头来,望向南宫珏。 “怀瑾,隆昌号的陈掌柜……走了没有?” 如今将军醉供不应求,陈掌柜每过一段时间就来铁林谷运酒,昨日林川还与他喝过茶。 “大人,陈掌柜还在谷中,明日午后离开。” “好。把他请过来吧。” “这么晚了……陈掌柜怕是歇下了。” 南宫珏话刚出口,才意识到什么,随即改口道,“属下这就去请他……” 良久,南宫珏带着陈掌柜回来。 陈掌柜手忙脚乱地整理衣冠,见到林川,赶紧拱手作揖:“将军,有何吩咐?” “陈掌柜,有一件事,想找你帮忙。” “将军尽管吩咐,小人义不容辞。” “先别急着答应,此事……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将军……何意?” “我记得你的隆昌号生意……遍布西梁各大州府?” “倒也谈不上……小人的隆昌商队,倒是对西梁商路很熟,至于隆昌酒楼,也就开进了青州、西梁几座大城。” “西梁城……陈掌柜近期可还去过?” “回将军,西梁城……小人去的次数不多,如今鞑子占了城,小人也就每季去一次……” “巧了,本将刚好想了解一下西梁城……陈掌柜,不如今夜咱们把酒言欢,你给我讲讲?” “小人……荣幸之至!” 当下,林川便叫人端来美酒小菜,几人围坐一桌,细细畅聊起来。 陈掌柜行走江湖多年,察言观色本事一绝,如何看不出来,这是林将军惦记上西梁城了。 他为人本就刚正不阿,痛恨鞑子,如今猜到了边军要对西梁动手,心潮澎湃,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西梁的城貌、布局、守军等等情况,一五一十全都说了出来。 外人并不知晓,西梁王与苍狼部暗中款曲,为了交换利益,将西梁城送给了苍狼部。 而苍狼部兵不血刃拿下西梁城,也并未如以往般屠尽全城,而是保留了城中大部分的产业。 如今来看,他们是希望以西梁城为据点,一点点蚕食控制西北的粮仓。 众人聊到黎明,才渐渐散去。 林川没有休息,直接去边城大营面见陈将军。 …… 两日后,一支由马车和骑兵组成的商队,静悄悄地出发。 商队规模不小,二十辆马车满载着货物,大部分是贴了“将军醉”红封的酒坛。 数十名护卫汉子骑着骡马,穿着褪色的粗布短打,腰间扎着生牛皮腰带。 马鞍旁边,挂着各式各样的短兵器。 领头的名叫陈之遥,是隆昌号的少东家,此番亲自押车,是要送一批将军醉去西梁城的分号。 战火虽已燃起,商路却从未真正断绝。 流民队伍中,总能看到被私兵护卫的商队逆流而行。 商人的生存之道,无非是“争名逐利”四个字,隆昌号更是深谙此道。 每月大把银钱撒出去,什么买不到? 西梁城如今驻扎着苍狼部三支精锐千人队。 三位千夫长中,最有权势的当属大酋长的次子哈尔詹。此人性情乖张,不近女色,唯独对烈酒情有独钟。自从隆昌酒楼西梁分号引入“将军醉”后,很快便风靡全城,成为达官显贵竞相追捧的珍品,其中就包括哈尔詹。 借着这个机会,陈之遥便攀上了苍狼部的关系,拿到了一张盖着军方大印的通行证。 距离芒种还有五日。 田里的麦穗已经开始饱满,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收割。 留守的村民日夜烧香拜佛。眼瞅着就要收获了。 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各方势力也都在悄悄积蓄力量,随时向这片大地发出致命一击。 棋盘上,陈远山代表镇北王,准备在西梁城的位置,先落下一子。 陈之遥骑马靠近一名护卫打扮的年轻汉子,低声道: “林将军,前面有片林子,可要停下歇息?” 林川笑了笑:“少东家自行吩咐便是。我们穿了这身衣服,这一路便是少东家的手下。” 陈之遥心中虽然忐忑,但也明白林川的意思。 当即前后招呼一声:“前面林子,歇息半个时辰!” “谢少东家!”周围响起一片恭维声。 七十多名护卫里面,有五十名是隆昌号的人,剩下的,全是铁林谷的兵。 陈之遥并不知道他们去西梁城的目的是什么。 父亲说了,一切听从将军吩咐,他便照做就是了。 “少东家走了几年商?” “从去年开始走的,家父年岁渐老,这种远途的事情,便由我来代劳……” “子承父业……挺好……” “不敢当……家父常说,创业易,守业难,诺大家业交到小人手上,心中难免忐忑不安……” 正说着,远处响起几声尖锐的哨音。 似有某种节奏。 一声短,一声长,又两声短。 周围护卫打扮的战兵们纷纷起身,陈之遥愣了愣,抬头望见林川把饼子塞进了嘴里。 “有一帮贼人过来了。” 他随意地拍了拍手,问道:“少东家,你们路上遇到贼人,一般会怎么应对?” “啊?”陈之遥脑袋一懵,回答道:“交些……买路钱……” 。 第150章,借你脑袋一用 林子深处,此起彼伏的呼哨声响起。 没多久,几个方位陆续现出了数十道身影。 他们身上的装束五花八门,既有破烂的皮甲,也有用麻绳捆着的木片甲,还有一些穿着褪色的府军号衣。手中的兵器倒是清一色的制式腰刀,只是看上去有些破旧。 这些人的站姿松散,眼神却狠辣,一看就是刀头舔血的老手。 陈之遥却神色自若,大步迎上前去,远远就抱拳朗声道:“天南地北一条道,山高水长见真章!” 对面一个疤脸汉子踱步而出,冷笑一声:“风吹草低见牛羊,不知来的是哪路财神?” “三山五岳皆兄弟,隆昌号中走老镖。” 陈之遥指了指车上插着的隆昌号旗子,笑道,“各位好汉,借个道儿行个方便。” 疤脸上下打量着陈之遥:“隆昌号?很久没打交道了……怎么,陈掌柜不在,换了个小崽子?” “家父身体抱恙,特意嘱咐小的要好生孝敬各位好汉。” 陈之遥面不改色,从袖中滑出个沉甸甸的钱袋,拍在对方手里。 “江湖规矩,不可怠慢。这点买路钱,给兄弟们打壶酒喝。” 疤脸掂了掂钱袋,点点头:“够爽快!不过今儿个护卫不少啊,可是装了什么贵重货物?” “不过都是些小本生意。”陈之遥笑道。 “小本生意?”疤脸旁若无人地朝马车走过去,左拍拍,右看看。等看到了马车上的酒坛子,眼睛亮了起来:“我说今儿个早上醒来左眼皮直跳,原来好事在这儿啊!哈哈哈……” 他用力拍了拍酒坛子,扭头喊道:“龅牙,过来瞅瞅,上面写的是啥字儿!” 一个门牙突出的瘦高个应声跑来,等看清红封上的三个字,眼珠子瞪得溜圆。 “二爷,这是将军醉!听说西梁城的酒楼卖二十两一坛!” “卧槽,二十两一坛?!!” 疤脸一愣,脸上的横肉抖了抖,表情瞬间精彩起来。 他猛地转身,腰刀“铮”地出鞘,直指陈之遥:“我说小砸!这就是你说的小本生意?妈的光着一坛酒,比老子劫一次道还贵!!” 陈之遥强作镇定:“好汉息怒,这酒……是要送给西梁城的大人们……” “妈的,西梁城的大人就是大人,我们就得是小人了?” 疤脸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一把揪住陈之遥的衣领,“老子当年在府军,也是个百户,你见了我是不是也得喊一声大人?” “自然如此,自然如此。”陈之遥赶紧从腰间又掏出两锭银子,递了过去,“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大人多多包涵。” “包涵你大爷!”疤脸一把夺过银子,“留一车酒,就放你们走!” “大人,这……这不太合规矩啊……”陈之遥的声音已经开始发抖。 疤脸一把将腰刀架到他脖子上:“老子的刀就是规矩!” 他目光扫视着商队护卫,看到他们腰间的短刀,不屑地哼了一声。 “就凭这些玩意儿,也配跟老子的刀比划?” 剑拔弩张之际,疤脸身后响起一声冷笑。 “百户大人,借你一物用用。” “什么?”疤脸皱眉回头。 迎接他的是一只铁钳般的大手。 一直沉默站在陈之遥身后的林川骤然暴起,左手如闪电般抓住疤脸的甲领。 疤脸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到双脚离地,整个人被一股大力直接拽起,下一秒,他的后背狠狠砸在坚硬的地面上,尘土飞扬。 疤脸眼前一黑。 “借你脑袋一用!”冰冷的短刀,已经切在了疤脸的脖子上。 没有命令,二十多道身影陡然发力,冲向了那群落草为寇的府军溃兵。 形势急转而下。 疤脸完全没有想到对方竟敢反抗。 他们在这条商道盘踞两年有余,劫掠过大小商队数十次,从未遇到过这般阵仗。按照经验来说,这些商队行走江湖,能用银子解决的问题,绝不会动刀枪,否则的话,两败俱伤,对谁也没好处。 可今日……这是怎么了? 战斗开始得突然,结束得更快。 不过十几个呼吸的工夫,地上已经躺了七八具尸体,剩下的早已逃之夭夭。 疤脸挣扎着要开口,他想求饶,想辩解,甚至想搬出当年在府军的关系。 但林川的眼神告诉他,这些都没用。 他只觉得脖颈一凉。 林川一刀割断了他的喉咙。 而此时,隆昌号的伙计和护卫们还都站在原地,目瞪口呆。 陈之遥怔怔地望着这一幕,腹中突然一阵翻江倒海。 他踉跄着后退几步,扶住一棵枯树,“哇”地吐了出来。 胡大勇走过来,瞥了眼呕吐不止的陈之遥,咧嘴一笑:“大人,可是要他们的首级?” 林川点点头:“首级,腰刀,能证明他们府军身份的……”他抬眼望向西梁城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咱们进西梁城,得带点好礼过去……” “明白!”胡大勇转身喝道,“兄弟们,干活了!” 陈之遥还在干呕。 胃里已经吐空了,却仍止不住地痉挛。 他不是没见过杀人,去年粮行斗殴时就死过伙计。但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活生生的被割下了脑袋,这的确是他从未有见过的场面。 不过他也知道,此刻不是矫情的时候。咬着牙忍住恶心,冲林川抱拳,颤抖道:“将军见谅……小的失态……” “无妨。”林川笑了笑,“倒是惊吓到了少东家。” 胡大勇那边已经利落地干完活,正用麻绳串起血淋淋的首级。 “少东家若是难受,不妨去马车上歇息一下。”林川指了指大车。 陈之遥感激地点点头,跌跌撞撞走向车队,脸上已经是泪涕横流。 身后传来胡大勇粗犷的嗓音:“大人,这家伙还真是个百户,腰牌都留着呐!” 林川的笑声随风飘来:“这玩意儿,可比路引好使!” 车队继续出发。 此前还一路说说笑笑的隆昌号护卫们,此时全都噤了声。 谁都离胡大勇的马远远的。 毕竟,那马背上,还挂着一串狰狞的脑袋。 。 第151章,进入西梁城 西梁城。 这座矗立在西北边陲的雄城,曾是西北五州当之无愧的明珠。 城内有七十二坊,当年最繁华时,街上行人摩肩接踵,西域胡商与中原客旅络绎不绝。 这座城的兴衰,与西梁王的命运紧密相连。 二十年前,当今天子初登大宝时,西梁王还只是镇守此地的指挥使。 那时的西梁城,指挥使府邸坐落在城中央。 门前车马不绝,各地官员往来拜谒,门庭若市。 后来朝廷敕封西梁王,赐下五州封地。 这位新晋藩王便舍了这座经营多年的老城,在南边三百里的汾州城另起炉灶,建起了更为宏伟的新王府。 自那以后,西梁城便如美人迟暮,渐渐褪去了荣光。 城中的商贾大户,但凡有些门路的,都随着王府迁往了汾州。 留下的,多是些扎根于此的老号。 城南的隆昌酒楼,是少数还在营业的大酒楼之一。 三层的木结构建筑,门口站着两个彪形大汉,腰间鼓鼓的,显然藏着兵器。 楼上的雅间里,时常传出笑声,有时还会从窗口扔下个空酒坛,砸在街面上发出清脆声响,却没有行人敢说话。 如今的隆昌酒楼,可是有鞑子贵族罩着的…… 一楼柜台前。 掌柜老周手里攥着块泛黄的抹布,有一下没一下地擦拭着早已锃亮的红木台面。 他紧紧皱着眉头,目光不时瞟向门外。 楼上的雅间里,苍狼部的贵族们正喝到兴头上。 粗犷的大笑声震得楼板发颤,夹杂着陪酒歌女们的娇嗔。 “再送一坛将军醉上去。” 老周头也不抬地吩咐道。 这已经是今晚第六坛了,那些草原蛮子的酒量着实骇人。 店小二刚要动作,酒楼的门帘突然被掀开。 一个满头大汗的年轻伙计闯了进来,粗布衣裳上沾满尘土。 “掌柜的!我回来了!”小伙计扶着膝盖直喘。 老周一个箭步上前,抹布掉在地上也顾不得捡:“怎么样?见着少东家了吗?” “还、还没。”小伙计咽了口唾沫,“东子哥怕您着急,让我先回来传个话……” “没见着人你回来传什么话!”老周急得直跺脚,“快去城门口守着!车队要是到了,立刻回来报信!” “哎!”小伙计挠了挠被汗水浸得发痒的后颈,刚要转身,又被老周一把拽住。 “等等!”老周从柜台底下摸出个油纸包,“肉包子,肚子别饿着。” “谢谢掌柜的!” 小伙计眼眶一热,接过还温乎的包子,转身跑了出去。 老周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长长叹了口气。 自从听说少东家要亲自押送这批货,他的心就一直悬着。 车队在路上要行两日,这么兵荒马乱的年月,城外可到处都是吃人的豺狼啊。 楼上的喧闹声更大了,有人开始摔盘子。 老周揉了揉太阳穴,弯腰捡起掉落的抹布。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 城门处,两队苍狼部武士正在盘查过往商旅。 他们检查得很仔细,每个行囊都要翻开,连运粮的麻袋都要用长矛捅几下。 城门口贴着几张泛黄的告示,最新的一张墨迹尚新,上面画着通缉的画像。 在他们身后,一面狼头大旗在风中舒展,旗杆上还吊着几具尸体,都是前些日子抓获的反抗军首领。尸体在烈日下已经干瘪,却没人敢去收殓。 远处,一支绵延的车队,缓缓接近。 为首的苍狼部十夫长吐掉嘴里的草茎,带着两名手下迎了上去。 “吁——” 陈之遥勒住缰绳,翻身下马,恭敬地递上通行证。 十夫长接过通行证,等看到上面的大印时,眉头皱了皱。 他抬头打量着这支队伍,二十辆大车满载货物,一些护卫们衣衫染血。 “路上遇到了叛军。” 陈之遥察言观色,抢先掀开一辆马车的篷布。 七八颗狰狞的首级堆在角落,最上面那个脑袋还瞪着眼睛。 旁边整齐码放着带血的制式腰刀。 “这些首级留着也是无用,就送给大人了……哦,还有这个,大人。” 陈之遥从林川手中接过百户腰牌,递给十夫长。 十夫长的瞳孔猛地收缩。 光凭这些府军的制式腰刀还有首级,就能换十头羊的赏赐,再加上这块腰牌,能说不定还能升一级。 他不动声色地将腰牌揣入怀中,例行公事问道:“车里装的都是什么?” “给哈尔詹大人带的酒……还有酒楼的一应用度……” “哈尔詹大人的酒啊……” 十夫长听到这个名字,表情终于认真了起来。 “自然是多留了两坛,送给大人……” 陈之遥凑近些,袖中滑出个沉甸甸的物件。 十夫长掂了掂手中的银锭,终于露出笑意:“例行检查,还是要做的。” “明白!明白!” 十夫长走马观花,等走到第五辆马车前,突然被一堆古怪的陶罐吸引了目光。 这些陶罐坛不像坛,壶不像壶,中间镂空,罐壁却异常厚实。 “这些是什么?” 他拿起一颗陶罐,放在手里掂了掂。 陈之遥笑着解释道:“这是酒楼里用来盛汤的陶罐……江南的新样式,不烫手。” “喝汤?”十夫长撇了撇嘴,“你们汉人,什么奇怪东西都有……后面那些袋子呢?” 他抬起手中的弯刀,就要捅进去。 “大人!”陈之遥赶紧喊道,“这都是给哈尔詹大人带的精米……” “精米?”十夫长停下了要戳袋子的动作。 陈之遥赔笑道:“您也知道,哈尔詹大人脾气急……” “行了行了,别拿哈尔詹大人吓唬我。” 十夫长冷哼一声,粗鲁地摆摆手:“赶紧进城!别堵着门!” 马车周围,原本紧张的护卫们,表情终于放松了下来。 车队缓缓驶入城门洞,巨大的黑暗压了过来。 没等众人适应,眼前骤然开朗。 喧闹声扑面而来。 一群叫花子围了上来,纷纷举着破碗,讨要钱物。 陈之遥从怀中掏出一把铜板,抛了出去。 人群呼啦啦地扑向了地面,纷纷争抢了起来。 林川回过头,看了眼城楼上飘扬的狼旗。 明日凌晨,它们就该落下来了。 。 第152章,危机时刻 “少东家!掌柜的让我们来接您!” 刚进城,两个身影便从街角窜出,挥舞着手臂高声呼喊。 其中那个瘦小的身影喊完就撒腿往城里跑,另一个精壮汉子则快步迎上前来,脸上带着掩不住的喜色。 “东子,你们等多久了?” 陈之遥认出了伙计的模样,笑着问道。 东子咧开嘴:“没多久,才一个多时辰!”他突然瞪大眼睛,“少东家,您还记得我的名字!” 他激动得满脸通红,一边小跑着跟在马车旁,一边絮絮叨叨地汇报城中近况。 长长的车队行进在大街上,两旁的百姓纷纷侧目。 有人认出隆昌号的旗幡,低声议论着,也有几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投来鄙夷的目光,还有人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 林川骑在马上,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座沦陷的城池。 沿街的铺面十之三四都上了门板,有些铺门上的封条已经泛黄。 行人大多低着头快步疾走,偶尔目光相接,立刻惊慌地避开。 几个苍狼部的巡逻兵迎面走来,看到车队旗号后竟主动让到路边,领头的十夫长还朝陈之遥点了点头。 这般景象,让林川对陈掌柜刮目相看。 能在敌占区维持这样的影响力,绝非等闲之辈。 临行前,陈掌柜表态:“隆昌号上下愿为将军效犬马之劳。” 现在想来,这分量着实不轻。 这一次的作战计划很大胆,他要带人混入陈掌柜的商队,进入城中。 对陈掌柜来说,无异于一场巨大的冒险。 若此次行动败露,陈家在西梁城经营二十年的产业必将毁于一旦。 可陈掌柜不仅一口应承,还派独子随行,显然是为了让林川相信他的诚意。 不仅如此,他还提前派人快马送信,安排酒楼全程接应,不得怠慢。 林川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这老狐狸,怕是早就看出青州之战的玄机,更看透了“将军醉”背后的深意。如今不惜押上全部身家性命,也要搭上铁林谷这艘战船。这份眼力与魄力,倒真配得上“隆昌”二字。 车队转过街角,隆昌酒楼映入眼帘。 掌柜老周早已经得到消息,迎了出来。 “少东家!”老周望见陈之遥的身影,眼眶顿时红了,颤巍巍地就要跪下行礼。 “周叔,这可使不得!”陈之遥急忙翻身下马,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搀住老人。 老周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哎呀,平安就好,少东家……” “周叔,眼下不是说话之地。”陈之遥低声道。 老周会意,立刻挺起腰板,中气十足地喝道:“都愣着干什么?转到后街,从后院进!”他转身对酒楼里喊道,“阿福,带人把后门全打开!” 车队缓缓绕到后街,一扇不起眼的大门后,竟藏着个占地数亩的大院。 里面的景象让众人眼前一亮。 院子宽敞得能跑马,远处两排马厩里,十几匹膘肥体壮的骏马正在嚼着草料。 东侧一溜库房门窗紧闭,西侧则是一排供伙计居住的厢房。 二十辆大车鱼贯而入,竟然只占了大院不到一半的空间。 胡大勇跳下马车,指挥着众人开始卸货。 一些看似普通的麻袋被小心翼翼地搬进西厢房,里面装满了火药。 几个装着精米的袋子里,赫然藏着数把战刀。 几十个陶罐,也被仔细搬进了屋。 还有一坛标注了记号的酒坛,被二狗一把抱了起来。 “轻点!那可是给哈尔詹大人的酒!” 老周故意高声呵斥一声。 就在此时,酒楼后门“砰”的一声被撞开。 一个身形魁梧的苍狼部百夫长跌跌撞撞闯了进来,皮甲半敞,满脸酒气。 院中众人顿时僵在原地,几个战兵的手摸向了腰间。 “大人!”老周一个箭步上前,脸上堆满笑容,“您尊贵之躯,怎么亲自来后院了?我这就让人送酒上去……” 百夫长醉眼朦胧,一把搂住老周的肩膀,喷着酒气道:“酒……好酒……” “明白!这就给您送去!”老周使了个眼色,示意二狗赶紧离开。 可那百夫长突然瞪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二狗怀中的酒坛,踉踉跄跄地追了过去:“就、就要这坛……” 二狗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加快脚步,却听见身后一声暴喝: “站住——” 院中空气仿佛凝固了。 胡大勇的手已经按在短刀柄上,几个战兵悄悄挪动脚步,形成合围之势。 二狗僵在原地,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滚落。 他怀中抱的酒坛,装的可不是酒,而是桐油,里面浸着手抛雷的引信。 “大人,这里还有更好的酒呢!”老周急忙拦住百夫长,指向马车上的酒坛。 可醉汉的固执难以想象。 百夫长一把甩开老周,摇摇晃晃地朝二狗走去:“小崽子……给我酒!” “喀嚓!” 一声脆响打破了僵局。 百夫长愣了愣,回过头来。 只见地上摔碎了一坛酒,林川正手忙脚乱地收拾着碎片。 这一坛将军醉全撒在了地上,酒香顿时四溢开来。 “哎呀,这么好的酒洒啦——” 百夫长顿时被吸引了注意力,冲向那滩酒液,竟直接趴在地上,拿起残留着酒液的坛子底,将脑袋伸进去,“咕嘟咕嘟”喝了起来。 胡大勇趁机一把夺过二狗怀中的酒坛,快步冲向厢房。 另一个伙计眼疾手快,将一坛真正的将军醉塞到二狗怀中。 老周如释重负,大赞一声:“大人好酒量啊!!” 那百夫长哈哈大笑,站起身来,打了个酒嗝儿。 “大人,您的酒!” 二狗毕恭毕敬,把酒坛子递过去。 百夫长一把抱过酒坛,满意地点点头:“将、将军醉!” “大人如此海量,真可谓是酒中将军!” 老周顺势扶住百夫长,将他半推半扶地送回酒楼。 待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后,院中众人这才长舒一口气。 几个战兵瘫坐在地,方才短短片刻的僵持,竟比一场恶战还要耗神。 只有林川盯着一地的酒坛子碎片,叹了口气。 “真是可惜了,二十两银子啊……” 。 第153章,月黑风高,杀人夜 残阳如血。 荒原上最后一缕阳光,被轰隆隆的马蹄闷响踏碎。 人衔枚,马裹蹄,西陇卫自午时出发,已疾驰一百二十里。 沿途倒下备用马无数,大部分骑兵都已经换乘,而陈远山胯下的战马也已口喷白沫。 “将军,前面五里就是饮马河。” 庞大彪摘下口中的木枚,声音嘶哑,“按这个速度,戌时能到白杨坡。” 陈远山点点头:“传令,饮马河休整半个时辰。丑时前必须赶到埋伏点。” 夜色渐浓,骑兵们沉默地检查装备。 箭囊、横刀、马蹄铁,每样都关乎性命。 没人点起火把,只有月光照在磨刀的砂石上,偶尔迸出几点火星。 陈远山蹲在河滩,看着水中晃动的月亮。 此时……林川那小子应该在城中准备就绪了吧。 按照计划,等过了深夜,城中几处要地会燃起大火,而铁林谷那帮小崽子们,会趁乱拿下东城门,给西陇卫打开城门。 这一战,环环相扣,一旦出错,西陇卫就会陷入绝境。 而三千战马,已经没力气跑回来了…… 他攥紧拳头,用力砸下去。水面顿时碎成千万片银光。 “将军,这明明是个圈套!!” 接到王爷军令那日,庞大彪跪在帐中,痛哭失声。 这个跟随他十二年的老部下,第一次违抗军令跪地苦谏。 他不是没听进去,而是不敢往深里想。 十五年前那个雪夜,若不是王爷的一纸调令。 恐怕此刻陈氏满门的白骨,早已朽在了漠北的流放之地。 这份恩情,他陈远山……愿意以死相报! “咳咳咳……” 陈远山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水面上一片猩红散开。 自接到军令那日起,这口淤血就堵在胸口。 他不愿相信,这是王爷为了削弱西陇卫而设下的圈套。 毕竟,西梁城扼守西北粮道,拿下它便能切断苍狼部退路,这是一步绝妙的好棋。 他宁愿相信,这是王爷将镇北军最后的荣耀交予西陇卫。 毕竟那封密令上写得明白—— “唯卿,可担此重任”。 陈字旌旗裂朔风,远山铁骑踏苍穹。 西陇黑云摧敌阵,卫戍边关第一功! 他陈远山的西陇卫,配得上一场惊天动地的奇袭之战! 毕其一役,稳定西北。 便是死,亦无憾! 陈远山翻身上马:“出发!” …… 西梁城。 子时的梆子刚敲过第二遍。 隆昌酒楼的后门悄无声息地滑开,二十余道黑影鱼贯而出。 林川最后一个踏出门口,反手将门闩轻轻扣好。月光下,所有人脸上都涂着厚厚的炭灰。 “按计划行事!”他低喝一声。 黑影们立刻分开。胡大勇带着六人往城西摸去,二狗领着几个灵活的攀上了屋顶,剩下的人跟着林川,贴着墙根往城中央潜行。 夜,安静无比。 城西粮仓外,两个苍狼部守卫正靠着草垛打盹。 胡大勇打了个手势,两个黑影从阴影中窜出,悄无声息地扣住了守卫的嘴巴,一刀割开喉咙。 “快!”胡大勇吩咐一声。 几支火折子几乎同时被吹亮,紧接着,草垛和屋顶窜起了火苗。 与此同时,城南的马厩也亮起了火光。 二狗把点燃的火把扔进干草堆,火舌很快蔓延起来。 有人打开了马厩的栅栏,受惊的战马嘶鸣着,横冲直撞,冲出了马厩。 “走水啦!走水啦!” 终于有人发现了火情,但为时已晚。城中陆续有七八处要地冒起了浓烟。 号角声此起彼伏,被匆忙唤醒的士兵们像没头苍蝇般乱窜。 大街上,救火的人四散奔跑,不知该去救哪一处的火。 而那些在街上狂奔的惊马,已经撞散了好几个赶来救火的巡逻队。 林川蹲在府衙对面的屋顶上,冷眼看着这一切。 这里视线开阔,能看到救火人群的走向。 衙门里的人都去了西边,也有数支巡逻队奔了过去,毕竟那里是粮仓,兵家重地。 可鞑子并不懂这些。 或者说,鞑子过于自负了…… 粮仓、马厩、军械库、银库……这些军事要地,守卫都极其松懈。 即便是有短暂的抵抗,在面对铁林堡战兵的突袭时,也是一击即溃。 “大人!回来了!”胡大勇喘息着来到身旁。 “人都齐了?”林川问道。 二狗也凑了上来:“齐了!” 林川刚要下令,一队人马从下面街道经过,又停了下来。 领头的是个将官,看着似乎是个千夫长,身后跟了几十名亲卫。 一阵大风吹过,远处的粮仓火焰陡然升高,火势更大了。 林川盯着那名千夫长的手势。 显然,他已经意识到了这并不是一场普通的意外,正在叫人增加防御。 林川眯起眼睛,将手一挥。 “干掉他们!” 二十几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围了过去。 月黑风高,杀人夜。 …… 脚步无声,身影交错。 那马上的千夫长第一时间感受到了杀意。 他纵马就走,却迎上了从屋顶上跃下的第一刀。 “当”的一声,刀鞘堪堪挡住了这一刀,巨大的力量将千夫长震落下马。 对方力气之大,超乎想象。 而四周,更多的刀光劈向了亲卫队。 苍狼部的亲卫们不愧百战精锐,遇袭瞬间便如狼群般反击。 刀光剑影在长街上骤然炸开,兵刃碰撞的火星如暴雨般迸溅。一名亲卫刚架住迎面劈来的一刀,侧翼突然刺来一道刀光,他急转腰刀格挡,第三把刀已从刁钻角度斩入甲胄缝隙。 血雾喷涌间,两名亲卫背靠背结成战阵,却见两道寒芒乍现,两支三棱箭破开黑夜,精准刺入他们的咽喉。 没有华丽的招式,只有最直接的劈砍刺捅。 铁林谷的战兵们像演练过的千百遍那样,每个动作都直接致命。 “汉狗!” 千夫长狞笑着拔出刀,指着屋檐下的黑影,“来啊!” 胡大勇甩了甩胳膊,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方才那一刀,竟然被这个千夫长给挡住了,倒是没想到。 那就再来一刀试试。 他挥着战刀,蛮牛一般挥砸了过去。 而那千夫长,也同样朝他冲撞而来。 蛮牛对野猪,血光冲天而起。 林川蹲在屋顶上,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 他随手拍了拍二狗的肩膀。 “二狗,大头和千夫长,你押谁赢?” 二狗刚射出一箭,呆愣了一下:“啊?” 。 第154章,千夫长的脑袋 “砰!” 火星迸溅如雨。 两柄战刀在夜色中轰然相撞。 胡大勇的刀势如泰山压顶,千夫长以刀背硬架。金属交击,发出刺耳的声音。 胡大勇突然撤力,千夫长收势不及向前踉跄,眼前战刀顺势斜劈过来。 千夫长借着前冲之势一个翻滚,反手就是记拖刀斩,刀锋擦着胡大勇肩膀划过。 “再来!” 千夫长朝地上啐了一口,刀尖挑衅地勾了勾。 两人再度对冲,这次直接撞进了路边店铺。 紧闭的门板在巨力撞击下接连爆裂,碎木倾泻而下。 胡大勇趁机抓起门闩横扫,千夫长矮身突进,弯刀直指胸口。但胡大勇等的就是这刻。他不退反进,一把夹住对方持刀的手腕,右手战刀反向砍过去,对方一个头槌砸过来,堪堪躲过刀锋,两人已经变成缠抱之势。 身影轰然倒地,两人战刀脱手,胡大勇的铁拳已照着对方面门连砸三记。 草原人本就擅长摔跤,而千夫长能在勇士如林的苍狼部坐到这个位置,自然也是勇猛非凡。此时他中了几记铁拳,反而激发了血性,嚎叫着翻顶了过去。 霎时间,门窗俱裂,两个身影翻滚着冲回长街。 此时长街上已是血流成河。 远处火焰滔天,所有人都往着火的地方奔去,没人注意到这条长街,身影交错,刀光闪烁,怒吼声,兵刃交击的叮叮当当,血光四溅,断臂血肉飞上天空。有人想要逃走,被两名战兵堵住退路,接着就是毫不迟疑的两刀下去,身影扑通倒地,趴在地上犹自抽搐。 最后挣扎的亲卫,也终于死在了乱刀之下。 “速战速决——” 林川爆喝一声,抽到在手,跃下屋顶。 胡大勇眼见着其他亲卫都被杀光,只剩下他和千夫长两人还在缠斗,不禁含怒出声,“啊——”的一声怒喝,拳出如雷,狂砸猛打,将千夫长整个人都席卷在了狂怒之中。 铁林谷战兵们围了上来,两个血人仍在地上翻滚厮打。林川皱了皱眉头,刚要上前,胡大勇大喝一声:“我的!!!” 一肘砸裂千夫长的面甲,将他整张脸砸凹了进去。 “刀来!!”胡大勇朝身旁猛地伸出手。 一名战兵将手中战刀递过去,胡大勇骑坐在千夫长身上,一把接过刀,按住千夫长挣扎的肩膀,“我让你得瑟!!!” 一刀劈下,砍断千夫长的脖颈。 他摇摇晃晃站起身来,举起手中的头颅,冲林川笑起来。 “大人,千夫长的脑袋——” 林川有些哭笑不得。 胡大勇这家伙,方才下去前就说,自己从军多年,还从没砍过千夫长的脑袋,这次总算遇上一个,谁都不许跟他抢。 对于胡大勇的砍杀能力,林川心里当然有数。 胡大勇和庞大彪一样,本就是陈将军的亲卫出身,在战场上悍不畏死,只是如今胡大勇挨罚当伍长,庞大彪却是跟着陈将军四处征战,战功不断。胡大勇心里不服,想找机会扳回一城,也是无可厚非。 可对方是个千夫长,不是普通小卒。 而且战场上亡命厮杀,哪有什么确定的事情? 但凡一点点失误,或者气息松懈,就可能被对方抓住机会,反丢了性命。林川表面上看着无所谓,其实心里还是紧张,一直叮嘱二狗盯紧了那千夫长,一旦形势不对,就给他一箭。 好在,有惊无险。 林川扫视一圈,只有几个轻伤,已经包扎完毕。 “集合,去东城门!” 二十余道身影,带着炽烈肃杀的气息,杀向了东城门。 …… 火光将夜空染成血色。 城门官扶着垛口,死死盯着城外漆黑的旷野。 “大人,要不要去救火?”一名武士大声问道。 “救个屁!都给我打起精神!” 城门官回头大声呼喝:“弓弩手上箭楼!其他人守住马道!” 城内接连几处火点,太过诡异,很明显,这是有人在制造混乱。 什么人干的?目的是什么? 他只是个小小的城门官,只能胡思乱想一番。 可再蠢笨的人都知道,这种混乱,要么为杀人,要么为搞事,要么为袭城。 “大人,那边有人过来!” 后面,一名武士指着城内长街。 城门官回过头,几步来到墙边,居高临下看过去。 远处跑来一队身影,只不过长街上太黑,看不清楚来人。 “拦住,问清楚身份!!” 他冲下面的守城武士喊了一声。 一名武士拿着火把,迎了上去。 “什么人?” “我恁爹——” 一个黑影说着汉话,扔过来黑黢黢的东西。 黑暗中,一道火光在半空中划过。 “轰——” 光亮骤然闪过,爆炸的气浪将武士掀翻在地。 城门官头皮发麻,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快放箭!!拦住他们!!别让他们进绞盘室——” 箭矢如雨。 战兵们几人一组抬起了门板,“咚咚”声络绎不绝。 “胡大勇,带人放吊桥!” “二狗,带人压制!” “剩下的,随我开城门——” 随着林川的大喊,几颗雷朝城墙抛了上去。 “轰轰轰——” 守军接二连三被炸飞,有人惨叫着跌落下城墙。 …… 城外五里的树林里。 庞大彪嘴里嚼着肉干,紧张地盯着东城门。 他们提前半个时辰就来到了埋伏点。 三千将士补充了水和干粮,也喂了战马豆料,就等着冲进城里杀鞑子。 大战前的等待,是最难捱的。 方才城中火起,他们已经注意到了泛红的夜空。 可东城门却迟迟没有动静,这怎能不让人提心吊胆? 守军的身影在城墙上穿梭,鞑子的呼喝声也不断响起,说明他们开始加强了戒备。 林川他们,难道被重兵拦住了? 万一打不开城门,这场作战行动将前功尽弃…… “打起来了!!!” 城墙上骤然几道光亮,接着,爆炸声传了过来。 庞大彪大喝一声,“将军,打起来了!!” 所有战兵都兴奋了起来。 “上马!”陈远山翻身上马,抽出钢鞭。 “上马——” “上马——” 传令兵的声音,沿着树林边缘响起。 所有人翻身上马,长枪如林。 “西陇卫的儿郎们——” “呼——” “随我——杀进去——” “杀——” 铁蹄翻腾,如滚滚雷声,轰隆隆冲向东城门。 。 第155章,人在!城门在! 城门洞。 胡大勇喘着粗气从尸体上拔出战刀。 绞盘室内,横七竖八躺着六具苍狼武士的尸体。 “快,放吊桥!” 几人扑向绞盘,手臂同时发力。 齿轮发出刺耳的“吱嘎”声,碗口粗的铁链开始缓缓滑动。 “哗啦啦啦啦——” 沉重的吊桥开始一寸寸下降,铁链摩擦的声响在黑夜中格外刺耳。 “他们在放吊桥!!!” 城墙上传来撕心裂肺的吼叫。 城门官猛地转身,看到吊桥已经开始下降,顿时面如死灰。 “拦住他们——”他声嘶力竭地咆哮,“冲下去!冲下去!不然都得死!!!” 门洞里,林川和几名战兵已经卸下了上百斤重的门闩,缓缓拉开了大门。 吊桥已经下降了三分之一。 “大人!!鞑子兵——” 二狗一箭射死冲过来的鞑子,指着长街大喊一声。 远处火把如龙,至少两个百人队的苍狼步兵正狂奔而来。 大地都在隐隐震颤。 “不对!”林川目光一凛,猛地回头。 城门外的暗夜中,隆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那是千军万马在奔腾。 “是西陇卫铁骑!” 林川振刀高呼,“西陇卫就在城外!!兄弟们,守城门!拿战功!!!” “守城门!拿战功——” 二十名战兵迅速集结成阵,在巨大的城门洞下,立起了一道钢墙。 有人撕下染血的战袍缠住手掌,有人左右各扛起了一面鞑子铁盾,有人发出震天的怒吼。 “来啊,狗鞑子——” “爷爷是铁林谷战兵——” “让你们瞧瞧汉人的本事——” 身后,吊桥终于落下,重重砸在护城河岸。 身前,长街上,以及两侧马道,数百名鞑子疯狂地冲杀了过来。 “杀——!” “杀啊啊啊啊啊啊——!!!!!” 两支洪流轰然相撞! …… 一边是悍不畏死的铁林谷战兵。 另一边,是要疯狂夺回城门的苍狼部精锐。 二十人对上两百多人,结局似乎早已注定。 战阵相撞的瞬间,最前排的盾牌手膝盖一沉,硬生生吃下了这记冲锋。 随之而来的是钢刀劈砍在盾牌上的刺耳声,包铁的木盾几乎不堪重负,盾牌手死死抵住对方的冲击,耳边怒喝声、战刀砍中身体的声音、痛呼声接连响起,大腿陡然一痛,有鞑子兵一刀从盾牌缝隙刺了过来。 “啊啊啊啊啊——” 盾牌手忍痛咬牙怒吼,那鞑子被一刀劈倒在地,手中的弯刀却扔插在他的大腿上。 “我操你姥姥——” 身旁有战友受伤倒下,被人一把拽向后面,又有人补了上来。 盾牌手脑中一懵:“大人?!你别上来!!” 林川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帮他稳住盾牌,右手长刀瞬间刺出,正中对面鞑子兵喉咙,刀势不退反进,刀光劈过,又是砍翻了几名鞑子。 冲上来的鞑子,已经倒下了几十人,堆成了半人高的尸堆。 “杀!杀!杀——!!” 战兵们的吼声丝毫不减,他们数月习练的军阵,终于在此刻发挥了该有的威力。 刀光汹涌,箭矢横飞,没人知道自己出了多少刀,甚至有人受伤都没觉察。 所有人都杀红了眼。 鞑子的勇猛确实令人胆寒。他们嚎叫着冲锋,完全不顾生死。但铁林谷的战阵就像一块礁石,任凭惊涛骇浪如何拍打,始终岿然不动。 “哒哒!!” 第一道马蹄,终于踏上了吊桥。 “哒哒——” 陈远山一马当先,手中钢鞭高高扬起。 “西陇卫——!!” “呼——” 三千铁骑的怒吼如雷霆般炸响在夜空。 “杀鞑子——!!!” 密集的冲杀声,响彻云端。 “让开——”林川一声大喝。 战兵们迅速向两侧散开,骑兵如洪流般倾泻而入。 首当其冲的苍狼百人队瞬间被淹没。 西陇卫铁骑以碾压之势撞过去,血光、刀光、枪芒,战马嘶鸣,鞑子惨叫,混成一团。 铁骑冲入城中,立刻分成三股洪流。 主力部队直插城中心,两支偏师分别沿着城墙向两侧席卷。 只留下一支百人队清理残敌,迅速接管城门防务。 西梁城的夜,开始沸腾。 各处街巷都响起急促的马蹄声。 有人从窗缝中偷看,只见铁骑铮铮,“陈”字大旗飘扬而过。 “陈?”有人困惑一声,“西梁军有陈姓将军吗?” “管他有没有!”另一人激动道,“反正是大乾军马……” 他猛地推开窗户,大喊一声:“西梁城有救了!!” 更多的窗户被陆续打开。 有人跌跌撞撞跑出门,冲着骑兵跪了下来。 “王师……终于来啦!!!” …… “林兄弟!” “庞大哥!” 城门口,庞大彪跳下马来,一把抱住林川。 “他娘的!”他喉咙哽住,“没死就好……” 林川被他勒得有些喘不过气,张了张嘴:“身上脏……” 此刻他浑身都是黏糊糊的污血,几乎站不稳了。 庞大彪松开手,眼里噙着泪:“林兄弟,你救了将军一条命,老子得给你磕个头!” 说完就要跪下来。 “什么意思?” 林川双手用力拽住他,可根本捱不住他的力气。 庞大彪跪下来,冲他“咚咚咚”磕了三个头。 周围的战兵们都呆愣住了。 “林大哥,你这是做什么?” 林川慌忙跟着跪下来,也要磕回去,却被庞大彪一把拉住。 “林兄弟,没有你这妙计,西陇卫……怕是要没了!” 话音刚落,只见林川呲牙咧嘴地叫唤了一声,显然他这一下,牵扯到了不知哪里的伤口。 庞大彪脸色瞬间煞白:“伤哪了?快让老子看看。” “不知道……”林川这才感觉到全身火辣辣的痛,“浑身都痛……” “卧槽!”庞大彪表情骤变,骂道,“胡大头,给我滚过来!!!!” 胡大勇一瘸一拐地走过来:“老子又咋招你惹你了?” 庞大彪没说话,小心翼翼解开林川的衣服,只见左肩、肋下几处伤口,血已经湿透了衣衫。 “大人受伤了?!”胡大勇顿时慌张起来。 “大人!” “大人!!!” 其他战兵也都呼啦啦围了上来。 “哎呀小伤而已。”林川扯了扯嘴角,“都别围着,清理战场。” “闭嘴吧你!”庞大彪红着眼睛吼道,“医官!他娘的医官死哪去了?” 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小心翼翼地扶着林川坐下。 “我有金创药!” “我这里有药酒!” 众人七嘴八舌,手忙脚乱。 “忍着点。”庞大彪咬开一瓶金疮药,“将军说了,拿下西梁城,第一件事就是给你请功。” 林川疼得眼前发黑,听到这话,嘴角咧开了笑容:“兄弟们!咱们要发财啦!” 。 第156章,踏破西梁城 夜色如墨。 城中响起此起彼伏的号角声。 三支苍狼部千人队原本调集半数在城内各处救火,剩下的武士们听到号角仓促集结,一时间,西梁城内喊杀声四起。 两支铁骑快速席卷了南北两座城门,朝西城大营扑了过去。 而主力部队,已经杀进了大营。 长枪突刺,刀光闪烁。 人与马的重量在速度加持下化作杀戮的狂风。 鞑子们只来得及射出第一轮箭雨,阵型就被冲散。 许多人连对手都没看清,就被一枪戳中了胸膛,整个人倒飞出去。 有人砸在火盆之上,惨叫着跌落,火舌席卷,很多帐篷都开始燃烧了起来。 一名苍狼百夫长刚组织起二十余人结阵,就被侧翼冲来的骑兵撞散。百夫长头颅飞起,持刀的骑兵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就冲向下一顶帐篷。 营帐间,血雾不断爆开。 马蹄声、喊杀声如潮水蔓延开来。 此时此刻,西陇卫就是一把狂奔两百里蓄势已久的钢刀,狠狠地砍在了苍狼部的身上。 三千对三千,若是在荒原上遭遇,恐怕会势均力敌,有来有往。 可此时是黑夜,周遭的火灾和陡然而至的骑兵,还是让原本不可一世的鞑子们陷入了混乱。 敌军到底来了多少?为何城池快速失守?千夫长在哪里?诸多的疑问,都根本来不及思考,只能仓促迎战。可组织不起来的阵型,如何面对西陇卫铁骑? 迎接他们的,只有冰冷索命的长枪。 世道就是如此可笑。 曾几何时,他们凭借铁骑踏破西北,屠杀无数。 如今,他们也终于尝到了被屠戮的滋味。 一队队骑兵来回穿梭,收割着鞑子的尸体。 随后,大营中又分出几支骑兵队,沿着几条主街道席卷了过去。 …… 黑夜总会过去。 喧嚣与杀戮,终究也会停歇下来。 天亮起来,蝉鸣声里,零星的厮杀声从城西传来。 紧闭的窗棂后,百姓们屏住呼吸,听着街上的动静。 有胆大的推开条门缝,正看见几个提着柴刀的汉子,正追砍一个落单的鞑子兵。 “拦住他!别让狗日的跑了!” 一小队骑兵追了过去。 又过了许久。 马蹄声再次响起,骑兵大喊:“西陇卫接管城防!百姓勿惊!各安其业!” 喊声如涟漪般传开,所到之处,紧闭的房门一扇接一扇打开。 老婆婆颤巍巍地捧着一碗热粥。她耳朵背,只隐约听见外面喊“西陇卫”,浑浊的眼里顿时涌出泪来:“鞑子都跑了吗??” “大娘,鞑子都被我们赶跑了!” 路过的士兵大声说道。 老妪听不太清,泪水却已滚落:“那你们……见到我儿了吗?他叫铁牛,也长这么高……” 身后,一名老汉匆匆跑出门来,一边拉她回屋,一边回头说道:“抱歉啊军爷,老婆子脑袋不灵光,铁牛这孩子,去年被鞑子吊死了……” 士兵们沉默片刻,握紧了手中的战刀。 远处府衙方向传来一阵欢呼。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一面玄色大旗正在晨光中冉冉升起。 不知是谁带的头,整条街的百姓都推门而出,仰望着那面旗帜。 终于,有人跪倒在地,哭了起来。 一支队伍拐过街角。 林川骑在马上,袒露着上半身,几处伤口已经包扎了起来,有鲜血渗出。其他战兵也都骑着战马,浑身带伤,还有三匹马背上,横陈着三名战兵的身体。 城门下的那一场搏杀,短暂而激烈,有三个铁林谷兄弟永远倒下了。 庞大彪牵着缰绳,走在前头,嘴里絮絮叨叨。 “……我跟你说,西梁城拿下来,王爷府里的那些参军,说不定得有多尴尬……哼,别以为老子不知道,那帮家伙,收了别的卫多少银钱,黑石卫,还是虎贲卫?妈的,要是让老子查出来,别说是将军,就算指挥使……” 林川坐在马背上,眉头紧紧皱起。 他之前判断的没错。 突袭西梁城,从战术上堪称绝妙,可分派给西陇卫这个任务,里面就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猫腻。 庞大彪只能在他面前偷偷吐槽,他的话里固然带了很多个人情绪,但人有时候的直觉,能说明一些问题。 不过好歹,西陇卫拿下一场大胜。 苍狼部三个千人队,留下了两千多具尸体,剩下的都从西城门仓皇逃离。 而西陇卫只有一百多人阵亡,三百多人受伤。 “……林兄弟,待会儿见了将军,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若将军问起来,你就把心中疑惑也说出来。反正你问我,我也只能说说我的看法,至于将军怎么想……唉,我跟将军这么多年,他就是一根筋,觉得自己把命交给王爷了,就不管他人的看法……” “或许将军也有自己的想法?” “再有自己的想法,也不能把自己置身险境啊……我跟你说,要是没你出的这个计谋,将军怕是能把西陇卫整个都填进西梁城,就是拿人命来堆,他也会堆上城墙,杀进城里……” “庞大哥,将军没你说的这么执拗……” “我就是打个比方……将军就是心太好了,岂知这世道险恶……当初他全家被人诬陷,打入大牢……算了,这事儿还是别说了……” 队伍朝城西的粮库走去。 一路上,鞑子的尸体横陈。已经陆续有百姓被组织了起来,拉着大车,往城外运尸体。一个年轻汉子看到林川骑在马上,愣了一下,突然叫了起来:“大、大哥——” 林川低下头,看到汉子的脸庞上洋溢着笑容:“我啊,我是隆昌酒楼的东子啊……哎呀,你们、你们……”他的目光掠过马背上的战兵们,瞪大了眼睛,“乖乖,你们!!!我也想当兵——” “跟你们少东家说!”林川笑了笑,“他要是点头就行!” 东子愣了愣,激动地猛点头:“好!!!” 队伍临近粮库。 这里显然经过了更激烈的厮杀,地上成片的血已经干涸,踩在上面泛着粘腻的声响。大部分的火都已经熄灭,只剩下几个区域,还冒着烟。来来往往的西陇卫战兵提着水桶、端着水盆,忙着灭掉最后的火苗。 一个高大的身影背对着站在库房前。 “将军!”庞大彪喊道。 陈远山回过头来,目光落在林川的身上,愣了一下。 “林川,你干的好事!!” 。 第157章,铁林英烈碑 “将军!”林川翻下马来。 刚要上前施礼,陈远山哈哈大笑着走来,一把拉住他。 “伤了几处?”他看着林川身上包扎的布条。 “都是小伤,不打紧。”林川笑起来。 “小伤就好!”陈远山拉着他,“来来来,你给我讲讲,这粮仓怎么烧的?” “将军,属下觉得,在城中点火制造混乱,目的是为了制造声势,不是为了烧粮。所以就让兄弟们,尽量把周遭的房子都点着,留着主仓……反正起火的点很多,一时半会他们也扑不灭……” “小兔崽子,亏你想的出来……”陈远山哈哈大笑,“他娘的,老子真是稀罕死你了!!” 粮仓门大开,露出里面成堆的布袋,装满了鞑子抢来的粮食。 陈远山看着粮仓,感慨一声:“今年的新粮要是能保住,就会有很多人饿不死了……” 林川点点头:“将军,有西梁城和青州城在手,鞑子要抢新粮,怕是不太容易。只是这西梁城……将军如何打算?” “嗯?”陈远山盯着林川的眼睛,“如何打算?” “属下斗胆……”林川试图抱拳,可牵动了肩膀上的伤势,只好半扭着身体。 “别整那些虚头巴脑的礼数,直接说。” “将军,属下以为,西梁城太烫手了,不如……交给鹰扬卫。” “林川,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庞大彪急切道。 陈远山摆摆手,阻止了庞大彪:“你继续说。” 林川说道:“此番拿下西梁城,西梁王倘若知晓,必然派兵来取,至于硬取还是软求,不得而知……况且此地距离西陇卫大营两百里,反倒是鹰扬卫离得近些,属下以为……将军可将城中钱粮带走,将西梁城送给鹰扬卫……至于以后西梁城的归属,也自有王爷定夺……” 林川心中澎湃。 他说的理由,只是表面上的。 真正的理由,他没有说,也说不出口。 西陇卫这一战,如果真的是个陷阱,那么,无论输赢都难善了。 输了,西陇卫自此跌落神坛,甚至全军覆没都有可能。 而赢了,将直接面对西梁王的针对,以及西陇卫的兵力分散、青州城空虚等局面,必然危机重重。 更何况,镇北王目前态度不明,如果此时西陇卫急流勇退,反倒能落个不争之名。 对陈将军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只是这些想法,林川也只能藏在心底。 将军能不能听懂,就不知道了。 陈远山死死盯着林川,半晌,悠悠地叹口气。 “好小子,你这一招……妙得很!” 城头变幻大王旗。 对西梁百姓而言,不过是守军换了一拨人。 原先的骑兵撤走了,新来的军士背着铁弓,箭囊里插满羽箭。 街市依旧热闹,隆昌酒楼的生意反而更好了。 “听说没?前几日那场仗……” “嘘,喝酒喝酒……” 酒客们交头接耳,却都默契地压低声音。 唯有对将军醉的追捧,比往日更甚。 …… 铁林谷,烈日如火。 谷地深处,一座三丈高的玄武石碑悄然落成。 石碑上,除了“铁林英烈碑”五个大字外,还刻着南宫珏亲笔撰写的碑铭: “铁血铸英魂,丹心照汗青。 夫天地生人,谁无死乎?然死有重于山岳,有轻于鸿毛。 铁林子弟,执干戈以卫社稷,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其生也荣,其死也哀。 巍巍青山,葬我忠骨; 滔滔江河,鉴我赤心。 刀锋所向,为护身后父老; 马革裹尸,不负平生誓言。 非为封侯觅爵,但求山河无恙; 不图青史留名,惟愿黎庶安康。 生为铁林人,死为铁林魂。 后之来者,当抚碑追思: 知我辈以何而生,因何而战,为何而死。 ——铁林谷军民敬立。” 许多年后,铁林谷的居民依然会记得这一天。 永和二十三年,芒种。 一场为铁林谷战死将士举办的祭魂仪式,在铁林谷举行。 辰时三刻,谷中号角齐鸣。 林川身着祭服,率领五百战兵列阵于碑前。 将士们皆身着战甲,腰挎战刀。 预备营和辅兵营,整齐地站在他们身后。 谷中百姓扶老携幼,围在周围。 “迎灵——” 随着南宫珏一声长喝,六名战兵缓步上前。 每人手捧一个黑漆木匣,匣中安放着烈士的遗物。 上一次的草原奔袭,折了六子等三个兄弟。 这一次西梁城,又折了三个。 他们有的甚至什么都没有留下,只有一个名字,被刻在了木板上,放进了匣中。 只要有名字,他们就不会被遗忘。 林川接过木匣,将其安放在碑前的祭台上。 “跪——” 战兵齐刷刷单膝跪地,铁甲碰撞,战刀锵锵出鞘。 数千百姓也纷纷跪倒在地,有人重重地磕下头。 南宫珏祭文,声音在山谷间回荡: “永和二十三年六月五日,铁林谷主将林川率全体军民,谨以清酌庶羞,祭奠我铁林英烈……” 祭文读完,号手举起牛角号。 苍凉的号声响彻云霄,惊起满山飞鸟。 “献礼——” 林川拔出战刀,刀尖指天: “铁林子弟,听我誓言!” “护我疆土,卫我百姓!” “生死与共,荣辱同担!” “英魂永驻,浩气长存!” 战兵拔刀向天:“护我疆土!卫我百姓!”“生死与共!荣辱同担!” 人群中,突然传出一声压抑已久的呜咽。 一个年轻寡妇捂着嘴,眼泪大颗大颗砸在怀里的婴儿襁褓上。 她的男人,就埋在这碑下。 很快,哭泣声在山谷间蔓延开来。 他们之中,有许许多多都是战兵的家属,也有许许多多是失去亲人的流民。一个老人颤颤巍巍扑了过来,手指用力摸索着石碑上的名字。几年前,她的三个儿子都死在战场上,连尸骨都没找回来。而此时此刻,这一座冰冷的石头,成了她唯一能哭的地方。 人群中,许多只手紧紧攥了起来。 这些粗糙的手,种过地、打过铁、织过布,也送走过儿子、丈夫、父亲。过去当兵吃粮,死了不过几吊烧埋银子。官府发个木牌牌,就算对得起这条命了。 可今天,他们第一次知道,这里对待人命,和别处不一样。 赵铁匠站在人群中,浑浊的目光望着石碑。 他活了一把年纪,送走过无数当兵的汉子。 那些名字就像秋天的落叶,风一吹就没了,谁也记不住。 可眼前这块石头,怕是百年之后还在。 “值了……”他喃喃道。 也不知是说给谁听。 。 第158章,夏收护卫队 青州城外三十里,麦浪翻滚。 赵家庄的赵老太爷拄着拐杖站在田垄上,眯眼望着金灿灿的麦田。 “今年会是个好收成。”赵老太爷捋着胡须,“再晒两日太阳,麦粒就更饱满了。” 管家小跑过来:“老爷,听说北边不太平,要不提前割了……” “慌什么?”赵老太爷摆摆手,“青州城高墙厚,鞑子哪那么容易打过来?麦子还要两天才熟透,现在割了,一石要少收两三斗呢!” 正说着,远处官道上尘土飞扬。 一队骑兵疾驰而来,当先一人高举“青州卫”的旗帜。 “军爷!”赵老太爷连忙迎上去。 骑兵队长勒住马缰:“赵老爷,速速收粮!鞑子游骑已到百里之外,随时可能南下!” 赵老太爷脸色一变:“当真?” “千真万确!”队长擦了把汗,“同知大人有令,各庄务必三日内收完全部麦子,运入城中!” “三日?”赵老太爷变了脸色,“我这么多地,三日哪能收得完?” “收不完就烧了!”队长一拽缰绳,转身就走,“大人说了,绝不能留给鞑子——” “烧?”赵老太爷看着骑兵离去的背影,跺了跺脚,“说得容易,这可都是口粮啊,谁舍得烧……” 不管怎么说,上头的命令已经下来了。 他冲管家招了招手:“快!召集所有人下田!连夜收割!再去招些劳工——” “老爷,这个时候上哪去招劳工?” “我不管,你去想法子,务必要三日,三日啊!!!” “老爷,听说铁林谷那边放出话来,他们有收割队,可以帮忙抢收,只是……割十石粮要收两石的工钱……” “割十石收两石?他们怎么不去抢!” “有好多大户去找他们了……” “不行不行,工钱太高了……” 赵老太爷连连摆手。 赵家庄的把式们,很快就被召集了起来,连夜收麦子。 李大是庄里最好的庄稼把式,一晚上就割了一亩地。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他直起酸痛的腰,擦了把汗。 远处山坡上,有光芒闪动。 “那是什么……” 他眯起眼睛细看,顿时浑身冰凉。 是弯刀的反光! “鞑子!鞑子来了!”他惊慌失措地大喊了起来。 田里顿时乱作一团。 赵老太爷腿脚不便,被两个家丁架着往庄子里跑。 其他人扔下镰刀就逃,麦捆被踩得七零八落。 李大刚跑出几步,突然想起媳妇还在磨坊里干活。 他咬咬牙,转身就往磨坊方向冲去。 “别去那里!”管家在后面大喊,“鞑子从那边过来了!” 果然,磨坊方向已经腾起黑烟。 李大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一队骑兵冲了过去,隐约能听见女人的尖叫声。 “快走!”管家拽着他往林子里钻,“保命要紧!” 麦田里,来不及逃走的几个老汉被骑兵围住。 一个白发老人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军爷饶命啊……” “继续割!”鞑子用生硬的汉话吼道,“谁跑,杀谁!” 老人没听清,继续求饶:“军爷,饶命啊……” “啪!”马鞭抽在老人脸上,顿时皮开肉绽。 “割麦!给我割麦!”鞑子骑兵嚷道。 老人们被迫重新拾起镰刀,颤抖着开始割麦子。 “动作快些!” 鞑子的马鞭又举了起来。 “噗!” 一支黑羽箭穿透鞑子的皮甲,深深地扎进胸口。 鞑子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胸前的箭杆,一头栽下马来。 “敌袭——” 鞑子骑兵顿时大乱。 又是三支箭破空而来,其中一箭正中骑兵的咽喉。 剩下的骑兵慌忙拔刀,却见麦浪中突然站起十几名披着伪装的弓箭手。 箭雨如蝗。鞑子骑兵慌忙掉转马头,五六个骑兵应声落马。 弓箭手们齐齐卧下,眼前瞬间失去了他们的踪影。 “他们在麦地里,冲过去,干掉他们!”鞑子百夫长嘶声大喊。 另一个方向,箭雨骤然而至。 这次的箭更多,二十多支箭几乎箭无虚发。 鞑子骑兵的皮甲在三棱箭面前如同纸糊,转眼间又倒下七八骑。 更多身影从远处的树丛里冲了出来。 有人跃上了一座土丘,吹响了号角。 “撤!快撤!” 幸存的骑兵调转马头就要逃跑。 麦田深处,埋伏在田埂后的另一队弓箭手同时起身,一轮齐射封死了鞑子们的退路。 “啊!”一个鞑子骑兵后背中箭,催马狂奔。 没跑出十步,又是几支箭同时命中他的坐骑。战马哀鸣着栽倒,将主人压在了身下。 短短片刻,三十余骑只剩五六人。 树林中窜出一队轻骑,每人马鞍旁都挂着两壶箭。 鞑子四处逃窜,慌不择路,一一被射落马下。 赵家庄,赵老太爷颤颤巍巍跪在二狗面前。 “军爷,求铁林谷护佑!我愿意出更多报酬,帮我抢收麦子——” “老太爷,铁林谷的规矩,割十石收两石,你既愿意与我们合作,那这片地,就交给我们。” “多谢军爷!多谢铁林谷!!” “另外,我铁林谷也提供夏收护卫,如果老太爷需要的话,价格另议。” “军爷!当然需要!!银子好说,只要能保我赵家庄平安……” …… 铁林谷。 林川翻看着近日的战报。 案几上摊开的羊皮地图上,密密麻麻标注着青州周边近百个村庄的麦田分布。 “大人,二狗那边传来消息。”胡大勇抱拳禀报,“昨日在赵家庄外围歼灭苍狼部游骑三十六人,缴获战马三十二匹,其中可用的有二十八匹,四匹伤势过重已处决。另有四匹战马阵亡。赵家庄请求收割队支援,他们还有约八百亩麦田待收。” 林川点点头。这是本月第七份类似的战报了。 “怀瑾。”他开口问道,“目前有多少大户主动寻求合作?” 南宫珏立即翻开账簿:“回大人,自五日前推行’护收令’以来,已有赵、王、李、周等十二家大户递帖求见。其中城东另一个赵家屯有良田两千四百亩,王家屯一千八百亩,李家堡……” “说总数。”林川打断道。 “共计两万三千六百亩麦田请求庇护。”南宫珏报出数字,“按每亩产粮一石五斗计,若全部收割完毕,可得粮三万五千四百石。以割十收二计,铁林谷能收获七千石粮。” 胡大勇忍不住插话道:“大人此法甚妙,我铁林谷垦荒千亩,可种麦的却只有百十亩,虽然谷内粮食无虞,可终究入不敷出。大人以收割队配合战兵保护,既杀了鞑子,又护了百姓,还得了粮食,一举三得。” 林川微微点头:“目前派出多少收割队了?” “已派出十支。”南宫珏说道,“最多的是派往赵家屯的一百二十人队,最少的是去小杨庄的五十八人队。总计投入青壮劳力八百七十二人,战兵三百人。” “战损呢?” “至今交战七次,歼敌二百零八人,自损战兵九人,伤二十三人。收割队无一阵亡,有十五人被流矢所伤。”南宫珏顿了顿,“百姓们都说,这是十几年来最安心的一个麦收季。” 令他奇怪的是,林川听完,眉头却皱了起来。 “大人觉得……有什么问题?” 。 第159章,酝酿大动作 “没什么问题。”林川缓缓摇了摇头。 南宫珏察觉到异常:“既然没问题,大人为何皱眉?” 林川沉思片刻,开口道:“就因为没有问题……所以才觉得有问题。” 胡大勇听得一头雾水:“大人,你这话的意思,到底是有问题还是没问题?” “有问题!”林川点点头。 两人面面相觑,屋内一时陷入沉默。 “你们看……”林川的手指在地图上几个位置点了点,“咱们这半个月忙得脚不沾地,是为了什么?” “杀鞑子,保粮道?”胡大勇不假思索地回答。 倒不是他真有多明白,纯粹是因为林川之前反复强调过这个目标。 林川不置可否,继续问道:“那咱们这段时间杀的鞑子,算多吗?” 南宫珏略一思索,肯定地点头:“多。” 胡大勇却连连摇头:“不多!” 南宫珏困惑地望着他。 胡大勇解释道:“南宫先生您看啊,咱们就算把西梁城那仗算上,拢共也就碰上几千号鞑子,几支千人队罢了。可您知道狼戎有多少兵马?光一个战部就好几万……” 南宫珏恍然大悟,拱手道:“受教。” “什么兽叫?”胡大勇一愣,一脸茫然,“这大白天的哪来的野兽叫唤?” 林川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说正事!” “哦。”胡大勇挠挠头。 林川的手指在地图上划出一个大圈:“你们看,青州这一片官道沿线,我们派出去这么多收割队,前后也打了七次,都是鞑子的小队。他们既然知道我们正在抢收粮食,不可能这么小打小闹。” 南宫珏眉头一皱:“大人的意思是……” “太安静了。”林川的声音低下来,“我怀疑……鞑子在酝酿什么大动作。” 南宫珏若有所思:“大动作?” 胡大勇直接问道:“什么大动作?” 林川摇了摇头,目光紧紧盯着地图:“如果我是鞑子,绝不可能放过收粮季……可如果此时不抢,等到粮食收割完毕,全都进了城,那就没机会抢了……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鞑子的大军,被牵制住了……” 胡大勇眨了眨眼睛,没明白他的意思。 南宫珏目光亮起:“大人,您的意思是,血狼部白鹿公主……有动作了?” 两人对视一眼,目光中多了几分期待。 “希望如此吧……” 林川突然想起一个人,“那个巴图尔的伤怎么样了?” “已经能骑马了。”南宫珏说道,“这几日,正吵吵着想回草原……” 林川点点头。 巴图尔就是当初来救白鹿公主的亲卫营头领,据说是个千夫长。 白鹿公主就是为了救他的命,才认了林川当主人。 “当初就说过,他想走还是想留,我不阻拦。” 林川说道,“这样,我写一封信给那公主,就让那巴图尔带回去吧……” 胡大勇顿时露出八卦的表情:“大人……要给那公主写信?” “不是你想的那样!血狼部……该联络一下了。” 林川瞪了他一眼,站起身来。 “传令下去……斥候队扩大侦查范围,重点关注青州以北五十里的动静,谨防黑狼部偷袭。” “喏!” 胡大勇抱拳应声。 话音刚落。 “哐当!” 房门被人猛地推开。 只见芸娘气呼呼地站在门口,身后的四五个女兵个个虎视眈眈。 “呃……夫人?”胡大勇心中暗道不妙,刚要躲到一旁。 芸娘把脚一跺,身后的女兵立刻如狼似虎地冲了进来。 为首的胖丫头一边喊着“将军莫怪”,一边不由分说架起林川的胳膊。 “哎哎,我自己能走……”林川刚要挣扎,却见门外秦砚秋手里摇着团扇,笑得正欢。 “谁让你不好好养伤偷跑出来的?”芸娘眼圈一红,声音都带了哭腔,“伤口还没结痂呢,秦姐姐都说了要静养!” 林川顿时蔫了:“好好好……我这就回去躺着……” 南宫珏强忍着笑,抱拳道:“大人慢走……” “你们去安排!”林川被架到门口还不忘回头瞪眼,“记得明日给我简报……哎哟!” 话没说完就被胖丫头一把按进了藤椅轿子。几个女兵抬起轿子就走,健步如飞。 远处传来林川的抗议声:“我伤的是胳膊不是腿!放我下来自己走……” 回应他的是芸娘的哭腔:“闭嘴!回去喝药!” 胡大勇扒着门框,眼睁睁看着自家将军被掳走,半晌才抹了把冷汗。 “乖乖,比鞑子还凶……夫人以前不这样啊……” 南宫珏笑道:“夫人啊……这是有人在偷偷教她……” 胡大勇扭过头:“谁教她?” “还能是谁?”南宫珏望着远去的身影,“咱们铁林谷里,要说有法子制住将军的女子,也只有秦小姐了……” “秦小姐?”胡大勇愣了愣,好像听明白了什么。 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 回到房间,林川被几个女兵不由分说按在了榻上。 芸娘屏退左右,只留下秦砚秋一人。 “秦姐姐,交给你啦。”芸娘轻声道,顺手带上了房门。 秦砚秋点点头,将药箱放在床边小几上。 阳光透过窗纱,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她从药箱里取出一把小巧的银剪,凑近林川的肩膀,指尖轻轻拨开黏连在伤口上的布条。银剪小心地剪开包扎,血渍浸透的布条下,隐约可见淡黄色的渗出物。 “别动。”她轻轻揭开布条。 伤口边缘已经泛红,中央泛着不祥的黄白色,轻轻按压便有浑浊液体渗出。 “这是发疡了。” 秦砚秋眉头蹙起来,手上动作却不停,从药箱里取出一枚银针。 “发疡?”林川没太听明白。 秦砚秋将银针在烛火上燎了燎:“医书里有说:凡疮疡初起,红肿热痛者,宜清热解毒。” 林川似懂非懂:“和热毒是不是一回事?” “不一样。”秦砚秋摇摇头,“热毒是病因,发疡是病症。治疡如救火,迟则生变。” 她用银针挑开伤口边缘,挤出脓液,用一块干净的白布抹掉。 又从药箱里取出一个青瓷瓶,打开,里面是黑乎乎的药膏。 “专门调的清疡方,黄连清热,雄黄解毒,冰片止痛。” 药膏敷上伤口,灼热的痛感袭来。 林川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她仔细地在伤口上涂着药膏,嘴里轻声道:“将军以苍生为念,这谷中数千人的性命都系在您身上,可若连您都不爱惜自己,万一有个好歹,那我……”她的声音忽然哽住,低头专注地抹着药,半晌才继续道:“那这些仰仗您的百姓,可就真没活路了……” 林川辩解道:“我、我没有不爱惜自己……” “将军可知,战场上有多少因小疡丧命的将士。金疮最怕盛夏、脓血、延误……还好今日发现的早……” 窗外蝉鸣震耳,屋里热得像个蒸笼。 秦砚秋把伤口包扎好,赌着气拿起扇子,轻轻给林川扇了起来。 林川突然想到什么,开口道:“要是有青霉素就好了……” 。 第160章,医者仁心 “什么树?”秦砚秋没听清。 “青霉素……”林川解释道,“是一种药,专治这种伤口发炎……” 秦砚秋手上动作顿了顿,摇摇头:“没听过,什么方子?” “不是什么方子,是一种……” 林川眨了眨眼,试图解释一下,可想了想还是放弃,“可以试试土方提取,就是过程太麻烦了,而且不一定能提取出来……” “如果真能救人,麻烦就麻烦些……到底是什么药?” “要用……发霉的霉菌……还需要一些萃取和养菌的过程……” 林川想起前世学习战场急救的时候,教官曾提起一些战场上没有药物时的急救措施,其中就包括用蛆虫治疗伤口溃烂以及用酒精萃取法制作青霉素抑菌液的土方。 “你说的莫不是南疆的’霉浆子'?那东西十个用了九个送命。” “霉浆子?那又是什么?” 秦砚秋摇摇头:“只是听过南疆巫医有一种偏方,用来医治疽病……具体方子我也不知道。” 林川想了想,说道:“砚秋,你方才说的没错,如果真能救人,麻烦就麻烦些……” “嗯……嗯?”秦砚秋不知道他为什么提起这个来。 “你做事一向仔细,不如我们一起……试着萃取些青霉水?……” “我们一起?”秦砚秋目光落在他脸上,笑着点头,“好!” 平心而论,秦砚秋的聪慧与美貌,在铁林谷是公认的。 她通晓琴棋书画,还会跳舞,医术造诣又颇深,论起时局政事也能侃侃而谈。 若是在后世,这种才貌双全的女子,定是众人追捧的才女。 然而在这个世道,女子多被囿于闺阁之中。 寻常百姓家的女儿,从小便被教导要以嫁个好人家,多挣些聘礼补贴家用。 即便是官宦之家的千金,也不过是多学些诗词歌赋,为将来相夫教子添些体面。 若非机缘巧合来到铁林谷,她这一身医术怕是永无用武之地。 说起来,她学医的机缘也颇为有趣。 那年秦知县染了风寒,回春堂的掌柜日日过府问诊。 年幼的砚秋躲在屏风后偷看,竟对那银针药石生了兴趣。 她偷偷央求掌柜借了本医术,这一看便入了迷。 此后每逢掌柜来府,她总要寻个由头凑上前去,后来干脆直接去药店寻掌柜的。 因她知县千金的身份,掌柜也不敢怠慢,只得由着她问东问西。 谁曾想,这一来二去,她还真学得了一手好医术。 如今秦同知奉命常驻青州城,秦砚秋则在铁林谷游击营担任医官一职,负责教授十几个女兵基础的包扎急救之术。平日里,谷中百姓若是有个跌打损伤、风寒发热,也会求她帮忙。 而秦砚秋也都是来者不拒。 秦同知虽然不喜女儿日日与伤兵百姓打交道,但眼下铁林谷如日中天,林川又挂着青州城防副将的官衔,再加上女儿那执拗的性子,她认定的事,便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几番争执无果后,也只得摇头叹息,由着她去了。 只是每逢休沐日,秦同知总会派人送来些药材,有时还会夹带几本新得的医书。 陈小七说,老爷如今每次路过药铺,总会停下来,问问有没有新到的药材。 …… 这几日来,芸娘的厨艺突飞猛进。 铁林酒楼即将落成开张,林川一有空闲便往厨房里钻,亲自指点厨娘们几道新式菜肴。 说来也是机缘巧合。 前世在军中犯错被罚去炊事班帮厨的经历,如今倒成了难得的本事。 那些大锅快炒、重油猛火的手艺,在这个时代竟成了独门绝技。 芸娘原本只是在一旁瞧着,见林川郑重其事地告诫厨娘们“此等食谱珍贵,务必严守秘密”,心里便起了念头。先是拉着林川学了炒糖色的诀窍,又试做了青苔炒蛋。 这一试,便一发不可收拾。 “火要旺,油要热,下锅要快!” 娇小的身躯站在大锅前,铁勺在锅中翻飞。 糖醋鲤鱼的酸甜汁,油焖河虾的酱香,一道道浓油赤酱的菜肴在她手中诞生。 说来也怪,林川对那些清淡的菜式一概不教。 不是不愿,而是当真不会。 他那些来自后世的烹饪记忆里,尽是些重口味的做法。 这倒正合了时下食客的胃口。 如今这年头,寻常百姓家多是炖煮为主,口味寡淡得很。 而能上酒楼吃酒的,不是走南闯北的商贩,就是见多识广的达官贵人。 这些人尝遍了天下美食,却何曾见过这般烈火烹油的架势? 酱红色的糖醋汁裹着金黄酥脆的鲤鱼,油亮的大虾蜷缩在琥珀色的酱汁里,先不说这些菜还没被食客们见识过,光是陈将军尝过一次之后,都恨不得下令将边军大营挪过来。 林川好说歹说,过些日子送个厨娘过去,专门在大营里给将军炒菜。 陈远山这才作罢。 “相公,吃饭了。” 芸娘轻轻推开房门,手里提着个食盒。 她取出一盘红烧排骨,浓郁的香气顿时在屋里弥漫开来。接着是一盘炒青菜。 林川眼睛一亮,伸手就要去夹排骨,却被芸娘一把按住手腕。 “相公吃这个。”她又从食盒底层端出一碗白粥。 “啊?这么清淡?” 林川盯着那碗粥,又看看旁边色香味俱全的排骨青菜,哭丧起脸来。 “秦姐姐说了,饮食要清淡,否则……怎么说来着,秦姐姐?”芸娘转头望向门口。 秦砚秋端着药碗走进来,闻言抿嘴一笑:“伤患饮食宜清淡,恐油腻之物引发疡症。” 林川眼巴巴地看着排骨:“那你做这么美味的菜……” “我和秦姐姐吃!”芸娘夹起一块排骨,故意在林川面前晃了晃,“嗯……真香!” 秦砚秋笑着夹了一筷子青菜,送入口中细嚼慢咽。 她看着林川可怜兮兮的样子,终于忍不住道:“其实……吃一小块也无妨。” “真的?”林川立刻来了精神,筷子已经伸了过去。 “就一块!”芸娘急忙用筷子挡住,“秦姐姐,你怎么这么快就心软了?” “医者仁心嘛。”秦砚秋抿嘴一笑。 三人刚动了几筷子,外面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大人,秦医官!” 一名女兵冲进屋内,“有个伤兵……快不行了!” 。 第161章,活过来了! “别慌,怎么回事?” 秦砚秋一把扔掉筷子,抓起旁边的药箱。 “右腿中箭,已经三日了。” 女兵声音发颤,“方才换药时,发现昏迷不醒……而且伤口,生了蛆虫……” 林川和秦砚秋对视一眼,夺门而出。 来到伤兵营,隐约听到里面有呻吟声响起。 林川掀开帘子:“哪个伤兵?” “将军,在里面。”一名女兵指了指方位。 最里间的草席上,躺着一名年轻战兵。面色灰暗,昏迷不醒。 地上扔着沾满脓血的布条。 林川蹲下身来,揭开腿上的布条,碗口大的伤口,几乎露出森森白骨。 而布条上,一团蠕动的白蛆暴露在众人眼前。 腐臭味瞬间弥漫开来,几个女兵忍不住干呕着退出帐外。 “伤及肌理,毒已入血。” 秦砚秋皱紧眉头,“当剜尽腐肉,但眼下暑毒正盛,不行啊……” 女兵颤抖着手,正要用新布裹住那些蛆虫扔掉。 “且慢!”林川喝止道。 吓得女兵慌忙将手缩了回去。 “取干净的纱布!淡盐水!”林川吩咐道,“砚秋,你来帮我。” “做、做什么?”秦砚秋有些愣神。 “你们可知这是什么?”林川说道。 “五谷虫。”秦砚秋强忍住不适,说道。 “对。这些五谷虫,只食腐肉,不伤新肌……” “真的?”秦砚秋瞪大眼睛。 “千真万确。”林川点点头。 教官曾讲过,蛆虫疗法自古有之。美国内战时期,军医用盐水养蛆,专治战伤。就连拿破仑的军医,也在战场上用此法救过无数性命。 待物品齐备,林川用竹镊小心夹起一条蛆虫。 这小虫长约半寸,通体乳白,他将其浸入淡盐水,蛆虫轻轻扭动,渐渐安静下来。 “需要我做什么?”秦砚秋紧张地问道。 林川仔细挑捡着蛆虫,说道:“先给他施针镇痛,我再教你如何用五谷虫治伤。” 秦砚秋点点头,从药箱拿出银针,给伤员施了“镇痛八穴。” 众人目不转睛地看着林川的动作。 林川则将蛆虫分批浸泡在淡盐水中,又用纱布滤去杂质。 “看好了。”他用竹镊将处理过的蛆虫小心放置在伤口边缘。 那些白虫立刻啃食起腐肉来。 林川将十几个蛆虫放到伤口腐肉上,又用纱布将伤口包裹好。 操作完整个过程,他才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呢?”秦砚秋问道。 “接下来……六个时辰查看一次,若这五谷虫不啃食了,便更换一批……” 林川轻声说道,“剩下的……就看天意了。” …… 天光未亮,急促的敲门声就惊醒了林川。 “将军,将军!!”秦砚秋在门外激动地喊道。 林川一把拉开房门。 只见秦砚秋脸色疲惫,显然一夜未眠,可眼中却盈着泪光:“退热了!真的退热了!” “走!看看去!”林川抓起外袍就往外冲。 伤兵营外早已围满了人。 见他们过来,战兵们自动让开一条路。 一个女兵哭喊着迎上来:“将军!这法子当真管用!!” 林川冲进去,跪在草席前,秦砚秋小心翼翼地揭开纱布。只见原本溃烂的伤口表层,腐肉已被啃食得干干净净。那些蛆虫身躯膨胀了数倍,白胖的身子几乎透明,静静地伏在伤口上。 “果然有效!”林川的声音激动,环顾四周问道:“可还有五谷虫?这些家伙吃撑了,得换一批……” “有!有!”女兵又哭又笑,忙不迭地应道。 她从身后捧出个小盆,“秦医官带我们寻了一夜……” 林川凑近细看,里面的蛆虫个头均匀,通体晶莹。 他忽然想起什么,皱眉道:“不是从粪坑里寻的吧?” “不是不是!”女兵急得直摆手,“天气热,五谷虫不难找,放在干净陶罐里养了一夜,还喂了盐水……” 林川转头看向秦砚秋,只见她眼下泛着疲色,手指上还沾着些泥渍。 他心头一热,不由自主地握住她微凉的手:“砚秋,辛苦了。” 秦砚秋浑身一颤,从指尖到耳尖瞬间烧了起来。 她慌忙低头,却掩不住绯红的面颊。 幸好周围人都盯着盆里的蛆虫,无人察觉这番动静。 “好,就按这个法子,继续医治!” 秦砚秋轻轻点头:“是,将军。” 接下来的几天,伤兵营里每日都有新的发现。 第三日清晨,秦砚秋在更换敷料时,忽然轻呼一声。 她发现蛆虫排泄物覆盖的伤口边缘,红肿消退得格外明显。 “医术上说’虫沙可敛疮’,莫非就是这个?” 她小心翼翼地用银匙收集起这些细小的颗粒,存放到了小瓷瓶中。 第四日,当秦砚秋揭开纱布时,伤口深处已隐约可见粉红色的新肉芽。 她突发奇想,取来研磨好的黄连粉,轻轻洒在蛆虫周围。 令人惊奇的是,这些白色的小虫非但没有躲避,反而在药粉的刺激下更加活跃,清创速度竟快了许多。 到了第六日黄昏,夕阳的余晖透过帐帘,为一切镀上金色的光芒。 秦砚秋端着药盘走近伤员,正要剪纱布的瞬间,一抹余晖正落在伤员苍白的脸上。 手中的银剪“当啷”一声落在药盘里。 那双原本涣散的眼睛,此刻正清明地望着她。 “水……” 干裂的嘴唇微微颤动。 嘶哑的声音,让所有人都呆愣住了。 “醒了……醒了!!!” 守了六天六夜的女兵跌坐在地,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流。 这几日她几乎寸步不离地照料,亲眼看着这个伤兵是如何从鬼门关爬回来的。 “快,快拿温水来!”秦砚秋强忍住泪水。 伤兵营里,顿时忙乱了起来。 有人四处找盛水的碗,有人蹲在地上呜呜哭,有人急匆匆跑出去报信。 “活过来啦!!” 女兵边跑边喊,发髻散了一半,鞋也跑丢了一只,却浑然不觉。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跑向那里,可就是想用力跑,用力喊。 让所有的人都听见。 “扑簌簌簌簌——” 少女的哭喊声,惊起了林间的飞鸟。 声音穿过炊烟袅袅的伙房,掠过正在操练的校场,最后撞在悬崖上,化作阵阵回音。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上的活计,抬起头来。 望向那道阳光下奔跑的身影。 “活!过!来!啦——啊——啊——啊——!!!” 。 第162章,又见阿茹 伤兵营里。 秦砚秋手指颤抖着,一层层揭开染血的纱布。 当最后一层被取下时,她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原本碗口大的溃烂伤口,如今竟已愈合大半。新生的嫩肉像初春的嫩芽,在伤口边缘顽强地生长。 那些曾经令人望而生畏的五谷虫,此刻安静地伏在伤口中央,白胖的身躯已经变得半透明。它们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将腐肉啃食得干干净净,却对新肉秋毫无犯。 帐帘突然被掀起,她抬头望去,只见林川高大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将军……” 她刚开口,声音便哽住了。 连日来的疲惫、担忧,还有此刻的欣喜,全都化作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无声滑落。 林川快步上前,轻轻将她拥入怀中。 旁边的木桌上,摊开着秦砚秋这几日记录的医案。 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娟秀的字迹: 【五谷虫筛选:取麻蝇幼虫,体长半寸,通体晶莹者为佳】 【盐水浸泡:辰时三刻至巳时初,不可过久】 【更换频率:每六个时辰一换,暑天需更勤】 【虫沙收集:以细纱过滤,与黄连粉三比一配比】 【退热方:柴胡三钱,黄芩……】 “将军……” 秦砚秋抬起泪眼,“从今往后,伤兵都有救了。” “谢谢你,砚秋。”林川低声说道。 “将军……” …… …… 草原深处。 太阳刚从地平线上升起,血狼部营地里已升起袅袅炊烟。 女人们蹲在毡帐前,用粗糙的手指揉捏着发酵的奶团,将它们拍成圆饼贴在烧热的石板上。奶香混着牛粪燃烧的气味,在营地中飘荡。 溪流边,少女们正在洗濯衣物。手中的棒槌敲打着湿漉漉的毛皮,有姑娘偷偷打量着对岸正在驯马的少年,又红着脸低下头去。 马群那边传来阵阵嘶鸣。年轻的牧马人光着膀子,正给战马刷洗皮毛。 不远处,几个少年在练习骑射,箭矢歪歪斜斜地扎在草靶上,引来老人善意的嘲笑。 一群孩童赤脚在草地上追逐打闹,他们手中拿着木制的小刀,模仿着战士们的厮杀动作。 “阿布,快把羊群赶回来!” 老妇人朝他们喊道。 她的孙子正蹲在地上,准备伏击一个对手。 听到喊声,他嘿嘿笑着站起身,朝远处的羊群跑去。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晨间的宁静。 营地里的牧民们纷纷抬头,只见一名血狼卫骑兵纵马穿过营地,冲向前面的高岗。 高岗上,阿茹公主骑着一匹白马,白裙在风中猎猎作响。 马蹄声由远及近,她回过头来。 “殿下!”骑兵在坡下勒马,大声喊道,“巴图尔回来了!!” “巴图尔?!”阿茹又惊又喜,“在哪里?” “已经过了枯水河,他们赶着几辆马车,走得不快!” 话音未落,阿茹已如离弦之箭般冲下山岗。 白马四蹄翻飞,踏碎一地晨露。 她的心剧烈跳动。 这些日子,派出去借兵的血狼卫陆续归来,带回来的消息却让她的心一点点沉入谷底。 她亲自走遍阴山南北,拜访了狼戎二十多个部族。在摇曳的篝火旁,她讲述着先祖的盟约,描绘着共享草场的想法。可换来的,多是沉默的摇头,或是直白的拒绝。 最终,只有六个部族愿意伸出援手。 白狼部的一千铁骑,森狼部的八百勇士,还有灰狼、雪狼、风狼、云狼四部凑出的三千人马。加上血狼部残存的力量,刚刚凑够了万人之数。 而此刻,远方的地平线上,黑狼部派出的三万大军,已经扎营了。 他们的营帐像乌云般覆盖了大半个草原,战马的嘶鸣声,即使在十里之外都能听到。 一万对三万,她没有信心。 就算有火雷在手,她还是不敢做出决定。 而如今,巴图尔回来了,血狼部的战魂,终于回来了。 白马如闪电般掠过枯黄的草甸,阿茹远远望见了那支缓慢行进的车队。 最前方那个熟悉的身影,即便隔着老远也能一眼认出。 巴图尔骑着一匹枣红马,身形挺直如松。 “阿茹!” 巴图尔也看到了她,呼喊中带着掩不住的喜悦。 “巴图尔哥哥!!” 阿茹勒住缰绳,白马人立而起。 她望着归来的战士,喉头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阳光洒在巴图尔身上,为他镀上一层金边,也照亮了他身后马车和十几名铁林谷骑兵。 第一台马车上,是几排黑黢黢的管子。 “铁林谷的馈赠。” 巴图尔咧嘴一笑,“林大人说,血狼部的战魂,该由您亲自唤醒。” 阿茹犹豫了一下:“大人他……还好吗?” “好得很,现在升了将军,气派着呐……” …… 巴图尔的归来,让整个营地都沸腾了起来。 而一路跟随的二狗等人,也见到了在这里呆了一个月的王铁蛋他们。 “狗哥!!!!” 王铁蛋一个箭步冲上前,像头蛮牛般将二狗撞得踉跄几步。 他身后十几个铁林谷的弟兄也呼啦啦围了上来,一时间拥抱的拥抱,捶胸的捶胸。 “铁蛋,你们他娘的……怎么这副模样?” 二狗瞪大眼睛,上下打量着老兄弟。 才一个月光景,这群人已经完全变了模样。 王铁蛋身上套着血狼部的羊皮袍子,腰间挂着镶银的弯刀,头上扎着几根小辫,发梢还系着彩色的绒绳;最夸张的是那张脸,黑得跟炭似的,只有咧嘴笑时露出的白牙还能认出是汉人。 “怎么样?”王铁蛋得意地转了个圈,“咱现在可是血狼部的’铁匠巴特尔’!” 众人哄笑起来。 二狗伸手扯了扯他袍子上的狼牙装饰:“你小子倒是入乡随俗!” “那可不!”王铁蛋压低声音,“公主说了,谁能打出一把草原弯刀,就赏谁一头羊。这一个月,老子吃的肉比前半辈子都多!” 正说笑间,一群血狼部少女端着马奶酒走来。 “来来来,喝酒!” “怎么一来就喝酒?!” “草原的规矩,你喝了就是!” 王铁蛋接过木碗,仰脖灌下一大口,引来少女银铃般的笑声。 二狗看得目瞪口呆:“好家伙,你以前不是不喝酒……” “狗哥!这可是草原!!” 王铁蛋把酒碗塞到他手里,“在这儿,不会喝马奶酒的汉子,连姑娘都瞧不上!” “哦?”二狗听他话里有话,挪揄道,“有姑娘瞧上你了?” 王铁蛋的脸腾地红了起来。 夜幕降临。 营地中央,篝火越烧越旺,烤全羊的香气弥漫开来。 巴图尔掏出了林川的信,递给阿茹,低声说着什么。 而铁林谷的汉子们已经和血狼部战士打成一片,虽然言语不通,但比划着刀剑,拍着肩膀,倒也别有一番热闹。 。 第163章,成王,或者败寇 白色王帐内,阿茹拆开信笺。 “……避其锋芒,攻其不备……” 她微微蹙眉,这些汉家兵法中的语句,读来总有些晦涩难明。 “公主殿下!” 二狗单膝跪地,抱拳说道,“大人料想您可能不解其中深意,特意命小人详解。” 阿茹将信笺放在案几上,指了指对面的毡垫:“坐下说话。” 二狗犹豫片刻,终究不敢与公主平坐,只侧着身子半跪在垫子边缘。 他清了清嗓子:“大人说,血狼部最大的困境,或许不在兵刃之利,而在兵力悬殊。” 帐外传来喧嚣声,阿茹的目光扫向地图上标记的黑狼部大营。 二狗继续说道:“黑狼部大军压境,若正面交锋,纵使我部勇士骁勇,也难抵挡……” 他看了一眼阿茹,只见她轻轻点了点头。 “故而……大人送来三策。” “哪三策?”阿茹问道。 “其一,便是外面的风雷战车。” 二狗指向帐外,“此车可运动中发射,专破密集阵型。” “风雷战车?!”阿茹瞳孔骤缩。 她当然知道风雷炮的厉害,如今林川竟然送来六辆战车,这将大幅提升血狼部的战力。 “其二,疲敌之计。”二狗继续说道,“黑狼部若派大军,粮草补给线必然漫长。大人建议派轻骑日夜骚扰其粮队,令其首尾难顾。” 阿茹点点头。 这种打法,她自己也知道。 “其三,擒贼擒王。”二狗压低声音,“待敌军疲敝之际,以风雷车开路,精锐直取中军大帐。大人说……拿下中军,剩下的不过一盘散沙。” 阿茹和巴图尔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目光中看到了惊讶。 她思考片刻,问道:“林大人……可还说了什么?” “大人说,若公主拿定主意,便有句话要转告给公主。” “什么话?”阿茹问道。 开弓没有回头箭。所有部族都已经知道了血狼部要破釜沉舟,没有退路了。 “大人让小人转告公主,战场无情,当断则断。犹豫……” 二狗咽了咽口水,“犹豫只会徒增伤亡。” 王帐里沉默下来,只有烛火摇曳不定。 “巴图尔,我们……”阿茹话说出一半,久久没能继续。 巴图尔猛地站起身,来到她面前,单膝跪地。 “殿下,就让巴图尔的弯刀,为血狼部劈开第一个敌人的头颅!” 帐外的风突然猛烈起来,吹得帐帘猎猎作响。 阿茹看见巴图尔眼中的火光,那是她熟悉的、属于草原勇士的决绝。 “好。”阿茹终于开口,“明日寅时,突袭黑狼部中军!” …… 黑狼部,中军大帐内。 牛油灯的火苗被夜风吹得忽明忽暗。 大酋长乌维盘腿坐在狼皮垫上,面前的铜壶里煮着马奶酒。 对面坐着的老者须发皆白,手腕上拴着一条细细的金链。 这是草原上软禁贵族的礼节。 “还记得吗?” 老者突然开口,“那年我们在敖包会上赛马,你的黑驹摔断了腿,是我把白狼驹让给你……” 乌维的手指敲了敲铜壶:“老哥哥,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有什么用?” 老者轻声笑起来,“当年我们对着长生天立誓,要像亲兄弟一样守护草原!可现在呢?” 他望向帐外,“你要让三万铁蹄踏碎自己的誓言!” 乌维冷笑一声:“那你的好女儿在做什么?她联络二十多个部族,要联合对抗黑狼部!我原本要带兵南下劫粮,现在?哼哼……” 夜风灌进来,吹得老者的白发凌乱飞舞。 “……只能先踏平血狼部,再去抢汉人的粮食了。” “乌维,是你太贪婪。” 老者冷哼道,“你恨不得整座草原都是你的……” “你不也是?”乌维打断他,“你煞费苦心,不也是为了那可汗的位子?” “我和你不一样。”老者摇摇头,“你忘了什么是兄弟……” “别说这些没用的话了!” 乌维盯着他,“要怪,就怪你的阿茹……太不安分。” 老者死死盯着儿时的玩伴,看到对方眼角那道疤,已经变成了狰狞的褶皱。 那是二十年前狼爪所伤,当时还是他一箭射中那头狼,救下了他。 “你会毁了整个草原……”老者喃喃道。 乌维提起铜壶,给自己倒了碗奶酒:“老哥哥,你就在这好好等着……看我明日,怎么踏平血狼大营!” …… 铁林谷。 夜风呼啸,带着些许的凉意。 林川抬头看了看夜空。 子时已过,北斗七星悄然西移。 他的目光穿过重重山峦,仿佛要望到数百里之外的草原。 二狗带着十几名精锐,此刻应该已经抵达血狼部大营了吧? 出发前,二狗曾问他:“大人,你不担心阿茹公主变卦?” “落子无悔。”他当时这样回答。 是啊,棋子已经落下。 就像奔腾的溪流,一路向前,不会回头。 至于草原上的局势会如何演变,黑狼部会作何反应,甚至阿茹公主是否会临阵倒戈…… 这些都已不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不过是个凡人,没有未卜先知之能,更无操纵人心之术。 前世今生,他能做到的,就是通过对事物的判断、对人的判断、凭着自己的经验和直觉,在错综复杂的局势中,找准那个最关键的支点,然后,轻轻一推。 就像这次,他选择相信阿茹不会放弃血狼部。 相信一个被逼到绝境的部族,会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更相信这个为了救巴图尔甘愿为奴的女子,骨子里的血性与担当。 但相信归相信,林川从来不会把所有的赌注都押在一处。 若阿茹背信,他或许会失去二十几名兄弟。 但草原,也会迎来咆哮的雷火。 …… 草原上,夜色如墨。 三支骑兵无声地分道扬镳。 左右两翼的轻骑如幽灵般散开,马蹄裹着毛毡,朝着黑狼部大营两侧外围潜行。 中军那五千铁骑静静伫立,这是血狼部最后的精锐。 阿茹公主的白马立在最前方,月光为她的银甲镀上了一层冷光。 她回头望了一眼大营。 那里有她的族人,有年迈的萨满,有刚学会拉弓的孩童。 若这五千人回不来,明日朝阳升起时,血狼部的旗帜将永远倒下。 大营中,没有一个人入睡。 老人们跪在狼头纛旗下,粗糙的掌心向上,祈求长生天的庇佑。妇女们紧紧搂着孩子,却没人哭泣。就连最年幼的孩童也安静地跪着,他们或许还不懂什么是灭族之祸,但都明白今夜的不同寻常。 六架古怪的大车缓缓驶出营门。 车身上蒙着黑狼皮,轮轴裹着厚厚的毛毡。 每辆车由两匹黑马牵引,车上坐着三四个铁林谷的战兵。 他们手中握着火折子,眼睛却都望向南方。 二十里外,黑狼部的营地,像卧在草原上的狼群。 阿茹拔出弯刀。 没有呐喊,没有战鼓。 五千铁骑向着死亡或者生机,汹涌而去。 成王,或者败寇! 。 第164章,夜袭 夜色正浓。 绵延数里的黑狼部大营,已经陷入了沉睡。 哨塔上的守卫打了个哈欠,望向黑暗深处,突然愣了一下。 他赶紧揉了揉眼睛。 东方地平线上,一点火光突兀地亮起。 紧接着亮起一片…… 转眼间,星星之火连成一条火龙。 分明是数以千计的火把! “敌袭——!” 号角声撕裂了夜的寂静。 黑狼武士们从睡梦中惊醒,迅速披挂而出,战马嘶鸣,人影憧憧。 整座大营,迅速沸腾了起来。 而几乎同时,西方也亮起了同样的火线。 大营中,喧哗声四起。铁甲碰撞声、战马嘶鸣声、将领喝令声交织成一片。东西两侧的营门同时大开,数支千人骑兵队如洪水般倾泻而出。 大地在震颤。 远处的火龙诡异地舞动着,见黑狼部铁骑出击,竟不迎战,反而向两侧后方徐徐退去。火光映照下,隐约可见每支队伍至少有数千人之众,在平坦的草原上拉出长长的火线。 “报——” “东方敌军约两千骑,正在后撤!” “西方火把数量更多,有三千人!” 瞭望塔上的哨兵嘶声汇报。 大帐前,万夫长冷笑一声。 这里的草原一马平川,连个像样的草丘都没有,根本藏不住伏兵。 “既然敢来撩拨狼群,就要做好被撕碎的准备。” 万夫长猛地挥手,“再派三支千人队追击,务必全歼来犯之敌!” 军令如同巨石入水,激起更大的波澜。 营地里战鼓擂动,又有数支精锐铁骑呼啸而出。 杀气腾腾地扑向那些游走的火光。 夜色如墨。 黑暗的深处,一支队伍沉默地蛰伏着。 黑狼部大营的喧哗声,已经传了过来。 而绵延的火把和蠕动的长龙已经表明,白狼六部的袭扰诱敌已经起了作用。 “巴图尔,长生天保佑你!”阿茹开口道。 “殿下。”巴图尔缓缓抽出弯刀,“为了草原的荣耀。” “为了草原的荣耀。”更多的血狼卫拔出刀来。 …… 中军大营。 数支千人队已经整肃完毕,随时应对来犯之敌。 此次黑狼部集结三万骑兵,目的就是为了将血狼部一扫而空。 草原勇士从来都是靠弯刀和弓箭说话。 这样的袭扰,不过是困兽犹斗罢了。 大酋长走出中军大帐,抬头看了看墨色的夜空,嘴角勾起冷笑。 “阿茹……你终究是个孩子……” “这样的袭扰,又有什么用呢……” “就让我给你展示一下……什么是真正的狼牙……” 大酋长抚摸着腰间的金刀,大喝一声: “传令下去。趁夜……杀向血狼大营!!!” “得令!!” 十名千夫长迅速纵马,准备返回各自千人队。 而此刻,哨塔上突然响起哨兵的嘶喊—— “敌袭!!!!!” 话音未落。 正面的黑暗中,几点诡异的火光,骤然变成一片爆裂的火焰。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大酋长瞳孔骤缩,还未来得及反应,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已在中军大营炸响! “轰——!” 第一声巨响掀翻了最近的哨塔。 紧接着,接二连三的爆炸如雷霆般滚过营地。 整片草原仿佛都在震颤。 火柱将夜空撕开裂痕,染成血色,受惊的战马挣断缰绳,嘶鸣着在营中横冲直撞,帐篷被气浪撕成碎片,铁蒺藜混着碎铁片在营中肆虐。 人仰马翻,火光冲天。 二狗和他的铁林谷弟兄们瞪大了眼睛。 尽管他们在谷中试射过风雷炮车,但黑夜将爆炸的威力放大了数倍。 仅仅是第一轮齐射,六台炮车各自爆射出了一半的弹药,六十颗炸药包,在黑狼部大营中,掀起了滔天火浪。 “前进百步!!”二狗大吼一声。 “狗哥!会不会太近了?!”王狗蛋喊道。 “前进!!!”二狗不理会他的质疑。 战兵驱赶着马车,在夜色中缓缓推进。 二狗眼中倒映着火光。 风雷炮的投射距离和弓箭差不多,而且马车跑不过骑兵,距离越近,危险性就越大。 可眼下趁着夜色,再离近些发射的话…… 就能给血狼部,趟出一条路来!! “第二轮——” “放!!” 第二波怒吼撕裂了夜空。 这一次距离更近,爆炸的冲击波直接将帐篷掀上了半空。 燃烧的帐布四散飘落,将火种带到营地各处。 在第一次爆炸的余威中,受惊的战马横冲直撞,踩死踏伤不计其数。伤者在哀嚎,指挥官在慌乱中大声呼喊,有人试图控制受伤的战马,更多的人马像无头苍蝇般四散奔逃。 而第二轮爆炸,继续席卷了密集的人群。 “轰轰轰轰轰——!!!” 连绵的爆响如同天罚。 恐惧正如瘟疫般在黑狼部蔓延。 那些号称草原最勇猛的武士,此刻已经溃散…… 黑暗笼罩的草甸上。 血狼卫们纷纷勒紧了缰绳。 他们死死盯着远处那片燃烧的炼狱,目瞪口呆。 一个月前,这些草原勇士对汉人还充满鄙夷。 是阿茹公主的坚持,才让他们勉强接受了这些异族战兵的同帐而居。 共处的日子里,他们见过汉人笨拙地学习摔跤,一次次被撂倒又一次次爬起,也见识过他们精湛的木工手艺,还有和善的笑容。 “汉人会带着天雷为我们助战。”公主的话言犹在耳。 可每个血狼卫心里都清楚,黑狼部铁骑,绝不是靠什么奇巧就能战胜的。 他们早已做好赴死的准备,就像祖辈们面对强敌时那样。 然而此刻——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撕碎了他们的认知。 血狼卫们瞪大了双眼,有人望向同伴,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了同样的震撼。 原本必死的念头,在这一瞬,似乎有了些动摇。 “或许……真能赢?” 巴图尔举起手中弯刀:“血狼部的勇士们——” “天雷助我!!!” “长生天助我!!!” 五千铁骑如沉睡的巨兽缓缓苏醒。 铁蹄踏向前方,发出闷雷般的声响。 随着速度越来越快,马蹄声汇成连绵的轰鸣,草原大地开始颤抖。 在距离黑狼部大营百步之遥,他们看见了令人血脉贲张的一幕。 六辆风雷炮车上的汉人战兵站在车辕上,挥舞着战刀向他们呼喊: “胜利——” “胜利!!!” 这声呐喊如同点燃了最后的引信。 巴图尔猛地踢动马刺,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 “杀——!!!!” 五千铁骑瞬间爆发。 战马陡然加速到极致。 五千柄钢刀,连成一片死亡的银河。 钢铁洪流化作一柄淬火的利刃。 朝着黑狼部混乱的中军狠狠捅去。 杀——!!!! 。 第165章,为了草原的荣耀 “为了……草原的荣耀……”阿茹低声呢喃道。 多久没说过这句话了? 记忆中,阿爹总爱摸着她的头,讲述先祖的故事。 广袤的草原,从未真正太平过。 狼戎的先祖们从苦寒之地迁徙而来,在草原扎根。 他们与草原狼争夺猎物,也渐渐从狼群身上,学会了围猎的智慧。 伟大的阿史那曾独战七狼,浑身浴血却悟出了生存之道。渐渐地,先民们学会了月夜潜行、协作狩猎,甚至用号角模仿狼嚎传递讯息。 “狼戎”之名,由此而生。 后来人口繁衍,狼戎分成了许许多多的小部族。 有的占据肥美草场,日渐丰饶;有的却在贫瘠的土地上挣扎求生。 欲望在滋长,黑狼部的先祖在满月之夜偷袭白狼部,抢走羊群和女人。 杀戮的种子从此播下,野火…… 在草原蔓延开来。 如果……只是如果…… “如果此战能胜……” 她向着长生天默默起誓:“我必倾尽全力,统一草原。” …… 血在烧。 火光将战场照得如同白昼。 黑狼部大营在火光中显出骇人的规模。 数千顶牛皮帐篷如乌云般覆盖了整片草场,连绵的栅栏望不到尽头。 血狼卫铁骑如钢斧般砍向大营。 “杀——!” 仓促集结的黑狼武士还没来得及列阵,就被奔腾的铁骑碾过。 “拦住他们!保护大酋长!!!” 一名黑狼千夫长声嘶力竭地呼喊。 然而临时组织的防御在冲锋的骑兵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铁骑以雷霆之势冲撞过去,所经之处,血肉横飞。 巴图尔挥舞着战刀,劈开拦路的武士,目光死死锁住百步之外的黑狼王旗。 第三道防线明显精锐许多,他们匆忙结成了圆阵,长矛如林般指向外围。 但血狼卫的铁骑已经杀红了眼。 数名武士怒吼着策马扬鞭,迎着长矛撞了上去。 战马被长矛刺穿胸膛,骑手们被甩进了敌阵,又有弯刀刺入身体,血狼卫武士口喷鲜血,挥出最后一刀。 转瞬的混乱,缺口就此打开,后续的铁骑瞬间撞开阵型。 中军大帐就在眼前。 巴图尔一眼就看到了帐前那个披着金甲的身影。 而在他身边,黑狼部的万夫长正声嘶力竭地指挥着最后的亲卫。 烈潮奔腾,席卷了过去。 …… 血在烧。 野风掠过大营的火焰,将嘈杂呜咽的声音带向远方。 方圆十里的黑狼部大营,大多数人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只能看到远处中军大营的火光,以及厮杀的喊声。 而两翼追出去的数支千人队,也终于注意到了异常。 “停止追击——” “速速回援大营——” 黑夜中,千夫长大声收拢骑兵。 所有人的心都悬了起来。 黑夜蒙蔽了眼睛,他们只能看见中军大营陷入混乱,却看不清具体战况。 “快撤!撤退——” 许多声音喊了起来。 恐惧蔓延开来,骑兵们慌乱地调转马头。 可他们正在追击的队伍,却不容许他们轻易返回。 随着一声令下,数千支火把都被扔掉,骑手们摘下了马背上的铁弓。 黑暗中,奔腾的马队绕出一个半弧。 “当心——” 一名黑狼千夫长意识到不妥,放声示警。 可为时已晚。 “簌簌簌簌簌簌簌簌——” 黑狼骑兵像割麦子般倒下,瞬间死伤数十人。 箭矢穿透皮甲的声音,战马惊嘶的声音,伤者坠地的声音,在黑夜中交织。 原本整齐的撤退阵型瞬间大乱。 “还击!” “放箭!!” 指令声此起彼伏。 可对方的骑兵已经没入黑暗之中。 “不管他们了!!全体撤退!!” “撤退!!” “快撤回去!!!” 回应他们的,是第二波倾泻而来的箭雨。 猎人与猎物的角色,开始转换。 …… 血在烧。 王旗被一刀斩断,飘落下来。 巴图尔高高举起血淋淋的大酋长头颅:“乌维已死!!!!!” 这声怒吼如同惊雷炸响,瞬间压过了战场所有喧嚣。 “乌维已死!!” “乌维已死——!!!!” 血狼卫齐声呐喊,士气大振。 战场为止一滞,恐惧如潮水般层层扩散。 杀戮的浪潮开始向两翼席卷。 终于,东营的第一支百人队开始崩溃…… “大酋长死了?!” 每个听到消息的黑狼武士,第一反应都几乎相同。 怀疑、迟疑、犹豫、试图确认…… 恐惧的情绪,在军阵中荡起涟漪。黑狼武士们不约而同地望向中军大帐,看到的只有冲天火光和四散奔逃的亲卫。有人开始迟疑,有人已经转身,向其他地方逃开。 就像雪崩始于一片雪花的松动,整支大军的瓦解也始于第一个转身的逃兵。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转眼间,黑狼部化作无序的洪流,向着草原深处逃离。 溃败如潮…… …… …… 朝阳升起。 铁林谷中的某间屋子,响起林川的声音: “自古以来,能够左右战争胜局的最关键因素,在于人心……” 最近几日,铁林谷陆续挂起了两块新匾:“铁林学塾”和“铁林军院”。 每日清晨,谷中孩童的朗朗读书声会在学塾课堂准时响起。 他们学的不是四书五经,而是林川指导南宫珏编撰的《铁林蒙学》。 开篇就是谷规民约,接着是简易算学,最后是格物图解。 南宫珏本来想再安排些四书五经的课程,被林川婉言拒绝,理由是教这些孩子不为科举,只为日后发展铁林谷。 至于军院,顾名思义,就是面向战兵的学院。 当然,也不是全体战兵,而是筛选出来的一些有想法的年轻人。 他们将作为林川的第一批小白鼠,来验证林川的一些想法。 这些战兵,绝大部分都不识字。 林川也不会让他们考试答题什么的,主要还是讲道理。 简而言之,就是洗脑。 如果从中性词的角度而言,“洗脑”的本意,就是将他人脑袋里原有的观念、想法替换掉,将新的思想、思维装进去。 先统一思想,作为形成战斗力的基础。 “为什么左右胜负的关键,是人心?”林川问道。 堂下一片寂静,战兵们面面相觑。 “你们是不是有不同想法?” 林川目光扫过一张张黝黑的面孔,“说来听听。” 。 第166章,这就是人心 “将军……” 角落里的一名战兵挠了挠头:“俺觉得,只有够狠、够勇,才能胜啊!” 堂下响起一片笑声,有不少人连连点头。 “说的也没错啊。”林川笑起来,“可怎样才能够狠够勇呢?” “苦练!”有人脱口而出。 “训练?”林川目光询问众人,“张小蔫,东子,上前来。” 两人面面相觑,站起身来,走到堂前。 “东子,若我命你此刻斩杀张小蔫,你做得到吗?” “啊?”东子浑身一颤,忙不迭摇头,“将军,我可不敢!” “为什么?”林川问道。 “我打不过小蔫哥啊……”东子憨厚地回答道。 “打不过……就不打了?”林川继续问道,“若他是犯边的鞑子呢?” 东子表情一怔。 “若他不只是鞑子……”林川的声音陡然转冷,“还屠了你全村,杀了你爹娘呢?” 东子的呼吸突然粗重起来,目光中有火焰燃起。 “那我打不过也要打!!”他大声道,“拼了命也要咬下他一块肉!” “为什么?!” “他们是畜生!!!我要报仇!!!” “你们看,这就是人心!” 林川点点头,望向堂下众人:“今日,你们都在铁林谷当兵,在你们之中,有的父母尚在,有的已经没了亲人,可今天!你们进了铁林谷的城门,这里日后就是你的家了!” 他缓步走到窗前,一把推开窗户: “你会在这里遇见喜欢的女子,若是没有,将军也会给你们找来姑娘,让你们娶妻生子!延续你的血脉!!如果这个时候,有人要来铁林谷,他们想砸掉这一切,想烧掉你们辛苦盖起来的房子,抢走你们种下的粮食,甚至侮辱你的女人,杀死你的子女,你们当如何?!” “杀!”堂下有战兵大喊一声。 “对!杀——”有人应和道。 林川走到东子面前:“若是鞑子来袭,你会怎么做?” “杀!”东子答得干脆。 “若是土匪呢?” “杀!” “若是……”林川说道,“比你强壮十倍的敌人呢?” 东子攥紧拳头:“杀……杀不过也要杀。” “为何?” “因为他们要断我活路!” 东子眼中迸出火光,“要毁我将来孩儿的饭碗!” “没错!!”林川大步走到堂前,“你们此时此刻心中的感受,就是人心!你们并不知道对手是谁,鞑子、土匪、还是别的,你们没有在意敌人是谁,你们在意的,是他们要夺走属于你们的一切!你们答不答应?!” “不答应!!!”战兵们齐声回答。 “他们想抢走你们的粮食?你们答不答应?!” “不答应!” “他们想烧光你们的房子?你们答不答应?!” “不答应!” “他们想夺走你们的女人?你们答不答应?!” “不答应!” “他们想杀死你们的子女?你们答不答应?!!!” “不答应!” “对!”林川一把抽出长刀,“只要老子站在这里,任何人想迈过去,想打我们铁林谷的主意,就要问问我们的刀!答不答应?!!” “不!答!应!!!”堂下响起震耳欲聋的咆哮声。 窗外,学塾的童谣随风飘来:“铁林谷,我家园, 金穗垂首麦浪翻。 阿爹守城娘织布, 小小孩童笑开颜。 铁林谷,我家园, 铁马冰河立边关。 童子亦知守土责, 长大披甲护河山……” …… …… 又过了数日。 二狗一行人风尘仆仆地归来,也带回来了草原上的消息: 血狼部联合白狼部等六部族,组成一万联军,在铁林谷风雷炮车的配合下,趁夜突袭黑狼部大营。 千夫长巴图尔亲率血狼卫直冲黑狼部中军,斩首黑狼部大酋长,黑狼部大败。 联军乘胜追击三十余里,沿途斩首逾万。 溃败的黑狼部丢弃的辎重堆积如山,上万匹战马被缴获。 血狼部趁势发出讨逆檄文。 短短三日,便有十三个部落响应归附,其中七个更是直接派兵增援。 阿茹公主随即展示了与她年龄不相符的权谋手腕。 她将缴获的黑狼部牧场尽数分予参战各部,血狼部仅留三成。 一时间,“阿茹居次”声震草原。 更有多个部落言之凿凿,说血狼部有长生天庇佑,能召唤天雷。 那些曾经依附黑狼部的小族,纷纷改换门庭,献上骏马、粮草、女人,以示忠诚…… “大人,这是阿茹公主托我送给您的……” 二狗单膝触地,双手举过头顶,掌心中,赫然是一柄匕首。 林川接过匕首。这是当初他缴获的匕首,一共两把,阿茹离开的时候,都还给了她。 如今又送回来一把,是什么意思? “公主说……”二狗声音颤抖,“她向大人立的血誓,永远不变。” 林川一愣,眉头舒来。 他望向窗外,仿佛看见那个一袭白裙的女子,正站在血狼部的王旗下。 她的腰间,悬着另一把匕首。 二狗离开后,屋子里,只剩下林川和南宫珏两人。 “大人……”南宫珏激动地抱拳,“恭喜大人,收得虎狼之师!” “怀瑾,你觉得这是件大好事?”林川苦笑一声。 “对于大人以及铁林谷来说,自然是件大好事。” “你这话里有话啊……” “属下当然明白大人心中所忧……” 南宫珏低声道,“大乾边军游击将军,私下收服外族效忠,此事若传出去,被有心人渲染,怕是会引来不小的麻烦……” “继续。” “可问题是……这事儿,它得先传出去啊……” “哦?你的意思是……传不出去?” “就算传出去,那也得有人信才行啊……” 南宫珏话锋一转,“阿茹公主不是蠢人。她既以血誓相托,自然明白张扬的后果。这效忠之事,天知地知,你知她知。” 窗外传来校场上战兵的呐喊声,南宫珏走过去,把窗关上。 “以属下之见,此事根本无需担忧,反而对铁林谷有几大好处……” 林川点点头:“说说看,都有什么好处?” “其一,北境战事可缓。血狼部坐大,阿茹公主接下来要收拢各部,还要面对苍狼部的威胁,而苍狼部就此转向北方,对于北境的百姓而言,实在是一件大好事。” “其二,漠北商道可通。皮毛、战马、牛羊,都能从铁林谷过境。朝廷只会看到边贸骤增,哪里管得着背后是谁在牵线?” “至于其三,大人从此练兵铸器,依然可假托’防备鞑子’之名。又有谁会在意,一个小小的铁林谷呢……” “唯一的问题是……北境战事可缓,却不可停!” 。 第167章,养寇自重 林川眯起眼睛。 南宫珏最后一句话,恰好说到了他的心里。 其实林川心中真正担忧的,并非朝廷会如何看待此事。 正如南宫珏所言,有些事太过匪夷所思,即便属实,也未必有人肯信。 血狼部的效忠,无疑是桩天大的好事。 只是,如何将这桩好事,转化为更多利于铁林谷发展的契机,才是他真正要琢磨的。 北境的战事,若骤然停歇,恐怕会引发一连串负面效应。 譬如镇北王与西梁王之间的矛盾,怕是要彻底摆上台面。 又或是边境驻军,会因战事平息而出现剧烈变动。 当然,这些朝堂与边军的风波,对小小的铁林谷而言,终究影响有限。 可他必须要未雨绸缪,将可能出现的负面因素尽量控制在萌芽之中。 “怀瑾,你可有什么想法?”林川问道。 “回大人,属下心中……倒是有四个字,只是……” 南宫珏迟疑片刻,说道:“说不出口。” “哦?”林川笑了起来,“巧了,我心中也有四个字……同样,不好说……” “那不如……”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林川抬手示意,南宫珏取来茶壶,两人各自蘸了些微凉的茶水,在桌上缓缓写了起来。 片刻后,两人相视一笑,缓缓移开手掌。 木桌上,赫然是同样的四个字—— 养寇自重。 南宫珏忽然后退半步,长揖一声:“大人深谋远虑,属下佩服!” 林川拍了拍他的肩膀:“怀瑾能窥透我这点心思,这份通透,才更叫人佩服。” …… 秋风渐起时。 铁林谷迎来了一队浩浩荡荡的赏赐队伍。 负责押送的庞大彪,大马金刀地跨坐在领头的马车上,老远就扬着嗓子哈哈大笑:“林兄弟,看老子给你送什么好东西来了?这可是陈将军特意给你备的庆功酒!!” 林川迎上前,拱手笑道:“庞大哥远道而来,快请进。既带了好酒,今日咱们定要不醉不归。” “那是自然!”庞大彪拍着胸脯应下。 这批赏赐来得格外丰厚,既有王爷府的恩典,更有西陇卫的份例。 先前西陇卫奇袭西梁城大获全胜,王爷心中大悦,赏下的金银绸缎堆成了山,陈将军半点没留,全部分给了麾下将士,西陇卫上下人人有份。 而其中最厚重的一份,无疑是给林川的。 酒过三巡。 庞大彪端着酒杯,闷闷不乐地抿着酒。 “庞大哥,可是酒不合胃口?”林川察觉到他的异样,问道。 庞大彪放下酒杯,抬眼看向林川:“林兄弟,你觉得陈将军为人如何?” 林川一愣,沉吟片刻后,说出四个字:“顶天立地。” 庞大彪重重一点头,猛地灌下一口酒。 “可为啥这顶天立地的汉子,偏要受那腌臜气?” 林川眉头微蹙,没有接话。 他记起上次在西梁城,庞大彪就吐槽过几句,只是当时语焉不详,他也没深问。 如今看这架势,庞大彪是借着酒劲要吐真言了。 “林兄弟,咱们费尽心思查到西梁军要反的证据,将军当即就上报给了王爷,你猜王爷做了什么?”庞大彪的声音里,带着一股怒气。 “王爷做了什么?”林川追问道。 “他……”庞大彪咬紧牙关,“他竟拿着咱们拼死换来的证据,去要挟西梁王让出西梁城!” “西梁城?”林川一愣,“可西梁城……当时不是在鞑子手里吗?” “对啊!那西梁王能怎么说?他敢承认西梁城是他让给鞑子的?” 庞大彪猛地一拍桌子,“王爷的本意根本不是要城!他是想借这事逼西梁军半路对咱们动手,再让西陇卫当刀子,把西梁军彻底斩尽杀绝!” 林川的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 庞大彪叹了口气:“谁也没料到,咱们偏用奇袭拿下了西梁城。现在倒好,两个王爷互相递折子参对方,西梁王跟王爷要城,王爷说城是镇北军打下来的,这官司都打到了朝廷,两边都逼着对方给说法,朝廷那边也是左右为难……最后,咱们将军夹在中间,变得里外不是人了!他奶奶的,要是有机会,老子定要找找那西梁军的茬!!” “怎么又怪到将军身上了?” “说的就是啊!”庞大彪摇摇头,“咱们将军与世无争,可谁都以为他要争,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林川点点头:“那……将军现在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庞大彪闷头又灌了一杯酒,“那日将军喝醉酒,嘴里念叨着,要卸甲归田……”他的眼眶突然发红,指节捏得咯咯作响,“妈的,谁要是真把将军逼到那一步,老子拼着千刀万剐,也要灭他满门!” 林川沉默下来。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样的场景,在历史上比比皆是。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这个道理,他比谁都懂。 这也是为什么他一直要猥琐发育的原因。 庞大彪拍了拍他的肩膀:“林兄弟,其实你不知道,将军之所以对你格外看重,一来是你确实有惊世之才,二来……是你身上那股子劲儿,像极了年轻时的他……你可知那王户部,参了你好几次,说铁林堡擅收流民,逾制募兵……处处挑刺。每次都是将军据理力争,才没让你惹上麻烦。” 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扑打窗棂,发出沙沙的声响。 林川望着杯中晃荡的酒液,似乎有无形的刀光剑影扑面而来。 “林兄弟,哥哥问你句话,你得给哥哥说句掏心窝子的实话……” 庞大彪瞪红了双眼,醉醺醺地盯着他。 “庞大哥有话但说无妨。”林川迎着他的目光。 “我问你……” 庞大彪忽然凑过身来,粗重的呼吸喷在林川脸上,“若有一日……王爷……他要反……” “庞大哥慎言……” 林川猛地开口,话刚出口,手腕就被庞大彪一把攥住。 庞大彪的眼睛布满血丝,瞳孔却亮得骇人:“兄弟……我就问你……若王爷真要反——你跟不跟?!” 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 昏黄的光忽明忽暗,映得两人脸上一半亮一半暗。 林川沉默了片刻,目光移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依稀能看到铁林谷的轮廓。 他轻轻挣开庞大彪的手,拿起酒壶给自己斟了杯酒,举起酒杯: “庞大哥,你说的……是哪个王爷?” 。 第168章,醒酒汤 “哪个王爷?”庞大彪愣了愣,“还有哪个王爷?” “咱们这天下的王爷,可不止一两位啊……” 林川端起酒杯轻轻晃着,笑道,“除了镇北王和西梁王,还有陇右王、燕山王、东平王、荆襄王……” “哎哎哎,打住打住!”庞大彪抬手打断他,眉毛拧成一团,“林兄弟你别给我绕圈子打马虎眼,我问的是谁,你心里清楚!” 林川放下酒杯,目光沉静地看向他,笑了笑:“庞大哥,兄弟的意思是,这天下王爷再多,各有各的心思盘算,可兄弟心里认准的将军,自始至终只有陈将军一个。” 庞大彪愣住了。 他瞪着林川看了半晌,醉意渐渐褪去,露出几分清明透亮的光。 忽然,他猛地抓起桌上的酒坛,狠狠灌了几大口,随后“咚”的一声,将空坛重重砸在桌上。 “好酒!”他放声大笑起来,“这酒够烈!你这兄弟,够意思!” 说罢,他又摸索着要开新坛酒,手却被林川按住。 “庞大哥,酒喝得差不多了,明日还要赶路呢。” 庞大彪咧嘴一笑,骂骂咧咧:“他妈的,我都来到你的地界了,还不管我喝个够?今天就算醉死在你面前,老子也认了!” …… 天际尚未泛起鱼肚白,林川已经推开房门。 一股凉意扑面而来,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将胸中郁积的酒意与烦绪一并吐了出去。 昨夜与庞大彪痛饮,直到他醉得鼾声如雷,他才唤来几名战兵,将人抬去歇息。 本以为折腾了半宿能睡个好觉,可余下的时间,他睁着眼睛望着屋顶,辗转难眠。 “如果王爷要反……” 庞大彪这六个字,反复在耳边响起。 他说不清这究竟是庞大彪醉后的胡言,还是借着酒胆说漏的真言。 又或者,是他察觉到了什么,特意借着醉意来试探自己? 庞大彪对陈将军的忠心,林川从未有过半分怀疑。 可将军对王爷的心思,对这大乾王朝的态度…… 他却有些看不透了。 西梁城一役背后藏着的龌龊,王爷那步步算计的私心,还有将军醉酒后那句“卸甲归田”的叹息…… 无数碎片在脑海里翻涌,拼凑出一张模糊不清的网。 他来到校场上,活动了几下筋骨,打了一套拳。 刚打完半式,眼角余光瞥见一道纤细身影款款走来。 “砚秋?” 他收了势,额角已经微微出汗。 见是秦砚秋,便笑了起来。 “将军。”秦砚秋端着只素木托盘,快步走近,托盘上一碗醒酒汤还冒着热气,“听闻将军昨夜饮了酒,砚秋……熬了些醒酒汤送来。” 林川看着那碗温热的汤,又看了看天边刚泛起的鱼肚白,不由得诧异起来: “你怎么这么早?这时候灶房怕是还没生火吧。” 秦砚秋的耳尖腾地红了,垂着眼轻声道:“砚秋……夜里没睡好,想着也无事可做,便……便自己生了火熬了。” 林川接过汤碗,触手温热无比。 他仰头几口饮尽,酸甜的汤汁滑入喉咙,顺着胸膛暖下去,确实驱散了不少酒气,连带着脑子都清明了几分。 她哪里是没睡好,分明是揣着心事,一夜都在等着他醒。 “砚秋……”他开口道,“你这么对我,我……” 话没说话,秦砚秋便打断他。 “将军不必多言。” 她抬起头,眼睫轻轻颤着,“砚秋知道分寸,不会给将军添麻烦的。” 林川被她堵得一怔,忍不住挠了挠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将军……何意?” 秦砚秋抬起头,目光炽热地望着他。 “砚秋,你是一个好姑娘,我生怕委屈了你……” “砚秋不委屈。能帮将军分忧,能看谷中百姓安居……”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我心里欢喜得很。” “我说的委屈,不是这个意思……” “那将军说的委屈,是哪个意思?” “我的意思是……” 林川迎着她的目光,心头一热,纠结了半晌,索性一拍脑门,直截了当道:“砚秋,我知道你心里喜欢我……” 秦砚秋的脸“腾”地红透了,从脸颊一直蔓延到脖颈,她慌忙低下头去。 “我也喜欢你啊。” 林川看着她窘迫的模样,开口道,“你这么好的姑娘,我要是不动心,那岂不是……连和尚都不如了?” “和、和尚?”秦砚秋抬起头,眨了眨眼。 她没听懂这个比喻,却听懂了话里的温度。 林川收起了玩笑的神色:“我总怕委屈了你。你是官家小姐,自幼娇养,跟着我在这铁林谷里吃苦……还有我这身份,如今局势不明,前路更是难料,我怕……怕给不了你安稳,更怕……对你不公平。” 秦砚秋涨红了脸,低声问道:“如何会……不公平?” “你知道的,芸娘……芸娘她……” 话到嘴边,却又顿住。 晨风吹过校场,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飞过。 秦砚秋的裙角被风掀起一角,露出纤细的脚踝。 她脸上的红晕渐渐褪去,却依旧抬着眼,静静地等他说下去。 “芸娘是我的妻子。” 林川终于说出口,“她是村里长大的姑娘,性子温厚,陪我走过最难的时候。” 他看向秦砚秋,目光里带着歉意:“我知道你是官家小姐,你父亲是同知大人……若是让你跟着我,既要屈居人下,还要受旁人指点,你父亲那边,怕是也绝不会同意。这对你来说,太不公平了。” 秦砚秋静静地听着,心头却是小鹿乱撞般。 直到林川说完,她才轻轻摇了摇头:“将军,砚秋并非不明事理之人。芸娘与将军自小青梅竹马,砚秋如何比得了?芸娘心地纯真善良,她的好,砚秋看在眼里,也敬在心里。” 她往前走了半步,晨光落在她脸上,映得她目光如水:“我爹是官,可他这个官如何得来的,砚秋和将军都知道……砚秋看中的,从来不是什么官家小姐的身份,也不是将军的名头,至于名分……” 她顿了顿,脸颊又泛起红晕来:“砚秋只知道,每日待在将军身边,看着铁林谷越来越好,看着百姓们有饭吃、有衣穿,心里……好踏实。” 一番话,说的林川感动莫名:“砚秋……” 她迎着林川的目光,一字一句道:“至于公平……砚秋觉得,能留在想留的人身边,做想做的事,对砚秋来说,就是最大的公平。” 林川愣住了。他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柔弱,骨子里却比谁都通透的姑娘,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却被秦砚秋递过来的帕子打断。 帕子上还带着淡淡的皂角香,是她刚才一路攥在手里的。 “将军,先擦擦汗吧。”她轻声道,“醒酒汤若是管用,砚秋再回去熬一碗。” 。 第169章,君草原商队 林川望着秦砚秋离去。 他不是一个在大事上磨蹭的人。 世道如此险恶,最忌讳遇事犹豫不决。 所以他行事果断,就算是杀人,他也毫不犹豫,只求无愧于心。 当初夜袭青羊山,设计毒杀鞑子,长途奔袭草原,涉险智取西梁城…… 桩桩件件,哪一个不是一锤定音? 可唯独感情这种事,让他心中难以决断。 早在县衙杀师爷的那一夜,他就知道了秦砚秋的心意。 后来她放弃安稳的官家生活,执意留在铁林谷里,每日与尘土相伴,面对那些流民出身的谷中百姓,甚至为了救治伤兵整夜不睡…… 一切的一切,林川又如何感受不到? 他不是个木头人。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秦砚秋这样的女子,聪慧、坚韧,又带着难得的通透,谁会不动心? 更何况她待芸娘亲厚,两人常凑在一起说些谷里的琐事,没有半分后宅女子的计较。 可越是如此,他越不知道该怎么跟芸娘开口。 芸娘是陪他风里雨里走过来的人。 当初他是个落魄书生,芸娘尚且不愿屈服张员外逼迫,将身子给了他,已经是心怀死志。后来跟着他来到铁林堡,她又和妇人们一起缝补浆洗,从不喊累不叫苦,即便如今谷中百姓都称她一声“夫人”,她也依旧和从前一样,并没有因为身份的变化而改变自己。 她性子柔,像谷里的野草,从不争什么。 可正是这份不争,让林川更怕她受委屈。 这个时代,男人三妻四妾是常事。 旁人或许觉得他娶秦砚秋是天经地义,让他总怕这样会伤害到芸娘。 他不是要舍弃谁,更不是喜新厌旧。 只是面对芸娘那双总是带着暖意的眼睛,他实在说不出“我想再娶一个”这样的话。 秦砚秋的情意重,芸娘的恩义更深。 这种两难,才是最磨人的。 …… 日上三竿,阳光晒得校场暖洋洋的。 林川刚在校场边的石凳上坐下,就见王铁蛋一路小跑着过来。 “大人,您找我?” 林川笑着招手让他过来:“狗蛋,前些日子进草原,辛苦你了。” 王铁蛋连忙摆手:“大人说的哪里话!不辛苦,真不辛苦!这趟出去净吃肉了!不信你瞧……”他拍了拍胸脯,“我都结实了不少!” “嗯,是壮实了。”林川点点头,话锋一转,“你娘的身子骨怎么样了?上次托秦医官给她熬的药方子,用着还好?” “好多了,腿都不痛了,走路可溜!”王铁蛋笑道,“就是闲不住,天天念叨着让我赶紧娶个媳妇,想抱孙子。” “巧了,我正想问你这事儿。”林川问道,“听二狗说,你看上了血狼部的一个姑娘?给我讲讲?” “啊?狗哥这大嘴巴!”王铁蛋的脸“腾”地红透了,“这……这有啥好说的啊大人,就是……就是瞅着顺眼,看对眼了……” “哦?那姑娘也对你有意思?”林川追问。 王铁蛋的头埋得更低了:“嘿嘿……嗯呢,她……她送了我个狼牙坠子。大人你看!” 他伸手从脖颈里掏出个坠子来。 林川笑起来,点了点头。 “那你现在回了铁林谷,人家姑娘怎么办?”他问道,“你想不想娶她?” “想!大人,我想啊!”王铁蛋猛地抬头,突然福至心灵,“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咚咚磕了两个响头,“求大人成全!” 林川连忙扶起他:“起来说话。我可以派人去血狼部为你提亲,帮你把婚事办得风风光光,但有一个条件。” “一百个都成!” “你退出游击营。” “啊?!”王铁蛋猛地瞪大了眼睛,脸色煞白,“……这,这不成……” “别急,听我把话说完。” 林川按住他肩膀,拍了拍,“我打算组建一支商队,专门跑草原的商道。如今血狼部日益壮大,对铁器、盐巴、布匹、酒水的需求越来越大,而咱们铁林谷,也需要草原的骏马、牛羊和皮货。这商队得有个可靠的人领头,我和南宫先生琢磨了许久,思来想去,你最合适。” 王铁蛋愣住了,张着嘴半天没合上。 他虽没读过多少书,却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游击营虽能上阵杀敌,可商队掌管着铁林谷与草原的往来贸易,那是实打实的生计。 而且商队首领的地位,可比普通战兵高多了。 更别说能往来草原,与心上人长相厮守…… 大人这分明是把天大的信任和前程,都递到了他眼前。 “大人……”王铁蛋突然哽咽,“怪不得我娘整天说……您肯定是天上的星宿下凡……” 林川笑骂着踹他一脚:“滚蛋!我让你当头领,可不是享福!走商队不轻松,还要应对各种突发状况,万一遇到劫匪什么的,也要打打杀杀……只是你熟悉血狼部的人情,又在游击营练出了胆识,这商队交给你,我放心。” 王铁蛋吸了吸鼻子,重重点头:“大人,我不怕死!我听您的!您让我做什么都行!” “滚吧!去跟你娘说一声。” “哎!!!” 望着王铁蛋欢天喜地跑远的背影,林川笑了起来。 如今村里跟着他的这些年轻战兵,都会慢慢成长起来。 大家都自小一起长大,各自的心性如何,家境条件,他都一清二楚。 什么样的任务交给什么样的人去做,不难决断。 南宫珏远远走过来,刚好和王铁蛋擦肩而过。 “谢谢南宫先生!”王铁蛋冲他鞠了个大躬,转身就跑。 “这是……” 南宫珏一脸困惑地指着他的背影,问道,“大人,你又应许他什么了?” “商队那件事儿。”林川笑道,“顺便给他提个亲。” 南宫珏恍然大悟,笑道:“王铁蛋性子憨直,却带着股韧劲儿,跑商道虽不如战场凶险,却也需这般赤诚可靠之人。大人这安排,倒是妥当。” “他在游击营是把好手,可商队更需要他。” 林川转过身,与南宫珏并肩往回走。 “草原各部心思复杂,咱们得帮血狼部把根基扎深一些,商道不仅是为了互通有无,更是眼线。狗蛋娶了血狼部的姑娘,既是亲缘,也是纽带,能让两边更踏实些。” 南宫珏点点头:“大人深谋远虑。只是……草原商道历来被几大部落把持,咱们突然插足,怕是会引来麻烦。” “货是死的,人是活的。草原里面的生意,可以联合血狼部去做。”林川笑了笑,“铁林谷要站稳脚跟,不能只靠刀枪。战马、牛羊、皮货,这些物资极其重要,哪一样都得从外面来。与其看人脸色,不如自己趟出一条路……周掌柜他们来了吗?” “已经在议事厅候着了……” 577ff.cfd。m.577ff.cfd 第170章,铁林商会 南宫珏说的议事厅,就是新建的铁林酒楼三层。 酒楼已经建成,这几天在忙着试运营。 刚来到酒楼外,还没踏上石阶,已经听见里头鼎沸的人声。 二十几张粗木方桌摆得满满当当,桌腿都包着铁皮,经得住常年磕碰。 不少谷里的辅兵、农户带着婆娘孩子围坐在桌前,吃着酒楼新开发的打卤面、铁板烧。 也有些往来铁林谷的商贩,听说铁林酒楼新开业有优惠,便进来尝尝鲜。 大堂正中支着个木台,有人在讲评书。 搬到铁林谷的几千流民中,也有走江湖的艺人。 林川便给了些任务,讲些游击营打鞑子的故事,或者演一段情景戏。 若是台下观众喜欢,便可作为长期节目,由酒楼付钱请他们表演。 墙角的酒缸足有半人高,上面盖着红布。 里面盛的自然是铁林谷的招牌——将军醉。 不过旁边的酒架上,除了贴着“将军醉”木牌的酒坛,还多了些青瓷瓶,看着更精致些。 这是铁林谷新酿的甜酒——醉春风。 基酒用的还是将军醉,只是在发酵时兑了青梅、蜜桃之类的果子,又加了些冰糖细细熬煮,烈劲儿被果香中和了大半,倒有了几分江南米酒的柔滑。 穿青布褂子的伙计正给一桌商客倒酒,酒液滑入白瓷杯,带着淡淡的桃香漫开来。 “客官尝尝这个!” 伙计笑着介绍,“这是新出的甜酒,用将军醉打底酿的,不辣嗓子,女眷也能喝几杯。” 桌旁的妇人抿了一口,眼睛顿时亮了:“这酒好,比家里的桂花酿还爽口!” 商人也端起杯子尝了尝,点头道:“烈中带甜,果味不冲,确实是好东西。往南运几车去,江南的闺秀们肯定喜欢。” 柜台后的芸娘听见了,乐呵呵地拨起了算盘。 比起一楼的烟火气,二楼的雅间则透着几分清净。 走廊两侧,隔出来十几个包厢。 门是镂空的花格木扇,上头雕着“松鹤延年”“梅兰竹菊”的纹样,既挡了视线,又能让外头的酒香飘进来。每个雅间里摆着圆桌和太师椅,桌上铺着靛蓝的粗布桌布,墙角燃着驱蚊的艾草,烟气袅袅,带着淡淡的药香。 往来的商客最爱订靠窗的雅间。 推开木窗,能看见谷口蜿蜒的山道和远处铁林谷的营地。 可以点上几道菜,一边慢悠悠地啜着酒,一边核对着账本,商议着下次往这里运多少绸缎、带多少瓷器。 唯独三层,整层打通成一间宽敞的厅堂,四壁挂着铁林谷的舆图和商路图,靠窗摆着几张长案,案上笔墨纸砚俱全,正是平日里商议要事的地方。 三楼的厅堂里,众人早就正襟危坐。 除了周掌柜、王掌柜这些常来的清平县大户,还添了几张生面孔,正揣着手缩在角落,眼神里带着几分拘谨和热切。 林川刚踏上楼梯,众人便纷纷起身拱手:“林大人!” “诸位掌柜不必多礼,快请坐。”林川笑着摆手,目光扫过满堂人,“看来大伙儿对商会的事,都挺上心。” 周掌柜忙笑道:“这是咱们清平县商户的大事,谁能不上心?这几位都是闻讯赶来的,说啥都想入商会沾沾光。” 旁边新来的几位跟着点头,一人脸上堆着笑:“是啊大人,以前各家单打独斗,被外面的商户压价不说,还常被官差刁难。如今有大人撑着,咱们总算能抬起头做生意了。” 林川寒暄几句,便示意南宫珏:“把草拟的章程分下去,大伙儿都看看。” 南宫珏捧着一叠纸页上前,每份章程上都用小楷写得工工整整,开篇明义写着商会的宗旨,后面详列了入会需缴的份子钱、买卖的抽成比例、商路的分配规矩,甚至连货物丢失时的赔偿办法都写得清清楚楚。 “各位掌柜,这章程是南宫先生熬了几夜拟出来的,大伙儿看看有没有不妥当的地方。” 周掌柜捧着章程,却没急着看,先朝众人使了个眼色,才拱手笑道:“大人,我们几个私下合计了好几日,觉得’清平商会’这名字,不如改叫‘铁林商会’更妥当。” 他见林川微怔,忙补充道:“咱们这些人能在清平县立足,全靠大人和铁林谷照拂。如今合在一处做生意,自然该借着铁林谷的威名,既让外人不敢欺辱,也让大伙儿心里踏实……大伙说,是不是这个理?” “周掌柜说得是!就叫铁林商会!” “有大人这块金字招牌,咱们的生意才能做得长远!” 旁边几个掌柜连忙附和。 林川看着众人热切的眼神,笑道:“既然大伙儿信得过铁林谷,这名字便依你们。” “谢大人!”众人齐齐拱手。 林川抬手示意众人落座:“既然叫铁林商会,就得有铁林谷的规矩。我有几点想法,说给大伙儿听听。” “大人吩咐便是……”周掌柜开口道。 林川目光扫过在座的掌柜们:“第一,商会非一人之商会。咱们既然拧成一股绳,就得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往后不管是跟哪边的商户打交道,价格、渠道都得由商会统一说了算,不许有人私下拆台,更不许哄抬物价坑害百姓。谁要是坏了规矩,就别怪我铁林谷不讲情面。” 周掌柜等人连忙点头:“大人说得是!理应如此!” “第二,”林川继续道,“咱们成立商会,目的当然是为了赚钱,可赚钱也得分来路,黑心钱不可赚。如今铁林谷拥有山货榷场专营权,日后,还有咱们清平县的精米、杏花村和将军醉、还有草原的皮毛、西北的药材、南边的丝绸瓷器,咱们要做的是互通有无,利钱共赢。但前提是,谁也不能只顾着自己腰包,该分的利要分,该担的责任也要担。” 他顿了顿,看向周掌柜:“周掌柜,我听说前年水灾,你周记粮行捐出了二十石粮帮灾民度过难关,可有此事?” 周掌柜脸一红,起身拱手:“大人,这是小人的本分!” “不,这不是本分,这是周掌柜的情分!” 林川笑道,“往后商会里的人,就得有这份情分。谁家遇着难处,商会要出面帮衬;清平县里要是遭了灾,商会也得出钱出粮。咱们既然在这个地界上,就得护着这片地,大伙说是不是?” “将军此言有理!” “咱们清平就得抱团!” 577ff.cfd。m.577ff.cfd 第171章,三条商路 “最后一点……” 林川的目光落回章程上,指尖点了点其中一页。 “除了咱们清平县本地的营生,我和南宫先生核对了各位掌柜平日走的商路,又根据眼下的局势重新规划,打算合并出三条主路,一条往北,一条往西,一条往南。” 众人对视一眼,震惊不已。 往南的路线,大伙自然是熟门熟路。 从铁林谷出发,过了青州地界,从黄河渡口往怀庆方向,几个漕运码头是必经之地,在这里把铁器、盐巴换成中原的粮食、绸缎,再顺着淮河入长江,三五天便到扬州,接着往下游去金陵…… 这一路从北境走到鱼米乡,中原的粮、江南的绸、金陵的瓷,东海的盐,层层转卖,历来是赚钱的好路子,众人每年都要跑上几趟,闭着眼睛都能摸到门路。 往西的路线,那就是去陇西。 这条路要翻过重重的西梁山,一路不好走不说,前几年西梁军在山里设了关卡,盘剥得厉害,商队屡屡吃亏,渐渐就没人敢走了。再后来鞑子占了西梁城,西梁山更没人敢去,如今西梁城刚被镇北军拿下,这条路或许能重新打通? 可一想到西梁山的山匪,不少人还是暗暗皱起了眉。 可是往北……那就是鞑子的地盘啊…… 众人各自对视一眼,目光充满了忧虑。 如今边境战乱,草原各部落杂处,今日结盟明日仇杀,汉人商队过去,轻则被抢个精光,重则连尸骨都找不着。 “大人……”王掌柜抱拳道,“往南、往西都行,可这北边……草原上的部落凶得很,哪有讲道理的?小的叔伯辈就有去北边的,至今没回来……” “是啊大人。”做皮毛生意的李掌柜也苦着脸,“草原上的皮毛是好,可没命赚啊!前年我派伙计带了十车盐过去,刚到边境就被截了,伙计断了条腿才爬回来……” 林川看着众人发白的脸色,指尖在桌上轻轻敲了敲,没直接回答,反倒问了句:“诸位觉得,草原的生意,赚头大不大?” 众人一愣,随即纷纷点头:“那自然大得很!鞑子啥都缺,咱们的铁器、盐巴、瓷器、绸缎,只要能卖过去,至少翻几番,而且鞑子的牛羊便宜得很,赶回来又能大赚一笔……” 林川笑了笑,目光扫过众人:“既然赚头大,北边这条线,那必须得走。” 众人怔了怔,没敢说话。 林川也不解释,笑道:“大伙担心的无非是有命赚没命花的事儿,不过我既然敢提这条线,自然有法子护商队周全。北边有愿意跟咱们做生意的门路,具体是什么门路,眼下不便细说,但能保商队平安进出。而且往北的商队,我会派一百名游击营弟兄护送,寻常部落也不敢轻易招惹。” 众人还是犹豫,你看我我看你,没人敢接话。 一百名兵丁是不少,可草原上的骑兵动辄数百,真要是遇上了,这点人够看吗? 林川也不急,只是笑道:“这事不强求。愿意往北的,利润分账时,商会抽成减半;怕险的,先跟着往南、往西走,等看到北边的商队赚钱了,再加入不迟。” 他将章程往前推了推:“路是死的,人是活的。天下的钱,从来不是守着熟路就能赚够的。铁林商会要想立住脚,就得有人敢走别人不敢走的路。” 堂内静了片刻,周掌柜忽然抬起头:“大人,小的愿意搭股!我这铺子里,正缺好皮子呢!” 李掌柜困惑道:“我说周掌柜,你做米面生意,缺什么好皮子?” “你管我?”周掌柜笑道,“我想把米袋子改成皮袋子不行吗?” 众人哄笑起来。 李掌柜虽然做皮毛生意,可他是新来的,自然不知道周掌柜跟林大人的热络关系,还当周掌柜是故意笑话他,便不再说话。 可王掌柜等人却看出了些端倪,便开口道:“大人,这鞑子喜欢中原的绸缎,小人的德隆布庄也愿意搭股!” 林川看着渐渐活泛起来的气氛,眼底的笑意深了些。 他没说血狼部,没说那些弯弯绕绕的联盟,只给了一个“能赚钱、能保命”的念想。 有时候,让人心动的不是万全之策,而是看得见的好处,和对领头人的那份信任。 “好,”他拿起章程,“既然有人愿意试,那这三条路,就都先探起来。不过有一点要说在前头,这三条路,都得有游击营派人跟着,既是护卫,也是眼线。商队走到哪儿,他们就得把哪儿的动静记下来。不是要窥探谁家的家底,是为了咱们自己的安全。如今世道不太平,多一分警惕,就少一分风险。” 众人沉默片刻。 周掌柜率先起身,对着林川深深一揖:“大人想得周全!我等都听大人的!” “我等附议!”其余掌柜纷纷应和。 林川看着满堂热切的面孔,缓缓点头。 “既然大伙儿信我,我便担下这个担子。南宫先生,” 他转头看向一旁记录的南宫珏,“从今日起,商会的账目和文书,就由你总揽。周掌柜,你熟悉清平县的门路,先带着人把各家的货底盘点清楚,三日后来铁林谷汇总。” “是!”两人齐声应下。 …… 众人离开后,林川把周掌柜留了下来。 三楼渐渐安静下来,窗外的日头斜斜照进来,在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周掌柜,往南的路线,你可熟悉?” 林川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问道。 周掌柜点点头:“回大人,小人走了二十多年,闭着眼都能摸到门路。” 他掰着手指细细道来,“从铁林谷出发,往南过了黄河渡口,便是怀庆。那里的山药、牛膝是药材行的硬通货,府城绸缎铺里的潞绸,花色比青州府鲜丽得多,每年收几车回去,在本地能卖出翻倍的价钱。” 林川点点头:“潞绸确实不错,只是南来的商队总压价,往后入了商会,统一报价,该多赚些。” 周掌柜眼睛一亮:“大人说得是!再往南到开封府,才算踏入中原。江南的稻米、湖广的茶叶都在这儿集散,小人的周记粮行往年就在这儿采买,咱们青州的杏花村酒,也多在漕运码头转给南来的商队,他们说往江南运,能卖上高价。小人觉得,以后的将军醉,可以多往南走走……” 577ff.cfd。m.577ff.cfd 第172章,扩兵的意思 “将军醉产量跟不上啊,先紧着北边吧。毕竟还要留出足够的口粮。” 林川笑道,“不过开封是漕运枢纽,以后得在那儿设个落脚点。” “正是!”周掌柜越说越起劲,“从开封往东南,过归德到庐州,就得换船走水路了。顺着淝水入长江,三五天便能到扬州。小人去过两次,那地方真是富得流油——盐商、绸缎庄不必说,连茶肆的茶杯,都是景德镇的细瓷,光看着就值钱。” 林川点点头,感慨一声:“这一路,踩着黄河的沙、淮河的水、长江的浪……青州的酒,中原的粮,江淮的茶,江南的绸,东海的盐……一路收一路卖,等回到铁林谷,货换了三四茬,利钱也翻了几番……真是好生意……” 周掌柜苦笑一声:“生意是好生意,就是这一路……太乱了。” “哦?有多乱?”林川来了兴趣。 “大人您是不知道,如今这天下,早不是朝廷说了算的。青州过去归西梁王管,现在归镇北王管,过了黄河,往南到江淮,又归荆襄王辖制,再往下,又是靖南王的地盘……每过一个地界,就得交一份’过境钱’。朝廷明明定了路税’十抽一’,可到了地方,人家一拍桌子,就能改成’五抽一’,理由还五花八门,一会儿说要’贴补军饷’,一会儿说要’修缮官道’,谁敢跟他们理论?” “打仗不行,敲诈勒索的本事一流。”林川冷笑一声。 “谁说不是呐?”周掌柜叹了口气,“就说去年,小人带了一船潞绸去江南,刚进江淮,就被荆襄王的兵卒拦了。说咱们的绸缎’成色不足’,要扣下查验,明着暗着要’孝敬’。最后塞了二十匹好绸,才放咱们走……二十匹!!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林川点点头,沉默不语。 “还有那些山贼水匪,”周掌柜继续说道,“黄河渡口的‘十里寨’,淮河上的‘水蛇帮’,江南的‘断魂岭’……哪处不是吃人的主?商队走一趟,一半的利润要用来请镖师,另一半就得预备着给这些人’上供’。之前李掌柜的商队,在归德府外就被劫了,十几车货全没了,伙计还折了好几个……” 周掌柜摊开手:“大人您说利钱翻几番,可实际上,刨去藩镇的抽成、官差的勒索、水匪的买路钱,最后能落进咱们口袋里的,也就三成不到……咱们做生意,就是提着脑袋在刀尖上讨饭吃。” 林川的手指在桌案上停住,眉头紧急蹙起。 他原以为商路的阻碍只在路途艰险。 却没料到这天下的乱局,已经把行商的脖子勒得死死的。 藩镇割据,政令不通,连最基本的通商都成了险途…… 这样的世道,铁林谷就算筑起再高的墙,也护不住长久的安稳。 他望着窗外渐渐沉下去的日头,缓缓道:“所以,这商会才更要把路趟平了。往后商队抱团走,人多势众,既能跟藩镇讨价还价,也能合力清剿那些不长眼的匪患……总不能让弟兄们的血汗钱,白白填了这些狼虫虎豹的肚子。” “大人,小人不求大富大贵,只求跟着大人,赚个平安钱。” 掌柜佝偻着背,语气里满是实在话。 他大半辈子经商,见多了一夜暴富的幻梦,也见多了血本无归的惨状,如今既然抱上了铁林谷的大腿,最盼的就是能安安稳稳把生意做下去。 林川笑起来:“平安钱要赚,大富大贵也要赚。否则咱们费这么大劲成立商会,抱团取暖,图什么?” 他走到窗边,推开半扇木窗。 风带着谷里的草木气息涌进来,吹散了心中的愤懑。 “藩镇要抽成,咱们就把商队做大,让他们不敢轻易狮子大开口;山贼水匪要勒索,咱们就派兵护镖,让他们尝尝厉害。等商路走顺了,规矩立住了,不仅要赚平安钱,还要让咱们的商户,比青州府、比江南的盐商赚得更多!这才是商会的用处。” 周掌柜听得眼睛发亮,先前的愁苦散了大半:“大人说得是!是小人眼界浅了!” “你经验足,跑南闯北的门路熟,”林川拍了拍他的肩膀,“往后商会的事,尤其是往南的商路,还得你多费心。账目的事有南宫先生盯着,人手不够就从谷里调,遇着解决不了的麻烦,直接来找我。” 周掌柜心头一热,猛地拱手作揖:“大人如此信得过小人,小人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得把商会的事办好!” …… 周掌柜走后,林川久久沉默不语。 “大人……”南宫珏等了半天,开口道。 “哦,怀瑾,你还没走?”林川这才回过神,“倒是忘了你还在。” 南宫珏拱手道:“听周掌柜所言,这商路沿途匪患与藩镇盘剥一样难缠,咱们护卫商队的人手,怕是要再增加一倍才行。” “人手……的确不够啊。”林川点点头。 “大人!”南宫珏上前一步,“当初镇北王封赏您游击将军之位时,准您扩亲兵千人。依属下之见,铁林谷是时候扩兵了。” 林川抬眼看向他:“怀瑾啊,我倒没琢磨透,这’准扩亲兵千人’,是包含在原来的游击营名额里,还是额外再添一千?” “呃……”南宫珏闻言一怔,“将军这么一问,属下也犯了迷糊。” “这差别可就大了。”林川挠了挠头,“若包含在内,那游击营总员额还是一千;若不包含,便是能募到两千人……差着整整一倍。” 南宫珏沉吟片刻:“大人,要不……去问问将军?” “你去问?”林川眉毛一挑。 “属下可不敢去问……”南宫珏丝毫没有犹豫。 林川点点头:“巧了,我也不敢问。” 两人对视一眼,忍不住笑起来。 南宫珏抱拳道:“不过属下倒有一个法子,既能募兵两千,又能避人口舌。” 林川笑着看他:“怀瑾,我就知道你脑子里准有办法,说说看!” 南宫珏嘿笑一声,低声道:“咱们明着成立个’铁林镖局’,战兵该募多少照募不误,多出来的人手,就按镖师的名目登记造册。” 林川瞪起眼珠子:“怀瑾,你这个脑瓜子,不去谋反真是屈才了。” 577ff.cfd。m.577ff.cfd 第173章,装备改良 南宫珏愣了愣,随即拱手作揖,一脸正色:“大人谬赞,属下愧不敢当。” “我看你一点也不愧。”林川白了他一眼。 南宫珏笑道:“大人这就错怪属下了。镖局是为商队护镖,战兵是为铁林谷守土,看似名分不同,实则都是为了咱们能在这乱世里站稳脚跟。再说了,镖师拿着商会的饷,战兵吃着谷里的粮,两边各归其属,哪怕朝廷查问起来,也挑不出错处。这可不是谋反,是给弟兄们找条活路罢了。” 他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狡黠:“何况……真遇着事,镖师与战兵都在一个谷里,喊一声便能聚到一处,这账算下来,咱们不亏。” 林川被他说得朗声笑起来:“行,就依你这’歪理’。募兵的事,还有镖局的事,你牵头去办,人手从游击营和预备营里挑些机灵的,先把架子搭起来。” “属下遵命。”南宫珏拱手应下。 “等一下……”林川叫出他,“派人把赵铁匠和那谁找来,那个那个谁,改造风雷炮车的……” “王贵生。”南宫珏提醒道。 “对对对,瞧我这脑子。”林川拍了拍脑门,“让他们现在过来一下,得改良一下护卫商队的武器。” “改良武器?”南宫珏愣住了,“咱们有这么多威力惊人的武器,陌刀、风雷炮、石头雷……这些还不够护卫商队?” “你个读书人,哪里懂这些?那都是为大战准备的重器。”林川笑了笑,“陌刀太过招摇,而且商队在狭窄山道或船舱里施展不开;风雷炮、石头雷这些火器,威力太大,而且也是咱们的秘密武器,一旦在商路使用,反倒会引来藩镇忌惮。对付山贼水匪,犯不着用这些。” 南宫珏恍然大悟:“那……该用什么?” “商队护卫,得在’轻便’和’隐蔽’上下功夫。比如改良短刀,刀身做得更窄些,便于藏在行囊或腰间,遇袭时能快速抽出;再比如做些袖箭,箭簇淬上麻药,既能制敌又不致命,免得把事情闹大引来官府刁难……哎呀我跟你说这些干嘛?把人叫来便是……” “属下遵命!”南宫珏抱拳离开。 没过多久,便带着赵铁匠和王贵生回来。 “大人有何吩咐?”赵铁匠躬了躬身。 王贵生跟在旁边,也连忙学着样子行礼。 “赵叔,说了多少次,自家人不用多礼。” 林川笑着摆了摆手,转身从桌边拎起茶壶,给三人各倒了一杯茶。 “来,坐下说。” 他眼角瞥见南宫珏还站在一旁,当即笑骂道:“杵在那儿当竖电线杆子呢?过来喝茶。” “谢大人!” 南宫珏赶紧应着,几步小跑过来,端起茶杯,美滋滋抿了一口。 至于“竖电线杆子”是什么意思,他压根没问。 大人嘴里时常蹦出些奇奇怪怪的词,什么“流水线”“效率”之类的,听得多了,早就见怪不怪。 待几人坐定,林川把改良商队护卫武器的想法简单说了说。 赵铁匠听完,眉头皱了皱又松开:“大人说的制式改良,小老儿是不太懂那些精巧门道。不过咱们的炉子换了石炭之后,火候比从前足,如今炼出的铁料硬得很。寻常的刀剑对砍,咱们的能硬生生把对方的砍出豁口来。” 林川眼前一亮:“好!材料升级也是改良!” 他转头看向王贵生,“贵生你呢?有什么想法?” 王贵生想了想,说道:“小人跟几个匠人弟兄这几日琢磨,重弩威力大,若是做得小些,是不是能给商队护卫用?” “你说的是军中的战弩?”林川一愣。 “小人没见过战弩,”王贵生脸微微一红,“就是觉得,重弩那么大能射出去,做小了,应当也能管用……” 林川赞许地点点头。 他果然没看错这个王贵生,是个爱动脑子的。 “既然你想到做小点,那我再给你提个想法。” 他拿起一张纸铺在桌上。 等着南宫珏研墨的功夫,他忽然盯着手里的毛笔愣了愣:“这笔也得改改,太费劲儿了。” “啊?”众人都愣了一下,不知道好好的怎么突然说起笔来。 “没事,先不说这个。” 林川摇摇头,蘸了蘸墨,抬手就在纸上画起来。 几笔勾勒出一个简陋的弩机模样,又在侧面画了个小匣子。 “贵生你看,既然想做小,不如试试做成连发的?就像这样,装个箭匣,一次能射三五支箭,不用射一次装一次箭,对付山贼水匪,够快够狠就行。” 王贵生凑过来看着图样,越看眼睛越亮:“小人明白大人的意思了!这法子巧!回去就找弟兄们试试,定能做出来!” 赵铁匠也眯着眼端详:“这匣子做得结实些,用咱们新炼的铁料,保准摔不坏。” 林川心里顿时踏实了不少。 他端起茶杯,跟三人碰了碰:“那就辛苦诸位了。” …… 待两人离开,南宫珏感叹道:“轻便、隐蔽、非致命……既护得住商队,又不至于激化矛盾,大人考虑得真是周全。” “毕竟商队是去做生意的,不是去打仗的。” 林川转身坐下,“让胡大勇挑些身手灵活、脑子活泛的弟兄,专门训练商队护卫的法子。怎么近身格斗,怎么在船舱里设防……这些都得练。” 南宫珏提笔在纸上记下,忽然道:“这么一来,商队的成本怕是要增加不少。” “初期是要花些钱,但长远看划算。”林川目光落在毛笔上,“等商路走顺了,护卫的名声打出去,匪患不敢碰,藩镇也知道咱们不好惹,省下的买路钱,远比这点成本多。” 南宫珏拱手应下:“属下这就去安排。只是镖师的饷银,得从商会的利润里出,不能按军中饷银来算了。” “你倒是比周掌柜的算盘打得还精。”林川笑道,“行,就按你说的办。跟周掌柜打声招呼,让他尽管从利润里扣。”林川站起身,走到窗边“护不住商队,赚再多钱也是给山贼水匪攒的。这笔账,周掌柜比咱们算得明白。” 夜色渐浓,酒楼外亮起了灯笼。 南宫珏收拾好案上的纸墨,转身要走,却被林川叫住: “怀瑾,镖局的总领,你觉得谁合适?” 577ff.cfd。m.577ff.cfd 第174章,铁林谷信使 “总领的人选?” 南宫珏沉吟片刻,说道,“这个位置,虽为总领,实为带兵将领。得有几样本事才行。首先得胆气足、身手硬,遇着事能沉住气,不慌不乱。商队走南闯北,碰着藩镇的兵卒要会周旋,遇上山贼水匪能镇得住场面……” 林川点点头:“你说得在理。但光有勇力也不够。商路不比战场,护卫之事,重在权衡。脑子机灵些,真遇上劫匪,能吓退就别真动手,保住货物是根本。” “大人考虑得是。”南宫珏皱起眉头,“可这么说来,这人既得有临事不乱的本事,也得有灵活应变的心思,江湖上的路数、营里的规矩都得懂些,才能应付得来各种场面……这样的人手,眼下似乎没合适的……” “是啊……”林川轻轻点着桌子,目光落在楼下往来的人影上,若有所思。 “要不……胡伍长?”南宫珏迟疑着开口。 “不妥。”林川摇摇头,“他的罚期眼看着就满了,是留在铁林谷,还是回亲卫营,尚且未定。再说,他最擅长的是军中调度,放到商路上,反倒浪费了他的本事。” 南宫珏点点头,不再言语。 林川沉默片刻,忽然想到一个人。 “实在不行,只能从年轻人里挑一个来培养了。” “大人的意思是……”南宫珏抬眼望他。 “铁柱,王铁柱。”林川揉了揉太阳穴,笑道,“这小子在张家,也跑过不少铺子了,生意上的门道也摸了些皮毛,商队也跟着跑了几趟。如今张家的产业差不多处理清了,他也该回来里了。” 南宫珏点点头,随即想起一事:“大人若是让王铁柱回来,那小翠姑娘……” “自然是一起回来。”林川笑得更开心,“张家如今只剩个空架子,留着也无益。正好让他们一道回谷,顺便把他俩的婚事办了……也算是给铁林谷添桩喜事。” 南宫珏闻言也笑了起来:“既如此,不如索性把铁蛋的婚事也一并办了?省得往后再费周章。” “哈哈哈,正合我意!”林川朗声笑起来,“铁蛋铁柱,嘿,巧了……我这就给阿茹公主写封信,让她把铁蛋喜欢那姑娘送过来,就在咱们谷里,热热闹闹办场双喜宴。让弟兄们也沾沾喜气!” …… 几日后。 血狼部大营中央的王帐里。 地上铺着羊毛毡毯,松木火盆驱散了秋日的寒意。 阿茹正跪在矮榻边,手里攥着块温热的布帕,轻轻擦拭父亲的额头。 老人半倚在铺着狼皮褥子的榻上,花白的头发枯槁如草。 身为血狼部的大酋长,他被黑狼部困住那段日子,几乎已经失去了希望。 没想到女儿带着血狼卫,竟然能将不可一世的黑狼部打败。 只是那日巴图尔斩杀乌维,从王帐里救出他时,他已经倒在了血泊中。 命是救回来了,可伤势一直反反复复。 “阿茹居次!” 帐外忽然传来通报,“铁林谷的信使到了。” 阿茹愣了一下。 铁林谷的人回去才数日,此刻又派人来,想必是有要紧事。 她轻轻将父亲露在毯外的手掖好,起身道:“让他进来。” 毡帘被掀开,卷进了些秋寒。一名汉子走进来,正是二狗。 他见了阿茹便单膝跪地,双手捧上信笺:“公主,我家大人有信给您。” “起来说话吧。” 阿茹接过信,示意他在旁边的矮凳落座。 “谢公主。” 二狗刚坐下,目光不经意扫过矮榻上的老人,慌忙起身要行礼。 阿茹摆摆手:“这是我阿爹,血狼部的大酋长。他现在昏迷不醒,不必多礼。” 二狗这才发现老人双目紧闭,呼吸微弱,赶紧敛了声息,局促地坐回凳上。 阿茹拆开火漆封印,信纸。 这次林川的字迹比上次规整些,用词也直白许多,她逐字读来,倒没费什么力气。 读到中间,她轻咦一声:“王铁蛋……想娶萨仁?” 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那个红着脸,跟在萨仁身后递马奶酒的汉人小子。 她轻轻笑了起来。 可笑意没挂多久,眉头便微微蹙紧。 一个汉人……要娶狼戎的姑娘。 她自然知道王铁蛋和萨仁在营中时便情投意合,萨仁夜里给战马添草料时,王铁蛋总会去帮忙。可那时他在血狼部住了一个月,族人都以为他会留下来,穿起狼皮坎肩,成为血狼汉子。 如今他回了铁林谷,反倒要娶萨仁走…… 阿茹心里渐渐沉了沉。 族里的萨满最是看重族规,那些守着旧俗的老人更视与汉人通婚为忌讳。 萨仁是族里最伶俐的姑娘,若是真要远嫁铁林谷,怕是会掀起不小的风波。 二狗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 他的视线始终在矮榻上昏迷的大酋长身上打转。 “公主……”他终究按捺不住,小声开口。 “嗯?”阿茹抬起头来。 二狗指了指榻上的老人,声音压得更低:“大酋长……可是受了伤?” “嗯,刀伤……”阿茹语气里带着疲惫,“好多天了,时好时坏。” “我们铁林谷有位厉害的医官。” 二狗犹豫着开口,“前阵子营里有个弟兄,肠子都被捅出来了,眼看要断气,就是被她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大酋长这伤,说不定她有法子。” 这话本是二狗一时嘴快,可话一出口,他倒觉得愈发在理。 他知道血狼部如今与铁林谷唇齿相依,阿茹公主更是对林大人立过血誓,尊他为主。 若能救回大酋长,两边的情分定然更牢,于铁林谷百利而无一害。 阿茹的目光果然亮了亮。 可随即又黯淡下来。 她望着父亲微弱起伏的胸膛,苦笑着缓缓摇头。 “铁林谷太远了……阿爹这身子,经不起马背上的颠簸。” 松木火盆里的火星噼啪爆开。 “萨仁的婚事……” 阿茹看了看信,“麻烦你回禀林大人,族里的萨满和长老们规矩重,我需要些时日说服他们。” 二狗愣了愣,连忙应声:“是,小的记下了。” 帐内又陷了沉默。 二狗眼珠转了转,见她再无话说,便起身行礼:“公主,那小的告退了。” 阿茹点点头,不再说话。 577ff.cfd。m.577ff.cfd 第175章,能不能娶秦姐姐? 第二日下午。 林川正在和南宫珏核对商队的清单,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有人翻身下马,带着急促的喘息声。 “大人!” “二狗?你怎么这么快回来?” 林川抬头,看到门口风尘仆仆的二狗,有些意外,“发生什么事了?” 按照时间来算,二狗最早也要明天才能回来。 看他这幅模样,定是整夜不眠不休,一路赶回来的。 难道,血狼部出了变故? 二狗抹了把脸上的汗,喘着气道:“大人,有件事……我觉得得赶紧回来跟您说。” “什么事?”林川放下手里的账本,站起身。 二狗定了定神,把在血狼部王帐里见到的情形说了一遍。 “……大酋长还昏迷着,听公主说,是刀伤,好多天了,一直不见好,反反复复的。” 林川听完,伸手拍了拍二狗的肩膀:“你这事办得好。” 二狗眼睛亮起来:“大人,这事儿……很要紧吧?” “当然要紧。”林川转身,“怀瑾!” 南宫珏站起身来:“大人?” “让秦医官准备一下,带上治伤的药,派人送她去血狼部。” 他说完又想了想,摇摇头:“不,我亲自去送。” 南宫珏愣了愣:“大人您要亲自去?派一队人马护送秦医官过去便是,这一路凶险……” “我得亲自去。”林川摇摇头,“黑狼部已经掀不起风浪了了,苍狼部远在西边,应该碰不上,我带上五十人足够。血狼部大酋长若是能好起来,对两边都好。” 南宫珏还想再说什么,林川摆了摆手:“就这么定了。让秦医官抓紧收拾,半个时辰后出发。” …… 秦砚秋蹲在药箱前,飞快地清点着药材。 金疮药塞了十瓶,油纸包好的生肌散捆成一摞,还有处理化脓伤口用的黄连、黄柏,都分门别类码进箱子里。 “秦医官,要拿这么多吗?” 一旁的王铁蛋看着她又往箱底多塞了卷干净的麻布,忍不住问道。 “草原上草药种类跟咱们这边不一样,谁知道有没有合用的。” 秦砚秋头也没抬,又从架子上取下个陶罐,里面装着五谷虫,“这个也得带上。” 她把陶罐塞进另一个箱子,又翻出几包晒干的艾草和药酒:“路上说不定遇着淋雨受寒的,这些也能派上用场。” 铁蛋看着她把三个箱子都装得满满当当,嘴角抽了抽:“咱们是去给大酋长治伤,又不是去开医馆……” “多备总比少了强。”秦砚秋扣上最后一个箱子的锁扣,直起身擦了擦额角的汗,“医病救人,哪能嫌东西多?走吧。” 几名战兵背着沉甸甸的药箱,跟着秦砚秋快步来到校场。 林川正在清点人数,抬眼望见秦砚秋过来,她的目光在战马与队列间逡巡,脚步下意识地慢了半拍。 他心里便明白了七八分。 “没备马车。”他走到她面前,“这一路得赶时辰,马车太慢。” 秦砚秋脸色微微一红:“我知道。” “上来吧。”林川翻身上马,朝她伸出手。 秦砚秋没说话,只是将手递了过去。 他一把握住,稍一用力,秦砚秋已轻盈地落在马背上,坐到他身前。 秦砚秋刚坐稳,腰间便一紧。 林川反手解下自己的披风,宽大的布料顺势将她裹住,两端在腰侧松松打了个结。 这样既不会勒得难受,又能挡去大半迎面而来的风。 “风大。”他只说了两个字,便扬鞭轻叩马腹。 秦砚秋低低“嗯”了一声,脸上泛起热意。 像上次在清平县衙外那样,他们又共乘一匹马了。 只是这次不同,去血狼部的路远,他将她护在身前。 像是抱住了她。 …… 战马的长嘶划破天空。 一队黑甲骑兵冲向城门。 有眼尖的突然瞪大眼睛:“咦?将军前面怎么还坐着个人?” “是秦医官……”旁边老汉眯起昏花老眼,“她不会骑马……” “哦,秦医官啊……”对方顿时兴致缺缺地缩回脖子,继续摆弄他的扁担。 整个铁林谷谁不知道,秦医官是林将军的女人。 铁林酒楼。 二楼靠窗的桌子旁,芸娘正在绣帕子。 楼下飘来伙计的窃窃私语:“看见没?秦医官在将军马背上……” “那咋了?”“嘘!夫人在楼上……” 芸娘捏着绣花针的手顿了顿,针尖在布面上扎出个小小的窟窿。 她撩开窗户竹帘一角望去。 骑兵队正踏着烟尘远去,最前头的,是相公和秦姐姐。 心里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酸溜溜的,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她眨了眨眼睛,待骑兵队伍离开城门,便放下竹帘,坐了回去。 手上在绣的帕子,针脚歪歪扭扭的,是前几日秦姐姐手把手教她的花样。 秦姐姐的手指又细又巧,穿针引线间,就能绣出一朵牡丹。 “这几日,我给你和林将军绣两只鸳鸯。”秦姐姐还开她的玩笑。 后来喝了点酒,秦姐姐一时兴起,还跳了支江南的曲子。 水袖翻飞,腰肢轻转,看得芸娘直拍手。 那会儿芸娘就想,秦姐姐真好,又好看,又能干,又温柔。 不像自己,除了酿酒烧菜洗衣种地,啥也不会。 此刻望着那远去的马影,她忽然冒出个奇怪的念头: 若是相公日后真要再娶……能不能就娶秦姐姐? 也不知道秦姐姐愿不愿意…… 她轻轻抿了抿唇。 娘说过,那些地主大户个个都是三妻四妾。 相公现在已经是将军了,日后,肯定更得妻妾成群。 作为将军的第一位夫人,要做好妻子的本分。 芸娘虽然不太明白该怎么做好妻子的本分,却也听说过许多大户的各房妻妾,今日争风明日吃醋,闹得鸡飞狗跳,没个安宁。 她可不想将来有一日,自己家里也这样。 否则的话,相公该不开心了。 若是相公能娶了秦姐姐,总比娶一个素不相识的、心思难测的强。 往后若真遇着难缠的,两人还能搭个伴。 谁也不怕被旁人欺负了去。 这念头刚在心里冒出芽来,芸娘的脸“腾”地就红透了。 要是…… 要是将来俩人一起,在灯下给相公绣帕子…… 或是喝了酒,一人舞水袖,一人唱曲儿…… 她慌忙丢下针线,抬手按住发烫的脸颊,心里又羞又乱。 自己这是在想些什么呀,羞人! “扑哧”一声,她自己先笑了出来。 旁边的伙计听见动静,探头问:“夫人,啥事儿这么乐?” “没、没啥。” 芸娘放下手,脸颊还红着,赶紧转身往楼下走,“给客人添酒去。” 路过一盆刚开的秋菊时,她顺手掐了朵最大的,别在鬓角。 铜镜里映出自己红扑扑的脸,她对着镜子啐了一口:“没羞没臊。” 可嘴角的笑,怎么也压不下去。 楼下的酒旗被风吹得猎猎响,芸娘端着酒壶穿梭在桌案间,脚步轻快。 管他呢,秦姐姐是好人,相公心里有她,真要多个人,像这样热热闹闹的,也挺好。 只是那一起跳舞的念头,总在脑子里打转。 害得她给客人倒酒时,差点洒在桌上。 577ff.cfd。m.577ff.cfd 第176章,羌人商队 秋风带着草原的凉意扑面而来。 马背上,秦砚秋却浑身像被炭火烘着,热度不减。 林川的呼吸落在她的脖子上,让人心痒痒。 他的胸膛贴着她的后背,每一次马身起伏,那触碰便更清晰一分。 风从正面涌来,带着草叶的清香,吹得她思绪翻飞。 秦砚秋望着前方无垠的草原,恍惚间竟感觉真的像是飞在了天上。 马队奔行,斗转星移。 “大人,前面草甸子下去有条河,要不要歇脚?” 王铁蛋纵马凑近,大声问道。 “好。”林川点点头。 他已经能感觉到怀中的秦砚秋很疲倦了,只是一直硬撑着。 不多时,队伍来到河边。 夜色里能听见水流哗哗的声,几名战兵手脚麻利地拾来枯枝,很快升起一堆火。 噼啪的火苗舔着木柴,映得周围亮堂起来。 林川从马背上取下一张毛毡,在地上铺平整,才小心地将秦砚秋扶下来。 她脚刚沾地,整个身体便是一软,差点摔倒在地。 林川一把半抱住她:“这一路受累了。” 秦砚秋摇摇头:“能救大酋长就好,这点累算什么。” 她自小在官家长大,虽不说锦衣玉食,却也从没这样连日奔波过。 此刻双腿又酸又痛又麻,却不想让他担心。 林川看着她强撑的模样,心里有些不忍。 自从秦砚秋来到铁林谷,就没享过几天安稳,反倒受了不少从前没受过的苦。 他正想说些什么,王铁蛋已经拎着个圆滚滚的东西跑过来,笑得一脸得意。 “大人,您瞧我捉了个啥!” 林川抬眼一瞧,愣了愣。 那灰扑扑的皮毛,圆胖的身子,不是旱獭是什么? “塔剌不花!”王铁蛋把猎物往地上一放,嘿嘿直笑。 “塔剌不花?”旁边几个战兵凑过来看热闹,听着这名字忍不住笑,“这名字听着倒新鲜。” 王铁蛋蹲到河边,抽出腰间的匕首,熟练地剥皮、清理内脏:“草原上的人都这么叫。” “铁蛋哥,再在这儿待些日子,你怕是要成半个草原人了。”一个战兵打趣道。 “去你的!”王铁蛋头也不抬,手里的刀子没停,“老子生是铁林谷的人,死是铁林谷的鬼,就算吃遍草原的肉,根也在咱们谷里!” 众人哄笑起来。 火光映着众人的脸,河水潺潺流淌,远处的草原在夜色里像片沉寂的海。 秦砚秋坐在毛毡上,看着林川正往火堆里添柴。 战兵们已经升起了几处火堆,都心照不宣地离得远远的。 没多久,王铁蛋将烤好的旱獭肉和饼子端过来。 林川将烤肉撕成一小条一小条,夹在烤热的饼子里,递给她。 吃了几口,秦砚秋终于恢复了些力气。 夜里有些凉,她便将身子朝林川挪了挪,屈起双腿环抱起来,将下巴搁在膝盖上,怔怔地望着火苗出神。 夜里有些凉了,林川把披风裹在她后背上。 “行军打仗,就是这个滋味吗?”秦砚秋捏住披风的一角,轻声问道。 “哪有这般自在……”林川笑了笑,往火堆里添了根枯枝,火星噼啪溅起来,“真到了战场上,别说安稳歇脚,能啃口干硬的饼子就算好的。有时候三天两夜不合眼,靠在树桩上就能打盹,耳朵还得竖着听动静,生怕敌人摸过来。” “那冬天怎么办?”她问道。 “冬天怕是更难熬。”林川望着跳动的火苗,“雪地里行军,马蹄陷进雪窝子,走一步挪三步。冻僵的手连弓都拉不开,只能往怀里揣,靠体温焐软了再接着走……真冷的时候,连刀都能冻上,拔不出来……” “那……他们想家吗?”她的目光落在远处战兵们的身影上。 有人在远处巡哨,有人在火堆旁低声唱着歌谣,有人已经靠着马鞍睡着了。 林川沉默片刻:“谁能不想家呢……可若是守不住家国,家又在哪呢?这些弟兄,谁不是爹娘生养的?可穿上这身甲胄,就得先把家园守住。” 秦砚秋望着他的侧脸,听他说着这些话,心里说不出的安稳。 她往他身边又挪了挪,轻轻靠住他的胳膊。 夜空中,月亮正圆。 林川凝望着月色,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前世的军营、昏黄的灯光、战友们晒得黝黑的脸庞…… 那些被岁月尘封的记忆,随着月色纷至沓来。 “十五的月亮……照在家乡照在边关……” 他轻轻哼唱出一首久违的军中歌谣。 调子有些沙哑,带着种说不出的苍凉,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来的。 这旋律秦砚秋从未听过,既不是中原的雅乐,也不是草原的牧歌。 秦砚秋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听着,想着…… 眼皮渐渐沉了下来。 ……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嘈杂声惊醒了她。 秦砚秋猛地睁开眼,只见不远处的战兵们已尽数起身,战刀出鞘,铁弓在手。 而林川也站在了身前,右手扶在了刀把上。 她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只见远处的草甸尽头,停着一列模糊的车队,影影绰绰能看见驼马的轮廓。片刻后,一个身影骑着马从车队里走出,举着双手慢慢靠近。 “铁蛋,去看看。”林川吩咐一声。 “喏!”王铁蛋纵马迎了上去。 两人在离火堆数十步远的地方停下,低声交谈了几句,王铁蛋便拨转马头回来。 “大人,是羌人的商队。” 他翻身下马,抱拳道,“说是赶夜路往盐湖去的,见咱们这边有火光,想过来打声招呼。” “羌人的商队?”林川眉毛扬起来,“让他们领头的过来聊聊。” 王铁蛋依言策马过去。 片刻后,领着个穿羊皮袄的汉子过来。 那人腰间挂着串铜铃,手里紧紧攥着块狼牙令牌,表情紧张。 “这位大人,我叫图巴鲁。”汉子拱手行礼,口音里带着奇怪的腔调,“我们是羌部的商队,在草原上走买卖。” 林川点点头:“你们都做什么生意?” “回大人,我们从贺兰山下的部落收来皮毛,有狐狸皮、狼皮、还有雪豹皮,往南运到河西走廊,换些茶叶、布匹。再从汉人手里收陶瓷、盐巴,往北送到漠北的部族,换他们的战马和奶酪。” 图巴鲁顿了顿,又补充道:“有时候也倒腾些药材,像草原上的苁蓉、锁阳,运到秦州、渭州的药铺,能换不少粮食。我们羌人熟悉水草路,知道哪处峡谷能避开沙暴,哪片海子能找到淡水,草原上的部族信我们,汉地的行脚商也乐意跟我们搭伙。” “你们想不想把生意做到中原?”林川问道。 “当然想了!” 图巴鲁眼睛一亮,可随后又摇摇头。 “汉人的生意……不好做!” 577ff.cfd。m.577ff.cfd 第177章,约定 “哦?为什么?”林川饶有兴致地问道。 “你们的王爷太多,规矩也太多,陇右王、西梁王,我们都打过交道……大人是哪里的?” 图巴鲁目光警惕地问道。 “我们在铁林谷。”林川笑了笑,“既不归陇右管,也不属西梁辖制。” “铁林谷?”图巴鲁想了想,摇摇头,“那是什么地方?” “西梁山往东两百里……快到青州了。”林川说道。 “啊,青州,以前去过。”图巴鲁笑起来,“青州的杏花村,很好喝。” “杏花村?”林川从旁边战兵手里拿过一个酒囊,抛了过去:“尝尝这个。” 汉子接住水囊,拔开塞子抿了一口,顿时眼睛亮起来:“好酒!” “比杏花村如何?”林川问道。 “更烈,更火辣,像米脂的婆姨!够劲儿!” 汉子咂着嘴,脸上的拘谨彻底散了,露出商人特有的活络。 “哈哈哈哈……”林川大笑起来,“再给你瞧瞧我们的铁器……铁蛋!” 说着朝王铁蛋递了个眼色。 王铁蛋“噌”地拔出战刀,一刀劈向旁边的石头。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石屑飞溅,那石头竟被一刀劈成两半。 “好刀!”图巴鲁忍不住低呼一声,“我、我能摸摸这刀吗?” 王铁蛋把刀递过去,图巴鲁双手接过,指尖轻轻抚过刀身,从刀柄到刀刃,一寸寸摩挲。 刀刃锋利如新,连个豁口都没有,显然是上好的锻法。 “这是你们打的铁器?”他的目光亮了起来。 “没错。”林川点点头,“如果有时间的话,返回的时候,去一趟铁林谷如何?” “去!一定去!”图巴鲁忙不迭点头,“我们往漠北送货,回来得二十天,返程时必定登门拜访!” “随时恭候。”川笑着抱拳,将那袋酒塞到他怀里,“这酒送你了。” “多谢大人!”图巴鲁又惊又喜,双手接过酒囊,紧紧抱住。 他转身返回车队,不多时又骑马回来,怀里抱着一卷雪白的皮子,双手捧着递过来:“大人,这是刚收的白狐皮,毛厚绒密,草原夜里凉,正好给……给夫人挡挡寒。” 他目光飞快扫过秦砚秋,又赶紧低头,显然是看出了她在林川身边的分量。 “多谢了。”林川接过狐皮。 这商人倒是眼观六路,懂得投其所好。 不愧是商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竟然能看出秦砚秋在这里的地位。 一旁的秦砚秋本就没睡着,听着他们说笑。 此刻被图巴鲁一句话点破,脸颊“腾”地红透了,慌忙往火堆后面缩了缩。 而战兵们听到“夫人”两个字,都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 …… 商队的驼铃声消失在夜色里,林川示意众人收拾行装。 战兵们动作麻利,熄灭余火,捆好行囊,不多时便重新整队出发。 一路奔波,从月上中天到日头偏西,草原的景致渐渐变了。 远处出现了连绵的毡帐,像一片种在绿地毯上的蘑菇。 “大人,前面就是血狼部大营了。”王铁蛋喊道。 话音刚落,哨塔上的武士已发现他们。 一阵急促的号角声划破长空,呜呜咽咽地在草原上回荡。 不多时,一队身着黑甲的骑兵疾驰而出,迎了上来。 领头的百夫长大老远认出王铁蛋,放松下来,抬手示意血狼卫们收起弓箭。 “是铁蛋兄弟?!” “是我!”王铁蛋朗声应道,“我家大人来给大酋长瞧伤!” 百夫长眼睛一亮,立刻拨转马头:“快!禀报阿茹居次!” 他命一名手下赶回去报信,剩下的骑兵则分列两侧,让出一条通路。 “雷霆使来了……” 队伍还没踏入营地范围,消息已像野火般散开。 无数道目光从毡帘缝隙、帐篷门口探出来,老人和孩子好奇地张望着,而很多血狼卫武士则紧张了起来,难掩心中激动。 他们亲历过夜袭黑狼部大营,永远忘不了风雷炮车在草原上炸开的场面。 爆燃的火光比闪电还亮,震耳的轰鸣比雷声还响,黑狼部战马和武士被炸上了半空…… 这哪里是人间的武器,分明是天神动了怒,降下的雷罚。 一个能代长生天执掌雷霆的使者,谁见了不害怕?! 林川自然不知道自己在草原人心目中已经有了这般印象,他远远看见几匹马从大营中飞奔而出,最前面的是匹白马,马上女子身穿白裙,正是阿茹公主。 “大人?”看到林川,阿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林川放慢了缰绳,冲她笑起来:“昨日二狗回去,说了大酋长受伤的事……这位是谷里的秦医官……”林川侧身指了指怀中的秦砚秋,“这位是铁林谷的秦医官,医术很好,我带她来看看,或许能帮上忙。” 秦砚秋被他半揽在怀里,只好轻轻点头,朝阿茹致意。 阿茹望着他们风尘仆仆的模样,眼眶一热,鼻头瞬间酸了。 二狗昨日才回铁林谷,今日林川便已赶到,这两日路程,马不停蹄也要跑断腿。 她知道草原的路有多难走,更明白这份情谊有多沉。 “林大人……”她刚要开口,身旁的巴图尔已翻身下马,脸色虽还有些紧绷,却郑重地冲林川行了个草原礼:“多谢林大人,多谢秦医官。” 他先前在铁林谷养伤,也一直是秦砚秋帮他治疗,自然知道秦砚秋的本事。 可毕竟有过不愉快的经历,很难对铁林谷有什么好感。 如今铁林谷帮血狼部大败黑狼部,又在得知大酋长受伤的消息后,连夜赶来帮忙。 他也终于放下了心中最后一丝戒备。 “时间宝贵,咱们就别那么多客套话了。” 林川摆手笑了笑,“大酋长在哪?” 阿茹连忙点头,掉转马头,引着众人往大营深处奔去。 马队紧随其后,蹄声密集,一时间尘土飞杨。 林川一边跟在阿茹后面,一边打量着四周。 这座大营比想象中更庞大,连绵的毡帐从脚下一直漫到天边的坡地。 后世的人,恐怕很难想象这种场景。 不少毡帐都是新搭起来的,穿的服饰也略有不同,显然是刚合并进来的小部族。 如今血狼部的人口,已经超过两万了。 打败黑狼部以后,血狼部已经成为草原上仅次于苍狼部的存在。 苍狼部如今态度不明,那些新归附的小族更是墙头草,稍有动荡便可能倒戈。 而且黑狼残部还没有完全被剿灭。 要说大局已定,还为时尚早。 577ff.cfd。m.577ff.cfd 第178章,借命续命 来到王帐外。 阿茹翻身下马,几步过去掀起厚重的毡帘:“阿爹就在里面。” 林川紧随其后翻身下马,伸手去扶秦砚秋。 她在马背上颠了大半日,双腿早已僵麻,刚沾地便踉跄了一下,几乎站不住。 “放开,我、我能行……” 她低声挣了挣,伸手想去扶毡帘的木杆。 林川却不管她,干脆将她横抱起来,大步走进王帐。 秦砚秋惊呼一声,下意识攥紧他的胳膊,又羞又急。 偏生浑身酸软,挣不脱他的手臂。 阿茹在一旁看得一怔,随即目光落在秦砚秋发白的脸上,心头恍然大悟。 这一路疾驰,一个柔弱女子,怎能受这般颠簸。 她急忙忙跟上几步:“秦医官,辛苦你了。” 王帐内暖意沉沉,矮榻上躺着位须发霜白的老人,正是血狼部大酋长。 他双目紧闭,脸色蜡黄如纸,唇上泛着青黑,胸口缠着的麻布渗着暗红血渍。 林川将秦砚秋放在矮榻旁的毡垫上。 她定了定神,压下羞恼,敛了神色,伸手搭上老人的腕脉。 脉象细若游丝,时断时续,稍一用力便似要断绝。 秦砚秋心头猛地一沉,又换了另一只手。 脉象依旧是虚浮无力。 “多久了?”她头也不抬地问阿茹。 “十几天了。”阿茹几乎哭了起来,“起初还能喝些奶,这两日连水都咽不下了。” 秦砚秋轻轻解开老人胸口的麻布,一股浓重的腥腐气扑面而来。 伤口周围的皮肉肿得发亮,边缘已经发黑,稍一碰触,老人便发出微弱的呻吟。 她又抬手试了试老人的额头,滚烫得吓人。 “伤口溃了,邪热已入肌理。” 秦砚秋眉头拧成一团,从药箱里取出瓷瓶,倒出几粒药丸。 “先把这个化在水里,一点点喂他服下,能暂退些热。” 阿茹连忙接过去。 “接下来,我要先给伤口清创。” 秦砚秋拿出烈酒浸泡的棉布和一把小巧的银刀。 “腐肉必须刮去,否则毒邪越陷越深,只是……” 她看了眼老人蜡黄的脸,“他这样的身子,怕是经不住折腾。” “要不要用那些五谷虫?”林川在一旁问道。 秦砚秋低头看了看伤口处发黑的腐肉,摇了摇头:“五谷虫太久了,怕是扛不住。” 林川“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秦砚秋先用棉布蘸了烈酒,小心翼翼地擦拭伤口周围。 老人疼得身子微微抽搐,却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她咬了咬牙,银刀轻轻落下,一点点剔除腐肉。 “清创之后,敷上生肌散,再用针炙固住心脉。” 她一边动作,一边低声说着方案,“可最难的是……气血已如风中残烛,寻常补药根本无用,需得用参茸之类的峻补之剂,可他年高体衰,脏腑虚损,猛药下去,怕是会像枯木遇烈火……可寻常的当归、黄芪,又顶不了用。” 她停住了,不再继续说下去。 林川抬起头,看了一眼阿茹。 而此时阿茹早已没有了血狼部公主的端庄威严,大颗眼泪啪嗒掉落下来。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她急切地问道。 秦砚秋紧紧皱着眉头。 眼前的确是个死结。 不补,气血难续;补了,又恐虚不受补,加速油尽灯枯。 “你的意思是,需要补血气?”林川突然问道。 “嗯。”秦砚秋手上动作不停,点点头。 “那如果……直接把血给他呢?” 秦砚秋一愣,抬眼看向他:“将军说什么?” 林川说道:“我是说,他失血太多,补药化不开,若是直接把健康人的血……借给他,会不会有用?” 这话一出,秦砚秋和阿茹都怔住了。 秦砚秋更是一头雾水。 医书里没有这样的法子,借血? “大人,血乃精气所聚,藏于脏腑,流于经脉,岂是说借就能借的?” 她学医多年,只知“血气同源”,却从未听过能将一人之血移入另一人躯体。 而阿茹更是一脸紧张。 “我说借,自然是有借的道理。”林川说道,“你看,大酋长这身子,就像久旱的田地,地里的泉眼快干了,下再多肥也没用,反而会烧了地。年轻人的泉眼旺,水多。若是能引些活水进这旱田,让田地先润起来,再下肥,是不是就受得住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讲输血的问题,只好用这个方式来解释一下。 秦砚秋一怔,这比喻虽粗,却让她隐约摸到些门道。 她望着老人微弱的呼吸,喃喃道:“引活水……将军的意思是,借他人的血气,先撑住他的脏腑,让补药能化开?” “正是。”林川点点头。 阿茹声音颤抖起来:“大人的意思是……借命续命?” 这可是传说里的巫术,林大人如何知晓? 而且……借谁的命?! 林川没有打算过多解释。 这种事情,做就行了,说多了反而麻烦。 特种作战有一项内容,就是在战场急救的极端情况下,如何进行紧急输血。 他当即对阿茹说道:“去取几根粗的鹅毛管来,要管壁光滑、没有破损的!再拿壶烈酒,火盆架旺些!” 阿茹虽不解,还是立刻寻来了这些东西。 林川接过鹅毛管,挑出三根最合用的,扔进滚沸的烈酒里煮着,又对秦砚秋道:“取你那把小刀,在火上燎透了。” 秦砚秋见他神色凝重,不敢多问,依言将银刀递过去。 林川接过银刀,在胳膊上找到血管的位置,轻轻划了一刀。 他反手抓起一根鹅毛管,用刀尖将管口削得极尖,趁着血管尚未收缩,猛地将鹅毛管刺了进去。 “大人!”阿茹猛地跪倒在地,“您这是要借自己的命给阿爹?!!” 听到她的话,秦砚秋脸色瞬间煞白。 “我死不了,别害怕!”林川低喝一声。 鲜红的血珠顺着鹅毛管腔瞬间涌出,在管口凝成细小的血线,滴了下去。 “快扶稳大酋长的胳膊。” 林川头也不抬,另一只手已抓起第二根鹅毛管,用刀削尖,对准老人枯瘦的肘弯。 老人的皮肤松弛如纸,血管细得像晒干的草茎,他几乎是贴着皮肉摸索,终于找准位置,将另一头鹅毛管也刺了进去。 跟着,他小心翼翼地将两截鹅毛管的接口对齐,插到了一起。 一瞬间,鲜红的血便顺着管腔缓缓流了过去。 像小溪汇入干涸的河道,流进了老人的血管里。 “成了。”林川长舒一口气。 还好他是o型血,否则的话,还要费时间去找合适的血源。 阿茹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切,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大人,借命是要折寿的,万万使不得啊!” 林川哭笑不得:“起来!我这不是借命,只是暂借些血气。我年轻,亏得起,大酋长却等不起。” 他抬手按住自己的伤口上方,迫使血流得稳些:“你要是真怕,就看好了。一会儿秦医官查查脉象,等脉象好转,我这血就停了。” 阿茹望着他,又看看父亲脸上那丝极淡的血色,重重地磕下头,泣不成声: “阿茹……全族谢过大人!” 帐外,黑压压一大片族人,跪了下来。 577ff.cfd。m.577ff.cfd 第179章,孤男寡女 草原人敬重勇士,更重情重义。 阿茹居次在大帐里的话语,被懂汉话的人听了,翻译给了焦急等待的族人。 一传十,十传百,更多的族人聚拢了过来。 且不说先前“雷霆使”的传言已经震慑住了许多人。 如今听阿茹居次的意思,雷霆使竟然要用借命续命的巫术救大酋长。 这样的恩情,永世也回报不了…… “都散了吧。”阿茹来到帐外,“不要围在这里,有什么事,我会告诉大家。” 人群渐渐散去。 阿茹叹了口气,按捺住内心的焦急,回到王帐。 输血的鹅毛管已经摘了。 秦医官说,阿爹的脉象稳了些。 药汤也喂下去了,能不能起效果,要等明日才能知道。 “阿茹谢过大人。” 看着林川略微发白的脸色,阿茹心头一阵不安。 “没事。”林川摆摆手,“夜里要派人守着大酋长,随时照看……” “阿茹会一直守在阿爹身旁……” 阿茹点点头,“休息的大帐已经安排好了,我去让人给大人做些吃食……” “不必了。今日先早些休息……” “那我送大人过去……” …… 回到休息的大帐,阿茹便躬身离开。 帐内只剩下林川和秦砚秋两人。 “将军,你为何如此行事?” 秦砚秋扶着他的胳膊,声音都在发颤。 林川靠在毡垫上,脸色有些苍白,轻声笑道:“怎么?心疼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 秦砚秋又气又急,“万一你有个好歹……” “砚秋,”林川打断她,“你知道的,我做的事,定有理由。” “什么理由能让你拿命去赌?” 秦砚秋的眼泪终究落了下来,“血狼部重要,难道你的命就不重要?万一……万一你真有不测,我该如何向芸娘交代?如何对铁林谷三千百姓说?!” “我真没事。”林川想抬手替她擦泪,忽然一阵头晕,身子晃了晃。 “还说没事!”秦砚秋慌忙扶住他,从药箱里翻出参片,塞进他嘴里,又端来温水喂他喝下,“你失血太多,必须躺着。” 她刚直起身,腿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疼,忍不住“嘶”了一声。 “怎么了?”林川立刻警觉起来,“腿痛?” “不碍事……”秦砚秋想站直,却疼得蹙紧了眉。 “我瞧瞧。”林川说着就要起身。 “不、不、不……” 秦砚秋慌忙往后躲,脸颊瞬间涨得通红,“真的没事,就是坐久了腿麻。” 可她躲闪的动作太明显,林川目光一扫,落在她裙摆内侧。 那里竟洇出一小块暗红的血迹。 “你的腿上,怎么有血?” 林川猛地愣住。 他第一反应是女人的生理期。 可看到秦砚秋的表情,便觉得不对劲。 再一想到秦砚秋下马时候动作踉跄,随即便明白了什么。 “药箱给我!” “将军……”秦砚秋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头埋得低低的,“真的不用,就是……就是骑马太久,腿磨破了些。” 她方才一门心思在大酋长的伤上,压根没顾上自己,此刻缓过神来,那股火辣辣的疼才顺着腿蔓延上来。 林川不由分说,将她打横抱起,放在旁边的矮榻上:“别动。” 说完便要去掀她的裙摆。 秦砚秋的脸“腾”地红透了,忙不迭地往后缩,双手死死按住裙摆:“将军!这点小伤……我自己来就好。” “说了别动!” “不不不,我……我能行!” 她偏过头,不敢看他,“将军还是歇歇吧,你刚失了血……” 话未说完,林川已攥住她的脚踝。 秦砚秋像被烫到似的想缩脚,却被他轻轻一拽,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往榻边滑了半寸。 裙摆顺势往上撩起,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 “啊!”秦砚秋一声惊呼,就要去拦他。 “别动!”他声音厉了些。 秦砚秋死死咬住下唇,只好抬手捂住脸。 林川盯着大腿的位置,眉头紧紧皱起。 那片裤料已被血浸透。 “将军……秦砚秋带着哭腔哀求,声音里全是慌乱,“求求你了,我自己来……” 林川没应声,只是从药箱里取出剪刀。 他捏住她裤腰的边缘,动作顿住,抬头看她。 秦砚秋不敢与他对视,将脸埋在臂弯里:“将军……” 他喉结动了动,声音放柔了些:“砚秋,你早晚都是我的女人……” 话音刚落,剪刀声响起来,布料一点点被剪开。 秦砚秋浑身一僵,连脚趾都蜷了起来。 她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场景。 即便是在睡梦中,有时梦见林川,醒来后回忆起某些令她面红耳赤的画面,也不过是两人牵着手,一起坐在铁林谷看斜阳,说些你情我浓的话语。 她知道自己的心已经装满了将军,不会再有别人了。 可那些感觉都与此刻不一样。 一想到身子要被林川看到,她就羞赧不已。 而方才林川口中吐出来的那几个字,更是让她头晕目眩。 我……是将军的女人…… 布料被缓缓撕开。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大腿,一点点暴露在他的视野中。 黏在伤口上的地方牵动着皮肉,疼得她倒抽冷气。 可心底又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像野草似的疯长。 林川眉头越蹙越紧。 触目所及,是一片磨破的皮肉,渗着血珠。 “都是我的错。” 林川声音懊悔,“我该备一辆马车的,不该让你受这份罪。” “将军……”秦砚秋的声音细若蚊蚋。 林川拿出棉布,轻轻擦掉伤口周围的血,动作极轻,生怕弄疼她。 “唔……” 她忍不住低吟一声。 一方面是因为疼,更多的因为林川手指传来的触感,让她骨头都软了。 看着她白皙的大腿,林川心跳加快,忍不住低咳一声。 他深吸一口气,用棉布蘸了烈酒,开始小心翼翼地擦拭伤口。酒精渗进皮肉,秦砚秋一声痛哼,疼得浑身绷紧,一把抓住林川的胳膊,眼泪也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林川疼惜地看她一眼,清理完伤口,撒上药粉。 又取过干净的布条,一圈圈缠上去。 “好了。”林川喘息着停下动作。 这个过程太考验人性,而秦砚秋的反应,更是让他几乎难以自制。 好在,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秦砚秋拉下裙摆,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脸埋在榻上,半天不敢抬头。 帐内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许久,林川也没有说话。 秦砚秋忍不住露出脑袋,迎上林川的目光。 她“啊”了一声,又缩了回去。 “砚秋,我发现一个问题……”林川的声音传入耳中。 “什么问题?”秦砚秋不敢看他。 “阿茹好像……给咱俩安排了一个帐篷……” “……啊?” “孤男寡女的,我有点危险啊……” “……哈?” 577ff.cfd。m.577ff.cfd 第180章,大酋长醒了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 一道带着哭腔的声音炸开:“大酋长醒了——!!!” 原本还在沉睡的毡帐瞬间骚动起来,无数身影从四面八方朝王帐涌来。 “发生什么事了?” 林川猛地掀开毡帘,看着人们涌向王帐。 他听不懂那些牧民们嘴里说的狼戎语,却能看到每个人脸上的表情。 “将军!”秦砚秋从身后探出脑袋。 两人目光相对,秦砚秋脸又红了起来。 昨夜林川让她睡在榻上,说这大帐铺着厚厚的毛毯,他可以直接睡在地上。 她拗不过他,只好缩在矮榻一角,听着他躺在地毯上的呼吸声,一夜都没睡安稳。 林川本就不是拘小节的人,地毯上裹件外袍就能凑合一宿。 秦砚秋本来收拾药箱,说去找阿茹再安排一个帐篷。 他没同意。 这血狼部大营里到处是披甲带刀的武士,她一个娇弱女子,夜里怕是要怕得睡不着。 脑子里转了七八个念头,一会儿想“她自己睡会不会害怕”,一会儿又琢磨“夜里要是有人走错帐怎么办”,末了干脆转身按住她的药箱:“就在这儿歇着。这帐里暖和,离大酋长也近,万一夜里有什么动静,你照应着也方便。” 其实哪有什么方便不方便,不过是他自己放心不下。 他在地毯上躺下时,能听见矮榻那边她的呼吸声,时快时慢,像揣了只兔子。 他便故意把呼吸放沉些,让她知道自己醒着,守着呢。 可他哪知道,秦砚秋这一夜也是半睡半醒,胡思乱想。 他那句“你早晚是我的女人”,反反复复在耳边响起;翻来覆去时,又总想起他撕衣服给她上药,又气他霸道,偏生心底又有些说不清的甜;后来又琢磨着,身子都被他看过了,这算不算……算不算入洞房了?夜越深,思绪越乱,一会儿怕他冻着,想把自己的披风递过去,一会儿又怕他翻身爬上榻来,到时候自己该怎么办;迷迷糊糊快睡着时,竟还闪过一个念头:要是能永远这样,他守着她,她看着他,就好了…… 外面人声沸腾。 人群像潮水般朝王帐涌去,脚步声、呼喊声搅得营地一片混乱。 “将军!” “大人!” 几名战兵逆着人群,满脸激动地往这边跑,领头的正是王铁蛋。 还没冲到帐门口,迎面就撞上两道目光。 林川站在帐内,秦砚秋的半个身子还藏在他身后,鬓角的碎发有些凌乱,脸上带着红晕。 王铁蛋脑子里“嗡”的一声,下意识猛地顿住脚。 身后几个兵蛋子收势不及,“咚咚咚”撞成一串,最前头的那个直接撞在他背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哎呀!铁蛋哥你咋停了?” “就是啊,干啥呢?” “不是我撞的,是他先停的!” “……将军?” “……秦……” 乱糟糟的抱怨声里,几人总算看清帐内的情形,瞬间都闭了嘴。 几个眼神全在林川和秦砚秋之间来回打转,表情精彩纷呈。 大清早的,秦医官在将军的大帐里…… 这画面,足以让这群糙汉子在心里编出一整本故事。 王铁蛋干咳一声,赶紧低下头,拉着身后几个还在发愣的家伙,想假装没看见,硬着头皮转身:“啊呀,将军不在这儿……” “站住。”林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什么事?” 王铁蛋这才像刚反应过来,猛地抬头,脸上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将军!您在这儿呐?大、大酋长醒了!刚才帐里的人来报,说醒了!” “醒了?”秦砚秋从林川身后探出脑袋,又惊又喜。 林川也心头一松,反手抓住她的手腕就往外走:“走,去看看!” “等等!药箱!我的药箱还在里面!”秦砚秋被他拽着踉跄了两步,慌忙回头喊。 林川脚步一顿,顺势回身替她拎起药箱,大手一挥:“走!” 两人一前一后匆匆离去,留下王铁蛋和几个战兵在原地面面相觑。 “铁蛋哥……”一个兵蛋子凑过来,挤眉弄眼地压低声音,“你说……秦医官昨晚是不是……” “操!”王铁蛋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瞎琢磨啥!将军和秦医官是为了照看大酋长,才守在这儿的!再敢胡咧咧,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嘴上骂着,他却忍不住回头望了眼两人远去的背影。 偷偷笑了起来。 “让让,都让让!” 林川拉住秦砚秋的手腕,从人群缝隙往里挤。 听到说的汉话,人们纷纷回过头来,看清是他,原本拥挤的人潮竟像被无形的手分开,自动让出一条通路。 秦砚秋被他拉着往前走,能清晰感受到两侧投来的目光。 有敬畏,有感激,还有一种近乎狂热的崇拜。 草原人信奉“以力证道”,林川昨日舍命为大酋长输血的举动,显然已经征服了他们。 刚走到王帐门口,有几位老人嘴上喊了一声狼戎话,噗通跪了下来。 紧接着,身后的人群纷纷跪倒。 林川脚步顿了顿。 昨天也是这样,帐外乌泱泱跪了一片,嘴里喊着同样的话。 后来阿茹解释说,他们是在感谢长生天派来的雷霆使者。 “先看看大酋长。” 他顾不上搀扶他们,拉着秦砚秋冲进王帐。 阿茹正趴在矮榻边流眼泪,见他们进来,连忙起身让开位置。 秦砚秋快步上前,指尖搭上老人的腕脉。 脉象虽仍虚弱,却已沉稳有力,不再是昨日那游丝般的虚浮。 再看老人的脸,原本蜡黄如纸的面颊上,竟透出了淡淡的红晕,嘴唇也有了血色。 他微微睁着眼,浑浊的眼珠转动着。 “阿爹!”阿茹握住他枯瘦的手,眼泪掉得更凶。 老人拍了拍她的手背:“好孩子……” “怎么样?”林川紧张地问秦砚秋。 他有点担心,大酋长的苏醒究竟是输血的缘故,还是回光返照。 秦砚秋指尖在老人腕脉上多停留了片刻,脸上终于有了喜悦的神情。 “稳住了!” 老人听到动静,眼珠微微转动,看向秦砚秋。 阿茹连忙端过旁边的温水,用小勺舀了些,小心翼翼地喂到他嘴边。 他竟真的小口小口咽了下去。 “太好了!”阿茹喜极而泣,“林大人,秦医官,真是……真是多谢你们!” 秦砚秋从药箱里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三粒乌黑的药丸:“这是固本培元的丸药,用温水化开,每隔两个时辰喂一次。再用黄芪、当归煮些药汤,切记要温凉了再喝,不可太烫。” 她一边说,一边提笔在纸上写下药方。 “伤口要继续换药,往后每日清创一次,不出一个月,便能下地慢慢走动了。” 阿茹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拼命点头。 “只不过……”秦砚秋抬起头来,“大酋长毕竟年事已高,这次伤了根本,往后需得静养,万不可再动气劳心,可能骑不了马了。” 老人似乎听懂了,轻轻拍了拍阿茹的手,目光又转向林川,嘴唇动了动。 阿茹凑近听了听,回头对林川道:“阿爹说,血狼部欠您的,往后若有差遣,血狼部上下,万死不辞。” 577ff.cfd。m.577ff.cfd 第181章,该如何报答 大酋长虽仍虚弱,好在终是苏醒了过来。 秦砚秋将药汁一点点喂进老人嘴里,心里清楚,他的身子终究是亏了根本,再难回到从前跨马扬鞭的模样。 能从鬼门关抢回这条命,已是天大的幸事。 帐外的阳光斜斜照进来,落在那些前来探望的血狼部族人脸上。 他们看向林川和秦砚秋的眼神,早已没了初见时的警惕与疏离,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敬畏与感激。 而风雷使大人用了“借命续命”的巫术,换来了大酋长的命,也换来了整个部落的尊敬。 “秦医官,劳烦你再照看阿爹片刻,我去吩咐人准备些吃食。” 阿茹替老人掖好被角,转身对秦砚秋道。 秦砚秋正低头调试药炉的火候,闻言点点头:“放心去吧,我守着。” 阿茹便引着林川往外走,帐门口的守卫见了,纷纷弯腰行礼。 “大人,血狼卫都在外面等着,说要敬您一碗马奶酒。” 巴图尔说道,“他们昨夜就熬好了酒,说要谢您给了血狼部第二次命。” 王帐外,数十名血狼卫首领站得笔直。 “大人,这边请。” 巴图尔做了个“请”的手势。 血狼卫早已排好队列,每人手里都捧着个陶碗,碗里的马奶酒泛着乳白的光泽。 林川跟着他来到队列前,最前头的老血狼卫单膝跪地,将陶碗举过头顶:“大人救命之恩,血狼卫没齿难忘!” “大人!” “大人!” 几十名血狼卫首领纷纷单膝跪地,高举陶碗。 林川接过最前头那碗酒,入手温热,还带着奶脂的香气。 他举起陶碗,对着众人朗声道:“大酋长安好,是血狼部的福气,也是铁林谷的幸事。往后咱们便是一家人,这碗酒,我替铁林谷的弟兄们,敬各位!” 说罢,他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好!”血狼卫们轰然叫好,纷纷将碗里的酒喝干。 “大人,我带你去一个地方。”阿茹说道。 她领着林川穿过大营。 所有血狼部族人见了林川,都主动停下脚步躬身致意。 林川一一点头回应。 阿茹心中感慨道:“大人舍命救下阿爹,阿茹实在不知该如何报答。” “真想要报答,就把先前跟铁蛋看对眼的那姑娘许给他。” 林川跟在后头,笑着说道,“那小子这几日魂不守舍的,就惦记着人家呢。” 阿茹也忍不住笑起来:“这事原本还难办些。可如今你已经是长生天派来的雷霆使,族里的人不会再反对了……我便按草原的规矩,把草原的姑娘送给铁林谷。” “太好了。”林川笑起来。 阿茹低声道:“可大人的恩情……阿茹还是要报答大人的……” 她心里清楚,整个血狼部都知道林川是用自己的血续了大酋长的命。族人们要献给他的牛羊皮怕是能堆成山。可这些俗物,哪里配得上这份救命之恩? “我救大酋长,不是为了报答……” “阿茹知道。所以想送给大人一份大人需要的礼物。” “我需要的礼物?是什么?” “就是它们!” 翻过一道坡,阿茹指着前面说道。 眼前的景象就让林川倒抽一口冷气。 辽阔的草场上,黑压压的马群正在奔跑,一眼望不到头,少说也有上万匹。 “狼戎人最爱马。”阿茹指着马群中那批格外神骏的黑马,“前些日子,我们从黑狼部缴获了很多马,其中有一些是黑狼部从阴山那边得来一批种马,驯出的铁蹄马能追着风跑,连雄鹰都赶不上。” 她抬手示意,几名马夫立刻驱着一群马过来。 那些马个个高大健壮,毛色油亮,最奇的是蹄子,竟比寻常马匹厚实一倍。 “阿茹愿送大人两百匹阴山铁蹄马。”阿茹说道,“这些马脚力惊人,翻山越岭如履平地,比铁林谷的战马更好些。” 阴山铁蹄马?! 还是两百匹?!!! 林川又惊又喜,忍不住走上前,伸手摸了摸一匹黑马的脖颈。 这可是传说中能日行千里的铁蹄马,当年成吉思汗横扫草原,靠的就是这种马蹄坚硬如铁的良驹,在乱石滩上跑起来都不会伤蹄! “这也太贵重了。”林川说道。 阿茹摇丫头:“大人的救命之恩,用多少马都偿不清。大人若不收,便是嫌阿茹心不诚。” 林川看着她的眼神,又望了望那群神骏的铁蹄马,知道再推辞就见外了。 他回头对跟着来的王铁蛋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叫弟兄们来,好好照看这些宝贝!” 王铁蛋早就看直了眼,闻言忙不迭地点头跑开。 林川的目光突然被一匹黑马吸住了。 那马通体乌黑,不见一根杂毛,正扬着脖颈刨着蹄子,鬃毛在风中炸开。 明明被马群簇拥着,却透着一股独来独往的桀骜,连周围的马都下意识离它半步。 “大人,那是这群马的头马,叫风雷。” 阿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笑着解释,“它的性子最烈……” “风雷?”林川心中一动。 这名字竟跟风雷炮撞了。 他顿时来了兴致,走过去,伸手就要去摸它:“倒是巧。” “大人当心!”阿茹忙出声阻拦,“它还没被驯……” 话音未落,那匹叫风雷的黑马一口咬住林川的袖口。 “唏律律”一声长嘶,竟原地人立而起,拽着要将他甩出去。 林川整个人飞了起来。 他反应极快,手腕一翻,顺势扣住了马脖子。 “大人!” 阿茹大惊失色。 跟在身后的巴图尔猛地冲上前去,刚要试图抓住风雷的鬃毛,风雷却顺势将身子一转,尥起蹶子就踢。 巴图尔身子一侧,堪堪避开。可风雷已经跑了出去。 “我没事!”林川的声音从马脖子那边传来。 他死死搂住马颈,手臂肌肉贲张,要借着马身下落的力道翻上背。 风雷却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猛地落地,随即发疯似的原地打转,又蹦又踹,四蹄翻飞,摆明了要把他甩下去。 林川被它带着甩得东倒西歪,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跟着翻腾。 周围的马夫都看傻了,手里的套马杆举在半空,可哪里敢靠近。 这风雷发起狂来,连巴图尔都敢撂蹶子,这位雷霆使居然还敢硬扛? “好脾气!” 林川大喝一声,倔脾气也上来了。 他没训过烈马,不过,那陆沉月当初驯马的那一招,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风雷,让你见识一下我这招!!!” 577ff.cfd。m.577ff.cfd 第182章,神驹风雷 话音未落,他浑身肌肉猛地绷紧,左手死死扣住马颈,右手攥紧鬃毛,腰间骤然发力一扭。 风雷猝不及防,整个身子竟被带得往侧边歪过去,前蹄几乎要跪倒在地。 奈何林川现学现卖,陆沉月十分的招式,他只施展出了个二。 而且风雷还是万中挑一的头马! 只听它闷嘶一声,竟硬生生稳住了歪倒的身子,马蹄在地上刨出深深的蹄印,甩着脖子想要挣脱。 “有点意思!” 林川更来了劲,借着它甩动的力道,腰身如游蛇般一拧,整个人竟翻上了马背! 风雷怒极,猛地人立而起,前蹄在空中乱蹬,又疯狂地前后蹦跳,恨不得把背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甩进泥里。林川却像长在了马背上,双腿死死夹住马腹,一手抓鬃毛,一手按马背,任凭它如何折腾,身体都顺着马背的起伏轻轻晃动,将那股狂躁的力道化于无形。 “嗬——!” 风雷见硬的不行,突然长嘶一声,四蹄腾空,朝着草原深处狂奔而去! “快!快去救林大人!!!” 巴图尔翻身上马,一夹马腹,迅速冲了出去。 七八名血狼卫骑兵也纵马追了上去。 林川伏在风雷背上,只觉得风声在耳边炸响,草浪从身下席卷而过。 他刚要放松些,风雷立刻感受到他的力度,四蹄翻飞间突然猛地一个侧倾,想要把林川甩向旁边的乱石堆!林川早有防备,双腿如铁钳般夹紧马腹,腰腹发力,硬生生稳住身形,同时右手猛地拽紧鬃毛。 风雷吃了这一拽,脖颈被带得往回一拧,前蹄险些踏空,奔势顿时滞了半分。 它显然没料到这人竟有如此骑术,恼羞成怒,突然又猛地拔高前身,高高跃起。林川却借着它抬头的势头,身体顺势前倾,胸口贴住马颈,像块磁铁般牢牢靠在它身上。 “还来?”林川低笑一声,不再用力抓着鬃毛,反而在风雷汗湿的脖颈上轻轻摩挲着。 风雷的竖耳微微抖了抖,身子竟慢慢稳了下来。 它仍在狂奔,却不再用那些阴狠的招式,只是闷头往前冲。 蹄子踏在草地上,发出急促的“哒哒”声。 林川能感觉到它的焦躁在慢慢褪去,马背竟越来越平稳。 他的心跳与马蹄声渐渐合拍,仿佛一人一马共用了一副身体。 “痛快!”他忍不住放声长啸。 风雷又是一声长嘶,撒欢跑了起来。 林川心中又惊又喜。 他慢慢松开手,挺直腰杆,只凭双腿控制方向,嘴里发出一声响亮的呼哨。 风雷像是得了指令,速度再提几分,四蹄翻飞如飞,竟在平坦的草原上踏出一道残影! 林川迎着风大笑起来,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在燃烧。 先前输血的疲惫、彻夜的困倦,全被这风与速度涤荡干净了。 远处的人群看得目瞪口呆,随即爆发出震天的呐喊。 那是草原人对强者最原始的崇拜,连阿茹都忍不住握紧拳头,跟着族人一起呼喊。 秦砚秋匆匆赶过来,望着那道人与马几乎融为一体的身影,一时间有些呆住了。 “驾!驾!” 巴图尔急得直捶马鞍,只能眼睁睁看着林川的身影变成一个小黑点。 “该死!这马跑得比风还快!” 跑出去足足有十里地,风雷似乎也跑尽兴了,开始减速。 林川骑得兴起,大喊一声:“风雷,左转!” 风雷仿佛通了人性,脖颈一拧,四蹄灵巧地在草地上划出一道弧线,硬生生转了个直角。 “右转!” 黑马又应声变向。 林川哈哈大笑:“停!” 话音刚落,风雷竟真的猛地顿住四蹄,像被钉在了原地! 巨大的惯性让林川猝不及防,整个人“嗖”地从马背上飞了出去,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啪唧”一声结结实实摔在厚厚的草甸上。 预想中的疼痛没传来,反倒是浑身骨头都被松软的草地垫得发麻。 林川躺在地上,望着蓝天白云,“哈哈哈哈”大笑了起来。 风雷慢悠悠地溜达过来,用湿漉漉的鼻子在他脸上蹭了蹭。 林川伸手揪住它的鬃毛,把脸埋进那柔软的毛发里,闻着马身上特有的汗味与青草气息。 “你这家伙,跟我走吧。”他笑着拍了拍风雷的脖颈。 风雷打了个响鼻,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肩膀,似乎是在回应他。 林川心中畅快,翻身上马往回走。 方才那一阵狂奔,速度竟比寻常战马快了近一倍。 照这劲头,若耐力能跟上,一天跑六七百里都不是难事! 林川低头看着风雷乌黑的蹄子,越看越满意。 这哪是马,分明是位通人性的神驹,连脾气都那么招人稀罕! 远处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巴图尔等人终于追了上来。 他们个个满头大汗,等看清林川和风雷那慢悠悠的模样,都惊得差点从马背上栽下来。 “将军!”巴图尔瞪圆了眼睛,“这……这风雷……它认主了?!” 他们可都知道,这匹头马先前有多野。 族里最勇猛的马夫想骑它,都被甩进泥坑差点断了腿。 整个血狼部,就没人能近它的身! 林川拍了拍风雷的脖子,黑马打了个响鼻。 “算不上认主。”他笑着说道,“也就是不打不相识。” 旁边的血狼卫们都看直了眼,纷纷下马围过来,啧啧称奇地打量着风雷。 有个武士忍不住伸手想摸,被风雷斜眼一瞪,吓得手缩了回去。 众人一阵哄笑。 “将军真是神了!”巴图尔凑过来,一脸羡慕,“这马通灵得很,怕是早就看出将军不是凡人。” 林川笑了笑,没接话。 他知道,哪里是什么神了,明明是方才那阵狂奔里,他跟这马较了劲,也交了心。 它用烈性子试探,他用硬骨头接招,这种硬碰硬的默契,旁人可不懂。 风雷打了个响鼻,转头朝着王帐的方向蹭了蹭林川的胳膊,像是在催他快走。 林川会意,拍了拍它的脖子:“走,回去让弟兄们见识见识。” 黑马应声起步,这次跑得不急不躁,仍稳稳地把巴图尔等人甩在身后。 577ff.cfd。m.577ff.cfd 第183章,通婚 夜幕降临,一堆堆篝火被点燃。 火焰窜得老高,将夜空染成暖橙色,牧民们围着篝火跳起了舞。 王铁蛋被几个草原姑娘围着,脸红得像篝火。 阿茹公主刚才当众宣布,要把萨仁许给他。好多姑娘都围过来灌他酒。 他这辈子都没想过,会有这么多姑娘围着他。 他都有点分不清哪个是萨仁了。 林川坐在阿茹身边的毡垫上,手里捧着碗马奶酒,看着眼前热闹的景象。 秦砚秋也靠坐在他身旁。 “大人,您知道吗?这是血狼部第一次和汉人通婚。” 阿茹笑着说道。 “第一次?”林川有些吃惊。 他扭头看向被草原姑娘围着的王铁蛋,那小子已经手忙脚乱了。 “我还以为草原上的通婚向来自由。” “以前只跟邻近的部族通婚。” 阿茹放下马奶酒,“汉人总说我们是蛮夷,我们也怕姑娘嫁过去受委屈。”她望着远处那些围着战兵说笑的族中女子,声音放轻了些,“这几年打了太多仗,族里的汉子少了一半,好多姐妹都成了寡妇,能有个安稳归宿,比什么都强。” 林川想起铁林谷现在人口失调的数据,忽然觉得这倒是桩两全其美的事。 他望着王铁蛋被姑娘们推搡着唱歌的傻样,忍不住笑起来:“往后有机会,多通些婚也无妨。铁林谷的汉子虽不如草原男儿会骑马射箭,却个个实诚,踏实肯干,能养活一家子。” “大人说什么?”阿茹没听清后半句,往前凑了凑。 林川提高了些声音:“我说,往后咱们两边可以多结些亲。” 阿茹眼睛瞬间亮起来:“真的?” 林川点点头:“当然是真的。” “太好了!”阿茹的目光中掩饰不住的急切,“我们有许多女人,会放牧,会鞣皮,还会缝狼皮袄……就是不知道汉人疼不疼女人。” 林川被她直白的话逗得大笑:“别的地方我不敢保证!在铁林谷,若是血狼部的女人嫁过来,保准顿顿有肉吃,冬有棉絮夏有荫!谁敢欺负自家婆娘,我饶不了他!” 底层的汉人,疼婆娘的方式,都藏在柴米油盐里。 他深知这一点。 只要在铁林谷,嫁过去的女人,保证会过得舒心! 阿茹听得眼睛更亮了,抓起酒碗跟他碰了一下:“大人,那你这些手下,他们可有成亲!” “没有!”林川哈哈大笑,“全都单身!” “太好了!”阿茹仰头饮尽碗中酒,冲远处的一位老妇人招了招手。 老妇人过来俯下身子,听阿茹说了些什么,眉眼间顿时洋溢起笑意。 等她离开没多久,就见二三十多个草原姑娘不知从哪里冒出来。 红的绸裙、绿的坎肩、紫的腰带,辫梢的银铃叮叮当当,直朝着战兵们冲过去。 最前头的姑娘一把攥住个端着酒碗的战兵手腕,拉着他往篝火圈里跑。 战兵喝了几大碗酒都没脸红,这一瞬间,却“腾”地红透了。 人群炸开了锅。 五十多个战兵本就坐得松散,此刻被姑娘们分割包围,个个成了瓮中之鳖。 有姑娘扯着战兵的袖子往自己身边拉,有直接拽着胳膊往舞圈里带,还有的从背后推,笑得银铃乱响:“别怕呀,跟着拍子跳就行!” 铁林谷的战兵们哪里见过这阵仗? 他们平日里扛枪抡刀面不改色,此刻却个个成了没头苍蝇。 王铁蛋被三个姑娘拽着,拼命往后躲:“我有萨仁了,我有媳妇儿了——” 有个战兵刚要往后跑,就被身后的姑娘一把抓住,顺势又撞进了另一个姑娘怀里,吓得他“嗷”的一声,引起一片哄笑。 也有战兵被拽火了篝火旁,笨手笨脚地学着跳舞。可一个脚底下顺拐,另一个举手像投降,还有一个脚踏在地上像是夯土,引得姑娘们笑弯了腰。 阿茹已经笑得直不起腰来:“大人,你们汉人看着壮实,脸皮怎么比奶皮子还薄!” “就是!脸皮怎么这么薄?!” 林川跟着说道,朝另一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秦砚秋的手。 他嘴上喊着:“你们草原的姑娘,真是比马奶酒还烈。” 阿茹笑起来:“草原冷,烈一些的姑娘,才能焐热汉子的心!” 秦砚秋坐在林川身旁,本来看着场内,正笑得花枝招展。 手被握住的瞬间,浑身一颤,顿时羞红了脸。 将军的脸皮,可是一点都不薄! 她心里想着,轻咬住下嘴唇,忍不住偷笑了起来。 可听了阿茹的话,她又在想:砚秋可一点不烈,怎么办…… 远处,有个战兵终于鼓起勇气,笨拙地拉起姑娘的手,跟着节拍踩了两步。 姑娘眼睛一亮,回握住他的手,拉着他转了个漂亮的圈。 围观的众人纷纷鼓掌叫好起来。 林川望着篝火旁的战兵与草原女子,心头莫名有了某种感悟。 血狼部如今算是跟铁林谷紧紧绑在一起了。 如果再把通婚搞起来,那么这样的关系,就会成为双方最牢不可破的纽带。 正胡思乱想着。 一位血狼部长者捧着条哈达走过来,将哈达轻轻搭在林川脖子上。 “雷霆使大人,长生天保佑您。” 他说着刚学会的生硬的汉话,冲林川躬下身来。 “大人!” “大人!”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族人涌过来。 没一会儿,林川的脖子上就挂满了哈达,几乎要把他整个人埋进去。 哈达带着草原的味道,沉甸甸的,压得他心里却暖烘烘的。 一位老人走到篝火旁,举起酒碗,用狼戎语高声喊道:“雷霆使是血狼部的救星!是长生天派来的使者,是天上最亮的那颗星!” “雷霆使!” “救星!” 无数人跟着欢呼起来。 林川站起身,举起酒碗,对着众人朗声道:“我林川,代表铁林谷,敬血狼部一杯!从今往后,咱们共饮一河水,共守一片天,谁也别想欺负咱们!” “好!!!” 听巴图尔高声翻译完林川的话,草原顿时沸腾了起来。 血狼部大营陷入了狂欢。 …… 大营西南,几十里外。 鬼涧愁的夜风裹着砂砾,在岩缝间呼啸穿梭。 一支骑兵队正气势汹汹奔驰而来。 马蹄铁叩击大地的闷响,被风撕得支离破碎,却掩不住那股扑面而来的戾气。 队首一人骑了匹通体漆黑的战马,目光狠戾,死死锁着血狼部大营的方向。 正是从西梁城败逃的苍狼部大酋长次子! 哈尔詹! 577ff.cfd。m.577ff.cfd 第184章,待客之道 血狼部的狂欢还在继续。 林川借着饮酒的空档,将成立商队的想法说与阿茹听。 此时的阿茹早已对林川心服口服,听了他的想法,当即点头:“阿茹听大人吩咐便是!” 狼戎各部虽早有零星商队往来交易,却从未有过做大做强的盘算。 如今若是按林川所说,借着铁林谷这道桥,血狼部既能换回汉地的粮食、铁器、烈酒、绸缎、瓷器,汉地也能得到草原上好的毛皮、牛羊与战马。 长此以往,血狼部定能蒸蒸日上。 两人简单敲定了细节。 按照林川与南宫珏事先商议的架构,北路商队由铁林商会出资,铁林谷与血狼部各出两百人,组建一支四百人的武装商队。以铁林谷、血狼部为两大枢纽,铁林谷衔接南路、西路的货物及青州特产,血狼部则串联起草原、漠北与东北的货源。 如此一来,南北货物便能畅行无阻。 谈及漠北,阿茹眉头微微蹙起:“黑狼残部据说逃去了漠北,若不彻底清剿,迟早是祸患。” 林川点点头,转而问道:“苍狼部那边,有什么动静?” “苍狼部之前派人来过。”阿茹语气不屑,“话里话外透着试探。” “嗯……汉人有句古话,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血狼部刚刚打败黑狼部,对苍狼部还是要防备些。” “大人放心。我已经联合了其他十几个部族,苍狼部摸不清底细,不会轻举妄动。” “好。”林川话锋一转,“青州一带,还得让队伍常去走动。” 阿茹一愣:“青州?为什么?” “眼下北境的战事不能真停,得做做样子。”林川说道,“这样一来,铁林谷的种种动作,才师出有名,不会引人猜忌。” 阿茹瞬间领会,点头应道:“血狼部上下,自当遵大人号令。” 林川却摇了摇头:“血狼部是你阿茹的根基,是你父亲传下的家业,不是我的傀儡。” 阿茹微微低下头:“阿茹当日……对长生天立过血誓……” 林川一怔,端着酒碗的手顿在半空。 他其实并不太了解阿茹说的血誓究竟意味着什么。 原本以为,那不过是草原人表达诚意的极端方式,是情急之下的权宜之计。 就像汉人的歃血为盟,更多是仪式上的庄重,未必真有谁会相信同生共死的鬼话。 生死关系,不是靠简单的一句誓言来维系的。 直到此刻他才惊觉,阿茹对这个血誓是认真的。 也难怪他对此一无所知。 阿茹的血誓,不是普通的盟誓,而是草原王族世代传承的、最残酷的誓言。 一旦立下,认他为主,便是终身的烙印。 从此生杀予夺全凭主家心意,哪怕是被驱使、被折辱,甚至……性奴。 做他任何想做的事情…… 都绝无反悔的余地。 林川没有多想,继续说道:“有些事,需要咱们演场戏给外人看……” “演场戏?”阿茹困惑道。 “说白了,小股队伍的袭扰得继续。”林川解释道,“我给你一份名单,你可以安排人去劫掠名单上的庄子……但切记,只取物资,不可再滥杀无辜。” 阿茹这才恍然大悟,低头应道:“是,大人。” …… 夜已深。 陆续有人回毡帐休息了。 也有很多人仍在继续喝酒跳舞。 “呜——” 远处哨塔上,号角声突兀地炸响。 篝火旁的喧闹瞬间凝固,跳舞的人们猛地停下,喝酒的也纷纷放下碗来。 阿茹脸色骤变,猛地站起身:“是示警号角!有敌情!” 话音未落,不远处已经传来血狼卫集合的声音。 王铁蛋几步冲到林川面前:“大人!要不先避一避……” “别慌。”林川摇摇头,目光扫过营地。 血狼卫果然训练有素,即便在狂欢时也留了一大半兵力戒备,此刻正迅速列成阵型。 许多弓箭手也纷纷爬上了箭楼,搭箭上弦。 林川思忖片刻。他们这次前来,并没有带重武器,除了战刀弓箭以外,只带了些手抛雷。 上次王铁蛋留在这里的十门风雷炮也还没用过,真要是遇到偷袭,还能起一些作用。 他低声吩咐了几句。 王铁蛋点点头,迅速带人行动了起来。 “放火箭!”巴图尔大喊一声。 上百支火箭骤然升空,拖着尾焰划破黑暗,将大营四周照得如同白昼。 只见远处的草甸上,一支铁骑正黑压压地奔来,马蹄声如闷雷滚动,在距离大营几百步的地方停了下来。 巴图尔带着一队骑兵冲出营门,在距离对方数十步的位置勒住马缰,大喝道:“来者何人?深夜闯我血狼部营地,意欲何为?” “巴图尔!”对面阵中传来一声长笑,“几日不见,连老子的旗号都认不出了?” 巴图尔眯起眼睛,仔细看过去:“哈尔詹?你深夜带人马过来,安的什么心?” “怕什么?我才带了五百人!”哈尔詹哈哈大笑,“我远道而来,你们不杀牛宰羊倒酒迎接,反倒亮刀射箭,这就是血狼部的待客之道?” “待客?”巴图尔冷哼一声,“不提前派人来打招呼,带着铁骑闯过来,还敢说自己是客人?” “我不是客人,难道还是敌人吗?巴图尔,现在知道是我了,你们总该欢迎了吧?” 哈尔詹拍马向前,身后的骑兵原地未动。他在巴图尔面前几步外停下,“难不成,血狼部连我这点人马都忌惮?” 巴图尔冷哼一声:“若是真心做客,血狼部自然有酒有肉。但你的人,必须卸甲扎营,兵器交由我方暂管,这是规矩。” “规矩?”哈尔詹嗤笑一声,却没有反驳,“行,就按你的规矩来。” 他回头挥了挥手,喊道:“都听见了?卸甲,扎营!” 苍狼部的骑兵依令行动,队伍忙碌了起来。 巴图尔盯着哈尔詹,总觉得这家伙笑得不怀好意。 营地内,林川远远望着这一幕。 他没听懂两人的交谈,却听到阿茹嘴里念叨了一声。 “是苍狼部的哈尔詹?” 他愣了愣。 这个名字……怎么这么耳熟呢? 好像在哪听过。 577ff.cfd。m.577ff.cfd 第185章,求亲 没多久,巴图尔便引着哈尔詹走进大营。 苍狼部的几个卫士紧随其后,抬着几口沉甸甸的木箱,不知装了些什么。 哈尔詹一进营,目光扫过四周,看到篝火旁尚未散去的热闹,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哟,我来得倒是巧,赶上血狼部的好日子了?” 没等巴图尔开口引见,他已径直朝着阿茹的方向扬手:“阿茹居次,别来无恙啊!” 说罢也不见外,几步走到篝火旁,自顾自拽过个毡垫坐下,抄起桌上的酒囊就往嘴里灌。 “都愣着干什么?继续跳啊!” 他抹了把嘴,冲周围僵住的人群摆摆手。 阿茹脸上没半分笑意,冷冷开口:“哈尔詹,深夜带这么多人马过来,到底有什么事?” “急什么?”哈尔詹从烤架上揪下块羊肉,塞进嘴里大嚼,含糊不清地冲巴图尔喊道,“巴图尔,过来伺候,给我切几块带劲的肉!” 这话一出,周围的血狼卫顿时怒目相向。 巴图尔是血狼部的猛将,何时成了给人切肉的仆役? 这分明是赤裸裸的羞辱! 巴图尔脸色阴沉,却没发作,只是抽出匕首,扔到哈尔詹面前:“自己动手。” 哈尔詹接住匕首,也不恼,反而哈哈大笑,切掉一块肉塞进嘴里,啃得满嘴流油。 啃了几口,他忽然放下羊腿,用匕首剔着牙缝,慢悠悠道:“说起来,我这次来,是专为向阿茹居次求亲的。” “什么?!” 这话如同一道惊雷,炸得营中众人纷纷变了脸色。 血狼卫们按捺不住,手已按在了刀柄上。 阿茹冷哼一声:“哈尔詹,你休要胡言!我血狼部与你苍狼部素有嫌隙,何来联姻之说?” “嫌隙?”哈尔詹嗤笑一声,“那都是上一辈的恩怨了!如今大酋长性命垂危,血狼部正是需要强援的时候,若你我联姻,苍狼部与血狼部合二为一,整个草原谁还敢惹?这难道不是美事?” “谁说大酋长性命垂危?”巴图尔冷笑道,“大酋长已经好起来了!” “哦?”哈尔詹眨了眨眼睛,“真的假的?” 阿茹厉声喝道:“哈尔詹,你难道盼着我阿爹好不起来吗?” 哈尔詹大笑起来:“怎么会?!人人都尊敬大酋长,他在哪儿?我这个做小辈的登门,总得给他磕头请安才是……” “免了。”阿茹冷声道,“阿爹伤势刚有好转,要好好休息,不方便见客。” “我怎么能是客呢,阿茹?”哈尔詹笑起来。 “公主的名字是你能叫的吗?!”巴图尔怒道。 “我从小就这么叫的啊!”哈尔詹冷笑一声,“阿茹,阿茹……你能拿我怎么样?” “你!”巴图尔上前一步。 “巴图尔,退下。”阿茹轻声道。 她知道哈尔詹故意要激怒巴图尔,这样,便有理由挑起事端了。 “哈尔詹,求亲之事,休要再提!” “阿茹别急着拒绝啊。”哈尔詹从怀里掏出个精致的银盒,打开后里面躺着枚鸽卵大的绿宝石,“这个你认识吧?我阿爹的宝贝,现在他送给我了,让我当苍狼部的聘礼,只要你点头,往后草原的一半,都有你的份。” “收起你那肮脏的东西!”阿茹厉声喝道,“血狼部就算只剩一人,也不会屈从于苍狼部!” 哈尔詹脸上的笑渐渐敛去。 他站起身来,缓步走到阿茹面前,眼神变得阴鸷:“阿茹,你可想好了?跟你求亲的可是我哈尔詹啊!你以为我在开玩笑?血狼卫还剩多少人?三千?五千?我苍狼部的五万铁骑,踏平你这营地不过是旦夕之间。”他猛地伸出手,指尖几乎要戳到阿茹脸上,“你要么乖乖应下婚事,要么——啊——!!!!” 他突然发出一声惨叫。 一只手如铁钳般攥住他的手指,紧接着,“咔嚓”一声脆响! 哈尔詹手指被拧,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跪倒在地。 林川攥着他的手指,恍然大悟道:“啊——我想起来了,你是哈尔詹!” 方才他们说的都是狼戎语,他一句没听懂,可哈尔詹那副嚣张跋扈、步步紧逼的模样,任谁都看得明白。尤其是他伸手指向阿茹的瞬间,林川实在按捺不住,便动了手。 “汉狗?!”哈尔詹疼得浑身发抖,这时才看清攥着自己手指的是个汉人,听他开口说汉话,顿时怒目圆睁,“你找死?!” 这句话是用汉话说的,林川听懂了。 “这话……该我问你才对。” 他猛地一拽,哈尔詹整个人失去平衡,手指被林川反拧着:“啊疼疼疼!!!你松开——” 林川低哼一声:“你在我手底下,从西梁城跑了,我正到处找你呢。” 哈尔詹脸色骤变,难以置信地瞪着他:“是你干的?!西梁城……你到底是什么人——” 周围的人都被这变故惊得说不出话来。 阿茹猛地站起身,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幕。 巴图尔和血狼卫们又惊又喜,苍狼部的卫士纷纷扑过去,却被数倍于己的血狼卫摁倒在地。 双方剑拔弩张,气氛瞬间凝固。 林川没理会周围的动静,只是盯着地上的哈尔詹,冷笑一声:“怎么?忘了西梁城的火灾,还有被我拿下的东城门?” 哈尔詹的瞳孔骤然收缩,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来。 西梁城是大酋长赏给他的,前些日子被汉人偷袭,整座城杀声震天。 他带着残部拼死才逃出重围,这件事,是他心头的奇耻大辱。 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偷袭西梁城的汉人,竟然就在血狼部的营地里! “是你……是你?”哈尔詹声音颤抖,终于想起了什么,“你是……西陇卫?!” 林川松开手,任由他瘫在地上:“总算没笨到家。” 这三个字,像一块巨石投入沸水中,瞬间在营中炸开了锅。 苍狼部的卫士脸色煞白。 谁不知道西陇卫的厉害,那支军队是汉人里少有的敢拿命换命的,难缠的很。 哈尔詹捂着变形的手指,疼得浑身发抖,看向林川的眼神,也从嚣张变成了忌惮。。 他猛地转向阿茹:“阿茹……你这个婊子,怎么跟西陇卫混在一起?!” 话音刚落,“啪”的一声脆响。 林川反手就是一记耳光,打得哈尔詹脸颊瞬间红肿。 “说汉话!”林川皱着眉,“叽里呱啦的,谁听得懂?”他扭头冲巴图尔喊道,“巴图尔,他刚骂什么?” 巴图尔攥着刀,怒声道:“大人!他骂公主!” “骂公主?”林川眼神一厉,抬脚就踹。 “砰!” 哈尔詹被一脚踹出去半尺,刚要挣扎,林川又是一脚。 “你敢当着我的面,骂公主?” 他俯下身,一字一顿:“我看你是不知道——” “砰”的一脚踩下去。 “我雷霆使——” 又是一下重踩,“砰!” “……的厉害!” “砰!” 577ff.cfd。m.577ff.cfd 第186章,大人诡计多端 哈尔詹被踹得蜷缩在地。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那可是苍狼部的二殿下啊! 平日里横得能骑在别人脖子上拉屎,这会儿却像条被踩住的野狗,在地上哼哼唧唧。 别人都不敢有动静,可铁林谷战兵却不怕。 有人“嗤”地笑出声。 “卧槽……”有人低低骂了一声。 不是骂人,是觉得大人踹得实在太解气。 巴图尔站在那儿,下巴都有点合不上了。 刚才哈尔詹骂阿茹的话还堵在他喉咙里,这会儿全变成了愣神。 他跟哈尔詹打了十几年交道,一直被他明里暗里折辱,哪见过他吃瘪的模样? 而此时,阿茹的心中翻起滔天巨浪。 巴图尔大哥护了她十几年,草原上谁要是对她不敬,巴图尔的刀总会第一个出鞘。 可那样的护着,是兄长对妹妹的周全,是部落对公主的责任,像件厚实的毡袍,暖是暖,却少了点什么。 方才林川一巴掌扇下去时,她甚至没反应过来。 等看到哈尔詹被踹在地上,听到林川那句“骂公主?”,她忽然觉得鼻子有点酸。 就好像突然有人替她出头,不管对方是谁,也不在意对方的势力背景 就只是单纯因为有人骂了她。 就像有人给她披了件铁打的铠甲,她突然……什么都不怕了。 这种安稳的感觉,过去从未有过。 从小到大,从未有过。 没人这样护着她,护得这样不管不顾。 护得她心里,忽然冒出了点奇怪的滋味。 “继续骂啊!”林川又踩了哈尔詹一脚,“怎么不骂了?” 哈尔詹脸憋得通红,喉咙里嗬嗬作响,偏就是半个脏字都不敢吐出来。 “……我还以为你骨头有多硬。” 林川蹲下身来,在哈尔詹脸上拍了拍,“欺软怕硬?还是你觉得自己是苍狼部的二少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还有……你不是千夫长吗?怎么就带了五百人马?” 林川一拍脑门,“哦我忘了……剩下的人,都死在西梁城了吧?” “啧啧……” 不知哪个角落传来一声啧叹,跟着就是压抑不住的闷笑。 血狼卫们你看我,我看你,眼里的震惊慢慢变成了兴奋,浑身都快活。 雷霆使大人……真他娘的帅! “你……”哈尔詹颤抖着说道,“你敢在这里杀我?” “杀你?”林川摇摇头,“我只不过是来血狼部谈合作的……怎么样,要不要一起谈谈?” “谈……谈什么?”哈尔詹目光闪烁,不知道林川在卖什么关子。 “谈什么?”林川冷笑一声,“谈草场……我想要黑狼部的草场,我记得,你苍狼部……也有一块不错的草场吧?” 他声音不高,阿茹和巴图尔却听清了。 阿茹眉头皱起,悄悄看向巴图尔,眼里满是困惑。 这好好的,怎么突然提起草场了? 什么时候谈过这事儿? 巴图尔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林大人这是故意说给哈尔詹听的! 这么说的话,就能把血狼部和他的关系撇开。让苍狼部以为林川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来,这样既能护住血狼部,又能把苍狼部的注意力引走。 哈尔詹果然被带了节奏:“你、你是说……西梁城北的七里湾?” 林川没有回答,盯着他的眼睛,慢慢笑了起来。 就这么个玩意儿,诈唬一声,就把一个战略要地给吐露出来了? 他的笑容落在哈尔詹眼里,毛骨悚然。 “这么说,你知道地方?”林川慢悠悠地问,“那我问你,我想要这草场,你能做主吗?” “……不可能,我阿爹不可能同意!”哈尔詹淌着冷汗说道。 “答应不答应,可由不得你们。” 林川冷笑一声,“回去告诉你爹,要么三日内派人去铁林谷递降书,要么十日后,我带兵亲自去取!!” “铁……铁林谷……”哈尔詹喃喃地重复着这三个字。 “滚吧!”林川飞起一脚,正踹在哈尔詹后腰上。 哈尔詹疼得龇牙咧嘴,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就往外跑,亲卫们慌里慌张地跟在后头,连那两个箱子都不管不顾了。 “哎!喂!!!”林川弯腰捡起地上的银盒子,冲他背影喊了一声,“你的宝贝掉了——” 哈尔詹听见声音,屁股猛地一缩,跑得更快了。 大营外顿时乱成一锅粥。 刚卸甲扎营的苍狼骑兵还没来得及躺下,又被哈尔詹的怒吼声催着套马备鞍,夹杂着皮鞭抽在人身上的脆响,乱成一片。 不多时,马蹄轰鸣,渐渐远去。 “大、大人……” 巴图尔这才回过神来,问道,“大人果真要派兵去打苍狼部?” “打个屁!” 林川一屁股坐回毡垫上,拿起酒囊灌了口酒,“我那点兵过去,还不够塞牙缝的。” “那您刚才……” “兵不厌诈,虚虚实实,实实虚虚……”林川抹了把嘴,狡黠一笑,“吓唬吓唬他,他回去准挨他老子揍,哈哈哈……”他看巴图尔还在愣神,摆了摆手,“算了,汉人的智慧,你不懂……” “大人果然……”巴图尔脑子转了半天,终于想到一个汉人的好词,“果然诡计多端!” “哈?”林川一口酒差点喷出来,也不纠正,“你这么说也挺恰当……来,阿茹,咱们继续聊!” 阿茹“嗯”了一声,局促地坐下来。 突然间,手不知道该往哪放了。 方才林川护着她的样子还在眼前晃,此刻面对他,好像浑身不自在。 膝盖是不是并得太拢了? 腰板挺得会不会太僵? 她悄悄抬眼瞄了林川一下,又赶紧低下头,心里乱糟糟的。 刚才出来得急,没换身干净的裙子,会不会显得太随意? 哎呀……我这是怎么了? …… 又在血狼部大营待了两日。 大酋长的气色肉眼可见地好了不少,已经能靠在榻上跟人说会儿话了。 见此地诸事安稳,林川便带着铁林谷的人准备返程。 来时不过五十骑,回去时队伍却热闹了不少。 除了原班人马,还多了两百匹神骏的铁蹄马,以及二十多个身着各色毡裙的血狼部女子。 她们有的是丈夫战亡的年轻寡妇,有的是尚未婚配的姑娘,都是这几日跟铁林谷的战兵看对了眼,红着脸要跟去铁林谷的。 队伍里还有二十多个战兵,因为脸皮实在太薄,被姑娘们多看两眼就脸红心跳,硬是没配上对。 林川看在眼里,心里早有了打算。 这有什么难的? 血狼部姑娘多的是,过些日子就组织一场大型相亲会,先把游击营的弟兄们都安排上! 他越想心里越乐呵: 照这势头,不出两年,光这些弟兄们生的娃,就能再凑出两个游击营的规模。 到时候铁林谷人丁兴旺,何愁不壮大? “将军,想什么呢?这么开心?” 侧坐在身前的秦砚秋,感受到了他的情绪,抬头问道。 林川正沉浸在“扩编”的美梦里,随口就答:“想生孩子。” 话音刚落,他脖子后面的汗毛“唰”地竖了起来。 这话怎么这么不对劲! 果然,秦砚秋身子一晃,差点从马背上滑下去。 连风雷都感觉到了她的不稳当,赶紧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的后背更平缓些。 “将军……说什么呢……”秦砚秋声音细若蚊蚋。 她此刻正坐在林川身前,两人共乘一骑,他的手臂环在她腰侧护着,几乎能感受到她骤然加速的心跳。本来就因为这亲近的姿势浑身不自在,偏他还说出这般直白的话,秦砚秋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头晕目眩。 早知道他会说这些没遮没拦的话,当初说什么也不该答应共乘一骑! 林川这才回过神,赶紧干咳两声,生硬地转移话题:“我、我是说弟兄们……你看他们几个,都跟姑娘看对眼了,回去抓紧生个大胖小子,将来也是铁林谷的好兵……没说咱俩生孩子……” 得了…… 这怎么越解释越乱! 577ff.cfd。m.577ff.cfd 第187章,家属楼 南宫珏脑袋有点大。 不是说去给血狼部大酋长治伤吗? 这二十多个穿着草原毡裙、眉眼含羞的姑娘是怎么回事? 还有那两百匹神骏的铁蹄马,鬃毛油亮,一看就是上等好马,怎么也跟着回来了? 虽说都是好事…… 战马壮军威,姑娘们能给弟兄们添家室…… 可谁来体谅体谅他这个管家的难处啊! 他盯着那两百匹战马,心疼得直抽抽。 这每日的精料从哪儿匀? 光这笔开销,就顶得上八百个劳工的月钱! 劳工还能搬砖挖矿挣回本钱,这些马呢? 它们只会跑! 还挑食! 不是上好的豆饼和草料根本不沾嘴! 还有还有还有…… 大人说要办什么集体婚礼? 四十多个人扎堆拜天地? 到时候红绸子都分不清谁系给谁,拜完了谁是谁的新郎谁是谁的新娘都得认错! 还有,房子怎么办?! 铁林谷的战兵住的都是大通铺营房,如今添了媳妇,总不能还挤在一起吧? 一对儿就得一间房,这就是二十多间! 大人居然还说要搞相亲会,给五百战兵都配媳妇? 那得盖五百间房! 现在还在募兵!那得上千间房!!!! 南宫珏捂着额头,看着林川乐跟大家打招呼,只觉得眼前发黑。 “大人!”他气呼呼地凑上前去,“属下有一言……” “怀瑾啊,你咋还客套上了呢?”林川拍着他的肩膀,“你瞅瞅,它叫风雷,帅不帅?风雷,叫哥!” “啊帅帅帅……”南宫珏忙不迭点头,“大人,可知’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礼记》有云,’言前定则不跲,事前定则不困’!大人这一路潇洒,可这银子如流水啊……” 林川被一连串的之乎者也砸得有些懵:“怀瑾啊,不就是添了点人、增了点马?多大点事。” “多大点事?” 南宫珏瞪起眼珠子,“‘军无辎重则亡,无粮食则亡,无委积则亡’。那两百匹战马,每日需精料十二石,一月便是三百六十石,还有草料无数……铁林谷的粮仓本就为冬汛备着,这一耗,怕是要见底!” 他顿了顿,指着远处正好奇打量谷内的姑娘们,语气更急:“再者,’居者有其屋,耕者有其田’,古之治世之道也。大人要办集体婚礼,属下不反对,可房舍未备,嫁妆未置,连红绸、喜烛都需采买……大人呐大人……” 林川听得直咧嘴:“我当是什么难事,粮食不够就去青州采买,房子不够就让工匠加把劲,至于喜烛红绸……让弟兄们自己动手扎,不更有心意?” “岂能如此草率!”南宫珏气得跺脚,“大人当知’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五百战兵的相亲会,就要准备五百间房,这需多少砖瓦、多少匠人?若不提前规划,届时手忙脚乱,岂不是让姑娘们笑话我铁林谷无礼?” 林川被他引经据典说得哑口无言,板起脸来,点点头:“还是怀瑾想得周全。那……这些事就交给你了?” 南宫珏看着他这副甩手掌柜的模样,又气又无奈,最终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属下这就去安排!先让木工房分出一半人手,再从劳工里抽出来三百人,改盖婚房;再让采买队去青州,多带些豆饼和布匹回来。只是大人,下次再做决定,可得先跟属下通个气,不然……” 他掂了掂手里的账本,幽怨道:“不然属下这颗脑袋,迟早要炸。” “知道了知道了!”林川赶紧点头应下,“辛苦怀瑾了!不过说起房子,我倒是有个想法……” “大人又有什么想法?”南宫珏心惊肉跳。 “咱们叫上木匠泥瓦匠,一块研究研究,盖几栋家属楼怎么样?” “什、什么?”南宫珏表情一滞。 “家属楼。”林川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个圆,“我想仿照福建土楼的样式,做成这样的楼,用咱们烧的青砖砌骨架,一楼多用,既能住人,又能储藏,还能防御,三层开箭窗架弩机,楼顶再搭瞭望台,这就是一座要塞啊!” 南宫珏皱起眉头:“大人,这世间哪有把楼盖成圆的?恐怕连祖宗家法都不合,这要是传出去,怕是要被天下匠人耻笑。” “诶,江南就有,你没见过而已。”林川在地上画了几个圆,“你看,咱们在城外往北盖三座这样的圆楼,呈品字形排开……任何一处遇袭,另外两处的人半个时辰就能赶到支援,互为犄角,形成戍堡阵!别说小股骑兵,就是来个千人队,也得头破血流!” 南宫珏愣了愣:“可属下近日看的兵书,上面说的守城之法,也都是方城圆壕,哪有楼墙是圆的?” “你在看兵书?”林川扬起眉毛,“那你能看出来,这种建筑的好处吧?” “大人,属下也只能看出,这圆楼的窗,倒真能照顾到四面八方,没有射击死角……” “没错啊!”林川点点头,“而且省材料!你想,同样周长,圆墙比方墙省好多砖石!一栋楼能住几十户,战兵家属住里头,平时种地养马,战时拿起兵器就能守楼……这不比单独建堡垒省事儿?” 南宫珏一头雾水:“大人……这是怎么算出来的?” 林川摆摆手:“哎你甭管我怎么算的,反正我算学比你好,我说的肯定对。” 南宫珏思忖片刻:“大人这法子,倒暗合’藏兵于民,寓防于居’的道理!若是墙高五丈,一圈百丈,底层只留道铁门,门后再设个瓮城,敌军就算破门,也得在里头被射成筛子!” 林川哈哈大笑:“这就对了!楼里再挖口井,囤够粮草,就算被围三个月也不怕!等三座楼盖起来,把北边草场圈在中间,咱们的战马牛羊就有了铁打的护罩!” 南宫珏心里头算盘打得噼啪响:“属下想着,这么盖的确比单独盖房子省钱……而且一栋楼可驻扎百人队,能防千骑,这比分散布防可省多了!此乃’以逸待劳’之策啊!” 林川见他从“不合规制”转成了“暗合兵法”,忍不住打趣道:“刚才谁说这圆楼不合祖宗家法来着?” 南宫珏脸一红,咳嗽两声道:“大人,古人云’变通者,趋时也’!古法亦需因时制宜,此乃’权变’之道,非迂腐可比!” 林川心里忍不住发笑。 这南宫珏,迂腐归迂腐,可一旦想通了,总能从故纸堆里翻出道理给自己打气,倒也真是个妙人。 “就这么定了!”林川拍板道,“让烧砖坊加夜班,再多请些泥瓦匠。怀瑾,这盖楼的章程,可得多劳你费心了。” 南宫珏挺直腰板:“大人放心,属下分内之事!” 577ff.cfd。m.577ff.cfd 第188章,提头来见 西梁城北五十里,七里湾。 一望无尽的草场,牧草肥美,牛羊遍地。 一眼望不到头的骑兵队伍,逡巡在草场周围。 万夫长阿都沁勒着马缰,胯下的战马烦躁地刨着蹄子。 “哈尔詹!”他头也不回叫了一声。 身后的哈尔詹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地驱马上前:“大哥……” “你平日在部里惹是生非,阿爹护着你,也就罢了。” 阿都沁猛地回头,“可你竟敢假传军情,调一万铁骑在此耗着?真当我这万夫长是泥捏的?” “大哥,哈尔詹绝无虚言!” 哈尔詹急得脸通红,“那小子说得明明白白,十日后便带人来取七里湾!还说……还说要踏平咱们苍狼部!” “十日?”阿都沁一鞭子抽过去,“如今已是第十二日!一万大军,就因你一句话,在这鬼地方耗了四天四夜!粮草耗了多少?!你告诉我,人呢?西陇卫的人在哪?!” 哈尔詹被问得哑口无言,嘴唇哆嗦着:“许、许是他们怯了……” “怯了?”阿都沁气得笑出声,“怯了还敢放那般狂言?我看你是在血狼部被揍傻了,回来拿我寻开心!” 远处,一名亲兵骑马奔驰而来。 还未停稳,便翻身下马:“大人,查清楚了!” “说!”阿都沁冷声道。 亲兵抱拳道:“回大人,那铁林谷就在西梁城东一百多里,听说是个新起的戍堡,里头只驻扎了一支游击营,统共五百来人,多是些汉人劳工和落魄边军。” 阿都沁眼中几乎要冒出火来:“你刚才说……多!少!人——” “大人……”亲兵紧张的不敢抬头,“五……五百!” “五——百——!!!” 他转过头,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哈尔詹,破口大骂:“哈尔詹!你个狗日的废物!被五百人吓破了胆,还敢回来撺掇我带一万大军在此喝风?啊——?!!!!” 哈尔詹吓得从马上滚下来:“大哥,他们多少人我不知道,可西梁城就是让他们给破开的啊……” “闭嘴!”阿都沁厉声打断,“西梁城失守,是你守城不力!是你贪酒误事!如今倒成了汉人的本事?!”他指着哈尔詹的鼻子骂道,“我苍狼部的脸,都被你丢尽了!这奇耻大辱,你还敢挂在嘴边!!!!” 哈尔詹哆哆嗦嗦,不敢应声。 “海日古——”阿都沁大喝一声。 “属下在!”一名身材魁梧如铁塔的千夫长应声而出。 “你带两个千人队,给我踏平铁林谷!!” “大人放心!属下若踏不平铁林谷,就提着脑袋回来见您!!” 海日古纵马远去。 没多久,两支千人队拔营而起,浩浩荡荡杀向远方。 阿都沁望着远去的队伍,胸口的怒火才稍稍平息。 他低头看着还跪在地上的哈尔詹,眼神里满是嫌恶:“还愣着干什么?滚起来!跟我回营!若海日古真能踏平铁林谷,我便饶了你这荒唐罪!” 哈尔詹连滚带爬地上马,看着那支离开的队伍,心里既解气又发虚。 他总觉得那铁林谷的汉人没那么好对付。 可话到嘴边,终究没敢再说。 他实在是……太怕阿都沁的鞭子了。 …… 西梁城外,黄尘滚滚。 城墙上的射手们神色紧张地望着那烟尘萦绕的远方。 不像是往西梁城方向来的。 “报——!!” 一名斥候连人带马冲进城中大营:“大人!鞑子有异动!两千多骑兵,正往西陇卫方向去了!” “西陇卫?”鹰扬卫指挥使正靠在帐门口擦着佩刀,闻言眼皮都没抬,“管他们去哪。只要不打西梁城的主意,就别在这儿咋咋呼呼的。” 斥候愣了愣,挠了挠头盔:“呃……大人,要不要派人去报个信?” “报信?”指挥使嗤笑一声,“你的马跑得过鞑子?吉凶自有天意。真要是顶不住,报信也晚了;要是顶得住,你瞎掺和什么?” 斥候张了张嘴,没敢再说话。。 “行了,下去吧。”指挥使挥了挥手,转身回帐,“让弟兄们盯紧城门,别的事,少管。” “是!”斥候悻悻地应了声,退了下去。 …… 月朗星稀。 一人一骑在飞驰。 胯下的战马早已发出沉重的喘息声,却仍被他用马刺催着,在崎岖的山道上狂奔。 在他身后几十里,鞑子骑兵正汹涌而来。 马蹄声惊起林子里的飞鸟,扑簌簌飞了起来。 突然,战马猛地一个趔趄,前腿像是被抽去了筋骨,轰然栽倒在地。 他被狠狠甩了出去,在布满碎石的山坡上滚出丈远,额头撞在地上,顿时血流如注。 他挣扎着爬起来,回头看时,那匹马已经瘫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便再也不动了。 “兄弟,我若能活着,定会回来葬了你……” 他没时间悲伤,抹了把脸上的血,转身就往黑暗里冲。 山路陡峭,他几次被绊倒,却像不知疼痛似的,手脚并用地往前爬。爬起来又接着跑,靴底早已被碎石磨穿,鲜血在地上留下断断续续的痕迹。 不知跑了多久,前方山坳里透出一点昏黄的灯光。 他拼尽最后力气冲过去。 那是一栋孤零零的院子,土坯墙围着几间矮房。 “开门!开门!” 他扑到院门前,急促地拍打着木门,“快!开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模糊的人影在门后闪了闪。 “怎么变成这样……” “来不及了,快,牵马过来……” 没多久,他骑马冲出院子,朝西陇卫的方向疾驰而去。 风在耳边呼啸,卷起他额前的血痂。 他伏在马背上,眼前阵阵模糊。 抹了几次脸上的血,最后索性撕掉袖子,胡乱将脑袋包扎了起来。 终于,天边泛起鱼肚白时,边城大营出现在视野里。 “开门!紧急军情!” 斥候嘶吼着,胯下的马也猛地减速,口中已经喷出白沫。 营门打开,几名战兵冲了出来,看清他满身血污的模样,皆是一惊。 “快!鞑子来了!两千多骑兵,奔咱们大营来了!午时就能到!” 斥候硬撑着一口气说完,整个人便倒了下去。 消息迅速报到了中军大营,陈远山当即下令全军戒备。 一时间,边城大营号角齐鸣。 士兵们奔忙着搬器械、牵战马,箭楼上火把如林,密密麻麻的弓弩手严阵以待。 几支斥候小队也散了出去。 迎向鞑子来袭的方向。 577ff.cfd。m.577ff.cfd 第189章,三妻二妾 “将军,鞑子两千人来打咱们大营?” 营墙上,千户赵铁鹰皱起眉头,“这有点奇怪啊……” 陈远山望着远处空荡荡的荒野,点点头。 “有些是蹊跷。”他接过亲兵递来的水囊,抿了口冷水,“两千人……” “鞑子莫不是来抢粮的?”一名百户说道。 “麦收都已经过了。” 另一人摇摇头道,“青州粮仓的粮车都走了三拨,这时候来抢粮,纯属白费力气。” “报信的斥候怎么样了?”陈远山问。 赵铁鹰往营墙下瞥了眼,摇摇头:“失血太多……人已经没了。” 陈远山闻言,一拳砸在旁边的木柱上,紧紧咬住牙关。 日头爬上山头。 大营外始终静悄悄的,别说骑兵,连只飞鸟都没见着。 陈远山皱着眉站在营墙上,脸色越来越沉。 斥候已经跑出去十里,还是没有发现鞑子的影子。 “再探!”他下令道,“往西梁城方向查,把周边的山沟林子都搜一遍,看鞑子到底藏在哪!” 又过了两个时辰,派出去的斥候终于返回:“大人,查清楚了。那两千骑兵,压根没奔咱们大营来,他们绕了个弯,往清平县方向去了!” “清平县?” 营墙上的众将你看我我看你,眼里全是困惑。 赵铁鹰挠了挠后脑勺:“那地界除了几个大户,就剩些零散的庄子,值得动两千骑兵?” “总不能是去抢哪个大户的粮仓吧?” 有个百户忍不住插了句嘴,刚说完就自己摇头,“两千骑兵的粮草消耗,比抢十个地主家还多,这不划算啊。” “难道是声东击西?”赵铁鹰分析道,“引咱们出兵救援,好半路设伏?” 陈远山没说话,手指在木柱上点了点。 清平县往北是连绵的山,往西是铁林谷…… 等等,铁林谷? “继续探!”他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再派两队人,一队去清平县,一队去铁林堡,全查一遍!我倒要看看,这些狗日的到底在耍什么花样!” “铁林堡?”赵铁鹰一头雾水,“那有什么好查的?鸟不拉屎的地方……” 庞大彪在一旁面色古怪,没有吭声。 除了他和将军之外,西陇卫的其他将领,都不知道铁林堡如今已经大变样。 不过说来也奇怪,将军似乎对林川格外偏爱,由着他各种折腾。 也不知这到底是为什么。 …… 回到清晨时分。 铁林谷,林川正窸窸窣窣穿着衣服。 身后的芸娘忽然轻声唤道:“相公……” 他回头时,见她还缩在被子里,只露出半张脸,眼睛眨巴眨巴,像是有话要说。 林川笑了笑:“怎么了?再不起,早饭该凉了。” 芸娘没接话,手指在被面上轻轻绞着,半晌才红着脸说道:“相公,我……我这几日总觉得乏得很。” “这是生病了?”林川走近床边,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没发烧……是不是前几日帮着酒楼后厨干活,累着了?早说过不用你亲自动手。” “不是累的……”芸娘脑袋往被窝里缩了缩,“就是……就是夜里总睡不安稳……” “哦?”林川挨着床沿坐下,“是哪里不舒服?” 芸娘的脸更红了,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就是……就是身子……坠得慌……” “坠得慌?”林川愣了愣,“来月事了?” 话说出口,她慌忙把脸埋进枕头里,声音闷闷的:“不是不是……” “那到底是什么?”林川更纳闷了。 “就是……就是下面……有点痛……” 林川好一会儿才品出味来,脸也跟着红了起来:“是不是我这几日折腾得没轻没重?” 被子里的人轻轻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最后索性不动了。 林川看着她这副模样,又好笑又心疼,正想再说些什么,芸娘忽然从被子里探出头,眼睛红红的:“相公,我一个人,是不是伺候不好相公?” “胡说什么呢?”林川哭笑不得。 芸娘摇摇头:“我就是觉得……自己笨手笨脚的,夜里总让相公……不尽兴……” 最后三个字,说得格外羞怯。 “是我不好,只顾着自己痛快,没顾着你的身子。” 林川轻轻揽住她,“以后不这样了,好不好?” “相公,我、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芸娘眨巴着眼睛,发现对话的走向跟自己预想的不同。 “嗯?那你是什么意思?”林川问道。 “我的意思,嗯,就是,就是……”芸娘越急越说不出口,“就是……找、找别人帮忙?” “你是说青楼?”林川一愣,随即笑了起来,“傻芸娘,我才不去那种地方。” “啊……不对不对啊……”芸娘犹豫了半天,像是做了天大的决定,猛地闭上眼睛,飞快地说:“我是说真的……要是有合适的姑娘……相公你就、你就娶回来吧……我……我不妒的……” 一口气把话说完,脸烫得能烙饼。 林川愣了愣,看着她这副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捏了捏她的脸颊:“你呀……整天跟谷里的那些婆子在一起,都学坏了!” 芸娘见他没动怒,胆子又大了些,小声道:“我是认真的……若是、若是再有个人和我一起伺候相公,让相公尽兴……而且……芸娘笨手笨脚,不会刺绣,也不会琴棋书画……也不会跳舞……我听老人说,男人都忍不得……要是憋出病来可怎么好……” 她偷瞄了林川一眼,见他没说话,赶紧补充道:“相公你说……是不是啊?” 林川这才察觉到不对,笑着看她:“你这丫头,绕了这么多弯子,是不是有人乱嚼舌头?” 方才芸娘说的刺绣、琴棋书画、跳舞,分明就是指向了秦砚秋…… 芸娘被他看得越发慌乱,双手捂住脸:“没有没有,我就是……就是觉得自己笨手笨脚的,好多事都做不好……夜里也总伺候不好你……” “胡说什么呢。”林川拉下她的手,见她眼圈红了,心里顿时软下来,“你是我媳妇,我疼你还来不及,哪能嫌你不好。” “可……可我一个人,有时候真的……” 芸娘吸了吸鼻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那日见秦姑娘帮你处理文书,条理分明的样子,我就想……若是相公身边有个能干的人,既能帮你理事,夜里也能……也能替我分担些……” 说到最后几个字,她的声音细得几乎听不见,头垂得更低了。 林川哭笑不得:“芸娘,别人的媳妇都是醋坛子,你怎么还主动点上鸳鸯了?” “相公是将军,该有三妻……四、四……二妾的呀……”芸娘低声道。 “你真这么想?”林川笑着问她。 芸娘呆了片刻,微微点了点头。 “可我不这么想啊……” “……啊?” 577ff.cfd。m.577ff.cfd 第190章,当家主母 “相公……不想做那种始乱终弃的人……” 林川抱着芸娘,缓缓说道,“什么三妻……二妾的,其实我也没有过这个念头。我就是觉得,芸娘和我从小一起长大,那个时候,可能……我也想不到有一天会投军,兴许咱俩就在柳树村待一辈子了……” 话语里带了些对某种生活的向往:“我也不考什么功名了,就种村口那几块田,你在院角搭个鸡窝,养几只芦花鸡。天不亮我去挑水,你在灶台边蒸窝头,夜里关了院门就钻被窝,生一串娃娃,嗯……三四五六个,吵得满院子鸡飞狗跳。” 芸娘被他说得心头发软,“噗嗤”笑出声,伸手捶了他一下:“到底生几个啊……” 林川也笑起来。 若真能选,他何尝不想做个普通人? 不用琢磨怎么守城,不用盘算粮草够不够,更不用提心吊胆哪天鞑子会打过来。 就守着眼前人,听鸡叫起床,看日落关门,日子过得像村口那条小河,慢慢悠悠往前淌。 平平淡淡,活到死。 前世太累了。 房贷像座山压着,朝九晚五挤地铁,连喘口气都觉得浪费。 地球转得飞快,人人都在跑,却没人知道终点在哪。 可这辈子不一样。 还不到一年,世道就推着他往前走,把芸娘、秦砚秋、陆沉月、阿茹、南宫珏、胡大勇……还有那么那么多人送到他身边,缠成了剪不断的羁绊。 芸娘那点小心思,他懂,带着点傻气的可爱。 可他也清楚,自从跟着陆沉月习武,精力越发旺盛,夜里有时的确让她受了累…… 秦砚秋的情意,他怎会不知? 可人心不是菜盘子,能分几份装。 他不能为了一份新的念想,就伤了身边最珍贵的人。 尤其是芸娘。 林川收紧手臂,把芸娘抱得更紧些。 “你以为我跟你说笑?真要是能回去,我真想现在就带你回柳树村。把老屋修修,窗台上摆两盆你喜欢的指甲花,鸡窝就搭在窗根下,天不亮就咯咯叫,准能把你吵醒。” 芸娘在他怀里蹭了蹭:“那铁林谷怎么办?” “那就不管了呗。”林川笑了笑。 “可相公要是不管了,那好多人……就活不下去了……” “是啊……”林川叹了口气,“乱糟糟的世道,总得……先活下去……” “相公……”芸娘低声道,“芸娘没读过书,可也知道,相公是顶天立地的相公,以后,相公是要做大将军的……所以,只要能让相公舒心,芸娘什么都愿意!” “傻芸娘。”林川捏了捏她的耳垂,“夜里那点事,是我没分寸。往后我多忍着些,绝不再让你受累。实在不行……实在不行就分房睡,这总行了吧?” “不要!”芸娘抱紧他,“我想找人帮我……” “所以你就有的没的提秦姑娘?”林川问道。 “我和秦姐姐关系好,想着、想着……她总不会欺负我……” “谁也欺负不了你啊!”林川哭笑不得,“你可是铁林谷的当家主母!” “你看秦姐姐,又能干又细心……” “你怎么还替人家做主了?” “我是真喜欢秦姐姐啊……若是、若是我俩一起服侍相公,我、我、我也欢喜……” 话说到最后,她实在羞得不行,猛地钻进林川怀里。 林川一愣,怀里温软的身子让他心头一荡,脑海中竟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些旖旎的画面: 芸娘的娇羞,秦砚秋的温柔,若是…… “呜——!!!!!” 远处箭楼响起悠长急促的号角声。 林川心中一惊,猛地站起身来。 “相公?!”芸娘吓了一跳。 “有情况!”林川冲到门口,拉开房门。 只见西北方向的烽火燧上,浓烟滚滚,燃起了熊熊狼烟,那是鞑子来袭的信号。 更远处的瞭望塔上,几道黑旗正拼命挥舞着,旗语清晰地传递着消息:西侧有鞑子来犯,人数过千! “芸娘,鞑子来了!” 林川转身冲回屋内,一把抓过挂在墙上的战甲。 芸娘也顾不上害羞了,赶紧从床上爬起来,赤着脚跑到他身边,手忙脚乱地帮他系着战甲的带子。她急得好几次都系错了绳结,嘴里不停念叨着:“相公,一定要当心!” “放心!”林川看了眼她泛红的眼眶,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等我回来!” 说完,他突然低下头,在芸娘嘴上用力亲了一口。 芸娘猝不及防,愣了一瞬,随即“啊”的一声,小鹿般窜回床上,拉过被子蒙住头。 林川嘿嘿一乐,转身大步流星地冲出房门,朝着城门方向狂奔而去。 山谷里已经响起了急促的集合号角。 士兵们的呐喊声、铠甲的碰撞声、战马的嘶鸣声交织在一起,打破了铁林谷的宁静。 …… 林川几步迈上城墙,来到垛口旁。 胡大勇早已带着人守在这里,见他过来,瓮声瓮气地抱拳道:“大人。” “大人!” “大人!” 二狗和独眼龙几人也抱拳行礼。 “什么情况?”林川问道。 胡大勇往前凑了凑,回应道:“斥候发现一支鞑子骑兵,至少两个千人队,正往这边赶来。”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大人,会不会是您先前说的苍狼部?” “他们有那么傻吗?”二狗笑道,“大人几句话,就能把他们引来?” “傻不傻,待会儿来了就知道。” 林川看了看他们三个,“都准备好了吗?” “早准备好了,大人!” 独眼龙嘿嘿一笑,“我们的八十把大陌刀,早就饥渴难耐了!” “别高兴太早!”胡大勇忍不住挪揄道,“能不能上阵还不一定呢!” 独眼龙一听就急了,眼睛瞪得溜圆:“嘿,我说胡头儿,你这话啥意思?瞧不起咱们陌刀队咋地?要不咱俩打个赌!” “行啊!”胡大勇心中一乐,正中下怀,“我赌十两银子,你们今儿准能上阵!” “那我就赌不能!”独眼龙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行,一言既出!” “死马难追!” 二狗和林川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奈。 二狗拍了拍独眼龙的肩膀,叹道:“我说龙哥啊,怪不得你一直输钱!” “咋了?”独眼龙还没反应过来,愣了半天,突然“啊”的一声跳了起来,“胡头儿,你又玩这把戏坑我——” 几人正笑闹着,哨塔上战兵扯着嗓子大喊:“骑兵——!” 众人立刻收了笑,齐刷刷地望向远方。 只见地平线上,黄沙漫天卷地而来,隐约可见一片黑压压的影子。 苍绿色的狼头旗! 果然是苍狼部!!! 577ff.cfd。m.577ff.cfd 第191章,苍狼部来袭 “海日古大人!前面就是铁林谷了!” 一名斥候在马背上大声喊道。 千夫长海日古停下马来,抬头看了看太阳的高度。 两个千人队,四千匹马,一路趁着夜色奔行而来,这种急行军,也就苍狼部能做到。 “汉人打死也想不到,咱们会绕开西陇卫大营,直扑这破谷。” 海日古咧嘴一笑,露出两排黄牙。 他想象着攻破戍堡后,那些汉人跪地求饶的模样,心情顿时畅快无比。 他笑着望向铁林谷的方向,突然愣了一下。 “铁林谷……是座州城?”他揉了揉眼睛。 “不是啊,大人!”斥候摇摇头,“是座戍堡!” “戍堡?”海日古指着前方,声音陡然拔高,“你管那个……叫戍堡?” 只见两山之间,一道数丈高的城门如巨兽般卧着,青黑色的砖墙从山谷两侧延伸开,一直攀到半山腰。 斥候被他吼得缩了缩脖子,硬着头皮点头:“大人,铁林谷肯定是戍堡!” “你见过哪个戍堡的门那么高?” 海日古心中有一百匹那什么马奔腾而过。 他怎能不知道戍堡是啥样婶儿的? 无非是座破土围子,周围插些烂木头拒马,再挖条没膝盖深的壕沟。 两千铁骑一轮箭雨过去,守军就得死一半。 再举着盾牌冲过壕沟,一轮冲杀就能踏平。 简单得像踩死只蚂蚁。 甚至还能赶回去参加万夫长大人的庆功晚宴!! 可眼前这座庞然大门…… 娘了个腿儿的! 海日古心里暗骂一声,转头看向身边的亲卫和百夫长。 只见这帮平日里嗷嗷叫的汉子,此刻也都皱着眉头,眼神发直。 “大人!”一名百夫长小心翼翼地开口,“没带撞车,没带云梯,这门……怕是撞不开。” “我用你提醒?!”海日古的脸瞬间黑得像锅底。 来时只想着速战速决,谁能想到要跟一座石头疙瘩较劲? 没有攻城器械,这两千铁骑冲上去,跟撞墙的蚂蚱有啥区别? “再往前探!”他咬着牙下令,“看看有没有侧门、密道!” 两名斥候应声而去,打马朝着铁林谷两侧的山坳跑。 剩下的人都勒着马,望着远方那座庞然大门发愣。 …… “大人,他们怎么不动弹呢?” 胡大勇看着远方黑压压的骑兵,皱起眉头。 “被吓着了呗。”林川笑道,“咱们这城门建的……就算他们拿重炮轰,也得轰半天!” 他根本没有丝毫的紧张或是害怕。 人家程咬金还有三板斧,鞑子只有两板:弓箭和铁骑。 这道城墙,就是鞑子的克星。 “大人,要不要派人去大营求援?”胡大勇问道。 “不用。”林川摇摇头,“将军会派兵来的。” “大人为啥这么笃定?”胡大勇愣了愣。 “为啥?”林川笑了笑,“两千铁骑,若是能瞒住西陇卫的斥候,那西陇卫也配不上如今的名头。” 胡大勇嘿嘿笑了起来:“那倒是!” 林川回头望了望城内。 靠近城门的位置,已经密密麻麻堆满了拒马。 陌刀队站在唯一留出来的空档,已经摩拳擦刀。 而在拒马周围的高地上,站满了弓箭手。 还有几排风雷炮,摆好了角度。 “啧啧啧……”林川咂了咂嘴,转头看向胡大勇,“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是有点过分……” 胡大勇点点头,望着下面严阵以待的口袋阵,“大人何不把他们……都拦在外头呢?” “拦外头,他们不就跑了吗?”林川笑起来,“总得给陌刀队创造点机会……让这帮汉子练练手啊!省得一天到晚精力没处使,偷看娘们洗澡……” “啊?”胡大勇一愣,“我怎么不知道?” “我就是打个比方。”林川没好气道。 “大人!鞑子动了!”一名哨兵突然大喊一声。 林川立刻转头望向垛口外,只见远处的鞑子队伍开始缓缓向前挪动。 “放吊桥,开城门!”林川吩咐一声。 胡大勇几步走到城墙边,朝着下面的传令兵扬声喊道:“放吊桥,开城门!” “放吊桥——” “开城门——” 接连几声大喊,绞盘室里传来“嘎吱嘎吱”的转动声。 几名战兵光着膀子,咬着牙奋力转动绞盘。 随着一阵哗啦啦的铁链声,沉重的吊桥缓缓下降,“哐当”一声砸在护城河对岸的石板上,激起一片尘土。 与此同时,两扇厚重的城门也开始徐徐向内打开,露出里面幽深的通道。 仿佛一张巨兽的嘴巴,等着猎物自投罗网。 “大人!看吊桥——!!” 对面的鞑子阵中,一名眼尖的百夫长突然扯着嗓子大喊,“他们要开城门出来应战!” “哈哈哈!好机会啊!” 海日古先是一愣,随即狂喜,猛地抽出腰间的弯刀,刀尖直指城门方向,“儿郎们,汉人不会打仗!跟我冲进去,杀他们个片甲不留!男的杀光,女的抢光,财物通通带走!” “杀!杀!杀!” 两千鞑子骑兵瞬间沸腾起来,纷纷抽出弯刀。 马蹄声陡然变得急促,如雷的呐喊声中,黑色的洪流朝城门方向猛冲过来。 城门内。 独眼龙紧了紧手中的陌刀,对身边的弟兄们道:“都精神点!别让胡头儿看了笑话!” “放心吧,龙哥!” 大棒槌光着膀子,胸前扣着两块厚厚的铁片,把手中的陌刀举了起来。 城墙上,林川扶着垛口,看着越来越近的鞑子骑兵,忽然问胡大勇:“你说,咱们一把放进来五百骑兵怎么样?” “太多了吧?”胡大勇蹲在他旁边,“里头留的空地也就半亩地,三百顶天了,再多了马都转不开身,挤死了……” “就是要挤死啊!这么多马呢,肯定还能砍死不少……给弟兄们多补补,晚上有劲儿!” “那倒是……”胡大勇嘿嘿笑起来,“炖马肉配烧酒,绝了!对了大人,下次去草原,能不能带上我啊!草原的姑娘真壮实,能干活!” “我给你娶俩媳妇儿,怎么样?”林川坏笑道。 “仨也行!”胡大勇眼睛亮了起来,“大人要是能赏仨,往后刀山火海都跟着您!” 两人躲在垛口后嘀嘀咕咕,城下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已经有鞑子已经冲上了吊桥。 越来越多的骑兵跟在后头,像黑色的潮水,朝着敞开的城门涌去。 随着冲进来的骑兵越来越多,突然—— “哗啦啦啦啦啦——” 刚冲过吊桥的鞑子骑兵猛地回头,只见身后那座静止的吊桥,竟诡异地向上抬起! 铁链绷紧的脆响里,木板与地面的夹角越来越大,瞬间切断了前后队的联系。 “不好!” 后面的鞑子猛地勒住马缰,可战马收势不及,瞬间十几骑连人带马冲进了护城河。 而最前方。 海日古一马当先冲进城门。 头顶的日光被厚重的门楣骤然切断,眼前瞬间暗了下来。 但光明—— 就在眼前! 577ff.cfd。m.577ff.cfd 第192章,一刀斩 “杀过去——!!” 海日古举着弯刀狂吼,战马从城门洞里跃出。 视线里,汉人战兵在正前方围成一道稀疏的弧线,中间还堆着些拒马。 海日古忍不住狞笑起来。 这群汉人战兵,根本就不会打仗! 哪有打开城门放骑兵进来的? 难道他们不知道,狼戎骑兵无敌吗? 他一眼盯上了最前面那个光着上身的大高个。 那汉子双手高高举起,手里攥着柄比他还高还长的…… 刀? 那、那是什么刀? 海日古的大脑恍惚了一瞬。 “死去吧!” 他右手猛地挥下弯刀,刀锋带着破空声劈向那汉子的头颅。 可迎面而来的,是一道更长、更亮的寒光。 那是他这辈子从未见过的刀光,就像草原上的闪电。 “我的——!!!” 独眼龙大喜过望。 数月前,王狗蛋就在他面前抢了个百夫长的人头。 他懊恼了好几宿。 此时此刻,竟然有个千夫长送上门来! “来吧!” 身旁的大棒槌像头狗熊一般怒喝一声。 双手攥着陌刀刀柄,腰腹发力,刀锋带着千钧之力呼哧砍下。 “噗——!!” 海日古只觉得眼前一红,随即天旋地转。 他最后看到的,是自己连人带马被劈成了两半,鲜血混着内脏喷了大棒槌一身。 而那道寒光还在继续,带着风啸,扫向他身后的骑兵…… …… 眼前的画面,瞬间停滞了下来。 海日古的脑海中,不知怎的,突然浮现出好多好多的片段。 那是…… 六岁那年的草原,夏天的风卷着青草香。 他追着一只白蝴蝶跑过开满黄色小花的坡地,母亲在远处喊他:“海日古,回来喝羊奶!” 他跑得满头大汗,手里攥着刚摘的野草莓,红汁染了满手,却笑得咯咯作响。 那时候他最大的心愿,是能有一把属于自己的小弓箭。 不是为了杀人,而是想射下天空中盘旋的雄鹰,是想追着黄羊走遍草原。 再大些…… 他成了部落里最能打的孩子。 摔跤时,他总能把比他高半个头的小子摁在地上,赢得很多姑娘们的笑声。 族里的老人摸着他的头说:“这小子是头小狼,将来能护着咱们部落。” 他听了得意,每天天不亮就去练骑射。 他幻想着成为一名响当当的汉子,喜欢他的姑娘两只手掌数不过来。 十三岁那年…… 大酋长来部落巡视。 他背着刚猎到的狐狸,昂首挺胸地站在队伍最前面。 大酋长眯着眼看了他半晌,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好小子,狼戎的土地,从来都是用刀枪抢来的。你要记住,男人的荣耀,在马背上,在敌人的尸骨上。” 那天他把这句话刻在心里,觉得自己长大了,该去抢更大的地盘,杀更多的敌人。 十五岁的时候…… 他第一次杀人。 是在一个小村落,他挥刀砍下第一个汉人的头颅,手抖了一个晚上。 夜里,他偷偷跑出去,抱着马脖子吐了半宿。 可百夫长拍着他的肩膀说:“杀得多了,就不吐了。” 后来真的不吐了。 他能笑着把人头挂在马鞍上,能在尸堆里喝酒。 甚至能看着哭嚎的汉人孩子,面不改色地挥下刀,割下头颅当球踢。 杀得越多,战功越大。 从十夫长到百夫长,再到如今的千夫长…… 马鞍上的人头串越来越长,腰间的弯刀越来越沉。 他以为这就是荣耀,是大酋长说的男人该有的样子。 可有时候梦里,他会回到六岁那年的草原,白蝴蝶停在他手背上,母亲的声音远远传来,醒来时却只有满手的血腥气。 原来…… 他小时候想当的,不是什么千夫长,不是什么杀人如麻的勇士。 他只是想当一个能射下雄鹰、能追上黄羊的猎人啊。 想在春天的草原上放马,夏天的河里摸鱼,秋天跟着父亲去打狼,冬天围着篝火听老人讲故事。 什么时候开始,他把弓箭对准了人? 把刀砍向了和他一样,只想活着的人? 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海日古仿佛又闻到了青草香,那只白蝴蝶在他眼前晃了晃。 然后,彻底坠入了无边的黑暗。 城门内的厮杀还在继续。 没人知道,这个刚刚被劈成两半的狼戎千夫长,最后想的…… 是六岁那年没能抓住的蝴蝶…… …… “杀——!!!!!” 大棒槌根本顾不上擦脸上的血,反手又是一刀横劈。 陌刀呼啸扫过,迎面冲来的战马直接被砍断前腿,苍狼武士摔落下来。 身边的陌刀手们齐声呐喊,丈余长的陌刀接连扬起,又次第落下。 武士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卧槽——!!” 独眼龙眼睛都直了:“棒槌!我的千夫长!!!” “啥?”大棒槌正挥刀劈开一匹马的脖颈,闻言愣了愣,“啥?啥长?” 他根本没功夫细看,迎面又冲来两骑,当即怒吼一声,双手攥紧刀柄,刀锋带着风声斜劈下去,“管他娘的啥长!砍了就不长了!!” 刀光落下,又是两声惨叫同时响起。 城墙上的林川看得清楚,忍不住对胡大勇笑道:“这大棒槌,砍了个千夫长还懵着呢。回头得给他记个头功,赏两斤好酒。” 胡大勇嘿嘿直乐:“不光他,这帮陌刀手今儿都得赏!” 他可记着呢,又赢了独眼龙十两银子。 “噗嗤!噗嗤!噗嗤!” 接连不断的撕裂声在空地里炸开。 战马哀鸣着在原地打转转,马背上的骑兵摔下来,刚想爬起就被后面的陌刀劈成两半,脑浆溅在旁边的拒马桩上。 陌刀特有的长柄让刀光笼罩的范围比狼戎弯刀多出近丈,那些冲进城门的骑兵根本来不及调转马头,就被这面钢铁刀墙硬生生堵住。后面的骑兵收势不及,疯狂冲撞着前面的尸体堆,马嘶声、人喊声、骨头碎裂声搅成一锅粥。 有个百夫长瞅准空隙,催马想从侧面绕开拒马,刚跑出两步,就被一柄陌刀斜着挑中腰腹。那刀手猛地发力,竟将他连人带甲挑得腾空而起,径直甩向身后的拒马,“噗嗤”一声,数根尖锐的木茬从他后背穿透胸膛。 城门洞的黑暗,隔绝了骑兵们的视线。 他们只能听到前面狂乱的厮杀声,感受到速度突然缓滞不前,然后被身后的骑兵裹挟着往前冲。而当他们意识到不妥的时候,人和马的尸体,已经堆成了一座山。 一群举着超长战刀的血人,朝他们冲了过来…… 577ff.cfd。m.577ff.cfd 第193章,收割 陌刀无敌!! 林川终于对这把传说中的大唐战刀,有了最直观的感受。 三四百名苍狼骑兵,方才还气势汹汹地踏过吊桥。 此刻却在城门内的空地上,变成了一堆模糊的血肉。 一百人的陌刀队,二十人一组轮番上阵,只要有人气力不够了,就立刻有后排的人顶上来。那些冲进城门的鞑子骑兵,别说近身搏杀,连看清刀手模样的机会都没有,就已身首异处,匆匆去见了阎王。 “落吊桥!” 随着城墙上一声呼喝,绞盘室内的战兵们再次扳动机关,粗大的铁链“哗啦啦”转动起来。 原本已抬起一半的吊桥,竟缓缓落回原位,“哐当”一声砸在护城河对岸。 河对岸的鞑子骑兵根本不知道城门内的炼狱景象,只当是汉人守不住了,见状顿时沸腾起来。 “冲啊!” “杀进去!” “抢女人!!!” 前排的骑兵争先恐后地纵马冲上去。 踏过…… 奈!何!桥! “哒哒!” “哒哒!” “哒哒……” 密集响起的马蹄声中,终于有人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勒住马缰回头大喊。 “不对!” 可身后的人还在往前涌,越过了吊桥,根本退无可退。 “里面有埋伏!” “快退!” 惊呼声在城门下炸开,可一切都晚了。 城墙上方,一道道垛口旁,突然探出几十道张弓搭箭的身影。 箭雨带着呼啸,朝着下方密集的人群泼洒而去。 …… 收割。 古代称之为“收刈”。 在汉语词典中,是指使用工具割取成熟农作物的行为过程。 而在这里,引申为清除的意思。 整整一个千人队,被困在了从护城河到城门内。 人挤人,马挤马,尸体摞尸体。 当二狗射中几匹吊桥上的战马后,鞑子的退路,已经几乎被切断了。 林川看着吊桥上彻底卡死的人潮,对胡大勇道:“让陌刀队收缩防线,守住城门内侧就行。” “喏!” 城门内的陌刀手们闻声翻过尸山,撤了回去。 紧接着,弓箭手们开始朝着拥堵的人群密集射出三棱箭。 “啊——!!” 苍狼骑兵退无可退,被箭雨射成了刺猬。 人群乱作一团。 终于有人陆续跳进了护城河里。 而此时,河对岸的另一个千人队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劲。他们看着对面惊慌失措的同伴,听着此起彼伏的惨叫,终于明白过来…… 那些他们的“前背”,并没有在厮杀,而是再也转不过身来了。 “撤!快撤!”一名百夫长喊了一声。 身边的同伴困惑地看了他一眼。 他们极少听到这样的号令。尤其是……千夫长还在里面。 若是就这么跑回去,那所有人……得挨多少鞭子?? 可身体的下意识反应,还是陆续开始了。 有人开始调转马头,陆陆续续的,更多的人开始往回跑起来。 越来越多…… 苍狼部铁骑……溃散了…… 林川望着远处的鞑子背影,长舒了一口气。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苍狼部不会善罢甘休,草原上的狼,闻到血腥味,只会来得更凶。 但至少今天,铁林谷守住了。 他们用一场近乎残酷的“收刈”,告诉了那些觊觎者…… 这里的“庄稼”,不好割。 而仓皇逃走的千人队,也并不知道,在他们的归途中…… 一支西陇卫铁骑,已等候多时。 …… 日头已经开始西斜,厮杀声终于歇了。 城门内外的空地被尸体填得满满当当,狼戎骑兵的尸身与战马摞在一起,暗红的血水流进护城河,把水面染成了浑浊的胭脂色。 十几个战兵握着长枪,排成一列,缓缓往前推进。 每遇到没死透的鞑子伤兵,就拿长枪对准咽喉或者心口,“噗嗤”一声戳进去。 也有狼戎兵装死,刚想翻身爬起,就被战兵识破,一枪钉穿了心口,四肢蹬了几下,便再也不动了。 “都看仔细了!”领头的老兵沉声喝道,“马肚子底下也瞧瞧,别漏了活口!” 几个新兵跟在后面,手里的长枪发抖。 还有几个家伙早就蹲在地上,“哇”地吐了出来。 可满地都是血、肉、断肢、内脏、头颅、尸体,于是吐得更厉害了。 拉着车陆续过来打扫战场的百姓,很多倒是对此无动于衷。 他们在当流民逃亡的时候,见多了死人。 更何况,这些地上的东西,都是鞑子。 有个大娘甚至踩了一个鞑子尸体好几脚,她的几个儿子,都死在鞑子的刀下。 “都看仔细了啊!” 胡大勇大声叮嘱道,“把大块的马肉都搬走,碎肉就别要了,万一是鞑子的臭肉……” 有人嘿嘿笑起来,笑着笑着就哭了。 “我想吃鞑子肉!”有人咬牙切齿地说道。 但终究只是说说罢了…… 城门内侧的空地上,气氛稍缓些。 几十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妇人拎着木桶、捧着布巾走过来,桶里的热水还冒着白气。 她们大多是谷里的寡妇和家眷,丈夫或儿子多是战兵,有的死在沙场或是鞑子刀上,此刻见厮杀停了,便自发来照料这些满身血污的汉子。 “龙大哥,快歇歇,擦擦汗。” 一个圆脸妇人走到独眼龙身边,递过干净的布巾。 “哎呀,弄脏了……”独眼龙刚要推脱,妇人已经伸手去擦他的脸了。 大棒槌光着膀子,整个人已经几乎成了血人。 几个妇人寡妇围上来,不由分说地把他按在地上,拿着浸了热水的布巾往他身上擦。 “哎哟,棒槌兄弟这身子骨,真是铁打的!” “你看这身棒子肉,比俺家那口子生前壮实多了!” “怪不得叫棒槌……” “棒槌兄弟,你那玩意儿长得真像棒槌?” 如今铁林谷里的寡妇们最爱干的事儿,就是调戏游击营的战兵。 又结实,又老实。 还有钱! 尤其像大棒槌这种,爷们劲儿十足,光听名字就知道大。 呃……我说的是个头大! 只是她们不知道,大棒槌刚过来就输了二两银子给胡大勇。 现在是战兵里面最穷的一个!!! 妇人们一边擦去他身上的血污,一边伸手在他胳膊上、前胸、后背上捏来捏去,大棒槌可是山匪出身,什么场面没见过?也不着恼,更不害羞,只是嘿嘿傻笑着任她们摆弄。有个性子泼辣的寡妇,见他胸口有块没擦干净的血痂,伸手就拍了一下:“傻乐啥?疼不疼?” “不疼!舒坦!!” 大棒槌趁机捏了一下她的手,寡妇顿时春心荡漾。他哈哈大笑,突然想起来什么,扭头问道,“龙哥,你说我杀了个啥长?” 他不说还好,一说独眼龙就来气。 他娘的,干了半辈子边军,比不上大棒槌这种运气好的。 从军第一刀,砍死个千夫长!!!! 577ff.cfd。m.577ff.cfd 第194章,寡妇戏棒槌 “千夫长!” “那我能拿多少赏银啊?” “一百两起!”独眼龙斜睨着他,语气里带着点酸。 “多少?”大棒槌眼珠子一瞪,“你再说一遍?” 周围叽叽喳喳的调笑声顿时停了下来,擦背的、递水的、捏胳膊的、摸咂的妇人们,都停了手上的动作,齐刷刷看向独眼龙。 “杀了千夫长,按规矩就是一百两起。” 独眼龙慢悠悠地剔着指甲缝里的血垢,“大人若是心情好,两百两也不是没可能。” “我的娘哎!”一个寡妇惊讶道,“这么多啊!” 光杀了一个鞑子大官的赏银,就够寻常人家辛苦干十年了? 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好事? 大棒槌却是心头明镜,知道是陌刀起了大作用。若是寻常拿腰刀来砍杀,谁死谁活还不一定呢。不过这么多赏银,也是他从没见过的数目,顿时乐了起来,一把揽过身边两个寡妇的腰,使劲往怀里带了带:“听见没?一百两!够不够……” “够你娶三房四妾了!” 一个寡妇伸手拧他胳膊上的肉,他“哎哟”一声,笑得更欢了。 “娶啥三房四妾?哪天死了还不一定!” 大棒槌反手在那寡妇屁股上拍了一把,“有这钱,先请弟兄们喝三天三夜的烈酒,再去逛逛窑子……” “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妇人们又羞又气,拿起布巾往他身上招呼。大棒槌嘿嘿笑着,左躲右闪,趁机在这个胸脯上摸一把,那个腰上捏一下,惹得妇人们又骂又笑,场面顿时热闹起来。 独眼龙看得直皱眉,又忍不住想笑。 这憨货,山贼的习气一点没改,却比那些假正经的顺眼多了。 他冲大棒槌嚷了一句:“注意点儿影响!” “是嫂子们先招惹我的呀!”大棒槌冲妇人们挤眉弄眼,“等发了赏银,给嫂子们扯花布做新衣裳!” “哟,这还没到手呢就开始充大方!” 妇人们笑得更欢了,手里的活计却没停,擦得更卖力。有个年纪稍长的寡妇看着大棒槌满身的伤口,眼圈红了:“傻兄弟,别光顾着乐,这银子是拿命换来的,得省着花。” “知道知道!”大棒槌嘴上应着,手却没闲着,又在旁边一个年轻寡妇的脸上捏了一把,“等老子有了钱,先把你这小寡妇娶回家暖炕!” “去你的!说话不算数!”那寡妇脸一红,拿起湿布巾狠狠抽了他胳膊一下,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往嘴边带,吓得那寡妇尖叫着挣开,引得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独眼龙摇摇头,转身往城墙走。 他娘的,这山贼出身的就是不一样,混不吝的性子,倒比他们这些正经当兵的更招娘们稀罕。不过…… 他摸了摸腰间的钱袋,心里也忍不住犯嘀咕:不知道自己能发多少赏银…… 不管怎么样,自己现在已经攒够老婆本儿了! 嘿嘿嘿,上次跟着大人去参加边军大比,就赚了好几百两。 再加上这一段时间立下的战功…… 他娘的! 真想娶个泼辣的娘们! 再加上大人分的几十亩地…… 老子也能过把当地主的瘾! …… 暮色昏沉。 庞大彪拎着血淋淋的长枪,纵马奔到陈远山面前,跃下马来。 “将军,鞑子主力已经溃散,剩下百十来个溃兵,赵千户已经带人去追了。” 陈远山正站在土坡上眺望远方,闻言转过身:“只有一个千人队?” “是,末将查得清楚,就一个千人队。”庞大彪点点头。 “另一支呢?”陈远山皱起眉头,“不是两千人吗?” 庞大彪也愣了愣:“难不成……是分兵了?”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一名斥候狂奔而来,到了近前猛地勒住马,连滚带爬地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启禀将军!鞑子进攻铁林谷,被打退了……损失惨重!” “什么?”庞大彪大惊失色,“谁损失惨重?!” 斥候被他吼得缩了缩脖子:“鞑子损失惨重……大概损失了一支千人队!” “啥?!!那铁林谷损失如何?”庞大彪吼道。 “呃……”斥候愣了一下,摇摇头,“属下着急回来报信,没靠近细查。” “你!”庞大彪急得直跺脚,猛地转身抱拳,“将军!末将请命,即刻带人去铁林谷!若是林兄弟有难,咱们不能不管!” 陈远山沉吟片刻,看向远处暮色渐浓的山峦:“铁林谷地势险要,林川那小子鬼主意多,未必会吃大亏。但你说得对,总得去瞧瞧。”他抬手一挥,“带上两支……不,五支百人队,速去铁林谷!若他们真遇着难处,立刻驰援;若是没事,就带句话,让这小子明日来大营见我。” “得令!”庞大彪抱拳应道,翻身上马时差点踩空,急得亲兵赶紧扶了一把。 他调转马头,对着身后的亲卫营大吼:“弟兄们,跟我走!” 两百名亲卫翻身上马。 马蹄声密集地响起,朝铁林谷方向疾驰而去。 陈远山站在土坡上,望着他们消失在暮色中的背影,眉头依旧没松开。 苍狼部吃了这么大的亏,绝不会善罢甘休。 只是铁林谷…… 他们为什么会去攻打铁林谷??? …… “大人,战死的马太多了,怎么办?” 胡大勇拎着一把砍刀过来来找林川,两只手上已经满是血污。 死去的战马堆成山,还有断腿的、中箭的、受惊的,光是被挤下护城河的就有数十匹,全都沾了一身臭哄哄的泥泞,要全都拉上来,也得费大半天功夫。 林川琢磨了一下,吩咐一声:“派人去青州找陈掌柜,他有盐商的关系,买几车粗盐来……” “买那么多盐干嘛?”胡大勇愣了愣,随即眼睛一亮,“腌肉?” “对啊,这么多马肉,哪里吃得完?” 林川点点头,“马皮都剥了,把肉卸成大块,用粗盐腌透了,挂在通风的棚子里阴干,做成肉脯,能存到冬天。内脏洗干净了做血肠、灌肉肚。还有,让厨娘们集思广益,有什么好的法子,只要能多储存马肉,一律有赏!” 胡大勇听得直点头:“那马皮和骨头呢?” “马皮全都扔给让鞣皮匠,赶紧处理。”林川想了想,“牛皮不好搞,马皮刮干净了能做皮甲、马鞍子,边角料还能缝成暖鞋、护膝,冬天给放哨的弟兄们保暖……至于骨头,我也只能想到熬汤熬油,还是多多征集大家的建议,尽量别浪费了……” 胡大勇领命离开。 哨塔上,一名战兵喊了一声: “大人!西陇卫来人了!” 林川闻声朝城墙外看过去。 只见远处一队兵马飞驰而来,打着西陇卫的战旗。 “庞大哥?!” 577ff.cfd。m.577ff.cfd 第195章,什么叫炼狱 “庞大哥,你们来的正好!” 林川踩着血泥走出城门,深一脚浅一脚迎了出去。 “林兄弟,将军让我带人来支援……不过估计你们也不需要……” 庞大彪勒住马缰,整个人僵在马背上。 不只是他,身后的亲卫营战兵全都瞠目结舌。 从城门内延伸到护城河,此时已经变成了屠宰场。 十几辆双轮板车在其间缓缓挪着,车轮碾过的地面,血已经没过了脚踝。 车斗里堆着半扇半扇的马身,有的还带着没剥净的皮,白花花的脂肪外翻,沾着泥。 数以百计的劳工和辅兵们分散在这片狼藉里。 有人蹲在马尸旁,拿着刀子刮着马皮,有人两人一组,用扁担穿过马腿的筋腱,喊着不成调的号子往车上抬,有人把马鞍捡起来扔到车上。 地上横七竖八躺满了死去的战马,有些被劈掉了脑袋,或者肚子被剖开,满地都是血淋淋的内脏。 板车经过的地方,血和泥水顺着车板的缝隙往下滴,在夯实的土路上冲刷出一道道暗红的沟壑,蜿蜒着通向远处的临时肉棚。 就连护城河里都站了几十人。 河里的淤泥已经陷了几十匹马,有的死了,更多的还活着。 十几个赤膊的汉子正拽着粗麻绳往岸上拖一匹马尸。 没人说话,只有号子声、铁器碰撞声、板车的吱呀声,还有偶尔的干呕声,很快又被更嘈杂的声响淹没。 “怎么全是马?人呢?”庞大彪环视一圈,也没看到鞑子尸首。 “完整的都拉到那头去深埋了。”林川指了指城门外的方向,“碎的等收拾完了最后打扫。” 庞大彪这才注意到,地上有一道长长的血路,延伸到数百步之外的乱葬场。 “路上遇见鞑子了?”林川看到他身上的血渍,问道。 “伏击了一个千人队。”庞大彪点点头,“是从你这里撤走的?” “嗯。”林川点点头,“杀了八百多,这不都在收拾呢……” 明明是一场大胜,却让他说的轻描淡写。 庞大彪盯着林川的眼睛,十分确定他真的是没把这当回事。 这小子,心是真够大的。 “你们的伤亡如何?”庞大彪问道。 林川摇摇头:“还没统计出来,不过……没死人。” “什么???”庞大彪瞪大了眼珠子,“你别开玩笑!八百多鞑子骑兵,你说没折损一人?” 林川一脸无辜:“我什么时候跟你开玩笑了?” 庞大彪张着嘴,半天没合上。他打了这么多年仗,见过以少胜多的,见过险中求胜的,就是没见过赢成这样还毫发无损的。 不过林川有风雷炮和石头雷,也不是不可能。 “全是风雷炮炸的?”庞大彪问。 “不是……今日准备了风雷炮,没用上,用的新武器。” “又有新玩意儿?!炮队的人我才挑出来……快带我去瞅瞅!” 他一把拽住林川的胳膊。 “着啥急……”林川被他拽得一个趔趄,“满地的血,你不嫌弃啊?” “本来挺嫌弃的,你一说有新武器,就是刀山火海老子也要进去……” “行吧。那亲卫营的弟兄呢?” 庞大彪头也不回地朝身后喊:“都给老子下来干活!帮着抬马肉、清场地……手脚都麻利点!” 亲卫营的弟兄们早就等不及了,闻言赶紧翻身下马。 “你这……多不好意思。”林川嘴上客气,嘴角却咧了起来,冲后面大喊道,“弟兄们,今晚在铁林谷吃饭!炖马肉!” “谢大人!”亲卫营一片叫好声。 这声音倒不是虚情假意。 先前跟着庞大彪来过铁林谷的兵,回去后都没少吹嘘这里的伙食。 一来二去,人人都把去铁林谷当成了肥差,都盼着能来吃顿好的。 别的不说,光是铁林谷的战兵顿顿都能吃上肉,就已经让这帮家伙羡慕了。 庞大彪拽着林川,着急麻慌往里走。 他打了半辈子仗,什么尸山血海没见过? 可眼前着实让人捉摸不清。 按他的老经验,看尸体堆在哪儿,就知道仗是怎么打的。 可这里的光景,邪门得很:死的全是鞑子,还都挤在吊桥里头,护城河对岸反倒干干净净。这不明摆着吗?吊桥压根没升起来,城门怕是也开了,把鞑子放了进来。 可放进来又怎么样? 从吊桥到城门洞,密密麻麻全是尸体,瞧那架势,鞑子分明是冲进了铁林谷。 鞑子已经冲进了谷里,自己人还一个没死? 神仙打仗也不能这么玄乎! 庞大彪脑子嗡嗡直响,越往里走,他心里越发毛。 外面那片狼藉,顶多算个露天屠宰场,可从进了城门洞,才算真正见识了什么叫炼狱。 终于到了这场仗的核心地带。 几排拒马,迎着城门堆成了一道弧,中间只留了一道出入口。 地上的血肉糊成一片,断手断脚扔得哪儿都是,几截肠子挂在拒马的木刺上。 那堆拒马像道狰狞的界线,把眼前的世界劈成两半:往前一步,是相对干净的碎石路;往后一步,就是没边没沿的血池。 看到这里,庞大彪终于恍然大悟。 他总算是看明白了,这是个口袋阵! 故意放下吊桥、打开城门,让鞑子的铁骑一股脑冲进来,再用拒马在这儿扎紧了袋口。 他走到拒马中间的窄口,转过身面朝城门方向。 风从背后灌进来,吹得他后颈发凉,眼前仿佛能看到数百骑兵嗷嗷叫着冲过来,却在自己脚下这方寸之地,被硬生生拦了下来。 可……怎么拦的? 这么多骑兵,就算被堵在口袋里,凭着马冲起来的势头,也该能撞开拒马。 怎么会落得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棒槌!”林川朝旁边吆喝了一声,“把陌刀拿过来!” 什么刀? 庞大彪猛地转过身,就见一个光着膀子的壮汉大步走来,肩上扛着的家伙比人还高。 那一瞬间,庞大彪只觉得从头顶到脚底板都麻了,像被雷劈中似的。 他打了二十年仗,刀枪剑戟见得多了,却从没见过这么吓人的兵器。 光是刀刃就足有五尺长!!! 边缘还凝着暗红的血渍,一看就知道刚饮过血。 加上后面的长柄,立在地上比棒槌还高一截。 “大人,您掂量掂量。”大棒槌咧嘴一笑,把刀递了过来。 庞大彪接过刀。 好家伙,这分量起码有二十斤! 刀身厚重得能挡住长矛,刀刃却锋利无比。 他试着把刀扛在肩上,双手握住长柄,刀刃斜指天空。 竟有种千军万马冲过来,也能被这一刀拦在门外的气势。 “这……这叫什么刀?” 他激动的声音都变了。 577ff.cfd。m.577ff.cfd 第196章,将军的埋怨 “陌刀。”林川说道,“专砍骑兵!” 庞大彪浑身汗毛林立。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拒马前那么多血,为什么那道线两边泾渭分明,为什么几百骑兵冲进来却连一个守军都伤不着…… 就靠这些陌刀,十人二十人一组轮着挡在这道窄口前,来一个劈一个,来两个劈一双。 骑兵挤在口袋里转不了身,马冲不起来,人挥不了刀,只能眼睁睁看着刀光落下。 他举着陌刀,对着城门的方向虚砍了一下。 想象着自己站在拒马后,看着黑压压的骑兵冲过来,猛地把刀劈下去。 “噗嗤”一声,人马俱碎。 冷汗已经湿透了衣背,不是吓的,是激动的。 “好东西……真是好东西!” 庞大彪爱不释手,“有了这玩意儿,别说一个千人队,再来一个也能给它吞了!” “大人……”大棒槌脸上挤出讨好的笑,慢慢往前伸着手,“这刀……小的……” 庞大彪哈哈大笑,把陌刀往大棒槌怀里一塞:“小气!” 大棒槌也不在意,抱着陌刀嘿嘿一乐。 “庞大哥,这可不是小气。”林川笑道,“这陌刀可金贵着呢,我们现在这么多炉子,几十名铁匠,一个月还打不了一百把。” “交给军械处去打啊!”庞大彪说道,“不用多了,一支千人队,就能横扫草原!” 林川摇摇头:“说起来容易……庞大哥,这玩意儿若无充分的防护,就只适合守隘口、堵要道。你瞧我这口袋阵,刚好是在骑兵过城门洞的出口,骑兵冲过来的时候,毫无准备,而且都是拿着弯刀,不是弓箭……说到底,我这一百陌刀兵,不过是占了对方猝不及防的便宜……” 说到这里,庞大彪恍然:“要配重甲?” “对!”林川指着几个正在擦拭陌刀的战兵,说道,“若是在开阔地,鞑子有很多种办法来对付陌刀队,别的不说,光是骑射就根本没办法应付。除非,给陌刀队穿上全身铠甲……可若是那样的话,光是维护的费用,就是一笔天文数字……” 庞大彪听懂了他的意思,忍不住叹了口气。 别说是铠甲了,每年军械库拨下来骑兵甲,都有一大半粗制滥造。就这,工部还振振有词,说是挪用了别处的银子,才督造出来。意思很明显,让你见好就收,别给脸不要脸。 真给陌刀队穿全身甲?怕是算盘珠子得劈了! 哪个王爷府的账本上,都容不下这等亏本买卖。 他感叹一声:“如此一来,西陇卫也根本养不起一支陌刀营……” 林川笑了笑。别说是西陇卫,放眼整个大乾王朝,有哪个王爷愿意砸钱干这事儿? 说到底,养兵的不懂兵,懂兵的不爱兵,爱兵的养不起兵。 庞大彪话锋一转:“林兄弟,你向来足智多谋。可有法子,把鞑子赶回草原?” 林川沉默片刻:“庞大哥,法子肯定有。只是北境这地界太大,鞑子像狼群似的,打跑了又来。若只想赢一两场仗,不难;可要让他们彻底滚回草原,得慢慢来……不光要砍他们的人,还得断他们的根。” “断根?”庞大彪往前凑了凑,“你倒是说说,怎么断?” “说来话长……走,咱们边吃边聊。” 两人来到铁林酒楼,上了二楼,伙计端上来酒菜。 “今日怎么没见着弟妹?”庞大彪问道。 “她啊,不知道在哪忙着呢……”林川笑着给庞大彪斟了一杯酒,“如今铁林谷事情繁多,都恨不得一人当成两人来用,这几日,商业街也准备开张了……” “商业街?” “哦……坊市,坊市……” “林兄弟,你这铁林谷如此热闹,我都懂心思要把家搬过来了……” “庞大哥不说,兄弟也有此意。你瞧那边……” 林川指着铁林谷深处的一个工地,正搭起一大圈架子,“那是正在筹建的堡楼,再往里处,我准备建些大院子,你若搬过来,咱们做邻居。正好芸娘一个人也孤单……” “你若这么说,那我必然得跟你嫂子唠叨唠叨……还有,堡楼又是什么楼?净听你说些新词儿……” “简单说,就是具备戍堡防御功能的家属楼……” 林川絮絮叨叨介绍了起来。 庞大彪听他说完,这才点了点头:“那日将军说你有治世之才,我还琢磨半天。如今来看,将军说的真是没错。” “将军谬赞了。兄弟不过是为了能求个安稳日子。” “你可知你想求的,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 …… 翌日,边城大营。 林川刚见到陈将军,就被一通埋怨。 “好你个臭小子,听说昨日我五个百人队的兵,都被你铁林谷的马肉给收买了?” 林川赶紧作揖,脸上堆着苦相:“将军这话说的,属下哪敢收买弟兄们?为了伺候亲卫营的爷们,厨娘都累瘫了四五个,劈柴的小伙手上磨出了血泡。昨日跟庞百户要些餐食银子,他倒好,大手一挥让我来找将军!属下想着,这点肉钱哪值得惊动将军,正打算自己垫上呢。” “你垫?”陈远山哈哈大笑,“你他娘的该垫!我看王爷府的亲兵都没你铁林谷的待遇好!!给五百人炖马肉,还都有将军醉喝,老子都眼馋得很!” 林川腆着脸笑:“属下知道将军日日操劳,特地带了两百斤炖马肉过来,眼下正交给伙房去热呢……酒也带来了,就在外头大车上……” “哎哟?臭小子,什么时候学会拍马屁了?” “属下自学成才……” “你他娘的……”陈远山哭笑不得,“也不知道老子给你这自主权,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林川腆着脸往前凑了凑:“将军厚爱……” “你倒会顺杆爬。那你可知,我为何肯给你这权限?” 林川敛起笑容,拱手道:“属下愚钝,还请将军指点迷津……” “我指点你姥姥!!”陈远山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坐,尝尝这雨前龙井怎么样。” “谢将军!”林川刚坐下,端起茶盏就仰头灌了下去,咂了咂嘴。 “哎呀你个憨货!”陈远山气得笑出声,“你得细品,细品!” 林川挠挠头:“好茶!” “好茶?”陈远山冷笑一声,“何止好茶,这可是给女真的贡茶!” 577ff.cfd。m.577ff.cfd 第197章,王爷的手段 “贡茶?” 林川一愣,不知陈将军为何突然强调这个。 “林川,有件事,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陈远山放下茶杯,终于落入正题。 “不知将军所问何事?” “你可知岁币之事?” “岁币?” 林川怔了怔。 去西梁山之前,陈掌柜专门来找过他,提起过这件事。 “末将只是有所耳闻,不过对其中细节,全然不知。” “不知道也好,省得糟心。” 陈远山往椅背上一靠,重重叹了口气,“如今朝廷跟女真议和,每年要上缴几十万两银子,还有贡茶、贡绢、贡酒……” 听到这里,林川恍然大悟。 这不就是初中历史课上学的内容吗? 内部腐败混乱,外部强敌环伺,打赢了议和,打输了求和,总之就是掏银子、送东西,通过经济手段来缓解军事压力,明明是上贡,却美其名曰“岁赐”。 林川沉默不语,静待下文。 陈远山继续说道:“如今南边那几个王爷,把贡茶、贡绢的肥缺分了个干净,理由倒是冠冕堂皇,说什么’南货北运,以全议和体面’。”他冷笑一声,“实则呢?不过是借着岁币的由头,把自家产业塞进朝廷的账上。朝廷心里清楚,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南边安稳,比什么都重要。” 林川点点头。 这种各方势力权衡的手段,他也只能听着,置喙不得。 “你也知道西梁王和王爷一直不和,如今贡酒一事,落在咱们北边了。” 林川皱起眉头,困惑道:“将军的意思是,那贡酒的名额,朝廷有意给北边,是想平衡一下?” “平衡是幌子。”陈远山抬起眼来,“朝中是想看看,北边这几股势力,谁能接得住这担子。西梁王的杏花村呼声最高,一来他在朝中经营多年,二来……他手里握着北方五州的税银,朝廷得让他三分。只不过如今,青州入了王爷的口袋……” “那王爷的意思是?” 林川心里明白,陈将军说这么多,定是王爷动了和西梁王争利的心思。 “王爷的信里说得明白。”陈远山拿起桌上的一封密信,“西梁王这几年仗着青州的地利,明里暗里跟王爷较劲。贡茶贡绢没捞着,这贡酒他势在必得。如今青州府兵意图谋反,王爷拿下青州,属你功劳最大,而你铁林谷又酿出将军醉这等好酒,王爷的意思,想把贡酒的生意,从西梁王那里抢下来……” 林川恍然大悟。 镇北王这是明摆着想虎口夺食啊…… 只是如此一来,铁林谷夹在中间,必然会被推上风口浪尖,成为权斗的一颗明棋。 不,说是棋子都抬举了,分明是摆在棋盘最前沿的卒子,进险,退更难。 可若是如此,他一个小小的游击将军,又岂敢说一个“不”字? “属下明白了。”林川低声道。 “你没明白。”陈远山摇摇头,“王爷要与西梁王斗,那是他们宗室的恩怨,我拦不住,也不必拦。但我不想你铁林谷明着站出来,成了西梁王的眼中钉。这潭水太深,你们根基太浅,经不起折腾。至少不要明面上掺合进来……” 林川满眼困惑:“将军……为何对属下……对铁林谷这般……” 他想说“厚爱”,却觉得这两个字不够表达他的意思。 “为何对你这般照顾?” 陈远山笑了笑,抬手揉了揉眉心,“你以为呢?” “属下实在不知……” “过去你不知,今日我便说与你听。” 陈远山目光沉静下来,“自打老子第一次见你,就知你有勇有谋。如今这世道,武将易得,仁心难得。你能将百姓放在心上,就连老子都自愧不如。更何况,你知兵懂兵,更懂人心……” “将军谬赞了……” “所以!”陈远山目光直直看向林川,“林川,你只需记住一点:将来若有一天,我遭遇不测,我陈家老小,便交给你了。” “将军?!”林川猛地起身,脸上血色尽褪,“您……您这是说的什么话!” 陈远山摆摆手:“北境这地方,今天不知明天事。我挡在前面太久,西梁王恨我入骨,朝堂上盯着我的人也不少。陛下更是……唉,我也知道,北境战事平息那日,便是我为国尽忠之时……我只希望,家中老小能有你护着,让他们能平平安安活下去……” “将军!”林川心神俱震。 他怎么也想不到,陈将军会说出这些话来。 原来陈将军对他的提拔,对铁林谷的照拂,里面藏着这样一份托付。 他望着陈远山鬓角的白发,“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将军放心!只要属下还有一口气在,定护陈家上下周全!若违此誓,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陈远山扶起他:“起来吧。你无须立什么毒誓,我既选你,必然信你。”他拿起案上的茶壶,给林川倒了杯茶,“我以茶代酒,算我提前谢你。” 茶水入喉,多了几分苦涩。 林川握着茶杯,低声问道:“不知将军家人,现在何处?” 陈远山喉头动了动,盯着林川的眼睛,沉默了片刻。 那目光里,多了许多林川看不懂的情绪。 终于,他缓缓开口:“镇北王府。” 林川脑中“嗡”的一声。 一股凉意,自头顶蔓延而下。 “镇北王府?”他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 原来如此。 他一直以为陈将军的家人远在江南,或是藏在某个安稳的小城,却万万没想到,竟被安置在权力漩涡的中心。镇北王与西梁王势同水火,陈远山夹在中间,既要应付王爷们的明争暗斗,又想护着的家人,这,这…… “将军……这是为何?”林川的声音有些发抖。 陈远山望向帐外,眼神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北境动荡,江南虽远,却未必安稳。在王爷府中,安全一些。” “安全?”林川一愣。 将军分明说的是反话。 陈远山看了他一眼,知道他听出来,笑了笑: “西梁王恨我入骨,若知道我家人的踪迹,必会不择手段。镇北王当年救我全家,也是因为需要我。他护着我家人,我才能心无旁骛,留在北境……” “将军!”林川忍不住开口,“若王爷真信将军,何以使出如此手段!” 577ff.cfd。m.577ff.cfd 第198章,谋士的院子 “不然呢?”陈远山笑了起来。 林川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 “所以,林川……”陈远山目光陡然锐利,“你既已知晓我家人身在何处,我问你,若那一日真的来了……无论是西梁王狗急跳墙,还是王爷那边起了变数,你可能护住陈家?” 林川咬紧牙关:“属下便是粉身碎骨,也定护陈家周全!” 陈远山闭上眼睛,紧紧抿着的嘴角绷成一条直线,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良久,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口气吸得极沉,像是吞下了整个北境的风霜。 再睁眼时,眼底的波澜已平,只剩下一片沉静的郑重。 他重重点了点头:“好。” 这一字,重若千钧。 …… 回到铁林谷,林川久久不能平静。 原来一切早有端倪。 只是真相,比任何猜测都让人心寒。 他也终于明白,为何镇北军其他各卫总是瞧西陇卫不顺眼,为何王爷会绕过将军赐来厚赏,为何会有骑兵取西梁城这般诡异的调度…… 原来镇北王爷对将军的倚重,都是假的。 既想借他的刀守住北境,又怕这把刀太锋利,反过来伤了自己。 这便是所谓的制衡吗? 王爷将权衡之术,算计得如此精到,可偏偏算漏了人心。 林川长叹了一口气。 看来铁林谷的谋划,要变一变了。 未来的日子,注定不会太平…… “大人?”南宫珏轻声唤他。 林川扭过头,目光有些疲惫。 “大人这是昨夜没休息好?”南宫珏问道,“还是……” 看到南宫珏,林川的心头的烦闷也平缓了许多。 “怀瑾,我记得你曾经提过……八王争朔?” 南宫珏一愣:“大人为何问起这个?” “想听听你的见解。”林川笑道,“毕竟,我对这个时局的判断有些局限……” 南宫珏若有所思。 自家大人从边城大营回来,就闷闷不乐,显然是遇到了什么事。 他随即正了正衣冠,抱拳道:“大人既然垂问,属下便斗胆乱说一通了……” “你说就是,我仔细听着……” “如今八王各据藩地,镇守四方,实则皆在朝中布有羽翼。”南宫珏缓缓说道,“或联姻外戚,或援引宦官,或扶持言官……镇北王在兵部有往日的旧部,西梁王与户部渊源颇深,东平王的妹妹是当朝贵妃,就连江南的藩王,也能借漕运之事影响朝局……” 他顿了顿,语气添了几分喟叹:“如此一来,朝堂成了角力场,天子如坐傀儡台,法度也成了一纸空文。州县官吏各投门庭,百姓辗转于水火,皆因王法荡然,权柄四分五裂,这便是如今的时局……” 林川点点头:“若你看来,这乱世之局,如何能解?” 南宫珏肩头一颤:“大人,属下……不敢说……” 林川笑了起来。 他明白南宫珏的意思。 说到底,大厦将倾,梁柱皆被腐蛀一空,要解困局,当先破局。 南宫珏似乎看懂了他的神情,犹豫着问道:“大人可是……动了入局的念头?” 林川瞥了他一眼:“屁大点的铁林谷,入什么局?酒局?饭局?还是哪个王爷府里的牌局?!!” 南宫珏赶紧缩回脑袋,抱拳道:“属下喝多了,乱说一通。” 林川没再接话,转身往谷内走:“募兵情况如何?” “甚好。”南宫珏赶紧跟上,语气轻快了几分,“自打贴了告示,入营者管饱饭、家眷可入谷垦荒,流民们挤破了头想进来。光是昨日,不到半日就来了六百多人。只是……”他顿了顿,眉头微微蹙起,“属下瞧着里头鱼龙混杂,有几个看着就不像善茬,怕是得仔细甄别,别混进了细作。” “你向来心细,筛人的事交给你,我放心。” “大人过奖。” 南宫珏刚应了声,就见林川拐了个弯,竟往谷中那片刚起了地基的宅子走去。 他快步跟上:“大人这是往哪去?” “去看看你家的院子。” 林川脚步不停,径直穿过脚手架。 “我家的院子?”南宫珏挠了挠头,“大人说笑了,属下如今和妻女挤在谷口的草房里,不在这儿啊,而且哪来的院子?” “现在是没有,这不马上就有了吗?” 林川径直走到那处刚垒起半人高的院墙前,伸手拍了拍夯得结实的黄土,“这宅子从东头数第三进,连带着后面那片菜园子,都给你留着。” 南宫珏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眼珠子“唰”地瞪得溜圆,说话都打了结:“大大大大、大人,这这这这这……也也也也也……” 那可是大人亲自规划的铁林谷核心区域,说是要留给将来的重要人物,怎么会轮到自己? “你学谁不好?学张小蔫的结巴?”林川轻笑一声,转身看着他,“院子当然有你的份。你是咱们铁林谷唯一的举人,脑瓜里装着经世济民的学问,岂能一直窝在那漏风的草屋里?” 他指着远处正在搬砖的工匠:“反正房子结构都一样,正房带耳房,后院留着给你家小丫头种些花草,东侧再盖间书房,往后你编写教材、琢磨兵法、算粮账,也能有个清静地方。” 南宫珏呆愣在原地,鼻尖一酸,眼眶已经模糊。 “大人……”他张了张嘴,“属下何德何能……” “少废话。”林川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铁林谷的人,就得有铁林谷的体面。好好干,将来这铁林谷要成大气候,少不了你这杆笔杆子。” 南宫珏落下泪来。 自家大人嘴上说着“不入局”,却在悄无声息地夯实根基。 给谋士安家,为将士谋食,这哪里是想偏安一隅? 这明明是要在这乱世里,谋一方安定。 他深吸一口气,快步追上去:“大人等等!书房不必太大,能摆下三箱书就够了!还有,属下妻女手艺不错,往后谷里的缝补浆洗,让她们也搭把手,不能白占这院子!” 林川哈哈大笑:“你随意。只要你肯留在铁林谷,别说一间院子,便是你想要天上的星星,我也给你摘了去!” 577ff.cfd。m.577ff.cfd 第199章,贡酒第一步 日子就像铁林谷里的老槐树,慢慢悠悠落了两片黄叶。 林川每日照旧训练、巡营、看账、发呆,似乎把外面的权谋纷争都抛在了脑后。 不过暗地里,他让南宫珏托了个陇西商队,在青州城外盘下了个破败的酒庄。 那酒庄原是本地产业,三进的院子塌了半面墙。 酒窖倒还结实,角落里堆着些朽坏的酒桶,原主是个欠了酒税的酒商,跑了半年多,官府正挂牌发卖。南宫珏让商队出面,只花了八十两银子就拍了下来,连带着窖里那几坛没来得及运走的劣酒,都算在了里头。 一应手续办得滴水不漏。 路引上写着“陇西酒商林三,祖传酿酒”,籍贯填的陇西狄道,连带着祖父在狄道开酒坊的旧账,都由南宫珏仿着陈年账簿的笔迹补得真假难辨。 这年月,银子到位了,假身份比真的还周全。 更何况,青州府管户籍的,还是秦同知。 妥妥的自己人。 “大人,路引和地契都妥了。” 南宫珏回报道,“秦同知说,酒庄的税目已改成’农户自酿’,往后就算西梁王的人查账,也只当是个小户人家做点私酒,犯不着惊动府衙。” 林川点点头。 这破败酒庄改造一下,就将成为他埋在青州的一条暗线。 往后将军醉的生产、出窖、装坛、发往各地,都从这里走,明面上,跟铁林谷再无干系。 “先安排几个弟兄过去。”他吩咐道,“先别急着大修,把围墙先建起来,就按大户寨子的模式来整,然后在里面怎么折腾,别人就不知道了。” 南宫珏点头应下:“已让周掌柜帮忙备了些陇西的土布,再招些陇西的伙计,保准没人看出破绽。” 如此一来,将军醉就变成了陇西酒商的秘制招牌。 西梁王就算查到将军醉的踪迹,顺着酒路摸下去,也只能摸到这个“陇西酒商林三”的头上。 这是那日他和陈将军商议的办法。 王爷既然想和西梁王斗,那么,将军醉必然要成为抢夺贡酒资格的那把刀。 陈将军不想让铁林谷卷进来,又拦不住王爷想抢贡酒的野心。 唯一的办法,就是给将军醉换个身份。 至于知道真实身份的陈掌柜,林川根本不担心。 如今青州城里的隆昌酒楼,已经是青州城最为火爆的去处。 自打陈掌柜挂出“将军醉专供”的木牌,又凭着一道入口即化的红烧肉打响名气,酒楼的大门就再也没有关上过。楼下散座从早到晚都是满满当当,四五个跑堂的伙计嗓子喊得都劈叉,二楼的八仙桌得提前三天预定,最金贵的三楼雅座,更是排到了一个月后。 据说有富商为了订座,都掏出了十两银子当定金,依旧排不上号。 这火爆的生意,换来流水的银子,顺着酒楼的账册流进铁林谷。 月底结算,南宫珏拿着算盘噼里啪啦半天,算出来的数字让人心惊肉跳。 单是将军醉的每月分成,就够陌刀队小半年的军饷。 林川念着陈掌柜在西梁城一战时的情分,把黄焖鸡、油爆河虾的方子誊了两份,让人带给陈掌柜,特意嘱咐“分文不取”。陈掌柜收到方子后,当即朝铁林谷的方向磕了两个头,转头就把方子交给后厨,让大师傅连夜试做。 不出三日,隆昌酒楼的菜谱上又添了两道硬菜,食客们更是趋之若鹜。 乱世遍地黄金,陈掌柜如今算是把身家稳稳绑在了铁林谷这艘大船上。每每走在街上,就连州府的捕头见了他都得拱手喊一声“陈老板”。就连西梁军那边,都暗地里托人来买将军醉。 就凭着这样的关系,这陈掌柜若是不识趣,那他的生意也做不到今天。 “……如今既然要和西梁王抢贡酒的资格,那么接下来,把动静再搞大一些,我有些想法,这几天落实一下……” “大人有何想法?尽管吩咐!怀瑾去办就是了……” 这几日,林川的想法比往日多了许多。 不过南宫珏对此丝毫没有芥蒂,相反,自从知道林川给他全家在铁林谷也建了一座独立小院,他每日浑身上下充满了力气,白日里在谷中奔忙,算粮账、查军备、筛新兵,晚上回家后,也是嗷嗷带劲。 这都不能用打鸡血来形容。 那简直是身上流淌着滚烫的鸡血。 就好比,他自己就是只鸡,一只斗志昂扬的公鸡。 这般亢奋,自然也惠及了内宅。 妻子刚来铁林谷时,脸色已是蜡黄。 在谷里温养了些时日,虽渐渐有了些血色,却早已没了当年大家闺秀的丰润。 不过这几日下来,脸色却像被春雨润过一半,透着光彩,就连眼角的细纹都淡了许多。 那日去溪边洗衣,被相熟的妇人打趣:“瞅着夫人这气色,南宫先生夜里没少在你这‘田垄’上使劲吧?”她红了脸,低头搓洗着衣服,嘴角却忍不住翘起来。 “……将军醉和醉春风,属于两种不同的酒,除了瓶子区分之外,外面的包装上,也得下点功夫,得有专供的意思,看着要上档次……给王爷府准备的酒,这都是要送到京城的,要的就是面子……” “大人,酒不都是用坛子装吗……” “这你就不懂了。人靠衣装马靠鞍,古人还有买椟还珠呢,你知道这个成语吧?” “大人说笑了,属下当年考童生时,这典故还是考官提问的重点呢,’买椟还珠’出自《韩非子?外储说左上》,说的是楚国有个商人……” “啊对不起我忘了你是个举人……我的意思你懂了吧?” “大人是说,要把装酒的器皿做得比酒还惹眼?让那些京城的达官贵人,先被这’椟’吸引,反倒忘了酒本身?” “差不多这意思。将军醉要进王府,光酒好不够,得让捧着酒坛子的人看着就觉得金贵……” “这好办。将军醉就用锡胎嵌银的坛子,外头裹着红绸,再系上块玉牌。醉春风用青瓷坛,描上些山水纹样,看着清雅些。让他们觉得买的不只是酒,还有这份体面……大人是这个意思不?” “你瞧瞧,不愧是举人,一点就通……” “还是大人英明……说起来,属下当年学这典故时,总觉得郑人愚钝,如今才懂那楚商的精明。连装珍珠的匣子都肯下这般功夫,可见做生意的门道,古已有之。” “你可真会总结……把刚才说的,放到蒙学里,挺好的。” “大人英明!属下也正有此意……” “马屁拍完了没?拍完赶紧去安排画师,画个酒坛的纹样,让瓷器铺和银匠铺照着做,先打十个样出来,咱们瞧瞧效果。” “是,大人……” 577ff.cfd。m.577ff.cfd 第200章,小型连弩 下午的阳光暖洋洋。 林川遛遛达达,不知怎的就来到了伤兵营。 上次陌刀队立了大功,战况统计下来,铁林谷伤了四十多人。 除了几个实在城头被鞑子箭矢所伤之外,剩下的,全都是陌刀队的战兵。 伤得都不算重。有几个本是可以避开的:追杀时被地上的马腿绊倒,陌刀反磕了自己膝盖;还有打完仗兴奋过头,咧嘴大笑把下巴笑脱了臼的。 类似的磕碰小伤,在日常训练里也常见得很。 这在相当一段时间内,会是常态。毕竟他们要经历反反复复的严苛训练,把筋骨练得如铁似钢,让每一寸肌肉都记住挥刀的姿态、突刺的力道,直到形成刻进骨子里的本能。 隔壁药库门口,秦砚秋正盘腿坐在蒲团上捣药。 她怀里抱着个药罐,手里拿着药杵,一下下往罐里捣,发出有节奏的“咚咚咚”声响。 面前摊着的竹匾里,晒着些切成薄片的药材。 林川看着她认真的模样,鼻尖微微皱着,睫毛轻轻颤动,阳光透过她的发梢,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整个人被笼罩在一层暖融融的光晕里,有种慢悠悠的安逸。 或许这就是岁月静好的模样。 他一时间有些看呆了。 “阿~嚏!” 秦砚秋偏过头,打了个喷嚏。 四目相对的瞬间,她的眼睛瞬间瞪圆。 这场景……怎么这么熟悉呢? 林川看着她呆滞的表情,想起上次在县衙也是这般模样,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啊!” 秦砚秋抱紧药罐就要逃掉。 可盘腿坐久了腿麻,刚撑起半个身子又踉跄着坐下,手里的药杵没拿稳,“咚”地戳在药罐底上,倒像是坐在蒲团上敲起了鼓。 “将、将军……” 她慌乱地想整理衣服,可药杵还牢牢攥在手里,木柄上沾着的药渣蹭到了袖口,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呀”了一声,手忙脚乱地想把药杵往罐子里塞。 “好几日没瞧见你了,过来看看……”林川解释道。 “嗯?”秦砚秋抬头看他,眼底满是疑惑。 她心里盘算着……昨日他给风雷梳毛,她刚好在晾晒草药,偷偷看了好一会儿;前日他去陌刀营督查操练,她刚好去送伤药,在旁边看了半晌;就连大前日他和南宫先生去后谷看新宅子,她也提着药篮在坡下采了把蒲公英,远远望了会儿他的模样…… 明明每日都能瞧见,怎么就成了好几日? 秦砚秋咬着下唇没敢说,脸颊却红起来。 手里的药杵被转得像个陀螺,药罐里的药粉都快被搅烂了。 林川蹲下身来,没话找话:“这是晒的什么?闻着倒清香……” “是、是薄荷和野菊花,还有些炒过的决明子。” “哦?”林川拾起一片菊花瓣,“这几样混着,是要配茶?” “是、是做枕头……” 秦砚秋说完就后悔了。 她有几次看到林川晨起时常揉着发僵的脖颈,这些日子便趁着晾晒药材的空当,攒了这些安神明目之物,本想缝个枕芯悄悄送过去,此刻被问得猝不及防。 她赶紧解释道:“前、前些日子看战兵兄弟操练累了总说头疼,想着做几个药枕……大家、大家都能用……” “大家?”林川随手划拉了一下药材,“这点儿,也就够一个枕头吧?” “第一个药枕,自然要先、先、先给将军用……” 秦砚秋低下头,小声说道。 林川看着她,微笑起来。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她的心思? “腿上的伤好些了吗?”他问。 “啊?”秦砚秋一愣,脸色“腾”地涨红了。 血狼部大帐的那几夜,烛火昏昏,他握着她的小腿,小心翼翼地给她上药。草药的清凉混着他掌心的温度,烫得她整个人都颤栗慌张,那是她这辈子最羞涩也最甜蜜的时光。 她怎么可能会忘? 可一回到铁林谷,看着他日日操劳的模样,看着谷里百姓敬他如天人,她反倒怯懦起来。 毕竟…… 他不是属于她的…… “已、已经大好的差不多了……”她低声道,“前日、前日试着跑了几步,也不疼了……” 林川看着她慌乱得几乎要钻进药罐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 他伸出手,轻轻拂去她发间的一片薄荷叶。 秦砚秋浑身一颤。 “前几日,芸娘跟我说……” 林川犹豫了一下,想告诉她芸娘想让他娶她的事情,想了想,又摇摇头。 “算了,先不跟你讲……” “嗯?”秦砚秋抬起头来,面带困惑。 “我得想想,怎么去跟你爹说……”林川说道。 “我爹?”秦砚秋纳闷道,“跟他说什么?” “说你的事情……”林川站起身来,摆摆手,“……先走了。” “我的事情?”秦砚秋愣了愣。 脸色突然白了一瞬。 “我、我不走!”她的声音突然大了些。 “嗯?”林川回过头来,眨了眨眼睛,笑着点点头,“嗯。” 不是我爹让他劝我回去? 秦砚秋愣了愣,看着他的背影,眉头皱了起来。 到底什么事啊?!! …… “大人!大人——” 回去的路上,王贵生拿着一个半尺长的家伙,大老远就兴奋地跑过来。 林川停下脚步,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手里的家伙。 “大人,您看,我、我做出来了!!”王贵生激动地说道。 林川接过去,放在手中仔细摩挲着。 是一把手弩,弩身不长,铁铸的机括上缠着细细的麻绳防滑,机括尾端装了个铁制小扳手,侧面则嵌着个巴掌大的木匣,匣盖掀开,里面并排放着五支三寸长的铁簇短箭,箭尾都卡在一根绷紧的竹片下。 “大人!我做出连弩来了!!”王贵生指着那根竹片,颤声道,“前几日总琢磨不通,您说要连射,可弓弦总得手动上啊。后来想着,不如把上弦和送箭做成一个动作,您看这扳手……” 他拿过连弩,左手稳稳托住弩身,右手握住尾端的小扳手,用力往后一扳。 只听“咔”的一声脆响,弓弦被扳手带着往后绷紧。 同时侧面的木匣里,竹片借着弹力把一支短箭送进了箭槽。 “这就上满弦了?”林川眼睛亮了起来。 “对!”王贵生对着一棵树干扣下扳机。 短箭“咻”的一声,稳稳扎进十步远的树上。 577ff.cfd。m.577ff.cfd 第201章,芸娘的决心 王贵生没停手,接着再扳扳手。 又是“咔”的一声,第二支箭自动入槽。 再扣扳机,发射! 不过三息的功夫,五支箭都射了出去。 “我说贵生,你可真是太厉害了!” 林川又惊又喜。 上次他只是给王贵生画了一下简单的示意,具体怎么上弦、怎么送箭,并没有太仔细地讲解。没想到王贵生自己琢磨了几日,竟然把问题都解决了。 劳动人民的智慧,果然是无穷无尽。 “大人,这个扳扳手的力道,寻常汉子都能吃住。”王贵生抹了把汗,“每射一支,得先扳扳手重新上弦,再扣扳机。训练起来也快很多。” 林川点点头,来到树干前,用力拔出短箭。 每支箭都深入树干逾寸,这力道,足够应付近身的毛贼了。 他学着王贵生的样子扳动扳手,力道果然不算大,上弦时能清晰感觉到机括的咬合声。 这连弩虽小,却做得极为精巧,弩身打磨得光滑平整,纹理细腻,机括处严丝合缝,丝毫没有粗糙之感,显然是费了不少心思。 “干得不错!射程怎么样?”林川抬眼问道。 “二十步的距离,准头不错。”王贵生挠了挠头,“再远的话,就不好说了。” “二十步?护卫商队足够了!” 林川满意地笑了起来,又敲了敲木匣,“这个能换成铁的吗?不容易坏……” “能!当然能!”王贵生兴奋地点头道,“铁匣肯定结实耐造,就是得多花些功夫锻造。” “那能不能做大做强?打仗用?”林川问道。 “这个……”王贵生又是挠了挠头,面露难色,“那里面的几个部件得换成钢片,像这控制箭支推送的部件,还有这扳机的弹簧,也得重新打造……不太好整,我和赵师傅琢磨一下……” “行啊贵生!”林川把连弩递给他,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要是能搞定战弩,我赏你五年……不!我赏你十年的饷银!” “真的?!”王贵生听到这话,身体都绷住了,瞪着眼珠子问道,“大人说话,可得板上钉钉!” “怎么?三百两银子,我赏不起?”林川反问道。 王贵生涨红了脸:“就冲大人这话!小的就是不吃不喝,也把战弩搞出来!” 看着王贵生连跑带颠离去的背影,林川笑了起来。 其实他最想改造出来的,是枪械。 只需扣动扳机,就能在百步外取人性命,那才是真正能改变战局的东西。 只是眼下这念头还只能藏在心底。 枪管需要的无缝钢管,机括需要的弹簧钢,还有弹药…… 哪一样都不是眼下的铁林谷能做到的。 没有精密的机床,没有耐高温的合金,光靠铁匠炉里的火候和手工锻打,就算磨出根铁管,也撑不住火药的爆发力。 更别说手工打磨一支合格的枪管,耗费的工时够打造好几把陌刀,实在得不偿失。 林川抬头望向谷外的方向。 算算日子,黑风寨的车队,这几日该到了。 上次临走之前,教他们土法炼焦的法子,把煤和黏土混合后闷烧,不知道成没成。 虽说土法炼焦出焦率低得可怜,十斤原煤未必能出三斤焦炭,损耗大得惊人,但只要能成,铁林谷的生产工艺将提升一大截。 有了好焦炭,才能炼出含碳量均匀的生铁; 有了好生铁,再反复锻打脱碳,才能得到真正能做枪管、做弹簧的好钢。 他的目光掠过正在夯土的堡楼地基。 等外面规划的三座堡楼立起来,就可以发动劳工们去挖水渠了。 黑水河的河道离这里不过十里,只要顺着地势挖出条宽丈许的水渠,半年的时间,足够把水引到铁林谷。 到时候再修座能存水的水库,就能驱动水力冲锤。 而有了这个,就能打造更精密的铁砧,能锻造更长的钢条。 再往后,靠着水流的动力,就能做出简易的车床,而铁林谷,也就不止有风雷炮、陌刀和连弩了。 钢甲能批量锻造,枪械也能试制出来。 而一旦有了这些,铁林谷的部队,就真正拥有了强大的正面攻击力。 到那时,兴许,也到了走出去的时候了。 …… 烛火摇曳。 芸娘嘟着嘴,拿把剪刀轻轻剪了下烛芯。 火苗晃了晃,映红了她的脸。 自从上次和相公聊完那件事后,这几日,明显感觉到不自在。 往日里相公躺下后总要揽着她说话,说些谷里的琐事,说些练兵的趣闻,说着说着就会把她往怀里带,嘴唇就贴上来了,手也开始乱动。 可这几日,他总是看完兵书就沉沉躺下,连翻身都格外轻。 偶尔她故意往他身边凑,他也只是僵着身子,哄孩子一样拍拍她。 她心里知道,相公哪里是不想,定是怕再弄疼了她,所以才这般克制着自己。 想到这里,芸娘忍不住有些懊恼。 她觉得自己一个人伺候不好相公,这倒是心里话。 可那日说痛,只是找了个理由,想劝他再娶一个娘子。 痛倒是不痛的……也就刚开始那个月痛些。 后来,就、就、就……痒丝丝的,哪里还有半分痛…… 哎呀怎么办…… 自己既然先开了这个口,就得有始有终。 她是铁林谷的主母,是要跟着相公撑住这个家的,若是连这件事都搞不定,将来怎么管好大宅里的事? 她如此想了想,心里突然笃定了某个奇怪的念头。 第二日一大早。 等林川出了门,芸娘便也离开了屋子。 破天荒地去了趟校场,看了一阵战兵们训练,在间歇时候和胡大勇说了会儿话。 随后转去铁林酒楼,在后厨帮着摘了把青菜,又去二楼临窗的位置坐下,拈着绣花针绣了半幅兰草。 和往日没什么不同。 直到傍晚,胡大勇和二狗几个簇拥着林川进了酒楼。 老远听见胡大勇的大嗓门,芸娘才整理了情绪,迎了上去,还特地叮嘱林川少喝点酒。 待林川应了声,她便拎起桌角的食盒,脚步轻快地出了酒楼。 另一边,秦砚秋诊完最后一个伤兵,揉着发僵的脖颈,只想回屋倒头睡去。 转身便看到笑盈盈的芸娘。 自草原回来,她与芸娘便鲜少碰面,大约是草原上那几夜与林川的相处太过微妙,见了芸娘也总有些不自在。 芸娘特意找来,说多日不见,想邀她去家里坐坐。 秦砚秋本来想拒绝,又听芸娘说林川晚上有应酬,自己一个人怪孤单。 她本就心软,更何况……对方是芸娘。 终是点了点头,跟着芸娘往那间熟悉的屋子走去。 而在铁林酒楼…… 几个老兵已经开始熟络地给林川敬酒了。 577ff.cfd。m.577ff.cfd 第202章,床上惊魂 桌上两壶醉春风,已经快见底了。 芸娘端起杯子,杯沿碰了碰秦砚秋的杯子:“秦姐姐,你比我大,该多喝些。” 秦砚秋已经连连摇头:“好芸娘,若再像那日一般喝醉了,又该出丑了。” “今日陆姐姐又不在。”芸娘不依不饶,把酒杯端起来,放到秦砚秋手中,“咱们好姐妹,是不是该替她喝一杯?” “啊?”秦砚秋脑袋已经晕乎,此时不知喝了多少,见芸娘一口干掉杯中酒,只好将酒杯放在唇边,慢慢喝完。 醉春风是甜果子酒,入口清甜,只是后劲甚足。 “一会儿将军该回来了,看到了不好……”她低声道。 “秦姐姐,我相公他今晚有应酬,很晚才回来呢。你若不陪我尽兴,那多无趣。” “好好好……”秦砚秋眼中蕴着笑意,“秦姐姐好好陪你,行了吧?” “那还差不多。”芸娘开心笑起来。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 秦砚秋抬起头来,看到芸娘正把胳膊支再桌上,双手托着腮,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你这丫头,怎么这么看着我?”她抬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秦姐姐,你怎么这么好看?!”芸娘惊叹一声。 “哦。”秦砚秋抿了抿嘴。 同样的感慨,今晚芸娘已经重复了好几次,奇奇怪怪的。 “你现在可是将军夫人了……” “那又怎样?还是没有秦姐姐好看。” “好看又不能当饭吃……” “谁说不能当饭吃?”芸娘笑道,“我若是个大将军,定会吃了姐姐……” “啊,果然出嫁的姑娘,说话没羞没臊!” “姐姐又不是外人……” “……” “姐姐喜欢什么样的?” “……啊?” “姐姐……觉得我相公……讨人喜欢吗?” “将军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女孩子……都会喜欢的吧?” “那姐姐喜欢吗?” “……好丫头,你醉了……” “我才没有醉……是姐姐醉了,不敢说真话……” “芸娘……姐姐其实……羡慕芸娘的……” 秦砚秋的脸热起来,酒气往上撞,说话也慢了半拍,“芸娘你……你跟将军,那么般配。” “般配吗?”芸娘轻声道,“以前相公……还是阿川哥的时候,芸娘……觉得是般配的……可慢慢的,芸娘觉得……配不上相公了……” 秦砚秋摇摇头,想说什么,却被芸娘又劝了半杯酒。 酒液滑进喉咙,甜丝丝的,后劲却慢慢涌上来,眼前的烛火开始晃。 “怎么会……他那么……在意你……” 烛火晃了晃,视线开始变得模糊了…… …… 酒劲儿有些上头。 林川解开领口的布扣,让凉风吹进怀里。 一个人干倒了胡大勇、二狗和独眼龙,在铁林谷,酒量算无敌了吧? 今儿个倒也奇怪。 平日里扣扣搜搜的家伙,竟然破天荒地请他喝酒。 连个理由都没有,莫名其妙。 不过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他自然不会拒绝。 步子有些发飘,浑身的燥热涌上来,像揣了团火。 林川索性脱了外褂扔在肩上,在空场里随意打了套拳。 拳风带起些微尘土,汗珠子顺着额角往下淌,酒意散了大半,脚步也稳了不少。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他愣了愣,看了看四周。 不由得笑了起来:“回家的路都不认识了……” 他转过弯,从另一条路往回走去。 快到自家门口时,眼角瞥见墙根下缩着个影子。 月色不算亮,那影子却眼熟得很。 正鬼鬼祟祟踮着脚往外望,脑袋一点一点的,像只探头探脑的小雀儿。 是芸娘。 林川停下脚步,挑了挑眉。 这时候她不在屋里待着,蹲在墙根下做什么? 莫非知道他要回来,想故意躲着吓唬他? 林川心头一乐,往墙根阴影里靠了靠。 就见芸娘望了半晌,没瞧见人,肩膀垮了垮,伸手捶了捶自己的腿,嘴里似乎还嘟囔了句什么。过了片刻,又直起身子,重新踮脚望过去。 这丫头。 林川心里好笑。 大半夜不在屋里待着,蹲在这儿吓唬人。 他悄悄摸过去,站在芸娘身后,学着她的样子往外探了探脑袋。 看了半天也没瞧见什么新鲜景致,便故意压低了嗓子,慢悠悠问:“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呀!” 芸娘猛地蹦起半尺高,浑身僵着转过身来,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半晌没合上。 “相公,你、你、你从哪回来了?” 林川瞧着她这副模样,酒意混着冲动涌上来。 不等她回过神,双臂一伸就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芸娘“啊”地低呼一声,手脚都没处放,慌忙去推他:“相、相公!你放我下来……” 话没说完,林川低头就亲吻住了她的嘴唇。 酒气混着他身上的汗味涌过来,芸娘的挣扎瞬间软了,手脚慢慢松下来。 林川抱着她往屋里走,抬脚踹开虚掩的房门时,芸娘才猛地想起什么,眼睛倏地睁大,在他怀里使劲扭了扭,拼命摇头,含糊不清地想说话。 可林川哪里肯放,吻着她的唇,摸着黑往屋里去。 怀里的人还在挣扎,可越是这样,林川越有些兴奋。 “别想逃。”他低声笑起来,伸手去解她腰间的带子。 芸娘的裙带系得紧,他解了两下才解开。 “相公,不行,有人……”她颤抖着轻声叫起来。 “大晚上的,哪有人?”林川把她放到床边,将衣物一件件扯掉。 “啊!相公……秦、秦……” “芸娘要亲亲?相公来了……” “啊不……秦……” 芸娘趴在床边,双手四处乱抓,惊慌失措。 可她的力气柔弱,又哪里能挣脱开林川的双手。 借着酒劲,林川的呼吸粗重了许多。 “啊……” “嗯……” 直到爬上床,身下的芸娘叫了一声,而身旁也响起一声悠悠的呻吟。 林川动作一顿,手也抓到了什么。 不是预想中平整的褥子,而是一片温热柔软的一团,还随着他的触碰轻轻动了动。 “谁?!”酒意顿时醒了大半。 借着那点月光低头看,被子下隐约是个人形,长发散在枕头上,黑鸦鸦的一片。 床上还有个人? 林川心头一紧,旁边的人似乎被惊动了,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 四目相对的瞬间,空气像冻住了。 秦砚秋的眼睛在昏暗中亮起来。 先是茫然,随即看清了正俯下身子的林川,又瞥见在他怀里抬手撑住他的芸娘,接着感受到了林川的大手,正抓到了某个位置。她恍惚了一瞬,还以为自己是在梦中,随即蓦地反应过来,“啊”的一声,双手猛拉被子,连头带脸把自己全蒙了进去。 林川僵在原地,怀里的芸娘也不动了。 他这才后知后觉,酒意彻底散了,只剩下满肚子的错愕。 577ff.cfd。m.577ff.cfd 第203章,生米煮熟饭计划 月亮在云层里时隐时现。 屋子里,一时陷入沉默之中。 气氛有些诡异。 被子里的秦砚秋晕晕乎乎的,脑海中浮现出刚才看到的一幕,蒙着头不敢出声。 林川则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不知道该进一步,还是退一步。 而芸娘…… 她原本设想的事情,不是该这样发展的呀…… 按照她的计划,胡大勇拿了她给的银子,晚上把相公灌醉。 然后,她也把秦姐姐骗到家中,一起喝酒,把秦姐姐也灌醉。 这样,等夜里相公回来,进了屋,上了床…… 相公和秦姐姐,就能在一起了。 如此一来,三妻二妾…… 相公就有二妻了…… 到时候她再和秦姐姐一起商量,把相公的第三妻也选好。 这样,她这个做主母的,是不是就合格了? 可是现在…… 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芸娘从林川怀里挣出来,摸黑抓住他的手,小心翼翼道:“相公,你别生气……是我、是我……” 林川本来还有些懵。 听芸娘说了这话,才彻底明白了过来。 原来芸娘想用生米煮成熟饭的方式,来撮合他和秦砚秋啊…… 这个傻丫头…… 当初为了反抗张员外,就用了这招。 如今为了撮合他们,又用了这招。 难道,就只有这招吗…… 他摸着黑,窸窸窣窣套上件衣服,刚要点上烛火,想了想,又放弃了。 此时此刻,最尴尬的,怕是秦砚秋吧…… “砚秋,你别生气……”他开口说道。 芸娘“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错了,我错了啊相公,秦姐姐……相公,你、你不会不要我了吧……” 林川哭笑不得,坐到床边,轻轻抱住芸娘。 芸娘哭得更大声了:“我知道错了,秦姐姐……我就是看出来了,秦姐姐喜欢你,你也喜欢秦姐姐啊……秦姐姐你别生我气我错了呜呜呜呜……” 被子里的人轻轻一颤,秦砚秋的声音闷闷传出来:“芸娘,我没生气……” “你生气了,你肯定得生我气啊!我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这个主意……可我跟相公也是这样的啊……那天你说羡慕我,我就知道了。你是怕我难受,才把心思藏着。可我不难受啊,我巴不得有人替我多疼疼相公,总比一个坏女人跟我抢相公要好啊呜呜呜呜呜……” “好了好了,你再哭大点声,就让外面的哨兵听见了。” 这句话果然有用,芸娘声音小了些,可仍继续抽泣着。 黑暗中,林川心里斟酌着语句,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十六七岁的少女,为了做好当家主母的角色,早早地承担起了许多重担,也背负了许多不该背负的东西。 今晚的事,从情感上来说,芸娘没有错。 可事情却做错了。 不管林川与秦砚秋如何看待彼此,在方才那样的环境下,那种氛围里,对一个自小就知书达理的官家女子来说,即便称之为莫大的侮辱,其实也不为过。 林川沉默了许久,黑暗里只能听见秦砚秋压抑的呼吸,还有芸娘的哭泣声。 他松开环着芸娘的手:“芸娘,我问你,你觉得自己做得对吗?” “不对!”芸娘抽泣道,“我……我只是想让秦姐姐留下……” “留下?用这种法子?” 林川一字一句道:“你是铁林谷的主母,心地善良,想做好自己的角色,想让家里人多一些,想让我更欢喜些,这没错。可你忘了砚秋是什么样的人?她是读过书的官家小姐,知书达礼。” 他顿了顿:“你把她灌醉了放床上,你让她明天怎么抬得起头?让谷里的人怎么看她?说她上赶着要进林家门?还是什么……” 芸娘肩膀发抖,哭道:“我没想那么多……我就是觉得……你们明明互相喜欢……” “喜欢就可以不顾对方的体面?就可以为所欲为?”林川的声音陡然提高,又很快压下去,“今日你觉得我们相互喜欢,就灌醉了她……若明日,我贪图谁家女子的美色,你是不是就敢去绑了她,只为了让你相公发泄欲望?” 芸娘张大了嘴巴,眼泪大把大把地往下流,拼命摇着头。 “将军,你别这么说芸娘,吓着她了。” 秦砚秋从被子里窸窸窣窣伸出手,搂住芸娘。 芸娘“哇”的一声,扑到了她怀里,哭得更大声了。 “芸娘……”林川的语气缓了些,“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知道你想做好这个主母,想替我分担子。可日子不是强扭的瓜,人心更不是。砚秋心里的难处,你没细想过……她怕委屈我,更怕委屈你,所以才把心思藏得那么深。你今晚这一闹,是把她往难处里逼。” 秦砚秋搂着芸娘,眼泪无声地往下淌。 此时此刻,她心中百感交集。方才的尴尬和不安,已经被林川一番话说得消散开来,只剩下对芸娘的疼爱。 她虽生在官宦家,却并不迂腐。 今晚这事,芸娘打的什么主意,她怎会看不明白? 只是…… 哪个女子会心甘情愿,把自己的夫君往别人身边推呢? 这么一想,芸娘心里的煎熬,怕是比她更甚。 胸口涌上股复杂的情绪,有感激,更有说不出的心疼。 林川伸出手,摸到秦砚秋的手背,轻轻拍了拍:“砚秋,你别往心里去。芸娘年纪小,不是故意要轻慢你。” 黑暗里,秦砚秋轻轻“嗯”了一声。 她抬手掀开点被子,把只穿着肚兜的芸娘往怀里紧了紧。 芸娘在她怀里抖了抖,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对她,随即又羞又愧,哭得更凶了。 秦砚秋没说话,只是抬手一下下拍着她的背。 哭声响了好一阵子,才渐渐低下去。 许是哭累了,又或是酒意上来,再加上别的些情绪…… 又过了会儿,芸娘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林川在旁边静了半晌,听着那均匀的呼吸声,愣了愣。 有些哭笑不得。 这丫头,竟是哭着哭着睡过去了。 月光从窗缝里漏进来一缕,落在秦砚秋脸上。 她睁着眼睛,睫毛上还挂着泪,忽闪忽闪地望着他。 林川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这一次,秦砚秋没有躲,反而用力握住了他。 “将军,谢谢你……” 577ff.cfd。m.577ff.cfd 第204章,农稷房 夜色褪尽,天边漾起鱼肚白。 铁林谷从沉睡里睁开眼。远处的校场传来战兵们操练的号子声,许多孩童追逐打闹着,奔向食堂方向,嘈杂声混在蒸笼的热气里飘向远处。 天光大亮的时候,工坊区开始热闹起来,叮叮当当的敲打声、拉锯声此起彼伏,像无数根琴弦在晨光里震颤,透着股热腾腾的生机。 如今的铁林谷,带着半军半民的利落劲儿。 日常操练有小旗伍长盯着,开荒、修渠、建房有工头调度,就连每日的工分登记、粮草分发,都有专门的帐房先生一笔笔记着,井然有序。 考虑到铁林谷日后的消费场景,林川也推出了不少能让普通劳工也能赚银子的政策。 “革新榜”就是其中之一。 简单说,就是谁有新点子,能让织布快些、打铁省些力气,或是能琢磨出更合用的农具,都能往上面递条子,不识字的就当面去说,一经采用,都有赏银。 告示区的木榜上,已经用朱砂写着各式被采用的悬赏,从“改良纺车赏粮一石”到“制出省力打水器赏银十两”,陆陆续续已经记录了二十多个。 先前总有人觉得这榜子虚张声势,直到上个月,烧窑的老头琢磨出用石炭渣混着黏土砌窑的法子,真就领了赏银。打那以后,递条子的人渐渐多了,木榜上的红笔字添了又添,倒真攒下些实在的新鲜法子。 “老人家,您慢点说,我先记下来……” 年轻的登记员把毛笔往砚台里蘸了蘸,看着面前的老农。 老农脸色黢黑,操着一口浓重的乡音:“那地……生地!种不成!土太瘦,得、得喂东西!”他张开枯瘦的手比划着,“茅房里的、牲口栏里的、还有那烂叶、麦秸……堆一堆,沤烂了,往地里一撒,苗才能长……” 登记员愣了愣,笔尖悬在纸上:“您是说……粪田?” “对!对喽!”老头一拍大腿,“老辈子种地都这样!不喂饱地,它不长粮食!那两千亩新地,不弄这个,明年开春准得荒着!” 登记员皱着眉把话记下来。他知道谷里新开的地多是荒坡改的,土确实薄,可他是读书人出身,对种地的事情一概不通。想了想,便去找南宫珏。 南宫珏正在和林川商量冬小麦的事情,听了登记员的汇报,也是有些懵。 倒是林川听完后,忽然笑了起来:“这老汉说的对,是得堆肥啊!” “堆肥?”南宫珏听得一头雾水。 林川也不解释,叫人把那老农请来,递过一碗热水:“老丈,您说的堆肥,是不是把秸秆叶子什么的和人畜粪便混在一块儿,淋上水,让它烂透了?” 老农瞪大眼睛:“大人也懂这个?” “懂得不多,但知道这个很有用。”林川点点头。 眼下已入秋,再有月余,便是种植冬小麦的时节。 在西北大地,百姓多是靠天吃饭,种下几亩薄田,顶多施些人畜粪便,以后便只能听天由命。若是遇到旱涝天气,苛捐杂税缴完,一家人的生计就会面临大问题。一年下来,若是一亩地能收百十斤粮食,便已是谢天谢地的丰收年景。 可后世的田地,亩产数百斤是寻常事。 这其中的关键,就在于两点:一是水利,二是施肥。 水利并非简单的引水灌溉,而是要修水库、挖水渠、打水井,做到旱时能浇,涝时能排,让土地不再受老天摆布。 至于施肥,如今自然没有化肥,可寻常的农家肥,若用对了法子,也能让贫瘠的土地变得松软肥沃。 眼下山谷里修建了公共厕所,粪水都集中在专门的粪池里。还有几百匹战马和牛,每日产出的粪量,那可是不小的数目。只要方法得当,集中处理,用来堆肥,足够滋养那两千多亩新开垦的生地。 想到这里,他便招手让老农近前,询问起种地堆肥的一些问题。 南宫珏在旁静听,忽然开口道:“大人,《氾胜之书》有云,’凡耕之本,在于趣时,和土,务粪泽,早锄早获’。这粪泽二字,想来……便是老丈所言的堆肥之法。” 他虽不懂农活,说起典籍来却头头是道。 “古人尚知’地可使肥,又可使棘’,可见这施肥一事,实在是农耕根基。” 老农听得发愣,只觉得南宫老爷说的词儿文绉绉的,却又好像句句都在理上。 林川看向南宫珏:“怀瑾的意思是?” “铁林谷要立住脚,先得让土地长出粮食。”南宫珏抱拳道,“如今既开了两千亩地,单靠几位老丈口传心授,怕是不成章法。《礼记?王制》有载,’制农田百亩’,需‘设官分职,以为民极’。依属下浅见,不如设立‘农稷房’,专管耕种、施肥、水利诸事。” 林川眼前一亮:“你是说……成立一个专门的农业部门?” 南宫珏点点头,抬眼望向林川:“正是。属下以为,选老丈这样善种地的长者为正,再挑些青壮为佐,一边承续老法子,一边记录新经验。何时下种、如何堆肥、水渠走向,都由农稷房定夺,报与大人过目便可。如此一来,农事有章可循,方可持续。” 林川笑了起来:“这主意好。农稷,农为本,稷为谷神,合该如此。”他转向老农,温和道,“您老要是愿意,便做这农稷房的首事,带着大伙琢磨种地的事情……另外,从劳工转为辅兵,不用领工分了,每月领银子,您可愿意?” 老农浑浊的眼睛有点慌。 别的没大听懂,“领银子”这三个字儿是听懂了。 “哎呀,哎呀……” 他两只手拼命搓着衣角,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都是快入土的年纪了。种了一辈子地,土坷垃里刨食,临了兵荒马乱的,家没了,地也成了荒滩。带着老婆子一路讨饭,才摸到这铁林谷,听说只要干活就能用口饭吃,这才留了下来。 老两口住的窝棚虽破,好歹也算是有个住的地方了。 听说以后还能住到土房子里,虽然不知道真假,可是每天能看到谷中成片的土房子正在建,至于房子怎么卖,谁能买,多少银子,周围的人也都不知道。 可他现在也已经满足了。 还能有什么念想呢?起码现在不会饿死在野地里了。 每天都能吃上粟米粥,顿顿管饱,还有咸菜和干饼子嚼。每个月还能凭工分吃一次肉。前几日大人额外开恩,全谷都分了马肉,他和老婆子分到两碗肉汤,碗里足足有两大块肉。晚上老两口躺在窝棚里的草地上,抹着眼泪,哭了半宿。 可现在…… 就因为他多嘴说了句种地的事儿,竟然能领银子了? 他浑身抖得厉害,“嗷”的一声跪了下来:“青天——大老爷啊——” 577ff.cfd。m.577ff.cfd 第205章,救命的菩萨 林川被老农嗷这一嗓子吓了一跳。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说不出是酸是热。 这种滋味,旁人或许难懂,可子弟兵出身的他太懂了。 当年在部队,地方遭了灾,他们连夜扛着铁锹蹚过齐腰的洪水,把困在屋顶的老人孩子一个个背出来;在零下二十度的雪地里刨冰开道,把救灾粮往山坳里送。离开的时候,军车被围得水泄不通,老乡们往车斗里塞鸡蛋、揣干粮,有个大娘攥着他的手,把银镯子往他手里塞,说“解放军是救命的菩萨”。 那时候他就知道,什么样的军队战无不胜。 如今在这铁林谷,不过是许了几两银子,竟也惹得老汉如此激动。 林川弯腰去扶他:“老丈快起来,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您要是能把地种好,就该得银子。” 老农却不肯起,趴在地上直磕头:“俺刨了五十多年地,从没见过这样的营生……种地能领银子……俺、俺给大人磕头,大人是青天大老爷,是菩萨!” 南宫珏不知怎么的,眼眶也湿了起来。 他自幼在南宫府长大,父亲常说,农夫是“劳力者”,是“小人”,读圣贤书的“劳心者”才配当“君子”。府里的佃户来交租,连门都不许进,只能蹲在墙角等着管家过秤,稍有差池便会被呵斥。那时候他觉得理所当然,泥土气重的人,本就该低人一等。 刚来铁林谷,他仍抱着这般念头。 林川要开荒种地,他虽奉命协助,心里却瞧不上这些粗鄙营生。慢慢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每日看着战兵与劳工同吃同住,看着林川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看着谷里一天天在发生的变化,人、事、物…… 不知从什么时候,心里原本坚定的一些东西,开始松动了。 从前读《论语》,读《孟子》,看到“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的句子,只当是治国格言,却从未深思过。如今回想起来,才惊觉这字句里藏着的,是一国的稳定之策,更是千万农夫的生计与期盼啊…… 老农还在念叨:“俺刨了一辈子地……原以为,俺们这种人,就该土里来土里去,哪敢想啊……” 林川叹了口气,索性也蹲下身,按着老农的肩膀:“您要是真感激,就把这农稷房的事办好,多种地,多打粮食,比磕多少头都管用。” “是,是,是……” 老农哆哆嗦嗦爬起身来,千恩万谢离开。 林川吸了吸鼻子,扭头看见南宫珏通红的眼睛。 “怎么了这是?”他愣了愣。 南宫珏什么话也不说,退后一步,给他深深作了个揖。 …… 那夜过后。 三个人默契地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但有些事,还是在潜移默化发生着改变。 这几天在准备战兵集体婚礼的事情,不少婆子媳妇儿都会凑在晒谷场旁的大屋里,围着几张拼起来的木桌剪红纸,热闹得很。 芸娘刚从酒楼对账回来,去叫上秦砚秋,也一起过来。两人一掀帘子,就被这股子喜气裹住。芸娘几步走到桌边,抓起一把红纸就剪起来。 “哎呀夫人,都说了不让你干活!”旁边的婆子赶紧去抢她手里的剪刀。 芸娘侧身避开:“我又不是抱窝的老母鸡,干嘛不让我干呀……” “那还不是早晚的事儿?”婆子口无遮拦,张口就来。 屋里响起一阵笑声。 如今芸娘不过才二八年纪,可谷里的百姓都敬重她,再加上她原本就是农家女出身,和大家在一起笑笑闹闹,也从没有什么架子。可秦砚秋却不同,她生性恬静,虽然也平易近人,可是跟这些婆子在一起,就只有被调侃的份儿。 “啧啧啧,大伙儿瞧瞧!” 一个婆子拿起秦砚秋剪的红喜字,“到底是官家女子,怎么手这么巧?” “哎呀,可真是,比我剪的好多了!”有人咋舌道。 “秦医官这么心灵手巧,啥时候进将军门啊?”一个姓张的婆子笑嘻嘻问道。 屋里的嬉笑声戛然而止。 众人的目光都齐刷刷望向了张婆子。 那婆子愣了一下,脸色“刷”地一下,变得煞白。 芸娘是将军夫人,秦姑娘与将军的亲近众人虽然看在眼里,可规矩摆在那儿,谁也不敢在主母面前乱嚼舌根。谁也没想到平日里最会察言观色的张婆子,今儿竟犯了这等忌讳。哪有当着正主的面,催着男人再纳一个的道理? 张婆子慌忙来到芸娘身前,“噗通”跪下:“夫人恕罪!是奴家昏了头,满嘴胡说八道……” 芸娘却没动气,反倒弯腰扶起她,拍了拍她手上的灰:“起来吧,多大点事。” 她转身看向秦砚秋,眼里带着笑,故意扬高了声调,“张婆子这话虽唐突,却也没说错。我家大人正算着好日子,准备去青州府给秦大人当面提亲呢。” 这话一出,满屋子的人都愣住了。 秦砚秋猛地抬头看向芸娘,满眼难以置信:“芸娘,你……” “怎么?”芸娘往她身边凑了凑,故意让屋里人都听见,“林将军说,去青州府提亲总得郑重些,得备齐了聘礼,还得挑个好日子。原想等秦大人应了再告诉你,倒是让张婆子这一闹,提前漏了口风。” 秦砚秋的脸“腾”地红透了,酸热的潮水涌上心头,眼眶一下子就湿了。 旁边的婆子们这才反应过来,顿时炸开了锅。 “我的天!这是要办大喜事啊!” “哎呀太好了啊!” 那下跪的张婆子也松了口气,抹着眼泪笑:“还是夫人有气度!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奴家这嘴笨的,倒成了报喜的了!” 秦砚秋低下头,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下来,砸在红纸上。 她原以为还要等,还要藏,却没想到芸娘这么坦荡,竟然在众人面前把话挑明了。 “姐姐哭什么?”芸娘替她拭了拭泪,笑得眉眼弯弯,“该高兴才是。往后就是一家人了,再不用偷偷摸摸的。” 秦砚秋吸了吸鼻子,把脸埋在红纸后面:“谁偷偷摸摸了……” 芸娘拿起她手里的剪刀塞回去,凑在她耳边:“快剪吧,多剪些喜字,将来贴满院子,让全铁林谷的人都知道,姐姐嫁了个大将军。” 屋里的剪刀声又响起来,笑声也更多了。 婆子们嘴里的话也都换了调,全是“秦姑娘好福气”“夫人有心了”的吉利话。 几里外。 载满了石炭和焦炭的车队,出现在视野中。 577ff.cfd。m.577ff.cfd 第206章,陆沉月归来 铁林谷外,腾起漫天尘土。 上百名战兵骑着高头大马,正来回进行冲杀训练。 这段时日,铁林谷的骑兵训练日渐精进,新驯的铁蹄马在战兵的驾驭下,已经有模有样了。 教战兵们驯马的,是跟着来到铁林谷的萨仁和其他几个草原姑娘。 血狼部人人善马,姑娘们虽不上阵,却精通马性,远胜汉人。 更何况,这一批战马,是草原上最好的铁蹄马。 草原人对驯马一事,极讲章法: 战马分配给战兵之后,每日都要梳理马鬃、轻抚马身,让马与人渐渐熟悉。 待其温顺,便系缰套鞍,由人牵引慢走,再逐步过渡到骑乘。 此外战马还需适应战场喧嚣,每日闻锣鼓、号角乃至爆竹声以脱敏。同时练耐力,清晨山道慢跑,午时烈日负重驰骋,傍晚涉溪过滩,以适应多样地形气候。 除了驯马,战兵们也要学着“识马”。 至少要学会分辨战马的饥饱、警觉与烦躁。 基础骑术练平衡,腰腹绷紧,双腿夹腹不僵,握缰稳而灵活,随马起伏调整重心。进阶则练马上功夫,单手执缰,另手挺枪刺靶,或挽弓射箭,或挥刀劈砍,借马冲力增劲,又避马颈要害。 如此一番训练之后,便开始队列配合。 数十骑成纵队奔驰,间距始终保持一马之隔,转弯时内圈减速、外圈加速,形如一体;遇敌时能迅速变阵,或成横列包抄,或成锥阵突破…… 日复一日,练到人马合一,闻号角同仇敌忾,见旌旗协同冲锋,方为合格骑兵。 不过现在…… 还早呢。 林川勒着缰绳放缓速度,看着远处战兵们骑马训练。 风雷却不安分地刨着前蹄。 没跑够…… 这匹神驹自从跟着他,便成了谷里的大哥,不爱住马厩,就喜欢在山坡上撒欢,要么就在谷外驰骋,或者遛遛哒哒到酒楼后厨,等着伙计出来喂酒。 一碗将军醉就行,多了也不喝。 平日里,别说寻常马匹不敢近身,就是那些百姓见了它都得绕道走,不过倒也奇了怪,风雷性子那么烈,在谷里却从不尥蹶子踹人,当然,外人想摸也是不行的。 “将军,你看!”旁边的战兵忽然喊道。 林川抬眼望去,只见西南方向的土路上,一道影子正疾驰而来。 枣红色的马身在阳光下格外醒目,马背上的身影穿着利落的黑衣短打,长发飞扬。 还没等他看清骑士面容,风雷忽然打了个响鼻,猛地冲了出去。 林川猝不及防,差点被它掀下去。 不过风雷训练了他多日,如今马术精湛的很,一把抓住缰绳,看清了来人。 他嘿嘿笑了起来。 那枣红马显然也看到了风雷,原本平稳的步伐骤然变快,四蹄翻飞,竟直直迎了上来。 马背上的女子勒了勒缰绳,却没拉住。 这匹母马自从跟了陆沉月,性子越发骄纵,此刻见风雷冲过来,当即竖起耳朵,发出一声清亮的嘶鸣,竟是毫不畏惧地冲了过去。 “陆姑娘!”林川叫了一声。 “姓林的!”陆沉月和他错身而过。 风雷骤然变换方向,追了上去。 没追几步,两匹马便并驾齐驱。 风雷本可一骑绝尘,却像是故意逗弄那枣红马,放慢速度与它并排奔跑,时不时侧过身用脖颈蹭蹭对方。枣红马被惹得焦躁,猛地加速想超过去,风雷却像长了眼睛,总能精准地挡在它前头,速度时快时慢,把枣红马耍得频频甩牙,过去咬它。 “风雷!”林川拍了拍马颈,“正经点!” 风雷理都不理他,反倒打了个响鼻,摇了摇头。 马背上的陆沉月却来了劲,她俯低身子,双腿夹紧马腹,声音带着笑:“姓林的,你哪来这么大的马?看着倒是厉害!敢不敢比一场?前边那棵树,看谁先到!看看是你的风雷快,还是我的’胭脂’厉害!” “胭脂?”林川笑起来,“你给它起名字啦?” “少废话!” 陆沉月话音刚落,便猛地一扯缰绳,胭脂像是得了指令,四蹄腾空,竟硬生生从风雷身侧超了过去。 风雷被这股蛮劲激起了兴致,长嘶一声,如一道黑色闪电般追了上去。然后不紧不慢地跟在胭脂身后半尺处,时不时喷出一口气,吹得胭脂鬃毛乱飞。 林川无奈地看着这两匹马幼稚的较劲,又看了看陆沉月眼中挑衅的光芒:“赌注是什么啊?” “输了的叫赢的老大!”陆沉月回头冲他扬了扬马鞭。 “这可是你说的……”林川笑起来,松开了缰绳,“风雷,看你的了!” 两匹骏马载着各自的主人,如离弦之箭般冲向前方。 而远处,战兵们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我当时谁呢……阎王奶回来啦!” 有人扯着嗓子喊,引来一片低笑。 “乖乖,她敢跟将军叫板?” “那可是风雷啊……” “来来来,打赌打赌,谁能赢?” “打个屁赌啊,风雷怎么可能输?” “那万一输了呢……” 林川听不到战兵们的嘀咕。 他美滋滋地松开了缰绳,刚想让风雷露一手,给陆沉月点颜色瞧瞧。 可神驹却跟没听见似的,脑袋一个劲往胭脂颈窝里钻。 林川暗道不妙,双腿一夹:“风雷,你要是输了,我给你好看!” 话音未落,风雷似乎才反应过来。 长嘶一声,四蹄一蹬,总算肯加速了。 瞬间将胭脂甩到了身后。 陆沉月眼睛骤然瞪大。她一直认为胭脂速度世间无敌,可眼看着风雷几步就超了过去,速度还有提升的意思,不由得大惊失色。 “胭脂!”她大喝一声。 胭脂嘶鸣一声,撒蹄子就追。 可哪里能是风雷的对手…… 林川哈哈大笑,可转眼间,就笑不出来了。 只见风雷耳朵一转,听见胭脂的嘶鸣,竟跟被施了定身法似的,猛地绕弯,转了一圈,迎上了胭脂,还腆着脸往旁边挪了挪,去蹭胭脂。 它这一蹭不要紧,倒是把林川和陆沉月蹭一起了。 “你这畜生,重色轻友!”林川气得差点从马背上掉下去。 陆沉月在胭脂背上笑得前仰后合,拍着马颈喊:“胭脂,给它点厉害瞧瞧!” 胭脂像是听懂了,撒开蹄子往前窜,风雷立马跟在后面,死活不愿超过去。 “哈哈哈哈!”眼看着那棵树就在眼前,陆沉月叉着腰,笑得直不起来,“你输了,叫老大!” “不比了,回去!”林川用力一拽缰绳,把着急处对象的风雷拽到一旁。 话音未落,胭脂见风雷掉头,也跟着掉头跟上。 “胭脂!还没赢呐——” 这回轮到陆沉月大呼小叫了。 城门外,两匹马并肩驰骋,感情迅速升温。 577ff.cfd。m.577ff.cfd 第207章,三个女老板 二十辆牛车,晃晃悠悠进了城门。 赶车的刘三刀就“嚯”地一声张大了嘴。 他凑到赵黑虎身边,惊讶道:“铁腚哥,这……这是咱谷里?将军这地盘,莫不是把旁边的山都圈进来了?” 赵黑虎没应声,下巴也合不上了。 这事儿不对啊…… 两个月没回来,怎么谷里变化这么大,自己都不认得了? “铁腚,伤好了?” 一名巡逻战兵看到他,大老远过来打招呼。 “好了好了!”赵黑虎笑着点头,“将军呢?” “刚过去。”战兵指了指酒楼的方向。 坊市街的青石板路已经铺了起来。 两个月前还只是一片空地和几处临时搭起的草棚,如今却成了铁林谷最热闹的去处。 不光清平县的商户来买地建铺子,就连青州城的一些大户得到消息,也都纷纷递来帖子,有脑子活泛的,早就跟着陈掌柜来铁林谷拜过码头,买了地皮。 脚手架上的身影忙碌着,工匠们正给新起的楼挂牌匾,有几个商户已经在临街地块钉下木牌,街角那片刚圈起来的空地,据说被青州城的盐商买了去,打算盖一座能容纳上百人的青楼。 铁林谷本就被几座山环抱其中,占地广阔,林川又特地对谷中地块做了规划。主街宽得能跑两匹马车,往深处走还有预留的民居区,真要住满了,上万户人家不在话下。 眼下谁不知道林将军是西陇卫的红人?如今西陇卫的兵马守着青州城的城门,连同知大人见了林川的帖子都得亲自迎出来,在他辖地做生意,不比在别处安稳? 风里混着石灰和木料的味道,坊市街尽头的“聚福楼”戏院已经挂起了幌子,掌柜的正指挥伙计往门楣上挂红灯笼。路过的战兵说,再过几日,青州来的戏班就要在这儿开台,到时候,整条街恐怕都得挤破头。 入夜,铁林酒楼,二楼雅座。 陆沉月盯着满桌的好菜,口水已经流了出来。 油光锃亮的红烧肘子,酱色的汤汁顺着边缘往下淌;清蒸鱼撒着翠绿的葱丝,热气裹着鲜香味直往鼻子里钻;还有盘炸得金黄的丸子,旁边摆着蜜色的甜酱,一看就知道是芸娘拿手的糖醋味。 “陆姐姐快动筷子呀。”芸娘笑着给她夹了块肘子,“都是相公新出的菜,你肯定喜欢。” 陆沉月刚要碰到筷子,脑子里闪过黑风寨的弟兄们。 这俩月在西梁山,顿顿是糙米饭就咸菜,有肉也不舍得吃。 没办法,寨子里的乡亲都穷惯了。 此刻对着这满桌油汪汪的好菜,她实在是有些下不了手。 “这、这也太多了……”她不好意思说道。 芸娘“噗嗤”笑出声:“你忘了?这酒楼你占着三成股份呢。自个儿家的东西,吃着咋还心虚了?” 陆沉月这才恍然想起,这酒楼自己也掏银子了。 妥妥的三位女老板之一。 她望着盘子里油亮亮的肘子,又瞅了瞅芸娘和秦砚秋。 “那、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她抓起筷子,夹起的肘子就往嘴里送。 软糯的肉皮在嘴里化开,酱香混着油脂的香气直冲天灵盖,她舒服得眯起眼睛。 “姓林……”陆沉月赶紧改口,“我就说,你家将军功夫也就五,厨艺倒是能到九。” “那我的厨艺呢?”芸娘把丸子夹给她。 陆沉月咬了一口炸丸子,目光亮起来:“这道菜,也够八九了!” “最高多少?”一旁的秦砚秋笑着问道。 “最高就是十。”陆沉月解释道。 “哇!”芸娘一听自己的炸丸子也八九了,顿时高兴起来,“陆姐姐,你说我相公功夫才五?” “五已经够高了……”陆沉月又咬了一口丸子,忍不住点头,“寻常兵卒能到三就不错,他那身手,对付三五个鞑子不在话下。” 芸娘这才放下心来,又好奇地往前凑了凑:“那陆姐姐你呢?你的功夫能到多少?” 陆沉月正往嘴里送酒,闻言抬眉想了想,漫不经心地吐出两个字: “十二。” “十二?” 芸娘和秦砚秋对视一眼,双双瞪大了眼睛。 “哎呀!”陆沉月刚说到“十二”,猛地放下筷子:“光顾着吃了,忘了十二他们!!” 她说着就要往窗台上跳。 “哎呀姐姐!”芸娘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她的腰带,“十二他们都在楼下大堂,棒槌正请他们吃饭呢!” 陆沉月悬在半空的脚顿时落了回来,手按着胸口喘气:“真的?没诓我?” “骗你干啥。”芸娘把她按回椅子上,又给她碗里添了勺甜汤。 秦砚秋笑起来:“怎么叫十二这个名字?” 陆沉月端起甜汤一饮而尽,抹了把嘴解释道:“黑风寨的孤儿多,好多连名字都没有。我按进寨的顺序给他们起名,头一个叫陆一,第二个叫陆二,排到他正好十二。” 秦砚秋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有些惊讶。 陆沉月夹起块肘子往嘴里塞:“我这趟带了几个身手好的来,想让他们进游击营,跟着……林大人练练真本事,将来好杀鞑子。那小子才十五,身手差不多……能到七,是寨里最出息的一个。” 窗外的风卷着楼下的喧闹声上来。 陆沉月忽然又想起什么,抓起个丸子塞进嘴里,含糊问道: “秦姑娘,你这是在这儿住下了?” 话音刚落,秦砚秋愣了愣,顿时脸色一红。 芸娘捂着嘴,吃吃笑了起来。 陆沉月眨了眨眼,不明白她俩为什么是这个反应。 …… 一楼大堂。 酒气混着菜香漫了半个厅。 大棒槌坐在主位,左边是嘴里不停念叨“酒肉穿肠过”的困和尚,右边是刘三刀。 “都瞅清楚了!”大棒槌举起酒碗,搂着刘三刀,给战兵们介绍道,“这是我过命的兄弟刘三刀!一起跟着将军杀过鞑子的!这些都是陆当家的人……” “陆当家?”有人低声嘀咕。 “阎王奶……”另一人低声解释。 周围的战兵们“轰”地笑起来,纷纷举碗:“敬兄弟们!” 陆十二他们没怎么出过远门,更没见过这样的阵仗,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刘三刀倒是笑着往他们碗里夹肉夹菜,照顾的无微不至。 大棒槌不管这些,仰头灌了碗酒。 如今他手里握着两百多两赏银,是游击营里数得着的大富豪,若不是营里规定不许铺张,他恨不得天天把弟兄们拉来喝得底朝天。这回借着刘三刀送炭来的由头,特地跟独眼龙请示,才得了许可,直接包下了半个大堂,连后厨新腌的酱肉都搬了一大盆。 困和尚终于停下了念叨,抓起块酱肉塞进嘴里,含糊道:“阿弥陀佛……酒是穿肠毒药,肉是刮骨钢刀……再来一块!” 满屋子的人都笑翻了,酒碗碰得叮当作响。 战兵们搂着刚认识的弟兄划拳,刘三刀被大棒槌按着灌了三碗酒,晕乎乎间看着满桌的欢声笑语,恍若隔世。 大棒槌又举起碗,吼得比谁都响:“为了铁林谷!干了!” “干了!” 577ff.cfd。m.577ff.cfd 第208章,密谋 铁匠铺。 “要下雨了。” 赵铁匠抬头看了看天,蹲下来,在箩筐里拿了一块焦炭,仔细打量着。 这东西黑得发亮,断面比石炭细密,沉甸甸压手。 凑近了闻,也只有淡淡的烟火气,没有石炭那股呛人的硫磺味。 “大人,这焦炭,真比石炭经烧?” 林川正蹲在旁边看新砌的炉膛,闻言回过头:“何止经烧!”他凑过来,拿过一块焦炭往铁砧上一磕,“你听这声儿!” 脆响过后,焦炭裂成几块,断面依旧整齐,没半点碎渣。 “赵叔你烧着试试,这东西燃起来没烟,火力比石炭还猛,炉膛温度能再往上高不少!” “比石炭还猛?”赵铁匠惊讶道。 林家真是祖坟冒青烟。 这才不到一年,林川捣鼓出来多少好东西了? 光是这燃料和炉子,就升级了两回。 “没错,比石炭还猛。”林川点点头。 说起这土法炼焦的念头,也是在黑风寨的时候想到的。 西梁山植被不怎么丰富,黏土的黏性却不错,用它烧出来的炼焦炉密封性自然更强。原本想着出焦率能到四五成就不错了,没想到实际烧出来,竟然能达到七成! 按照之前的计划,车队一次能送两万斤石炭过来,虽然炼铁炉温度能上去,可是石炭含硫量高,炼出来的铁虽然硬度够高,却容易发脆。 如今车队一趟能送两万斤焦炭,这可是实打实的硬货,拉一趟顶两趟,而且用焦炭烧出来的铁,才能尝试着锻钢。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数学问题了,而是效率、质量的成倍提升。 赵铁匠没接话,默默往炉膛里添了块焦炭。 风箱一拉,那焦炭果然“轰”地燃起来,火苗蓝莹莹的,比平日烧石炭时旺得快,也静得很。 林川心心念念的高炉计划,总算有了靠谱的燃料。 之前试铸的新型高炉总卡壳,症结就在燃料:石炭比木炭火旺,可用了一段时间发现,烧出来的铁水杂质多,总带着砂眼。现在有了焦炭,温度能稳住,铁水纯度肯定能上去。 这样一来,王贵生正在研制的战弩,兴许就能搞定了。 高兴劲儿没持续多久,林川的眉头又拧起来。 “赵叔,现在温度要是再往上走,这高炉能扛得住吗?” 赵铁匠凑过来,手指点在炉壁的旁边:“我给炉壁再加厚点?黏土砖耐烧!” “耐火砖……”林川点点头,“还得改送风的法子,让风力更匀……” 他望着炉膛里越烧越旺的蓝火。 燃料的坎儿终于迈过去了,剩下的,就是跟这高炉死磕到底。 …… 秋雨下了一整日。 青州城外的落马坡被淋得泥泞不堪。 坡下那家“老柴酒馆”,里面点着三盏油灯。 屋里乱糟糟的,都是些避雨的脚夫、挑着担子的货郎,还有几个腰间别着兵刃的汉子。 酉时刚过,一辆青篷马车在酒馆门口停下。 里面的人掀起帘子,看了看酒馆。 “怎么找了这么个破地方?” “杀人生意,都在这种地方谈……” “可别找了些假把式……” “放心,那秦同知交给他们,死定了!” “哼,最好如此。” 话音落下,车上下来个穿青衫的文士,手里握着柄油纸伞。 身后跟了着个面无表情的随从,左额一道刀疤从眉骨延伸到脸颊。 “客官里面请——” 店小二正在擦桌子,抬头看见这两人,愣了愣,又赶紧低下头。 青衫文士没应声,目光扫过店内,最后落在靠窗的一个空桌。 只不过旁边桌上坐了三个汉子,一个敞着衣襟露出胸前的黑毛,一个把玩着腰间的匕首,还有个瞎了右眼的,眼眶陷成个黑窟窿,正用左眼死死盯着他。 文士缓步走过去,将油纸伞靠在桌角,坐了下来。 随从在他对面坐下。 那三个汉子对视一眼,默不作声。 这种地方很少会有这么体面的人过来,一看就是有钱人。 只不过那随从面色凶戾,不像是好惹的,还是得再观察些。 “刘先生,那两兄弟待会儿就到。” 随从给文士倒了杯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文士点点头,看了眼茶杯里的碎茶末,嫌弃地皱了皱眉。 随从倒是不以为意,自顾自地端起茶杯,喝了起来。 被叫做“刘先生”的文士,是西梁王府的幕僚刘玉彦。 他看了看四周,低声问道:“我怎么感觉不靠谱呢?” 随从轻笑一声:“您要在青州做这事,没有比他俩更靠谱的了。” 他刚抿了口茶,门口的帘子就被人“哗啦”掀开。 两道披着蓑衣的身影堵在门口,前头那人足有两米高,肩宽得像座小山,蓑衣领口露出古铜色的脖颈。后头那个稍矮些,蓑衣下露出的手腕比常人小腿还粗,一双小眼睛在昏暗中闪着戾气。 两人目光扫过酒馆,所有人都闭了嘴。 “刘先生?” 高个汉子扯开蓑衣,露出里面粗布短褂,胸前一道刀疤从锁骨延伸到腰腹。 他说话时声音不高,却震得人耳膜发颤,他随手拨开迎上来的店小二,那小二踉跄着退了三步,撞在了旁边的桌子上。 那随从站起身来,冲高个汉子一抱拳:“雷爷。” 高个汉子走过来,目光突然落在旁边三个汉子脸上。 三个汉子脸色一变,还没开口,高个“嗤”地笑了,伸手抓起旁边一张木桌,五指一扣,竟硬生生将桌腿掰了下来。“砰”的一声,断桌腿砸在独眼汉子的脑袋上,溅起一片血渍。 “啊!”独眼汉子猝不及防,惨叫着倒在地上。 另外两个汉子猛地站起身来,拔刀相向。 “兄弟要聊事情,几位滚远点喝酒。”高个汉子冷笑一声。 两个汉子脸色煞白,拉起独眼汉子就往外走,哪里还敢留下喝酒。 “刘先生找我们兄弟,是有买卖?” 高个汉子在刘玉彦对面坐下,蒲扇大的手掌按在桌上。 他叫雷猛,矮个子是他弟弟雷虎,两人在青州道上是出了名的亡命徒。 “久仰……”刘玉彦强忍住心慌,尬笑一声,“刘某奉主人之命,来谈笔杀人的买卖。” “要杀谁?”雷猛问道。 “秦同知。”刘玉彦低声说道。 “秦……”雷猛眯起眼睛,“刘先生的主人是?” 刘玉彦也不回答,只是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写了个字。 雷猛面露不虞:“妈勒个巴子,你瞅老子像认字的么……” 说罢大手一挥,就要扇过去。 那随从一把抓住他的手,凑过去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雷猛一愣,嘴唇抖了抖:“西梁王?” 577ff.cfd。m.577ff.cfd 第209章,毒算计 雨越下越大。 酒馆里已经空了,只剩下里面那桌四个人。 “……兄弟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可规矩也是懂的……那同知可是州官,这等生意,谁敢接?要是动了朝廷命官,以后我俩在青州还怎么混……” 声音压得很低,断断续续,也只有身边的人能听见。 刘玉彦笑了笑:“我家大人既然想做这个生意,自然是开好了价格。两位若是不敢接,那刘某便另寻他人了……” 雷猛沉默下来。 “什么价格?”身边的雷虎突然开口问道。 刘玉彦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刚要喝,又放下来:“一千两。” “一千两?”雷虎冷笑一声,“他是青州二把手,身边护卫不少,这价码……太少了吧?” “是你们兄弟俩……每人一千两。”刘玉彦开口道。 雷猛和雷虎对视一眼。 这个价码的确让人心动,只不过,风险太大。 “风险不用担心。” 刘玉彦像是看出了他俩的心思,说道,“事成之后,我会安排一群流民纵火杀人,制造混乱,到时候青州城一乱,谁也查不出是你们干的……” “青州城?”雷猛皱起眉头,“为何要让青州城乱?” 刘玉彦盯着他片刻,还是开了口:“因为青州城……是西梁王的城……” 窗外雨声盖过了他的声音。 没多久,刘玉彦从怀中掏出一沓银票,放到桌上,推到雷猛面前。 雷猛抓起银票,点了点头,塞进怀中。 兄弟俩重新披上蓑衣,转身出门。 消失在雨幕之中。 刘玉彦看着他俩离开的方向,半晌悠悠开口:“这两个家伙,真的能行?” 随从闻言抬头:“雷猛,雷虎。算是青州道上最惹不起的两个亡命徒。” “哦?有多惹不起?” “五年前北关帮想抢他们的生意,夜里派了三十人去烧他们的窝棚。第二天一早,帮主的脑袋就挂在了城门楼子上,舌头被割了,眼珠子瞪得溜圆。三十个打手死的死、跑的跑,没一个敢出来指证。雷猛还大摇大摆去衙门递状子,说北关帮夜袭民宅,他们是正当防卫。” 刘玉彦挑了挑眉:“你们衙门……就这么算了?” “还能怎的?”随从冷笑一声,“现场没留下半点证据,雷家兄弟又在青州地面上盘根错节,我们这些当捕快的,不过是赚口饭吃,何必去触霉头?再说了,北关帮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官府也乐得看他们狗咬狗。” 刘玉彦点了点头:“是什么狗无所谓,只要能咬死人,就是好狗。” 随从犹豫了一下,问道:“刘先生,王爷想拿回青州城,怎么过西陇卫那一关?” 刘玉彦瞥了他一眼:“你以为,为什么要让青州城乱起来?” “为什么……”随从想了想,摇了摇头。 “你们这些人,只会打打杀杀,却不懂’上兵伐谋’的道理。” 刘玉彦轻笑一声,“这青州城一旦乱起来,西陇卫必然会平乱,到时候刀兵无眼,难免伤及百姓。我家主子再上个折子,说西陇卫草菅人命……你说,边军不好好镇守边疆,却来守成,朝廷会怎么想?” 店内静了下来,只有油灯的噼啪声和窗外的雨声。 随从盯着刘玉彦看了半晌,咧嘴笑了,露出黄黑的牙齿:“刘先生,好毒的算计。” “无毒不丈夫啊。”刘玉彦冷笑起来。 “那接下来……需要在下做什么?”随从问道。 刘玉彦想了想:“你回衙门,把秦同知的行踪盯紧了……听说他最近总往城外跑?” “是。”随从点点头,“如今流民众多,府里搞了个以工代赈的法子,招了上千流民修水利,秦大人隔三岔五就出城巡视,说是怕有人克扣赈灾款……” “好得很。”刘玉彦眼里闪过一丝狠厉,“他想做个清官,就到黑水河里去做吧……把行踪告诉雷家兄弟,城外荒郊野岭的,杀了人抛进河里,连骨头渣都找不着,比在城里可干净多了。” 随从咧嘴一笑:“在下明白。” …… 青州府衙。 知府大人被镇北王架空后,整座城的民生大权,实际落在了秦同知手中。 一时间,青州各地县的官吏登门拜帖无数,送礼的队伍络绎不绝。 秦同知来者不拒。 礼盒送入后,他从不亲自拆看,只让文书在偏厅逐一登记送礼者的籍贯官职、礼金数目、礼物清单,不久之后,这些账簿会被仔细誊抄两份,一份锁进书房,另一份则由心腹悄悄送往铁林谷。 这正是林川的布局。 让秦同知收下这些礼,看似纵容贪腐,实则藏着两层深意。 一是给秦同知筑起一道“贪腐”的保护色,免得在青州官场太过清廉,引人瞩目。 二是通过账簿里的内容,能推断出青州官场的许多黑幕。 比如,某县频繁送礼求开盐引,那么显而易见,当地的盐市必有猫腻;若某地送来的礼金远超俸禄,不用多说,其治下必然藏着苛捐杂税;若是商贾大户送来高额礼金,只需一查便知,其所在地必定官商勾结…… 这些零碎信息在账簿上汇成脉络,只需对照各地上报的赋税、刑案,便能将青州官场的盘根错节捋得清清楚楚。 林川自己也说不清为何要费这般功夫。 他只是习惯性地未雨绸缪,在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地方,放下一颗棋子。 这些信息也许永远不会用到。 可一旦哪天,镇北王与西梁王彻底撕破脸皮,青州这处要地定会沦为风暴中心。 到那时,青州官场,怕是免不了一番明刀明枪的血洗。 这一日,天气微凉。 秦同知和往常一样,用过早膳,便带着随行的衙役出了城。 此去黑水河畔三十里,早上去,要夜里才能回来。 不过他已经习惯了这样忙碌的生活。 自从来到青州任职,心中沉埋多年的劲头竟也冒了出来。 按规制,同知只分管盐务、粮运、缉盗等事务,可自从知府被镇北王软禁,整个青州的行政、司法、财政重担,便一股脑压在了他肩上。 案牍堆积如山,时常忙到深夜,可他半点不觉得累。 每次巡河回来,看着流民们在工地上挥汗如雨,想着水渠贯通后两岸的良田,心里就踏实得很。更让他心心念念的,是和砚秋的关系也改善了许多,女儿近来回府的次数勤了,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前几日她还亲手炖了汤送来,非要亲眼看他喝完才肯走。 马蹄踏上官道,秦同知掀开车帘望了望天色。 云淡风轻,正是上路的好时候。 577ff.cfd。m.577ff.cfd 第210章,宜杀人 农历八月初七。 宜:出行、合婚、动土、杀人。 一大早,林川便带着车队出发去青州。 按本地的规矩,下聘需备“六礼”。除纳征礼外,其余五礼——纳采、问名、纳吉、请期、亲迎,均需男方持雁为礼送至女方家中,称为“奠雁礼”。 只是活雁难捉,本地人习惯用大鹅替代。 此时大鹅被装在笼子里,颈间系着红绳,正伸长脖子扑腾;在笼子旁是六匹绸缎,青、红、紫三色各两匹,用竹架撑得平展,边角不见半分褶皱;十匹细布捆作一束,外面罩着绘有缠枝纹的锦袋,算作“束帛”;两坛酒封着红泥,泥上用朱砂点了个“吉”字;另有两匹锦缎叠成长方,压在礼单最下方,与一叠写在洒金纸上的“礼书”一同放进红漆木盒,以示庄重。 这些物件装了两辆马车,车上也都系着半尺宽的红绸。 芸娘前一夜便领着仆妇们忙活,将铁林谷自产的面粉、棉布也一一收拾妥当。面粉装在素布口袋里,袋口用红绳扎成如意结;棉布裁得方方正正,叠好后压在绸缎旁,都是秦砚秋喜欢的细韧料子。 二十名战兵也都骑着高头大马跟在后面,个个都是喜气洋洋。 二狗指着远处的城池:“大人,青州城的城门开了。” 林川抬头望去,城门楼子在朝阳里渐渐清晰。 守城的瞧见马队们的装束,早就认出是铁林谷的人马,迎了上来。 “林大人!好久不见!”一名小旗官笑着拱手道。 林川看着他有些熟悉,愣了愣:“你、你是……边军大考……先锋营小队的?” “哈哈哈林大人好记性!在下赵千户先锋营麾下小旗官牛百!” 小旗官见林川一眼就认出他来,顿时喜上眉梢。 他本是西陇卫参加边军大考的一员,那日铁林堡小队以一敌多,他也有幸加入其中,最终横扫对手,虽然过去了这么多天,可那热血激烈的场景,犹在昨日,就连铁林堡队长一战成名,直升游击营百户的光辉事迹,也都传遍了先锋营。 “林大人这是?”牛百看着马车上的红绸子,好奇地问道。 二狗在一旁笑道:“我家大人要去同知大人府上提亲……” “同知大人?”牛百愣了一下,“秦同知半个时辰前就出城了。” “出城?去哪儿了?” “去黑水河巡堤了,这些日子常去。” “这样啊……” 林川点点头,想了想:“马车先进城,把聘礼送到同知府上,按礼数交给门房。”又转向二狗,“十个人跟着车,余下的跟我去黑水河。” 刚好他这几日正盘算着从黑水河引水入谷的事,顺便去黑水河看看。 “是,大人。” 二狗应声,转身跟赶车的交代了几句。 无非是让他把礼单呈仔细,莫要失了规矩。 十名战兵跟着马车进了城。剩下十人则掉转马头,跟着林川朝黑水河方向疾驰而去。 …… 离黑水河还有十几里路。 马车从官道拐进一条小路。前几日下过雨,路上还有些泥泞,马车偶尔会陷进去,一众衙役便七手八脚帮忙把马车推过去。 虽然已是秋天,可日头还有些毒辣,每个人也都是满头大汗。 “哎?前面怎么有个茶摊?”前面的衙役出声道。 “巧了!”另一名衙役笑道,“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前几天还没有啊……” 秦同知闻言,掀开帘子:“小七。” “大人。”陈小七快步跑上来。 “让弟兄们歇歇脚,喝碗茶再走。”秦同知吩咐道。 陈小七抬头望去,三岔路口果然支着个蓝布棚子,几根歪歪扭扭的木柱撑着顶,底下摆着四张方桌,桌腿都用石头垫着才勉强放平。棚子角落支着个炭炉,铜壶在火上“咕嘟”作响。 “是,大人。”他点点头,回头吆喝了一声。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衙役们走了过去。 卖茶的是个敞着怀的汉子,又高又大又黑又壮,正用粗布巾擦着碗,见他们过来,脸上堆起笑,露出两排黄牙。 “几位官爷辛苦!”黑汉子吆喝着,“刚沏的茶,解解热!” 棚下已经坐着七八个庄稼汉,都是短打扮,有的敞着衣襟扇风,有的低头啜茶。 陈小七跟着大伙走过去,刚要找张桌子坐下,目光扫过那些庄稼汉的手,眉头皱了皱。 指关节上全是老茧,虎口处泛着青黑,不像是拿惯了农具的样子。 倒像是……拿刀的手。 “来,官爷喝茶!” 另一个矮壮的茶贩端着粗瓷碗过来,他往陈小七面前一递,“凉透了的,管够!” 陈小七接过碗,心里莫名一紧。 这茶摊太巧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偏在这荒路口支着,那些喝茶的汉子看着散漫,眼睛却时不时往这边瞅。他闻了闻茶碗,一股苦涩的香气透过来。 “先别喝。”他低声道。 十几个衙役,分坐在几张桌子前。 他和石大胆还有另外三名衙役坐在一桌。他们五个都是从铁林谷出来的,只不过陈小七和石大胆都是柳树村人,另外三个是后来加入的。 听到他的话,石大胆一口将茶水吐回了碗里,其他几人也都纷纷放下茶碗。 “怎么了?有什么不妥?”石大胆问道。 陈小七还没说话,眼角瞥见那黑汉子正往马车那边走,手里端着个碗。 “喂!你干嘛去?”陈小七开口问道,身子也站了起来。 黑汉子转过身,脸上的笑更堆了几分:“看大人热得慌,特意沏了碗酸梅汤,解解暑。” 陈小七抬脚就往外走,迎着黑汉子走过去:“你怎么知道……马车上的是谁……” 黑汉子一愣,表情变了变:“我猜的……” 说着脚步斜斜地往马车那边偏。 “站住!”陈小七握住刀柄。 石大胆也发觉有些不对,刚要开口,就见那个矮个头大喝一声:“动手!” 几乎是同时,棚下那几个庄稼汉齐刷刷站了起来,纷纷从桌下抽出兵刃,朝衙役们冲了过来。 石大胆猛地站起身来,抡起木桌,劈头盖脸砸向对方。 刀锋呼啸,划过秋日的阳光。 陈小七已经拔刀在手,朝黑汉子劈了过去。 “秦老狗!受死吧——” 黑汉子大喝一声,身形陡然躲过陈小七的一刀。 拳风呼啸,猛地砸向车厢。 577ff.cfd。m.577ff.cfd 第211章,围斗 “轰隆”一声巨响。 拳头带着劲风砸在车厢上,木板碎裂飞溅,硬生生砸出个脸盆大的窟窿。 雷猛探头去看,车厢里空荡荡的,哪有秦同知的影子? “人呢?”雷猛愣在原地。 就在这刹那的迟滞间,陈小七的刀已经到了近前。 刀锋带着破空声直劈他后颈,雷猛冷哼一声,侧身躲过,他反手一拳捣向陈小七小腹,拳风刚猛,逼得陈小七不得不撤刀回防。 与此同时,石大胆已经掀翻了自己那张桌子。 木桌带着茶碗、粗瓷壶砸向半空,碎瓷片混着茶水泼洒开来。 他抄起地上的断腿,一声怒吼,“狗娘养的!” 木腿带着风声砸向对方脑袋。 一人举刀格挡,“咔嚓”一声,木腿断成两截。 石大胆却借着反作用力拧身撞出,撞向对方胸口。 同桌的三个铁林谷弟兄也已拔刀,刀光连成一片,将扑过来的敌人逼退两步。 可周围的衙役们刚站起身,就纷纷晃了晃,转眼瘫倒在地。 有人拼命抓着喉咙,脸色开始发紫。 “妈的!茶里有毒!” 石大胆眼角瞥见这幕,心头一沉,“当心!” 有喝得少的衙役,顿时吓得脸色煞白,开始拿手指头抠嗓子。 身后已经有刀捅了过来,将他刺翻在地。 一个汉子拔出刀来,刚要再砍,就被石大胆一板凳腿砸在膝盖上。 “咔嚓”一声脆响。 那汉子抱着腿滚在地上,撕心裂肺叫起来。 雷虎此刻手里多了柄短斧,斧头劈向最近的衙役。 那衙役没反应过来,就被斧刃扫中脖颈,血柱喷得老高。 他正想再劈,却见石大胆的板凳腿已经砸过来,只能举斧格挡,“砰”的一声,震得他胳膊发麻,斧头差点脱手。他借着这股反震之力旋身跃起,短斧带着风声直劈石大胆面门。 石大胆猛地后仰,斧刃擦着鼻尖掠过。 他不退反进,一把攥住雷虎的斧柄,右手抽出腰间短刀,朝着对方小腹就捅。 “找死!”雷虎怒吼着抬腿踹出,正蹬在石大胆胸口。 石大胆闷哼一声,短刀偏了半寸,只划破对方衣襟,自己却被踹得连连后退,后腰撞在茶摊的立柱上。 那本就朽坏的木柱“咔嚓”一声弯了,棚顶瞬间塌下一角。 石大胆和陈小七,都是柳树村最早跟着林川的十一人之一,对林川所教的战斗技巧最是熟稔。 即便是被安排在秦同知身边,也日日勤练不辍。 他们这些战兵所习的本事,本就用于战场杀敌。 虽不如江湖招式繁多复杂,却是刀刀不离要害,讲究的就是直来直去,一刀制敌。 雷猛雷虎虽然是江湖悍匪,绿林恶霸,可面对他们悍不畏死的拼杀,竟一时有些手忙脚乱。 另一边,陈小七的刀与雷猛的拳撞得愈发激烈。 雷猛的拳头上带着铁指虎,砸在刀上,震得陈小七手臂发麻。 他只能仗着身法灵活,与对方游走,刀锋专找对方关节下手,可对方明明可以躲开,偏要用铁指虎去抗。他瞅准对方出拳的空档,刀锋突然一切,雷猛手腕顿时多了一道口子。 “痛快!” 雷猛痛吼一声。 竟不管伤口,另一只拳头猛地砸向陈小七握刀的手。 陈小七急忙撤刀,却被这拳风扫中肩头,整个人踉跄着撞倒旁边的炭炉。 火红的炭块滚了一地。 “结阵!”陈小七忍痛吼道。 三个弟兄立刻靠拢过来,将扑上来的两个敌人逼得连连后退。 有个敌人想绕后偷袭,刚抬脚就被最左侧的弟兄横刀扫中脚踝,“噗通”一声摔进泥潭,另一个弟兄顺势补上一刀,了结了对方。 雷猛抹了把手上的血,眼神凶狠:“别跟他们耗!去芦苇丛搜!” 立刻有五个敌人抽身,提着刀就往路边窜。 芦苇丛在日头下绿得发黑,风吹过荡起层层波浪,谁也不知道秦同知藏在哪里。 “哪里走!” 石大胆挣脱雷虎的纠缠,抓起地上夹炭的铁钳就扔。 铁钳带着风声,砸向最后那个敌人的后脑勺。 “砰”的一声,那人哼都没哼就栽进泥里。 “你给我回来!” 雷虎拔起小短腿就追。 陈小七与三个兄弟汇合一处,刀法顿时犀利了起来。 若是抡起武艺,其他几人都不算什么。 可铁林谷的战阵训练,所学的乃是陆沉月精炼的刀法,极为简练,一人使出,无非只是刀锋凛冽,攻防几招而已。 但若是四人结阵使出,却全然不同。 雷猛本就武艺高强,面对四人也没有放在心上,下一瞬,眉头便皱了起来。 陈小七的刀刚到面门,他手腕一翻就想夺刀,却不想斜刺里突然窜出另一道刀光,直取他的肋下。 最左侧的弟兄瞅准他出拳的空档,刀风又快又刁。 雷猛身子一偏,“嗤”的一声,另一刀趁机划开他的衣襟,刀锋几乎是贴着肋骨掠过。 雷猛怒喝一声,右脚猛地跺向地面,泥水溅起半尺高,借着这股乱劲旋身一拳,砸向最近的那个弟兄。 那弟兄却不硬接,像泥鳅似的滑开半步,刀锋一撩,雷猛胳膊上顿时添了道血痕。 雷猛这才发现不对。 这四人的刀看似散乱,实则暗合章法。一人主攻正面,一人专袭下盘;另有两人则攻两翼,没有花哨招式,就像四只狼围着一头熊,不急于咬杀,却死死锁着他的每一步动作。 雷猛起初还能铁拳砸得对方连连后退,可片刻后额头就渗了汗。 他想冲左,左侧的刀就缠上来;想攻右,右侧的刀锋已到眼前;刚要回身打陈小七,后腰就被刀风扫得发麻。这战阵就像一张收紧的网,越挣扎勒得越紧,他那身硬桥硬马的功夫,竟在这简练到极致的配合里处处受制。 “一群杂碎!” 雷猛怒吼着祭出压箱底的功夫,双拳齐出,拳风竟逼得四人同时后退半步。 可他刚要趁隙突围,陈小七突然变招,刀锋贴着地面横扫,逼得他不得不提脚,右侧的弟兄立刻补上空档,刀光直取他的手腕旧伤。 雷猛仓促间回拳格挡,却没留意左侧的刀已经到了膝弯。 “噗”的一声,裤腿被划开,血瞬间涌了出来。 雷猛怒喝一声,迎着刀锋就撞了过去。 对方一刀刺入他右腿,可他的拳也冲了上去。 “退!”陈小七大喊一声。 可已经晚了,那兄弟被雷猛一拳砸中胸口,口鼻喷血,整个人飞了出去。 雷猛以伤换命,瞬间让对方折了一人,心中大喜。 又是一拳砸向最近的对手。 “啊——” 芦苇丛中,雷虎的惨叫声响起。 577ff.cfd。m.577ff.cfd 第212章,砍萝卜 这边雷猛一对四。 而那边,石大胆已经冲进了芦苇丛。 前面四个家伙已经没了踪影,身后的雷虎怒吼一声,也追了上来。 芦苇丛里,泥水没过小腿,每一步都很艰难。 可石大胆个头高大,大步甩开,陡然便拉近了跟前面的距离。 此时芦苇丛已经开花,大片大片的,花絮被风卷得漫天飞。 石大胆不管不顾,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蹚,裤腿早被泥浆浸透。 前面四个黑影在芦苇丛里钻得也不快。 石大胆瞅准最末那个的身影,突然发力,大步跨出。 手里的断凳腿抡得呼呼响,带着劲风扫断一片芦苇。 那黑影刚回头,断凳腿已经砸在他后脑勺上,“噗通”一声栽进泥里。 “狗娘养的!” 石大胆啐掉嘴里的泥,刚要去追剩下三个,身后传来声响。 雷虎握着一把朴刀,劈断大片芦苇,正杀气腾腾地追来。 “来啊!” 石大胆猛地转身,雷虎的朴刀带着风声劈来,“咔嚓”一声,本就开裂的凳腿彻底断成两截,他借着这股冲劲往侧面扑,朴刀擦着他胳膊劈在泥里。 “抓住你了!” 雷虎反手抓向石大胆的后领。 却被石大胆一把抓住手腕,往前一拽。 雷虎陷在泥里,身体骤然不稳。 石大胆猛地矮身,胳膊肘往后一顶,正撞在雷虎小腹。 雷虎闷哼一声,抓空的手带倒一片芦苇。 石大胆顺势掐住他的后颈,将他脑袋重重砸了下去。 “噗哧”一声,雷虎被倒插在泥水中。 石大胆趁机窜出去,几步追上前面的家伙。 那人抡起短刀就砍,石大胆已经扑到近前,左手揪住他的头发,右手攥紧拳头,朝着后心就砸。 这一拳又快又沉,“咚”的一声闷响,那人像只破麻袋似的往前就倒,短刀顿时脱手,掉进了泥里。 石大胆没停步,踩着他的后背继续往前追。 剩下两个黑影已经快钻进芦苇深处,那里的水更深,芦苇也更密,影影绰绰的看不清路径。 他刚迈出两步,一道风声从耳后响起。 石大胆猛地矮身,朴刀“嗖”地掠过脑壳。 雷虎顶着个黑黢黢的臭泥脑袋,哇哇大叫着追上来。 石大胆也不管他,往前冲了几步,从泥水里抓住朴刀就追。 没一会儿功夫,就一刀一个,劈倒了对方。 “我杀了你——” 雷虎从泥里捡起一把短刀,气势汹汹,一步一挪。 他个头本来就矮,长得又壮实,此时浑身是臭烘烘的黑泥,活脱脱像是个泥憨憨。 “来啊!!” 石大胆知道此时芦苇丛里只剩他俩了,也不知道秦大人躲在了哪里,索性就在这里牵制住这个泥球。 方才,秦大人定是察觉到了不妥,从马车的后门跳了下去,躲进了芦苇丛。 这位秦大人什么都好,就是胆子比兔子还小。 这般跳车逃命的事,早已不是头一遭。 只是往日那些惊险,多半是虚惊一场。唯独这次,是真有人要杀他。 “你别跑!!”雷虎龇着牙吼道。 右腿在泥里拔得费劲,左腿跟往前挪了半步,膝盖以下全陷在烂泥里。 “我不跑!!” 石大胆往后蹦了一步,稳稳站定,又故意晃了晃,“有本事,你过来啊?” 他个头大,胳膊腿又长,此时站在泥里,也不过只是小腿陷进去。 可对方的膝盖都已经进了泥里。 方才几次交手,对方一身硬桥硬马的功夫,真要是一对一,也够呛能赢。 可眼下在沼泽地里,那情况可就不同了。 雷虎一愣,刚才还差一臂距离就能揪住这货大腿,现在又得费半天劲挪窝! 而且……怎么对方还能蹦? 他气得脸皮哆嗦:“卧槽!站那儿别动!是爷们就硬碰硬!” 他发力拔右腿,借着这股劲往前猛跨一步,谁料石大胆早有准备,扬手就甩过来一团烂泥,“啪”的一声正糊在他脸上,连眼带嘴全给封了。 “臭不要脸,谁跟你硬碰硬?” “卧槽你大爷!” 雷虎抹着脸上的泥,眼睛都睁不开。 “啪!” 石大胆又是一巴掌抽过去,又赶紧往后退了一步:“来啊,抓着我就让你砍三刀!” “你他娘的!我弄死你啊啊啊!”雷虎气得哇哇叫。 “我弄死你!!!” 石大胆抡起朴刀,朝他脑门子砍了过去。 “当”的一声,雷虎抬起短刀,挡了一下。 两人都感觉手腕一阵发麻。 “劲儿够大啊!”石大胆冷笑一声,“试试我的王八刀——” 说完,两只手握紧朴刀,呼哧呼哧砍了过去。 雷虎哇哇大叫,他胳膊短,手里的刀也短,此时够不着对方,只能防守,不能进攻。 对方根本没有章法,就是不管不顾劈头盖脸地砍过来,他心中再怎么恼怒,也只能硬扛着拿短刀挡。 “当当当当当当——” 石大胆一口气砸了十几刀下去,全被雷虎挡住了。 雷虎哈哈大笑:“你他娘的,我以为是什么高手,原来就是力气大的莽夫!” “我身手不高,但我个头高!” 石大胆一口啐倒他脑袋上,“你瞅瞅你自己,矮萝卜!” 雷虎低头一看,顿时大惊失色。 原来刚才挡了对方十几刀,竟硬生生地把自己砸进了烂泥里,此刻已经没过了胸口。 “再来啊!”石大胆举起刀来。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雷虎睚眦欲裂,拼命抵挡。 石大胆猛地停下,一把烂泥扔过去。雷虎猝不及防,烂泥被扔进口中,猛地咳嗽两声。 石大胆抡起刀来,贴着泥地,猛地横劈过去! 将军说过的…… 一切能杀敌的办法,都是好办法。 “啊——!!!!!” 雷虎发出一声惨烈的痛呼。 …… 马车旁。 雷猛骤然听到雷虎的惨叫,脸色一变。 “弟弟——” 他大喝一声,刚要转身冲进芦苇丛,便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哈哈大笑。 石大胆高高举起雷虎的脑袋,大喊一声:“你兄弟的脑袋在这儿!” 他知道这个铁塔汉子勇猛,便想着激怒对方,把他引进芦苇丛,帮兄弟们解围。 “啊啊啊啊——!!!!!!!” 雷猛发出震天怒吼,一把抓住身旁劈过来的刀锋。 一拳砸断钢刀,跃上马车,将手中半截钢刀狠狠掷了过去。 “大胆当心!!”陈小七高声喊道。 “我杀了你啊啊啊啊啊——” 铁塔般的身躯从马车上纵身跃下,扑进了芦苇丛。 杀意铺天盖地,朝石大胆狂奔而去。 雷猛个头比石大胆还高,足足两米,此刻带了无尽的恨意,仿佛要撞开一切阻挡。 石大胆躲过半截刀片,眼瞅着他冲过来,心中一惊。 他忘了对方个头更高,跑进来不费力气。 石大胆大喝一声,举刀就劈,可他低估了对方的厉害。 雷猛的拳头比他的刀还快。 “嘭”的一声闷响,石大胆只觉五脏六腑都错了位,整个人飞出去,重重摔在泥沼里,喷出大口鲜血。 雷猛干嚎着抓起雷虎的头颅,那头颅的眼睛还圆睁着。 他猛地扭过头,死死盯住瘫在泥里的石大胆:“我!要!杀了你啊啊啊——!!!” 几步来到石大胆身前,抡起铁拳…… “咻——” 一支箭矢破空而来。 577ff.cfd。m.577ff.cfd 第213章,生与死 “噗!” 雷猛只觉一股大力撞上肩膀,身子咚咚往后退了两步,随后一股剧痛顺着胳膊窜上来。 他低头一看,一支羽箭穿透了他的肩胛,箭尾还在嗡嗡震颤。 马蹄声由远及近。 “谁——!!!” 吼声未落,耳边已响起马蹄声。 他猛地抬头,余光已瞥见一道黑影冲了过来。 那黑影快得让人心惊,转瞬间便撕裂芦苇丛。 马蹄溅起的泥水还没落地,马背上的刀光已如惊雷劈下。 雷猛浑身汗毛倒竖,下意识抬臂去挡,可马蹄比他的念头还快。 胸口重重的被踢中,接着刀光一闪,刀锋已从他天灵盖直劈而下,顺着鼻梁、下颌,将那张狰狞的脸劈成两半。 雷猛那铁塔般的身子僵了僵,手里的头颅“噗通”掉进泥里。 整个身躯轰然倒地。 远处,二狗握紧手中的战弓,松了口气。 他望着远处的陈小七,纵马扬鞭,冲了过去。 “将、将军!”石大胆口吐鲜血,慢慢爬起身来。 “大胆,你没事儿吧?”林川急切问道。 “我没事儿!”石大胆嘿嘿一笑。 看他还能动弹,林川松了口气:“秦大人呢?” “躲起来了……” 石大胆大口喘着气,一屁股又坐了回去。 “过来救人!”林川朝远处喊了一声,随即扭过头,望向芦苇丛深处,“秦大人——” “这儿!我在这儿——” 不远处,传来秦同知颤抖的声音。 林川辨明方向,刚要过去,便见风雷前蹄已经陷进了泥里。 “风雷,你进不去,别陷进去了。” 他跳下马来,拍了拍风雷的脖子。 风雷焦躁地刨着蹄子,鼻息喷在他脸上,显然是不放心。 “放心,我没事。”林川安抚它一声,往里走了几步。 没走多远,泥水已经到了大腿,而透过倒伏的芦苇,他也看到了被困在里面的秦同知。 此时此刻,秦同知的胸口已没入淤泥,双手胡乱抓着芦苇秆,可那些脆弱的秆子一抓就断,反倒带着他越陷越深,他的官帽早就掉了,花白的头发贴在脸上,混着泥水流进嘴里。 “别……别过来……” 秦同知咳着泥水,声音里满是绝望,“这泥是活的……你也会陷进来……” “你别动!”林川慢慢趴下来,爬到泥上。 秦同知挣扎着抬眼,看见林川还在往前挪,突然急了:“林大人!秦某……求您件事,我女儿……砚秋……她性子烈,可心软……你替我照拂她……” 林川离他还有些距离,听得心头一紧:“秦大人放心!我一定带您出去!” “来不及了……”秦同知苦笑,泥水已经漫到下巴,他拼命仰着头,“你得答应我!照顾砚秋!求你了……不然我死不瞑目!” “我答应!你别乱动!”林川伸手去抓附近的芦苇,想扯过来当绳子,“我定护她周全!” “不行!”秦同知突然拔高声音,“你得发誓!发誓娶她!让她……让她有个依靠……” 林川一愣。 远处传来战兵们的呼喊,他们正往这边赶,可一时半会儿到不了。 “我林川在此立誓!”他望着秦同知那双哀求的眼睛,朗声道,“若能活着出去,必娶秦砚秋为妻!若违此誓,天打雷劈!” 话音刚落,秦同知像是松了口气,不再挣扎了。 就在这时,刚回到岸上的风雷发出一声震耳的嘶鸣,疯了似的冲进芦苇丛! 它速度极快,马蹄刚陷入淤泥,就冲了出去,泥水被踏得四散炸开。 “风雷!”林川大喊一声。 黑马冲到他身边,前蹄猛地抬起,林川趁机抓住缰绳,另一只手闪电般探出,死死攥住秦同知的胳膊。 “使劲!!!” 风雷猛地扬头,四蹄在淤泥里奋力蹬踏,竟硬生生拖着两人往后退! 林川只觉手臂快要被拽断,却死死咬着牙不松手。 战兵们看得目瞪口呆,只见黑马浑身肌肉贲张,鬃毛倒竖,竟凭着一己之力,将两人一点点拖出淤泥最深的区域。 “风雷,好样的!” 林川喘息着喊道。风雷低下脑袋,往他面前凑了凑,似乎是要确认他没事。 秦同知趴在泥地里,浑身裹着腥臭的淤泥,花白的胡子上还挂着几根芦苇絮。 他愣愣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摸了摸胸口,突然“哇”地一声哭出来,手脚并用爬向林川,一把抱住他的大腿:“林大人!林大人啊!我活了!我真的活了!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是我的救命菩萨啊——” “秦大人!快起来!”林川赶紧伸手去扶他,“这话可不能乱说!” 怀里哭得抽噎的老头,这可是未来的岳父大人,刚才还逼着自己发誓要娶他女儿,现在抱着自己喊“再生父母”,这辈分要是传出去,他跟秦砚秋还怎么论? 难不成以后见了面,各论各的? 你先叫我爹,我再叫你岳父? 秦同知却不知他脑子里的戏,死死攥着林川的胳膊,眼泪混着泥水流进嘴里,哭得更凶了:“要不是您,我这会儿早没了啊!您就是我的再造恩人,我秦某人这条命,以后就是您的了!” “秦大人,您的命是您自己的,也是百姓的,可不是我的。” 林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扶起来,赶紧往旁边挪了挪,拉开半尺距离,“再说……再说咱们往后还有别的缘分,这么叫不合适,不合适。” 他一边说一边给远处赶来的战兵使眼色,示意他们赶紧把秦大人架走。 “大人!” 陈小七踉跄着扑过来,“小七没用啊!没护住弟兄们……死了一个兄弟,大胆他……他快不行了啊——!” “什么?!” 林川只觉心脏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猛地抽紧。 他甚至来不及扶陈小七,转身就往马车方向狂奔而去。 眼前的景象让他喉咙一哽。 地上躺着个铁林谷的弟兄,眼睛还圆睁着,早已没了气息。而不远处,石大胆靠在二狗怀里,胸口的衣襟早已被血浸透,血沫子顺着嘴角不断涌出来。 “大、大人……” 石大胆看到林川,咧开嘴笑起来,“大人刚才……真、真、真帅!” “大胆,别说话!” 林川扑过去,快速检查石大胆的伤势。 可手刚摸到石大胆的胸口,眼眶就“唰”红了。 胸骨已经碎的稀烂。 “怎么没穿甲啊?!!!”他怒吼一声。 “大人……衙役,没有甲……”二狗红着眼,低声道。 “啊!!!”林川一巴掌抽在自己脸上,“都怪我啊——为什么不逼你们穿甲!!!” “大人!” “大人!” 战兵们纷纷哭着跪下。 “大人……”石大胆吐着血,“大胆……没、没给你丢人……” “没有!”林川死死攥着他的手,“你是最有种的汉子!” “也没、没、没给柳树村……丢人……”石大胆的呼吸越来越急。 “你他娘的,是柳树村的英雄!”林川大声道。 石大胆的嘴角慢慢扬起,带着满足的笑意,血沫子堵在喉咙里,声音细若游丝:“也没、没给……老娘……丢人……娘啊……娘……” “大胆!”林川贴近他耳边,大声喊道,“你放心走!你娘,就是我娘!我给她送终!大胆!!你放心走啊——!!!” 听到这句话,石大胆抓着林川的手猛地松了,脑袋一歪,没了气息。 “大胆?大胆——!!!” 577ff.cfd。m.577ff.cfd 第214章,蛛丝马迹 陈小七趴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周围的战兵也都是泪流满面。 林川望着石大胆那张还带着稚气的脸,耳膜里嗡嗡作响。 “为什么?为什么?!!” 他猛地抬起头来,望向周围。 他抬眼望去,不远处的茶棚已是狼藉一片,桌椅翻倒,布棚塌了半边,地上横七竖八躺着衙役和杀手的尸体,有的还保持着端碗的姿势,脸色青黑,七窍渗着血沫,显然是中了剧毒。 “小七,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他声音冰冷,“给我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陈小七被这语气惊得一怔,抬起头来,哽咽着抹了把脸:“我们跟着秦大人去黑水河,见这里有个茶摊,大人便让我们歇息一下……” “这条路你们走过很多次?”林川问道。 “每次都经过这里……” 陈小七明白他要问什么,说道,“这里以前没有茶摊,今天第一次见……” “好,继续说。” “兄弟们进去坐下,本来也没觉得什么,可那些客人有点不对劲……” 陈小七努力回忆着。 当说到高大汉子专门走向马车,要去送酸梅汤的时候,林川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走向那些尸体,蹲下身来,翻看其中一个的手掌。虎口有厚茧,指节处有新旧交错的刀痕,不是庄稼汉的手。又扯开几人的衣襟,胸口都有刺青。 他抬起头:“二狗,把这些刺青都剥下来。” 二狗吓了一跳:“大人?连皮……剥?” 林川点点头:“再找几个利索的,在青州查一查,看看有没有人认得这些刺青……” “是,大人。”二狗马上安排起来。 林川站起身,目光扫过几具尸体、破碎的马车、延伸向芦苇丛深处的凌乱的痕迹,最后落在秦同知身上。老人经此变故,此刻依旧瘫坐在地上,眼神都直了。 “秦大人!”林川走过去,“最近除了巡堤,还有什么别的要事?黑水河的工程,是不是发现了什么问题?” 秦同知愣了愣:“没……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例行巡查……” “可有发现贪腐之类的情况?”林川继续问道。 秦同知摇摇头:“赈灾款都是我盯着的,没有……没有问题……” 没有问题…… 那便不是跟黑水河有关的。 “那你最近可有招惹到什么人?” “没、没有啊……” 秦同知哆嗦道,“大人知道,秦某做事……一向……不招惹是非……” “可他们布下茶摊,毒杀衙役,摆明了是冲您来的。” 林川盯着他,“刺杀朝廷命官,这可不是普通的劫匪敢做的事情。” “冲,冲我来的?” 秦同知后知后觉,脸色顿时变得煞白,“我不知道啊,为什么冲我来啊?谁要杀我啊?林大人,有人要杀我???” 林川皱起眉头。 显然,现在从秦同知这里问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他转身对二狗道:“把弟兄们的尸体敛好,找块干净地方安葬。剩下的人,跟我再搜一遍茶摊和芦苇丛,任何蛛丝马迹都别放过。” “是,大人。” 众人随即散开。 林川则来到了方才斩杀雷猛的地方。 陈小七说了,他们四人合力与这个人搏杀,还折了一个兄弟。而从手法上来看,能一拳轰碎石大胆的胸骨,这等外家硬功,绝非寻常匪类,十有八九是这群人的头目。 泥水已经黑红,血腥扑鼻。淤泥里卧着两具尸体。 前面那具是他亲手劈杀的家伙,后面那具只露出半个肩膀,整个身子陷在淤泥里,脖颈处有齐整的断口。而他的脑袋,被大高个抓在手中。 林川蹲下身,手指拨开尸体的衣襟,一寸寸摸索。 指尖突然触到内袋里的硬物。他屏住呼吸,小心地掏出来。 是个浸透了泥水的钱袋,牛皮材质,边角磨得发亮,显然用了有些年头。 解开袋口的绳结,里面是几块碎银子和一卷银票。 他拿出银票,一张张。 银票已经被泥水浸透,上面的字迹也有些模糊,不过还能看清楚。 每张银票都是百两面额,共计十张,票号是青州城里最大的“汇通记”。 林川眯起眼睛。 寻常人哪会带这么多银票在身上?更何况是这种大额票号。 十有八九,就是买凶杀人的酬劳。 风卷着芦苇秆掠过,簌簌作响。 林川将银票重新塞进钱袋,攥在手心,抬眼望向青州城的方向。 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这是一场有预谋有计划的刺杀。 对方的目标,就是秦同知,也是自己未来的岳父。 无论如何,他都要追查到底。 更何况,还有两名铁林谷战兵死在这里,其中一个,还是柳树村的兄弟。 可问题是…… 什么人敢打青州同知的主意? 目的又是为了什么? 还有,这里是通往黑水河的偏僻小路,并非官道。 在这里摆下茶摊,守株待兔,很明显,对秦同知的行踪尽在掌握。 难道是被软禁起来的青州知府?!! “小七!”林川冲远处喊了一声。 陈小七赶紧跑过来:“大人?” “那个知府大人,如今被关在何处?”林川问道。 “知府大人?”陈小七愣了愣,低声道,“不是被镇北王给关起来了吗?” 林川点点头:“那……你们平日能接触到他吗?” “不能……”陈小七摇头道。 “不能?”林川琢磨片刻,又问,“秦大人来黑水河的消息,都有谁知道?” 陈小七脸色一变:“大人是觉得……有内鬼?” 林川冷哼一声:“若无内鬼,他们又如何知晓你们的行踪?又如何在这里摆下茶摊?” 陈小七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林川的判断。片刻后,他强忍住眼泪:“妈的,真要有内鬼,我宰了他!!” “先别激动,都有谁知道你们出行的消息?” “也就我们这些衙门里的跟班啊……” 陈小七眉头拧成疙瘩,“秦大人出行,也不用告诉旁人……他现在也不待见师爷和文书,什么事都不跟他们说……” 突然,他猛地抬头:“大人!我想起个人!” “说!”林川的目光陡然锐利。 “管点卯房的刘成!”陈小七声音都在发颤。 577ff.cfd。m.577ff.cfd 第215章,抓人 “点卯房?”林川眉头一皱。 “对!”陈小七点点头,急声道,“刘成原是衙门里的捕头,秦大人刚来的时候,他还当面顶撞过秦大人。听旁人说,他有个远房亲戚在西梁王府的当值,平日里谁都不敢惹他,俺们都离他远远的。可自从……自从知府被关起来后,捕快房的人也都换了一遍,他这个捕头被剥了实权,扔到点卯房管名册……” “所以只有这个刘成……知道你们的行程?”林川问道。 “知道!”陈小七打了个寒颤,“他管着点卯,谁当值、谁随行,只有他知道!” 林川的眼神沉了下去。 难道说,一个被剥夺实权的捕头,心里藏着怨气……所以买凶杀人? 不,不对! 他随即缓缓摇头,马上推翻了这个猜测。 一个捕头出身的家伙,怎么能有掏出千两银票的大手笔! 难道是…… 一个大胆的猜测,在他心中渐渐浮现。 难道是西梁王……要除掉秦大人? 可是,为什么? 这不合常理! 林川思索片刻:“小七,找一件衙役的衣服,给秦大人换上,别让人认出他来。” “大人,这是为何?”陈小七困惑道。 林川冷笑一声:“有人想让秦大人死,那咱们就演一出戏瞧瞧……是狐狸的话,总会露出破绽……” …… 一个时辰后,几个衙役浑身是血地跑回了府衙。 很快,同知大人遇刺的消息,被有意无意透露给了某人。 没多久,刘成换了身灰布短打,从府衙侧门偷偷溜了出去。 他先是去了汇通记,又雇了辆马车,绕到城南的破庙,和几个精瘦汉子说了些什么。等离开破庙后,又去了西街鱼市、北街的赌坊和酒肆…… 直到月上中天,才拖着疲惫的步子,回到自家宅子。 推开院门的刹那,刘成突然觉得不对劲。常年当捕头的警觉,让他猛地后退,可黑暗里突然伸出两双手,一边一个,死死钳住他的胳膊。 “谁?!”他怒吼着抬腿去踹,膝盖却被一棍子砸中,他闷哼一声,毕竟是练家子,身形不退反进,刚要发力,迎面一张网“唰”地扑过来。 那网是捕快专用的倒钩网,一经罩住,倒钩就死死勾住皮肉。 刘成挣扎片刻,惊慌喊道:“到底是谁?!” “噗”的一声,火折子燃起,光焰照亮了院子里的人。 刘成眯眼一看,顿时倒吸口凉气。 正中间站着的竟是秦同知,虽穿着件衙役的衣服,可那张脸他却绝不会认错! 旁边还站着几个面生的汉子,身着战甲,个个眼神凌厉。 西陇卫?!! “秦……秦大人?” 刘成的冷汗“唰”地流下来,他强作镇定,“您不是……不是遇刺了吗?” 秦同知没说话,身旁的林川上前一步:“刘成?” 语气冰冷直接。 刘成心头一颤:“正是在下,不知大人……” 林川打断他:“你今日午时去城南破庙,见了洪帮的麻三,给了他五十两汇通记银票,让他明早带弟兄围堵府衙,喊冤闹事,说秦大人贪墨河工款。” 刘成的脸“唰”地白了。 “后来又见了河帮的白老大,盐帮的幺鸡,还有马老三、宋大脑袋……” 声音戛然而止,院子里只剩刘成粗重的喘息声。 “刘成,你是老捕头。”林川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我也不跟你用刑。我问,你答,有一个字不实,便砍一根手指头。” 刘成猛地抬头,眼里已经有些飘忽不定。 林川朝身后战兵抬了抬下巴,那人递过来个用油纸包着的物件。 林川接过,在刘成面前缓缓。 竟是块巴掌大的人皮,上面用靛青刺着半只展翅的黑鹰。 “认得这个?” 林川将人皮往前送了送。 刘成的瞳孔骤然放大,像是见了鬼似的,浑身哆嗦起来。 “这……这是……”他嘴唇抖了起来。 “谁的?”林川问道。 刘成浑身瘫软在地:“雷、雷、雷……” “知道就好。” 林川也不管他说的什么,反正人已经死了,是谁不重要。 他要的,不过是让刘成内心崩溃而已。 “说吧。”林川冷哼一声,“那边让你弄这么大动静,到底想干嘛?” 他并不确定刘成背后到底是不是西梁王府,所以用了“那边”这个词。 可对于刘成来说,这些不确定的内容,恰恰成了对方要验证自己是否说真话的关键。 “我说,我说,我全说……” 过了许久。 “大人,这家伙全招了。” 陈小七拿了张纸过来,上面密密麻麻记录了刘成的供词。 林川看了半晌,眉头皱了起来。 “他只是个牵线的?” 按照刘成的说法,西梁王府的刘玉彦是他八杆子打不着的远方亲戚,平日里也没有来往。前些天刘玉彦突然来找他,让他帮忙找几个绿林黑道上的厉害角色,他便帮忙联系了雷家兄弟。直到见面的时候他才知道,刘玉彦想找人刺杀秦同知,目的是为了在青州城制造混乱,好给西梁王拿回青州城落口实…… “大人,这口供里弯弯绕绕的,属下都听不明白……”陈小七低声道。 “不明白就不明白吧,糊涂点好。”林川说道。 刘成供出来的,只是以他的身份能知道的消息,究竟里面几分真几分假,谁也说不好。 不过,不管真假,西梁王因为青州城和西梁城的缘故,必定大动肝火,也必定对镇北王恨之入骨,这个假不了。 铁林谷的兄弟,也因西梁王而死,这也假不了。 “那现在怎么办,大人?”陈小七做了个斩首的动作,“要不要把刘成……” 林川闭上眼睛,过了半晌,才慢慢睁开。 他何尝不想把刘成处死,可是现在,这个人还不能死。 “把他十根手指,一根根斩断。” 林川缓缓说道,“然后连人带供词,都送去将军那儿……” 陈小七嘴唇动了动,最终没有开口,沉默抱拳而去。 林川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身边的秦同知身上。 他已经缓过神来,也恢复了平静,此刻不知在想什么。 如今遇到这么大的事情,现在提亲…… 气氛好像不太合适啊…… 刚要说些安慰的话,秦同知抬起头来,目光望向他。 “林大人……” 他冲着林川缓缓抱拳, “秦某……有个不情之请……” 577ff.cfd。m.577ff.cfd 第216章,意外之喜 林川一愣,随即抱拳道:“秦大人,有话请讲,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套……” 秦同知非但没听,反而长揖到底。 “林大人……”他的声音突然哽咽起来。 二十年前,刚做知县那会儿,他两袖清风去上任,看见城外土路坑洼,便带着衙役们挑了三个月土;见了地主逼租子,他也敢把人锁到县衙门口示众。那时老百姓喊他“秦青天”,他夜里躺在衙门的硬板床上,睡得格外安稳。 后来呢? 夫人怀胎十月,辛苦生下了砚秋。可生下来就没奶水,孩子也总生病,他便动了心思,想让妻女过得好些……第一次收的银子,是个开酒坊的乡绅,用油纸包了五十两,说“只是让大人润润笔”,他夜里把银子埋在后院老槐树下,三天没睡安稳,最后还是挖出来收进了箱底…… 过了几年,他学会了很多,比如见了上司要弯腰,比如遇了案子就看银子,比如和县里的大户们称兄道弟,百姓再喊“秦大人”的时候,听着总像是在偷偷骂他…… 再后来,夫人意外身亡,只留下他和砚秋相依为命。旁人总劝他续弦,可他也不知怎的,心里一直就念着夫人,也装不下别人…… 慢慢的,就老了…… 来到青州,本来也没想着做点什么。 直到看见黑水河沿岸的百姓,赤着脚在泥里挖野菜,河工们吃着掺了沙子的口粮。那晚他蹲在河边,望着浑浊的河水,不知怎么就想起自己当年在城外挑土修路的样子,心头忽然就明白了些什么。他想着,如果能在青州,把黑水河的水利工程完成,以后河边就能多出数万亩良田,也算是为百姓留下点什么。 白天在沼泽里,泥水灌进嘴里时,他脑子里闪过的不是乌纱帽,而是“河堤还没修完”,还有“砚秋,爹对不起你”…… 而石大胆临死前最后那句“没给老娘丢人”,像一把刀,一下一下地割在他的心头。 这些人死了,是为了护他这个半吊子官。 秦同知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林川:“林大人,秦某混沌一生,今日才知,该为谁而活,实在羞愧不已……往日总为浮名所困,为私利所缠,做官只求自保,做人只顾苟安,浑浑噩噩,空耗俸禄,愧对百姓,愧对这身官服。如今死过一回,方知’堂堂正正’的分量。往后,不求碌碌无为混过余生,只求问心无愧。便是明日死在街头,能在死前做几件对得起良心、对得起百姓的事,也算赎了往日的罪过了……” 林川笑了起来:“秦大人能这么想,是青州百姓的福分。” 秦同知叹了口气:“林大人,沼泽里的话,你没忘吧?” 林川一愣,点了点头:“当然。” “虽然现在说这个不合时宜。可秦某这条命,能不能活到明天都两说……” 秦同知低声道,“砚秋那丫头,性子随她娘,认死理……我若真没了,她一个姑娘家……” 他轻轻搓了搓手,继续道,“秦某不知这西梁王为何视我为眼中钉,可这一次,秦某与西梁王争一争。为那些死在泥里的弟兄,为黑水河的百姓,也为……砚秋没白喊我这声爹……” 说到这里,他已落下泪来。 他慢慢挺直了后背:“你娶了她,我便了无牵挂。哪怕耗到最后,我这条老命填进去,也值了……还请林大人成全!” 说完,竟一把撩起下摆,就要跪下。 “哎呀秦大人,这可使不得啊!” 林川一把扶住他的胳膊,有些哭笑不得。 “虽然说起来有些不合时宜,可是……秦大人……可知今日,我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啊?”秦同知摇了摇头,“不知……” “实不相瞒,秦大人,我今日本就是特意寻您来的。” 秦同知一愣:“寻我?林大人有要事?” “算是……终身大事。”林川顿了顿,避开秦同知惊讶的目光,“我已备下聘礼,原想今日登门,恳请您将砚秋许配给我。” 秦同知怔住了,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方才还在恳求对方履行誓言,没承想对方竟早已备妥了心意,连时机都选在了今日。 若不是这场刺杀,此刻该是另一番光景。 “你……你说什么?”他生怕自己听错了,又追问了一句。 “我说,我是来下聘的。”林川转回头,迎上他的目光,“沼泽里的话,我记在心上。这些日子相处,我也更知砚秋姑娘品性纯良,我林川是真心想娶她为妻,护她周全。本想选个妥当日子,却没料到会以这种方式碰面。” 他从怀中掏出个银盒,打开,里面躺着枚鸽卵大的绿宝石:“这是……苍狼部大酋长的宝贝,价值不菲……我自己也没什么好东西,本想今日作为信物呈上,没想到……” 话没说完,却被秦同知一把抓住了手腕:“好……好啊!林大人……你这话……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今日两车聘礼,可都已经送到府上了!” 林川将银盒递到他手中,“只是眼下出了这等事,婚事怕是要暂缓些时日,但我的心意,绝无半分虚假。” 秦同知捧着银盒,眼眶一热,竟有些哽咽:“我信……我信林大人!有你这句话,我……我就是现在死了,也闭眼了!” “秦大人又说糊涂话了。”林川无奈道,“您还得亲眼看着砚秋出嫁,还得亲手抱外孙呢。” 秦同知被这话逗得笑出声,眼角却滚下泪来,忙用袖子擦掉,又把银盒小心地塞回林川手中:“这信物你且收着,等风头过了,我亲自把砚秋交到你手上。到时候,咱们再风风光光办婚事。” “全听您的安排。” 夜晚过去。青州城又迎来了新的一天。 城里四处平静,没有发生什么新鲜事。 原本的混乱也没有发生,一切都像平常一样。 从城外又来了一百名战兵,进驻了府衙,之后,便再没人看到他们。 只是衙役和捕头全都换了新面孔。 此外,再没什么不同了。 而回到铁林谷的林川,迎来了新的一批客人。 577ff.cfd。m.577ff.cfd 第217章,羌人来访 陆沉月近日有些闷闷不乐。 原本此次回铁林谷,她是心有期待的。 黑风寨这两个月发展势头迅猛,往日积累的憋屈突然有了林川的介入,又对黑风寨做了整体的规划,虽然还只是大框里的思路,可有些事一旦有了目标,人们心里自然而然就多了些叫做“动力”的东西。 林川留下了周瘸子和赵黑虎几个人,也在其中发挥了大作用。他们都是从铁林谷最初规划时就在的,桩桩件件都亲力亲为过,所以在执行的时候,便成了“工头”的角色。怎么划线,那里挖沟,如何分配人手……在经历了最初的忙乱之后,很多事情便有了头绪。 这都是林川的功劳,陆沉月心里是有数的。 她觉得自己是带了感激之心,此番回来,是要专程向林川表达感谢的。 所以在路上,她几次忍受不了牛车的慢慢悠悠,骑着胭脂冲在前头。 直到看见林川骑着风雷迎了上来。 数十日的惦念,不知怎的,就化成了三个字: “姓林的。” 有些感觉,怕是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 隔阂也突然就来了。 一切源自餐桌上,芸娘笑盈盈地告诉她:“相公要娶秦姐姐了。” 她一下子就慌了起来。 后来就开始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再后来,就连芸娘和秦砚秋都劝不住她了。 怎么回的房不知道。 只是从第二天开始,她就整日泡在校场上,盯着那些战兵们训练。 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外人…… “大人,外面有个商队来拜访……说是认得您。” 议事厅,林川正在画图纸,一名战兵上来报告。 “商队?”林川愣了愣。 这几日山货榷场的筹备进入尾声,给各地商队的帖子也都发了出去,再加上坊市的建设,往来商队也确实不少。所以来个商队拜访,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对,不过不是汉人,领头的说叫什么……图巴鲁……” 一说这个名字,林川想起来了。 不就是去血狼部的路上,遇到的那个羌人商队嘛。 “快请他们!” 林川赶紧吩咐,又补充一句,“把陆姑娘也请过来。” 没多久,陆沉月不情不愿地上了楼。 “找我干嘛?”她语气也不太爽。 “有个赚钱的大生意,叫你一起来谈谈。” 林川头也不抬,继续在纸上画着什么。 “哦。”陆沉月兴致缺缺,一屁股坐在旁边。 听到她这个反应,林川才抬起头来,看了看她。 往常要是提赚钱的事情,陆沉月可是最来劲的,今日这是怎么了? 城门外。 图巴鲁的商队缓缓踏上吊桥。 几十个羌部汉子仰起头来,被眼前巨大的城门惊呆了。 城墙上面,挂着几面斧头旗。 “这……就是林大人的铁林谷?” 一名年轻汉子低声道,“这林大人,是个大官啊……” 他们走惯了草原戈壁,见惯了毡房和帐篷,往年也见过汉人的城池。可进入铁林谷才发现,这里别有一番风景。 一条石板路从城门延伸进去,眼前是一片城镇的景象。 整齐的木屋连成一片,鳞次栉比地往远处铺展,街边摊贩的吆喝声夹杂其中。靠右的位置,沿路两侧正在建起一片木楼,有许多还搭着脚手架,无数身影在其间叮叮当当忙忙碌碌。 顺着另一条岔路望去,一座巨大的校场豁然铺开。黄土夯实的地面被踩得油亮,几排灰黑色的兵舍依着场边而立,檐下挂着晾晒的甲胄上百号战兵穿着战甲,正随着号令劈砍刺击。 校场中央竖着根高数丈的旗杆,一面斧头旗正猎猎作响。 更远处的景象被这片建筑挡了大半,只隐约可见一片朦胧的烟雾在半空蒸腾,混着铁器敲打声音断断续续飘过来。不用问,定是铁匠铺或是别的工坊,正卯足了火力赶工。 “乖乖……” 图巴鲁身后的汉子忍不住低呼出声,被图巴鲁狠狠瞪了一眼才闭嘴。 他原以为铁林谷就是个大点的山寨,没承想竟有这般气象。 光是这规整的布局和操练的阵仗,就比西梁王麾下的营盘还厉害。 “图老板这边请。”领路的战兵停下脚步,抬手往前方一指。 图巴鲁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座三层木楼立在街心,檐下挂着块“铁林酒楼”的黑底木匾。他愣了愣,忙道:“咱们不是来吃饭的,是来见林大人。” “大人就在楼上办公。”战兵咧嘴一笑,指了指三楼,“这酒楼是谷里的产业,一楼饭堂,二楼雅座,三楼便是大人议事的地方。” “哦,在酒楼办公?林大人果然是个妙人,别具一格啊。” 图巴鲁招呼弟兄们把驮货的马车停在楼侧,特意叮嘱看好马背上的皮毛和药材,这才跟着战兵拾级而上。 刚推开楼门,一股醇厚的酒香便扑面而来。 不是草原马奶酒的酸冽,也不是中原米酒的绵柔,而是带着火一般的冲劲,往人毛孔里钻。 图巴鲁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羌人爱酒,草原上的狼戎人、东北的女真更是视酒如命,上次林川给的那袋烈酒,他一路都当宝贝,每到一处交易,只舍得倒出小半碗让客人尝鲜,结果无论是漠北的牧民还是河东的行脚商,喝完都红着眼问他哪里能买到。 别的不说,若是能从铁林谷采购到这款美酒,就够他们部落大赚特赚了。 “图老板!”三楼台阶上,林川笑呵呵地迎着他。 “林大人!许久不见,您看着更精神了!” 图巴鲁赶紧几步踏上三楼,双手握住林川的手,行了个礼。 “图老板这一路辛苦了。”林川拉着他往里走,“坐下说。” 抬手示意他落座。 “谢大人。”图巴鲁小心翼翼坐下,桌上已摆好了茶壶,香气氤氲。 直到现在,他还是不清楚林川的身份。 只是看着铁林谷这般气象,恐怕至少也是个大乾王朝的指挥使。 正琢磨着,就听林川道:“给你介绍位朋友。”他指着坐在窗边的女子,“这位是西梁山黑风寨的陆寨主。” “啊!西梁山!知道知道!” 图巴鲁猛地站起身来,脑子一时也没反应过来。 西梁山是他往年走商的必经之路,有几个寨子的名号更是如雷贯耳,其中就有黑风寨,只是他素来绕着走,从没敢靠近过。 “黑风寨……” 他突然愣了愣,呆立在原地。 “陆?哪、哪个陆寨主?” 577ff.cfd。m.577ff.cfd 第218章,还剩一个名额 “黑风寨不就一个陆寨主?” 林川倒是没料到他会有这个反应。 看样子,这个图巴鲁对西梁山还挺熟悉,应该是知道陆沉月的名头。 图巴鲁眼角抽搐了一下:“可是黑、黑旋风……陆当家?” 陆沉月原本正望着窗外的校场出神,闻言抬眼扫了他一下,没说话。 “哎呀久仰久仰啊——” 图巴鲁大惊失色,差点跪下来。 “小的往年走西梁山商路,没少听商户们念叨陆当家的本事!都说您是女中豪杰,一把刀能劈开巨石,百人不敢近前!只可惜一直没缘分亲眼得见……今日一见,果然……果然……”他搜肠刮肚想找个词,“英……英气逼人!” “是英姿飒爽。”林川在一旁笑道,替他解了围。 “对对对!英姿飒爽!太对了!”图巴鲁连忙附和,抬手抹了把额头的汗。 他哪想到能在铁林谷撞见这位传说中的人物,再看陆沉月坐在这里的姿态,分明跟林大人熟悉的很。 心里最后一点疑虑全都没了。 能和传说中的“黑旋风”如此相待,这位林大人的分量,怕是能压过半个西梁王府了。 这铁林谷……水好深。 “图老板,我就开门见山了。” 林川也不打算客套,直接说道,“既然你返程愿意来铁林谷一趟,想必对铁林谷的酒,很感兴趣……” “不光是酒,还有铁器……”图巴鲁赶紧补充道。 “哦,对对,还有铁器。” 林川点点头,“草原这条线呢,我有自己的商队在走……” “大人也有走草原的商队?”图巴鲁愣了愣。 狼戎和大乾正在交战,这铁林谷竟然有商队走草原,背景不凡啊…… “嗯……我想和你谈谈铁林谷西线的商路……” “铁林谷西线?”图巴鲁想了想,有些困惑,“还请大人明示。” “看地图就知道了。” 林川在桌上摊开一张羊皮地图,“从铁林谷往西,可以走西梁城,也可以走南边,这条路进西梁山,一路穿过去,再走陇西……” 他说这一遍,图巴鲁立刻明白了。 这条路他太熟了。 早年走这条线时,他年纪还小。那时西梁军还没在沿途设卡,狼戎人也只敢在边境游弋。他跟着部落里的老人,用青州的酒换陇西的药材,再用铁器换草原的战马,一趟下来,利钱能翻三倍。 可后来…… 图巴鲁的眉头拧成了疙瘩。 西梁军在岔路口设了关卡,过一次要抽三成利;狼戎人越境的次数越来越多,西梁山不知从何时起,寨子也多了起来,不仅要钱,还抢货物。满满的,这条黄金商路,就成了没人敢碰的险途,后来他们就改走北线草原,虽然利薄了些,却好在安稳。 林大人竟盯上了这条路? “大人……”图巴鲁有些为难道,“这条线不好走……” “不用担心。”林川笑了笑,手指点了点黑风寨的位置,“你只需要走到这里即可。” “这是?”图巴鲁一愣。 “黑风寨。”林川说道,“你只需要把货物送到这里,剩下的路,不用你管。从铁林谷到黑风寨,这一段由我们护送;西梁山里,有陆寨主照应。你要做的,就是把我需要的货物运到黑风寨,再从那里拉走我们的铁器和酒,还有你需要的中原货物。至于西梁军、狼戎人……都与你无关。” 图巴鲁眼前一亮。 林川的意思,他马上就懂了。 这是要把黑风寨作为中转站! 怪不得…… 他偷偷瞥了眼陆沉月。 对方依旧托着腮,望着窗外发呆,压根不管他们的谈判。 看来陆当家,是把黑风寨的事情,全权交给林大人来处理啊…… 难道黑风寨…… 竟然也是林大人的势力范围?! 这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图巴鲁当即点头:“大人,这生意,我做了!” …… 陆沉月的心思,早就飞到了不知哪里。 她的心头反反复复在重复着一个问题: 她不在的这两个月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姓林的就要娶秦砚秋了呢? 他们俩什么时候好起来的? 芸娘又是怎么同意的呢? 听芸娘的意思,姓林的以后要娶三妻二妾。 如今若是娶了秦砚秋…… 这三妻就已经有两妻了。 还剩一个妻的名额……要是不抢的话,就只剩妾了…… 她正想着,耳边传来林川的声音。 “陆姑娘,你同意吗?” “啊?我同意什么?”她慌里慌张站起身来,“第三妻?” “什么第三期?”林川一愣,“我问你跟图老板谈的事情,你同不同意。” “你、你说了算,我听你的。”陆沉月赶紧扭过头去,不让他看见自己的失态。 “嘿……”林川摇摇头,笑着望向图巴鲁,“行,就这么定了。这几日你留在铁林谷,咱们慢慢商议具体的细节……” “是是是,全凭大人吩咐。”图巴鲁如今早已没有了丝毫的疑虑。 能把黑风寨和黑旋风都收为己用,林大人的能耐,恐怕是手眼通天啊。 …… 林川正领着图巴鲁下楼。 刚走出大门,就见一名战兵大步奔来,到近前脚步一顿,压低声音俯在他耳边:“大人,将军派人过来,说有要紧事,让您即刻去趟大营。” “知道了。”林川吩咐一声,“去请南宫先生过来,替我好生招待图老板。” “喏。”战兵应声而去。 林川转向图巴鲁,拱手道:“图老板,实在对不住,营里有急事,林某得先失陪片刻。” “大人尽管去忙,尽管去忙!”图巴鲁连忙回礼。 林川点点头,转身就走。 “姓林的!” 三楼的窗口突然探出个脑袋,陆沉月扒着窗沿,脸颊鼓鼓的,像是在赌气。 林川脚步一顿,仰头看去:“怎么了?” 只见陆沉月气嘟嘟的:“我有话对你说!” 林川瞧她这模样,倒觉得有些好笑:“等我回来再说。” “哦。”陆沉月应了一声,脑袋“嗖”地缩了回去。 图巴鲁眼珠子转了转,心里恍然大悟。 原来林大人不止把黑风寨给收了! 就连黑旋风…… 也给收了啊!!! 577ff.cfd。m.577ff.cfd 第219章,西梁王的阴谋 边军大营。 “……汾州城传来消息。”陈远山抬眼看向林川,“那个刘玉彦……死了。” “死了?”林川闻言眉头一蹙,“怎么死的?” “说是夜里失足落水,天亮才捞上来,尸首都泡胀了。”陈远山拿起案上的密信,“至于这里头有几分真,几分假,你我都清楚。” “西梁王……这是灭口?”林川问道。 刘玉彦是西梁王府的人,如今刚牵扯出青州的事就暴毙,未免太巧了。 陈远山冷笑一声:“灭不灭口我不知道。只知道王爷把青州的事捅到了朝廷,上头连下两道折子,把西梁王骂得狗血淋头。老东西折了这么大的面子,杀个刘玉彦泄愤,再把水搅浑,倒也像他的做派。” 林川沉默片刻:“将军,属下总觉得这事透着蹊跷……” “哦?”陈远山抬眉,示意他继续说。 “西梁王雇人刺杀秦同知,又想搞乱青州,目的是想逼迫西陇卫镇压,好借机参王爷一本……”林川思忖片刻,摇摇头,“可这计谋也太拙劣了些。他堂堂一方藩王,买凶杀人?而且还是朝廷命官?这……何必呢?闹得这么大张旗鼓,反倒把自己摘不干净,这不像是老谋深算的西梁王会做的事。” 陈远山皱起眉头,目光沉沉地盯着地图:“你是说,他故意露了破绽?” “不好说。”林川摇头,“但这步棋走得太糙,像是……故意在遮掩什么。” 陈远山点了点头:“有道理……可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帐内一时陷入了沉默。 过了片刻,陈远山摇摇头:“先不想了,说说血狼部那边的事情。” “是,将军。”林川抱拳道,“属下已经与血狼部谈妥,筹备一支商队……” 他把近期和血狼部接触的细节、商队的规模、货物的兑换比例都一一说了。 陈远山边听边点头,等林川说完,忍不住拍了一下桌子:“他娘的,老子是真想不到,你这一步棋,算是把青州这一块给盘活了……若是没有这一招釜底抽薪,黑狼部指不定会闹出什么样的动静。” “将军过奖了。”林川顿了顿,话锋一转,“黑狼部如今已不足为惧,只是……苍狼部那边,不知……” “那是一块更难啃的骨头。” 陈远山目光落在地图上,从青州城到西梁城,中间有一大片荒原,往日里,镇北军和狼戎骑兵没少在这其中交战。可苍狼部上次折了两千骑兵之后,这段时间一直没有什么大的动静,也不知道是在做什么准备。 “说起来,王爷的心思也不在鞑子身上。” 陈远山叹了口气,笑道,“拿下两座大城,还有马场、粮仓,这势力一扩,比打赢十场仗都管用。” 林川没有作声。 他当然明白,藩王之间哪有什么正邪之分,拼的就是谁的地盘大、手下人多、粮草足。你占的地方越广,手里的家伙越硬,说话才有分量。跟那些草原蛮子死磕,不过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地盘,真正的重头戏,从来都是这些城池和势力范围的争夺。 “上次的马肉都吃完了没?”陈远山笑着问道。 “没呢。”林川摇摇头,“腌了大半,很快就要入冬,也能保存得住。” “不错不错。”陈远山点点头,“他奶奶的,这种仗就该多来几趟!打死一匹狼戎战马,既能少个敌人,又能添顿荤腥,战马的皮剥下来能做甲胄,骨头能熬胶。西陇卫缺的就是这些,打一场下来,补充的东西比上头拨的还多。” 说完他自己先哈哈大笑起来。 林川也笑了起来。 以战养战,这本就是边军的老法子。 可笑着笑着,他脸上的笑意逐渐僵住了,他脑子里某根没理顺的线突然被点燃。 “怎么了?”陈远山注意到他的反应。 “战马?”林川大步冲到地图面前,“将军,镇北军的马场……” “马场怎么了?”陈远山看着他的手指点在地图上的位置,愣了愣,忽然想起什么,“你是说……” “若是青州城乱,西陇卫必将入城平乱!” 林川手指重重点在青州城的位置,“到那时,西陇卫被牵制住,而镇北军的马场附近,就只有黑石营和虎贲营,调动不便……” 陈远山的脸色“唰”地沉了下去:“你是说……西梁王与苍狼部联手,要对付马场?” 苍狼部上次折了两千骑兵,这段时间静得反常,想来是在憋大招。若他们趁虚袭扰马场,再加上西梁王在暗中策应……后果不堪设想。 “属下不敢妄断!”林川抱拳道,“但这其中的关节太巧了。马场若是有失,镇北军士气必定大跌……而且,若战事一起,西陇卫仓促回援,青州城的防备就会彻底空了。西梁王只要趁机挥师东进,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夺回青州城!” “这个猜测,不无道理。”陈远山眉头紧紧皱起来。 林川想了想:“将军只需派出斥候,查一查西梁军和苍狼部的动静,便可佐证属下是否判断有误。” 陈远山在帐内急得转了两圈,猛地冲帐外吼了一嗓子:“大彪!!” “在——” 帐外传来一声粗嗓,紧接着布帘被“哗啦”掀开,庞大彪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将军!” 他嘴里还鼓鼓囊囊的,满嘴都是油星子,显然在偷吃林川带来的酱马肉没擦嘴。 陈远山扫了他一眼,没心思计较这些:“把斥候营撒出去,给老子查西梁军和苍狼部的动静!特别是马场以西以南那片,一寸地都别放过,有任何异常立刻回报!” “喏!”庞大彪抱拳应声,转身就走。 “等等!”陈远山又喝了一声。 庞大彪猛地刹住脚,转过身来:“将军,还有什么吩咐?” “大头呢?”陈远山皱着眉头问道。 庞大彪脖子一缩:“在……在外头蹲墙根啃肉呢……” “妈勒个巴子的,让他滚过来。”陈远山没好气道。 “哎哎。”庞大彪应着,转身跟头驴似的颠了出去。 林川看着庞大彪那慌张模样,强忍住笑。 “憋回去!”陈远山一眼瞥见,没好气道,“你个瘪犊子,说好的厨娘呢?” “回将军!还在培训!”林川大声道。 “培个屁的训!”陈远山一挥手,“能把红烧肉炖得烂乎,油汤能泡饭就行!赶紧安排!” “是!”林川笔直地答应道。 话音未落,胡大勇臊眉搭眼地进了大帐。 “将军,您找我?” 陈远山瞅了他一眼:“我说大头啊,两年期限到没到?” 胡大勇一愣:“将军,已经到了。” 577ff.cfd。m.577ff.cfd 第220章,两年惩罚期 “到了?”陈远山点点头,“有什么想法?” 胡大勇摇摇头:“没想法!全听将军的吩咐!” “滚犊子!”陈远山骂道,“没想法?没想法你怎么挨罚的?说!” “将军!属下就是没想法!”胡大勇梗着脖子大声道,“大头是将军的兵,将军指东,我绝不往西,将军说砍人,我绝不剁鸡!” “行。”陈远山被他气笑了,摆了摆手,“那你回来,继续干你的亲卫营百户。” 胡大勇愣了愣,看了一眼林川,声音低了下来:“是,将军……” “是个屁!”陈远山瞪了他一眼,目光转向林川,“你瞅瞅,我说啥来着?林川,你小子给他们都灌了什么迷魂汤,啊?一个个的,嘴上挂着铁林谷,心里惦着铁林谷,拿着老子的俸禄,吃着你铁林谷的肉,怎么,你打算把西陇卫给收了?” “属下不敢。”林川赶紧单膝跪下,“属下生是将军的人,死是将军的死人,绝无二心!” “谁说你有二心了?”陈远山抬脚虚踹了一下,“少给我来这套!跪什么跪?给老子站起来!” “哎。”林川答应一声,慢吞吞站起身来。 胡大勇低着头,目光斜斜地瞅他,有些想笑。 “大头,你跟了我几年?”陈远山忽然换了个语气,问道。 胡大勇一愣,手指头在怀里扒拉了半天,才抬头道:“将军,快二十年了!” 他声音里带了点感慨,“属下十五岁就跟着您,那时候您还在京城呢。” 后来将军全家被构陷下狱,他揣着干粮蹲在狱墙外守了三个月,差点没饿死。 原以为这辈子再没机会见着将军了,没想到镇北王出手保了人,他们这些老弟兄才又聚到一起,跟着将军来了这苦寒的边地。 “二十年了啊……” 陈远山长叹一口气,问林川,“林川,你觉得大头这人怎么样?别玩虚的。” “将军!”林川抱拳道,“胡大勇他……是个好人。” “啥?”陈远山一愣,“是个好人?你小子跟我这儿说评书呢?” “不是将军……”林川急忙摆手,说道,“自属下来了铁林堡,这半年来,全靠他帮衬,属下才能走到今天。他为人忠心,几十年来对将军从没二心,刀架脖子上也不会皱一下眉;战场上敢拼,敢提着刀第一个冲阵,光凭这一点,属下便服他!还有他性子直,肚子里藏不住话,跟他打交道松快得很……” 陈远山没说话,只是眯着眼听。 林川顿了顿,继续说道:“但他的毛病也很明显。认死理,不懂转弯,容易钻牛角尖。还有就是冲动,遇事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干了再说。这样的性子,太脆,不经折。在战场上拼杀可以,但若是遇上勾心斗角的人,他这点耿直,怕是要吃大亏。” 陈远山听完,点点头:“大头,听见了?” 胡大勇脸涨得通红:“听见了,将军。” 陈远山没理他,转头对林川道:“就让大头留在铁林谷吧。” 林川和胡大勇同时一愣:“将军?” 陈远山瞥了眼一脸茫然的胡大勇:“这小子跟了我二十年,除了砍人就是认死理,在军营里混,早晚得被人坑死。你那儿规矩多,人也活络,带着他磨磨性子,兴许……还能落个善终。” 胡大勇这下听懂了,眼圈猛地红了:“将军!大头回来跟将军!!” “老子不稀罕!”陈远山瞪他,“就你那个饭量酒量,老子敢把你留在身边?老实待在铁林谷,把该做的事办妥帖!敢有半分懈怠,老子亲自带兵过来扒你的皮!” 胡大勇泣不成声,跪在地上重重磕头。 林川上前一步,抱拳躬身:“将军,属下有一事相求。” “说!” “若胡大勇能安心驻守铁林谷,属下恳请将军,授他游击营副将一职。”林川语气恳切,“他虽粗莽,却对谷中弟兄尽心,由他统领游击营,属下放心。” 陈远山盯着胡大勇趴在地上的背影,忽然“嗤”了一声,抬脚就踹:“起来!再磕就成傻子了!”他转向林川,大手一挥,“好小子,就依你!” “谢将军!”林川躬身应道。 胡大勇跪在地上,泪涕横流:“谢将军……谢林大人!” 陈远山摆了摆手,望着帐外的日头。 半晌,他悠悠开口,却换了个话题:“林川,你在铁林谷……办了个铁林军院?” “是,将军。”林川回答道。 “教他们啥?排兵布阵?”陈远山困惑道。 “排兵布阵只是一方面,属下教的更多的,是想让他们知道,为何而战。” “为何而战?”陈远山表情凝重了起来,似乎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这还用问?当兵吃粮,拿了朝廷的饷,就得替朝廷卖命,听朝廷的号令,难不成你还想教他们抗命不成?” 林川急忙摆手:“将军误会了。属下是说,弟兄们光知道’卖命’,可不知道为‘啥’卖命,这不一样。” “啥不一样?”陈远山把眼一瞪,“老子一声令下,西陇卫让杀谁就杀谁,朝廷让守哪就守哪,这是本分!主将的令旗指哪儿,刀就砍到哪儿,难道不对?” “将军说得是。”林川点点头,“可弟兄们跟您不一样。您是将门出身,保的是这方水土,西陇卫也是骁勇之师。可属下招募的兵却不一样,他们大多是逃难来的,家乡在哪都忘了,若是让他守青州,他可能觉得守不守都一样。” 陈远山一愣。 “属下在军院里,让老兵讲当年打西梁军的事,让新兵们讲鞑子杀百姓的事。”林川声音沉了沉,“讲鞑子怎么抢粮食,怎么把百姓捆起来当牲口卖,怎么屠村子、杀妇孺、杀自己家人……” 陈远山有些听懂了他的意思,缓缓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林川继续说道:“属下觉得,若是让手下的兵,在打仗的时候不光觉得这是件拿饷银的差事,更能知道,杀了敌人人,自家的婆娘就不会被凌辱,孩子能睡安稳觉,粮食也不会被抢夺……这样,他们杀敌的心,或许就会更强一些。” 陈远山叹了口气。 他带兵几十年,只知道从严治军,却没想过,还有林川说的这些内容。 帐里静了好一会儿,陈远山忽然骂了句粗话:“他娘的……老子带兵几十年,竟不如你个小子看得透。” “将军过誉了。”林川抱拳道,“属下也不是看得有多透,只是觉得,人心若是用对了,也是一把刀。” “人心……也是把刀……” 陈远山点点头,“老子只知道’将是军之胆’,只要主将敢拼命,弟兄们就敢跟着冲。现在听你这么一说,若是人心齐了,的确是把钢刀……” “是。”林川点点头。 陈远山将手一挥:“从明日起,老子把西陇卫自百户以下各级将官,轮流赶去铁林谷,你就给老子使劲训!” “……啊?” “啊什么啊?”陈远山冷哼一声,“你给老子挑一遍,哪些能用……” 林川一愣。 将军这是……话里有话啊。 “愣着干什么?不敢接这个烫手山芋?” “将军有令,属下不敢接也得接!”林川抱拳道。 “你是怕老子这些将官不服你管?” 陈远山瞥了他一眼,“你放心,老子给你写个亲笔手令。等他们到了铁林谷,谁他娘的敢呲毛,甭管他是总旗还是百户,先拖下去赏他十军棍。” 林川嘿嘿一笑:“谢将军。” “少跟老子来这套。” 陈远山摆摆手,“要是训不出个模样,回头老子先扒你的皮。” 577ff.cfd。m.577ff.cfd 第221章,陆沉月的脚丫 回到铁林谷。 林川便叫上南宫珏和胡大勇,马不停蹄开始筹备军官训练营的事宜。 南宫珏负责训练营的章程和所需物资,胡大勇则负责从游击营里挑选教官。 铁林谷如今在西陇卫里早已鼎鼎大名。不过西陇卫的将官皆是沙场拼杀出来的精英,骑射刀枪无一不精,林川要做的,更多的是将铁林谷的一些训练理念,灌输到他们的脑海中。 训练计划按批次进行,每批五十人,为期二十天。 如此一来,只需要半年多的时间,便可以将百户以下军官全部轮训完。 按照林川的计划,训练营头五日不涉及任何刀枪训练。 每日卯时,所有受训军官需齐聚一堂,由林川亲自授课。 课程内容摒弃兵法空谈,以案例教学为主:届时将鞑子屠村的账簿、狼戎人掠走妇孺的名册等尽数摊展于桌面,安排亲历过相关事件的老兵现场讲述,再引导军官们自行讨论。 讨论内容包括:一场战役战败后,会有多少百姓因此遭殃;或者守住一处隘口,又能护住多少户人家周全。同时,强制要求这些习惯了听令的军官开口发言,讲述各自家乡的过往、身边弟兄的牺牲,直至激发出他们“这仗,不能输”的信念。 待军官们的思想之弦绷紧后,便进入团队训练阶段。 比如以十人为一组,共同扛着三丈长的圆木进行冲刺训练,若有一人掉队,整组需重新开始。此项训练由胡大勇负责监督,强化团队意识,让他们明白此举并非单纯锻炼力气,而是培养“同生共死”的集体观念。 午后的推演训练,则更贴近实战。 按林川的要求,在铁林谷里搭建了一个篮球场大小的沙盘,所有人可以站在高台上,看到沙盘之中的兵力推演过程。林川用草人分别充当敌军与百姓,会设置诸如“小股狼戎袭扰村落的同时,西梁军主力压境,手中仅有五百人该如何分兵”等刁钻题目,总之,越极限越好。以此逼迫军官们深入绝境之中,引导他们思考并反思。 这些内容,也是铁林谷的战兵们平日里会进行的训练内容。 林川明白,有些事情绝非一蹴而就。 只是西陇卫作为陈将军的嫡系,他也愿意将自己的一些心得分享给大家,至于能消化吸收多少,内心又能认同几分,那就不是他能决定的事情了。 …… 方案讨论完毕,丑时已经过半。 几人各自散去休息。 林川一路琢磨着训练营的细节,快到自家门口时,眼角瞥见远处围墙上坐着个孤零零的身影。 想起白日里陆沉月说的那句“我有话对你说”,林川停了片刻,朝陆沉月走去。 听见动静,陆沉月看他一眼,没说话,只是往旁边挪了挪,把悬在墙外的脚丫收了回来。 林川翻身爬上墙,一屁股坐在她身边:“怎么还不睡?” “怎么才回来?”陆沉月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他。 “将军有要紧事。”林川简单回答,继续道,“你有话跟我说?” 话一出口,陆沉月原本攒了半宿的气势瞬间消散,整个人也蔫了。 她低下头,声音也小了:“现在没了。” “嗯?”林川侧头看她,“到底咋了?” “没咋。”她把脸往膝盖里埋了埋,声音瓮声瓮气的。 月光下,脚丫白白嫩嫩的,哪里像个绝世高手的脚。 “你没说实话。”林川看得通透,说道。 “哼……”陆沉月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算是反驳。 林川忽然想起什么,试探着问:“失恋了?” “什么?”陆沉月抬起头,有些茫然。 “哦,你不懂失恋的意思……当我没说。”林川摆摆手,觉得自己有些扯远了。 “奇奇怪怪的……”陆沉月抬眼瞪了他一下。 “这几天事情太多,没顾上你,是我怠慢了。”林川放软了语气。 “……我挺忙的。”陆沉月闷声道。 “嗯……黑风寨怎么样了?”他问。 “挺好的。”她答得飞快。 “就这?”他反问。 “就这。”她点头。 林川瞅着她紧绷的侧脸,总觉得不对劲:“我怎么觉得……你这次回来,变了个人似的?” 陆沉月顿了顿,小声顶了一句:“……你不也变了。” “嗯?” “没事。” “什么意思?我哪里变了?” “……” 陆沉月把脸转到另一边,望着远处的树影不吭声。 “我怎么可能会变?” “你又不是北极星……” “嗯?”林川一怔,笑出声来:“你都记得。” 陆沉月没接话,脸热了起来。 “怎么可能不记得……” 这句话没有说出口,在心里翻腾了好一阵儿。 说不清楚为什么,在西梁山的时候,夜里常常会仰望星空,寻找北边那颗最亮的星。 看着看着,就会胡思乱想起来。 然后心里,就慢慢开始弥漫起这个男人的身影。 现在才确定,原来这就是喜欢啊…… 所有的星辰都绕着它转…… 凭什么啊……! 我才不想……绕着你转…… 陆沉月心里没来由的一股烦躁,顿时看林川哪哪都不顺眼。 “我试试你的功夫。” 话音未落,足尖一点,轻飘飘就跃下了墙。 “啊?”林川被这突如其来的命令口吻吓了一跳,往下看时,陆沉月正直直地往校场方向走去,看样子不像是开玩笑。 他跟着跳下墙,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小跑几步追上去。 “现在什么时辰了……” “考教你的功夫……问时辰干嘛?” “我不是问你……我的意思是,现在这么晚……” “姑奶奶乐意!” 随着话锋而来的,是陆沉月旋身一掌。 林川“啊哟”一声,堪堪躲过,陆沉月却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呲啦”一声,竟然一爪将衣袖扯了下来。林川大惊失色,还没站稳,陆沉月的拳头已到眼前。 “你还真打啊?”林川抬手去挡,掌心撞上她的拳头,只觉一股拳劲顺着胳膊往上窜,他踉跄着后退三步。陆沉月没停手,欺身而上,手肘弯成个刁钻的角度顶向他胸口。林川急忙侧身,却被她另一只手抓住衣襟,猛地往前一带。 他脚下不稳,竟直直朝她扑了过去。 “唔!”两人撞在一处,林川下意识伸手去扶,却一把搂住她的腰。 陆沉月也被撞得后退半步,脚后跟踩到一颗碎石,疼得“嘶”了一声。 “你怎么不穿鞋?” 林川慌忙松手,想退开几步,却被陆沉月反手扣住手腕,将他的胳膊拧到身后。 “疼疼疼!”林川疼得直抽气,“你出气归出气,别卸我胳膊啊!” 陆沉月哼了一声,手上松了半分,抬脚撞在他腿弯。 林川“噗通”一声单膝跪地,下巴差点磕在她脚上。 “哼,还是个五。”陆沉月低头瞪他。 “我在你面前一直都是个五啊……”林川也不挣扎,“要是杀鞑子,我就是十了。” “吹牛。”陆沉月松开手。 林川一屁股坐在地上,目光却一直盯着她的光脚丫。 “登徒子!”陆沉月脸色一变,抬脚就踹。 “什么啊?”林川一把拽住她的脚踝,“你的脚出血了啊……” 577ff.cfd。m.577ff.cfd 第222章,集体婚礼 陆沉月浑身一僵,像被烫到似的,赶紧想抽回脚,却被林川两只大手抓的牢牢的。 她低头一看,果然见右脚的小脚趾旁渗着点血珠,许是方才跳墙时被碎石划破的,刚才只顾着赌气,竟没察觉疼。 可林川现在的动作…… “你放手!”她又羞又急,脸颊腾地红了,另一只脚作势要踢,可动作实在是不雅观。 她干脆一屁股坐下来,闷声道:“登徒子。” “行行行,我是登徒子。” 林川没松手,简单查看了一下伤口,问题不大。 “还好今天装的酒。” 他一把扯过腰间的水囊,晃了晃,眉头舒来,“嘿,正好用来给你消毒。” 说着拔掉木塞子,把酒往她脚上倒:“忍着点儿。” “你要做什么?” 陆沉月杏目瞪圆了,脚上传来一阵剧痛,“嘶”的一声。 刺痛,带着麻酥酥的触感。 她下意识缩了缩脚趾,却没有挣扎。 林川把她的脚丫放在自己腿上,抓起被她撕掉的衣袖,又撕开一道布条,把脚丫包扎了起来:“伤口虽不大,但容易感染,回去再上点药……” “要你管。” 她别过脸,方才那股凶巴巴的气焰已经散得没影了。 “好好好,我不管,以后谁爱管谁管……” 林川拍了拍她的脚丫,“包好了。” …… ……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鞭炮声响彻云霄。 二十多个姑娘穿着嫁衣,被各自的新郎牵着,站在晒谷场红毡上。 林川穿着簇新的官服,站在临时搭的礼台中央。在他身后,南宫珏捧着一卷红绸婚书,正一一核对名字。晒谷场四周摆满了长条木案,老人们被请到最前排,他们大多是战兵们健在的长辈,正泪汪汪地看着眼前这一群新人。 “南宫先生,时候到了!”胡大勇低声提醒道。 “吉时到!” 南宫珏清了清嗓子,婚书。 原本婚书引经据典写满了三页,结果被林川砍得只剩半篇。 可他毕竟是举人出身,即便删减再三,字句仍带着书卷气,朗声道:“维永和二十三年,秋禾盈仓之日,铁林谷聚贤,为众将士与血狼部诸女,共证秦晋之好。” 台下众人都瞪大了眼睛听着他念婚书,可还是有很多人越听越迷糊。 有人悄悄挠了挠头,问身边人“这都说的是啥”,被旁边的人拍了下后脑勺:“反正是成亲,你就不能听不懂假装懂?” 另一个人咋舌道:“读书人就是厉害。” “何止是读书人,人家南宫先生是举人。” “真的啊?那将军是什么人?” “将军……是咱们大人!” “……” 台上,南宫珏深吸一口气,开始逐一点名。 “战兵王铁蛋,配血狼部萨仁;战兵钱六,配血狼部阿古拉;战兵孙七,配血狼部其其格,战兵王铁柱,配汉女吕金翠……” 二十多对新人的名字被他一一念出。 每念到一对,那对新人便往前半步,对着礼台方向深深一揖。 “……以上二十有八对,皆愿结为连理。” 南宫珏念完最后一个名字,翻过婚书的后半页。 那里原是要写每对新人的生辰八字与姻缘典故的,此刻只剩大片空白,只在末尾有林川划的一道粗线。 他继续念道:“盖闻乾坤定矣,夫妇别焉。尔等或生于朔漠,善骑射而性刚直;或长于中土,历烽烟而志坚贞。今以红绳为约,合卺为盟,当效鸳鸯比翼,勿效劳燕分飞。” 他念得抑扬顿挫,念到“鸳鸯比翼”时,不禁心中感动莫名,特意抬眼看了看新人。 见一群人都脸色茫然,他愣了愣,便放缓语速:“今以铁林为证,谷水为盟,愿尔等此后:昼共耕织,夜同枕席;外御其侮,内睦其家。生则同室,死则同穴。同心同德,共守铁林寸土!” 最后一句话,所有人都听懂了。 二十多对新人齐声应道:“同心同德,共守铁林寸土!” “哎呀好啊!” 前排的老人们率先叫好,有位瞎眼的老人摸索着抹泪。他儿子若在世,也该成家了。 南宫珏合上婚书,轻咳一声,按林川教的白话补了句:“官府的文书已备妥,从今往后,你们便是夫妻了。” 这话说出口,台下又是一大片欢呼声。 林川往前站了站,目光扫过底下的新人:“我不多说虚的。进了铁林谷的门,就是一家人。铁林谷的汉子,今日娶了媳妇儿,就要把媳妇儿放在心头上,你们每个人的小家,构成了咱们铁林谷的大家。从今往后,战场杀敌也好,赶牛种田也罢,你要记住,没有媳妇儿给你撑腰,你啥也不是!往后谁要是欺负自家媳妇,或是忘了护着铁林谷,休怪我军法处置。” “是!”新郎们齐声应道。 血狼部的姑娘们被逗得抿嘴笑,有个叫其其格的姑娘突然开口,用生硬的汉话说:“我们也会帮着守谷!” “好!”底下又是一阵喝彩。 拜堂的流程简单郑重。 “一拜天地——”南宫珏站在台边高声唱喏。 新人齐刷刷转身,对着开阔的谷口弯腰。远处的山峦在日光下耸立,像是默默受了这一拜。 “二拜高堂——” 南宫珏的声音又起。 前排的老人们被扶到椅子上,有白发苍苍的爹娘,也有失去孩子的长辈。 新人战兵里面,有不少都是孤儿。 如今谷中的老人,也是他们的长辈。 新人磕完头,又转向站在老人身边的林川,齐齐躬身:“谢林大人!” 林川点了点头,受了一拜。 “再拜忠魂——” 南宫珏的声音沉了几分。 新人转向谷西的纪念碑,碑前的香炉里燃着新香。 这个流程是林川做主要加上的。 新人成亲,意味着好日子的来临。而正是那些战死的兄弟,他们才有了今天的生活。 这一拜格外重,所有人都默默拜了拜。 “夫妻对拜——” 话音刚落,几个抱着幼童的婆子往前凑,故意将新人往中间挤:“站近点!离这么远咋拜堂?”说着就伸手把姑娘们往新郎身边推。 这下可热闹了。二十多对新人本就紧张,被婆子们故意捣乱,个个碰了脑袋。有个新郎想扶媳妇,脑袋却“咚”地撞在姑娘额头上;有的两人都往中间倒,嘴对嘴亲了个正着;更有两对慌手慌脚,拜错了对象。 “哈哈哈!”围观的人笑得前仰后合。 有个性子爽朗的草原姑娘揉着额头,掀起盖头就给了新郎一拳,却被新郎抓住手腕往怀里带,两人红着脸对看一眼,忍不住笑了起来。 王铁柱傻呵呵地乐着,瞅着小翠红绸盖头下的眼睛。 小翠已经是泣不成声。 她根本想不到自己还能有今天。 流水席开了一整天,许多人都去厨娘那里帮衬:烙饼、酱肉、炒杂菜、炖骨头……木案沿着街道一路摆开,人群穿梭其间,欢声笑语络绎不绝,刚打完铁的工匠揣着手过来喝两杯,盖房子的劳工笑呵呵接过别人递过来的肉汤,抱着孩子的妇人给新人塞红鸡蛋,连穿开裆裤的娃都拿着糖块,在人群里钻来钻去。 新人们拎着酒坛子,满街追着林川敬酒。南宫珏则被几个老人拉着喝酒,喝到兴头上,忍不住念叨:“原想把《诗经》里的‘桃之夭夭’写进去,可大人说姑娘们听不懂……” 胡大勇哈哈大笑:“南宫先生,你再念叨两遍,被大人听见,该罚你抄军规了。” “啊对了对了!”南宫珏晃着手里的酒碗,半醉半醒地指着胡大勇,冲闹哄哄的新人们喊道,“今日双喜临门!胡伍长,升游击营副将啦!” “啥?!”正闹着的战兵们瞬间静了静,随即炸开了锅,“真的假的?” “当然真的!”南宫珏笑起来,“林大人力荐,陈将军提拔!明日就换腰牌!” “哎呀,胡头儿,你总算熬过来啦!!!”二狗哇哇大叫着冲过来。 独眼龙紧随其后:“胡老大,凭你的本事,咋才捞个副将?” “废话!”胡大勇一巴掌拍过去,“正将是林大人,你让老子篡位啊?” 欢声笑语中。 芸娘夹了块肉,放到秦砚秋面前的盘子上。 凑了过去:“秦姐姐,等相公娶你的时候,我保证把婚事办的比今日还热闹……” “说什么呢?!” 秦砚秋脸色一红,目光却悄悄瞥了眼陆沉月。 陆沉月面无表情,埋头苦吃。 秦砚秋默默低下头去,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这几日下来,她明显能感觉到陆沉月的疏离,她知道是因为什么。 其实早在那日三人喝醉酒被林川发现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了陆沉月的心意。将军这样的男子,哪个姑娘见了会不喜欢呢?可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有好几次,她想把这件事告诉芸娘。 可话到嘴边又犹豫了下来。 她也不知道该不该说。 她甚至想过,要不要……把将军让给陆姑娘…… 可是这个念头刚在脑海浮起来,就被她拼命摁了回去。 577ff.cfd。m.577ff.cfd 第223章,成亲打媳妇儿? 夜深人不静。 兵舍的门“吱呀”开了道缝。 三个黑影猫着腰蹿进来,刚扑到板床上就忍不住嘿嘿笑。 邻铺的战兵赶紧提醒:“作死啊?胡副将听见要扒皮的!快说,听着啥了?” “对啊,都听见什么了?”旁边的战兵也都好奇道。 三个黑影中,二狗戳了戳旁边的家伙:“你说,你听着啥了?” “没意思!”那个战兵嘿嘿笑道,“光听见铁蛋哥那屋的床嘎嘎叫,大半夜的不睡觉,弄床干啥?” 旁边有人皱起眉头:“光听见床叫?没听见嫂子叫?” “听见了啊,光喊痛……” “噗——哧哧——”几个人闷头笑了起来。 “你们笑啥啊?”另一人愣了愣,“成亲头一晚上就打媳妇儿?” “等你成亲了,你也打……”旁边有人开玩笑道。 “还有呢,还听见啥了?” “我也听见打媳妇儿了。”另一人说道。 二狗也吃吃笑:“我、我也听着了……哈哈哈……” “不对不对!”一个战兵凑过来,“我在钱六哥那边,听见其其格姑娘喊’轻点’,钱六哥还喘着气说’知道了’,这啥意思?”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都傻了眼。 二狗故意挠挠头,憋着笑道:“莫非是钱六搬东西,让媳妇儿帮忙?” “搬东西用得着喘气?”旁边的人摇头,“我看是……不好说,不好说。” “有啥不好说的!”另一个战兵急了,“孙七哥那屋咚咚咚的,不是打媳妇是在干啥?” “就是,媳妇还哭了!哭得还挺响,嗷嗷啊啊的……” “孙七哥也嗷嗷叫……” “啥玩意儿?孙七也叫唤?他干不过他媳妇儿?” “我就说草原姑娘厉害,干不过吧?” “妈呀,成亲这么遭罪啊?” “哈哈哈!”二狗没忍住笑出了声,又赶紧捂住嘴。 正闹着,外面传来胡大勇的吼声:“都赶紧睡?明儿不用上操了?” 兵舍里瞬间没了声息,黑影们全缩进被窝。 过了半晌,被窝里传出一声嘀咕:“明儿我再去听听,到底谁打谁……” “别去了!”二狗的声音从旁边传来,“等你成亲,你就知道了!” “为啥呀?” “别叨叨了……睡觉!” 黑暗里,十几个脑袋翻来覆去。 没多久,鼾声四起。 后面的几排宿舍,闹腾渐渐平息,多数屋子已沉入梦乡。 王铁柱浑身淌着汗,抓起布巾胡乱抹了把脸,拽着小翠的胳膊翻了个身。 “好哥哥,饶了小翠吧!” 小翠带着哭腔讨饶,手却乖乖地扒着床头,听话地趴了下去。 王铁柱嘿嘿笑,伸手拧了把她的腰:“老子盼这日子盼了几个月,今儿说啥也不睡!” “可别累垮了身子。”小翠喘着气,侧脸贴在枕头上。 “不妨事,这才五趟……” 王铁柱的话混着床板的咯吱声响起。 隔壁屋里,王铁蛋搂着萨仁,两人在昏暗中大眼瞪小眼。 “又来?”王铁蛋愣住了。 萨仁拍了拍王铁蛋的脸:“认输不?” “那哪能?”王铁蛋梗着脖子坐起来,“萨仁的汉子,能认输?” 萨仁笑得肩膀直颤,猛地把他按回床上,“你可真像草原的野马……驾!” 床板“哐当”一声,也开始响了起来。 …… 长夜漫漫,有人沉睡,有人忙碌,有人无心睡眠。 南宫珏将账册码齐,看了眼窗外远处巡逻的灯笼火把,说道:“大人,铁林谷近来人口激增,战兵、辅兵、劳工、流民彼此相杂,已有数千户。若论热闹,确是空前;然诸事云集,处理起来杂乱无序,铁林谷是不是该设些官职了?” 林川闻言抬头:“怀瑾,你心里是不是已经有章程了?” “大人明鉴。”南宫珏拱手笑道,“《周官》有云’设官分职,以为民极’,但铁林谷不是朝堂,不必照搬那套吏、户、礼、兵、刑、工的旧制。依属下看,不如从实务出发,设‘工’、‘农’、‘商’、‘学’、‘刑’五房,各司其事。” “哦?”林川顿时来了兴趣,“说说。” 南宫珏便道:“首设’工造房’,赵铁匠为人稳重,又是大人亲信,可为主事,王贵生心思活泛,可做辅助。” 林川笑道:“这主意不错,赵铁匠持重稳当,王贵生敢想敢干,配得合适。” 南宫珏继续道:“其下再分三个工坊:制造坊统军械、农具、布帛等日常物件打造,凡工匠调度、物料筹算、产量核计,皆需专司其职;营造坊带民夫修房舍、塔楼、戍堡,日常修缮也归他们;最要紧的是巧技坊,属下建议由王贵生亲自负责,专研’奇器机巧’,诸如大人想做的一些新物件的尝试,皆属此类。” “好。就按你说得来办。”林川点点头。 “再设’农稷房’。”南宫珏继续道,“民以食为天,周老汉上次提的堆肥法极妙,这农稷房可让他主事,张小蔫父亲张老蔫也是种庄稼的好手,可做辅佐。俩老汉带着一群农夫专司垦荒、育种,如此一来,大人也放心……哦对了,张老蔫还懂酿酒,那酿酒坊就归农稷房管吧?” 林川犹豫了一下:“酿酒……不归工造房?” “不。”南宫珏摇头,“酒由粮出,农稷房管着耕种收获,哪季粮食富余能酿酒,哪季得省着留种子,他们最清楚。况且酒糟能喂牲畜,谷里那上百头牲口,让西梁山来的王石头带着人照看,也归农稷房统筹,倒也方便。” 林川点点头:“言之有理,正好形成了闭环。” “闭环?”南宫珏一愣,见林川摆摆手,便继续道,“至于’商货房’,事关铁林谷钱粮大事,属下琢磨来琢磨去,这件事还是由属下亲自盯着,隆昌号的陈掌柜熟门熟路,再让他搭把手。如此一来,属下虽不精通商事,但有大人和陈掌柜帮衬,想来大人也会放心。” 林川感叹道:“怀瑾,这你可说得太对了。钱粮最是要紧,你不用担心,再给你找几个账房先生,帮你打算盘。” “谢大人。”南宫珏抱拳道,“属下以为,这商事房还要分内事和外事:内管即将开的山货榷场、坊市秩序;外理三条商路,南线交周记粮行的周掌柜,北线给王铁蛋,西线让黑风寨的人盯着,可保无虞。” “我没意见。”林川点头道。 “剩下的,就是’学文房’和’刑律房’了。”南宫珏道,“学文房咱们已经有了学堂和军院,识文断字的先生也有了几个,教娃子们念书,也管谷里的文书记录;刑律房要处理邻里纠纷、偷盗斗殴这些事,总得立些规矩出来。” 他说完,看向林川:“大致便是这五房。如此一来,各房管事每日辰时到议事厅报进度、说计划,由大人定夺方向,属下统筹钱粮人力。如此一来,该造甲的造甲,该种地的种地,各司其职,便不会乱了。” 577ff.cfd。m.577ff.cfd 第224章,游击营序列 林川不禁感概万千。 数千人的铁林谷,早已不是当初铁林堡百十来人的模样。 人多了,事情必然杂乱,日常管理就会出现很多问题。 虽然铁林谷目前算是军事化管制,一切以游击营的战力建设为先。但若没有一套管理的章法,铁林谷根本运转不起来,自然也谈不上成为战争机器。 没错,林川当下的目标,就是要将铁林谷打造成一台战争机器。 前段时间,南来的商队说,江南水灾,不少地方乱了起来。 甚至皖北、赣南一带,还闹起了义军。 几个藩镇出兵平叛,彼此还起了龃龉,打了几仗。 再加上北境战事未停,黑狼部残余势力不知逃往何处,苍狼部五万铁骑虎视眈眈,西梁王与镇北王又关系紧张…… 还有上次将军莫名其妙说的那番话…… 这些天,林川心里的危机感越来越强烈。 这个乱世,真的说不好哪天就崩塌了。 万一到那一天,铁林谷只是个弹丸之地,又如何才能活下去? 如今南宫珏提出这个“五房分工”,真的是解决了他心中的一个大问题。 想到这里,他开口道:“怀瑾,既然文事已定,那么接下来,咱们是不是把武事也敲定一下?” “武事?”南宫珏面露难色,“大人,属下实在……” “无妨。”林川笑了笑,“你去休息吧……顺便把胡大勇找过来,他熟悉这些。” “是,大人。”南宫珏松了口气,赶紧离开去找胡大勇。 胡大勇正在熬夜巡视,怕那些兵油子再去偷听墙角,听到林川这么晚还要找他,赶紧跑去酒楼。 “师傅,您找我?” 三楼没别人,他嬉皮笑脸凑过去。 “来,咱俩聊聊游击营的章程。”林川招呼他坐下。 如今胡大勇确定留在铁林谷,林川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眼下游击营扩编至千人,打着铁林镖局名头又招募一千人。 要练出两千精兵,就不能按往常的思路来走了。 首先要做的,就是把兵种化分清楚,将官分配到位。 有胡大勇这个二十年的边军老兵帮衬,两人探讨一番,很快就拿出了具体的章程。 游击营里的官职没什么特别的:普通士兵之上是伍长,伍长之上是小旗官,再往上总旗官,然后是百户,最高便是胡大勇这个副将,统管全营。 如今游击营正式划分成五个队: 陌刀队、弓弩队、刀盾队、骑兵队、火器队。 前四个分别由独眼龙、张小蔫,胡大勇、二狗统领,火器队则由林川亲自负责。 按照林川的设想: 陌刀队要配重甲、陌刀、驽马、铁盾,是战时守御与攻坚的不二之选; 弓弩队目前配的全是战弓,如今铁匠铺有了焦炭,王贵生正在研发的战弩若是能制成,战时便多了一种选择; 刀盾队也要升级,尤其是战盾,要升级成半人高的铁盾,能挡得住铁骑冲撞而不损毁才行; 骑兵队重点围绕两百匹铁蹄马来打造,战兵配皮甲、长矛、战刀、弓箭,虽然马上的战斗力尚未成型,但只要勤加训练,早晚会成为一支劲旅。 至于火器队…… 这是林川最重视的兵种,也是铁林谷的秘密部队。 火器队的主要任务,是操作风雷炮车、弩炮车等重型武器。 像石头雷、手抛雷、单筒风雷炮的操作,林川是要求游击营全员都要训练的。 老实说,林川这个王爷赐封的游击将军,手里实在没多少实权。 若不是铁林谷能自力更生,赚银子养兵,他恐怕也只能当个空头将军。 游击将军本就是大乾王朝武职序列里的杂号将军,论品级不及正牌的千户、参将,论权限更是在人事任免、粮草调拨上处处受限。 朝廷既没给他任命各级将官的文书,更没拨下与游击营匹配的军饷,全靠自力更生,才有了今天的规模。 因此,林川在游击营的官职和军饷安排上,压根没按朝廷的规制来,只从实战调度和人心聚拢的实际需求出发,搞了一套“能者多劳、多劳多得”的土办法。 其中的重点,就是粮饷的不同。 普通战兵每月能领二两银子,远超府兵的八钱军饷。 陌刀兵则在战兵基础上再翻一番。 若有家室的话,也可少领五钱银子,再多发五斗米、两斤肉、半斤盐; 伍长多五百文,每月能多领两斤肉; 小旗官除了再多一两饷银,还能从农稷房领一匹布,给家里做几件新衣; 到了总旗官,不仅饷银是普通战兵的三倍,林川还让人从商货房特批,每月能领一坛酒。 到了百户,待遇就更上层楼。 月饷十两,是普通人家一年的收入。 不仅能分配到铁林谷的自建房,就连家里日常用的布料、茶叶、酒肉,都能从商货房按内部价支取。 此外,林川还设计了一套“战功积分制”。 简单说,就是凭战功积累积分,达到一定积分就能提高饷银。 而获取积分的方法,除了斩杀敌人首级之外,还有根据日常训练的基础积分、营中赛事的成绩积分、任务完成情况等不同方案。 按照这种积分方法,甚至会出现普通战兵饷银超过旗官的情况。 这般安排,虽没有朝廷册封的官职光环,却让整个游击营的人都憋着一股劲。 战兵们心里明白,在铁林谷当兵,不用靠关系、不用熬资历,只要肯拼命、能干事,就能多拿饷、受尊敬。 这样的兵,谁不想当? …… 从血狼部运过来的第一批皮草,商货房的伙计们刚解开捆扎的麻绳,还没来得及按品类分拣,青州来的几个商行掌柜就已堵在了库房门口。 那批货里有黄羊皮、雪狐皮、狼皮、羊羔皮,还有几张罕见的紫貂皮。林林总总加起来,差不多有近千张。本来打算留一批在本地消化,剩下的由商队带到南线去卖。 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入库,这些掌柜就开始抢了。 谁都知道,汉地向来稀罕草原皮草,尤其快入冬了,更是缺不得。 可前几年战乱不休,草原与中原的商路几乎中断。 这就导致皮草在汉地重金难求。 就连最普通的羔羊皮,也成了市面上的稀罕物。 青州城里的皮货行,一张像样的狼皮能炒到十五两银子,好的雪狐皮都能卖到五十两,还得托关系才能弄到。 有些掌柜为了抢货,甚至都敢雇打手对峙,足见其中利润有多惊人。 这一趟商队带回来的皮草,林川还只是想试试水。 “大人……这趟的利润……” 南宫珏熟练地打着算盘。 加加减减半天,终于算出了一个总数。 “多少?” 林川眼睛都直了,“你没算错?” 577ff.cfd。m.577ff.cfd 第225章,赚大钱的机会 “我再算一遍……” 南宫珏也有些不太确定。 他又倒回去重新核了一遍,确认每一笔都没差错,这才抬起头: “是两千三百八十五两。” “乖乖……这么暴利吗?” 林川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纯利润?” “是纯利。”南宫珏点点头,“商货房的采买支出、商队来回的脚力、粮草,还有给血狼部的添头……都扣掉了。” 南宫珏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笑起来:“按照商会提供的往年出货价,原以为能有一千两利润就不错了,没想到现在皮子价格这么高。” 林川点点头。 物以稀为贵,如今汉地皮草稀缺,所以才能卖得高价。 不过东北女真战事已停,女真的皮草也会大量南下,若是能早一些卖到中原市场,还能大赚一笔。等到市场上的皮草数量起来了,价钱指定得往下掉。 “这样……” 他马上安排道,“跟商会各个掌柜联系,再增加十辆马车,血狼部的皮草,有多少要多少!” “大人,这……”南宫珏有些犹豫,“这一来,怕是得收近万张了。往南运的话,路上风险是不是太大了?” “不用往南走太远。”林川摆了摆手,“商队到开封就行。” “开封?”南宫珏愣了下,“那边能吃得下这么多货?” “开封有漕运码头,南来北往的客商多着呢。”林川说得干脆,“咱们不用自己往南跑,就在开封卖给南方来的商户,多让他们赚点差价,这些皮子指定能很快出手。” “以量取胜?”南宫珏琢磨着,“大人这法子倒是稳妥,属下这就去安排。” “别急。”林川叫住他,“还有件事,让血狼部去草原各部收皮子,专收上等的狼皮、狐皮、貂皮,越名贵的越好。” 南宫珏更糊涂了:“这又是为何?走南闯北的商户,未必能吃下这么多好货,寻常皮子走量还行,太好的怕是压手里。” “你放心。”林川笑了笑,“乱世之中,这等好货才不缺买家,而且,最好的货,我们自己留着卖……” 南宫珏点点头:“属下明白了……只是这皮草也只能赚一段时间,眼下铁林谷要花银子的地方太多了……属下每日,真是心惊胆战……” “知道了知道了。” 林川无奈地挠挠头,“不就是敦促我多赚钱吗?直说不就行了?弯弯绕绕的……” 南宫珏笑嘻嘻告辞。 林川坐在窗前,陷入沉思。 之前的商业思路,确实有点过于谨慎了。 现在的他,还没有完全适应这个社会的生存规则。 毕竟前世的一些道德约束、行为准则,也不可能马上丢掉。 就连娶秦砚秋这件事,明明芸娘和秦砚秋都不反对,可他还是谨慎再谨慎。不是因为他又当又立故作姿态,而是在和内心中一些固有的思维做斗争。 毕竟,三妻四妾的生活,他从没享受过。 甚至都没想过。 赚钱的事情也是如此。 之前他满脑子想的都是用改良过的铁器、酿出的烈酒,去争夺眼下已有的市场。 却没意识到,自己在这乱世里,其实有一项旁人不具备的能力: 不光能发现商机,甚至能自己创造商机。 什么商业道德,什么诚信为先,这些规则在乱世中不管用。 暴利,才是乱世经商的首要规则。 有暴利,才有银子做更多的事,才能活下去。 而要实现暴利,只有一条路:垄断。 而垄断,再加上“刚需”,就能形成“物以稀为贵”的结果。 他想了半宿,在纸上写了许多思路,终于在黎明之前,放下毛笔。 …… 第二天,工造房接了个新任务。 比起先前琢磨连弩、陌刀那些硬仗,这活儿看着简直没难度。王贵生拿着林川画的图纸翻来覆去看了半天,挠着头去了铁匠炉。 不到两天,他就捧着一套灰扑扑的模具和个铸铁炉子来了。 模具是两半合起来的,中间凸着十几个圆头;炉子看着像个矮墩子,侧面留着个小口,顶上能架铁锅。 林川拿起模具掂量了下,忍不住笑了起来。 蜂窝煤炉…… 这个冬天,能不能赚大钱,就看你的了。 他让人铲了些石炭,又取了些黄泥,按不同比例掺在一起,加水和成泥团。 几个伙计轮流用模具压,做出几种不同比例的蜂窝煤,码在晒场上晾干。 等到第五天,煤块晒得硬邦邦的,炉子也打了十几套出来。林川做了测试后,让人把商会的掌柜们都请到了工造房的院子里。 “诸位!”他指着院子中央的铸铁炉子,“今日给大家看个新鲜东西。” 说着,让伙计往炉子里塞了两块蜂窝煤,用引火绒点着。 起初冒些青烟,片刻后,炉口就透出橘红的火苗,炉子渐渐热起来。 “这烧的是啥?”有掌柜伸手探了探,赶紧缩回手,“这么旺?比烧炭热多了!” “可不是?”另一个掌柜闻了闻,“怎么这么香?” 林川笑起来,没接话,让伙计往炉上架了口铁锅,又倒了半锅水。 一炷香的功夫,锅里就冒起了白汽。 “这炉子,冬天取暖、做饭都使得,比木炭经烧。” 林川指着炉子,“刚做出来,还没定价。今日请诸位来,是想送点东西。每人两套,一套放自己铺子里,一套拿回家里,就摆在显眼处,该烧烧,该用用。” 掌柜们愣了:“送?林大人这是……” “你们先用了,再说好,那才是真的好。” 林川摆了摆手,“而且现在产量不多。往后有人看见,问起这炉子,你们再说’铁林谷出的,往后可能会卖’。没问的,就当没这回事。” 有个老掌柜精明,试探着问:“若是有人急着要呢?” “那就看你们的关系和对方的身家。” 林川说得平淡,“这炉子倒不贵,可里头烧的玩意儿成本不低,烧一个月,怎么也得百十两银子,一般人家也用不起。” “一个月百十两银子?”掌柜们点了点头。 价格是不低。 不过有了这个东西,冬天暖和,确实也不错。 对大户人家来说,也是小钱。 虽摸不清底细,但白得的东西,又是林川开口,自然没人推辞。 很快,伙计们就把打包好的炉子和煤块搬了出来,每套用油纸包着,看着倒也齐整。 掌柜们领了东西,心里各有盘算,却没也人问这炉子烧的是啥做的。就算有人见过石炭,也绝想不到是怎么把石炭做成这种又烧得快又结实又有香气的东西。 毕竟,不会有谁那么奢侈,会在石炭和黄泥之中加入香料。 577ff.cfd。m.577ff.cfd 第226章,蜂窝煤?不,是墨香炭! 隆昌酒楼,二楼雅座。 靠窗的位置摆着个黑黢黢的铁炉子,火苗从炉口舔出来,暖烘烘的。 常来的张员外刚坐下,就指着炉子纳闷:“小二,这才九月,离上冻还早着呢,怎么就点上炉子了?” 小二脸上堆着笑:“爷您有所不知,咱店里新添了道招牌菜,就得用这炉子炖才够味。刚好掌柜前几日从铁林谷弄了几个这物件,说是预备着过冬的,今儿就先拿出来试试。” “特色菜?”张员外眼前一亮,“那今儿个可得尝尝。” “好嘞,爷,您先喝口茶,小的这就给您安排……” 谈笑间,小二端来了只砂锅,架到了炉子上。不过片刻,砂锅里就传出“咕嘟咕嘟”的声响,一股醇厚的肉香混着说不清的料香漫出来。 张员外抽了抽鼻子,惊奇道:“这炉子真不错啊?咋烧起来还有股香味?” 小二嘿嘿一笑:“爷,这您就不知道了,俺们掌柜的说了,这炉子不值钱,可里面烧的东西金贵。”他指了指旁边地上堆着的几块蜂窝煤,“那玩意儿叫’墨香炭’,听说是从西域运过来的,一两银子才买五个,比咱店里的肉包子贵多了!” “这么金贵?一天得烧多少?”张员外好奇问道。 小二想了想:“十五六个吧?” “十五六个?” 张员外眉头一挑,屈指算了算:“这么说,要烧一个月,岂不是要百八十两银子?” “可不是嘛!”小二笑道,“也就咱掌柜舍得,说是这炭烧起来格外香,冬天还暖和,就给客人们备着,也就雅座的客人身份尊贵,配得上。您瞧这砂锅,小火慢煨着,等会儿开盖,保准您馋得慌。” 正说着,砂锅盖子被热气顶得“咔哒”作响。 张员外盯着那炉子,越看越稀罕:“这炉子看着倒精巧,你家掌柜在哪弄的?我也想弄两个,冬天搁书房里,又暖又干净。” 小二刚要答话,雅间门被推开,另一个穿锦缎的客人走进来,一眼就瞅见炉子:“哟,这啥新鲜玩意儿?还冒热气呢!” 张员外没等小二开口,先接了话:“听说是西域来的墨香炭炉子,烧起来香得很。” 他心里已经盘算起来。 这么好的东西,从来没见过,回头多买几个,给京城的亲戚送过去,保准有面子…… …… 周掌柜家的花厅里,临窗摆着张梨花木长桌。 几位员外夫人围着桌沿坐着,手里捏着绣花针,有一句没一句唠着家长里短。 靠窗的位置支着个铸铁炉子,把半边屋子烘得暖融融的。 李夫人绣着绣着,抬手拢了拢鬓边的珠花,笑着打趣:“周嫂子,这才刚过白露,你家就点上炉子了?莫不是怕冻着你那宝贝孙子?” 周夫人正穿针引线,闻言往炉边瞟了眼,嘴角带着笑:“哪能呢。这是前几日当家的从铁林谷弄来的新鲜物件,说是叫’暖炉’,我瞧着稀奇,就先点上试试。” 王夫人凑近了些,盯着炉子打量:“这炉子看着倒干净,烧的是银骨炭?” “可不是银骨炭。”周夫人放下绣绷,用铁钳夹起盖子,“当家的说这叫’墨香炭’,金贵着呢?” 张夫人盯着炉子里的炭火,惊讶道:“你们瞧这炭的模样,中间全是眼儿,倒像是地里长的藕!” 众人凑近一看,果然见那炭块上布满孔洞,真有几分像切开的莲藕。 李夫人忍不住咋舌:“莫不是西域真有这种’藕炭’?长在地里,挖出来就能烧?” “我听当家的说,这炭是西域的黑土地里长出来的。” 周夫人顺着话头往下说,“那边的人要先焚香祷告,再用银锄挖,挖出来还得用酥油泡三个月,才能有这股墨香,不然哪来这么金贵?” “哎呀我跟你们说,周嫂子说的没错!”李夫人接口道,“前几日我家老爷从京城带回来一盒西域香饼,烧起来就有这股子味。这炭既能取暖,又能当香用,真不错。” 张夫人忍不住伸手往炉边探了探,惊讶道:“这炭火倒旺,手刚凑过去就觉得暖了,比炭盆好用多了。就是不知费不费钱?” 这话问到了点子上。 周夫人笑了笑,声音压得低了些:“说出来你们别吓着。这炭可贵着呢,一两银子才五个,当家的说,要是烧一个冬天,够养活半个庄子了。” “哎哟!”李夫人惊讶一声,“这么金贵?那谁烧得起?” “咱们自然是烧得起的。” 王夫人故意露出手腕上的金镯子,笑道,“你看这屋子,不用守着炭盆熏得满屋子烟,孩子进来玩也不怕烫着。我们当家的总嫌冬天书房冷,要是摆个这物件,冬夜里看书倒舒坦。” 张夫人也点头:“可不是嘛。前儿我家老爷还说,今年得备些好炭。咱们西北比不上中原,冬天冷飕飕的,这炉子这么暖和,多花点银子也值当。周嫂子,你家当家的在哪弄的?能不能帮我也整两个?” 周夫人故意面露难色:“这我可说不准。当家的说这东西少,想买还得排队呢。听说好几个王爷将军家里都用上了……” “真的啊?”几位夫人对视一眼,“赶紧的,咱们也都备上……” 正说着,外面传来脚步声,周掌柜掀帘进来,见她们围着炉子说话,便笑着搭话:“诸位夫人也觉得这炉子好?我正琢磨着再去弄几个,给孩子们的屋里也摆上。” “周掌柜帮个忙呗!”李夫人立刻接口,“也给我们留几个,价钱好说。” 周掌柜捋着胡须笑,却没立刻应承,只道:“我得先去问问,要是有富余的,自然先紧着诸位。” “哎呀那可太好了!” 张夫人笑道:“我那新布置的暖阁,正缺个像样的物件。摆上这炉子,烧着’藕炭’,来客时既能取暖,又能说段西域的新鲜事,可比摆那些瓷瓶玉器有脸面多了。” 炉子里火苗跳动,将几位夫人的脸映得暖融融的。 她们盯着那蜂窝状的炭块,越看越觉得稀罕,说出来的话也越发玄乎。 有人说这炭没准是西域高僧开过光的,有人说埋炭的地方底下肯定有玉石矿脉,连周夫人听着都暗自点头,心道当家的果然能耐,连这么好的东西都能先搞到…… 577ff.cfd。m.577ff.cfd 第227章,日进斗金 铁林谷。 议事厅的长案上,堆着一叠订单。 南宫珏正拿着算盘,手指飞快地拨动着。 林川坐在案边,一张张翻看着订单:“青州张府要三套,李员外要五套,通判大人五套,司户参军两套,船帮王员外要八套……这姓王的是谁?一下子要十五套,房子这么多?” 南宫珏头也没抬:“是盐商王老爷,据说家里有十多个院子,每个院都想摆一个。” 他嘴上说着,把算珠一拨,“大人,截止到今早,青州本地的订单加起来,已经订了九十六套炉子。” 林川笑了起来:“九十六套?那得好好算算。” 南宫珏早就算好,开口道:“炉子五两一套,九十六套就是四百八十两。炭是三个月起订,一户每月按八十两算,三个月就是二百四十两,九十六户加起来,光炭钱就有二万三千零四十两。扣除成本……” 林川眉毛扬了起来。 南宫珏顿了顿,拿起旁边的成本账册,继续道:“炉子的铁料、工时,每套摊下来不到一两;炭的成本更省,石炭、黄泥不值钱,香料也用得少,三个月的量一户成本顶多十二两,九十六户统共一千一百五十二两。” 他说着,把算盘往林川面前推了推:“统共算下来,炉子和炭的总收入是二万三千五百二十两,减去成本一千一百五十二两,净利是二万二千三百六十八两。分摊到三个月,每月就是七千四百五十六两……这还只是青州本地的订单……” 听了这个数,林川终于长舒一口气,把身子往后靠了靠。 “可算又多了一条来银子的路数……” 南宫珏也笑了起来。 自从游击营扩招,还有谷里大张旗鼓的建设,铁林谷每个月的支出,已经直逼五千两银子大关。光是战兵的粮饷和战马的粮草,就占去了一大半。 前面全靠边军采购三棱箭簇的订单,以及隆昌酒楼的菜品分成和将军醉的销售在支撑,商会的三条商路刚开始跑,还没形成固定的利润,他这个铁林谷大管家,看着每月账单上哗啦啦流出去的数字,心中那酸爽简直不可言喻。 眼下又要入冬,本以为要靠谷里的存银存量熬过这个冬天了,谁想到,大人脑瓜子一转,就搞了这么一个赚钱的生意?! 只是玩了一手“人无我有”,便能让那些大户人家,乖乖掏出成百上千两银子出来。 其实这个结果,林川也挺意外的。 他本想着搞个噱头试试,没想到,在这个时代这么好使。 “主要是那些夫人之间传得厉害。” 南宫珏放下算盘,笑道,“有人说这墨香炭能安神,夜里烧着睡觉不做噩梦,还有人说长期用能滋养气色,这话越传越玄乎,订的人就更多了。” 林川笑着摇摇头。他不过是编了个“西域墨香炭”的故事,哪想到会传成这样? “不过玄乎点也好。”林川琢磨了下,说道,“让工造房再加把劲,炉子每月再多做两百套,炭也按这个量配。不过对外,还是要控制出货速度。” “怕是要得罪人。”南宫珏皱眉道,“陈掌柜那边送来消息说,隆昌酒楼的张员外还带了几个朋友去看炉子,也准备定下来,还说,要是月底拿不到货,愿意加一倍的价钱。” “加十倍也不行。”林川说得干脆,“就说西域来的料子有限,得慢慢凑。让他们等着,越等越想要。” 南宫珏点头应下,又指着另一叠单子:“还有些小商户,说想代卖,要不要答应?” “不。”林川摇头,“就咱们自己的商队送,或者让商会的掌柜代卖,其他的,一概不给。”他笑了笑,“这炉子容易仿,墨香炭可不容易,这就叫独家生意。让工造房那边盯紧了,碎石炭粉的、筛黄泥的、捣香料的,还是各干各的,谁要是敢偷着打听,军法处置。” 南宫珏点头:“我昨日去看过,三组人各在一个院子,连吃饭都不照面。王贵生说,就是亲儿子问,他也只给定量,不说缘由。” “那就好。”林川望向窗外,“商队带的样品已经往南去了,过些日子江南那边有了回音,订单只会更多。到时候别说每月七千两,就是七万两,也不是不可能。” 楼梯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胡大勇几步冲了上来:“大人,紧急军情!” …… 惨白色的天光压在西梁城垛上,城头的战旗被风扯得猎猎作响。 周虎拔出嵌在苍狼部武士脖子上的战刀,反手将尸体推下城墙。 那具尸体砸在云梯上,带得几个攀爬的鞑子兵坠下去。“再来啊!”他喉咙里滚出一声粗吼,左臂的伤口开始火辣辣的痛。方才那鞑子百夫长的狼牙棒扫过来时,若不是同伴替他挡了一下,此刻他已经一滩肉泥。 “总旗!冲车上来了!”手下的嘶吼混着鞑子的呼哨声砸过来。 周虎一把抓起身边的铁胎弓,三支箭矢同时搭在弦上。他眯眼看向远处那辆被鞑子兵护住的冲车,车头上包着厚厚的铁皮,正撞向城门。 “火油营——把火罐抛下去!” 他松开弓弦,三支箭钉进冲车旁的两名蛮族兵胸口。 十几个陶罐拖着弧线砸在冲车周围,罐子里的火油泼溅开来。周虎扬手示意,亲卫立刻将缠了麻布的长矛点燃,狠狠往城下戳去。火舌舔着油迹蔓延开,冲车周围顿时成了一片火海,鞑子嗷嗷叫着往后退,却被后面的督战队用狼牙棒逼着往前冲。 周虎刚喘了口气,眼角余光瞥见一道黑影从左侧垛口翻上来,是个披兽皮的鞑子头目,手里的弯刀已经砍倒了两名士兵。 “狗娘养的!”周虎扑过去,一刀劈向对方。 “当”的一声,随后跟上来的鞑子挥刀挡住,跃上了城墙。 弯刀带着风声劈过来,周虎侧身躲过,左臂的伤口猛地炸开剧痛,他咬着牙矮身撞过去,将对方死死按在垛口上。 “噗哧!” 一支长矛从身边呼啸而过,刺入鞑子的胸口。 “狗日的,老子是鹰扬卫!” 周虎怒吼着,一刀捅进对方的肋骨。 对方嗬嗬地吐着血沫,抓着他的衣襟不放,两人一同往垛口外倒去。 “总旗!”身后传来惊呼声。 周虎猛地用脚勾住城砖,借力将尸体踹下去,自己挂在垛边晃了晃,被手下死死拽了上来。他趴在城砖上咳着血,看城下密密麻麻的鞑子还在往云梯上涌。 远处的城墙上。 一面鹰扬卫战旗飘落了下来。 577ff.cfd。m.577ff.cfd 第228章,想不想干票大的 铁林谷。 备战的号角响起。 林川骑着风雷,看着正快速集合的骑兵和几辆马车。 “大人!”周瘸子急匆匆跑过来,“求大人恩准,属下也要出战。” 胡大勇一把拦住他:“瘸子,你搞什么?” 周瘸子抹了把眼泪:“胡头儿,我家兄弟在西梁城啊!” 胡大勇一愣,表情变了变,骂道:“若你兄弟战死,你她娘的去做甚?若他活着,你又去做甚?老实待着,给你周家留个种!” “啊?”周瘸子没听明白,但懂了他的意思。 “咱们是戍堡兵,将军带西陇卫去救西梁城,吩咐大人便宜行事。大人有别的安排,你又不是骑兵队的,别捣乱!” 周瘸子扑通跪在地上:“大人!属下求您了!” “滚回去!!!” 没等林川开口,胡大勇一脚将他踹倒在地:“你敢违抗军令?!拖下去!” 周瘸子趴在地上,嚎啕大哭,几名战兵过来,架着他就走。 林川扫视全场。 两百骑兵已经各就各位。 清一色的铁蹄马。 所有人的目光,都闪烁着浓烈的战意。 林川深吸一口气,大喝一声:“骑兵队!” “呼!!!”骑兵们齐齐发出低吼。 “上次陌刀队立了不少战功,你们眼馋吗?!” 战兵们一愣,有人大喊道:“眼馋!” “我没听见!”林川眉头一皱,“到底眼不眼馋?!” “眼馋——!!”两百骑兵齐声大喊。 “那你们想不想跟我干票大的!” “想——!!!” “好!今天我把这个机会给你们骑兵队!想多拿银子的,想娶媳妇儿的,想住大房子的,你们把劲儿给我攒足了……杀鞑子!!” “杀鞑子——!!” 骑兵队如黑潮般涌出铁林谷,往西北方向奔驰而去。 苍狼部突然攻打西梁城,谁也没有预料到。 鹰扬卫的求援消息,一天后才送到西陇卫。 黑石营、虎贲卫等各部驻扎的防区,离西梁城最近的有八十里,接到消息后,各部已连夜拔营,增援西梁城。而西陇卫也派出了三支千人队前去增援。 算下来,镇北军十二卫已经有五个卫派出了援军,加起来至少有两万兵马。 如果西梁城没有被攻破,等这两万兵马抵达,定能力保西梁城无恙。 纵然苍狼部攻势凶猛,但镇北军上下对这场救援仍有信心。一来五卫皆是身经百战的精锐,西陇卫的铁骑更是与鞑子交锋过数十次;二来守城对攻城,在地利上就占尽优势,就算初战不利,只要冲进城区,也未必会输。 然而,如果有上帝视角,就能看到,在苍狼部攻打西梁城的时候,城东二十里的山坳中,上万苍狼部主力部队正磨刀霍霍,冲向了第一支增援的部队。 黑石卫副指挥使勒住马,看到了前方斜坡后面汹涌而出的尘烟。 数以千计的鞑子骑兵像从地底钻出的黑蚁,顺着山坳冲了出来。马蹄声转瞬化作铺天盖地的轰鸣,黑压压地看不清有多少人数。 “结阵!” 八千战兵在传令官的号令下,迅速铺开了二十多个铁桶阵型。 前排的盾牌手迅速矮身,将厚重的铁盾连成三排盾墙,盾与盾的缝隙里,长矛手斜举枪杆,枪尖组成密不透风的铁林;后排的弓箭手迅速搭箭上弦,箭头直指冲来的骑兵…… 这铁桶阵是黑石卫在北境与鞑子周旋多年练出的杀招,曾数次挡住数倍于己的骑兵冲击。 密密麻麻的鞑子骑兵汹涌而至,在距盾墙百步外突然变向,分成数支洪流,蔓延开来。尘土飞杨,马背上,骑手低伏着身子,左手控缰,右手摘弓,顿时响起成片的开弓声。 数以千计的箭矢如同乌云蔽日,朝着盾阵的侧翼与后方倾泻而下。 第一轮箭雨落在盾墙上,发出密集的声响。 一支羽箭穿透右侧第三排盾墙的缝隙,射中了长矛手的咽喉,那士兵闷哼一声倒地,周围的人下意识地避让,盾墙瞬间出现一道缺口。几乎在同时,数十支箭从缺口涌入,后排的弓箭手成片倒下,惨叫声像被踩破的皮囊,在阵列中此起彼伏。穿透缝隙的箭矢在后排掀起血雾,成片的士兵惨叫着倒下,队列中很快出现了数百个缺口。 “收缩侧翼!弓箭手反击!” 副指挥使在阵中嘶吼,手中的令旗指向左侧。 后排的弓箭手立刻调整角度,箭矢朝着左侧骑兵的侧腹飞去。 可鞑子骑兵的速度太快了,中箭者寥寥无几。 第二轮箭雨来得更猛。 数千名鞑子骑兵改变了射击角度,朝天空抛射出箭矢。 黑石卫头顶本就薄弱的防御瞬间崩裂,上百支箭同时扎进阵列,长矛兵捂着咽喉倒下时,带倒了身后成片的弓箭手。缺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倒下的尸体与染血的箭簇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 幸存的士兵挤在缺口边缘,有人崩溃着大哭了起来。 密集的鞑子骑兵绕着巨大的弧线奔驰,箭雨一波接一波落下,很快,西侧的两个战阵开始松动,一支骑兵分队突破了最外围的防御,在阵列边缘撕开一道数十米的缺口。骑手们挥舞弯刀掠过,将溃散的士兵像割草般砍倒。 原本如铁桶般的战阵终于开始溃散,朝着四面八方奔逃,可眼前都是开阔地,落单的战兵很快被骑兵追上,马蹄过处,不断有人倒下。 鞑子最擅长的骑射战术,在黑石卫匆忙增援的半途,终于张开了血盆大口。 而随着一声号角,至少有五六千骑兵掉转马头离开屠宰场,朝第二批援兵来的方向,迎了上去。 前方,是一万虎贲卫。 …… 草原上,铁蹄轰鸣。 两百铁林谷骑兵沉默奔驰在大地上。 林川一马当先,迎着风,看了看天色。 但愿自己猜测有误。 将军派人来送西梁城的军情,是提醒铁林谷警惕鞑子偷袭。 可林川第一时间,就感觉到哪里不对。 眼下快要入冬,西梁城没粮没钱,苍狼部倾力攻城的目的是什么? 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围城打援,以进攻西梁城作饵,等着镇北军的援军钻进陷阱,分而击破; 第二,调虎离山,故意让西梁城的动静拖住大军,好趁机扑向别处。 不管是哪种可能,有一个事实是确定的。 鞑子大军出动,后防空虚。 所以,此刻林川想做的,就是去苍狼部后方转一圈。 577ff.cfd。m.577ff.cfd 第229章,溃败如潮 自从上次袭扰血狼部大后方,绑了阿茹公主。这场战役便成了铁林谷军院里经久不衰的谈资。总有三五战兵围坐沙盘旁,反复推演当日每一个战术细节。 从战术上来说,奇袭作战,会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成为铁林谷对外作战的法宝。 这种打法最大的好处,在于能以极小的兵力,换来不对称的战果。往往几十人的队伍,就能搅得敌军后方鸡犬不宁,或是毁掉对方囤积的粮草,或是擒获重要人物,让数倍于己的敌军陷入被动。 历史上,这种案例比比皆是。 汉时霍去病八百轻骑直捣匈奴王庭,唐时李靖三千精兵雪夜破突厥,都是以少打多、突袭作战的典范。 铁林谷如今兵力有限,根本承受不起大规模的伤亡。 这就意味着,必须要用有限的兵力,去收获更大的战果,才会有更多的可能。 而今日带兵去苍狼部后方,也纯粹是因为林川对战局的直觉判断。 正好骑兵队全配备了铁蹄马。 别的优点就不说了。 跑得是真快啊。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 云层有些厚,没有月亮,只能看到偶尔几颗星星。 骑兵队沉默地奔行着。 这种夜色,人的视线已经被黑暗压制在了极小的范围。 反倒是铁蹄马的夜视能力远超人类,所以林川只是稍稍辨明了方向,便撒开缰绳,让风雷自行往前跑。 如果计算没错的话,在西南方向绵延三四十里的地方,各卫的增援部队正在朝西梁城进发。 而铁林谷骑兵,也将在一个时辰后,抵达预定目标。 西梁城北五十里,七里湾! …… …… 与此同时,溃败的黑石卫残兵在黑夜里四散奔逃。 马蹄声如雷,苍狼部的骑兵从后方掩杀而来。一颗颗头颅滚落在秋草间,无头的尸体还保持着奔跑的姿势,又向前踉跄了几步才扑倒在地。 十几个溃兵慌不择路地冲进山里的小村庄。空荡荡的村落里只剩几具来不及掩埋的老人尸体,歪倒在自家门槛上。骑兵们呼啸着追进村中,不多时,茅草屋顶就窜起了火苗,黑烟混着血腥味在暮色中弥漫。 黑夜里的屠杀还在继续。也有许多骑兵跳下马背,麻利地翻检着尸体。他们扯下钱袋,剥走还算完好的皮甲,对边军的那些干硬的粮饼却随手扔掉。领头的百夫长吹响骨哨,散开的骑兵迅速集结,朝着来时的方向疾驰而去。 一个年轻骑兵勒住战马,低头看了看尸体的腰牌,欢呼起来。他跳下战马摘下腰牌,顺手割掉头颅,大笑着翻身上马,不多时,追上了远处的队伍。 只余下满地尸骸和渐熄的村火,在越来越暗的天色中渐渐隐没。 远处的山岗上,几个侥幸逃生的战兵趴在草丛里,死死咬住自己的衣袖不敢出声。直到马蹄声彻底消失,他们才颤抖着爬起来,朝着相反的方向拼命逃去。夜风卷着灰烬掠过荒野,仿佛无数冤魂在呜咽。 “守住!不要慌!天已经黑了!鞑子很快就退——” “盾牌手注意——” “弓箭手,抛射抛射抛射——” 昏沉的夜色中,远处鞑子骑兵射出了数十支火箭。 虎贲卫的弓箭手也朝空中射出了三棱箭。 轰鸣的苍狼铁骑中,能清晰听到战马的嘶鸣和重物倒地的声音。 “射中了——!”有人大喊。 “射火箭——!!” 有火把燃起,弓箭手快速而紧张地点燃了手中的火箭。 可燃烧的火把,也给鞑子骑兵指明了方位。 又是一轮密集的箭雨从天而降,“噗噗噗噗噗——”,闷哼声四起,许多身影倒了下去。 借助射出去的火箭余光,依稀看清了鞑子骑兵的方向。 “刀盾兵,前进前进!!” “阵型跟上!” “弓箭手准备,一百步抛射——” “放——!!!” 箭雨交错,双方不断有人倒地。 “保持阵型,别乱别乱,弓箭手——” 这是一支两百人的小阵,百户也是身经百战,面对鞑子骑兵竟丝毫不乱。 眼下大军已经被骑兵冲散,许多小队都在各自为战,他们退守到一处树林,终于借助天色和树木的阻挡,守住了阵型。而此刻,百户意识到鞑子骑兵在转移,便带着手下发动了反击。 只是像他这样的将官,太少了。 大部分的百人队,根本赶不上鞑子骑兵的变阵,但凡有一个人出错,就会被鞑子抓准时机,收割一波。有溃逃的,有哭喊的,只是谁也不知道到底战况如何。 好在,自己这两百人没有崩溃,避免了被鞑子屠戮收割。 数里外,几骑斥候出现在黑夜中。 夜风传来一丝声响,年长的斥候突然抬手,几人同时停住。 他跃下马来,趴在地上,将耳朵贴着地面。 清晰的马蹄震动声传来,不似中原战马的铁掌声响。 “鞑子!”老斥候低喝一声,翻身上马。 几人纷纷拔出刀来。 数骑黑影从侧翼杀出,刀锋呼啸,有人“啊——”地喊了出来。 “当!” 兵刃交击,火花在黑夜中迸溅,照亮了对方狰狞的狼皮帽。 年轻斥候躲过劈来的弯刀,反手斩向对方马腿。 战马嘶鸣着栽倒,马背上的鞑子滚落在地。 三骑鞑子正面冲上来。老斥候策马冲撞,一刀砍落正面之敌,却被侧翼袭来的弯刀划破肩甲。年轻斥候趁机扑向侧翼的鞑子,两人翻滚着跌落下马。 “走啊!”老斥候暴喝一声,调转马头。 年轻斥候闻言猛地推开身上的敌人,却被另一骑鞑子撞飞。 他踉跄着爬起,又被弯刀劈中后背,重重栽倒。 “狗日的——!” 马蹄声冲过来,老斥候猛地劈砍过去。黑暗中,鞑子身子一侧,战马绕了个半圆,鞑子翻身回到马鞍,此时老斥候已经一把抓起了年轻斥候,将他扯上马背。 “你走啊——!” 年轻斥候口鼻喷血,一把夺过老斥候手中战刀,翻身下马。 鞑子骑兵策马飞奔而来,他双手握住战刀,横刀就砍。战马嘶鸣一声,鞑子跟着摔下,他第二刀已经砍了上去。 “娃子——!!”老斥候悲痛大呼。 “爹——走啊——!!” 年轻斥候喘息着跪倒在地,身子颤了颤,摸到插在肚子上的弯刀。 两名鞑子一前一后冲过来。 年轻斥候用尽力气站起身来,握住刀柄。 “我操你——” 话音未落,破空声袭来,两个鞑子瞬间中箭,掉落下马。 火把星星点点逼近,西陇卫前锋到了。 年轻斥候晃了晃,笑着吐了口血。 “娃子啊——” 老斥候滚落下马,踉跄着朝儿子跑去。 577ff.cfd。m.577ff.cfd 第230章,七里湾大营 “怎么感觉不太对劲?” 借着惨淡的星光,林川眯眼望向远处起伏的山影。 他轻拉缰绳,风雷的速度慢了下来。 “大人!” 二狗和胡大勇紧紧跟在身后,见他减速,便赶了上来。 “咱们跑过头了……” 林川指着远处的山峦暗影,“都到西梁山北边了。” “西梁山?”二狗愣了愣,“大人,要不要看看地图。” “不用。”林川摇摇头,“我记得方位。” 那山峦的轮廓他太熟悉了。犬牙交错,就是西梁山脉的北坡。 他们应该是从七里湾和西梁城之间穿了过去,来到这里。 不过,离七里湾已经不远了。 他招了招手,骑兵队开始减速。 没多久,两百骑绕了个圈,马蹄声如闷雷般朝东北方向蔓延而去。 …… 黑夜中,荒原在沸腾。 根本来不及列阵,西陇卫的前锋营与鞑子骑兵撞在一起,双方立刻陷入混战。 弯刀与长枪在黑暗中交错,战马嘶鸣,铁蹄将落地的骑手踏碎。 第一轮交锋就有数十骑栽倒。 “散开!衔住尾巴,别让鞑子放箭!”百户的吼声响起。 骑兵们结成小队,在混乱中左冲右突。 鞑子同样三五成群,凭借精湛骑术穿梭砍杀。 荒原上到处都是捉对厮杀的骑兵,已经乱成一团。 “西陇卫来啦——” “援兵到了——!!” 黑暗中响起此起彼伏的呼喊声。 原本被鞑子切割的虎贲卫战兵,瞬间有了斗志。 马蹄声奔袭而至。一名西陇卫骁骑连斩三敌,第四骑冲来时他的长枪折断。他反手抽出战刀劈开对方肩膀,却被另一名鞑子从侧面撞落马下。他滚地躲过踏来的铁蹄,抓住一杆插在地上的长矛,捅穿敌骑腹部。 鞑子百夫长带着亲卫横冲直撞,弯刀接连斩落几人。西陇卫一队重骑迎面撞来,杀戮轰然炸起,百夫长的坐骑前腿折断,将他甩进乱军之中,转眼就被铁蹄踏成肉泥。 虎贲卫弓箭手开始频频射出火箭。 忽明忽暗的大地上,暗影穿梭飞驰,有几支火箭落在了林子里,有干草开始燃烧起来,进而蔓延到树干。秋高气爽,地上的落叶随即被火焰席卷了大片。熊熊火光之中,原本黑暗的杀戮变得清晰,越来越多的西陇卫骑兵冲了过来。 赵铁鹰勒住战马,望着延伸向远方的战场,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果然是个陷阱。” 身为西陇卫千户,他很快就看清了鞑子的意图:分明是借着攻打西梁城,半途埋伏拦截增援。如今看着眼前的局面,虎贲卫已经折损过半,其他几个卫还不知道什么情况,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左右营,依计行事!”他低喝一声。 “喏!”数名百户齐声抱拳,几人同时调转马头,疾驰而去。 赵铁鹰抬手摘下马鞍旁的长枪,铁枪入手,冰冷沉重。 出发之前,铁林谷林川率一队骑兵赶到大营,当着将军的面提了几个方案。 没成想,还真让这小子给说中了。 “他奶奶的……真是初生牛犊啊……” 两百骑兵突袭血狼部后方? 这等险招,他从军二十年,见惯了沙场生死,也从未敢这般行事。 就在今夜,那小子带着人去了。 “嘿嘿,倒有几分西陇卫的狠劲儿……” 他扯了扯嘴角,朝旁边狠狠啐了一口。 身后,大军分出两支队伍,奔向西北方向。 赵铁鹰举起铁枪,刃尖直指前方的夜色,怒喝一声:“剩下的兄弟,随我——杀鞑子!!!” “杀鞑子——!!!” 震耳欲聋的呐喊撕破夜空。 无数马蹄同时踏动大地,如滚滚惊雷席卷而去,朝着远处苍狼部骑兵的方向,悍然冲了过去。 …… 远方的天空,散发着诡异的光。 林川高高举起手臂,身后的骑兵迅速勒住了缰绳,减缓了速度。 队伍缓缓行进了一刻钟,前方数里,浩瀚的场面徐徐。 一道木栅栏横亘在草原上,星星点点的火把在夜色里游移,是几队鞑子骑兵正沿着栅栏巡逻。栅栏内黑沉沉一片,全是攒动的马影。成千上万匹战马被圈在里头,偶尔有马嘶鸣,惊得周围马匹一阵躁动。 胡大勇压低声音,兴奋道:“果然让大人说中了,主力出动了。” 他指向马场西侧。 那里是大营,原先该是人声鼎沸的帐篷区,此刻只剩零星灯火,静得有些反常。 “这里……是苍狼部的大本营?”二狗问道。 “不是。”林川摇摇头:“七里湾大营,只是个前军军营,看样子是个万人队大营……” “可为什么他们留下这么多马?” “这里离西梁城不远,只需要一人一骑足够……” 按照狼戎人的行军传统,一名骑兵通常配三匹战马,除了自己骑的战马之外,还有一匹用来拉粮草,一匹用来换乘。眼前这铺天盖地的战马关在围栏里,鞑子根本就是想速战速决,所以只带了一匹马。 哼,打西梁城果然是个幌子…… 看到这么多马,骑兵们纷纷躁动了起来。 “乖乖……”胡大勇手指头脚趾头都不够用了。 做梦都没有那么大的地方,能盛下这么多战马。 真不愧是苍狼部的草场啊。 林川心中感慨一声。 早在数里地之前,他就发现脚下的草场开始变化。 齐膝深的牧草在夜风中如海浪起伏,带着股清甜,就连风雷此刻也埋下头去,大口吃着。 难怪苍狼部的骑兵来去如风,原来是有这等丰美的草场作后盾。 在马场的东南角,一片黑乎乎的影子矗立着,绵延上百米。 不用说,那肯定是巨大的草料棚。巡逻的火把光偶尔扫过,能看出每座都占了不小的地方,几人高的草料堆得满满当当,像连绵的草山。 “大人,咱们把他们的草棚都烧了?”胡大勇低声问道。 “会不会都是青草啊?能烧着吗?”二狗困惑道。 胡大勇也愣了愣,目光投向林川:“大人,能吗?” “能。”林川点点头,“刚割下来的牧草,都得晒干才能储存。进了草料棚的,必定是干草。” “太好了!”二狗猛地挥了下拳头。 林川仔细看了看大营四周:“鞑子大军出动,留守在大营的,顶多是个千人队……大勇!” “在!” “你带一百人,去大营东侧,放风雷炮炸营,让他们乱起来!一旦有人追击,立刻向东走,沿途用雷伏击。” “喏!” “二狗!” “在!” “你带四十人,去烧草料棚!注意,要等大营乱起来之后再行动,不要用火折子,直接用风雷炮,烧得更快!” “喏!” “其他人,随我去开栅栏。咱们今天晚上,连马料带上马,都给他们端了!” “喏!” “大人,咱们怎么把马带走啊?这也太多了,怎么找头马?” “你忘了,大人有风雷啊……那可是头马中的头马……” “风雷!靠你啦!” 577ff.cfd。m.577ff.cfd 第231章,谁愿意当我媳妇儿? 苍狼部大营中央。 三座王帐静静耸立。 左侧王帐内,哈尔詹斜倚在软榻上,四名侍女跪在地毯上小心伺候。 一名侍女正将奶酪掰成小块喂到他嘴边,忽然手一抖,奶酪蹭到了他的胡须。 “嘶——” 哈尔詹一动,不小心牵动了后背的伤口。 “废物!”他反手一记耳光,将侍女扇倒在地。 帐内顿时跪倒一片:“殿下饶命!” 哈尔詹鄙夷地瞅了她一眼,强忍住要杀了她的冲动。 上次两个千人队折在铁林谷,不光他挨了一百马鞭,连带着大哥也跟着在父亲跟前受了罚。 他本以为大哥会暴怒,直接带兵踏平铁林谷。 没想到大哥却玩了个大的。 打西梁城! 这下,总算能出了口气了。 他央求着大哥也要随军作战,可大哥看他的鞭伤还没好利索,就留了一支千人队给他,让他留守大营。 留守大营算什么任务? 这是什么地方?需要守吗? 又有侍女贴了上来。 他厌恶地一把推开,脑海中不禁想起了西梁城那个酒楼伙计的模样。 妈的,在草原上从没见过那么白净的后生…… 正想着,帐外“轰”的一声巨响。 侍女们尖叫着抱成一团,帐外传来亲卫的吼声:“保护殿下!!” 哈尔詹脑子懵了片刻:“怎么了?!!” 回答他的,是接连几声爆炸。 哈尔詹踉跄着下了榻,帐外已经火光冲天。 透过掀开的帐帘,他看见马场方向腾起几颗火球,接着,轰鸣声四起。 火焰冲天。 “胡头儿,他们怎么不来追咱们?” 望着远处大营里乱糟糟的人群,一名战兵收起风雷炮筒,低声问道。 “不知道。”胡大勇摇摇头,目光死死盯住了大营中央的那几座大帐。 “那玩意儿……是不是王帐啊?”他嘴里喃喃道。 “胡头儿,你说啥?”战兵没听清。 “你们不懂。”胡大勇摆摆手。 奶奶的,既然是王帐,那里面会不会也有阿茹那样好看的公主? 他心头动了动,扭过头去:“走,咱们进去转一圈。” “啊?”几个战兵愣了愣,“咱们的任务……” “对啊!大人说了,咱们负责把大营搞乱!对不?” 战兵们点点头。 胡大勇继续解释道:“若是有人追击,咱们就往东跑,对不?” “对。”战兵们继续点头。 “现在有人追吗?”胡大勇问道,“没人啊——” 战兵们面面相觑。 胡大勇将手一挥:“听我安排,你们几个,往两侧放炮。其他人,跟我进去杀鞑子!” 一听杀鞑子,战兵们纷纷兴奋了起来。 “走!杀鞑子——!!” 众人翻身上马,抽出战刀。有人将风雷炮扛在了肩上。有人默默掏出火折子,和手抛雷一起,攥在了手中。 胡大勇也不说话,只是坐在马背上,将战刀一挥。 八九十骑战兵,雷霆般杀向了大营。 …… 二狗眯眼看着远处腾起的火龙。 第一轮风雷炮精准命中草料棚,干燥的苜蓿草果然见火就着,火舌瞬间窜起丈高,将半个马场照得通红。 “狗哥,鞑子来了!”身旁战兵压低声音,“咱们撤不撤?” 远处的营盘里已经乱了套。 黑压压的人影从帐篷里涌出来,有的拎着水桶,有的扛着木叉,跌跌撞撞往草料棚这边跑,脚步声和喊叫声搅在一起,隔着上百步都能听得真切。 更远处,一队巡逻骑兵正策马疾驰而来。 “急什么。”二狗舔了舔嘴唇,“等这群蠢货凑近些,再来一轮炮。” 战兵们会意,纷纷蹲下身调整炮口。 火把的光点越来越近,甚至能听见鞑子救火的吆喝声。 二狗悄悄伸出手,用力一挥:“放!” “轰轰轰轰轰轰轰——” 又是十门风雷炮同时怒吼,炸药包飞向救火的人群。 冲在最前面的鞑子瞬间被炸飞,后面的一帮人顿时乱作一团。 二十多名战兵张弓搭箭,瞄准鞑子骑兵。 “嗖嗖嗖嗖嗖——” 一轮齐射过去,鞑子接连栽落下马。 “撤!”二狗吹了声呼哨。 …… 爆炸声和漫天火光中,马群躁动了起来。 栅栏另一侧,十几个黑影悄无声息地摸到近前。 刀光闪过,牛皮绳应声而断。紧绷的栅栏木桩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轰然倒塌。 受惊的马群先是愣了一瞬,继而如决堤洪水般倾泻而出。 成千上万匹战马在奔腾,大地都为之颤抖。 黑影们矫健地翻身上马,融入狂奔的马群。 混乱中,一匹通体漆黑的骏马突然人立而起,发出穿云裂石的嘶鸣。 正是风雷。 这声嘶鸣仿佛带着某种魔力。原本四散奔逃的马群竟渐渐聚拢,跟着那道黑色闪电绕向东方。马蹄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月,如同沙暴过境。 远处鞑子们呆若木鸡。 有人徒劳地呼喊着,有人站在原地不知该做什么。 “别乱,保护我——!!” 哈尔詹在王帐门口大声喊道。 可远处火势太大,大部分亲卫还是匆忙赶过去救火了。 这些苍狼部亲卫兵,从未见识过火雷,方才连绵不绝的几声爆炸,在他们听来,就是那从天而降的滚滚天罚,所有人都心惊胆战,生怕自己再遭天雷劈。只有哈尔詹意识到了不对,他慌乱地招呼着亲卫们:“快保护好我啊——!!” 可亲卫们是大哥的亲卫,不是他的亲卫…… 根本没人真正在意他…… 哈尔詹绝望地睁大了眼睛。 视线中,黑骑滚滚而来,仿佛索命的鬼骑。 万马奔腾在大地上,声音掩盖了冲过来的铁蹄声。 慌乱的亲卫们被接连撞翻砍翻。 胡大勇翻身下马,匆忙钻进中间最大的王帐。 很快转身出来,又钻进右边的王帐。 然后又耷拉着脸出来,经过呆滞在原地的哈尔詹身边,钻进了哈尔詹的王帐里。 一进王帐,胡大勇眼珠子顿时瞪大了。 四个穿着暴露的姑娘,正颤颤巍巍跪倒在地。 “你们四个,谁是公主?”他大声问道。 一个懂汉话的侍女颤抖着抬起头来,摇摇头:“没有公主。” “没有公主?”胡大勇愣了愣,“那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侍女指了指门口,“服侍殿下……” “殿下?”胡大勇目光一亮,扭头钻出王帐,一把揪住哈尔詹的脖子,“你是殿下?” “啊???”哈尔詹已经浑身僵硬,说不出话来。 “我靠,这一身金银,看着就像殿下。”胡大勇哈哈大笑。 身边战兵低声问道:“胡头儿,什么是殿下?” “管他呢!”胡大勇将哈尔詹塞到战兵怀里,“绑了带走!” 然后转身钻进王帐:“你们四个,谁愿意跟我走,当我媳妇儿?!” 577ff.cfd。m.577ff.cfd 第232章,又是西陇卫 刚才那名侍女见他这身汉家服饰,便知是汉人。 她本是草原小部落的女子,被苍狼部掳来做了奴隶,分到二殿下帐中伺候,日子过得生不如死,连寻死的力气都快没了。此刻见有人来救,别说当媳妇儿,就算是当牛做马,只要能离开这鬼地方,她都愿意。 她想也没想,一把举起了手。 胡大勇心里一喜,嗓门更亮:“好!我带你走!” 其余三个侍女不明就里,见同伴跟这人说了几句话便举了手,脸上还带着难得的喜色,也纷纷跟着举起手来。 胡大勇“卧槽”一声,脸瞬间垮了:“四个???” 会说汉话的侍女愣了愣,赶紧用草原话跟身边三个女伴解释了几句。 没成想那三个女伴听完,反倒把胳膊举得更高了。 “完了!”胡大勇暗自嘀咕,“本来跟大人说的三个,这平白多出来一个……回去少不了挨板子……” 他看着四个衣着暴露的姑娘,一个个该大的地方大,该大的地方更大,顿时觉得哪个都放不下,他狠狠咬了咬牙,把脚一跺:“穿上衣服,都跟我走!” 帐外传来动静,几个战兵从另外两座王帐里搬出来几口沉甸甸的箱子。 “胡头儿,这帐里宝贝真不少!”有人喊道。 “不多,就四个!”胡大勇探头应了一声。 “啊?”外面的人没听明白。 “别废话,赶紧走!”胡大勇催促道。 “走走走!”战兵们连忙应着。 胡大勇又冲外面喊:“你们几个,多腾出手来,带个人!” “带谁啊?” “还能有谁,带你们嫂子!” “啊?” 一行人冲进夜色中。 落在最后的战兵突然折返,抄起金酒壶塞进怀里:“这个好看,送给将军!” …… 夜色中,林川策马奔驰在队伍最前方。 身后是如潮水般涌动的马群。月光下,数不清的骏马扬起漫天尘土,大地都在颤抖。 “大人!”二狗从侧翼追上来,脸上还带着烟灰。 林川扫视队伍:“大勇呢?” 二狗正要回答,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鬼哭狼嚎般的喊声。 “大人——我来啦!!!” 只见胡大勇骑着马追了上来,马背上竟绑着个衣衫不整的姑娘。 更离谱的是,他身后还跟着四个战兵,三人马背上驮着个花容失色的姑娘,一人马背上驮了坨肉。 哦不对,是个胖子…… “大人——!!”胡大勇嗓子都喊劈了叉。 “你他娘的搞什么名堂?”林川瞪大眼睛。 胡大勇咧着嘴:“报告大人!属下抓了四个媳妇儿!还捎带绑了个殿下!” 林川和二狗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该先问媳妇儿的事,还是该问殿下的事。 “胡头儿!”后面驮着侍女的战兵哭丧着脸,“这嫂子咋一直掐我腰子?!” “忍着!”胡大勇回头骂了句,又转向林川,满脸堆笑:“大人,咱们回去慢慢说?” “走。”林川点点头。目光掠过那个被绑着的胖子。 看不清楚长相。不过那体型,怎么有点眼熟呢? 风雷马长嘶一声,带着马队冲向东方。 马群奔腾间,隐约还能听见胡大勇在跟背上的姑娘嘀咕:“说好了,是给我胡大勇当媳妇儿啊!” …… “啾——” 尖锐的哨音刺破夜空,从东南方向远远传来。 林川嘴角扬起,猛地一夹马腹:“接应的人到了!二狗,发信号!” 话音未落,二狗已经吹响了骨哨。 “啾啾!啾——” 远处的黑暗突然绽开点点火光。 先是零星几支火把,转眼间就蔓延成上百支。 欢呼声如潮水般涌来,数百名西陇卫骑兵冲了过来。 “是赵千户的人马!” 胡大勇兴奋地大喊,背上驮着的侍女被他突然加速吓得惊叫。 两支铁流在夜空下轰然相会。 西陇卫骑兵熟练地分列两侧,为狂奔的马群让出通道。 有人抛来皮囊,林川凌空接住,仰头痛饮。 “林将军,这么多战马?!”一名百户策马而来,“您可真是神了!!” 林川大笑着与他并辔而行。 身后,战马的洪流在接应骑兵的引导下,正有序地奔向西陇卫大营方向。 火光绵延数里,宛若一条长龙。 …… …… 东方泛起鱼肚白。 幸存者才意识到战斗持续了整夜。 两支骑兵各自退去,留下满地残缺的尸体。 断枪折戟插在尸堆上,远远望去,像一片诡异的坟场。濒死的战马仍在哀鸣,但很快被战兵补上一刀,结束了痛苦。 西梁城外的旷野上,阿都沁勒马而立。 几名千夫长跪在血染的草地上,正在禀报战果。 “海日古的仇,算是报了一半。” 阿都沁冷笑一声。 想起海日古折损的那两千精骑,他胸口仍会腾起怒火。 那场败仗让父王当众抽断了三根马鞭,更让他在兄弟面前抬不起头。 “汉人有句话,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他听到手下报上来的伤亡数字,眉头抽搐了一下。 原本突袭马场的计划被他亲手否决。 计划出了岔子,镇北军或许会有准备,太冒险了。 直到西梁王府那个汉人师爷献上这条毒计。 佯攻城池……守株待兔…… 果然,镇北军的援兵,一队接一队撞进埋伏圈。 “万夫长英明!”几名千夫长磕头喊道。 “这两日共歼灭镇北军一万六千余人,我军折损一千八百骑……其中多半,是栽在增援的西陇卫手里。” “又是西陇卫……” 阿都沁握紧手中的马鞭,望向远处燃烧的西梁城。 火光映照下,城墙上的战旗猎猎作响。 虽说没能攻破城池,但这场外围歼灭战,已足够洗刷前耻。 若是能把西陇卫的增援打掉,便再无遗憾。 “传令。”他转过身,“继续佯攻西梁城。其余人马随我,去会会西陇卫。” “遵命!”几名千夫长霍然起身,翻身上马。 号令声霎时传遍四周。 无数马蹄开始碾过地面,大军阵型缓缓移动起来。 “大人!”亲兵突然急喊一声。 阿都沁回过头。 远处一道烟尘正疯了似的驰来,马背上是个浑身黢黑的亲兵,脸上糊满炭灰,连眉毛都被燎得焦黑。 “不好了——!” 亲兵翻身滚下马来,叩头道,“大人,军营被袭,马群、马群全都被抢走了!” “什么?!” 阿都沁双目陡然圆睁。 577ff.cfd。m.577ff.cfd 第233章,离奇的重赏 “痛快——!!” 边城大营,陈远山一巴掌拍在案几上。 鞑子一个万人队的大营,硬是让林川带两百人给掏了老窝,烧了过冬的马料不说,还带回了上万匹备用战马,这场奇袭战,真是越琢磨心里越爽快。 只是如此一来,西陇卫储存的马料也不够过冬了…… 管他呢,马料的事情慢慢解决,现在先赏赐林川。 “说吧,你想要多少战马?尽管开口!” 陈远山美滋滋地看着林川,越看越顺眼。 “啊?”林川愣了愣,“将军,属下不要马。” “不要马?”陈远山也愣住了,“不行,这么多马,西陇卫的银子也不富裕了,你不要马我赏你什么?要不赏你个千户?不行,你他娘的现在这个游击将军,比千户可自在多了……” 林川挠挠头,帐前的将官百户们也是偷偷忍着笑。 “将军……”林川哭丧着脸,“属下不是不想要马,只是养马太费银子,属下虽是个游击将军,可这粮饷连养兵都不够,哪养的起马啊……” “哎哎哎你们听见没?”陈远山指着林川,冲将官们嚷嚷,“这小子明里暗里在戳我呢,嫌我不给他发饷银……”他瞪了林川一眼,“老子给你的是游击百户的饷,游击将军谁赏你的,你就找谁要饷去!” “属下可不敢去找王爷。”林川嘿嘿笑道,“到时候万一王爷把属下赶出来,再给将军’戴个治下不严’的帽子,那多不合适……” “你听听,这都什么话?”陈远山一脚踹过去,“还反了你了!” 帐下的将官们,有不少人是第一次见将军这个状态,不由得对视一眼,暗自咋舌。 这林川和将军的关系……也太好了吧? “哎,有了!”陈远山突然想到什么,问道,“地你要不要?” “地?”林川眼睛一亮,“将军,地比马好。” “你他娘的,我就知道。” 陈远山无语地摇摇头:“上个月在青州查了几个通鞑子的大户,该杀的杀,该抄家的抄家,攒了一箱子地契。哼,你小子要是愿意种地,老子就把这批地契都赏给你……” 话音未落,林川已经跪地磕头:“谢将军赏!” “老子没说完呢,你急什么?”陈远山眼睛一瞪,“说好了,每年的收成,上缴三成,给西陇卫兄弟们当口粮,你可愿意?” “属下当然愿意!”林川惊喜道,“只要有地,铁林谷那么多百姓就不会饿肚子了。” “臭小子……”陈远山哭笑不得,“就你这份爱民之心,老子都不如你。” 林川嘿嘿一笑:“将军过奖了。” “你以为我是在夸你?”陈远山收敛起笑容,“这世道,谁不是眼睛盯着银子粮草,你倒好,怀里揣着本《孝经》似的,打仗还得先算百姓的嚼用。放着现成的战马不要,非要琢磨养马得耗多少草料,会不会占了百姓的口粮,你说你……是不是蠢?” 林川知道将军说的是反话,也不辩解。 陈远山语气添了几分感慨:“可偏偏……这乱世里,最缺的就是你这点’蠢’。” 众将官的目光,落在了林川身上。 “老子打了半辈子仗,见过太多占了城池就纵兵抢掠的,也见过不少为了扩军把百姓逼成流民的。”陈远山叹了口气,“他们倒是精明,可结果呢?占了千里地,守不住三个月。对上头抱怨缺战马甲胄,可实际呢?” 他的目光扫视全场,落在林川脸上: “他们真正缺的……是把百姓当人看的心思。” 陈远山盯着林川:“铁林谷那点地盘,论兵不如大营,论粮不如州府,可偏偏能让流民拼死跟着你,为啥?不就是在你那儿能种上田、吃上饱饭,不用担心受欺负?” 林川低头道:“属下不敢当。只是觉得,乱世里活下去不易,能多护一个是一个。” “护?说得轻巧。” 陈远山笑了笑,“你以为护百姓是扛着刀站在他们跟前?是让他们有地种、有活干,知道日子有过头。那些跟着你的铁匠、农夫、酿酒的,为啥愿意干活?因为他们知道,铁林谷完了,他们的日子也就完了。” “将军……” 林川刚要说话,陈远山打断他。 “林川,我有几句话要叮嘱你……” “属下听着!”林川抱拳道。 “你们也都听着!” 陈远山环视四周,“仁心,换人心。只是,它是把双刃剑。用好了,比千军万马还顶用,可若是一味的讲究妇人之仁,也会吃大亏。所以要记住,仁不是让你当烂好人,该狠的时候,也得拿起刀。” 林川拱手:“属下谨记将军教诲!” “属下谨记将军教诲!”帐下众将官也齐声应道。 …… 一箱子的地契田契,堆满了议事厅的长案桌。 南宫珏和胡大勇两眼放光,自告奋勇承担起了统计和整理的工作。 南宫珏刚登记完一张“青州北原百亩熟地”的地契,底下又露出几张盖着朱印的盐引,他惊讶地抬起头来,看向胡大勇:“胡副将,你那多少张了?” 胡大勇头也不抬:“地契一百二十四张,盐引……刚数到第二十三张。” 他顿了顿,直起腰揉了揉脖子,盯着那箱子,“乖乖,这得占了青州小半的好地吧?连盐引都有,大人这是……要成青州最大的地主了?” “最大的地主?”林川冷笑一声,“你怕是不知道真正的大地主家产有多大……况且,这都是铁林谷的集体资产。” 集体资产? 南宫珏又被新名词戳了一下,抬起头来,迎上胡大勇会心一笑。 什么铁林谷的…… 胡大勇撇撇嘴。 没有大人,铁林谷就是个荒山岭子…… 他胡大勇,也还是个大脑袋兵。 顶多混完了罚期,回亲卫营继续干。 林川看着他俩的目光,笑了笑,也不说话。 西陇卫得了上万匹马,将军要赏他,怎么重赏都不过分。 可这一箱子不仅仅有田契,还有地契,还有盐引。 虽然现在才统计了不到三分之一,可登记的耕地数量,加起来已经超过了两万亩。 全部统计完的话,这一箱子赏赐的价值,恐怕难以估量。 这么多赏赐,要说林川心里不开心,那是假的。 可开心之余,他也感觉到一丝沉重。 将军…… 为什么赏这么多? 577ff.cfd。m.577ff.cfd 第234章,屯田新制 要知道。 大乾王朝施行的是“不抑兼并”的土地政策。 简单说,就是自由买卖。 因为战乱的缘故,青州的旱田普遍价格不高,一亩薄田才五两银子,若是上等熟地,可能会卖到十两二十两银子一亩。 这意味着,光是将军赏的农田,就至少值几十万两银子。 或许有人会说战马的价值更高。 可赏赐不是等价交换,不是说林川帮助西陇卫补充了上万匹战马,将军就要赏赐他同等价值的田契地契。 所以林川只有一个判断—— 将军察觉到了某种危机,在尽自己所能,给铁林谷铺路。 …… 胡大勇自顾自地念叨:“陈将军特意说了,这些地原是通敌大户的产业,土壤熟,水渠也现成,接手就能种。” “接手?”南宫珏停了笔,“那是分给谷中百姓?还是赏出去……” 这个问题,让胡大勇也是一愣。 两人齐齐望林川。 林川反应过来,摇摇头:“不分。让农稷房统管,按军屯的法子来。划地块,编农队,统一育种,统一耕种,收了粮食除了缴西陇卫的三成,剩下的按劳分配,多劳多得。” “按劳分配,多劳多得?”南宫珏皱起眉头。 今天听了太多新鲜词儿了,有些他大概能猜到意思。可有些就听不懂了…… 也不是不懂,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 他思忖片刻,开口道:“军屯倒是稳妥。分户自种容易散了人心,统管起来,农稷房能统一调度耕牛、种子,出了岔子也有人担责。” “差不多这个意思。” 林川点点头,“农队设队长,跟伍长似的,管着几十户人。什么时候下种,什么时候灌溉,种稻还是种麦,都听农稷房的调度。工造房得给他们备足农具,营造坊去修水渠、盖粮仓,商货房负责把多余的粮食运回来。五房各司其职,相互配合,就能把这些地盘活。” 胡大勇越听越糊涂:“这是军屯?” 他知道的军屯,要么是戍田制,要么是屯军制,要么是军户制。 可哪个听起来都不像是大人说的意思。 “反正你明白意思就行了。” 林川也不多做解释,“就是集中力量办大事。” “那农户能乐意?”胡大勇还是犯嘀咕,“不是自己的地,干活能尽心?” “让他们有奔头就尽心了。” 林川笑道,“农户都是工分制,干多干少,拿的工分可不一样。多的除了能得口粮,还能多分粮食,可以用来换布帛、换工具,或是折算成银钱存着。干得好的农队,年底额外分些酒和肉,不同的农队比着干,这劲儿不就上来了?” 南宫珏呆滞住了,喃喃道:“这便是大人说的……多劳多得,按劳分配?” “怎么?”林川不知道他为什么是这么震惊的反应。 南宫珏嘴唇颤抖:“古之治田,或行井田,或推均田,皆是’计口授田,按亩收租’。即便是军屯,也多是’一夫授田五十亩,岁缴粮十石’,干多干少一个样,哪有这般……这般以‘劳’定‘得’的道理?” 胡大勇在一旁挠头:“南宫先生,这有啥不一样?不就是干得多拿得多?” “大不一样!”南宫珏摇摇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林川,“寻常佃农,耕地主之田,缴半成租便算宽厚,余下的仅够糊口,哪有心思精耕细作?可按大人这法子……” 他遏制不住激动,站起身来,紧踱了两步:“干得好便能多分粮、多换布帛,甚至折算银钱,这是把田地里的’利’,明明白白摊在百姓眼前!他们不是为地主耕,不是为官府耕,是为自己耕!这般一来,不用催促,自会有人琢磨着如何多打粮、多干活……这才是’驱民以利,而非驱民以力’啊!” 胡大勇听不大懂,纳闷道:“你这意思……大人这法子,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实在妙极啊!”南宫珏惊叹道,“若按此法耕种,农稷房统管调度,既免了分户相争之弊,又能借’多劳多得’聚人心。春耕时,农队合力引水灌田;秋收时,人人争先收割晾晒……若是人人都有这股劲,何愁田地不丰?大人这法子,简直……闻所未闻!!” 他转向林川,深深一揖:“属下拜服!” “哈哈哈哈哈!”胡大勇大笑几声,“妙就好!妙就好!周老头他们要是知道多打了粮食,还能多分酒喝,那可得美死了!” “不止是酒!”南宫珏笑道,“若是年成好,商货房能换回的盐、布、农具,都能按工分折算。长此以往,铁林谷的百姓看着地里的庄稼,便如看着自家银钱一般上心。大人这是要让土地和人心,都扎下根来啊!” 林川看着南宫珏兴奋的模样,笑道:“小事而已,不过是想让干活的人得实在好处罢了。” “小事而已?”南宫珏摇摇头,认真道,“这可不是小事。《孟子》有云’有恒产者有恒心’,大人这法子,加上工分制,便是给了百姓’恒产’之外的’恒利’。有了这份利,农队便如铁军一般,不用扬鞭,自会奋蹄!” “哎呀夸就夸,你老整这些文邹邹的,听的我头大。”胡大勇埋怨道。 “胡副将,你本就头大如斗,与在下言语何干?”南宫珏头也不抬地怼了一句。 “哎?这话我听懂了啊!” 胡大勇瞪圆了眼睛,“姓南的,合着你损人的时候就不拽那些之乎者也了?” 南宫珏搁下笔,指尖揉了揉眉心,无奈道:“说了多少次,在下复姓南宫。南、宫,二字相连,并非单姓’南’。” “什么南宫北宫的?”胡大勇撇撇嘴,拿起一张地契扇了扇,“依我看,你就姓南,名公爵。反正听着跟个官儿似的,也配你这酸文假醋的性子。” 南宫珏被他气得发笑,拿起笔在他登记错的地方打了个叉:“先把’青州西乡’写成‘青州西村’的账改过来,再论在下的姓氏不迟,胡大笔吏。” 胡大勇听了一愣:“你骂我什么?胡大逼咧?” “是胡大笔吏啊!” 南宫珏哭笑不得。 “你听听!” 胡大勇扭过头,“大人,他是不是骂我?” “你俩的事儿,别带上我。” 林川也不理他,坐在一旁数起了盐引。 577ff.cfd。m.577ff.cfd 第235章,盐引 盐引可是好东西。 尤其在战乱年代,更是实打实的硬通货。 卖盐贩盐,也是一道暴利的生意啊。 “怀瑾,青州吃的都是什么盐?” “大人,青州本地产的盐卤,苦涩异常,价格也最低。” 南宫珏屈起手指细数,“官府管控的官盐,多是从淮盐产地运来的粗盐,官府为了敛财,在盐里面加了泥沙,又在盐价里加了七八重税,一斤官盐能卖到两三钱银子,平日咱们谷里吃的盐,大多是这种。有时也会买些私盐……” “私盐便宜?” “不,私盐价更高。只不过私盐有盐味,但凡百姓手里有余钱,还是愿意买。” 林川暗自感叹。 前世超市货架上的盐琳琅满目。加碘的、低钠的、海盐、岩盐,谁能想到这寻常之物,在这个年代,能成为百姓活着的一把枷锁。 乡下的盐罐,十家有九家是半空的。 家里有壮劳力的,盐得紧着他们吃,老人孩子就只能硬扛,日子久了,人都虚了。 集上的盐摊,盐块切得比指甲盖还小,一小包能换三升米,大部分人家是买不起的。 有些地方,村里人就去盐碱地里刮碱土。 把土收回来,用水泡,滤出的水熬成卤,又苦又涩,吃了拉肚子。 可没别的法子,总比全家缺盐躺倒强。 而凭着这一张盐引,就能去指定盐场支盐,多少不拘,沿途关卡见了引票,厘税都能免大半。 林川皱起眉头:“按理说私盐要比官盐便宜啊,怎么青州的私盐反而还贵?” “大人有所不知。”南宫珏苦笑一声,“海边百姓私熬的海盐,西域商队偷运的池盐,成色都比官盐好得多,若是没有战乱,私盐价格的确比官盐低。可如今乱世,有些不同。您想,私盐贩子要躲巡查队,要给关卡兵卒塞好处,稍有不慎就是杀头的罪。运一趟私盐,十成利里倒有三成是打点花销。” “这倒是加了不少成本……” “所以市面上好点的私盐,一斤能卖到五钱银子,比官盐还贵近一倍。而且官盐还常常断供,鞑子劫掠了盐道,镇北王府又把好盐囤起来专供军中和权贵,青州盐铺十有八九是空的。百姓买不到官盐,只能去黑市挨私盐贩子的宰,再贵也得买,毕竟人不吃盐活不过半月。” 林川点了点头。盐引的好处,就是能按官府定价支盐,不用担私盐的风险,也不会被抬价。所以很多盐商也会囤积,造成盐价节节攀升。 他忽然想到什么:“你方才说,本地产盐卤?我怎不知?” “属下也是听人说的。”南宫珏抱拳道,“说是青州东北百里外有片盐碱滩,早年有农户试过在那里煮卤晒盐,只是产出的盐又苦又涩,比海州的粗盐还差些,而且量少得可怜,官府瞧不上,也就没当回事。后来黑狼部占了那片地方,那滩涂也早就荒了,连人影都见不到。” 林川若有所思:“再差也是盐。既然有盐碱滩,就说明底下能出卤。苦也好,涩也罢,总比让百姓去黑市挨宰强。” 南宫珏愣了愣:“大人是想……自己煮盐?” “试试何妨。”林川抬眼,“工造房不是在琢磨提纯硝石的法子吗?盐卤提纯或许能用上类似的门道。真能成了,咱们就不用整日指望盐引,甚至还能靠这个赚钱。” 他看向窗外:“百姓缺盐缺得狠了,哪怕是带点苦味的盐,也比没有强。真要能煮出够吃的盐,别说铁林谷,整个青州的百姓都能少受些盘剥。” 南宫珏眼中闪过一丝光亮,随即又皱起眉:“只是……镇北王府把盐当成敛财的工具,咱们若是自己煮盐,怕是会触了他们的忌讳。” “忌讳……”林川想了想,“先让工造房去探探那片盐碱滩的底细,看看能不能出卤,再想别的办法。” “是,大人。”南宫珏点点头。 …… 时隔几日。 镇北军与苍狼部的战报才姗姗来迟,信使也带来了陈将军的另一个口信。 林川翻看着各部的损失,蹙起眉头。 黑石卫八千援兵全军覆没,虎贲卫损失六千余人,西陇卫伤亡八百。 而苍狼部所有损失加起来,不到两千。 即便是西陇卫抢了上万匹战马,这场战场,也是一场大败、惨败。 “大人……大人?”南宫珏低声叫道。 “嗯?”林川这才反应过来,抬起头。 “大人,信使说,咱们新出的将军醉和醉春风的包装,王爷大加赞赏。王爷府每月要二十坛新酒,将军吩咐,第一批酒让咱们十日内送过去。” “十日?”林川想了想,“时间赶得上,那就让人准备吧。” “大人……”南宫珏提醒道,“将军……让咱们的人亲自送过去。” 林川一怔,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是铁林谷第一次有机会走进镇北王府,不能错过。 将军的一家老小,还被关在王府里。 若是有机会探查一番,这次送酒,无疑是最好的机会。 林川思索片刻:“找个伶俐的人送过去……” “要不,派那个叫东子的?”南宫珏建议道。 “东子?”林川想起来了。 是隆昌酒楼那个年轻的伙计,如今已经加入了游击营。 南宫珏点点头:“对。东子当过伙计,口齿伶俐,见识也多,让他去送酒最合适。” “倒是合适。”林川也点头,“再让他送一套炉子和墨香炭,说是咱们从西域弄来的新物件,孝敬王爷。” “只送一套?”南宫珏愣了愣,“会不会太少?” “一套才是饵。”林川冷笑一声,“这么好的东西,我就不信王爷不咬钩。” 南宫珏没大明白,林川也不解释,摆了摆手:“先安排下去吧。” “是,大人。”南宫珏拱手离开。 林川静静坐了片刻,思绪翻滚。 王爷府让铁林谷送酒,这是好事。 之前将军说过,家人在王爷府里,林川猜测,应该是被软禁起来了。 堂堂藩王的府邸,几十座院子都是小意思。 随便哪个院子就能关起来。 而他既然答应了将军,总要提前做一些准备。 至少要先摸清王爷府的门道,查清楚陈家老小被关在哪里。 然后才能根据情况,去设计各种营救的方案。 577ff.cfd。m.577ff.cfd 第236章,镇北王 青州往东两百里。 太行余脉,巨大的关隘,耸立在山峦之间。 锁三川,扼五原,万夫莫开“平阳关”。 当年,西陇卫正是从这里出关,直插西梁大地,三日连破鞑子三座营垒,硬生生撕开了北境的僵局。 过了平阳关,向东三十里,就是太州府。 镇北王府的所在地,北疆第一大要塞。 王府暖阁里。 檀香与酒气交织。 镇北王半倚在铺着白虎皮的软榻上,花白眉须微微垂着。 堂下,几名西域舞女正穿着薄如蝉翼的纱裙跳舞。 玲珑的身材一览无余。 而旁边,几个幕僚正为几日前的失利争论不休。 院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一名小厮捧着锦盒正要往里闯,被守在门口的管家抬手拦住。 小厮压低声音说了几句,双手递上一张烫金礼帖。 管家扫了一眼,挥挥手让他退下,自己则捧着礼帖轻步走进暖阁。 他躬身走到榻前,将礼帖呈上,声音压得极低:“王爷,铁林谷的林川,差人来送酒。” “林川?”镇北王眼皮都没抬,似乎对这名字有些陌生。 “就是前阵子您破格赏了游击将军衔的那位,”管家轻声提醒,“陈远山麾下的。” “哦,是那个穷谷里的小子。”镇北王一声冷哼,目光扫过堂下的舞女,“送的将军醉?” “是。还有醉春风。”管家应道。 “名字倒是起的不赖。”镇北王点点头,“那就收了吧。按规矩赏些绸缎茶叶便是,不必再来回禀。” “呃……”管家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事儿?”镇北王瞥了他一眼。 “他还送了一套暖炉,说献给王爷。”管家小心道。 “暖炉?”镇北王冷哼一声,“王爷府缺暖炉吗?穷人家没眼力劲儿……” “王爷,是烧墨香炭的暖炉……”管家低声道。 镇北王一愣,顿时来了兴趣:“哦?快呈上来瞧瞧!” “是,王爷。”管家躬身离开。 镇北王摸着胡须,想了想,突然问向一旁的幕僚。 “西陇卫抢了批战马……领头的叫什么来着?” “王爷。”幕僚抱拳道,“是铁林谷的林川,王爷您封的游击将军。” “也是这个林川?”镇北王眯起眼睛,“这么说……这小子,还真是个人才……” 没多久,管家带着一个年轻人匆匆进了院子。 年轻人的怀中,抱着一个沉甸甸的木箱。 “王爷,这就是铁林谷送来的暖炉……” 东子扑通跪下,连连磕头:“小的给王爷请安,王爷洪福齐天,福寿安康!我家大人说,能给王爷尽点孝心,是铁林谷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镇北王一愣,被他这又拙又诚的模样逗得笑了起来。 管家察言观色,嗔怒一声,敲了下东子的脑袋:“油嘴滑舌,起来吧。” 东子这才敢起身,依旧低着头,双手把木箱捧得高高的。 管家接过箱子,打开,里面放了一个紫铜暖炉。 炉身云纹细密,盖子上的透气孔打得精巧,凑近了便有股清冽的香气漫出来。 “这里面的,便是墨香炭?”管家问道。 “是墨香炭。”东子回应道,“这是西域来的稀罕物!我家大人说,寻常暖炉配不上这好炭,特意让人照着炭性打了这暖炉。烧起来没烟,搁在书房、卧房都合适,不扰王爷看书歇息。” 镇北王点了点头。 明明是来套近乎,还说的那么冠冕堂皇。 但这小子把话说得熨帖,倒让他心里舒坦。 他故意板着脸:“乡下地方,倒懂得弄这些花哨玩意儿。” 幕僚在旁笑道:“王爷您瞧,这林川倒是个有心的,知道王爷爱清静,连暖炉都想得这般周到。” 镇北王没接话,下巴扬了扬。 管家把暖炉往小几上一放,示意东子上来操作。 东子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打开炉子下面的机关,用火石点燃引火绒。 不多时,墨香炭便燃了起来。 暖意弥漫开,香气也随之飘散。 “王爷,您用着可舒坦?”管家笑着问道。 “哼。”王爷闭眼不语。 管家心领神会,瞥了眼东子:“你家大人倒是会办事。这墨香炭还有吗?” 东子赶紧磕头:“回爷的话,墨香炭极其难得,不过我家大人说了,只要王爷喜欢,便是爬去西域,也要弄来孝敬王爷。” 镇北王睁开眼,摇了摇头,笑道:“你这小子,嘴皮子倒利索。” “王爷明鉴!”东子伏在地上,“小人字字句句,全是掏心窝子的话,若有半句虚假,就让老天爷派雷霆使,把小的收了!” 台下幕僚纷纷笑了起来。 王爷哈哈大笑:“行了,下去吧,回去跟你家大人说,好好好好当差,本王不亏待他!” “谢王爷!谢王爷!” 东子脑袋磕在地上,咚咚响。 管家带东子离开。 幕僚笑道:“王爷,这个林川既懂练兵,又会琢磨巧思,还这般知趣,倒是个可用之才。” 镇北王目光落在暖炉上:“可用,也得教他些规矩……” 另一位幕僚低声道:“只是……他毕竟是陈远山的人。” “不过才跟了半年而已。”先前的幕僚笑道,“王爷只需给他丁点恩宠,再让他尝些甜头,未必不能为我所用。” 镇北王点点头:“半年时间,磨不出什么硬骨头。” 幕僚躬身道:“王爷说的是。西陇卫如今缺个能办杂事的人,林川能截战马、造暖炉、酿好酒,倒比那些只会舞刀弄枪的粗人强。若能让他明白,谁才是真正能赏他前程的人……” 众人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没多久,管家返回。 王爷盯着眼前的暖炉,说道:“让那林川多做些,给各院都送一个。” “王爷,小的已经吩咐了。”管家笑道。 “你倒是机灵。”王爷呵呵笑起来。 管家一脸谄笑:“小的跟了王爷这么多年,从小狗变成老狗,自然能体会王爷的心思。” “嗯……”王爷满意地点点头。 “不过,王爷……”管家犹豫了一下,“陈老太太那边……” 镇北王思忖片刻,叹了口气。 “也送一个吧。”他缓缓开口道,“她的腿怕寒,当初,这也是为我落下的病根……唉……” 管家不再吭声,退了下去。 577ff.cfd。m.577ff.cfd 第237章,陈家人 王府后院深处。 一座孤零零的院落,与周遭其它景象格格不入。 别处花园是姹紫嫣红、修竹摇曳的曲径,这里却只有一方方被犁得平整的菜畦。 绿油油的青菜、半架豆角,把院子塞得满满当当。 泥土的腥气混着菜香,取代了脂粉与花香。 几个穿着半旧布裙的中年女子正弯腰锄草,动作十分熟练。 锄头起落间,已经把菜苗周围的杂草除得干干净净。 偶尔有人直起腰捶捶背,目光也只是掠过院墙上缠满的铁蒺藜,很快又低下头去。 院子角落里搭着个简陋的草棚。 棚下坐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手里摇着一架老旧的纺车。 她身旁的青石板上,坐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穿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手里拿着针线在缝补一件旧衣。 眼角眉梢像极了陈将军。 陈芷兰坐在小杌子上,抬头看了眼老妇人。 “奶奶,歇会儿吧。”声音轻轻的。 老妇人没停手,纺车依旧转着:“不歇,多纺些线,够做双鞋底。你爹从前最爱穿我纳的底子,扎实。” 听到她的话,锄草的女人们动作顿了顿。 没人说话,只有锄头再次叩击土地的声音,沉闷地落进这方被圈起来的天地里。 院墙外隐约传来别处的丝竹声,衬得这里愈发安静。 外面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 有丫鬟抱着一箩筐窝头,气呼呼地回来。 “这是怎么了,小荷?”陈芷兰笑着问道。 丫鬟气得直跺脚:“那院的小厮臭显摆,说见到什么从西域弄来的稀罕物,墨香炭。” “西域?在西边吗?”陈芷兰眨了眨眼,“不就是阿爹那边?” “傻孩子。”老妇人宠溺地笑起来,“你阿爹离西域远着呢……” 不管怎样,西边来的物件。 总会带上些牵挂。 …… 铁林谷的议事房里,炉火正旺。 “大人,东子回来了。” 南宫珏急匆匆进来,身后跟着东子。 “大人。”东子一见林川,“噗通”跪下磕头。 “快起来。”林川伸手去扶他,急切问道,“东西都送到了?” 东子站起身,拍了拍衣襟:“按您的吩咐,酒、炉子,还有配套的墨香炭,一样不落地送到了王府。管家验了货,当场就赏了六匹绸缎、两箱新茶,都已入了商货房的库,账册记着呢。” “赏了这么多?”南宫珏愣了愣。 林川没接这话,只问东子:“见到王爷了?” “见着了!”东子重重点头,“小人照着您教的,拣着吉利话往亮处说,把王爷哄得眉开眼笑。他拿着那暖炉,翻来覆去地看,还说了好些话。” “没人为难你吧?” “没有。王爷稀罕大人送的炉子,管家出来说,让大人再送十套过去。” “十套?” 南宫珏猛地抬眼看向林川,语气里满是惊叹,“大人这是……神机妙算啊!” “不过是人性罢了。” 林川笑了笑,“这暖炉做得精巧,王爷若是喜欢,自然会想着分给府里的女眷。妻妾们见了新鲜,少不得要讨,十套不算多。” 他早就让赵铁匠带着工造房的人赶制了几十套,炉身刻了不同的纹样,就等着这一刻。 “只是……”林川话锋一转,“这十套炉子,得我亲自送去。” 南宫珏一愣:“大人亲去?镇北王府守卫森严,恐有风险。” “送个炉子,能有什么风险?”林川笑了笑,望向窗外。 陈家老小被软禁在王府…… 具体在哪个院落?王府的布局、防卫如何? 这些事,旁人去查容易露马脚。 唯有亲自去一趟,才能看得真切。 他前思后想,没有什么机会,比送墨香炭和炉子更好了。 送炉子不重要,教各方用炉子,以及演示炉子的一些使用小窍门……就有机会进入内院。 也只有在那里,才有机会查到他想要的信息。 他吩咐道:“怀瑾,准备一下。十天后,我送去王爷府。” “大人,现成的炉子都备着呢。”南宫珏困惑道,“为何还要十日?” 林川摇摇头:“现在就送,岂不是明摆着告诉王爷,这些炉子是早就备好的?他那般心思缜密的人,难免会多猜一层。是不是早就料到他会要,才提前做了这么多?” 南宫珏一愣。 林川继续道:“等上十日再送,说辞就顺了。只说王爷瞧得上这小物件,铁林谷连夜赶工,特意按府里女眷的喜好,添了些海棠、玉兰的纹样,这才耽搁了几日。如此一来,既显得咱们对王爷的吩咐尽心尽力,又把’心意’二字做足了。” 南宫珏恍然大悟:“大人考虑得周全。这般一来,王爷只会觉得大人恭谨,断不会想到别的。” “正是。”林川起身,望向窗外,“这十日,让工匠再往精细里打磨,炉身的纹样多做几种,务必让王府里的女眷见了也喜欢。” “是,大人。” …… 西梁城北。 过了七里湾,再向北数百里。 连绵山峦如巨兽脊背,横亘在天地尽头。 阴山南麓的牧场铺展出一片无边无际的绿,风过时草浪翻滚,羊群如碎玉般散落在坡上,正是“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景象。 这片丰饶之地,如今是苍狼王廷的根基所在。 王廷帐前的空地上,阿都沁被粗麻绳吊在木架上。 上身赤裸的脊背,布满了交错的鞭痕,旧伤叠着新伤,让人看了心惊。 他低垂着头,一声不吭。 七里湾大营那场大火烧得诡异,不仅烧掉了囤积的粮草,更让上万匹战马被一锅端走。 连他弟弟哈尔詹都成了俘虏,至今生死未卜。 父王盛怒之下,判了他一百马鞭,他没有半句怨言。 苍狼的子孙从不在失败后辩解,输了就是输了。 只是他不甘心。 活下来的苍狼亲卫都说是滚滚天雷,说汉人带了雷罚。 哼,怎么可能! 定是汉人捣鼓出了什么新武器。 他逼着父王派人去查。 这几日,总算有了确凿的消息。 西陇卫……铁林谷…… “又是……铁林谷!” 阿都沁抬起头,狼一般的眼睛里,燃着火焰。 “我倒要看看,这个林川……究竟是什么神仙!” 577ff.cfd。m.577ff.cfd 第238章,巧妇难为,多米之炊 将军赏赐的那箱子契书,终于勘验完毕。 六个被查没的青州大户,田契合算下来足有十六万亩。 而整个青州登记在册的田亩总数,也不过一百六十万亩。 这六个大户手上的土地,竟占了整个青州的十分之一。 林川看着契书上的地亩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典”“押”“永佃”等字样。 很显然,不少地都是百姓走投无路时典出去的,说是’典期三年’,实则利滚利,到期根本赎不回,最后全成了大户的产业。 十六万亩地,背后不知道压着多少人家的血泪。 除此之外,还有三百二十七间铺子的地契。 从城南的绸缎庄到北街的酒肆,几乎遍布青州城的繁华地段。 剩下的,是三百张盐引。 青州总人口不过二三十万,全年耗盐折算下来,也才六七千盐引。 这三百多张盐引加起来,两千多引,足够支撑青州三成人口一年的需求。 商货房里静悄悄的,只有油灯的火苗在跳动。 几位管事围着长桌,眉头都拧成了疙瘩。 南宫珏敲了敲田契册:“大家还是得商量一下,怎么把将军这些赏赐都派上用场……” “咋商量啊……”一个管事叹气道,“十六万亩地,都散在各处。离铁林谷近的,只有青州以南这一万多亩。剩下的十五万亩,大半在东边的丘陵地带,还有近五万亩在北边靠近鞑子的地方,就算咱们要种,去一趟就得走一天。” 另一人点点头:“是啊……三百多间铺子更棘手。光是逐间去清点接收,就得派多少人?那些原来的掌柜、伙计是留是换?账目怎么对接?后续要雇账房、杂役,还得提防有人暗中使绊子……” “盐引倒是硬通货。”一个账房插了句,“可押送、兑换、储存,哪样不要人手盯着?” “也就是说,现在很难让它们变现?” 林川开口问道。 几人齐刷刷看向他,都沉默了下来。 铁林谷现在正是用人之际。眼下在种冬小麦,田里的活计忙着呢;游击营新招募的战兵还得抓紧训练,谁也不知道战争什么时候就来了;工造房忙着赶制农具和军械,连赵铁匠都带着徒弟连轴转;剩下的劳工们还在忙活着盖房子、建堡寨…… 谷里上上下下,每个人都攥着两三样差事,别说外派管事、账房,就是想抽调人手,都得掂量再三。 林川笑了起来:“这都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怎么现在米多了,反而也难办了?” 众人不好意思笑了起来。 南宫珏看着林川这副模样,问道:“大人……可是心中有章程了?” “活人不能让尿给憋死。”林川笑着起身,走到地图前,拿起笔杆在青州地界上点了点,“现在的问题,不就是缺人手吗?十六万亩地,光是种地就要几万人,难道非要等到咱们铁林谷的汉子都娶了媳妇儿,一串一串地生了娃,才能种上?” 众人面面相觑。 林川继续道:“咱们没人,可青州有人啊!除了离铁林谷近的这些,咱们自己种,其它的,在各地发告示招佃户,谁家肯种,就把地佃给谁,只收三成租子,还允许他们用粮食抵租。咱们只需要派人指导堆肥、挖渠,这些活若是干得好,一样抵租子!” “佃户?”南宫珏眼睛一亮,“这样一来,不用咱们派人看管,地里的收成也跑不了。” “可北边靠近鞑子的那些地,谁敢去种?”有人低声问道。 “有血狼部替咱们守着,怕什么?” 林川把笔尖移到北边,“等堡寨做出来,咱们在这些地方也都建上,把农户都招过来当军屯户,秋收后分咱们两成粮就行。他们守着自己的地盘,比咱们派人去看着还尽心。至于东边的丘陵地,种粮食费劲,就让人栽果树、种麻,反正不用精耕细作,农闲时派些人去照料就行。” 南宫珏点点头:“如此一来,咱们只需要派人敦促指导,就不必抽调太多人手了。”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至于三百多间铺子……”林川放下笔,转向管商铺的管事:“不用急着全接。先挑二十间地段最好的,派咱们自己人去接管,其余的都挂出去转租。原来的掌柜想续租的,就让他交押金,按月交租子,咱们只派个账房每月去查一次账。这样既省了人手,又能马上见现银。” “可那些掌柜要是捣鬼呢?” “那就让他们找保人。”林川冷笑道,“青州城里的乡绅、商会总有人想攀附咱们,让他们做保,出了岔子连坐。这些人精得很,比咱们盯着还严实。” 最后他看向南宫珏:“盐引最省事。挑十张给商队,让他们去换粮食和铁器,就说’代卖’,给他们半成利。剩下的三百多张,分一半存在可靠的票号,另一半拿去找秦同知。” “为何要送给秦同知?”南宫珏纳闷道。 “不是送给他,是送给青州府。”林川笑道,“就说咱们想用盐引换些人手,比如那些犯了小错的军户、流民,他肯定乐意做这个顺水人情。” 南宫珏越听越振奋:“大人这是……把死契变成活钱,还能借势招人?” “正是。”林川笑意更深,“咱们缺人手,就用这些产业当引子,让别人替咱们跑腿。佃户替咱们种地,掌柜替咱们看铺子,商队替咱们换物资。等明年秋收了,有了粮食,招了人手,再慢慢把产业收回来自己管。” 商货房里的气氛渐渐活泛起来。 一个老账房拨着算盘珠子:“十六万亩地明年至少能收二十万石粮;转租的铺子每月能进三百两银子;盐引换银子……” “还不止这些。”林川看向大伙,“等佃户、租户都靠咱们吃饭,青州城谁还敢小瞧咱们?” 南宫珏惊叹莫名。 大人借着这些赏赐,竟然不动声色地在青州布了盘大棋。 “大人,属下觉得,可以在北边先建一座堡寨。” 南宫珏站起身来,走到地图前,“这片地方,刚好咱们要去试采盐卤,若是建成堡寨,日后采卤、煮盐、种地、练兵,全都在此进行,也省了来回奔波。” “好主意!”林川笑着点头,“就按你说的做。” 577ff.cfd。m.577ff.cfd 第239章,我想娶四个 这一日。 胡大勇蹑手蹑脚上了三楼。 看到三楼没别人,只有林川独自在看卷宗,他松了口气。 小心叫了一声:“师……师父!” 听到他的声音,林川头也不抬:“有屁快放。” 这厮每次一叫“师父”,指定没好事儿。 胡大勇腆着脸,嘿嘿笑了笑,站在楼梯口把手放在身后招了招手。 楼梯响起杂乱的脚步声。 林川抬起头,看到他身后怯生生的草原姑娘,眉头先皱了起来:“又搞什么名堂?” 胡大勇脸憋得通红,往姑娘们身前站了站:“师父,我想娶她们四个做媳妇。” “你总算有胆子说了?”林川没好气道,“前几日怎么那么怂?” “师父,瞧您说的……”胡大勇厚着脸皮凑上来,“总得先分清楚她们谁是谁……还有排行大小……” “这么说,你现在分清了?”林川瞥了他一眼。 “分清了,师父。”胡大勇嘿嘿笑道,“这个会说汉话的最大,叫乌兰,性子最稳当;那个总爱往人后躲的是阿古拉,手巧,会编草绳;梳双辫的叫巴达娜,笑起来有俩酒窝;最小的是娜仁,才十五……” 他边说边指着姑娘们,而姑娘们也是脸颊绯红,学着汉人女子的模样福了福身。 “师父……”胡大勇低声道,“我救她们回来时就想好了,要娶她们……就是想求师父让她们在谷里落脚,缝补、舂米都行,她们不怕累!” 林川没理他,目光转向乌兰:“你们是哪个部落的?家里还有亲人吗?” 姑娘被他看得一哆嗦,下意识往胡大勇身后缩了缩。 “我……我们是乌珠部落的,很小的部落……” 话音未落,她“噗通”跪下,另外三个姑娘见状,也跟着齐刷刷跪下。 “大人!”乌兰眼里滚下泪来,“家里人……都被杀了!部落也散了……我们被抓去大营当奴隶,是胡大人把我们救出来的。” 她抹了把泪,哽咽道:“铁林谷好……没人打我们,每天都能吃饱饭……我们愿意跟着胡大人,给他洗衣做饭,做牛做马都行!求大人成全!” 另外三个姑娘虽听不懂汉话,却见领头的哭了,也跟着红了眼眶。 胡大勇也红了眼:“师父!她们说的是实话!在大营里天天挨打,身上都是伤……不信我扒给你看……” 说着就要去脱乌兰的衣服。 “哎哎哎停!”林川低喝一声,无语道,“你都看过人家身子了?” “啊?”胡大勇愣了愣,慌忙摆手,“没有没有没有!师父,从外面能看出来一点,脖子啊,后背啊……师父,我本来不知道她们这么可怜,后来知道了,就更想娶她们了,您就答应了吧!” 林川看着地上四个单薄的身影,又看了看胡大勇涨红的脸。 这小子眼里没半分轻浮,全是实打实的焦急。 他沉默片刻:“起来说话。” 乌兰愣了愣,被胡大勇拉着才站起来。 “大勇,这事你跟家里老人说过没有?” 胡大勇脸“腾”地红透了,挠着后脑勺嘟囔:“家里哪还有老人啊?就、就剩一个叔父了,关系也不咋地……这不,寻思着问您……” “那将军呢?你跟将军说过没有?” “说过了!将军……骂我臭不要脸……让我回来问师父……” 胡大勇不好意思道,“说只要您同意,他也同意……” 林川点点头:“你想娶亲,我不反对,这也是好事儿……” “师父同意了?!”胡大勇目光一亮。 “我没说完……”林川打断他,“虽然是好事,但也更要稳妥些……你如今是游击营副将,一举一动都被别人看在眼里,若处理不好,坏了名声……不仅你在营里抬不起头,连带着铁林谷的脸面都要受损。” 这话说的胡大勇一愣。 他当然听懂了林川的意思。 堂堂副将,出一趟任务,带回来四个姑娘,然后就娶进了家门……不知情的,会说借着军功强占民女;有心人再添油加醋,说私通草原部落,把敌营的人藏进谷里,也不是没可能。 这些话传出去,游击营的弟兄们会怎么看?外面的人会怎么想? 他心里一慌:“那……那可怎么办?” 林川转过身,见他是真慌了神,语气缓了些:“别急,事是好事,就是得办得周全。你先带她们下去歇着。我把南宫先生找来,合计个稳妥法子。” 胡大勇忙不迭点头,拉着乌兰几人往楼下走。 不多时,南宫珏拿着账本匆匆赶来,见林川正对着窗外出神,便问道:“大人找我?” 林川把事情简单讲了讲。 南宫珏沉吟道:“胡副将是草莽性子,虑事不深。但他如今身份不同,确实该避嫌。那些姑娘是草原人,又是从苍狼部大营里救出来的,若直接以’副将夫人’的名分进谷,难免有人嚼舌根,说咱们铁林谷不分华夷,甚至质疑胡副将私藏敌属。” 林川点头:“我也是这个顾虑。但他救了人家,如今姑娘们无家可归,他想负责,这份心不能寒。咱们得想个法子,既成全了他,又堵得住旁人的嘴。” “依属下看,”南宫珏点头道,“可分三步走。第一步,先给姑娘们一个’铁林谷流民’的身份,登记入册,写明是‘被解救的草原孤女’,由胡大勇暂为照管。这样一来,她们在谷里落脚就名正言顺。” 林川挑眉:“接着说。” “第二步,婚事不能急着办。”南宫珏继续道,“让她们先在谷里做事,去纺织坊学手艺,每日记工分,按月领粮。等过两三个月,她们熟悉了谷里的规矩,能和旁人正常相处了,再由胡大勇禀明,说姑娘们感念其恩,愿以身相许。” 林川点点头。 “这第三步,才是婚事。”南宫珏说道,“《礼记》有云’昏礼者,礼之本也’,婚姻之事,从来非儿戏。胡副将此举虽出于仁心,但若不合礼法,恐生非议。古者娶妻需三书六礼,虽乱世从简,然‘名不正则言不顺’,这文书与名分,却不能含糊。” 林川问道:“怀瑾有何具体的法子?” “依属下之见,这婚事同样要分三步……” 577ff.cfd。m.577ff.cfd 第240章,娶亲三步 “其一,需立’主副’之分。” 南宫珏开口道,“乌兰姑娘年长且通汉话,可请两位德高望重的老人作媒,按正妻之礼聘娶,下’纳征’文书,写明聘礼为谷中三亩良田、两匹布帛,以示郑重。其余三位姑娘,则按侧室之仪,附于主文书之后,注明’自愿归附,同承家事’,这般既合古制,也显主次。” “要分主次?” “这主次,并非是分高低,乃定规矩。” 南宫珏解释道,“日后家中事务、户籍登记,总得有个章程。胡副将身为游击营副将,府中规矩若乱,营中弟兄看了,难免心浮。” 林川点头:“继续说。” “其二,需请媒人走’告庙’之礼。”南宫珏继续道,“虽无祠堂,却可在谷中议事厅设案,请账房先生代书‘婚书’,由媒人宣读,胡副将与乌兰姑娘当众画押,另三位姑娘按手印为证。婚书上需写明‘铁林谷所辖,非外邦私属’,堵住‘私藏敌属’的话头。” 他看向林川:“再者,需补’入籍文书’,由户房管事登记,注明‘原草原流民,因胡副将援救,愿入籍铁林谷,与胡氏结为姻亲’,若是日后有人查问起来,也有凭据。” 林川听得连连点头:“还是南宫先生想得细!” 南宫珏话锋一转:“最要紧的是第三步,让姑娘们明’铁林谷之规’。可让乌兰姑娘领誓,说’入谷则守谷规,嫁夫则从夫令,与胡氏共守疆土,不相负’,这话不必写进文书,却要在媒人见证时说清,既是表忠心,也是堵悠悠众口。” 林川恍然:“如此一来,既全了胡大勇的心意,又合了礼法,还防了后患。” “正是。”南宫珏笑道,“《周书》有云’礼行于内,而民和睦’,乱世之中,规矩越清,人心越稳。胡副将护佑弱女,是为仁;按礼成婚,是为义;守谷规、明身份,是为智。三者兼具,谁还能置喙?” “妙极!”林川拍掌大笑,“有理有据,有情有义,实在是高!” “大人谬赞!”南宫珏抱拳笑道。 正说笑着,窗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 两人扭过头去。只见远处食堂方向,似乎有人吵了起来。 “又来?”林川苦恼道。 南宫珏笑道:“大人既接了轮训西陇卫将官这差事,也该想到,咱们铁林谷的规矩,外人很难适应……大人要不要去管管?” “不去。”林川笑道,“这种小事若是还用我亲自管,那铁林谷还养这么多人干嘛?” 食堂。 人们密密麻麻地排队打饭。 张小蔫端着碗,正在和旁边舀汤的辅兵搭话,就听见旁边“咣当”一声响。 一个穿着西陇卫战甲的百户指着劳工:“你这刁民!没看见上官在此?还敢往前挤?” 那劳工是个二十出头的后生,正端着空碗等粥,被吼得一愣:“排队打饭,哪有挤?” 百户身后一名小旗官立刻上前一步,踹了过去:“大胆!百户大人问话,敢顶嘴?在边军大营,你这等贱役见了百户,就得磕头!还不跪下认错?!” 那劳工脸色一变,刚要跪下,脖颈被一把拽住。 张小蔫把他拉到身后,站到百户面前:“你、你、你、你、你想干、干、干嘛?” 那百户今日刚来,还不认识张小蔫,见他穿了一身战兵衣服,皱起眉头:“这是来了个爱出头的结巴?” 这话一出口,周围的铁林谷战兵们顿时炸了。 “你说谁结巴呢?!” “知道他是谁吗?” “操你大爷的……” 百户被陡然的喧闹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怒道:“你们铁林谷,就是这般没规矩?” 张小蔫的手抓住他的胳膊:“大家别、别、别、别、别……” “不会说话就闭嘴!”百户一把将他甩开。 张小蔫没留神,身子一个踉跄,有人从后边一把抓住了他。 “谁敢惹我兄弟?” 王铁柱大步上前,一巴掌抓住百户的衣领:“你他妈胆肥了,欺负我兄弟?” 百户一愣,大叫一声:“怎么,铁林谷这么没规矩吗?” 王铁柱拳头紧了又松,“军院的规矩,来的都是学生,不论军职高低,吃饭排队,说话讲理。” “这是你们的规矩,不是边军的。” 百户一把扯开他的手:“边军的规矩就是百户以下,皆为蝼蚁!什么时候劳工也能吃同样的饭了?铁林谷就这等没规矩?” 那劳工快要哭出来,举着手里的牌子:“我干了一个月,按规矩,能吃一次肉的!” 王铁柱摁住他,冲对方笑道:“您是刚来铁林谷参训的吧?谷里的规矩确实如此。战兵守营,辅兵造器,劳工种地,都是铁林谷的人,不分贵贱,就分干多干少。” “放屁!”那百户瞪向他,“军伍之中,等级森严!百户管总旗,总旗管小旗,小旗管士卒,这是祖宗定下的规矩!你让我跟个泥腿子同锅吃饭?简直是对军职的亵渎!” “那按百户的意思……”王铁柱冷笑道,“是不是该给您设个单独的屋子,摆上几碟小菜,让劳工跪着给您端饭?” “本该如此!”百户理直气壮,“我等将官,食朝廷俸禄,岂能与贱役同食?传出去,西陇卫的脸都要被丢尽!” 旁边打饭的铁林谷众人都停了手。 “我家大人多次立功,将军都赞不绝口,何来丢脸一说?” 旁边有战兵大声喊道。 “就是,就是……” “这谷里的规矩就是大人定的,连将军都没说什么……” “对啊,不爱吃别吃……” “人家吃肉也是按规矩来的,攒了一个月工分……” “什么人啊,来铁林谷耀武扬威……” “丢了西陇卫的脸……” 百户听到周遭的闲话声,又惊又怒,一把就要抽出刀来。 王铁柱陡然上前一步,死死抓住他的手。 那百户被他挡得后退半步,怒道:“你敢拦我?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你不是百户吗?”王铁柱咧嘴一笑,“可这儿是铁林谷,你可想好了,这把刀要是拔出来,将军会怎么收拾你……” 百户咬牙切齿:“你以为搬出将军来,就能唬住我?” 577ff.cfd。m.577ff.cfd 第241章,王铁柱发威 “唬你?我他妈是在救你!” 王铁柱指着地上的碎碗,骂道,“这小哥排队打饭,没招你没惹你,你让小旗官踹他碗?还让他跪下?凭啥?就凭你胸前那快牌子?” 百户怒道:“就凭我是朝廷命官!他是贱役!” “放你娘的屁!”王铁柱一把拽过劳工手中的牌子,“看见没?工分满百换肉吃,是谷里的规矩!你要是想安安稳稳在军院受训,就守谷里的规矩,排队打饭,待人客气。要是觉得委屈,现在就收拾东西回你的边军大营,没人留你。要是实在气不过,那咱俩校场上见个真章!” “就凭你?”百户怒了。 “就凭我!”王铁柱梗着脖子瞪着他。 “来啊!” “走啊——” 王铁柱扯着嗓子吼了一声,攥着拳头就往外冲。那百户跟着就追了出去。 食堂里的人哪还顾得上吃饭,碗筷一扔,乌泱泱跟了一大群。 校场边的白杨树落了满地叶子。 王铁柱扯掉粗布褂子往地上一摔,露出被秋阳晒成古铜色的脊背。 他从兵器架上抄起一面刷着桐油的木盾,又拎起柄木刀,刀头蘸了新调的白灰:“来啊,谁身上白灰多,谁就认栽。” 那百户冷笑一声,摘掉腰刀扔在一旁,也选了同样的木刀木盾:“今日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军伍规矩!” 周围人群往后退了一丈远,战兵们叼着草秆起哄,辅兵们抱着胳膊看戏,连食堂里的伙夫都拎着锅铲挤在最前排。 “开始!”有人喊了一嗓子。 百户率先动了,木盾护着胸口,木刀带着风声直劈王铁柱面门。 他的招式端的是边军的硬功夫,劈砍格挡都有板有眼。 王铁柱却不按章法来,他把木盾抡得像面小盾牌,时而横挡,时而竖砸,甚至借着转身的力道用盾沿去撞对方的腰。 百户的木刀几次要劈中他肩头,都被这野路子的格挡逼得偏了方向。 “你他妈这是乱打!”百户骂道。 “能打就行,哪来那么多话?!” 王铁柱咧嘴一笑,突然矮身,木刀贴着地面扫向百户的脚踝。 百户慌忙提脚,却被王铁柱抓住破绽,木盾猛地往前一顶,正撞在他胸口。 “啪”的一声,盾面上的白灰蹭了百户前襟一片。 周围顿时爆发出哄笑。 百户脸上热辣辣的,怒吼一声换了木枪。 枪头裹了布,同样蘸了白灰。 王铁柱也抄起木枪,却不像百户那样讲究枪花,只直直握着,枪尖稳稳对着对方心口。 百户的枪法走的是灵动路子,枪杆在他手里像条游蛇,时而缠、时而点,试图绕开王铁柱的防御。可王铁柱的枪却像根铁柱子,只守着“直来直去”四个字,劈、砸、捅,招招都往百户身上招呼。 这是陆沉月教的招式,就那么简单几招,木枪被他使得虎虎生风,逼得百户连连后退,后腰撞到了场边的木架,枪尖一歪,王铁柱的木枪已经扫到他肩头,白灰“噗”地印了大片。 “你这是蛮干!”百户又急又怒,扔了木枪就扑上来。 王铁柱也丢了枪,两人瞬间滚作一团,在落满杨叶的地上扭打起来。 木盾被撞得滚开老远,沾了白灰的手在对方身上胡乱抹,转眼就把彼此糊成了白脸。 “你以为我跟你较劲儿是为了啥?” 王铁柱摁着百户的胳膊,“为了那碗肉?为了那个劳工?我是在救你!” 百户挣扎着啐了口:“放屁!” “放你娘的屁!”王铁柱猛地提高嗓门,“铁林谷的秋粮刚入仓,是谁弯腰割了半个月?是劳工!你身上穿的棉袄,是谁连夜缝的?是辅兵!你看不起他们,等鞑子来了,谁给你扛粮?谁给你补甲?到时候白灰糊满你脸,那就是真血了!” 百户的动作突然僵了一下。 “尊卑有别,别给我胡搅蛮缠。” “你爱听不听!!” 王铁柱松开手,从地上爬起来,抹了把脸。 他捡起地上的褂子往肩上一搭:“想通了,就去给那小哥道个歉。想不通,明天咱们再来,老子奉陪到底!!!” 百户喘息着躺在地上,心里愈发烦躁了起来。 小旗官赶紧跑过来扶起他。 “别碰我!”他骂了一声,自己坐了起来。 周围人群不屑的目光,让他心头火烧火燎一般。 “哥,要不咱们回去吧,不在这儿受气了……” “放屁!老子偏不回去!” 百户嘴里骂骂咧咧,“军伍之中,岂容这等小民之见!什么破规矩,什么棉袄麦子,那都是’私’!军人心里得装着’公’!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是天经地义的纲常!老子非要把他们给掰过来不可!” …… 次日,军院课堂。 林川刚用炭笔在石板上写下“军威”二字,那百户就猛地站了起来。 “先生,学生有话要说!”他目光扫过坐在后排的王铁柱,语气带着明显的挑衅,“昨日校场之事,学生以为,军威始于尊卑有序。若士卒与劳工同席,将官与贱役论交,军伍没了规矩,何谈令行禁止?《尉缭子》有云’夫勤劳之师,将必先己’,说的是将官要以身作则,而非与士卒混为一谈!《孙子兵法》云‘将者,智、信、仁、勇、严也’,这‘严’字,便是要立规矩、分贵贱,不然何以服众?” 王铁柱闻言猛地抬起头,脸憋得通红,憋了半天蹦出句糙话:“你说的啥我听不懂,我就知道,谁能让弟兄们吃饱穿暖,谁能跟俺们一起扛刀子,谁就有威!” “你这是匹夫之见!”百户怒道,“那是’仁’,不是‘威’!威是军法如山,是令行禁止!是士卒见了将官,腿肚子就得打颤!” “打颤有啥用?”王铁柱梗着脖子,“真到了拼命的时候,腿肚子打颤的能替你挡刀子?就拿地主来说,佃户都怕,看着挺威风,可鞑子一来,跑得比谁都快!那叫啥?那叫怂!” 课堂里哄堂大笑,连西陇卫的几个将官都忍不住咧了嘴。 “强词夺理!”百户怒道,“将官与士卒,本就该有别!衣有等差,食有分例,这是朝廷定的规矩!你让将官去跟劳工称兄道弟,岂不是乱了纲常?” 577ff.cfd。m.577ff.cfd 第242章,军中辩论 “纲常能挡鞑子的刀吗?” 王铁柱问道,“大人带我们去偷袭青州城,就留了二十弓箭手,府军来打的时候,好多辅兵都上来帮忙。百户要是在场,是不是该先喝止他们’没规矩’?” 一名总旗忍不住插话:“此言差矣。军伍如车,将官是轴,士卒是轮,劳工辅兵是路上的石子,各司其职方能前行。若轮要与石子称兄道弟,这车还能走吗?” “照你这么说……”一名战兵在角落里小声道,“车轴断了,是谁扛着木头去修的?是石子!” 课堂里顿时响起一阵低笑。 百户的脸更红了,却依旧梗着脖子:“你们这是用小民之仁,坏军伍大义!食君之禄,当思报国,岂能总惦记着棉袄热汤这些琐事?” “琐事?”王铁柱摇头,“对大人来说是琐事,对弟兄们来说,那是命!你让一个饿着肚子、冻着身子的人去’忠君报国’,跟让他去送死有啥区别?铁林谷的规矩,就是让干活的人有饭吃,拼命的人不受屈,这不更实在?!” 百户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指着王铁柱说不出话。 林川敲了敲石板,笑着问百户:“你读过书?” 百户被问得一愣,随即挺直腰板,拱手道:“学生周砚,出身边军将门,自幼通读兵书,十五岁入营,从斥候做到百户,大小战役经历过二十七场。” 他刻意加重了“将门”二字。 “家父常教诲,军伍之中,’威’字重逾千斤。若上下无序,士卒敢与将官辩驳,辅兵敢与战兵争食,这仗不用打就先输了。” 林川点点头,指尖在“威”字上轻轻敲着:“你出身将门,想必对‘军威’二字有更深的体会。那你觉得,当年令尊在战场上,是靠军法让士卒冲锋,还是靠别的?” 周砚想也不想:“自然是靠军法!临阵退缩者斩,延误战机者斩,违逆将令者斩。正是这’三斩’,才能带出常胜军!” “那令尊有没有说过……”林川语气平淡,“为啥同样的军法,有的队伍能守住城,有的队伍守不住?” 周砚语塞,眉头紧紧皱起。 “你方才说那三斩,是军法。”林川目光扫视全场,“诸位西陇卫将官,在边军多年,见惯了令行禁止的队伍。可今日我想问,什么样的军威,才能让一支部队不用督战,不用喊杀,自己就敢往刀丛里扑?让每个士卒都觉得’该我上’,而不是‘要我上’?”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静水,西陇卫的将官们都愣住了。 周砚眉头紧锁。 他一直坚信治军靠的是“三斩令”,可要说“主动往刀丛里扑”,似乎总少了点什么。 林川没等他们回应,继续道:“想必大家都听过铁林谷的几次战例,包括上月拦下鞑子千人队的那场。” 周砚抱拳道:“自然听过。以寡敌众,硬撼骑兵,铁林谷的威猛,西陇卫上下都佩服。” 旁边几位也纷纷点头,眼里带着明显的敬意。 林川点点头,话锋却陡然一转:“诸位只知战果,可知过程?” 周砚摇头:“学生不知……还请先生解惑。” 林川笑道:“那日斩杀千人队的,乃是铁林谷的一支百人队。” 所有人面色顿时僵住,周砚失声道:“百人队?对抗千骑?” 这怎么可能? 众人面面相觑。 便是西陇卫最精锐的斥候营,也断无可能以百人挡千骑,这已超出了常理。 满堂的人都静了下来,显然这数字让他们始料未及。 林川看着他们震惊的神色,缓缓道:“他们不是被逼着上的。没有将官提刀督战,没有军法悬在头顶……军威若是只靠军法、靠尊卑,能让士卒遵令,却推不出主动赴死的胆量来!” 他顿了顿,指尖在“军威”二字上重重一点:“所以回到最初的问题……什么样的军威能让士卒主动往前冲?不是让他们怕你,是让他们信你;不是让他们服你的官阶,是让他们服你的心。” “铁林谷的部队信什么?” 林川的声音陡然提高,“信身后的山谷不会被屠杀,信自己的婆娘孩子能安稳过日子,信身边的弟兄会跟自己并肩到底,这种信,不是军法能逼出来的,不是刀架在脖子上吓出来的,是打心底里觉得,这仗该打,这命该拼。” “先生……” 周砚嘴唇颤了颤,“那该如何……训出这等军威?” 林川摇摇头:“我教不了你们具体的方法……这段日子轮训,你们留在铁林谷里,好生体验吧。若懂了,便是懂了……若不懂……” 他笑了笑,没有继续说下去。 …… 这样的讨论和争执,几乎每天都在进行。 西陇卫的将官,来的都是一线的基层军官,很多人心中恪守的,都是拿军功升官发财的念头。他们大多起于微末,要么是军户子弟,要么是走投无路的乡民,像周砚这种将门出身的反而少之又少。 他们总旗、百户职衔,是用刀疤和斩首数实打实换的。对他们而言,“军功”二字不仅是官阶的阶梯,更是摆脱苦寒、让家人不再挨饿的唯一指望。 铁林谷的规矩,对他们而言无疑是种冲击。 战兵与劳工同席吃饭,辅兵可与将官当面争执,甚至“军威”的解释权,都从“尊卑有序”偏向了“人心齐整”。 这些道理初听入耳中,让他们浑身不自在。 他们的矛盾是显而易见的: 一方面,铁林谷里“凭力气吃饭、靠血汗得尊重”的氛围,确实戳中了他们骨子里的苦寒记忆。谁不曾是被权贵踩在脚下的“贱役”?看到劳工挺直腰杆与战兵说笑,不少人心里是有触动的,那是种他们从未敢想的“平等”。 但另一方面,这种触动很快会被更深的抵触覆盖。 若是“尊卑”不重要,那他们拼死拼活挣来的军功、熬来的职衔,意义何在?难道十几年刀头舔血,就为了到头来和刚放下锄头的农夫“平起平坐”?他们越是出身底层,越攥紧“军功升官”这根稻草,因为这是他们能抓住的、唯一能改变命运的绳索。 于是,课堂上的争执从未停歇,从“军威”吵到“军法”,从“战功”辩到“本分”。 没人会轻易认输,就像没人愿意否定自己过去的生存之道。 但铁林谷的日子仍在继续,那些看似“离经叛道”的规矩,像谷外的秋风,日复一日吹过校场、食堂、田垄,不动声色地在他们心里磨着。 或许暂时磨不掉根深蒂固的念头,却也在不经意间,留下了些微的刻痕。 这种碰撞,无关对错,只关乎两种生存逻辑的角力。 而改变,往往就藏在这日复一日的角力里,缓慢却坚定。 577ff.cfd。m.577ff.cfd 第243章,路遇杀手 十日期限渐近尾声。 一支车队缓缓离开铁林谷,朝镇北王府的方向驶去。 此去一路向东,鞑子已经很少出没。林川并未兴师动众,随行的只有胡大勇、二狗等二十名护卫,皆是精挑细选的干练汉子。 唯一的例外是陆沉月。她一身黑衣劲装,腰间挂着细剑,骑着胭脂走在风雷旁边。 不论是人还是马,在一队铁蹄马和战兵组成的队伍里,看上去格外娇小玲珑。 可除了风雷,其余战马谁也不敢惹胭脂。 但凡谁敢离得近了,胭脂不是尥蹶子就是甩头咬。 车队一共六台马车。 打头的车厢里,四十只炉子码得整整齐齐,炉身打磨得光滑锃亮,边角卷着精致的云纹。 这是特意按林川的吩咐,专为大户女眷打造的,比寻常炉具小巧三成。 其余五车,则被墨香炭装得满满当当。 经过林川连日来的改良,这批墨香炭已非当初模样:石炭先经粉碎、水洗,筛去烟尘杂质,再与精细筛选的黄土按比例调和,里头还掺了晒干磨碎的香樟叶与桂花末。制成的炭块比巴掌略小,断面光滑细腻,凑近了能闻到清浅的草木香,再无往日石炭的呛人气味。 如今墨香炭在青州城内早已成了实打实的稀罕物,价高者得,为铁林谷带来了源源不断的收益。 南去的商队尚未传回新的订单,林川却半点不担心销路。 这等兼具取暖实效与雅致格调的物件,本就稀罕,再配上些“限购”“分批发售”的法子,断没有不火起来的道理。 至于规模比青州城大一倍的太州城,更是林川此番的重点。 借着给镇北王府送礼的由头,墨香炭正好顺理成章地打入这片市场。 铺路的棋子早已落定。铁林商会已经在太州城最繁华的地段盘下一座三层酒楼,从掌柜到帐房,从厨师到伙计,全是铁林谷精挑细选的人手。 他们的家眷都住在谷中,如此一来,上下一条心,便是在异乡扎下根去,也稳如磐石。 走了一日,车队在官道旁的驿栈歇脚。 暮色里的驿栈挂着两盏昏黄的灯笼,远远就闻得到马厩的臊气混着柴火味。 掌柜的是个精瘦的中年人,见林川一行人身着边军服饰,忙不迭地从柜台后钻出来,脸上堆着笑:“几位官爷辛苦!快里头请,热水这就烧,上好的客房给您留着呢!” 伙计们也跟着团团转,搬行李的搬行李,牵马的牵马。 林川点了几间上房,安排众人住下,他与陆沉月各占一间,都在二楼临窗的位置。 很快,驿栈的饭菜端上来。 青瓷碗里盛着糙米饭,碟子里是黑乎乎的炖肉,肥肉泛着油光,瘦肉柴得塞牙,旁边摆着一碟腌萝卜,咸得发苦。 林川扒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 吃惯了铁林谷的饭菜,这般粗劣的吃食,实在难以下咽。 楼下大堂倒是热闹。 往来的客商、行脚的镖师、赶路的书生挤了满满一屋,酒碗碰撞声、猜拳声、谈笑声搅在一处,连楼板都跟着发颤。有人掀帘进门,扯着嗓子喊“小二,开间房”,接着便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噔噔上楼,有几人经过林川门口,还带着酒气撞了下门板。 林川正坐在榻上,按着陆沉月教的法子调息打坐。 刚入静没多久,隔壁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有人刻意压低了声音说话。 “……若能宰了那帮靺鞨崽子……” “……找机会……等进了太州城……” 林川心头浮起一丝警觉。 他屈起手指,轻轻在隔壁墙壁上叩了三下。 不过片刻,陆沉月的身影翻进窗户,带着一丝愠怒:“深更半夜敲墙,你属耗子的?” “嘘……” 林川朝隔壁偏了偏头,“听听隔壁,不对劲。” 陆沉月眉毛一挑,凝神细听。 起初只是模糊的气音,片刻后,她的眉头渐渐拧成疙瘩。 她转头看向林川:“他们在说……要刺杀女真使团。” “女真使团?”林川坐直了身子,“东北边境的战事才停了几个月?怎么会有女真使团往这边来?使团在哪?” 陆沉月还在侧耳倾听,闻言摇摇头:“不知道。不过听他们的口气,像是早有预谋。方才提到’王爷’,说要给王爷’献礼’。” “王爷?”林川一愣,“这一带能调动人手干这种事的王爷,除了镇北王,就是西梁王……” 话未说完,隔壁忽然传来一声压抑的争执。 “……在太州城里动手,杀他个措手不及!” “急个屁!使团身边有三百护卫,都是女真的巴图鲁,硬碰硬就是找死!” “死在城里,镇北王就脱不了干系了……” “小点声!” 林川与陆沉月对视一眼,恍然大悟。 看来隔壁这几个杀手,是西梁王派来的。 “西梁王?为何要冒这么大的险?” 陆沉月低声道,“挑起战事对他有什么好处?” 林川摇摇头:“恐怕西梁王的目的,不是为了挑起战事,而是为了镇北王。” 听他们的意思,似乎女真使团眼下就在太州城中。 可他们怎么会来太州? 林川琢磨片刻,摇头道:“若使团在此时遇刺,女真必然认定是朝廷背盟,刚熄的战火怕是立刻就要复燃。” “那现在怎么办?直接冲进去拿下他们?”陆沉月问道。 “为什么拿他们?”林川一愣。 “你不是镇北王的人吗?”陆沉月困惑道。 此话一出,林川顿时哭笑不得。 他想了想,解释道:“名义上……铁林谷是西陇卫的下属,应该是镇北王的人,不过……这也只是名义上,嗯……这里面弯弯绕绕的,挺麻烦,我想想怎么说……” “麻烦就别说了。”陆沉月摆摆手,“反正我就认你,不认王爷。” “这话我爱听。”林川呵呵笑起来。 陆沉月表情一滞,看着他嬉皮笑脸的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出来。 刚要扬起手来揍他,想了想,还是放弃了念头。 林川这一趟出行,没有带风雷炮。 她心里不踏实,所以才逼着林川答应她一路跟随。 条件就是不许惹事。 二大爷说了…… 说话……要算话。 577ff.cfd。m.577ff.cfd 第244章,陆沉月发威 第二日一大早,天刚蒙蒙亮,车队就整装出发了。 上了马,林川刚要扬鞭,眼角余光瞥见路边站着七八个汉子。 这些人穿着各式衣裳,有短打的,有长衫的,腰间却都鼓鼓囊囊,显然藏着家伙。 “大人,你看那边。” 胡大勇勒住马,朝那伙人努努嘴,“瞧这架势,怕是绿林里的好手。” 林川没动声色,只是扫了那伙人一眼。 对方也在看他们,尤其盯着队伍里的骏马,眼神里的贪婪几乎藏不住。 便是看到护卫们腰间的制式兵刃,也没露出半分惧色,反倒个个表情不屑,根本没把这些战兵放在眼里。 “要不要查问一下?”胡大勇攥紧了刀柄,“看看是什么路数?” “你当这里是青州吗?别惹事。” 林川低声道,目光落在身后的马车上,“墨香炭最是怕碰,真打起来,万一碎了,这趟就白跑了。” 胡大勇想想也是,狠狠瞪了那伙人一眼,松开了刀柄。 陆沉月骑着胭脂往外走,其中一个瘦高个看到她,眼睛顿时亮了。 “小娘子,一个人赶路?要不要哥哥们陪你走一段?” 说着还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陆沉月闻言,握着缰绳的手猛地一紧,抬眼看向那瘦高个,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杜老二!你找死啊!” 旁边的横肉汉子见状,一把拽住瘦高个,膝盖在他腿弯狠狠一顶。 杜老二一个趔趄,讪讪地往后缩了缩。 横肉汉子连忙拱手,对着陆沉月陪笑道:“姑娘莫怪,我这兄弟喝多了胡言乱语,您大人有大量,别跟他一般见识。” 陆沉月冷哼一声,没再理他们,催着胭脂汇入车队中间。 满脸横肉骂道:“没看到她跟边军车队一起的?” 杜老二撇撇嘴:“李老大,我就是瞅着俊,逗个趣儿……” “什么时候你还逗趣儿?你想招惹那些当兵的?” “怕什么?边军而已……又能怎?” “杜老二,你皮痒痒了?” 横肉汉子皱眉骂道,“没瞧见他们的马?都是军中良驹,护卫也个个精干,不是好惹的。” “李大哥说得是,我这不是没忍住嘛。” 杜老二悻悻笑了声,嘴里嘀咕道,“可惜了这等绝色,真想玩玩……” 远处,车队已经走出了数十步。 陆沉月忽然勒住胭脂,回头望了一眼。 “怎么了?”林川也停了马。 “有人欠收拾。”陆沉月调转马头就往回走。 “大人,要不要去帮忙?”胡大勇摩拳擦掌问道。 “陆姑娘用你们帮忙?”林川瞥了他一眼,“看戏吧。” 那伙汉子正准备离开,见陆沉月孤身回来,都愣了愣。 杜老二眼睛又亮了:“小娘子怎么回来了?” 陆沉月没说话,直到马停在他们面前,才缓缓开口:“刚才那句话,再跟我说一遍。” “什么话?” 杜老二还在装傻,旁边的李老大却觉出不对,拉了他一把。 “姑娘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 陆沉月目光扫过杜老二,“我就是想听他把刚才的话,再嚼一遍。” 李老大心里咯噔一下,抬眼上下打量她,目光在那柄细剑上转了转。 “姑娘,在下云门八虎李云彪!” 他抱拳道,“我这兄弟是个浑人,嘴上没把门的,惹得姑娘不快,在下替他赔个不是。” 陆沉月嗤笑一声:“抱个拳就算赔罪?” 李老大一愣,脸上的笑僵住:“那姑娘要如何……” “得加钱。”陆沉月眯起眼睛。 李老大身后的汉子们先是一怔,随即爆发出哄笑。 杜老二笑得更得意:“李老大,闹了半天,这是个要饭的傻婆娘!还敢跟云门八虎要钱?” 说话间,陆沉月已经下了马,一步步朝杜老二走去。 李老大还抱着拳,想着别把事情闹大了,毕竟远处还有二十个披甲的,真闹起来讨不到好。 “姑娘……” 他刚要开口拦,却见那姑娘身形一晃,周遭空气骤然变冷。 李老大只觉得整个脑袋“嗡”的一声,浑身汗毛骤然炸起,没等他反应过来,陆沉月一步跨过他身侧,一掌拍向杜老二的胸口。 “嘭——!!” 闷响过后,杜老二像个破麻袋飞出去,撞在驿道旁的老槐树上。 众人脸上的笑瞬间凝固,望着三丈外蜷在地上的身影,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你这婆娘!!!” 杜老二挣扎着想爬起身来,刚撑起半个身子,“我今天要你好……” 话未说完,突然“哇”地喷出一大口血。 接着,鲜血从口鼻中汩汩喷出,他膝盖一软,跪倒在地上,身体直直朝前仆倒。 “杜二哥!” “杜老二!” 身边兄弟齐喝一声,有人的刀刚拔出来,手腕就被陆沉月反手扣住。 她指尖一拧,长刀“哐当”落地,那汉子痛得惨叫。 “拔刀之前想清楚。” 陆沉月站在他面前,又是一掌拍向他胸口。 “姑娘手下留情!” 李老大猛冲过去,顺势一把拉过兄弟,气贯胸膛,结结实实受了她一掌。 他“蹬蹬蹬”退后几步,身后的兄弟也扛不住这冲劲的余势,两人轰然向后摔了过去。 “我不杀你。” 陆沉月盯着他,冷笑一声,“管教好你的人,若是谁再敢出言不逊,我杀你剩下七人。” 李老大脸色惨白,看着地上已经死成一滩的杜老二,咬了咬牙,抱拳道:“姑娘武功高强,是我们有眼无珠,杜老二死有余辜。” 陆沉月也不答话,上马就走。 只留下李老大带着剩下的人僵在原地,望着地上发怔。 驿栈二楼,一扇半掩的窗口后,几道身影缓缓直起身,刚才紧绷的肩膀松了松。 “好家伙,云门八虎在西梁地面上也算有些名号,那杜老二一手‘破山拳’练了十年,竟被这女子一击毙命。” 一个留着山羊胡的汉子低声咋舌。 旁边戴方帽的文士皱着眉:“看她出掌的路数,又快又刁,没见过……” 他盯着远去的陆沉月,一身黑衣,一把细剑,眉头拧在了一起。 话刚说完,对面的刀疤脸冷哼:“管她什么路数,能让云门八虎吃瘪,这等人物,咱们还是别沾。” 文士却摇了摇头,目光追着陆沉月远去的背影:“这女子若能为我所用,咱们的计划,便成了大半了……” “你没看她跟谁一路吗?” 山羊胡冷笑一声,“镇北军!那是镇北王的人!什么为我所用,咱们最好别沾上她……” “错了。”文士也冷笑起来,“这么一位宗师高手,能被镇北王笼络,自然也有机会让咱们王爷拉拢,不就是多掏些银子的事儿……” 他话锋一转,“不管怎样,这女子不好惹,云门八虎剩下的人怕是要寻仇,咱们且看着就是。” 几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577ff.cfd。m.577ff.cfd 第245章,平阳关,娘子关 远远望见踞在山峦之间的那道雄关。 林川勒住马,风雷打了个响鼻,有些不解为何停下。 “这是……平阳关?” 林川激动地低声自语,目光扫过那依傍山势的城墙。 陡峭的隘口扼住太行咽喉,两翼山岩如刀削斧劈,关楼檐角挑着昏黄的灯笼。 这哪里是平阳关啊…… 分明是娘子关。 林川心头掀起惊涛骇浪。 前世在部队拉练时,太行山麓的娘子关他不知看过多少回,那“三晋门户”的险峻格局,那依河而建的瓮城形制,甚至关墙砖石的结构,都与眼前这关隘重合得丝毫不差。 “大人,怎么了?” 胡大勇凑过来,见他望着关隘出神,忍不住问道。 林川摇摇头,内心激动不已。 他记得娘子关的典故,从战国时的井陉关到大唐的承天军,桩桩件件都曾烂熟于心。 却没想到穿越到这大乾王朝,竟连名字都换了。 他抬头望向关隘两侧连绵的山脉,太行山脉特有的灰黄色岩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如此一来,这里果然是晋地。 心头的疑云豁然散开。 林川勒转马头,对众人道:“走,进关。” 他怎能不激动,怎能不澎湃。 如果这里是娘子关,那么西边两百里的青州,该是前世的太原才对。 林川掐着手指换算方位,所有疑虑烟消云散。 如此一来,许多事情便都对得上了。 怪不得铁林谷后山就有浅层铁矿,怪不得西梁山能挖出煤,怪不得青州北边有盐卤…… 脚下的这片大地,原来是太原盆地啊! 林川低头看了看马蹄下的黄土。 这是典型的冲积平原土壤,肥沃且保水,最适合农耕。 太原盆地可是聚宝盆:煤矿、铁矿、石灰石、有色金属,更别说汾河贯穿其间,水路运输四通八达。若是能找到那些深埋地下的矿藏,用西山的煤冶炼介休的铁,引汾河的水烧制石灰,再用盐卤制碱煮盐……铁林谷的产业何止是拓来,简直能像汾河的支流般蔓延开去,在西北大地上织出一张网来。 他心里越想越兴奋,忍不住“嘿嘿”笑了起来。 “大人自己在乐啥呢?”二狗偷偷问胡大勇。 “定是被陆姑娘杀人的风采迷住了……”胡大勇八卦道。 二狗恍然大悟,两人鬼鬼祟祟对视一眼,低声笑了起来。 “大勇啊!”林川还是忍不住叫了他一声。 “大人!”胡大勇答应一声,策马来到他身旁,“咋了?” “你瞧瞧这平阳关……” 林川仰头看着愈来愈近的关隘,问道,“依你看,怎么才能把它打下来?” “哦……啊?”胡大勇吓了一跳,“您这是啥意思啊?咱们是来送炭的,可不是来打仗的!再说这关隘看着就结实,打它干啥?” “哎呀,你就不能换位思考一下?” 林川瞅了他一眼,“就当是闲着没事琢磨琢磨,假设真要打平阳关,怎么才能打下来?” 胡大勇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忽然眼睛一亮,压低声音道:“大人,属下有个绝好的法子!” “什么法子?”林川见他说得认真,目光也亮了起来,往前凑了凑。 胡大勇往后面的马车瞥了一眼,见陆沉月正低头整理马鞍,赶紧凑近林川,声音压得更低:“拿一笔银子出来……不用太多……” “嗯,然后呢?” “让陆姑娘去打……” 林川被他逗得“嗤”地笑出了声,抬手给了他胳膊一下:“他娘的,你当这里是西梁山的锁龙关?陆姑娘一个人能搞定?” 胡大勇挠了挠头,嘿嘿笑了:“属下这不是觉得陆姑娘身手好嘛。真要说正经的,这关隘两边都是山,就中间一条道,想打下来怕是得用人命填。要么就得绕到后山,找条小路摸上去,可看这山势,估计没那么容易。” 林川点点头,视线重新落回关隘上:“你说得对,这地方太险了。正面强攻就是送命,绕后又难寻路径,确实不好打。” 胡大勇见他当真琢磨起来,有些纳闷:“大人,咱们好好的生意不做,想这些干啥?” “多想想总没坏处。”林川望着渐渐清晰的城门,“你看这关隘,往北能通塞外,往南直达中原,多少商队都得从这儿过。咱们铁林谷的东西要往外运,过一次关就得交一次钱,要是能把这儿攥在手里……” 胡大勇这才明白过来,眼睛也瞪圆了:“大人,你不会是真想……” “也就是想想。” 林川打断他,“但凡事都得有个准备。你看这世道,安稳日子能不能过长久还不一定。真到了那一步,手里有座像样的关隘,总比慌手慌脚强。” 胡大勇没再说话,望着那道巍峨的关隘,心头没来由地豪气顿生。 若是真有那么一天…… …… 虽然眼下是开玩笑。 但林川真的在认出娘子关的那一刻,突然有了这个念头。 平阳关,这道换了名字的关隘,不只是晋地的门户,更是老天爷给他留的宝库。 它的地势太紧要了。 两侧山壁如刀削斧劈,中间只容一车一骑通过,一夫当关的险峻不仅能挡住来犯的敌寇,更像只大手掐住了南北商路的咽喉。 往北能通塞外的皮毛战马,往南可抵中原的丝绸茶叶,多少商队的生死命脉都攥在这关隘手里。 铁林谷的墨香炭要往中原去,这里是绕不开的坎; 将来要采的煤、烧的石灰、炼的铁,从这里周转,运费能省下三成不止。 若是有一天,将军真的与王爷撕破脸皮…… 或是更糟,大乾王朝的根基真的晃了,兵戈四起,天下大乱…… 那么这座关隘,将成为兵家必争之地。 真到了那一步,这座关隘就不是商路咽喉那么简单了。 谁占了平阳关,谁就握住了进出晋地的钥匙。 进可直逼中原,退能固守太行。 这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一颗种子落进了心里,瞬间生了根。 “平阳关,等着我。” 他心里默念一声。 “总有一天,你会是我的。” 577ff.cfd。m.577ff.cfd 第246章,镇北王城 刚到平阳关城门下,几个守关士卒就围了上来。 “自己人!”胡大勇大喝一声。 士卒们摆开长枪横在路中,眼神警惕地打量着车队。 一个伍长急匆匆跑过来。 看到众人身上的装束,又看到二狗掏出来的西陇卫腰牌,脸色顿时一变,忙挥手让弟兄们收了枪。 “原来是西陇卫的大人!” 伍长快步上前,拱手作揖,语气里多了几分尊敬,“刚才多有冒犯,您别见怪。快请进,小的这就让人引路。” 胡大勇在一旁嘿嘿笑起来:“早说过咱们是自己人吧?” 士卒们没敢接话,只是低着头往旁边退,给马车让出宽敞的通道。 进了平阳关,眼前豁然开朗。 不同于关外的苍凉,关内竟是条热闹的长街。 青石板路被车轮碾出深深的辙痕,两旁铺子的幌子在风里招摇。 绸缎庄的五彩绫罗垂到街面,酒肆的幌子上“杏花村”三个字泛着油光,连铁匠铺门口都堆着半人高的铁器,锄头、镰刀、马蹄铁,在夕阳下闪着冷光。 “杏花村都卖到这里啦?” 二狗惊讶道,“什么时候挂上将军醉的幌子……” “快了。”二狗笑呵呵道。 一帮战兵都是没见过世面的,进了这关内,眼睛都不够使了。 行人们摩肩接踵,挑着担子的货郎摇着拨浪鼓,背着褡裳的商旅讨价还价,甚至还有几个梳着双丫髻的姑娘,手里捏着糖人,追着跑过马车旁。空气中混着面坊的麦香、肉铺的脂香,还有远处骡马行飘来的草料味,热闹得让人忘了这是座边关要塞。 林川勒着马慢慢走,目光扫过街边的字号。 有家“平阳客栈”的门脸格外大,门口拴着十几匹精壮的马,看样子是南来北往的商队常落脚的地方。 “大人你看!”胡大勇指着街角,“那儿有卖驴肉火烧的,闻着真香!” 林川笑了笑,刚要说话,就见几个穿灰衣的汉子从客栈里出来,目光在他们的马队上打了个转,又不动声色地缩了回去。 林川也不在意,掏出钱袋扔给胡大勇。 “去,买十五斤驴肉,六十个火烧。” “好嘞!”胡大勇哈哈大笑,“大人请吃驴肉火烧!” 众人顿时雀跃起来。 林川回过头,迎上陆沉月探询的目光。 “肯定有你的份呀!”他哑然失笑道。 陆沉月脸色一红,松开了自己的小荷包。 这趟离开黑风寨,银子什么的都留在寨子里了,她身上早就没钱了。 还好林川说了,这趟出行,就当作雇她护卫。 一天一两银子。 还挺多…… 众人在街边找了家露天摊子,随便吃了些驴肉和火烧。 胡大勇捧着热乎的火烧,三口两口就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招呼弟兄们:“快吃,吃完好赶路!” 林川掰了半块火烧,夹了块驴肉,就着粗瓷碗里的米汤慢慢嚼着,目光却没闲着。邻桌几个行商打扮的人正低声议论,说太州城最近查得紧,凡是带铁器的商队都要开箱查验。 他心里记下这话,见弟兄们吃得差不多了,便扬声道:“走了。” 马车重新上了路,午后的日头渐渐偏西,把影子拉得老长。 官道两旁的树木越来越密。 偶尔能撞见往回赶的农人,肩上扛着锄头,见了他们的马队便往路边躲。 申时过半,前面的林子里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胡大勇刚要戒备,却见是个赶脚的货郎。 他吆喝一声:“货郎!太州城还有多远?” 货郎听到他问话,远远喊了声:“前面就是,过了林子就看着了!” 果然,穿过层层树影,远处的地平线上冒出一道灰黑色的轮廓。 太州城的城墙像条蛰伏的巨蟒,蜿蜒在平原上。 “总算到了。” 胡大勇松了口气,勒马跟在林川身边,“大人,这太州城的城门楼子,怎么感觉比青州城的还高一截呢?” 林川望着那越来越清晰的城郭,点了点头。 心里却困惑了起来。 这太州城……怎么跟后世对应不上了? …… 到了太州城下,才知入城的手续繁多。 城门口排着老长的队,人群和车辆挤在一起,动弹不得。 前头的兵卒挨个盘问,商队要出示通关文牒,农户得说清进城缘由,连挑着担子的货郎都要把筐里的东西翻出来查验。 “我的娘,这得排到啥时候?” 胡大勇勒着马,看着前面密密麻麻的人头直咂舌。 他们的马队夹在中间,前后都是车轮碾地的吱呀声,混着赶车人的吆喝和兵卒的呵斥,闹哄哄的像个集市。 林川勒马站在队伍里,抬头打量着这座城。 不愧是镇北王的王府所在地,城也大得惊人,城墙顺着地势蜿蜒开去,一眼望不到头;城墙也高,青灰色的砖石垒得整整齐齐,比平阳关的城墙高出近丈,上头的垛口密密麻麻,守城的兵卒往来巡逻,甲胄在夕阳下闪着光。 光是从一路走来的热闹劲儿,就知道这里远比青州要繁华许多。 城墙根下挤满了做小买卖的,卖茶水的、修鞋的、说书的,连耍猴的都围了一圈人。 穿绸戴缎的富家子弟骑着高头大马,从旁边的侧门进了城,跟这边排队的平头百姓形成了鲜明对比。 “大人,您看那侧门。” 胡大勇指着不远处,“是不是有路子能走?” 林川摇摇头:“路子没摸清前,别妄动。” 他从怀里摸出西陇卫的腰牌,“去,把腰牌递过去。” 胡大勇领命上前,果然,守城的兵卒看见了腰牌,扬声喊了句:“西陇卫的大人?走这边!” 众人催着马过去。二狗还不忘回头瞥了眼后面依旧排着的长队。 “这太州城,是比青州气派多了。” 林川没应声,只是望着城门内那条一眼望不到头的大街。 街面上的幌子比平阳关还要密集。 往来的车马川流不息,连空气里都飘着脂粉和香料的味道。 他心里清楚,越是繁华的地方,水就越深,这趟太州城之行,怕是不会太轻松。 577ff.cfd。m.577ff.cfd 第247章,逛青楼 守城的小旗官听说车队要去镇北王府,眼睛“唰”地亮了。 “原来是去王府的贵人!几位大人跟我来!” 他小跑着在前头引路。 其实哪用得着引路。镇北王府就在中央大街的尽头,比其它宅院都高出一大截,一眼就能分辨出来。朱红宫墙从街这头延到街那头,远远望见门口那对汉白玉石狮子,比平阳关的石敢当还高出半头。 到了王府门前,小旗官弓着腰往后退了两步:“大人,前头就是正门了,小的身份低微就不往前凑了。” “谢了。” 林川让胡大勇递过去一块碎银子。 小旗官揣进怀里还不忘又作了个揖,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胡大勇攥着铜环“砰砰”砸门,等了快一炷香,侧门才“吱呀”开了道缝。 一个留着山羊胡的家奴探出头,三角眼在众人身上扫了个遍,才接过帖子。 他慢悠悠看了两眼,往地上啐了口唾沫。 “王爷这两日正招待贵客,没空见你们,两日后辰时再来吧。” 说完,便“砰”地关上了门。 “两日后?” 几个战兵顿时炸了锅,有人摸了摸腰间的水囊,“那咱们住哪儿啊?” 二狗蹲在台阶上嘿嘿笑:“住客栈呗!正好能在太州城住两日,听说南街的皮影戏能演到半夜呢!咱们去看看……” “屁的皮影戏!”胡大勇呲牙咧嘴,“我出门没带银子,身上可只有二十个铜板,在太州怕是喝口茶都不够。” 二狗从怀里摸出个油布包,解开里头是个鼓鼓囊囊的钱袋。 “头儿,我带了银子啊。”他凑到胡大勇耳边,“今晚我请你,去醉春楼见识见识?听说那儿的姑娘身段可软……” “够意思啊你!”胡大勇眼睛瞪得溜圆,伸手就要拍二狗的肩膀,手到半空又猛地收回来,摇摇头,“不行不行,我可是要娶媳妇儿了,不能犯浑。” “嗨,这不是还没过门吗?”二狗往他胳膊上戳了戳,“就去喝杯酒,又不干啥。” “那也不成!”胡大勇脖子梗得跟驴似的,“我得攒着劲儿……四个呢!” “妈呀!”二狗愣了愣,“四块地,你打算一茬全耕了?不怕累垮了腰?” “不然咋整?”胡大勇瞪着他,一脸理所当然,“都是自家的地,哪块荒着……都不合适啊!” 说笑间,车队离开王府大门,往西街走去。 林川心里盘算着,两日也好,正好逛逛太州城,看看权贵们的采买都往哪几家跑。 日后铁林谷的生意,少不得要往太州城里进。 顺着中央大街往南拐,便到了太州城最繁华的西街。 两旁的酒楼茶馆鳞次栉比,绸缎庄的伙计站在门口吆喝,说书先生的惊堂木“啪”地一响,把战兵们吓得够呛。 林川瞅见街角有家“迎客来”客栈,门脸挂着两盏大红灯笼,便朝着那儿扬了扬下巴。 “就这儿吧。” “大人,这儿肯定贵……” “老子带了银票!” “哎呀,跟大人见世面咯!” “别吵吵……” 众人刚把车马停在门口,里头就奔出个穿藏青短褂的掌柜,约莫四十来岁,脸上堆着笑,老远就拱手:“客官里面请!看这车马气度,是打远道来的吧?” 胡大勇跳下马,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我们是给镇北王府送东西的,先在你这儿住两日。” “哎呦!是贵客啊!” 掌柜脸上的褶子都笑成了花,赶紧冲里头喊,“小二!快把后院的马厩腾出来,再搬两袋上等的豆饼!”他亲自接过胡大勇手里的缰绳,又指挥着伙计:“快!马车赶后院卸了,仔细着点,别磕碰了!” 伙计们七手八脚地忙活起来,二十多匹马被牵进后院最宽敞的马厩,槽里添的豆饼掺着麸皮,还撒了把盐,连马蹄都有人拿着刷子细细擦拭。有个伙计想偷懒,被掌柜的一烟袋锅敲在背上:“没长眼啊?这可是王府的马!怠慢了仔细你的皮!” 林川跟着掌柜往大堂走。 眼角瞥见账房先生正拨着算盘。 掌柜对着林川陪笑:“客官别见怪,小店规矩是这样,普通客房二两银子一晚,能睡四五人,带暖炉的上房十两,您看……” 林川心里暗自咋舌。 这儿的普通客房都这么贵? 果然是大城市啊…… 还好出门时带了些银票,不然还真住不起。 “来两间上房,五间普通客房。”林川说道。 “好嘞!”掌柜亲自领着他们往后院走,“上房在二楼,临着街能看景致,普通客房在一楼,出入方便。”他边走边絮叨,“客官放心,小店的被褥都是新晒过的,晚上还有热水送到房里。要是想吃点啥,后厨能做太州城的招牌菜,醋溜白菜、酱驴肉,味道绝了!” 胡大勇跟在后面,扯了扯林川的袖子,压低声音:“大人,这价也太黑了吧?二两银子够在铁林谷请一桌客了!” 林川摆摆手。 来都来了,还说什么呢。 这太州城的客栈,服务是真到位,可这价格,也真是死贵。 入夜,西街亮起了成片的灯笼,把青石板路照得透亮。 林川让战兵守着客栈照看车马,自己带着胡大勇和二狗,换上了早就备好的便服。 一身半旧的青布长衫,看着像个寻常行商。 刚走出客栈没几步,身后就传来一阵脚步声。 林川回头一瞧,吓了一跳:“姑奶奶,你咋跟来了?” 月光下,陆沉月穿着件黑色长袍,长发束起,手执一把纸扇,一副公子打扮。 “我也要去逛。”她抱起胳膊,冷哼一声。 林川挑眉:“你知道我要去哪儿?” “你去哪我就去哪。”陆沉月梗着脖子。 林川压低声音:“我要去青楼呢。” “你!”陆沉月目光骤然变冷,可顿了顿,又梗着脖子道,“那我也去!反正……反正我也没进去过,正好瞧瞧是什么样子。” “青楼?”胡大勇和二狗面面相觑。 林川被陆沉月这股执拗劲儿逗笑了,摆了摆手:“行,那走吧。” 他指了指前头挂着“醉春楼”牌匾的高门大院,里头隐约传来丝竹声:“进去逛逛。” 二狗的眼睛瞪得溜圆,拽了拽林川的袖子:“大、大人,真要逛青楼啊?” “咋的,不行?”林川抬脚就往门里走,“进去看看又不少块肉。” 胡大勇和二狗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兴奋和紧张,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跟上去,嘴里还小声嘀咕:“听说青楼里的姑娘会唱曲儿……” 陆沉月呆立片刻,看着那扇雕花大门,气呼呼地一跺脚: “我得替芸娘看着你!” 话音未落,拔腿跟了进去。 577ff.cfd。m.577ff.cfd 第248章,寒露诗会 倒不是林川想找女人。 他实在是对这个时代的青楼太好奇了。 铁林谷的坊市街规划里,也留了块地要建青楼。 还是青州来的盐商主动投的钱,说要建得比太州城的还气派。 在坊市街的讨论会上,他本以为会有人跳出来反对。 毕竟在铁林谷,男女之事向来忌讳张扬。 没成想,无论是管账的先生还是负责施工的工匠,听了都直点头,有人更是拍着桌子喊:“早该建了!弟兄们辛苦一年,也得有个地方松快松快!” 最后反倒是他自己,心里觉得别扭,总想起上辈子课本里说的那些青楼女子的苦。 可眼下站在醉春楼门口,林川觉得自己这心思有点可笑。 就像他刚穿越过来时,看见有人用铜钱交易觉得新奇一样,这青楼也是这个时代的一部分。 他是根正苗红的新时代青年,打小受的教育里,青楼就是藏污纳垢的地方。 可真到了这儿,反倒生出种类似出国逛异域风情地的感觉。 就像去阿拉斯加逛赌场,压根没想过要赌钱,可既然来了,总得进去瞅瞅布局、看个新鲜,不然枉费了这趟穿越,白来这一世走一遭。 “几位爷里面请!” 门口的龟奴见他们穿着普通,却也没怠慢,弓着腰掀开了厚重的棉门帘。 一股混杂着脂粉和酒气的味道扑面而来,里头比外头热闹十倍。 楼下大堂里摆着十几张桌子,酒客们或对弈,或闲谈。 角落里,一个穿水绿襦裙的女子抱着琵琶,指尖在弦上轻挑慢捻,清润的嗓音裹着月色,竟让周遭的喧闹都淡了几分。旁边桌的几个书生模样的人侧耳听着,时不时点头附和,偶尔还举杯相敬,倒像是在参加一场雅集。 二楼的回廊上挂着纱帘,隐约能看见女子的身影。 二狗看得眼睛都直了,拉着胡大勇的袖子低声道:“头儿,这儿……比咱们那热闹多了!” “把腰直起来。”胡大勇低声道,“别让人看出来是个土包子,到时候把你银子都讹走了。” 林川目光扫过大堂。 青楼……不像他脑子里想的那般俗艳。 前世在书本里、影视剧里见的青楼,总脱不开“销金窟”“风月场”的标签,满是香艳与奢靡。 可这里的青楼,跟后世人们熟知的妓院有很大不同。 他想起曾看过的史料,青楼女子多是自幼习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少还是落魄的官宦之女。她们卖艺不卖身,更像是以才情侍客的艺人,而青楼本身,更像个供文人雅士、富商巨贾交流的场所。 谈诗论画、商议生意,甚至连朝堂秘闻、坊间趣谈,都能在这里听到些蛛丝马迹。 “几位爷要雅间还是大堂?” 龟奴哈着腰,“二楼雅间,有姑娘作陪,琴棋书画样样都有,一晚最低五十两;大堂喝茶,点心另算,最低五两。” 见众人犹豫了一瞬,龟奴立刻明白过来,笑道:“大堂敞亮,人多热闹,茶水点心按份算,实惠。您要是想清静,角落那张桌子正好,背靠着屏风,听曲儿也清楚。” 林川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角落那张桌子确实不错,既不惹眼,又能看清大堂动静。 便抬手道:“就在这儿吧。” 龟奴赶紧应着“好嘞”,引着几人过去,又麻利地擦了擦桌面,招呼小二。 “给这桌来壶好茶,配两碟瓜子杏仁,要新炒的!” 转身又冲林川笑,“几位爷稍等,茶水马上就到。几位爷看着面生,是打外地来的吧?正好赶上咱们太州的寒露诗会,可算来着了。” “寒露诗会?”陆沉月怔了怔。 “是啊!”见陆沉月感兴趣,龟奴又接着说:“这诗会啊,是寒露节的老规矩。您瞧街上那些商铺,门口都摆着木牌,新写的诗作抄了往上贴,跟赶集似的。昨儿个西街绸缎庄那首’露坠梧叶响,风摇桂子香’,被十几个先生评了第一,连府衙的师爷都跑去瞧了。” 他往一旁努了努嘴。 “不光街上,咱们醉春楼也凑了热闹。有那会唱曲的姑娘,把好诗谱成调子唱,您刚进门听见的琵琶声,弹的就是前儿个得头彩的诗。街面儿上的茶馆酒楼更不必说,文人学子聚在一块儿,摇头晃脑地品诗,争论哪个句子能传得久,连挑担子的货郎都能背两句新得的佳句,沾沾风雅气呢。” 说着,他又指了指二楼临窗的位置:“您瞧楼上那几位,是太州城里有名的公子哥,正凑着趣儿吟诗作对呢。几位爷要是有兴致,也能露两手,写得好的,咱们楼里还能给抄在红纸上,挂到门口的诗牌上去,保管全太州城都能瞧见。” 陆沉月端茶的手顿了顿,转头看向林川,促狭道:“你不是读过几年书?要不……露一手?” 胡大勇正往嘴里塞着蜜饯,闻言含糊道:“大人还会写诗?我咋不知道?” 二狗也凑趣:“要是大人写一首,挂到醉春楼门口,往后咱们来太州,脸上也有光啊!” 林川刚端起茶杯,被这话呛得咳嗽两声。 话糙理不糙。 唐诗宋词谁不会啊,好歹从小学起就背过那么多。 不过他对这种作诗露脸的事情没什么兴趣。 毕竟在这个时代,手里有兵,可比肚子里有墨水活得长。 他摆了摆手,笑道:“算了吧,咱们是来瞧热闹的,别凑那风雅局。” 陆沉月挑眉:“怎么,不敢?” “凑那个热闹干啥?” 林川往楼上瞥了眼。 那几位公子正围着一张宣纸,有人提笔蘸墨,有人捻须琢磨,倒真有几分文人模样。 “客观此言差矣。” 龟奴在旁边听着,见他们推来推去,还当是脸皮薄不好意思,顿时来了劲头,压低声音,“在咱们醉春楼写的诗,只要被评上佳作,今儿个这顿饭钱全免,往后再来,楼里还专给留着临窗的雅座!要是能博个头彩,咱们这儿的苏姑娘、柳姑娘几位头牌,说不定还会亲自来给公子奉茶,那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体面!” 陆沉月一听“免单”二字,眼睛“唰”地亮了。 那可是五两银子啊! 当即一拍桌子:“废什么话,赶紧去取纸笔来!” “哎!好嘞!” 龟奴见终于说动了,笑得眼角堆起褶子,转身就跑,还不忘回头喊,“公子稍等,笔墨纸砚马上就来!” 林川瞅着陆沉月那副急不可耐的样子,哭笑不得:“你这劲头,倒像是要自己动笔似的。” 陆沉月斜他一眼:“你要是写得不好,回去揍死你。” 胡大勇和二狗对视一眼。 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577ff.cfd。m.577ff.cfd 第249章,以量取胜 不多时。 小二捧着个红漆托盘快步过来,笔墨纸砚摆得齐整。 “爷,您要的家伙什儿来了!” 林川慢悠悠地卷着袖口,陆沉月在旁边用胳膊肘撞他:“快点写,写完了好算钱。” 胡大勇和二狗也凑过来看热闹。 “急什么。” 林川笑了笑,蘸了蘸墨,略一思忖,笔尖便落在纸上。 原主是个读书人,肚子里好歹装了些墨水,林川一开始想直接背一首诗,落笔之时,突然转了念头,想试着自己写一首。他写的是行书,若是在半年前,笔劲恐怕还是纤弱,可如今落笔,已经带了些杀伐遒劲的力道。 不多时,一阕《鹧鸪天?寒露》便成了: “露坠疏桐响夜阑, 柴门犬吠月光寒。 煤炉未烬温残酒, 布被犹存旧岁瘢。 风渐紧,雁初还, 田夫荷锸过溪湾。 明年春到犁铧动, 先种桑麻后种兰。” 这首词,是他从刚才小二说的那句“露坠梧叶响”来的灵感,把自己想象的田园生活给写了进去,不算出彩,但也实在。 龟奴早候在旁边,见他写好了,赶紧双手捧着往楼上跑。 此时二楼临窗的雅间里,几个太州城有名的才子正争得面红耳赤。 穿宝蓝锦袍的是知府幕僚之子张云山,正把手里的诗稿拍在桌上:“‘寒露滋兰蕙’这句分明更雅!你们偏说’寒露打蓬蒿’好,简直是俗不可耐!” 留山羊胡的老者叫谢文斌,在本地文坛颇有名气,捻着胡子笑道:“张公子只知兰蕙,可知这太州城外,寒露时节最忙的,却是刨地的农夫?’打蓬蒿’才见真意!” 旁边几个附和的,反驳的,吵得差点掀了桌子。 “让让,让让!” 龟奴挤进门,把林川的词递到张云山面前,“张公子您品品这个,外地来的爷写的。” 张云山本不耐烦,扫了一眼却咦了声,念出声来。 刚念到“煤炉未烬温残酒,布被犹存旧岁瘢”,谢文斌就凑了过来。 等念完最后一句,雅间里静了静。 “这词……” 谢文斌摸着胡子,眉头皱了又松,“倒是质朴,把农家日子写活了,只是少了些气象。” 张云山嗤笑一声:“何止少气象,简直像村夫嚼舌根。‘先种桑麻后种兰’?俗!太俗!” 他把词稿往桌上一扔。 “张公子此言差矣。” 谢文斌抬眼看向众人,捻着山羊胡缓缓道:“这词是俗,却俗得有根。你看’煤炉未烬’、‘布被旧瘢’,哪一句不是寻常人家的日子?农人秋收后盼春耕,先顾温饱再谈风雅,这才是世道本真。” 张云山撇撇嘴:“诗言志,歌永言,写这些柴米油盐,算什么本事?” “能把柴米油盐写出滋味,便是本事。” 谢文斌将词稿抚平,“今日诗会,尽是’兰蕙’‘寒潭’,倒显得这词格外鲜活。依我看,在今日这些诗作里,也算得一首佳作了。” 他说着,转头对龟奴道:“记下吧,佳作。” 张云山哼了一声,虽仍不屑,却也没再反驳。 谢文斌在太州文坛颇有声望,既然他开口定了“佳作”,再争下去反倒显得自己小家子气。 龟奴听了这话,笑了起来,点头哈腰地退了出去。 客人作诗,若能取得一首佳作,他这个龟奴也能有赏银。 楼下大堂里,陆沉月正盯着林川:“是不是写不出来了?我就说你那点墨水不够用……” 林川哭笑不得:“我这又写了三首,你还不知足?” “写得多,免单的机会才多啊!”陆沉月一门心思都在银子上。 “这种事可不能以量取胜……” 林川刚开口辩解,就见龟奴乐滋滋地跑下来:“恭喜这位爷!楼上评了佳作!今儿个的茶点全免,小的再给您添壶好茶!” “咦?一首就免单了?” 陆沉月眼睛一亮,伸手拍了拍林川的肩膀,“行啊你,没白读那些书。那这几首,留着下次再来……” 龟奴的目光落在桌上,愣住了:“爷……又写了?” 他伸手就去拿纸。 陆沉月赶忙阻止道:“不行不行,今日已经免单了,这些留着下次免单。” 龟奴笑道:“这位公子,若是再评一首佳作,给您免三次单!” “真的?”陆沉月心中一喜,“那你都拿走吧!” 龟奴也顾不上添茶了,捧着纸又往楼上跑。 “又怎么了?” 张云山见龟奴又跑上来,眉头皱了起来。 “张公子!谢秀才!二位再瞧瞧这个!”龟奴把纸递过去。 张云山不耐烦地接过,刚念了第一首的前两句,脸色就变了。 那是林川随手写的一首杂诗: “寒露沾我衣, 西风拂我鞍。 不问前程路, 且看山月残。” 谢文斌正端着茶杯润喉,听他念完“不问前程路,且看山月残”,赶紧凑过来。伸手就把诗稿抢了过去:“好一个’不问前程’!这气魄,比刚才那阕《鹧鸪天》开阔多了!” 他抬眼看向众人:“你看这起句,’寒露沾衣’‘西风拂鞍’,寥寥八字便勾勒出羁旅风霜,可后半句笔锋一转,‘不问前程’‘且看山月’,把那点落魄气全扫了去,反倒生出股豁达来!这等心境,寻常文人写不出来!” 张云山没吭声,手指往下翻,目光落在第二首诗上。 第二首写的是边关: “烽燧连寒雾, 征人鬓上霜。 家书藏袖里, 不敢问存亡。” “好诗,好诗啊……” 谢文斌连声赞叹,“这’藏’字用得妙!不是‘带’,不是‘揣’,是‘藏’,藏的哪是家书,是怕拆开来心碎啊!‘不敢问’三个字,更是把征人那点念想和恐惧全写透了……” 众人目光落在这首边关诗上,只觉一股寒气混着烽烟味扑面而来。 他们本就浸淫诗文数十载,听谢文斌读完一遍,便立刻察觉此诗的不同寻常。 如今的大乾诗坛,正盛行着“无典不成诗”的风气。 仿佛不用些生僻字、不堆些冷僻典故,便显不出才学。 可这首诗偏不,“烽燧”“征人”“家书”“存亡”,都是最寻常的字眼,组合在一起却意境非凡。 众人见多识广,诗坛上偶有返璞归真之作,也多是田园闲趣,这般写家国之痛却能如此直白真挚的,实属罕见。 这诗的意境随字句层层递进,从寒雾烽烟到征人鬓霜,再到藏于袖中的家书,最后凝于“不敢问”三字,情感如江河奔涌。 笔法却偏偏举重若轻,实在是大家风范。 谢文斌抬眼望向众人,见有人眉头紧锁感同身受,有人频频点头似已悟透真意,便知这诗的分量,早已超越了“佳作”的评判。 “还有一首?” 他注意到张云山手中的边关诗下面,还有一张写着字的纸。 没等张云山开口,他便伸手,将那张纸抽了出来。 577ff.cfd。m.577ff.cfd 第250章,停车坐爱枫林晚 最后一张纸。 “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 谢文斌起初还捻着山羊胡,口中轻轻吟着前两句,可读到第三句“停车坐爱枫林晚”时,他脑中懵了一瞬,手指一顿,目光死死地盯住了纸面。 周围众人还沉浸在方才“家书藏袖里”的沉重之中,听见这声异动,纷纷抬眼望过来。 张云山皱起眉头。 方才那几首诗,已经让他心头有些泛酸,此刻见谢文斌这副模样,忍不住冷笑一声。 料想又是些故作高深的句子,谢老偏要装出这副惊世骇俗的模样。 他放下茶盏,带着几分戏虐语气笑道:“谢老何必卖关子?莫非这最后一首,还能压过方才的边关诗去?” 在他看来,前两句“寒山石径”“白云人家”,不过是写些寻常的山水景致,比起方才那“烽燧连寒雾”的苍茫劲力,实在落了下乘。 谢文斌像是没听见他的话,嘴唇哆嗦着,几次想开口,都被喉咙里的哽咽堵了回去。 “谢公!谢公?” 张云山嗤了一声,不耐烦地伸手,一把将诗稿从谢文斌手中拽了过来。 他抖开纸页,清了清嗓子,念出声来: “远上寒山石径斜, 白云生处有人家。 停车坐爱枫林晚, 霜叶……” 原本还有些戏虐的声音,突然顿住了。 张云山的脸庞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煞白如纸。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最后那句“红于二月花”上,越看越心惊。 雅间里的空气骤然凝固。 张云山僵在原地,方才那副指点江山的得意荡然无存。 他自幼浸在诗书中,太州文坛无人敢说比他更懂秋诗,可此刻这短短二十八字,像一把刀,剖开了他所有的自负。 他写过“寒露染枫林,秋风扫残红”,自诩写尽了秋意萧瑟,可“红于二月花”五个字,竟将深秋的霜叶写出了春日繁花的炽烈。 从未有人如此写秋景!!! 怎会有人如此写秋景?!! “张公子?快念啊!” 旁边传来催促声,众人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都按捺不住伸长了脖子。 “霜叶……红于……二月花……” 张云山念完最后一字,浑身力度顿失,诗稿飘落在地。 他想起自己昨日苦吟的“寒露打残荷,秋风卷败叶”,只觉得那些句子粗鄙得像地上的烂泥,和这句“红于二月花”一比,根本不配称之为诗句。 “嗡——” 仿佛一道惊雷在雅间炸开。 谢文斌第一个反应过来,踉跄着扑过去捡起诗稿,对着灯光一字一句地看,嘴里反复念叨:“红于二月花……霜叶红于二月花!” 世人写寒露,无非是“寒”“冷”“萧瑟”,谁曾想过,深秋的霜叶竟能比二月春花更艳? 这哪里是写秋景,分明是把绝境中的生机写活了! “这……这意境……” 旁边一个戴方巾的才子喃喃自语,“前两句铺陈山径悠远,后两句陡然一转,以花喻叶,以暖衬寒,举重若轻,浑然天成……” “不止!”谢文斌连连摇头,“你看这’坐爱’二字,不是’停马’,不是’驻足’,是‘坐爱’!何等从容,何等沉醉!仿佛那枫林晚照就在眼前,让人忍不住想席地而坐,与这霜叶共度晨昏!” 一个白胡子老秀才仰天长叹:“我读诗七十年,从未见过有人把秋景写得这般……这般昂扬!’停车坐爱’四字,看似闲适,实则是与天地争辉的豪情啊!” “何止是豪情!” 旁边一个才子激动得满脸通红,“这诗里藏着的是世道人心!谁道秋来尽萧瑟?霜叶敢胜二月花!这哪里是咏景,分明是在说,越是苦寒处,越要有向阳心!” 众人轰然应和,先前还围着边关诗叹息的人们,此刻心境全然变了。 是啊,连霜叶都能红过春花,那远在边关的将士,怎会熬不过这寒露? 张云山呆立在原地。 周围此起彼伏的赞叹声,字字句句都像巴掌一样抽在他脸上。。 他引以为傲的“上佳”之作,在这“红于二月花”面前,竟连提鞋都不配。 这诗没有生僻字,没有华丽辞藻,却像一幅徐徐的画卷,从寒山小径到白云人家,再到那漫山红透的枫林,最后以“红于二月花”收尾,将整个寒露时节的意境推向了极致。 他缓缓望向四周。 那些平日里追捧他的才子,此刻都围着谢文斌手中的诗稿,争相传阅。 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心头翻涌起一阵莫名的烦躁。 谢文斌将诗稿高高举起,对着周遭众人朗声道:“诸位!此诗一出,今年太州寒露诗会,怕是要让这’霜叶红于二月花’,盖过所有风头了!当为头彩!”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要知道,今年的寒露诗会佳作频频,却没有一首当得起头彩二字。 谢老先生能有此评价,怎能不让人吃惊。 谢文斌目光转向龟奴:“快!把这三位作者,都请上来。” 龟奴一愣:“三、三位?” “对啊!”谢文斌举着手中的三份诗稿,“一首头彩,两首上佳,把这三首诗的作者,全都请上来。” “谢公,这三首诗,是一个人写的。” “什么?这三首……出自一人之手?” 谢文斌脑中“嗡”的一声,“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不是三首,是四首。” 龟奴笑道,“方才那首鹧鸪天,也是这位爷写的。” 众人瞠目结舌。 谢文斌猛地将四首诗稿在案上铺开。 从《鹧鸪天》的“柴门犬吠”,到孤旅诗的“山月残”,再到边关诗的“不敢问”,最后是“红于二月花”。 四首诗并排放着,墨迹相同,笔迹相同,意境却截然不同…… 《鹧鸪天》的笔触带着烟火气的温润,每个字都像是从田埂上长出来的;孤旅诗的笔锋忽然变得疏朗,带着股天地任我行的洒脱;边关诗的情绪骤然收紧,“藏袖里”“不敢问”几个字的墨色格外浓重,像是用血泪凝成;而二月花的笔画,如寒山小径,到最后一句时,仿佛能看见漫山枫叶在纸上燃起来。 “自古诗人,各有其长。” 谢文斌喃喃自语,“或长于豪迈,或专于沉郁,或工于婉约,或擅于旷达……便是有大家之才,也多是在一类风格里登峰造极,何曾有人能这般……这般随心所欲!” 旁边的白胡子老秀才连连点头:“是啊!老夫读诗一辈子,见过专写田园的,见过专写边塞的,却从未见过有人能在一盏茶的功夫里,从田埂写到边关,从寒夜写到春光,而且每一首都能写到极致!” “这……这简直是……” 一个戴方巾的才子纵声长叹,“天纵奇才!” 雅间外的回廊上,早已挤满了闻讯而来的文人。有人踮着脚看案上的诗稿,有人低声诵读起来。 谢文斌忽然想起什么,猛地抓住龟奴的胳膊:“楼下那位……究竟是何许人也?” 龟奴被他抓得生疼,连忙道:“看着像个外地客商……第一首有署名……” 他手忙脚乱翻出第一首《鹧鸪天》。 众人仔细看去,这才发现右下角写了几个字: 西陇卫,林川。 577ff.cfd。m.577ff.cfd 第251章,霜叶红于二月花 “西陇卫?边军?” 谢文斌目瞪口呆,“一介武夫?” 众人面面相觑。 谢文斌喃喃道:“难怪!难怪他写’征人鬓上霜’能那般真切,写’山月残’能有那般孤劲!西陇卫驻守北疆,常年风沙狼烟,怕是只有在那种地方滚过的人,才能把这等浓烈的情绪,全揉进笔墨里!” 旁边的白胡子老秀才点头不迭:“是啊是啊!边地风霜磨出来的笔,写出来的字都带着筋骨!我就说这诗里有股子常人没有的硬气,原来是西陇卫出来的!” “快!快请这位林小友上来!” 谢文斌催促道,马上又改了主意,“不!我亲自去请!” 他再也按捺不住,推开人群就往楼下走。 一群文人簇拥着他,浩浩荡荡往楼下涌去,雅间外的回廊、楼梯口的看客,见这群平日里眼高于顶的才子此刻竟如追星般急切,都好奇地跟着往下探头。 楼下大堂。 五两银子免了单,还多了几碟瓜子和点心,陆沉月心情大好,正一个劲儿地在夸林川。 胡大勇和二狗则在旁边傻乐,边吃边把点心偷偷往怀里揣。 忽然听见头顶传来一阵喧哗,抬头便见一群人快步下来,为首的几位鬓发斑白,眼神里满是激动。 “哪位是林小友!” 谢文斌隔着几张桌子就拱起了手,“老夫太州谢文斌,请林小友楼上雅座一叙!” 林川一愣,站起身来,抱拳道:“正是在下。” 老头惊喜地凑过来:“方才拜读林小友四首佳作,真是……真是如闻惊雷,如饮醍醐!尤其那’霜叶红于二月花’,堪称千古绝唱!” 周围的酒客早已围了过来,对着林川指指点点,有人认出谢文斌,惊讶莫名。 这可是太州文坛的泰斗,竟对一个外地年轻人如此恭敬? 林川抱拳道:“不过是偶有所感,谈不上什么千古名句。” “偶有所感便能写出这般佳作?” 谢文斌连连摇头,“小友若再自谦,便是拿老朽当外人了。楼上雅间已备下陈年花雕,几碟小菜虽简,却也是老朽的一点心意。小友若不嫌弃,便随老朽上楼小坐,让老朽就这几首诗,向小友讨教一二,你我共论诗道,不知肯否赏光?” “共论诗道?” 林川心头一紧,当即就想拔腿就跑。 谁有那个闲工夫去论这个啊! 论诗能论出个太平盛世吗? 他抱拳道:“老先生谬赞了,在下今日有事在身,恕不能从。” 谢文斌一愣:“小友这是嫌老朽迂腐,不肯赐教?” 林川摇头笑道:“老先生言重了。你我素不相识,本就是外人,谈何赐教?” 这话一出,周围哗然一片。 “这年轻人怎地如此说话!” “谢老何等身份,屈尊邀你,竟还敢说’外人’?” “狂悖!简直是辱没斯文!” 几个穿长衫的酸儒立刻炸了锅,指着林川的鼻子就骂。 胡大勇和二狗在后面面面相觑,想撸袖子上去干,又怕一指头戳死对方。 林川却懒得理会,他本就不想掺和这些文绉绉的事,能写完诗走人已是万幸。 谁料谢文斌听完这话,先是一愣,随即突然抚掌大笑:“好一个’本就是外人’!说得好!” 他冲那些怒斥的文人摆了摆手,朗声道:“你们懂什么!自古才子多狂放,这等不屑于虚与委蛇的性子,才是真性情!” 他转向林川,眼神愈发炽热:“小友这性子,老朽喜欢!那些虚礼客套本就多余,你我以诗相识,便是缘分。楼上的酒,你今日非喝不可!” “既然要喝酒……” 林川心头一转,有了主意,“谢老,不如明晚在下做东,请诸位铁林酒楼一聚,如何?” “铁林酒楼?”谢文斌愣了一下。 旁边有人提醒道:“谢公,那酒楼新开张不到两月,听说里面的将军醉,辛辣豪爽,堪称一绝。” “正是。”林川笑道,“那将军醉,便是在下的家乡酒。” 此话一出,谢文斌大喜。 “妙极,妙极!”他大笑道,“喝了将军醉,再咏边塞诗,妙极!” “我等同去!” “明日定要叨扰!” “能喝上林小友的家乡酒,是我等福气!” 周围立刻响起一片附和声。 连醉春楼掌柜都颠颠跑出来:“这位爷!从今往后,您在醉春楼的茶酒,分文不取!二楼临窗的’听松阁’给您常年留着,随时恭候大驾!” 能写出博得头彩的诗作,这样的才子,若能成为醉春楼的常客,想必日后全城的公子爷,都会蜂拥而至,醉春楼的名气,也会再上层楼。 他话锋一转,“按规矩,头彩得主可点一位姑娘作陪,咱们这儿,苏妲姬的琵琶、柳元元的清唱,都是一绝……您想让哪位陪您小酌几杯?” 话音刚落,陆沉月那边“啧”了一声,秀眉瞬间竖成两道柳叶,趁人不注意,指尖在林川胳膊上狠狠拧了一把。 力道不大,却带着十足的警告。 林川心里一凛,忙拱手道:“谢老先生,掌柜的厚爱,林某心领了。” 他话锋转向众人,“只是今日实在仓促,行囊还在客栈,得先回去安顿,明晚铁林酒楼,我定在那里恭候诸位。” “既然如此,那我等就不强留了。” 谢文斌从怀中摸出一方紫檀木牌,上面用银丝嵌着“太州诗社”四字,背面刻着他的名字与住处。 他将木牌递向林川:“这是老夫的社牌,持此牌在太州城,但凡与笔墨沾边的去处,都能畅行无阻。林小友若日后再来太州,凭此牌寻到老夫住处,哪怕深夜叩门,老夫也定当温酒候教。” 林川接过木牌,只觉入手温润,显然是谢先生的珍贵物件。他刚要推辞,谢文斌已按住他的手:“莫要嫌轻。这牌上虽无金银,却记着太州城所有爱诗之人的心意。你那’红于二月花’一句,值得老夫以社牌相赠。” 旁边的白胡子老秀才也赶紧摸出自己的竹制名刺,上头用朱砂写着“城西柳巷,周明远”:“林小友若有兴致,可来寒舍品茗论诗,老夫藏着三十年的普洱,正愁无人共饮。” 一时间,周围的文人纷纷效仿,有的递出名刺,有的写下住址。 眨眼间林川手里就攒了厚厚一叠。 张云山站在二楼,看着这一幕,目光冷了下来。 577ff.cfd。m.577ff.cfd 第252章,头牌姑娘 胡大勇在后面看得直咋舌,悄悄跟二狗嘀咕:“这些酸子变脸比翻书还快……” 二狗正忙着帮林川收名刺,头也不抬:“谁让大人诗写得好呢。” 林川将名刺交给二狗妥帖收了,再次拱手:“明日铁林酒楼,不见不散。” 说罢,他转身带着陆沉月、胡大勇和二狗快步离开。 走出醉春楼,晚风吹得人清醒了些。 陆沉月斜睨他一眼:“还将军醉?明日打算怎么圆?” 林川摸了摸鼻子,笑道:“圆什么?咱们的酒,本就该让他们尝尝。” 胡大勇挠头:“大人,明日真要陪那些酸子喝酒?” “喝。”林川点头,脚步不停,“正好给咱们酒楼打打广告。” …… 醉春楼西跨院的房间里,苏妲姬正对着铜镜卸钗环。 她望着镜中自己眼角那颗朱砂痣,轻轻叹了口气。 旁边的丫鬟正收拾着散落的诗笺,都是方才宴上那些才子递来的,多半写着“酥胸凝雪”“凤眼含春”之类的句子,她连看都懒得看。 “姐姐又在叹什么?” 柳元元掀帘进来,手里还捏着半块没吃完的杏仁酥,见苏妲姬对着镜头发怔,便凑过去看。 “莫不是又嫌那些酸子写的诗腻得慌?” 苏妲姬从镜中看她,嘴角弯了弯:“可不是?方才张公子递来的词,写’寒露浸罗裙’,仿佛我这身子是琉璃做的,碰不得半点风霜……” 柳元元“嗤”地笑出声, “小姐,诗会头彩定了!” 丫鬟匆匆掀帘进来, 苏妲姬“嗯”了一声,没抬头。 “定了?”柳元元一愣,笑道,“是知府家的张公子,还是城东那位?” “都不是。”丫鬟摇摇头,“是个外来的,边军的人。” “边军?”柳元元眼里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嗤笑一声,“武夫也会写诗?莫不是哪个酸子借了军籍的名头吧?” 苏妲姬目光扫过丫鬟手里的诗稿,语气淡淡道:“拿来看看。” 丫鬟连忙递上诗笺,柳元元凑过去,两人并肩看着。 第一页的诗倒是寻常。 第二页。 这“温残酒”三个字,比那些“玉盏盛琼浆”的句子,倒是不同。 苏妲姬目光落在“寒露沾我衣,西风拂我鞍”上,眉头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第三页。 “烽燧连寒雾,征人鬓上霜……” 柳元元的声音低了下去,读到“家书藏袖里,不敢问存亡”时,声音一紧。 苏妲姬捏着诗笺的手指颤了颤。 她见过太多男人在酒桌上吹嘘“沙场建功”,却没有谁能像这样,把“不敢问”三个字,写得这般痛彻心扉。 “还有一首。”丫鬟在旁提醒。 两人继续往下看。 “远上寒山石径斜”平平无奇,读到“霜叶红于二月花”时,房间里忽然静了。 柳元元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寒露时节,谁不说秋深叶枯? 这人偏说霜叶比春花还烈,一股子犟劲从纸里透出来。 “写得真好……” 苏妲姬低声道。 “谢老可是当面把人给夸上天了……”丫鬟在一旁笑道。 谢老还是有些风骨和文采的。 苏妲姬心想。 那“霜叶红于二月花”七个字,像炉子里的火星,明明灭灭地烫着心头。 她轻声又重复了一遍。 这些年听的诗还少吗? 张公子、王公子、李举人、赵秀才,个个都把春花秋月捧得如珠如宝,仿佛这世间的艳色,只能是娇娇嫩嫩、沾着露水的模样。 可这人偏不。 寒露都过了,谁不知道草木要枯、花叶要谢? 偏他说霜打过的叶子,比二月的花还要烈。 她见过太多所谓才子,有的借着诗句诉衷肠,转头就问龟奴“苏姑娘今晚的身价多少”;有的把“怜惜”二字挂在嘴边,却在她提起早年被卖入教坊司的往事时,眼神里闪过嫌恶。一个个人模鬼样,只会空悲春秋。 可这“霜叶红于二月花”,不一样。 它没提风月,没诉坎坷,就那么直愣愣地,让人心动。 “真好。” 苏妲姬又说了一遍。 柳元元在旁撇嘴:“再好也是个边军写的,难不成还能比张公子的词更熨帖?” 苏妲姬没接话。 张冠的词是好,“画舫笙歌”“玉露琼浆”,句句都合着她“名妓”的身份。 可那又如何呢? 她望着诗笺上那行字,心里隐隐觉得,这人大约是不懂什么“怜香惜玉”的。 “落款是……西陇卫林川。” 苏妲姬轻声念出名字。 “这人……” 柳元元手里拿着杏仁酥,却没了胃口,“既能写柴门犬吠的烟火气,又能写烽燧边关的苍凉,还能写出霜叶胜花的意气……倒真是个奇人。” 苏妲姬没说话,只是将诗笺轻轻放在妆台上。 按醉春楼的规矩,头彩的作者,她这个头牌是要亲自上楼陪酒的。 唱曲、研墨,直到对方尽兴才得退下。 兴许还要陪侍一晚。 这些年,多少才子为了让她多斟一杯酒,挤破了头想争头彩。 可此刻,她忽然觉得那些缠缠绵绵的应酬,都成了俗物。 “按规矩,该请他上楼的。” 柳元元瞥了眼窗外,“谢老他们定在等着呢……快些装扮吧。” “罢了。”苏妲姬摘下头顶上的金钗,摆摆手,“今日就这般素净,也好。” “呀,好姐姐。”柳元元轻笑着,把手伸进她衣襟,“那岂不是让人饱了眼福?” 两人笑闹起来。 等了半个时辰,楼梯口连龟奴的影子都没见。 柳元元不耐烦了,打发丫鬟去问。 丫鬟很快回来,脸都白了:“小姐,那人……走了!” “走了?”柳元元一愣,“他不知道规矩?” “知道啊!”丫鬟急道,“龟奴跟他说了,可他就笑了笑,说’诗是诗,人是人’,还说……远远听着姑娘们的琵琶声就够了,然后就带着人走了。” 房间里静了一瞬。 苏妲姬捏着诗稿的手慢慢松开,心里竟莫名松快了些。 这个林川,写出了“红于二月花”的炽烈,行事却这般……干净。 倒真是个异数。 “诗是诗,人是人……” 柳元元喃喃重复着,忽然笑出声,“这林川,倒真是个妙人。换作张公子,怕是此刻已经揣着诗稿堵在咱们门口了。” 苏妲姬没笑,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仿佛能看见那个穿青布长衫的身影,风霜在他身后扬起尘沙。 他没有让她陪酒,可她此刻心里竟没有半分被怠慢的不悦。 反倒对他多了些好奇。 “难怪他的诗里没有半分脂粉气。” 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那些在楼里醉生梦死的才子,写得出’霜叶红’,却写不出这份磊落。” 柳元元凑过来,见她眼底有了些微亮的光,便打趣道:“怎么?这就动了心?” 苏妲姬嗔了她一眼,却没反驳。 “拿琵琶来。” “姐姐要唱什么?” “’霜叶红于二月花’,这么好的句子,配《秋江引》的调子,才不算委屈了它。” 577ff.cfd。m.577ff.cfd 第253章,送上门的姑娘 夜色中,林川走在前头。 身后的胡大勇和二狗没消停,俩人头挨着头,嘀咕声像蚊子哼: “可惜了,那醉春楼的头牌,连个影都没见着……” “就是啊,哪怕看一眼呢?过过眼瘾也是好的。” “看一眼就够了?我看你这瘾也忒小了点。” “咋的?拿头彩的是咱们大人,要陪也轮得着大人,你凑什么热闹?” “我这不就随口说说……哎,有了!” 二狗忽然加快两步凑上来,搓着手嘿嘿笑:“大人,等回了客栈,您再写两首诗呗?” “写你个头!”胡大勇照着他后脑勺就是一巴掌,“你认得那诗上的字吗?还写诗!” 二狗捂着后脑勺嘟囔:“不认字咋了?好看就行……” 林川听得好笑,回头瞪了他们一眼:“再胡扯,今晚露宿城外。” 俩人头一缩,立马闭了嘴,目光忍不住往醉春楼的方向瞟。 …… 第二日。 林川刚用过早饭,耳边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拉开门,一道身影几乎是抢步进来,“噗通”一声跪到地上。 “大人!” 陈之遥声音激动不已,“属下今早去铁林酒楼查账,才从掌柜口中得知大人昨日来了太州,属下怠慢大人,真是该死!” 这陈之遥是隆昌号陈掌柜的独子,突袭西梁城那一战,他帮了大忙。 前些日子铁林商会要扩张生意,他主动请缨来太州开拓市场,如今已是铁林酒楼太州分号的主事。陈掌柜不仅把自家产业尽数并入铁林谷,连祖宅都卖了,全家都要搬到铁林谷定居,可见是铁了心跟着林川干。 “起来说话。” 林川伸手扶他,“我也就来两日,本就没打算声张。” 陈之遥却不肯起,脑袋在地上又磕了磕:“大人这话折煞属下了!您来太州,理当由属下全程照料。若是让家父知晓,定要亲自赶来用拐杖抽我这不开眼的东西!” 林川一把拽起他,拍了拍他伸手的尘土。 “行行行,今晚我在铁林酒楼设宴,宴请本地才子。你帮我好好招待。” “是,大人。”陈之遥目光清亮,“大人要宴请才子,有什么要求?” “没什么特别的。”林川笑道,“就按铁林酒楼的风格,酒要备足。” “没问题,都包在属下身上!”陈之遥拍拍胸口。 “最近酒楼的生意怎么样?”林川问道。 一提生意,陈之遥的眼睛亮了几分,腰杆也挺直了些:“托大人的福,铁林酒楼在太州已是名声在外。”他拱手道,“尤其是谷里传来的几道招牌菜,因滋味地道,分量实在,如今成了城里达官贵人宴客的首选。还有咱们自酿的将军醉和醉春风,更是成了俏货,每日至少能卖出十坛,库房的存货都快见底了。” 林川点点头,示意他坐下说。 陈之遥却执意站着,又道:“大人打算在太州盘桓几日?属下让人把酒楼后院的跨院收拾出来了,清静得很,您要是不嫌弃……” 林川摆摆手:“不必了,住两日便走。” “大人!”陈之遥还想劝他。 “大什么人?”林川瞪了他一眼。 陈之遥赶紧闭嘴,不再说话。 “我这里有一些名剌,你记一下。” 林川指着桌子上昨日收的各式名剌,“这些人,平日里也查一查,看看都什么人背景、有什么关系……” “是。”陈之遥走过去,一个个翻看着。 越看心越惊。 “谢文斌?周明远?这可都是本地大儒啊……” “……很有名吗?” “何止有名……谢文斌可是太州文坛的泰山北斗,连知府见了都要躬身行礼的。” “这么厉害啊……” “这周明远是前朝翰林,归隐后在太州开了家笔斋,看似闲散,实则门生遍布官场。大人,这些人……您是怎么认识的?” “还谈不上认识。只不过昨夜写了几首诗……嗯……” “大人……写诗?” “怎么?” “属下失礼……” “别动不动就跪,跟你爹一个臭毛病。起来!” “是……大人,昨晚醉春楼的诗会传遍了太州城,都在说有位爷写出’霜叶红于二月花’的奇句,莫非……?” “哈哈哈哈哈,没想到吧?老子也没想到……早知道不写了。” “嗯?” “没事……这些名剌,查清楚他们的底细,不是让你攀附,是心里得有本账……太州城的水,比咱们想的深。这些文人看着不问世事,真要抱团,比商户难缠十倍。” “属下明白!这就让人去查,他们常去的酒肆、交好的官员、家里的田产铺子……都给您摸得清清楚楚。” “不必太细。”林川拦住他,“记着,咱们是做生意的,不是查户口的。知道他们谁能得罪,谁该客气,谁背后有靠山就行。” 陈之遥点头如捣蒜:“大人放心,属下省得分寸。” “对了大人,”陈之遥又道,“今晚的宴席,要不要请几位太州的官员作陪?属下认识府衙的主簿,他对咱们的生意一直很关照……” “不必。”林川摇头,“就请那些文人。咱们是商人,离官场远些,日子才能安稳。” “是,属下记下了。”陈之遥将账本收好,“那属下先回酒楼安排,保证让大人们满意。” “去吧。”林川挥挥手,“记得多备些醒酒汤,文人喝多了,比兵还难缠。” …… 醉春楼。 苏妲姬正对着铜镜描眉。 “姐姐这是给谁描呢?” 柳元元掀帘进来,见她连耳坠都选了赤金的,不由得挑起眉头。 “今儿又没贵客,折腾这些给谁看?” 苏妲姬放下眉黛:“去铁林酒楼。” “去那儿做什么?”柳元元愣了愣,“昨儿那林川拿了头彩,按规矩该他来请你,如今连个帖子都没有,咱们倒主动送上门去?” 苏妲姬笑起来:“正因为他没请。” 她拿起件月白披风搭在臂弯:“你想啊,寻常才子得了头彩,恨不能把楼里的姑娘都叫去作陪,显他有面子。可这位林川,诗里写着’霜叶红于二月花’,行事却偏不按常理来。咱们当头牌的,总不能真等他三请四请吧?” 柳元元撇撇嘴:“那也犯不着自降身份。” “这不是自降身份。”苏妲姬转身,披风的流苏扫过案几,带起一阵香风,“是找个由头,会会这位才子。你不觉得奇怪吗?他能写出布被上的补丁,也能写出霜叶的烈,这样的人,比那些揣着诗集赖着不走的有趣多了。” 她走到门口,回头冲柳元元眨了眨眼:“再说了,咱们醉春楼的头牌,主动送上门去,他总不好把咱们赶出来吧?” 577ff.cfd。m.577ff.cfd 第254章,秋压戍楼低 灯笼刚挂上,铁林酒楼就已经人声鼎沸。 今日一楼格外清净,寻常酒客刚走到门口,就被伙计笑着拦下。 “对不住客官,今儿楼上包场,您改日再来?” 消息传开,满城都知道昨日诗会拔得头筹的那位包了场子,要宴请太州的文人雅士。 二楼三楼的窗棂后,人影晃动。 文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雅间里,看着楼下被拦住的酒客,脸上都带着几分自得。 周明远捻着胡须笑道:“这林小友倒是大手笔,竟包下整座酒楼,可见是真心与我等相交。” 旁边有人附和:“可不是?铁林酒楼在这个地段,包下二楼三楼怕是要花不少银子。” 谢文斌站在窗边,望着楼下的人群,赞叹道:“能写出这种诗篇的人,行事倒不似寻常文人那般拘谨,实在是磊落光明。 说话间,长街响起“踏踏”的马蹄声,一黑一红两匹马由远而近,身后跟着二十名护卫。 “林小友到了!” 谢文斌眼睛一亮,刚要起身,却见周明远已抢先一步往楼下走。 一群文人鱼贯而出,倒是比自家赴宴还多了些热切。 林川下马,见谢文斌等人迎出来,忙拱手笑道:“谢老,周老,诸位久等了。” “哎呀林小友!” 谢文斌大笑道,“喝酒便喝酒,怎的还包了整座楼?这般破费,倒显得我等成了占你便宜的俗客了。” 他这话说的巧妙,既点出了林川的手笔之大,又带着自谦的豁达,同时没失了大儒的体面,而且还把双方的距离拉近了几分。 周围的文人也跟着附和。 “谢老说得是!林小友这就见外了!” “便是在寻常雅间小聚,能听林小友论诗,也是我等的福气!” 林川笑道:“诸位是前辈,又是知己,这点安排算得了什么?难不成要让我在满是酒客的大堂里,听谢老吟诗?” 这话带着几分诙谐,逗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谢文斌指着他道:“你呀你,不仅诗写得好,嘴也这般会说!罢了罢了,恭敬不如从命,今日就沾林小友的光,好好喝几杯!” 说着便侧身引路,上了台阶。 文人们也纷纷跟上,嘴里“林小友”“您请”“哎您先请”“哈哈哈同进同进”的招呼声此起彼伏。 众人随即进了酒楼。 胡大勇和二狗带着战兵们留在一楼蹭吃喝,陆沉月则依旧女扮男装,跟着林川上了楼。 彼时文人聚会,礼数繁多,周明远先引着林川见过几位年长的宿儒,又是介绍字号,又是细数辈分;有个秀才捧着新抄的诗卷,非要林川在卷首题字;还有人执着要行拜师礼,说“得见此等诗才,便是磕三个头也值得”。 林川被这阵仗闹得头大,应付了半日才得以落座。 谢文斌端起茶杯润了润喉,笑道:“让林小友见笑了,文人聚会便是如此,礼数多了些,却也是份心意。” 林川刚要接话,就见陈之遥端着酒坛进来,一边给众人斟酒一边打圆场:“诸位先生的心意,林先生自然领了。不过咱们今日是来喝酒论诗的,太客套倒显生分,不如行个酒令,活跃活跃气氛?” “好主意!文会无令,如宴无酒,没了滋味!” 谢文斌抚掌赞成,“那……就请林小友起个头?” 林川拱手笑道:“谢老说笑了。今日是在铁林酒楼,陈掌柜才是主人,理当客随主便。再说在座诸位都是文坛前辈,哪有晚辈抢先的道理?” “林小友这话说的。” 谢文斌摆了摆手,“酒令这东西,本就不分长幼,只论心意。你若执意推辞,便是嫌老夫这张老脸不够分量了。” 周围的文人也跟着起哄。 “林公子就别推辞了!” “正好让我等见识见识,林公子酒令是不是也带着金戈铁马气!” 林川也不客套,朗声道:“既如此,那我便僭越行这第一令!” 他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满桌酒菜,最后落在窗外。 “今日是寒露刚过,便以’秋’字为引,每人吟一句诗,句中须带’秋’字,且不能与前人重复。接不上的,罚酒三杯,如何?” “妙!”周明远第一个叫好,“以秋为题,应时应景,还能考较学问,这令出得好!” “那周公先来?”谢文斌笑道。 “我先抛砖引玉。”周明远清了清嗓子,目光落在窗外飘落的几片枯叶上,朗声道:“‘阶前梧叶坠,一夜送秋来’。” “好!”谢文斌率先鼓掌,“‘送秋来’三字,把无形的节气写得有形了!” 坐在周明远身旁的方巾秀才立刻接道:“晚生也凑一句,’篱边菊未黄,秋在枝头瘦’。” 这话带着几分文人的纤细,引得众人点头称赞。 谢文斌捻着胡须,目光转向左手边的白胡子老儒:“李兄,该你了。” 那老儒呷了口酒,慢悠悠道:“‘老砚磨残墨,秋从笔底生’。” “妙哉!”有人喝彩,“李老这是把秋写进字里了,果然是书痴本色!” 酒令顺着桌子流转,轮到个年轻秀才时,他脸一红,结结巴巴道:“‘……池鱼惊落叶,疑是秋波起’。” 虽有些生涩,却也算精巧,众人笑着饮了酒,没让他罚杯。 一圈轮下来,终于到了谢文斌。 他放下酒杯,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朗声道:“‘残荷承露重,秋在水中寒’。” “‘水中寒’!”周明远抚掌,“谢老这一句,把秋的清冽写透了!” 满桌目光顿时聚焦在林川身上。 谢文斌笑道:“林公子,轮到你了。众人的秋或在叶上,或在笔间,不知你的秋,藏在何处?” 林川端着酒杯的手顿了顿,脑中闪过北境的秋景…… 戈壁上的风卷着沙砾,打在铁甲上沙沙作响;篝火边的老兵用刀鞘敲着地面,哼着不知名的调子;远处的烽燧在暮色里燃着,像支烧不尽的火把。 他抬起头来,朗声道:“‘烽燧连残照,秋压戍楼低’。” 满桌霎时静了。 文人们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谁也没料到,林川的“秋”会是这般模样。 没有梧叶菊篱,没有笔墨残荷,只有边关的烽烟与戍楼。 谢文斌怔了半晌,才缓缓端起酒杯,对着林川举了举:“好一个’秋压戍楼低’。我等的秋在眼前,公子的秋在千百里之外。这杯,老夫敬你。” 林川举杯相碰,酒液入喉,烈气直冲肺腑。 577ff.cfd。m.577ff.cfd 第255章,头牌登门 酒过三巡。 气氛逐渐热络了起来。 文人们开始相互敬酒,马屁声接连不断。 “林小友,祖籍何处?”谢文斌问道。 “就在青州。清平县柳树村,小地方。” “想不到边陲之地,竟能出林小友这般文才……” “咦?昨日见林小友落款,西陇卫林川,不知林小友与西陇卫有何干系?” 林川放下筷子,拿起酒壶给自己斟了杯,“蒙王爷恩典,封了个游击将军,管着些兵马。” “游击将军?!王爷亲封?” 这话像块石头砸进滚油里,满桌顿时炸开了锅。 文人们瞠目结舌。 就连谢文斌都愣了半晌,惊讶道:“好家伙!老夫活了六十年,还是头回见着会写诗的将军!” “林将军深藏不露啊!” “原来是王爷身前的红人……” 有人举杯起身,“先前称’小友’多有冒犯,该罚!” 说罢仰头干了一杯,引得众人纷纷效仿。 一时间,“林将军”的称呼此起彼伏,比刚才的“林兄”“林小友”更多了几分亲热。 谢文斌呷了口酒,目光愈发热切:“林将军年纪轻轻就立了军功,又有这般诗才,真是文武双全。不知家中可有妻室?” 这话问得直白,却也合情理。 太州城的世家总爱打听青年才俊的家事。 林川笑了笑:“年内刚娶了亲。” “哈哈,英雄配美人,该当如此!” 谢文斌抚掌大笑,“不过话说回来,将军正当年,三妻四妾亦属寻常。太州世家之中,不乏才貌双全的闺秀,将军若有属意者,老夫愿为月老,牵线搭桥。” 陆沉月本来坐在窗边,正无聊看着窗外。 听到这一番话,心头蓦地涌起一阵不爽。 “哈哈哈,实不相瞒,林某近日确有此意。” “妙哉!”谢文斌眼前一亮,抚掌赞道,“此真乃大丈夫所为!既如此,老夫再多为将军物色几位贤淑,定要配得上将军的英武。” “谢老美意,林川心领。”林川放下酒杯,拱手作揖,“林某并无三妻四妾之想,人在沙场,见惯了聚散离合,反倒觉得身边人贵在真心,不在多寡,此生能得两位贤妻相伴,足矣。” 陆沉月心头一颤,脸色顿时煞白。 两个就够了? 不是说……三妻二妾吗…… 满桌文人根本没人注意到她,只当林川是在说笑。 “将军这是疼媳妇呢!” “能得将军这般珍视,真是天大的福气!” 谢文斌更是抚须笑道:“将军重情,实属难得。不过若遇着真正投缘的,多一位也无妨嘛。” 正说着,楼梯口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陈之遥匆匆进来:“诸位,醉春楼的苏妲姬姑娘和柳元元姑娘来了,说听闻此间宴饮雅集,特来献艺助兴。” 满堂顿时一静。 谁不知道苏、柳二位是太州城的风月魁首,寻常世家公子掷千金也难请一面,今日竟主动登门? 林川闻言也是一愣。 他与这两位素无交情,怎么对方还专程登门拜访来了。 就连窗边的陆沉月,心头也是翻涌起无名之火。 “快请!”谢文斌最先反应过来,抚掌大笑,“苏姑娘的琵琶,柳姑娘的清唱,可是太州城两绝,今日能得闻雅音,实属幸事!” 话音未落,楼梯口已传来环佩轻响。 先是一抹月白身影飘然而入,苏妲姬怀抱琵琶,素纱掩面,只露出一双美眸。紧随其后的柳元元则穿了身石榴红裙,手里拎着只描金酒壶,笑起来露出浅浅的梨涡,与苏妲姬的清冷相映成趣。 “小女子苏妲姬,见过诸位先生。” 她微微屈膝,目光在席间逡巡。 柳元元已先一步瞧见主位上的林川,虽觉他衣着寻常,却自有股沉稳气度,便笑着扬了扬酒壶:“我家姐姐听闻林公子昨日一诗惊四座,特意带了这壶自己酿的‘醉霜红’,非要来敬公子一杯。” 文人们顿时哄笑起来。 “看来林公子的诗,连美人都惊动了!” “苏姑娘有眼光,这杯酒,林公子可不能推!” 苏妲姬的目光也落在林川身上,掩在纱后的嘴角微微笑起来:“听闻林公子诗才卓绝,小女子斗胆,想请教公子……” “苏姑娘怕是不知……” 谢文斌忽然开口,“这位林公子,可不止诗才卓绝。他还是西陇卫游击将军!” “将军?” 柳元元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 眼前这青衫磊落的公子,竟是镇守边关的武将? 苏妲姬也是一怔,掩面素纱轻轻颤动。 她见过太多自命不凡的文人,也见过不少粗鄙的武夫,却从未想过,能写出“霜叶红于二月花”的细腻,与能戍守疆土的勇武,竟能集于一人之身。 那双含烟的眼,顿时添了几分好奇。 林川被她突如其来的注视弄得有些不自在,刚要开口,谢文斌已笑着打圆场:“哎呀,光顾着说这个。苏姑娘快请坐,柳姑娘的‘醉霜红’也该开封了,正好配我们的酒令!” 苏妲姬这才回过神,低声道谢,目光再次掠过林川时,已多了几分不同以往的情绪。 柳元元则麻利地将酒壶递给陈之遥,笑道:“那便请林将军尝尝,这’醉霜红’配不配得上您的风采?” …… 与此同时,醉春楼。 张云山迈过门槛,掌柜的已满脸堆笑迎上来。 “张公子!快楼上请,座儿给您留着呢。” 张云山慢悠悠晃着折扇,点了点头。 今儿个他特意换了身新裁的衣裳,手里把玩着枚羊脂玉扳指,笑道:“把苏姑娘请下来吧。” 掌柜的脸上笑容僵了僵:“苏姑娘……一早就在阁里练琵琶,只是……” “只是什么?” 张云山折扇“啪”地合上,“爷今儿带了好东西。” 他冲随从抬了抬下巴,后者立刻奉上一只锦盒。 打开来,里头竟是一支象牙琵琶拨片,通体莹白,实在罕见。 “这是昨儿刚从江南寻来的,想着苏姑娘用着趁手。” 张云山随意说道。 他知道苏妲姬性子傲,寻常物件入不了眼,所以专门挑的这象牙拨片。 配她的琵琶,再合适不过。 掌柜擦了擦额头:“公子的心意,苏姑娘定然心领,只是她方才……吩咐过,今儿不见客。” “不见客?” 张云山似笑非笑,从袖中摸出张银票,轻轻拍在柜台:“五百两,不够她陪盏茶?” 掌柜的吞了口唾沫:“公子,这不是银子的事……” “一千两。” 张云山又拍出一张银票,“醉春楼的胭脂水粉钱,爷包三个月。” 掌柜的汗都下来了:“公子……真不是银子的事儿,苏姑娘……的确不方便……” “不方便?”张云山眯起眼睛盯着他,半晌,笑起来,“苏姑娘不方便,那就叫柳元元吧。” 掌柜的一愣,喃喃道:“柳姑娘也……也不方便。” 577ff.cfd。m.577ff.cfd 第256章,酒不醉人 “什么?”张云山脚步一顿,猛地回头,“莫非你醉春楼,不想做生意了?” “哎呀公子,这话从何说起?您可是醉春楼的头号贵客!!” 掌柜的忙不迭地跑过去,扶住张云山的胳膊,“两位姑娘……今日……” “嗯?”张云山目光冷了下来。 “两位姑娘今日午后就出去了,说是……有位贵客要见。” “贵客?” 张云山一愣,折扇指着掌柜的鼻子,“太州城里,还有比爷更尊贵的客?” 他最恨旁人拿他和别人比,尤其是那个凭空冒出来的林川。 昨日诗会上,那首“霜叶红于二月花”,现在他的心口还在发闷。 “是……是位外地来的公子。” 掌柜的咽了口唾沫,不敢直说名字。 “外地来的?” 张云山冷笑一声,“莫非是昨日在诗会上,写了句’霜叶红于二月花’的那位?” 掌柜的眼皮一跳,知道瞒不住了,只得嗫嚅道:“正是……正是林公子。” “呵……”张云山目光渐冷,“她们……去找他做什么?难不成那姓林的,还能比爷更懂诗,更懂琵琶?” “这……这……”掌柜的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旁边的龟奴见掌柜的卡了壳,赶紧跪倒在地:“小的……小的听见柳姑娘说,要带新酿的’醉流霞’去给林公子贺喜,还说……说林公子的诗,让苏姑娘昨夜都没睡好,非要亲手弹支新曲子送他……” “够了!” 张云山一脚将龟奴踹翻,平日里的温文尔雅全没了影,眼底泛着戾气。 “一个穿青布长衫的穷酸,也配让醉春楼的头牌亲自登门?” 他想起昨日诗会上,满场文人围着林川吹捧,连谢文斌都赞不绝口。 而那林川,竟然要在铁林酒楼宴请众人…… 心头火气“噌”的上来。 “好得很。”张云山理了理衣袖,“既然她们都去了铁林酒楼,那爷也该去凑个热闹。” 他转身就往外走。 几个魁梧的手下紧紧跟在身后。 掌柜望着他的背影消失,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龟奴慌忙爬过去扶他,只见掌柜嘴唇哆嗦着:“完了……这下怕是要出乱子了……” …… 铁林酒楼。 指尖轻轻拨动琵琶弦,满厅都安静了下来。 苏妲姬垂着眼帘,莹白双手落在弦上。 “昨日听闻林公子的诗,小女子彻夜难眠,” 她抬起眼眸,目光落在林川身上,“斗胆谱了段新曲,想为公子的诗添几分弦音。” 堂内,众人都屏住了呼吸。 苏妲姬先抬眼望了望窗外,像是看到了漫山遍野的红叶。 满室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有好奇,有惊艳,有探究,她全都不在意。 她轻轻垂下眼帘,指尖拨动琵琶弦。 “铮——” 弦音骤起。 如叶尖晨露滴落,如西风掠过枝头。 她就这么静静坐在满堂文人中间,却似孤身一人,守着一片霜林。 烛火在她月白的衣衫上流淌,竟真如一幅淡墨山水。 留白处是她未露的容颜,着墨处,则是弦音里的霜和月。 琵琶声刚铺半阙,柳元元已提着裙摆,来到身侧。 她没急着开口,先听了片刻弦音,等苏妲姬指尖在弦上拨了道弯,歌声才顺着弦音淌出来:“远上寒山石径斜——” 清亮的声音,不似寻常歌女的娇媚,却有着软糯的舒适。 像刚剥壳的荔枝,甜得恰到好处,一点不腻。 唱到“白云生处有人家”时,她眼波流转,先朝苏妲姬递去个浅笑,然后转向林川,媚眼如丝,竟比将军醉还要醉人几分。 苏妲姬的琵琶这时就缓了下来。 琵琶的清响与婉转的歌声交织,在这一刻仿佛笼罩了周遭的一切。 满桌文人都屏住了呼吸。 谢文斌捻着胡须的手停在半空,眼前仿佛真的铺开一幅画: 寒山、石径、白云深处的人家。 还有那比春花更烈的霜叶。 周明远端着酒杯的手悬在唇边,大气不敢出,生怕扰了这意境。 林川的感受却截然不同。 作为一个听惯了电子乐与流行曲的现代人,这是他头一回直面如此纯粹的古曲。 没有复杂的编曲,没有炫技的高音,只有琵琶的清冽与人声的婉转,像溪水在山涧交汇,自然而然就淌进了心里。 这一刻,他忘了自己的穿越者身份,忘了北境的战事。 只觉得这首诗,在这琵琶声里、这歌声里,真正活了过来。 “……霜叶红于二月花。” 最后一句唱完,苏妲姬指尖一收,琵琶声戛然而止,尾音萦绕在空中。 满室静了片刻。 “好!”谢文斌猛地拍桌叫好。 满桌人才如梦初醒,喝彩声轰然炸响。 周明远赞叹道:“好!好一个’弦上霜叶’!林将军的诗,苏姑娘的琵琶,柳姑娘的清唱,当真是珠联璧合啊!” 满堂喝彩声浪里,林川举着酒杯的手忽然一顿。 他目光扫过席间,在靠窗的位置停住了。 那里空空荡荡,只余下一盏清茶,陆沉月不见了。 “人呢?”他愣了愣。 方才沉浸在琵琶歌声中,竟没留意她何时离了席。 “林将军?” 谢文斌举着酒杯凑过来,“方才那曲如何?苏姑娘与柳姑娘为你这诗谱的新调,可羡慕死太州的文人了!” 林川这才回过神,举杯与谢文斌一碰:“确是妙极,多谢谢老美言。” 嘴里说着,目光又不由自主飘向那扇窗。 窗外夜色渐浓,不知她是何时走的,又去了哪里。 …… 屋顶上。 陆沉月抱着膝盖蜷在瓦片上,泪珠啪嗒啪嗒往下掉。 “哭什么哭?” 她狠狠抹了把脸,“听支破曲子也能掉豆子,没出息!” 可想起方才林川望着那两个女子的眼神,心里就气不打一出来。 他从来都没有那么看过她!!! 更气人的,是他那句“两位妻子已足够”! 陆沉月咬着唇,越想越伤心。 明明芸娘说了,林川是要娶三妻二妾的。 怎么到了太州城就变了卦? 这个姓林的,怎么连媳妇的话都不听了? 风卷着秋凉灌进领口。 她吸了吸鼻子,正要再骂两句,楼下巷子突然传来窸窣响动。 “都藏好了!” 一个粗嘎的嗓音压得极低,“等那姓林的出来,照着腿肚子给我狠狠揍!打断他三条腿,看他还怎么在太州城摆谱!” “老大,干脆一刀解决了,多松快?” “别废话!张公子说了,只教训一番,不可要命,处理起来麻烦。动静别太大,揍完就跑,听到没?” “知道了老大。” 陆沉月顿时竖起耳朵。 姓林的? 张公子? 哪里冒出来个张公子,找人要打断林川的腿? 她猛地直起身。 心中的伤心,瞬间被戾气冲散。 正愁没地方撒气,这就送上门来了! 577ff.cfd。m.577ff.cfd 第257章,十二两三钱 子时的梆子声,在太州城的街巷间荡开。 城中的灯火沿着街衢铺开,勾勒出屋舍连绵的轮廓。 偶尔有马车碾过青石板路,车轮声“咯噔咯噔”由远及近,又渐渐消失在巷尾。 提着灯笼的行人三三两两,脚步或急或缓。 街市上的喧闹渐渐歇了。 只剩中心几条热闹的街巷还亮着,青楼笙歌依旧,缠缠绵绵。 铁林酒楼后巷中,传来几声惨叫。 几个家伙跪在地上,冲着一个纤细的身影连连求饶。 有人被塞进了泔水桶里,挣扎着,却不敢作声。 没多久,几个家伙颤颤巍巍掏出了钱袋。 那身影掂了掂钱袋,怒火这才消散了大半。 砰砰砰—— 所有人都被扔进了泔水桶中。 太州城的夜里,这种动静实在算不得新鲜。 满城的公子哥儿,到了夜里都汇集于此,精力多了没处发泄,不是斗鸡赌钱就是听曲儿嫖妓,为了丁点事情大打出手的事情,每日都在发生。甚至为了哪家的歌女多弹了首曲子,或是谁的马车挡了谁的路,就能在后巷里打成一团。 此刻后巷里的响动,八成又是这般缘由。 许是张公子看中的姑娘给李公子递了杯酒,许是王少爷的诗被周少爷贬得一文不值,总之是那些摆不上台面的计较,在夜色里发酵成了拳脚。 惨叫声渐渐低了,变成含混的咒骂和哭泣声。 前堂的笙歌还在继续,琵琶弹得缠绵,与后巷的龌龊只隔了一堵墙。 酒客们听着隐约的动静,不过是抬抬眼皮,又继续碰杯说笑。 在太州城,这后巷的打斗,就像夜里的雾,来了又散,散了又来,谁也不会真当回事。 陆沉月返回酒楼的时候,林川正下楼准备离开。 看到她,他脚步一顿,目光落在她身上,明显愣了愣。 “你去哪儿了?”他站在楼梯上问道。 陆沉月仰头望着他,手里还攥着那几个刚从歹人那里抢来的钱袋。 林川目光落在钱袋子上,困惑起来,挠了挠头。 陆沉月这才后知后觉,猛地把手往身后藏。 “要回去?”她赶紧把话岔开。 林川点点头,打量了她几眼,没再追问:“嗯,时辰不早了。” “那两位头牌呢?”陆沉月冷言道,“人家专门为了你而来,你不好好陪陪她们?” 林川闻言,脸上露出几分无奈:“谢老他们还在楼上,陪着呢。” 他走下最后两级台阶,站到陆沉月面前,“她们是来献艺的,不是来应酬的。” 陆沉月“嗤”了一声:“献艺?我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林川看着她气鼓鼓的模样,觉得好笑:“我又管不了她们,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啊?如今曲子弹完了,该散的也散了。” “是吗?”陆沉月目光往楼上瞟了瞟,“我怎么听着,他们还在劝酒?” “劝酒归劝酒,我呆着也烦。” 林川说着,抬步往外走,“走吧,回客栈。” “你在那儿呆着烦?” “嗯。” “等等我!” 看着他的背影,陆沉月心情突然好多了。 她急走两步跟上:“不骑马了?” “酒驾,不骑了。”林川开玩笑道。 “救驾?”陆沉月撇撇嘴,“你又不是皇帝,救什么驾……” 心里却暗自嘀咕:你若是皇帝,我方才才是救驾呢…… 她背着手,又掂了掂钱袋。 嗯……有十二两三钱,真不少。 …… 夜更深。 马车刚驶离酒楼,柳元元就气呼呼地开口:“姐姐,你真就一点不气?咱们专门来给他弹曲儿,结果呢?他从头到尾就没正眼瞧过咱们几回!” 苏妲姬正用软布擦拭琵琶,闻言笑了笑:“那你想让林将军怎么瞧?像张公子那样,眼睛黏在人身上挪不开?” “那倒不至于……” 柳元元哼了一声,往她身上靠了靠,“可也不能跟块木头似的啊。我唱到‘白云生处有人家’时,特意往他那儿瞟,他居然在低头喝茶!!” “他低头喝茶,未必是没听进去。” 苏妲姬将软布叠好,放进琵琶套里,“你没瞧见他端杯的手指顿了两下?那处的转音,他怕是听出来了。” “听出来又怎样?” 柳元元还是不服气,“就算听出来了,连句夸奖都没有。谢老在旁边夸咱们唱得好,他就只‘嗯’了一声,好像咱们是来给他凑数的。” 苏妲姬笑了笑:“他是将军,又不是茶楼里评曲的先生。你想想,咱们是什么身份?醉春楼的歌女琵琶师罢了。换作别的达官贵人,要么轻佻调笑,要么视而不见,他能安安稳稳坐那儿听完,临走还说’曲子清越,多谢二位’,这已经是给足了体面。” 柳元元还是皱着眉:“可他,可他……姐姐,莫不是他对女子没兴趣?我怎么瞅着他对那窗边的男子,反倒更在意些?” “傻丫头!”苏妲姬噗嗤一笑,“你没瞧出来那是位姑娘?” “啊?姑娘?”柳元元吃惊道,“没瞧出来啊!” 苏妲姬微笑着望向窗外:“林将军果然真君子,懂礼数,知分寸。比那些自诩风流的公子哥可强多了。” 柳元元沉默了片刻,嘟囔道:“可我就是觉得不甘心。咱们这曲子,明明比平日里唱给那些公子哥听的好上十倍,他怎么就一点反应都没有?” “你想要什么反应?”苏妲姬笑道,“咱们今日来,本就不是为了求他多看几眼。能在一位真正的君子面前,弹自己编的曲,让他知道,这风月场里也有不慕虚荣、只爱清歌的人,这不就够了?” 柳元元哼的一声:“罢了罢了,反正姐姐说话总帮着他。若是以后还有机会,我定要唱首更绝的,看他还能不能端得住。” 苏妲姬笑着摇了摇头。 马车的轱辘声,逐渐消失在夜色中。 客栈里。 陆沉月侧躺在榻上,手里摊着块手帕,上面散着堆碎银子。 她屈着手指,借着窗外漏进来的月光,一粒一粒地数着。 数到第三遍,她终于停了手。 没错。是十二两三钱。 她把碎银拢到一起,用手帕仔细包好,塞进枕下。 想了想,又掏出来,塞进怀里。 嘴角终于弯了起来。 很快,便坠入梦乡。 577ff.cfd。m.577ff.cfd 第258章,拜见王爷 两日时间过去。 天刚蒙蒙亮,车队就停在了镇北王府侧门外。 “吱呀——” 侧门被拉开条缝,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门房探出头,眯眼瞅了半天,又缩了回去。 很快,一个穿蓝布短打的小厮跑出来。 “是林将军?” 小厮跑到最前头的马车旁,抬头看了看车辕上的标记,又往战兵堆里扫了圈,“王爷吩咐了,让将军里头请,就是……按规矩,外兵不能带甲胄兵器进,得卸在门房这儿,小的们看着,人去东偏院歇着,那边烧了热茶。” 林川听了这话,点点头,回头扬了扬下巴:“卸甲,解兵器。” 二十人利索地忙活起来,甲胄很快堆成了小山,战刀、长枪全码在门房墙根,由两个门丁守着。战兵们空着手,跟着另一个来接应的仆役往东边去了。 “将军,这边走。”小厮在前头引路,随口问道,“这车里拉的,就是那墨香炭?王爷可稀罕了……” “真的?”林川跟在后头,往他手里塞了块碎银子。 小厮的手猛地一僵,低头瞅了瞅掌心的银子,又飞快看了看四周:“将军,这多不合适……” “哎,都是为了王爷做事,怎么不合适?” 林川低笑一声,“王爷家眷多,用炭费,上次管家让带十个炉子,我多带了些,不知道够不够用?” 小厮赶紧把银子往袖袋里一揣,笑道:“够用!肯定够用!” 他声音压低了些,“不瞒将军说,府里三奶奶最讲究这个,去年用那银骨炭,说是烟大,呛得老咳嗽。您这墨香炭要是真没烟,再配上这小巧炉子,保管三奶奶得夸您细心。” “三奶奶?”林川低声问道。 “三奶奶在府里最有分量,跟大奶奶向来不睦,不过王爷的心思,最肯听她的。就连王爷最疼的那个孙女,也是三奶奶屋里嫡出的呢。” 林川笑盈盈地又摸出块银子:“小哥倒是个精明的,这些内情摸得这么清楚,比府里的老人都透亮。” 小厮手心里一沉,这次的银子比刚才那块更重些,他赶紧往袖袋里揣:“将军谬赞了,小的就是耳朵长些,平时爱多听两句。” “能在王府里把分寸拿捏得这么好,可不是光靠耳朵长。” 林川慢悠悠道,“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这份机灵劲儿,将来错不了。” 这话正说到福子心坎里,他脸上堆满了笑,腰弯得更低了些:“将军这话说的,小的哪担得起?不过是混口饭吃,多学着点罢了。” 说着主动报上名讳。 “小的叫福子,在门房这边当差,将军往后要是有啥要递的话、要问的事,尽管找我,保管办得妥妥帖帖。” 说话间穿过栽着石榴树的小院。 几个洒扫的仆妇见了他们,都赶紧停下手里的活,低着头往廊下退。 林川点点头:“原来是福子兄弟,往后怕是真要麻烦你。这墨香炭性子烈,烧的时候得注意火候,回头还得劳你跟管炭火的仆妇们提个醒,烧的时候屋里透点气。” 福子拍着胸脯应道:“将军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保管跟她们说仔细了,定不会糟践了这好东西。” 林川“嗯”了一声,脚步没停:“还有这些炉子炭块卸在哪儿合适,也得你费心指点着。” 福子笑道:“早给备好了西跨院的空房,干净得很,离三奶奶的院子也近,回头让仆妇们搬着方便。” 说话间,他已引着林川转过一道回廊。 “前头就是外书房,王爷在里头等着将军呢。” “多谢福子兄弟。”林川抱拳道。 这声“兄弟”,把福子叫得眉开眼笑。 他一把拉住林川的袖子,低声道:“将军进去自管放宽心,王爷极少在书房见外人,今儿让将军来这里见面,定是对将军高看一眼。” 福子躬身离开。 林川走到书房门外,胸口的气提了提,又缓缓往下压,这才抬手叩了叩门。 “咚,咚,咚。” 声音不大,不急,不缓。 “进。”屋内传出一道苍老的声音,又哑又沉。 林川推门而入。 他刚迈过门槛,就觉得一股子凉气裹着墨味涌过来。 书房里暗得很,竹帘拉得严实,只留了条窄缝透进点光。 一道身影坐在书桌后面,看不清模样。 林川没敢抬头细瞅,膝盖一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卑职铁林谷游击营林川,见过王爷。” 那道人影动了动,打量了他几眼,声音慢悠悠地响起来。 “你便是……林川?” “正是卑职。” 林川低头回答,目光盯着自己膝前的一块地砖。 那上面有两个浅坑,不知被多少人跪过。 书房里静了片刻。 “你这游击营……隶属于哪一卫来着?” 声音慢悠悠的,随口一问。 林川后背猛地一绷,心里头咯噔一下。 这话问的有问题。 游击营隶属于西陇卫,这是明摆着的事情。 可王爷这么问,却并不是明知故问,而是在试探。 他跪在地上,朗声道:“回禀王爷。游击营隶属镇北军西陇卫麾下,是王爷亲赐的兵马!” 话说完,屋里没立刻应声。 只有那道黑沉沉的影子,像座山,压得人喘不过气。 度秒如年。 “哈……哈哈哈哈……” 正当林川心里嘀咕的时候,身前响起了爽朗的笑声。 “起来吧!” “谢王爷。” 林川站起身来,依旧垂着眼。 余光里,那道影子终于动了,正往案前挪了半步。 “抬起头来,让本王瞧瞧。” 林川抬起头来。 目光迎上一道浑浊锐利的视线。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镇北王。 他的眼窝陷得很深,眼皮耷拉着,可那眼珠却透着慑人的光。 林川只觉那目光像是要穿透身躯,直达内心。 他没敢躲,也没敢多眨眼,就那么直直地迎着王爷的审视。 “好个初生的牛犊子。” 镇北王笑起来,“坐下说话。” “卑职不敢。”林川赶紧应声。 “倒是个懂规矩的……” 镇北王慢慢走到主位,坐了下来,抬手往旁边的椅子指了指:“让你坐就坐。” 林川这才挪过去,半边屁股挨着椅沿,腰杆依旧挺得笔直。 “读过书?”镇北王随口问道。 “回王爷,卑职自小读书。” “读了书,怎没去考个功名?” “回王爷,卑职是白身,没进过学。” “哦?”镇北王眉梢挑了挑,“没功名……怎么投边军了?” “家里……吃不上饭……” “倒是个实在人。” 镇北王往椅背上靠了靠,“多少人跟本王说,是为了保家卫国才投军,你倒好,直愣愣说为了口饭吃。” 577ff.cfd。m.577ff.cfd 第259章,有件棘手事 “这是实情,卑职不敢欺瞒王爷。” 林川坐在椅子边上,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既狗腿又不卑不亢一些。 这个尺度很难把握。 方才镇北王问他“隶属于哪个卫”的时候,他回答的就有惊无险。 若是只说“隶属于西陇卫”,要么是缺心眼,要么是明着认陈将军当靠山。 而若是直接说“隶属于王爷”,又像把热脸往冷屁股上贴,反倒惹人生疑。 而他选择说出“隶属镇北军西陇卫麾下”,先把“镇北军”三个字拎出来,再补一句“王爷亲赐的兵马”,既没扯谎,又把意思递到了—— 您是根,西陇卫是枝叶,咱们这些当兵的,说到底…… 都是您的人。 镇北王沉默片刻,笑了笑,翻开桌上的一本薄册子。 “你投军的第一天,就带着柳树村十一人,斩杀鞑子六人,陈远山直升你总旗,统管一个小戍卫堡……叫什么来着?” “是铁林堡,王爷。” “嗯……铁林堡……”镇北王点点头,“后来你屡获战功,又参加边军大比,拿了第二……破格升了游击百户……再后来,你在取青州一事中立了大功,本王赏了你游击将军……” 镇北王一字一句念了下去。 林川越听越心惊。 他不过是一个小卒子而已,怎么在镇北王这里,所有的资料竟如数家珍。 他来不及思考,抱拳道:“卑职谢王爷恩典。” “恩典?这都是你该得的。” 王爷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说道,“有人跟本王说,林川这小子是个好苗子,有大本事,得重赏,让他挑更重的担子……但也有人说,你太扎眼,年纪轻轻就这么出风头,不知道收敛,得敲打着点,免得日后栽大跟头……林川,你觉得呢?” “回王爷……” 林川说道,“卑职年轻,做事是毛躁了些,有时候只顾着往前冲,确实没少让人看笑话。至于说什么大本事,却是谈不上。都是王爷和军中前辈们给机会,弟兄们肯跟着我拼命,才有这点微末功劳。” 王爷没有表情,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但要说扎眼,不懂收敛,这话卑职也认。” 林川迎上镇北王的目光,“卑职不怕被敲打,就怕没人肯指摘。真要是块料子,就得经得住铁锤砸。是重赏还是敲打,王爷怎么安排,卑职都受着,只求能多立战功,多杀敌人,才不辜负王爷的提拔。” 镇北王盯着他看了半晌,终于笑了起来。 “陈远山在本王跟前提过你好几次,说你年纪轻轻,却有勇有谋,是块难得的料子。今日一见,倒真是没说错……”他望椅背上靠了靠,“本王这镇北军里,能打的不少,但能把脑子和刀子并用的,不多。你算一个,算是给本王又添了个能用的将才。” 林川躬了躬身,没接话,知道后面还有正题。 果然,镇北王话锋一转:“眼下有件棘手事,旁人办不了,本王想着,或许你能试试……” “卑职愿赴汤蹈火,为王爷效犬马之劳!”林川没等他说完,已经躬身领命。 镇北王点点头:“苍狼部的万夫长阿都沁,前阵子在西梁城设伏,坑死镇北军上万弟兄的姓名。这口气,本王咽不下。”他看向林川,“你若能把阿都沁的人头拎回来,本王就奏请朝廷,在青州给你单设一个卫所,叫青州卫,你做指挥使。” “青州卫?”林川猛地抬头。 独立卫所的指挥使,那就是能和陈将军平起平坐的位置,手里握着实实在在的兵权,不必再依附任何将领。 这已是天大的恩宠,远超他的想象。 镇北王看着他眼中的震惊,笑了起来:“怎么,怕了?那阿都沁可是万夫长,要杀他,怕是比登天还难。” “卑职不怕!”林川攥紧拳头,“此等国仇家恨,本就是我辈军人的分内之事!卑职定不负王爷所托,不斩阿都沁,誓不回还!” “好!”镇北王大笑着站起身,来到林川身旁,拍了拍他肩膀,“陈远山当年也是凭着一股子狠劲,连斩鞑子三个千夫长,才有了今日的地位。你林川要想站得更高,就得跨过这道坎!” 正说着,书房的门“砰”地被推开。 一道粉色身影卷了进来,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 她一眼瞥见立在案边的林川,愣了一下,随即像没看见似的,冲到镇北王跟前:“爷爷!新的墨香炭到了!香得很!” 镇北王眉头一皱,故意沉下脸:“越发没规矩了,没瞧见有客人?” 少女却不怕他,伸手去摇他的胳膊:“爷爷最疼玥儿了。” 她眼角余光扫过林川,见他一身戎装,瞧着就是个粗莽武夫,嘴角撇了撇,满是不屑。 镇北王被她缠得没法,指了指林川:“你心心念念的这墨香炭,往后要是用完了,就找林川要去。” “林川?”玥儿正想撇嘴,忽然觉得似乎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她转头看向林川,“你叫林川?”见林川点点头,她忽然恍然大悟,喊道,“可是在寒露诗会,吟’霜叶红于二月花’的那个林川?” 林川刚要回话,镇北王倒困惑起来,挑眉问道:“什么二月花?” 玥儿抿嘴一笑,故意卖关子:“不告诉您。” 转而又想起什么,扭头问林川,“新送来的炉子,是你送来的?” 林川躬身应道:“回郡主,正是卑职。” “那炉子倒是不错,奶奶喜欢的很。”玥儿点点头。 “郡主,卑职改造的炉子,除了取暖,还可以在上头架个铜锅,能涮肉吃,边吃边暖身子。” “涮肉?”玥儿眼睛一亮,顿时来了兴致,伸手就去拉林川的袖子,“快带我去瞧瞧!正好今日要吃羊肉!” 林川慌忙后退半步,连连摆手:“郡主恕罪,卑职军务在身……” “去去就回来!”玥儿不依不饶,又转头去缠镇北王,“爷爷,您就让他跟我去嘛!” 镇北王被孙女磨得没办法,看向林川笑道:“去吧,左右也耽误不了多久。” 林川却“噗通”跪下:“王爷恕罪,内院是女眷居所,卑职实在不敢擅入。” 镇北王被他这副谨小慎微的样子逗笑了,抬脚踢了他一下:“本王准你进,谁敢拦着?起来吧。” 林川这才敢起身,垂着手跟在玥儿身后往外走。 c3719.lol。m.c3719.lol 第260章,深入内院 林川跟在玥儿身后。 两人穿过抄手游廊,绕过几丛修剪得齐整的冬青,脚下的青石板路蜿蜒曲折,两旁的厢房层层叠叠看不到尽头。 走了约莫两盏茶的功夫,眼前开阔起来。 一座青砖黛瓦的院子赫然在目,门楣上悬着块“暖香坞”的匾额。 “这院子够大吧?”玥儿转身笑着问道。 林川回望着七拐八绕的廊道,点点头:“确实宏伟,只是这路绕得,一会儿怕是找不回前院了。” 玥儿“噗嗤”笑出声,引着他往西厢走:“放心,丢不了你。对了,那句’霜叶红于二月花’,真是你写的?” 林川脚下顿了顿,见她正盯着自己,便老实点头:“是随口胡诌的,让郡主见笑了。” “胡诌?那也比那些酸文强。” 玥儿来到炉子边,伸手掀开铜盖,里头的炭火正烧得旺。 “诗会是不是很有趣?爷爷不让我晚上出门,要不我也去会会那些太州才子……” 林川笑了笑:“不过是些道貌岸然之辈罢了。” “道貌岸然?”玥儿看着林川从旁边的盒子里拿出些物件,又从中找出铜锅架在炉上,“先生说’文能安邦,武能定国’,你怎的说他们道貌岸然?” 林川摇摇头:“卑职随口乱说,郡主莫当真。” “快说说,这涮肉要怎么弄?” 林川见她不再追问诗句,松了口气,指着炉壁上凸起的铁环:“郡主瞧这环子,能把铜锅架稳当,火候调小些,水沸了就能下肉……” 正说着,院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林川忙收了话头,往门口退了半步,摆出躬身侍立的样子。 一位穿着石青缎袄的老夫人扶着丫鬟的手走进来,眼神扫过林川,眉头瞬间蹙起。 “玥儿,这是怎么回事?”她喝问一声,“内院怎会有外男?” 玥儿吓得赶紧从炉边跳开,几步跑到她跟前,拉着胳膊解释:“奶奶,这是给咱们送墨香炭和新炉子来的林川!我拉他来,是想让他教教怎么用这铜炉涮肉,爷爷首肯了的。” “哦?”老太太这才打量起林川,见他虽穿着戎装,却站得笔直,神色恭谨,不像轻佻之辈,脸色缓和了些,“就是你送的炉子?” 林川忙躬身行礼:“回老夫人,是卑职送的。” 他心中猜测,这位老妇人恐怕就是福子说的三奶奶。 “既如此,便说说怎么用吧。” 三奶奶在廊下的圈椅上坐下,丫鬟赶紧奉上茶。 林川先取了块墨香炭,演示如何用引火石引燃,又教她们调节炉底的风门控制火势:“这炭耐烧,添一次能烧三个时辰。平日不用时,把风门关上,炭火能焖到次日,省得天天引火。”他指了指铜锅,“将羊肉切成薄片,水沸了下肉,边涮边吃,炉子里的热气能焐着锅,吃多久都是热的。” 玥儿蹲在炉边,忽然想起什么,问道:“方才你说门窗不能关太紧,这是为何?烧炉子不就该关严实了才暖和吗?” 林川的动作顿了顿,总不能说炭火燃久了会有一氧化碳,只能编了个由头:“回郡主,这墨香炭虽好,烧起来终究有烟气,哪怕再淡,闷在屋里久了也会呛人。留道缝透气,既能保暖和,又能让空气流通,人住着也舒坦些。” 三奶奶在旁听着,点了点头:“倒是个细心人。边关将士常年用炭,想来这些都是经验之谈。”她看向林川的眼神,多了几分认可,“难为你想得周全。” “卑职分内之事。”林川躬身道。 三奶奶笑了笑:“这炉子瞧着简单,内里竟有这许多门道。府里各院都换了新炭新炉,是该让她们都学学,免得用错了反倒添乱。” “这有何难?”玥儿在她身旁蹲下,说道,“奶奶让人把各院的管事妈妈都叫来,我这儿现成的炉子,让林川演示一遍,她们不就都会了?” “你呀,净会胡闹。” 三奶奶嗔怪地瞪了她一眼,指尖轻点她的额头,“府里上上下下十几处院子,各院的管事、婆子加起来几十号人,挤到这暖香坞来,怕是连下脚的地方都没了。” 玥儿吐了吐舌头,没敢反驳。 她沉吟片刻,看向玥儿,“一会儿你带着林川往各院走一趟,亲手教她们调风门、控火候,顺便也让他认认门,往后送炭添炉,也省得找错地方。” “哦。”玥儿嘟着嘴应了声,显然觉得挨院去教是桩麻烦事。 林川在一旁听着,心里却暗自惊喜。 他踏进王府,便是想悄悄摸清陈家老小在府中的住处。 三奶奶这声吩咐,不正是天赐的机会? 只是…… 这事毕竟关乎隐秘,太过顺遂反倒容易露了破绽。 他定了定神,躬身道:“卑职全凭老夫人吩咐。只是……按规矩,还得先回禀王爷一声,免得王爷记挂差事,再生出别的安排。” 三奶奶摆了摆手:“不必多此一举。我让人去前院给王爷递个话便是,就说你在这边教用炉子,晚些再回。” 她看向玥儿,“你们去吧,仔细些,别漏了哪个院子。” “是。”林川低眉应下。 …… 一上午转下来,林川只觉得双腿像灌了铅,嗓子也干得冒火。 从东跨院到西暖阁,连各个柴房院都走到了,前后教了十几个院子的管事婆子,演示了不下二十遍调风门、控炭火的法子,到最后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 但他心里那根弦始终绷着。 诺大的王府内院,亭台楼阁、抄手游廊,在他脑子里慢慢拼凑成一幅模糊的地图:哪几处是王爷的亲眷住着,哪几处是堆放杂物的,哪几处常年锁着门,他都暗暗记在了心里。 可哪一个院子里,都没有他要找的人。 日头爬到头顶时,玥儿拍了拍手,长舒一口气:“总算完了!” 林川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问:“这就……完了?” “是啊,完了。”玥儿仰头看了看日头,“各院都走到了,再没漏下的。” 林川心里“咯噔”一下,忙追问:“王府内院……就这些住处?” 他记得陈远山说过,陈家老小被接到王府时,足足有好几口人,总不能挤在哪个角落吧? 玥儿眨了眨眼,像是觉得他问得奇怪:“内院能住人的院子,可不就这些?难不成你还想去柴房、马厩教人家烧炉子?” 她转身往回走,“快些吧,该用午膳了,爷爷定等的着急了。” 林川跟在玥儿身后,脑子里反复勾勒着方才走过的路径。 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c3719.lol。m.c3719.lol 第261章,神秘院落 方才转遍各院时,他分明瞥见西暖阁西侧有条抄手游廊,廊口挂着道竹帘,当时只顾着赶路,没来得及细想,此刻想来,那处分明是个岔路,却被他们径直绕了过去。 他悄悄辨了辨方向,那道走廊就在左前方不远。 心念一动,忽然捂住肚子,“哎哟”一声弯下腰,眉头拧成个疙瘩。 “怎么了?”玥儿闻声回头,见他脸色发白,脚步也踉跄了下。 “没、没事……”林川故意摆了摆手,声音带着点窘迫。 玥儿瞧他这副模样,忽然“噗嗤”笑出声,眼神促狭道:“看你这光景,可是想去茅房?” 林川脸上一红,忙躬身道:“郡主赎罪……实在是人有三急,不知府里可有下人们用的茅房?” “跟着来吧。”玥儿忍着笑招了招手,转身往西侧走去,“算你运气好,那边正好有一处,离着还近。” 林川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垂着头跟在她身后。 果然,走了没几步,那道挂着竹帘的走廊就出现在眼前。 玥儿径直掀开竹帘往里走,廊下的风带着股淡淡的草木香,显然少有人来。 “就在前面拐个弯。” 玥儿指了指廊尽头,“我在这儿等你,快点回来。” 林川一边应着“谢郡主”,一边低头往前走。 目光飞快地扫视两侧。 左手边是几间锁着的厢房,窗纸都有些泛黄。 右手边种着片竹林,竹林后隐约能看见半扇朱漆门,门楣上没有匾额,只挂着两串风干的艾草。 这绝不是下人该来的地方。 他强压着心头的波澜,匆匆拐过弯去,假装寻茅厕的样子在附近转了转,眼睛没闲着。 那扇朱漆门紧闭着,门缝里没透出半点声响。 可门环上的铜绿却擦得锃亮,显然常有人进出。 更让他在意的是,门的两侧开了片菜园,还种了些蔬菜。 这在内院的雅致去处里,显得格外扎眼。 他不敢待久,快速将这个地方记了下来。 等他折返回去,玥儿正靠在廊柱上踢石子,见他回来便挪揄道:“可算完事了。” “让郡主久等了……”林川故作抱歉道。 “那你写首诗给我赔罪如何?”玥儿笑道。 “这……”林川一愣,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这茬。 “怎么,不肯?”玥儿故意放慢脚步,“方才教炉子时说得头头是道,到了写诗就怂了?还是说,那’霜叶红于二月花’真是你瞎猫碰上死耗子?” 林川干咳一声:“郡主说笑了。只是军中粗人,写出来的东西怕污了郡主的眼。” “我不嫌弃。”玥儿笑道,“待会儿去了外院,你便给我写一首。” “卑职……遵命。”林川无奈,只好答应。 陈家老小若真是被安置在王府,多半就在刚才那个地方。 他只能暂时先稳住郡主,稳住王爷,再找机会一探究竟。 回到前院,镇北王的书房空着。 玥儿去找人问了问,兴高采烈地跑回来:“林川,爷爷去陪使团的大人赴宴,估计要后半夜才回来……咱们出去逛逛如何?” “郡主不可!”林川想也没想便回绝,“王府规矩森严,擅自外出怕是不妥。” “谁要’擅自’了?”玥儿狡黠一笑,拽了拽他的袖子,“我改扮成小厮,你带我去醉春楼看看。那日听先生说,那里的曲儿唱得极好,你不是在那儿作过诗吗?正好带我去瞧瞧是什么光景。” 林川摇头道:“郡主,那醉春楼是市井之地,鱼龙混杂,您金枝玉叶,万万去不得。” “怎么去不得?”玥儿把脸一扬,语气带了点要挟的意味,“方才在内院,你东张西望的,别以为我没瞧见。你说,你是不是在查什么事?若是不依我,我便去告诉爷爷,说你在府里东张西望,形迹可疑。” 林川心头一凛:“郡主慎言!” 玥儿“噗嗤”一笑:“反正爷爷信我不信你,你看着办吧。” 林川有些哭笑不得。 这丫头看着天真,性情却刁蛮的很。 他沉吟片刻,转念一想,若能借着这个由头与郡主拉近距离,往后再想探查王府内情,或许会方便许多。 “也罢。”他终于松了口,“但郡主得答应我三个条件:一,全程听我安排,不可擅自行动;二,到了外面不许暴露身份;三,天黑前必须回府。” “成交!”玥儿生怕他反悔,立刻应下,转身就往内院跑,“我去换衣服,你在侧门等着!” 林川无奈摇摇头,转身回了侧院。 战兵们的茶水已经喝的肚子圆,见他回来,胡大勇忙问:“大人,咱们何时动身?” “稍等片刻。”林川道,“等个人。” 不多时,玥儿便跑了出来。 她换上了一身青灰色的小厮衣裳,头发束成了利落的发髻,脸上还抹了点灰,瞧着倒有几分像那么回事,只是那双亮晶晶的眼睛藏不住灵动。 二狗凑到胡大勇身边,低声问:“头儿,这小娘们是谁啊?” 胡大勇瞪了他一眼,摆了摆手:“少多嘴,跟着走就是。” 一行人出了王府,缓缓离开。 带了玥儿,林川也不便骑马,就让战兵们先回去,只留胡大勇和二狗跟着慢慢走。 不多时,街市上的喧闹声扑面而来。 玥儿显然是第一次独自出来,眼睛瞪得溜圆,看到街边小贩举着的糖葫芦,脚步顿时挪不动了:“那个红红的是什么?看着倒好吃。” 林川只好让胡大勇去买了一串,递到她手里。 刚走没几步,她又被捏糖人的摊位吸引,指着那栩栩如生的糖老虎不肯走。 林川无奈,只得又掏银子买下。 一路走下来,碎银子花了不少,玥儿手里却拎满了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笑得合不拢嘴。 走到醉春楼附近的巷口。 林川忽然瞥见一个熟悉的黑衣身影,正倚在街角的酒旗之下,目光沉沉地望着他们。 那身形,那眼神…… 不是陆沉月,还能是谁? 玥儿也望见了街角的黑衣人影,顿时愣在原地。 那人一身玄色劲装,墨发高束,露出光洁的额头,偏偏一双眼睛又大又亮,站在酒旗翻飞的风里,竟比话本里写的江湖侠客还要俊朗三分。 “哇……” 玥儿眼睛都看直了。 陆沉月的目光却没在她身上停留,只是盯着林川。 “她是谁?” c3719.lol。m.c3719.lol 第262章,当街滋事 林川能感觉到她语气里的警惕,忙侧身挡在玥儿身前,低声回道:“镇北王的孙女,赵玥儿。” 陆沉月眉头瞬间拧成个疙瘩,眼神里的疑惑更重了。 镇北王的孙女,怎么会穿着小厮衣裳,跟林川混在市井里? “喂,你是谁呀?” 玥儿却没察觉这两人之间的暗流,踮着脚从林川身后探出头,脸颊悄悄泛起红晕,“我叫赵……赵小乙,你呢?” 她急中生智,报了个小厮的假名。 陆沉月瞥了她一眼,显然没兴趣应付。 可林川在一旁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别露了破绽。 她顿了顿,终是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陆沉。” “陆沉?”玥儿念了一遍,觉得这名字也好听,忍不住又往前凑了半步,笑盈盈地问,“你认识林川?你们是朋友吗?” 陆沉月没答,只转头看向林川,眼神里写着“解释清楚”。 林川正琢磨着该怎么解释,玥儿却突然拽了拽他的袖子,指着陆沉月手中的细剑:“你会功夫?” 陆沉月冷声道:“嗯。” 玥儿被她这声冷硬的回答噎了一下,脸上的红晕更深了,只觉得这“陆沉”又冷又俊,比府里那些整日谄媚的家伙有趣多了。 林川看在眼里,暗自捏了把汗。 这丫头怕是真把陆沉月当成哪家的俊俏公子了,浑然不知眼前这位杀过的人,比他斩过的鞑子还多。他忙打圆场:“陆兄弟也是路过?我们还有事,先告辞了。” 说着便要拉玥儿走。 玥儿却挣开他的手,冲陆沉月眨了眨眼:“陆大哥,我们要去醉春楼,你要不要一起?” 陆沉月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看向林川的眼神里,已然带了几分怒意。 她刚要发作,身后传来一声怒喝。 “林川——!!”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原本摩肩接踵的街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劈开,行人们惊慌地往两侧退避,手里的货担、糖葫芦串撞得叮当作响,顷刻间让出一条丈宽的通道。 二三十个黑衣人,簇拥着位锦衣公子走来。 那公子约莫二十出头,面白无须,手里摇着把扇子。 正是张云山。 林川眯眼打量了他几眼,确定自己并不认得眼前这号人物。 见对方来势汹汹,便抱拳沉声道:“阁下是?” “张公子!”身后的玥儿突然低呼一声,“你这是要作甚?” 她自然认得这张云山。 先前在王府办诗会,这家伙次次都来,总摇着扇子凑到她跟前,说些酸溜溜的奉承话。 只是她此刻套着件灰扑扑的小厮衣裳,头发也束成了男人样式,张云山哪里能认出来。 张云山更想不到眼前的小厮是镇北王府的郡主,只当是哪个不长眼的下人认出了自己,当下嘴角撇了撇,不耐烦地啐了一口。 在太州地面上,他向来是骄横惯了的。 跟文人们混在一起时,他一直受着众星捧月的追捧。若是走在街上,连官府差役见了他都得点头哈腰。此刻他眼里只盯着正主林川,哪会在意旁边站着的小厮是谁? “给我拿下!” 张云山把扇子往掌心一拍。 话音未落,四五个黑衣人已如饿狼般扑来。 林川身后“喝呀”两声,胡大勇和二狗已经各抄起一张条凳和扁担,拦了上去。 一道黑影比他俩更快。 陆沉月陡然上前,屈肘撞进最前面的黑衣人肋下。 那汉子像被巨石砸中,眼珠子猛地凸出来,整个人已横着飞出去。 路边的货摊撞翻一地,铜钱撒得叮当作响。 另三人的刀刚拔出来,陆沉月的身影已在日光里拉出残影。她反手抓住一人的手腕,顺着对方的力道猛地往前一送。那汉子自己的刀“噗嗤”插进同伴的肩胛,惨叫声里,陆沉月膝盖一顶,撞在他下巴上,咔的一声脆响,那汉子抱着头跪倒,牙血混着口水淌了满襟。 最后一人吓得刀都掉了,转身要跑,却被陆沉月抬脚勾住脚踝,咚的摔了个狗啃泥。她踩着对方的后背弯腰,捡起地上的刀,反手往刀鞘里一送。 锵的一声长鸣,一切都静了。 前后不过三息。 玥儿张大了嘴,忘了自己还在装小厮,脱口叫道:“好俊!” “这位张公子,你到底是什么人?” 林川往前一步,盯着张云山,“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当街寻衅?” 张云山看着地上哀嚎的手下,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他猛地回头。 身后的黑衣人往两侧退开,露出三个灰衣人。 为首者冲陆沉月抱拳:“阁下好身手。我等来讨教一二。” 左首那人掣出柄环首刀,刀身沉重; 右首汉子抖开条七尺软鞭,鞭梢缠着圈倒刺; 居中者赤手空拳,指节捏得咯咯作响,竟是硬桥硬马的拳师。 陆沉月也不说话,拔出细剑。 对方怒喝一声,环首刀已带着风声劈到面门。 陆沉月不退反进,细剑如灵蛇窜出,直取持刀人手腕。 嗤的一声,剑刃切开皮肉,那汉子痛呼着刀势一偏,陆沉月已欺近身侧,左手攥住他持刀的手腕,右手细剑顺着他肘弯刺进去,再猛地往外一旋…… “啊——!” 惨叫声里,那汉子整条胳膊扭曲,环首刀“哐当”落地。 右首的软鞭“呼”地抽来,鞭梢直取她面门。 陆沉月一剑挡去,鞭梢已缠上细剑。 那汉子猛地回拽,想把她拖过去。 她却顺着这股力道往前一冲,细剑贴着鞭身滑上去,剑脊重重砸在那汉子手背。 居中的拳师看得双目赤红,拳头带着劲风捣向她肋下。 陆沉月侧身避开,拳风擦着她衣襟扫过。 细剑反手刺向拳师小腹,却被他用胳膊硬生生挡了一下 剑尖穿透小臂。 那拳师竟是个硬功好手,闷哼一声,另一只拳头已砸向她侧脸。 陆沉月弃了剑,左手闪电般扣住他脉门,右手攥成拳,指关节猛凿他肘弯! 又是“咔嚓”一声,那拳师胳膊软了下去。 她顺势拧身,膝盖顶在他裆部。 “嗷——!” 拳师蜷在地上,嘴里嗬嗬地冒出血沫。 陆沉月弯下腰,从他胳膊上拔下细剑,甩了一下。 前后不过三五个呼吸。 三个武林人士,一个胳膊被挑断,一个心口开了洞,一个蜷在地上抽搐。 张云山望着地上倒下的数人,脸色惨白。 c3719.lol。m.c3719.lol 第263章,戏精郡主 “谁在闹事——” 街角跑来一队衙役,领头的捕快大喝一声。 “你们来了正好!”张云山大喜,冲衙役们招手,“这伙人当街杀人,快把他们锁了!” 衙役们本就认得张公子,闻言立刻围了上来。 陆沉月刚要发作,被林川一把按住手腕。 她诧异地回过头,却见林川摇了摇头,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就在这时,被林川护在身后的玥儿突然“哎哟”一声,倒在了地上。 林川一愣,赶紧去扶她:“怎么了?” 玥儿却偷偷给他递了个眼色,随即装模作样哭了起来。 “你们干什么!光天化日的,官差就能随便抓人吗?” 一个瘦高衙役不耐烦地过来:“小崽子少废话,跟我们回衙门!” 他一把抓住玥儿的肩膀,手中铁链喀啦套上了脖子。这一下力道不轻,玥儿踉跄着被拽起来,发髻也散了半边,带着哭腔喊:“好痛……你们凭什么打人?我要找你们大人说话!” 衙役冷笑道:“回了衙门,你就见到大人了!” 林川给胡大勇和二狗丢了个眼色。 两人对视一眼,悄悄退出人群,一左一右,拔腿就跑。 赶紧叫救兵去啊! …… 太州府衙。 公堂阴森,只有几缕阳光透过高窗斜斜照进来。 知府大人跟着王爷赴宴去了,坐镇的是个姓刘的判官,八字胡,三角眼,正捏着惊堂木打盹,听见锁链响才慢悠悠抬眼。 “张公子?” 刘判官看见被衙役扶着的张云山,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 这小子是知府幕僚的独子,仗着老子的势在太州横行,每月总得闹几场官司让他擦屁股。 张云山站到堂中,指着林川三人哭嚎:“刘判官!您可得为我做主啊!这伙人光天化日之下行凶,打杀我手下数人,血流满地啊!” 刘判官眉头皱了起来。 “这是……闹出人命了?” 按照往常,这张公子无非就是当街打个人,或者诬陷个谁,罚些银子让他痛快了就好了。 怎么今天,还闹出打打杀杀的事儿了? 刘判官的目光扫过林川,见他们几人虽穿着寻常衣裳,却难掩一身气度,心里打了个突,但听张云山说“打杀了人”,顿时沉下脸:“大胆狂徒!光天化日竟敢害人性命?” 话音未落,惊堂木“啪”地拍下:“来人!先将这几人打入死牢,待查明身份再——” “慢着!” 林川终于开了口。 他心里盘算着援兵到来的时间,也差不多了。 便冲刘判官笑道:“判官大人,案子可不是这么审的!” 刘判官被他的镇定语气唬住了,眉头皱了起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公堂之上岂容你信口雌黄!” 林川缓缓抬眼,目光扫过满堂衙役,又落回刘判官脸上,冷哼一声:“刘大人此言差矣。既是牵扯人命的重案,按我朝律例,当先验明人犯身份、讯问事发根由、传召目击人证、核查凶器伤痕,再依律定罪才是正理。可大人呢?未问姓名来历,未查谁先动手,未看伤情轻重,只听这位张公子哭诉几句,便要将我等打入死牢……” 他顿了顿,目光陡然锐利起来:“方才张公子进堂便直呼’刘判官’,熟稔得像是自家园子,想来与大人交情匪浅。莫非大人是看在这层关系上,打算不问青红皂白,便要定我等的罪?” 说到此处,林川往前踏了半步:“还是说,太州府的公堂,早已成了某些人仗势欺人的私堂?判官大人要徇私舞弊,草菅人命不成?” 这番话掷地有声,几个年轻衙役都变了脸色。 刘判官的三角眼猛地一缩,心头暗道不妙。 堂下这汉子看似寻常,可那股子镇定却不像装出来的,倒像是见过大场面的人物。 刘判官心里越发没底,猛地一拍惊堂木:“你是何人?竟敢在公堂之上指手画脚!” 林川冷笑一声:“在下不过是太州城里一个寻常百姓。” “寻常百姓?”刘判官眯起三角眼,“既是平民,便该懂尊卑!敢对本官置喙,先打十大板让你清醒清醒……来人!” “在!”两个膀大腰圆的衙役举着杀威棒跨步出列。 刘判官抓起案上的令牌,“啪”地扔在地上:“拉下去,重打十板!” “住手!” 一声清脆的怒喝陡然炸响,玥儿猛地挣开衙役的手。 她方才看着林川与判官唇枪舌剑,心里本就憋着股劲,此刻见要动真格的,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在烧。原来王府外的日子竟是这样,几句话不对就要挨板子,却也比深宅大院里的规矩有趣百倍,这股刺激劲儿让她心头都在发颤。 “你又要作甚?” 刘判官被这连番顶撞惹得火起,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抓起另一根令牌狠狠砸下去,“这刁民同伙也敢咆哮公堂,一并拉下去打!” “哎?”玥儿一愣,“谁敢动我——” 她见这老东西竟连话都不让她说,方才那点刺激感瞬间变成了怒火,王府郡主的骄纵劲儿全涌了上来。她攥着铁链子往前冲了两步:“你个老不死的!当官就能这么欺负人?” 说着竟不顾满堂衙役的惊呼,蹬蹬蹬就往公堂台阶上冲,直冲到案前。 “反了!反了!” 刘判官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指着玥儿,“快、快拦住这厮!公堂之上竟敢撒野,反了天了——!” 堂上顿时乱作一锅粥。 两个衙役刚要扑上去抓玥儿,却被林川甩着铁链“哐当”抽在胳膊上,痛得嗷嗷直叫。 另一个想从侧面偷袭,被陆沉月抬脚踹在裆下,捂着肚子躺在地上抽抽。 就在这时,堂外传来隆隆的脚步声。 “让开!都给我让开!” 王府管家王德福带着十几个精悍家卫,身后跟着二十名铁林谷披甲战兵,杀气腾腾地撞开衙门口的栅栏。 王管家头发散乱:“小姐!我的小姐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老奴也不活了啊——!” 衙役们见状抄起水火棍就往上冲,却被家卫们三拳两脚打翻在地。 有家卫抽出腰间短刀,刀光一闪,架在一个衙役脖子上。 战兵们则一拳一个,揍倒拦路的衙役,吓得剩下的衙役不敢再动。 “反了!这是反了啊——”刘判官趴在椅子上嘶吼。 “小姐啊——你在哪儿——” 王管家眼尖,一眼瞥见公堂中央的身影,哭得更凶了。 “大人!”胡大勇一眼瞥见林川,见他无碍,放下心来。 “你们是哪来的狂徒?敢闯官府?” “大胆!竟敢对抗官差!” “都住手!伤了我家小姐,仔细你们的狗头!” 混乱中,玥儿看着冲进来的王管家,那股被压抑的委屈突然涌上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腾地跳上公案,胡乱扫落砚台和惊堂木,泪眼婆娑地望着扑过来的王管家:“王管家,你们可算来啦——” 她伸手指向被她方才一巴掌抽得嘴角淌血,正捂着脸在地上哼哼的刘判官,哭得抽抽噎噎:“这老东西欺负我!你看你看,他们还敢给我戴铁链子——” 张云山站在一旁,起初还想看看热闹,可后面事态的发展越来越奇怪,直到方才听到“小姐”“老奴”这几个词,再看清玥儿那张挂着泪珠却难掩贵气的脸…… 他整个人像被雷劈中,僵在了原地。 “郡……郡主——?!!” c3719.lol。m.c3719.lol 第264章,再入王府 “扑通!” 张云山双腿一软,脑袋拼命往地上磕:“郡、郡主饶命……小的有眼无珠……小的该死……” 刘判官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冲下去就给张云山一脚,厉声喝道:“大胆张云山!你可知你抓来的是谁?竟敢将郡主锁到公堂,还敢在这里撒野?快给我老实交代,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云山被踹得趴在地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玥儿坐在公案上,眼泪哗啦啦掉:“王管家,你看看!林川是爷爷请进府里做事的,我不过换了身小厮衣裳,让他陪我出来逛逛,这姓张的就带了一群人冲上来,不问青红皂白就喊打喊杀!若不是林大哥身边的陆公子出手护着,我今天怕是见不到爷爷了啊……” 她哭得浑身发抖:“他的人把这里弄得都是血,还要把我们扔进死牢……这太州府的官差,就任由他这么横行霸道吗?” “林川……是王爷的人?” 张云山听到这话,脑子“嗡”的一声。 他先前只当林川是个外来的,没想到竟和王爷沾着关系。 他瞬间面如死灰,瘫在地上动弹不得。 刘判官哪敢再磨蹭,立刻下令:“来人!将冲撞郡主、寻衅滋事的张云山给我拿下,打入大牢!他带的那些党羽,一并收监,等候王爷和知府大人发落!” 衙役们早被慌乱成一团,此刻听了吩咐,忙不迭拖着张云山就往外走。 刘判官转过身,强作笑颜:“郡主息怒,是下官有眼无珠,让您受了这等委屈……下官这就命人备轿,送您回府歇息?” 她歪头看了刘判官一眼:“刘判官倒是明事理。今日你能分清是非,大公无私,我回去定在爷爷面前好好夸夸你。” “郡主……” 刘判官的手僵在半空,冷汗直往下淌。 谁不知道镇北王爷最疼这位郡主,方才在公堂受的罪,哪是一句“夸夸”就能揭过去的? 他猜不透这小郡主说的是正话还是反话,只能陪着笑,连声道:“不敢不敢,都是下官分内之事。” 王管家赶紧上前扶住玥儿,手指在她胳膊上捏了捏,又扒开她的袖口看了看,见皮肉没伤,这才松了口气:“我说小姐啊,您这一惊一乍的,老奴的魂都快被吓飞了。玩够了没有?王爷要是知道您偷跑出来还闹到公堂,非扒了老奴的皮不可,咱们该回府啦……” “不行。”玥儿甩开他的手,“你先回去吧,我还要和林川一起去……” “郡主!” 没等她把“醉春楼”三个字说出口,林川赶紧上前一步:“今日之事已是惊险,郡主没有受伤已是万幸。王爷若是知晓您在外面遭了这等事,怕是要扒了卑职的皮。还请郡主体谅,莫要再让卑职为难……” “可是……”玥儿目光偷偷在陆沉月脸上溜了一圈,见对方面无表情,脸颊腾地红了,低声嘟囔,“我还没……” “小姐,小姐!”王管家赶紧拉了拉玥儿的袖子,又朝林川使了个眼色,“小姐若是没玩够,咱们回府里玩投壶掷箭,让后厨做您爱吃的杏仁酥。林将军也一起回府,正好……还有个院子也要添暖炉,王爷之前吩咐过,今儿个管事儿的给漏了。只好烦请您再回去一趟……” 林川心中一动:“无妨。份内之事。” “陆公子也一起去吧!”玥儿说道。 自街头交手后,这郡主便频频将目光投向自己,此刻又执意邀她同往,实在古怪。 她正想推辞,却见林川朝自己递来个眼神。 “好好好,陆公子自然同去。” 林川立刻接话,“郡主有此雅兴,陆公子怎好扫兴?” 陆沉月虽不明白林川的用意,还是点了点头:“郡主有邀,不敢不从。” 回去的路上,玥儿坐在轿子里,时不时掀起轿帘往外看。 林川和陆沉月骑在马上,跟在轿子旁边。 “你到底在耍什么花样?”陆沉月低声问他。 林川摇摇头:“别多问,总之,我在做一件很要紧的事。” 陆沉月皱起眉头:“什么要紧事?连我也不能说?” 林川想了想,还是决定瞒着她:“做完了跟你说……免得你冲动。” “谁冲动?”陆沉月瞪了他一眼,“我才不会冲动……” “总之……”林川凑近她耳边,“待会儿进了王府,看我眼色行事,帮我拖住郡主……” “我哪有办法?”陆沉月皱起眉头,“我跟她又不熟……你要杀谁?” “我不杀谁……”林川哭笑不得,“我找人……” “你又看上谁家姑娘了?”陆沉月嘀咕道。 “什么?”林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没看上别人!” 陆沉月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看了看前面的轿子,又看了看林川,还是气呼呼地点了点头:“知道了,你自己小心点。” 再次回到王府。 王管家在前面引路,林川跟在后面。 玥儿则有意无意地走在陆沉月身边。 王管家早就看出陆沉月女扮男装,只当是林将军身边人有这等装扮喜好,犯不着多嘴。 奈何玥儿她先入为主,先是被陆沉月那身劲装衬出的清俊模样打动,又亲眼见她当街一人打倒数名壮汉的英姿,满心满眼只当是遇上了位年少英武的江湖客,哪里还能想到,这位让她心生倾慕的陆公子,竟是个束胸藏裙的女儿身? 七拐八拐,果然来到了林川去茅房的那个院子前。 院门依旧紧紧关着,门口站了两个小厮,地上的箱子里装着铜炉和墨香炭。 “就是这儿了,林将军。”王管家笑道。 “有劳王管家了。”林川抱拳道。 来到院门口,王管家在门环上连拍三下,高声喊道: “老夫人,王爷送的暖炉和墨香炭到了。” 话音刚落,院内便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有人踩着碎石子快步赶来。 片刻后,门闩“哗啦”一声被拉开,院门缓缓敞开,露出个穿着青布围裙的中年妇人。 她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神却冷冷的扫过众人和地上的木箱。 “就放这儿吧。” 妇人说着就要关门。 王管家赶紧用胳膊肘顶住门板,脸上堆着笑:“二夫人您瞧,这暖炉是王爷特意让人打制的,带了机关的,得让这位林将军亲自教您怎么用才行,不然用不好了,可就白费了王爷的心意不是?” 妇人警惕的目光在林川身上转了两圈,落在他腰间的腰牌上,愣了一下。 “稍等,我去禀过老夫人。” c3719.lol。m.c3719.lol 第265章,陈家老母 “哎哎,您慢走。” 王管家点头哈腰地应着,直到院门重新关上,才抹了把汗,长舒一口气。 林川的心跳也有些快。 方才院门敞开的瞬间,他瞥见院内竟是另一番景象。 偌大的院子没铺石板,全辟成了菜园子,几个穿着粗布衣裳的人正弯腰忙碌,有的挥着锄头松土,有的蹲在菜畦边捉虫,还有人提着水桶在浇水。 看上去就像是住了一家子农户。 可再看王管家那副拘谨的模样,连说话都小心翼翼,满脸讨好。 这只能说明,院子里住的绝不是普通人。 寻常住户哪能让王府管家这般恭敬? 怕是陈家老少就住在这里。 而他方才趁人不备,把西陇卫腰牌挂在了腰间,那妇人的眼神…… 她认出了腰牌。 没等他细想,王管家凑过来,低声道:“林将军,待会儿进去,不该问的别问。” “是。”林川点头答应。 没多久,脚步声又响起来。 院门再次打开。 妇人此刻表情舒缓了些:“进来吧。” 王管家“哎”了一声,命小厮抬箱子往里走。 那妇人却一把拦住:“这位林将军可以进,你们不能。” “啊?”王管家愣住了,“这……这怕是不妥。” “有什么不妥的?”妇人问道,“老夫人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便是王爷来了,也不能进。” “这、这、这……” 王管家结结巴巴,愣在原地。 没等他说话,林川一把接过箱子:“王管家,我一个人也可以。” “啊!我也去!”玥儿抬脚就往里进,“二夫人,我好久没见芷兰姐姐了。” 她一边说一边拽着陆沉月的衣袖。 那妇人显然对玥儿很是熟悉,却没阻拦。待看到陆沉月,却是愣了一下。 “这位……” “啊,这是我带的人。” 林川回头笑道。 “那进来吧。”妇人也认出了陆沉月的女子身份,再加上林川开了口,便没有阻拦。 王管家心里觉得不妥,可又没有别的办法,只要伸长了脖子,叫道:“小姐,你盯着点儿啊,别出了岔子……办完事马上出来啊……” “知道啦!”玥儿笑着摆摆手。 院门咯吱关上,像隔开了两个世界。 …… 林川抱着箱子往里走,玥儿和陆沉月紧随其后。 “芷兰姐姐!”玥儿看到陈芷兰,开心地招了招手。 草棚下的纺车声“嗡嗡”作响,一个女孩站起身来,冲玥儿笑了笑。 旁边的老妇人也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抬头望过来。 她年纪已经很老了,脸上都是沟壑纵横的皱纹,唯有那双眼睛,闪烁着莫名的情绪,盯着走过来的林川。 “卑职……林川,给老夫人请安。” 林川抱着箱子,低声道。 他本来想说出自己的来处,西陇卫。 可又怕老夫人有什么反应,被玥儿瞧了去,便只说了名字。 “放下吧。”老夫人点点头,语气平静。 “回老夫人……”林川没有放下箱子,说道,“这炉子,最好放在屋里……” 说着,他看了眼屋子的方向。 “哦,要放屋里啊?” 老夫人恍然大悟,冲方才开门的夫人摆摆手,“老二,你把老大老三都叫来,听听这东西怎么使唤……哎,老婆子我老眼昏花,不经用咯!” “这话如何说起?” 玥儿听到老夫人的话,笑着打岔,“陈奶奶,您这身子骨,可比我奶奶利索多啦!” 这一声“陈奶奶”叫出口,林川心神俱震。 他强忍住内心的激动,看了陆沉月一眼。 陆沉月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低声问玥儿:“她们去摆弄炉子,咱们去菜园子里玩会吧?” “菜园子?好啊!”玥儿见陆沉月主动要陪她玩,心花怒放。 “芷兰,你陪你玥儿妹妹玩去。”老夫人叮嘱道。 “是,奶奶。”陈芷兰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转身带着两人离开。 “林将军,这边请。”二夫人给林川引路。 进了屋子,光线陡然暗了几分。 几个妇人扶着老夫人,坐到正中那张磨得发亮的梨木椅上,然后分坐在两侧。 林川将箱子往地上一放,没等众人反应,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咚咚咚”连磕三个响头。 除了老夫人和二夫人,其他两位妇人都惊得从凳上站起来,眼里满是错愕。 这王府派来的“将军”,怎么对着她们行此大礼? “小的……是西陇卫陈远山将军麾下!” 林川一字一字说出口,“给老夫人…请安!” 听到“陈远山”三个字,老夫人原本紧绷的身体猛地一颤。 “什么?!” 两位夫人还未坐下,听到林川的话,又惊又喜,竟然站立不住。 “大姐,三妹!先别激动……” 二夫人伸手按住两人的胳膊,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哽咽,回头看向林川,“你说你是陈将军的属下,可有……可有证明?” “有!”林川点头,右手猛地扯开袖口,露出胳膊上那片暗褐色的铁制臂甲。 “将军亲赐的战甲,我把臂甲单独摘了带在身上,二夫人您可认得?” 二夫人的呼吸骤然急促,快步冲过来。 指尖先是悬在甲片上不敢碰,半晌才轻轻落下,一遍遍摩挲着那些凹凸的纹路。 她猛地回过头,泪水早已决堤:“娘!是将军的甲!是他走时穿的那副!” “当真?” 两位妇人再也按捺不住,踉跄着冲过来。 一人抓住林川的胳膊,一人捧着臂甲的边缘,翻来覆去地看。 “果然是,果然是!” 抓住林川肩膀的妇人声音发颤,“将军他……” “大姐!”二夫人拦住她,抽泣道,“时间不多,让娘问……” 她用力抹了把脸,转身将林川扶起,“林将军,快起来说话。” “谢二夫人。” 林川强忍住激动,抱拳道。 他望向老夫人的眼睛。 那双目光……他太熟悉了。 天下母亲送别游子的目光,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那目光里,裹着千丝万缕的疼。 是夜里缝补衣裳时,针脚扎进指尖也不觉痛的恍惚; 是听到“边塞”二字就攥紧衣襟的惊悸; 是明知儿子在千里之外浴血,却只能对着菜畦发呆的茫然。 那目光里,更藏着近在咫尺的绝望。 明明在这王府,与西陇卫相隔几百里,却像是隔着生死两界。 每天只能望着院墙,日复一日,把记忆里儿子的模样翻来覆去地想。 从总角稚子想到披甲少年,再到中年…… 越想越模糊,最后只剩泪湿枕巾。 老夫人缓了许久,才抬起布满泪痕的脸。 她颤抖着嘴唇,张了又张,似有千言万语要问,可不知从何说起。 最终,她只说出了几个字: “我儿远山……他可康健?” c3719.lol。m.c3719.lol 第266章,平安佩 “我儿远山……他可康健?” 声音很轻,像片羽毛,却带着千斤重的期盼。 林川望着她满头白发,想起陈将军在边关望月时的沉默,喉头猛地一哽。 他用力点头:“老夫人放心!将军身体硬朗,能长命百岁!” “长命百岁……” 老夫人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终于忍不住,一把用帕子捂住嘴,发出压抑的呜咽。 “娘——” 两位妇人跪倒在膝前,攥着她的衣角哭成一团,“将军好着呢,咱不哭,哭坏了身子,将军回来该心疼了……” 二夫人也别过脸去,泪流满面。 这些年在王府忍辱负重,就为了等一句这样的话…… “对,咱不哭。” 老夫人点点头,拿帕子擦了擦眼泪,冲着林川招招手。 “好孩子,过来,离近些……让我好好瞧瞧。” 林川走过去。 老夫人一把攥住他的手。 那双手粗糙得像老树皮,布满裂口和茧子。 她一遍遍抚过臂甲上的纹路,像是在透过这冰冷的铁甲,触摸思念的儿子。 “好孩子,你这次……为何而来?”老夫人轻声问道。 “回老夫人的话!” 林川望着她眼里的期盼,终究不忍欺瞒,低声道,“小的这次来,没跟将军说……是私自寻来的。” “什么?”屋内瞬间静了,几位夫人脸上的笑容僵住。 老夫人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困惑:“那你如何得知我们在这里?西陇卫离着几百里地……” “将军有次提起过,小的……便记在了心上。”林川解释道,“这几日来王府送炉子,便自作主张……” 老夫人先是一怔,随即眼角漾开笑意:“你这孩子,怎么跟远山一个秉性?都是这般不守规矩……” “可不是嘛。”大夫人用帕子按着眼角,含泪笑道,“当年远山偷偷去从军,也是这般先斩后奏,把老夫人急得几夜没合眼。” 三夫人也跟着点头,眼里只剩下疼惜:“倒真是将军带出来的兵,连性子都像。” “谢谢你啊,好孩子。” 老夫人拍了拍林川的手背,双手紧攥着他,怎么也舍不得松开,“你带来远山身体康健的消息,比什么都金贵,是给我们陈家老少送来了活命的底气……老二,把我那平安佩取来。” “哎。”二夫人应声转身,快步往内屋走。 片刻后,她捧着个红绸小盒回来。 老夫人打开盒子,一抹翠绿的光在昏暗的屋里亮起来。 那是只翡翠平安佩,玉质温润,中间的“平安”二字刻得朴拙,是个老物件。 “来,孩子。” 老夫人颤巍巍站起身,二夫人赶紧伸手扶着她。 她拿起平安佩,往林川脖子上挂,“这个平安佩,是远山小时候戴过的,能保佑你平平安安回去……” “老夫人,这可使不得!” 林川慌忙想摘下来,这玉佩承载着陈家的牵挂,他怎能受得起? 老夫人却按住他的手,笑得像个孩子:“使得,使得。你替我去看看远山,让他摸一摸这佩,就当是我……摸过他了。” 她抬手轻轻抚过林川的脸颊,像母亲抚摸远行的儿郎,“回去告诉远山,我们都很好,菜畦里的萝卜快收了,等他回来腌成咸菜,配着他最爱的糙米饭……” 说到最后,声音又哽咽了起来。 …… …… “吱呀”一声。 院门被猛地拉开。 二夫人满脸寒霜,看见王管家还等在门外,眉头拧得更紧了。 “赶紧走!”她没看王管家,只冲林川低喝一声。 林川一副狼狈模样走出院门,身后跟着一脸茫然的玥儿和陆沉月。 玥儿手里举着根带着泥的青萝卜,还在叽叽喳喳:“二夫人怎么突然发火了?芷兰姐姐刚教我拔萝卜呢……” 陆沉月也拎着根萝卜,目光则一直往林川脸上瞥。 平时很少见到林川吃瘪的模样,今天算是开了眼。 “二夫人,这、这是咋了……” 王管家脸上堆着讨好的笑,心里开始打鼓。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转眼就翻了脸? “以后不要再找这种粗人来做事!” 二夫人怒喝一声,“笨手笨脚的,惹得老太太不高兴!” 话音未落,“咣当”一声,厚重的院门被狠狠关上。 “快走快走!” 王管家吓得一哆嗦,赶紧摆手催促,“真是晦气,平白挨顿训……” “怎么了这是?” 他走几步又回头,见林川一脸懵懂,忍不住压低声音问,“老夫人真动怒了?” “我也不知道啊!” 林川挠着头,故意装出一副困惑的模样,“就是教暖炉用法,教了两遍,老夫人说太麻烦,就……” “唉,难为你了。” 王管家顿时恍然大悟,拍了拍林川的胳膊,“这老夫人脾气可大着呢,年轻时也是将门出身,眼高于顶,便是王爷来了,也得让她三分……” 说话间,一行人已走出老远。 林川回头望了眼那座孤零零的院落。 院墙后,方才那股紧绷的气氛早已烟消云散。 二夫人快步走到老夫人面前,脸上的怒容早已褪尽,“噗嗤”一声笑起来。 “娘,您瞧着我刚才这出戏演得如何?王管家那老东西,定是信了。” 老夫人正坐在草棚下的竹椅上,手里重新摇起了纺车,闻言停下动作,望着二儿媳,笑得眼角堆起了褶子:“嗯,可比台子上那些描眉画眼的戏子演得真!那股子怒气,连我都差点信了。” “可不是嘛,”大夫人端着刚沏好的粗瓷茶碗走过来,笑着打趣,“方才摔门的力道,怕是把前院的鸽子都惊飞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 陈芷兰抱着根带着泥的青萝卜站在一旁,看看笑得眼角发亮的奶奶,又瞧瞧二伯母的脸色,不知道大家伙都在笑什么。不过今日全家人的脸上,似乎比平日里都开心了许多。 她抿了抿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老夫人见她笑了,招手让她过来,摸了摸她的头:“傻丫头,你笑什么?” 陈芷兰声音轻轻的:“奶奶,芷兰见您笑了,心里就开心。” 二夫人走过来,替她拂去衣襟上的泥点,眼里的笑意温温柔柔的:“以后啊,咱们会更开心的。” 纺车又开始“嗡嗡”转动。 菜畦里的虫鸣、远处的鸽哨、还有屋里低低的笑语,混在一起。 这座被高墙圈住的院子,似乎在这一刻,悄悄透进了些北境的风。 c3719.lol。m.c3719.lol 第267章,乱点鸳鸯 林川等人离开王府。 眼角余光却瞥见陆沉月频频回头,连玥儿站在门内挥手的身影都看直了眼。 这两人方才在院里还没什么异样,怎么这会儿倒显出几分依依不舍来? “怎么回事?” 林川拽了把陆沉月的胳膊,见她还望着王府方向出神,眉头不由得皱起来,“方才拔萝卜的时候,你俩到底捣鼓什么了?” 陆沉月这才回过神,笑道:“没发生什么呀!就是觉得……这位玥儿郡主还挺好玩的。” “好玩?!”林川听得一愣,这词从陆沉月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不对劲,“你们俩到底干啥了?她拉着你说悄悄话了?” 陆沉月被问得莫名其妙,斜睨他一眼:“女孩子家的事儿,你一个大男人问那么多干嘛?” “女孩子?”林川伸手点了点她束的发髻,“你忘了自己现在是啥装扮了?你这是女扮男装!跟她称什么’女孩子家’?” 陆沉月原本还沉浸在不知什么喜悦之中,被林川这么一说,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愣了半晌,才手忙脚乱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又拽了拽衣襟,脸色“刷”地白了:“哎呀……对啊!我现在是男的啊……” 林川看着她这副后知后觉的模样,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压了上来:“你……你该不会对她做了什么吧?” “啊?”陆沉月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眼神躲闪着不敢看他,说话都开始结巴,“就、就、就……” “就什么呀?快说!”林川见她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你该不会……” “就……牵手了呀……” 陆沉月的声音细若蚊蚋,头几乎要埋到胸口,“我当时也没多想,她蹲在菜畦边差点摔倒,我就扶了一把……谁知道她攥着我的手不放,脸还红扑扑的……我说呢,她怎么那么紧张,还总往四周看,像是怕被人瞧见……” 林川听到“牵手”两个字,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他望着陆沉月还带着几分茫然的脸,再想想玥儿郡主方才看“陆公子”时那亮晶晶的眼神,只觉得这事儿怕是要糟。 一个女扮男装的宗师,一个情窦初开的郡主…… 这往后,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乱子来。 …… 时隔数日。 一行人终于踏上返程。 临行前,林川又给铁林酒楼留下了一道特色菜:铜炉涮肉。 其实在这个年代,火锅不是什么稀罕的物件。 中原人家的厨房里,常有陶制或铜制的深腹炉具。 底下燃着炭火,富人家中炖着鸡鸭骨或猪杂碎熬出的浓汤,穷人家里的汤里就只咕嘟着萝卜、青菜,顶多再加块豆腐,连盐都舍不得加,连汤带菜煮得烂熟,一家人围坐分食。 炉边常摆着粗瓷大碗,盛着酱菜或腌蒜,勉强带些盐味。 而林川留下的涮肉吃法,却全然不同。 他教后厨将铜炉擦得锃亮,炉底烧起银丝炭,高汤只用羊骨与姜片熬制,案上的羊肉用薄刃刀逆着纹理片成纸般的薄片,每片都带着粉嫩的肌理,码在白瓷盘里。 吃时不必等汤沸透,只需将肉片摊在竹筷上,在滚汤里轻轻一荡。 三秒即卷,肉色由粉转白,带着极淡的粉红边。 此时入口最是鲜嫩。 炉边不备厚重的炖菜,只摆着几碟小菜:芝麻酱掺了腐乳调得稠滑,韭菜花与蒜泥按比例混合,还有切得细碎的芫荽末与葱花。 肉片蘸过酱料,裹着芝麻的香、腐乳的醇,混着羊肉本身的鲜甜…… 在舌尖化开时,炭火的热、肉片的鲜、酱料的香,混杂在一起,别有一番滋味。 这种吃法,不必等整锅汤熬出滋味,不必守着炉边慢慢煨煮,片肉入汤,转瞬即食。 最适合文人举子们吟诗作对。 就连陈之遥第一次试吃,都赞不绝口,说此菜必定火爆太州。 …… 马蹄声渐远。 太州城被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林川骑着风雷,心中百感交集。 这一趟来太州,终于知道了陈家人的位置,算是不枉此行。 而结交太州大儒和一群文人举子,还留下了几首诗再这里,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至于那个张云山…… 林川自始至终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更不知道自己怎么招惹上这个家伙的…… 倒是陆沉月对此不屑一顾。 让他把心思花在别的地方,别去管这种无关紧要的人。 这丫头,难得关心他一次。 林川瞥了一眼身后不远的陆沉月。 以后出远门,还是的花钱雇她啊…… 有这么一位高手随行,的确少了很多麻烦。 “大人,属下还是纳闷啊,王爷为啥偏要让您去杀那鞑子万夫长?” 胡大勇攥着马缰绳,憋了一路,还是忍不住凑上来问。 那日林川在客栈房间把王爷的密令说出来,让众人合计刺杀万夫长的法子,胡大勇就觉得头皮发麻。 那可是万夫长啊! 鞑子军营里,能统管万余人马的将领,哪个不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 光是护在他身边的亲卫,就个个是能以一当十的好手。 胡大勇在西陇卫待了十年,跟着陈将军打过大小几十场仗,连万夫长的脸都没见过。 就连陈将军那样的人物,都没能亲手斩过万夫长的首级。 王爷到底存的什么念头? 让一个手下没多少兵的游击将军,去干这比登天还难的事? 是真信得过大人的本事,还是……另有盘算? “想知道为啥派我?”林川勒住马缰,看了他一眼,“你自己去问王爷啊,他怕是比我清楚。” “哎哟,您这话说的……”胡大勇哭丧着脸,“借我个胆子我也不敢啊!就算真去了,王爷那脾气,不把我轰出来才怪,哪会说这些?” “那王爷肯定也不会告诉我啊……” 林川摊开手,一脸无语,“他没说,我也没问。反正任务就摆在那儿,在书房当着面提的,明明白白。你说接还是不接?” “那倒也是!” 胡大勇挠挠头,摇了摇脑袋。 都是当大头兵的,哪能挑三拣四? 林川笑了笑,没有说话。 王爷的这个任务,意料之外,却在准备之中。 换句话说,就算王爷不派这个任务,他也是要想办法干他一票的。 更何况,王爷拿“青州卫”当诱饵。 他只有一口咬上去,才能让王爷放松警惕。 c3719.lol。m.c3719.lol 第268章,靺鞨黑水,耶律提! 是的。 林川别无选择。 “青州卫”这个饵,王爷给的极妙。 他若是皱一下眉,说半个“不”字,便从此失去王爷的信任,只剩猜忌。日后他想做的和陈家有关的一切事情,都会因此而生变。 而他若是接了,前路便只剩两条窄道。 败了,便是横尸鞑子军营,或是被王爷以“办事不力”的罪名处置,一了百了,倒也干净。 成了,王爷便会笑着给他披上“青州卫统领”的官袍。 那身袍子有多光鲜,就有多扎眼。 在旁人看来,这意味着他林川,彻底成了王爷的人,与西陇卫、与陈将军,一刀两断。 一个曾在陈将军麾下效命的家伙,单独接了王爷的私令,还被封了能与老上司平起平坐的位置……这背后的意味,任谁看了,都会咂摸出背叛的滋味。 王爷这招,真是绝了。 既用“青州卫”勾着他往前走,又用这个位置,给他和西陇卫之间,划下了一道鸿沟。 这盘棋,似乎在王爷手中滴水不漏,每一步都掐着他的命脉,逼着他往局里钻。 成与败,都逃不出王爷的算计。 走过平阳关,回到这片熟悉的土地,林川笑了起来。 “王爷啊王爷,你再多算计,也算不出人心……” 他回头望了一眼高高耸立的关隘,眼中露出一丝锋芒。 再多的算计,能算得过他这个穿越者? “我要让你瞧瞧,什么叫……计中计!” 他回过头,松开缰绳。 风雷像是揣透了主人的心思,猛地扬起前蹄,一声嘶鸣划破旷野,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身后立刻传来马蹄声,胭脂紧随其后,撒蹄子狂奔。 这匹红马向来如此,只要风雷迈开步子,它必定甩着美臀追上来。 也不知道是陆沉月管不住它,还是它与主人心意相通。 两匹骏马偏离官道,在无垠的旷野上肆意狂奔。 风雷的黑与胭脂的红,像两道劈开黄土地的闪电,引得沿途行人们纷纷驻足。 挑担的货郎忘了吆喝,赶车的老汉勒住了牛,连趴在母亲肩头的孩童都伸出手咿呀指点,叫好声此起彼伏地漫过田埂。 这年头,宝马配英雄的景象,本就是最动人的风景,尤其风雷那匹黑马,肩高足比寻常战马多出半头,奔跑时踏起的烟尘都带着慑人的气势,明眼人一看便知,绝非凡品。 正奔得畅快,林川突然瞥见远处地平线上竖起的一片灰黄。 他心中一凛,猛地收紧缰绳,风雷应声减速。 “怎么不跑了?” 陆沉月骑着胭脂追上来。 林川抬手示意她噤声,目光紧锁着那一片帐篷。 夕阳的光落在帆布上,映出帐篷顶上插着的几面小旗。 显然,对方也已察觉到他们,两道人影迅速翻身上马,正朝着这边疾驰而来。 “是鞑子?”陆沉月眉头皱起来。 “不像鞑子……” 林川摇摇头,视线落在来人的衣着上。 短袍束腰,头戴尖顶帽,并非鞑子惯常的皮裘装束。 他盯着那些帐篷的样式,又看了看来人的装束,心中一动:“难道是女真人?” “女真?”陆沉月愣了愣,随即想起什么,“上次在客栈偷听,隔壁不是说,有支女真使团带了三百多护卫……” 她望着远处帐篷外散放的马群,数量确实不少,眨了眨眼,抬手便要抽剑。 “要不要……先下手为强?” “强什么强?”川哭笑不得地按住她的手,“刚签了停战盟约,现在不打了。” 陆沉月脸色一红,赶紧把手挪开。 “那他们奔过来做什么?” 林川眯起眼,看着对方渐渐清晰的面容,低声道:“一会儿就知道了。” 两骑渐近,扬起的烟尘里,骑士的装束也渐渐清晰。 短袍镶着鹿皮边,腰间悬着柄嵌绿松石的弯刀,额前短发如针,脑后发辫缠着红绳…… 正是女真人的打扮。 打头的汉子勒住马,脸上先是掠过惊艳,视线在风雷油亮的黑鬃上盯了半晌,才抱拳开口,说着不熟练的汉话:“这位好汉,你马匹……可以!” 陆沉月一听,眉头一皱。 对方怎么一见面就骂“你妈批”? 林川哈哈大笑:“对,我这马不错。” 陆沉月愣了一下,神态自若地咽了下口水,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汉子敲了敲自己的马颈,黄骠马在风雷面前竟显得有些瑟缩。 他拍了拍胸脯:“我的名字!耶律提!靺鞨黑水部的千夫长。” “哎呀,耶律可是大姓!”林川抱拳道,“在下林川。” 陆沉月眨了眨眼睛,怀疑自己听错了。 哪有人叫“野驴蹄”这种名字的? 还大姓?哪大了? 耶律提哈哈大笑:“方才帐里弟兄,见这马奔得像一阵黑风,都吵着要识见识见。头领说,得请好汉去喝碗鹿血酒,不然今晚谁也不让睡。” 身后的随从也跟着笑:“我们黑水部在极北雪原养马百年,从没见过这般神骏的!怕是当年给天可汗进贡的汗血宝马,也过不了如此。” 林川摩挲着缰绳,看耶律提眼里的热切不似作伪。 靺鞨黑水部久居辽东,向来以养马和渔猎为生,性情虽烈,却少中原人的弯弯绕绕。 “耶律千夫长盛情,林某却之不恭。” 他点头应下,目光望向官道尽头,“只是还有些同伴在后头,得稍等片刻。” “同伴?” 耶律提笑起来,“多少人,都来!我们架在火上正烤得冒油,管够!” 他回头冲帐篷那边吆喝了一声,立刻有几个披着兽皮的黑水部汉子探出头,看见风雷时,纷纷用族语发出赞叹。 陆沉月在马上皱着眉头,用马鞭轻轻戳了戳林川的后腰。 这些人说话奇奇怪怪,名字也奇奇怪怪,看上去也不像是什么好人。 林川不动声色,给她回了个眼色。 他心里自有盘算:靺鞨黑水部与鞑子素有嫌隙,此次使团南下,也不知是为了什么。既是停战期,与他们喝杯酒聊几句,说不定能摸到些新情报。 远处终于传来马蹄声,耶律提见状,索性翻身下马,拱手道:“林朋友,这边请!我们头领说了,要是能讨教些驯马的法子,他那柄传了三代的牛角弓,都愿意拿出来当谢礼!” c3719.lol。m.c3719.lol 第269章,硬骨头 胡大勇带着弟兄们紧追慢赶,大老远就瞧见林川身边的两个异族汉子,顿时警惕起来。 “头儿,是鞑子?!”二狗摘下弓箭。 “不用担心。”胡大勇提醒道,“有陆姑娘在,阎王爷来了都没用。” 众人加快速度,朝林川奔去。 另一边,耶律提瞥见奔腾而来的二十匹铁蹄马,瞳孔猛地一缩。 他出身靺鞨黑水部,打小在马背上长大,什么样的好马没见过? 原本以为这位林朋友骑的已经是很罕见的宝马,没想到这样的马,每人都骑了一匹。 他望着眼前这些铁蹄马,肩宽背阔,一看便知是受过严苛驯养的战骑,绝非寻常牧场所能出。他下意识往前凑了半步:“林朋友……是军中之人?” 林川抱拳,声音沉稳:“林某乃是镇北军西陇卫游击营将军。” “镇北军……” 耶律提重复着这三个字,“莫非就是镇北王爷麾下的兵马?” “正是。”林川点点头,目光扫过他的神色。 耶律提这才回过神,哈哈一笑,抬手拍了拍林川的胳膊:“巧了!前日刚与镇北王爷饮过酒!”他语气热络起来,“各位朋友,里面请,烤羊已经准备好了!” 胡大勇等人虽然满肚子纳闷,不知林川为何转眼就跟异族人称兄道弟。但见林川点头示意,便压下心头疑惑,催马跟上。二十匹铁蹄马踏在大地上,竟有种千军万马的震撼。 上百个靺鞨汉子从帐篷里涌出来,个个瞪圆了眼,啧啧称奇。 女真人本就视马如命,这次南下带了上千匹战马,皆是辽东精心挑选的良驹,一路上不知引得多少人侧目。可此刻跟林川身后这些铁蹄马一比,顿时显得骨瘦毛长。 他们的马大多是草原常见的杂种马,耐力虽好,却无铁蹄马这般通体贲张的悍气,更别说那天生的矫健雄伟姿态。 这种与生俱来的先天优势,带来的是十足的压迫感。 来到营地外围,林川和陆沉月下了马,耶律提引着他俩进去。 战兵们也纷纷下马,却不进营地,而是在外面围坐下来。 这帮外人看马的眼神不对,得守着战马心里才踏实。 最中央那顶帐篷,明显比周遭的宽大,帆布上绣着图腾,边缘挂着几串风干的兽骨,在风里轻轻碰撞。 “林将军,这位便是我们靺鞨黑水部的王爷,耶律延。” 耶律提侧身让出位置,介绍道。 帐前站着个汉子,看着不过三十出头,一身玄色锦袍外罩着鹿皮坎肩,发辫上系着根赤金带,没戴帽子,露出光洁的额头。他正弯腰查看火堆上的烤羊,听见动静才抬起头,目光里带着审视。 “将军?”听到耶律提的介绍,耶律延扬起眉头。耶律提快速用族语在他耳边说了两句,他恍然大悟,笑了起来,抱拳道,“早闻镇北军有虎狼之师,今日见林将军气度,果然名不虚传。” 说的汉话竟然纯正无比。 林川抱拳还礼:“耶律王爷客气。” 帐前早已摆好矮几,耶律延指了指对面的毡垫:“坐吧,烤羊刚出油,正好下酒。” 林川依言坐下,陆沉月挨着他站在身后。 耶律延瞥了眼远处那片整齐的身影,笑道:“林将军的兵,很有规矩。” “耶律王爷过奖。”林川回应道,“黑水部的勇士,也是勇猛无双。” “哈哈哈哈哈……”耶律延果然大笑起来,显摆道,“怎么样,我只带了三百勇士,便可在大乾境内畅通无阻。” 话语之中,带着明显的挑衅。 林川也笑起来:“耶律王爷的汉话,说得可真溜。” 这话听着是夸赞,耶律延却品出点别的意思,笑容淡了些:“我对中原……一向很感兴趣,你们的话很有意思,嘿,文化……诗词,歌赋,美人,美酒,可都比北方强多啦,我很喜欢!” “王爷倒是通透。”林川浅浅饮了口酒,“不过王爷说三百勇士便能畅行无阻,这话怕是只说对了一半。” 耶律延挑眉:“哦?林将军觉得哪里不对?” “大乾的地界,讲究的是’规矩’二字。”林川放下酒碗,笑道,“王爷的勇士带得再多,若没揣着通关文牒,没守着朝廷的规矩,怕是连城门都进不去。反之,若是守规矩的客人,哪怕只带一个随从,沿途州府也会以礼相待。”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远处的黑水部汉子:“王爷能带着人走到这里,不是因为勇士够多,是因为大乾容得下客人。” 耶律延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原想显摆部族的勇武,没料到林川轻飘飘几句话,就把“畅通无阻”的功劳归到了“规矩”二字上,既捧了大乾,又暗讽他仗着客人身份才敢放肆。 “林将军这话,倒像是在教我做事?” “不敢,只是探讨一二。” “嘿嘿……规矩……” 耶律延眯起眼睛,“规矩是刀枪立的。勇士的弯刀,就是黑水部的规矩……若没有这些规矩,你们大乾,又为何向我们低头呢?” 话里的锋刃藏都藏不住,明晃晃地往林川心头上戳。 那语气里的得意,像是笃定了能瞧见他涨红了脸无话可说的模样。毕竟那纸条约,是大乾朝堂亲手签下的,任谁听了都该矮三分。 林川不以为然,笑了笑。 “一个国家人口众多,难免会有些软骨头。” 他目光灼灼盯着耶律延,毫不退让,“今日王爷带三百勇士是客人,林某以礼相待,递酒割肉,绝不含糊。” 他顿了顿,酒碗轻轻放下来:“可若是在战场上相见——” 篝火“噼啪”爆出个火星,他眼底闪过一丝狠厉:“林某带二十铁骑,纵是追到长白山的雪窝子里,无论如何,也是要把王爷您……留下来的。” 耶律延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 他原想拿条约压人,没料到这游击将军根本不接招,反倒用最直白的方式告诉他:朝堂的软骨头是朝堂的事,他手里的刀,却不认那套。 “哈哈哈哈哈哈哈!” 耶律延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先前的紧绷瞬间消散。他重重拍了下矮几,端起酒碗,眼里的锋芒已化作坦荡,“中原果然还是有硬骨头!林将军这性子,对我胃口!” c3719.lol。m.c3719.lol 第270章,敲竹杠 他仰头饮了半口:“今日只论朋友,不谈那些不痛快的!来,喝酒!” “王爷请!”林川亦端起酒碗,与他重重一碰。 两人同时饮尽。 耶律延抹了把嘴角的酒渍,冲耶律提扬声道:“去!把后帐刚宰的那只雪白羊抬过去,让林将军的弟兄们也尝尝鲜!告诉他们,不用客气,就当在自家营里!” “是!”耶律提应声而去。 林川见状,回头冲胡大勇那边扬了扬下巴:“大勇,把那两袋’将军醉’拎过来!让耶律王爷尝尝我们边塞的烈酒,保管比马奶酒够劲!” 胡大勇应了声“好嘞”,转身从马鞍后解下两只羊皮酒袋,送了过来。 耶律延捏着袋口一闻,眉头一皱。 酒香不像马奶酒那边温吞,竟然带着股子灼人的烈气。 他挑眉看向林川,见对方笑得笃定,便索性倒了一碗,仰头喝了一大口。 酒液刚入喉,就像吞了团火! 从舌尖一路烧到喉头,再顺着喉咙滚进胃里。 耶律延没想到酒这么烈,脸“腾”地红了,勉强把那股冲劲压下去。 “好酒啊!”他睁大眼睛,惊讶莫名。 没等林川说话,他又抓起酒碗,猛灌一口。 这次连眉头都没皱,任凭那股烈劲直冲下去,觉得浑身的血都被烧了起来。 “耶律提!快尝尝!!” 耶律提早就急不可待了,听他吩咐,赶紧倒了一碗,仰头就干。 “慢点慢点!这酒烈得很!” 耶律延见状赶紧伸手去拦,可指尖刚碰到他的胳膊,那碗酒已经见了底。 耶律提喉结猛地一滚,随即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整张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耶律延哈哈大笑,瞪着他的表情:“怎么样?!” 耶律提拼命压下胸口的烈火,长舒一口气,拍了拍胸口:“好酒啊!” 耶律延笑着拍着他的肩膀:“知道厉害了吧?这酒太烈,像你这般牛饮,是要烧穿肠子的!” 林川在一旁看着,也跟着笑起来。 先前的剑拔弩张早已烟消云散。 “林将军!”耶律延急切道,“你这酒怎么卖?!银子不是问题!”他指了指远处的马群,“实不相瞒,我此番南下,就是想看看中原都有什么好东西,没想到还没到中原,就先遇到了这般好酒!还有你的马,卖不卖?” 林川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耶律王爷……这是要进来做生意?” “做生意?”耶律延一愣,和耶律提对视一眼,突然笑了起来。 “不是做生意。”他摇摇头,“你们大乾的皇帝,要给我们送礼,这礼嘛……我们黑水部,想自己来挑,哈哈哈哈哈……” “自己来挑?”林川怔了怔,“王爷倒是直率。” “直率?”耶律延冷笑一声,“在草原上,想要什么就得说出来,藏着掖着的是娘们。不像你们大乾的官,说话绕三圈,办事拖半年,连送礼都得我们自己跑一趟,不然指不定送来些什么破烂玩意儿。” 耶律提在一旁跟着笑,附和道:“就是!去年送来的那些绸缎,在辽东根本穿不住,还不如我们的兽皮暖和。这次啊,我们得亲自去库房挑,要最好的云锦,最锋利的宝剑,还有……”他看了眼远处的铁蹄马,舔了舔嘴唇,“最好的马!” 林川猛地灌了口酒。 酒劲此刻却压不住心头的闷火。 他不是气耶律延的直白,也不是气黑水部的贪婪。 换作任何一个部族,面对送上门的好处,恐怕都会如此。 他气的是皇庭的软弱,把送礼当作家常便饭,用百姓的血汗去填补边境窟窿。 除了窝囊和苟且,还能说什么呢? 他不过是个游击将军,官阶还没人家王爷的马鞭长。 上梁都歪得快塌了,他这根小椽子,撑得住什么? 可凭什么就只能憋着? 一个念头突然撞进脑子里…… 敲竹杠! “这样啊……” 他假装思忖片刻,说道,“不过这酒是我们自己酿的,耗粮厉害,真要卖……价钱怕是不低。” 耶律延摆摆手:“银钱不是问题!我带的砂金够堆半座帐篷!” 他眼里还惦记着铁蹄马,追问,“那马……当真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林川摇摇头:“马是军中物资,自然是不能卖的……” 他话锋一转,故意逗他,“你们黑水部不是跟草原接壤吗?怎不直接从狼戎人手里买?” 耶律延脸一垮,语气沮丧:“能买到还问你?狼戎人把好马看得比儿子还紧!” 他灌了口酒,闷声道,“再说我们跟狼戎打了三年,现在见面就拔刀,哪还做得了生意?” “这样吧!”林川开口道,“王爷若是有兴趣,不如去我那里瞧瞧?我那不光有酒,还有铁器,还有墨香炭……火锅什么的……反正好东西很多,保准有王爷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儿。” “此话当真?” 耶律延眼睛亮起来,立刻拍板,“去!一定去!就冲这酒,也得去瞧瞧你们的好东西!” “好!”林川端起酒碗与他一碰,心里那股火气化作一丝冷笑。 皇庭乐意当冤大头送好处,他不介意从中截下几分。 …… 入夜,胡大勇带着战兵们在距离百步的空地扎了营。 林川和耶律延喝了许久,才醉醺醺回到营地。 胡大勇看着林川通红的眼睛,还是忍不住问道:“大人,真要引他们进铁林谷?不怕引狼入室?那些铁器作坊……” “怕他们偷学?”林川嗤笑一声,“你早些回去,让弟兄们把库房里的焦炭全封进地窖,顶上堆些柴火压着。烧火就用最次的烟煤,呛得人睁不开眼才好。” 胡大勇更糊涂了:“那……咱们的好刀也都藏起来吧?” “好刀藏什么?要让他们看!” 林川坏笑一声:“陌刀和火器都藏起来,让铁匠们把新锻的百炼战刀都摆出来,就搁在最显眼的木架上。但那些精细的量具和模具全都藏严实了,只留些风箱、铁砧这些粗笨家伙在外头。” “可高炉藏不起来啊!” “高炉不用藏,就让他们看。炉口弄得黑黢黢的,周围堆些废铁渣,看着越简陋越好。他们就算瞧出这炉子能出铁水,也弄不明白炉壁里那三层耐火砖是怎么烧的。” 胡大勇这才慢慢回过味来“您是说……让他们以为,咱们是凭着铁匠的好手艺,用这些糙家伙打出好刀的?” c3719.lol。m.c3719.lol 第271章,您坏透了 “嘿嘿,没错。”林川点点头,“他们就算把高炉的样子画回去,没有焦炭这种硬火,烧不出那么高的温度,铁水淬出来也是脆的。更别说炉子里那几层风道怎么排布,风箱怎么送风才能匀……这些门道,给他们十年也悟不出来。” 他眼底闪着精明的光:“就让他们看咱们的好刀,馋死他们!等他们动了心思要卖,就高价卖给他们。若是他们想学,咱们就把那些粗笨家伙也卖给他们,赚一笔不说,还能让他们在歪路上越走越远。” “卧槽……” 胡大勇忍不住爆了个粗口,“大人……谁要是惹了您,真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你什么意思?”林川瞪了他一眼。 “没没没,我这是在拍大人马屁呢!” 胡大勇赶紧解释道,“大人您真是……坏透了!” “快去睡会儿!” 林川踹了他一脚,“睡两个时辰就走,早点回去安排,我带他们路上磨蹭……” …… 第二日,天边泛起鱼肚白,林川才慢悠悠地从帐中出来。 他故意磨蹭着洗漱、整理甲胄,等朝阳跃出地平线,将旷野染成一片金红时,才翻身上马。 远处的黑水部早已收拾妥当。 帐篷卷成了整齐的包裹,战马也喂饱了草料。 三百骑人马列成两队,静候在晨光里。 耶律延一身利落的鹿皮劲装,正牵着他的黄骠马站在最前头。 见林川过来,脸上露出爽朗的笑。 “耶律王爷见谅,”林川勒住风雷的缰绳,隔着几步远拱手道,“昨夜贪杯,不胜酒力,倒让众位兄弟久等了。” “无妨无妨。”耶律延拍了拍黄骠马的脖颈,“林将军的’将军醉’后劲是真足,倒让我踏踏实实睡了个囫囵觉,连夜里的风声都没听见。” 两人并辔而行。 风雷比黄骠马高出小半头,那黄骠马像是被它的气势压着,有些不安。 惹得耶律延低声骂了句“没出息”。 他望着风雷油光水滑的皮毛,还有那身腱子肉,心里暗自叹息。 这般良驹,换谁见了,都得挪不开眼。 总有办法,能把它给搞到手。 一路上,林川有意无意地跟耶律延闲聊,渐渐摸清了他们的行程。 太州是第一站,那里有他们相熟的皮毛商,囤积着据说是今年辽东最上等的银狐皮。 接着是汾州,西梁王早已遣人送来消息,要在府中设宴,席间据说会展出一柄前朝龙泉剑,是这位藩王最得意的藏品。 再往南,瓷器、铁器、绸缎、茶叶…… 八个藩王的领地,竟被他们在羊皮地图上用朱砂笔圈了个遍,每一处都标着待办的事项,小到采买香料,大到勘验矿脉,分明是要把中原腹地的虚实摸个透彻。 林川心中恍然。 所谓“挑礼”不过是幌子,这些来自辽东的家伙,眼睛里藏着的,是对中原物产、地形、乃至各藩王实力的探究。 “林将军……” 耶律延的目光又黏在了风雷身上:“说真的,这铁蹄马……当真一匹都不肯割爱?” 林川侧身看了眼耶律延,笑道:“王爷是真看上这马了?” 耶律延眼睛一亮,直点头:“那还有假?” “军里的规矩严,战马确实不能随便动。”林川语气顿了顿,“不过——” 耶律延往前倾了倾身子,等着他的下文。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林川扯了扯缰绳,“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关键是,王爷能拿出多少诚意。” 这话让耶律延喜上眉梢。 他知道林川这是松了口,所谓“转圜余地”,无非是想加价,看能拿出什么来换了。 “诚意?”耶律延拍着胸脯,“林将军尽管开口!只要能换得铁蹄马,别说是玄铁,就是长白山的老山参、北海的海豹油,我都能给你弄来!” 林川没再接话,只是笑着催马前行。 他能感觉到身后耶律延灼热的目光,像盯着猎物的狼。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让对方觉得希望就在眼前,却又摸不准这希望到底有多大。 这样,才能牵着他们的鼻子,走进自己布好的局里。 终于抵近铁林谷外。 两山夹峙间,一道黑沉沉的城门横亘在谷口。 耶律延勒住马缰,眉头不由自主地拧了起来。 他原以为西陇卫的驻地不过是片简陋的军寨,最多围着木栅栏,却没料到一个游击将军竟坐拥这样一座城。 虽比不得太州的繁华,可这规制、这防备,分明是座能经得起硬仗的堡垒。 他身后的耶律提等人也看直了眼。 到了谷口关卡,林川笑道:“铁林谷里路窄,王爷带二十个随从跟我进去就行,其余弟兄就在谷外营地支应。粮草酒水我让人送来,保管亏待不了。” 这话听着客气,实则是定下了规矩。 耶律提当即就要张嘴反驳,三百人马哪能说散就散? 却被耶律延一眼瞪了回去。 “就依林将军的。” 耶律提虽满心不忿,却只能领命。 他实在想不通,王爷为何对这小小的游击将军如此纵容。 三百铁骑在手,难道还怕对方耍花样? 耶律延却浑不在意。 他自视甚高得很。当年在辽东,他曾带着百十骑直冲大乾军阵,从左翼杀穿右翼,斩了敌将首级还能全身而退。镇北王镇守的太州城比这铁林谷气派十倍,他尚且敢孤身赴宴,一个游击将军的营盘,难道还能翻出天去? 再说,他要瞧的是铁林谷的虚实,人多了反倒碍眼。 带二十个最精锐的随从,足够应付任何变故。 真要是动起手来,凭他手里的弯刀和弟兄们悍勇,就算林川想扣人,也得掂量掂量能不能承受黑水部的怒火。 “走吧。”耶律延扬了扬下巴,“让我瞧瞧林将军这铁林谷,到底藏着什么宝贝。” 林川笑了笑,率先策马入关。 刚进谷口,一阵嘈杂声便扑面而来。 铁器碰撞的铿锵、商贩叫卖的吆喝、孩童追逐的嬉闹,还有远处冒着的黑烟,混着炭火燃烧的烟火气,直往人鼻孔里钻。 所有女真汉子都愣住了。 c3719.lol。m.c3719.lol 第272章,盛情款待 这景象,完全不同于太州城的规整肃穆。 铁林谷的长街上,夯实的黄土路,被往来脚步磨得发亮。 街两旁的屋子多是土坯墙、木梁顶,街市上,各种铺子延伸出去,幌子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还有挑着担子的货郎,摇着拨浪鼓穿行在人群里,引得一群半大孩子追着跑。 有几个背着行囊的外来客商,见他们这队人马声势浩大,赶紧往路边让了让,眼里带着几分谨慎。 可更多的谷内住户瞧见他们这群穿着兽皮、带着兵刃的女真汉子,也只是好奇地瞥两眼,便自顾自忙活去了。 眼神里没有丝毫太州城百姓那种藏不住的畏惧。 远处的校场上,整齐划一的呐喊声飘过来。 数百名战兵列成十数排方阵,正在进行砍杀训练。 所有人动作整齐划一,刀刃在阳光下连成一片。 呐喊声里带着股一往无前的狠劲。 边缘的空地上,一帮陌刀队战兵赤着上身,正围着几块磨盘大的青石较劲。 他们个个膀大腰圆,古铜色的脊背在日头下油亮发光。 领头的独眼龙吼了声号子,众人齐齐弯腰,胳膊青筋暴起,竟将青石抬离了土坑。 “嘿!”又是一声暴喝,青石被稳稳举过头顶。 林川眼角抽了抽。 他娘的,陌刀队什么时候这么练了? 心里暗骂了一声胡大勇。 这哪里是操练,分明是胡大勇这浑人特意安排的戏码。 光着膀子亮肌肉,举着青石显力气,生怕吓不住这帮女真人。 果然,耶律延勒住马,惊讶道:“林将军的兵,竟如此硬朗?” “都是些粗人,就知道傻练。” 林川嘴上轻描淡写,心里却把胡大勇的脑袋抽了一百下。 耶律延收回目光,眼神里多了几分凝重。 他对大乾的兵马,向来是打骨子里瞧不上的。 在东北边境混了这些年,与大乾的边军大大小小打了几十场。 那些穿着鲜亮铠甲的兵卒,遇着他们的铁骑冲阵,往往是弓还没拉满就溃散了。 偶尔碰上些硬茬,也多是靠着城防工事死守。 真要拉到旷野上对冲,十个里倒有九个撑不过三轮冲击。 他见过太多大乾将领,要么是纸上谈兵的文臣,要么是克扣军饷的庸才,手里的兵看着人多,实则根本不经打。 可眼前这些西陇卫的战兵,却完全是另一副模样。 校场上挥刀的方阵,从眼神里就能看出悍勇。 那些举青石的,光着膀子露出的肌肉,也都不是花架子。 他想起昨夜林川说的那句“带二十铁骑就能留下你”,先前只当是疯话,此刻再想,倒觉得这游击将军怕是真有些能耐。 “林将军练兵,确实有一套。” 耶律延目光扫过校场边缘晾晒的铠甲,上面的刀痕箭孔清晰可见,“当真是虎狼之师。” 林川笑了笑:“王爷进了谷,多看些便是。” 一连几天。 耶律延如在梦中。 他活了大半辈子,就没见过这样的日子。 每天天刚亮,院子里就飘来勾人的肉香。到了饭点,铁林酒楼里的大桌一摆,上来的全是热气腾腾的硬菜,却偏带着他们从未尝过的滋味。 他见识过酒楼的后厨。 厨娘抡着比寻常人家大一圈的铁锅,油烟气好闻的要死。 头天是酱骨,一大盆端上来,骨头块比拳头还大,裹着浓油赤酱,酱香混着肉香直往鼻子里钻。用手抓着啃,肉烂得一抿就下来,酱汁咸中带甜,舔舔手指都觉得香。 第二天换了炖杂鱼,河里捞的新鲜鱼跟豆腐、粉条一锅乱炖,鲜乎乎的汤汁泡着白米饭,耶律提这样的汉子都能扒下三大碗。 第三天竟端上了锅咕嘟冒泡的火锅,铜锅里翻滚着骨汤,肉片、菜蔬往里面一涮,沾着特制的麻酱,连随从们都吃得停不下来。 这些吃食,别说在辽东的帐篷里见不着,就是在镇北王的太州城里,也从未尝过。 他们这些女真汉子,打小吃的是晒得硬邦邦的肉干,架在火上烤得焦黑的牛羊肉,掺着沙粒的麦饼,哪见识过这等把肉炖得酥烂、把酱熬得入魂的吃法? 林川说这叫“浓油赤酱”,是让弟兄们吃饱了有力气打仗的做法。 耶律延听着就觉得对胃口。 能让汉子们甩开膀子猛吃的,才是好东西。 更妙的是酒。 “将军醉”管够,每天饭桌上必摆着两大坛,林川陪着他喝,二十个随从也敞开了灌。 耶律延本就好酒,这下更是天天喝得舌头打卷,夜里躺在炕上还觉得嗓子眼冒着火,舒坦得不想动。 不光是他们,谷外那三百女真勇士,林川也没亏待。 每天送去的酒坛堆成小山,炖肉、烙饼管够,全是能让汉子们吃得酣畅的硬伙食。 耶律提派人来报,说弟兄们这几天喝得痛快,连骂人的力气都省了,天天盼着开饭。 耶律延听了只是笑。 他原以为这游击将军再大方,也不过是场面上的客气,没料到竟真能做到一视同仁。 酒过三巡,耶律延拍着林川的肩膀直嚷嚷,称呼都变了。 “林兄弟!就冲这酒这肉,你这兄弟,我交定了!” “哈哈哈,耶律大哥,好吃你就多吃点!” 林川舌头也有点大,“出了铁林谷,在外头可吃不着咯!” “在外头吃不着?”耶律延不相信,“中原没有这些菜?” “没有!”林川连连摆手,“这都是我铁林谷自创的菜,外面吃不着!” “那怎么行?”耶律延瞪大眼睛,“那我回去之后,想吃怎么办?” “耶律大哥想吃,那我便把酒楼开过去,如何?” “来!快开过来!我给你最好的地界,不收地租,你给我开过来!” “此话当真?” “那还有假?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 夜深。 林川扶着脚步虚浮的耶律延往房里走。 一路听他哼唧着“好酒……林兄弟够意思……”,走到半途,“哇”的吐了起来。 “耶律大哥,明日可不能这么喝了。”林川也醉醺醺的。 耶律提跟在旁边,手忙脚乱地搀起耶律延。 好不容易把他扶回房间,把人搁到炕沿上。 林川笑道:“喝成这样,明儿怕是起不来了。” “起不来……就躺着喝……” 耶律延打了个酒嗝,脑袋往旁边一歪,竟直接睡了过去。 林川看着他这副模样,笑着摇摇头,又叮嘱了守在门口的耶律提两句“好生照看”,才转身离开。 门关上,脚步声渐渐走远。 炕上的耶律延猛地睁开眼,眼神清明得半点醉意都无,冲耶律提打了个手势。 c3719.lol。m.c3719.lol 第273章,不惜一切代价 耶律提赶紧凑过来,压低声音:“王爷,林川走了。” “嗯。”耶律延坐起身,揉了揉太阳穴,“这几日查得如何?” “铁林谷的铁器是真霸道。” 耶律提感叹一声,“我瞧他们打出来的战刀,刃口泛着寒光,劈木头跟切豆腐似的。还有那炉子,比咱们部落的高半截,炉膛也厚实,烧起来火力猛得很。我听铁匠说,这炉子一天出的铁,顶咱们三天的量!” 耶律延指尖停了停,沉吟道:“这几日瞧下来,林川这小子,看着硬气,实则爱财得很。” “是。”耶律提点点头,“他肯拿出好酒好肉招待,无非是想从咱们这儿捞好处。” “想捞好处,那就好办。” “那照王爷的意思……”耶律提眼睛一亮,“这炉子,只要银子给够,他肯卖?” “十有八九。”耶律延点头,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他一个边军游击,守着这等宝贝,无非是想换些粮草军械。咱们别的没有,就银子多……” “可……到底得多少银子?”耶律提有些犯嘀咕,“这炉子看着就不一般,怕是要价不菲。” 耶律延站起身,走到窗边往外看了眼。 月光下的院子静悄悄的,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他转过身,眼神沉了下来:“不管多少,这炉子的图纸,还有那打铁的法子,必须弄到手。” “不惜一切代价?”耶律提追问。 “不惜一切。” 耶律延加重了语气,“有了这炉子,咱们部落的铁器就能上一个台阶,到时候,就算遇到狼戎人,也能占尽上风。” 他顿了顿,又道:“只是切记,别让林川瞧出咱们急着要。这小子精得很,若是露了急切,指不定要坐地起价。明日起,你去跟他谈铁器的买卖,先从寻常战刀问起,慢慢往炉子上引,装作只是随口问问的样子。” “属下明白!”耶律提沉声应道。 两人又低声商议了几句,从如何压价到该用哪些东西置换,细细盘算了半晌,才各自歇下。 旁边的院落,房间里,陆沉月正靠在床头,耳朵贴着一个铜管。 那铜管一头从墙缝里伸出去,正对着耶律延的窗户。 她脸上带着一丝戏谑的笑,将两人的对话听得一字不落。 “不惜一切代价?” 林川听到她说的内容,低声重复了一句。 “想要图纸啊……呵呵,那还不好说……” 他早就防着这一手,特意让人做了这简易的听声装置。 果真拿到了一手的信息。 …… 第二日巳时,林川在铁林谷的议事厅摆了茶。 耶律延带着耶律提进来,脸上还带着宿醉的倦意。 林川瞧着他落座,亲手斟了杯粗瓷茶碗,茶汤琥珀色,带着股炒米的焦香。 “耶律大哥尝尝,这是谷里自己炒的茶,解腻。” 耶律延呷了一口,咂咂嘴:“比太州的龙井糙,倒是对胃口。” 他放下茶碗,开门见山,“林兄弟,今日咱说点实在的。你这铁林谷的战刀,确实锋利,我黑水部想订一批,不知价钱怎么算?” 林川早有准备,从怀里掏出张纸条,上面用炭笔写着几行字:“寻常战刀,一柄换砂金五两,或是整张黑狐皮三张。若是要淬了火的精钢刀,得再加三成。” 这价钱在账面上明明白白。 彼时一两砂金可兑十二两纹银,五两砂金便是六十两银子。 辽东的整张黑狐皮在中原市价二十两一张,三张恰好也是六十两。 至于加三成的精钢刀,七十八两一柄的价码,比太州军械坊的铁刀贵出近六成。 耶律提在一旁听着,眉头皱了下。 他要开口还价,却被耶律延用眼神按住了。 “价钱公道。”耶律延笑得坦荡,“精钢刀我要一百柄,寻常战刀两百柄。” “哦?王爷要这么多?”林川假装一愣。 他这个价格,实属狮子大开口。 三百柄刀算下来,光是精钢刀就要一万一千七百两,寻常战刀一万两千两,加起来近两万四千两纹银。没想到对方连价格都不还,一口答应。 显然,是想通过这个交易,给后面铺路。 果然,耶律延话锋一转,目光落在窗外铁匠铺的方向:“我瞧你们的铁匠铺,一天能出不少活计,用的那炉子,看着比别处的利索?” 来了。林川心里冷笑一声,脸上露出惊讶的笑意:“王爷好眼力。那炉子是祖上传下来的法子,烧得旺,出铁快些罢了,没什么稀奇的。” “不稀奇?”耶律提顺着话头接上来,“我昨日瞅着,那炉子比咱们部落的高出一大截,炉膛也厚实,是不是有什么讲究?我们部落的铁匠总说火力不够,打出来的铁脆得很……” 林川端起茶碗,吹了吹浮沫,慢悠悠道:“讲究倒是有,无非是耐火砖用得瓷实些,风道开得巧些。都是笨法子,不值当王爷惦记。” 耶律延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心里更笃定了这炉子定有猫腻。 他故作爽朗地大笑:“林兄弟这是防着我?也是,这是你们吃饭的营生。” 他话锋又转,“不过话说回来,若是能把这炉子的法子卖给我们,价钱你开……砂金、皮毛、长白山的老山参,只要你开口,我黑水部绝不含糊。” 林川吓了一跳:“王爷说笑了!这炉子是铁林谷的根,哪能卖?再说了,就算给了图纸,你们也未必能搭起来。那耐火砖的土,只有谷后那座山才有,离了这土,烧出来的砖一遇高温就裂。” 这话半真半假,既给了对方一个“买不到”的理由,又悄悄透了点“难点”,勾着他们往深处想。 耶律延果然沉吟起来。 他原以为是图纸的问题,没料到还有原料的讲究。 “这样啊……” 他拖长了调子,像是有些失望,又像是松了口气,“那真是不巧。罢了,先把战刀的买卖定下。耶律提,你跟林将军的管事去清点物资,砂金和皮毛都在车上,让他们尽管搬。” 耶律提应声起身,临走前看了耶律延一眼,见他微微点头,便跟着商货房的管事出去了。 议事厅里只剩下两人,气氛忽然静了下来。 耶律延望着林川,忽然笑道:“林兄弟,实不相瞒,我是真瞧上你这炉子了。你开个价,多少砂金能换?只要你点头,我现在就让人去搬。” c3719.lol。m.c3719.lol 第274章,贸易才是目的 “我说耶律王爷,耶律大哥,这真不是钱的事。” 林川放下茶碗:“没有好的耐火砖,你就算买回去又有什么用?若是你们那儿真缺铁器,以后尽管来订,我给你算便宜些,如何?” 这话堵得耶律延没了话说。 他看着林川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心里暗骂这小子滑头。 “既然如此……那咱们再商量商量。不过战刀的事,就拜托林兄弟了。” “好说。”林川笑着应下。 他知道,耶律延这老狐狸,绝不会就这么放弃。 他们已经在铁林谷盘亘三日,明着闲逛,暗里打探,铁器、高炉、烈酒、菜肴……相信已经给他们留下了足够深刻的印象。 如今该看的都看了,该摸的底也摸得差不多,接下来无非是磨嘴皮子讨价还价,你设一局我拆一招的较量。 当然,最吸引他们的,还是铁蹄马。 草原第一名驹,绝非浪得虚名。 光是那如雷的蹄劲、翻山越岭的耐力,就足以让任何马背民族眼红。 对以骑射为生的女真部族而言,一匹好马胜过十副铠甲,何况是铁蹄马这般神骏。 换作往日,林川可不敢这般托大,敢把这等宝贝亮出来吊对方的胃口。 要知道,铁林谷里足足有两百匹铁蹄马。 若不是想买高炉和铁器,按照女真人的风格,这些马足够诱使他们发动一场战争。 谈判和交易,不是他们最擅长的方式。 战争才是。 多少年来,他们一面在互市上用马匹和貂皮药材换取绸缎瓷器、铁锅农具,一面贪婪地打量着汉地的一切。 汉人勤劳又聪明,会用织机织出细布,用窑炉烧出彩瓷,用田垄种出粮食…… 白山黑水的林海雪原能养出悍勇,却养不出这般精细繁华。 所以他们不满足,所以便有了刀兵相向。 可他们对文明的掠夺,从来不是学习。 他们只会抢。 闯进工坊,把设备拆掉,把工匠捆走,连带着记载技法的书本也一并掠走,运回北方。 今日能以这般近乎哀求的方式,想要购买铁蹄马和高炉…… 可见,这些东西对他们有多么巨大的吸引力。 耶律延下楼没多久,南宫珏就上了楼。 他站在桌前,看着林川揉太阳穴,眉头皱起来:“大人这般拖延,到底打算拖到什么时候?兵法有云,’兵闻拙速,未睹巧之久也’,时间长了容易出变故啊。” 林川听了这话,笑了笑:“怀瑾你想多了。他们在谷里待了好几天,该看的、该摸的底都差不多了,明天他们自个儿就会走。” 他想起这几天喝酒的场面,咂了咂嘴。 “可惜这年代没专门挡酒的秘书,不然高低得雇一个,太遭罪了……” 南宫珏没心思听玩笑,斟酌着说道:“属下斗胆说一句,大人跟耶律延来回拉扯,虽说得了不少砂金,但依属下看,见好就收更稳妥,’过犹不及’,女真向来贪婪,要是逼得太狠,怕是会反过来咬咱们一口。” “你觉得我是图那几箱砂金?” 林川摇摇头,“一次性的砂金算什么?我要的是能一直往这儿流的砂金。” “源源不断?”南宫珏有些惊讶,“难道大人想让黑水部拿金矿来换?这隔着千山万水的,如何换得?” “贸易啊!”林川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贸易才是目的。” “贸易?”南宫珏眉头微蹙,“可女真部落向来散居,往来不定,如何能形成稳定的贸易?况且他们性如烈火,今日定好的规矩,明日或许就因一言不合而毁约。” 林川转身走到案前,拿起炭笔在纸上画了个简单的圆圈,又在旁边点了几个小点:“他们散居,咱们固定。眼下山货榷场筹备完毕,马上就要开了,我正愁没有大生意来呢,女真想要好东西,那就把生意场定在这里。用咱们的铁器、烈酒换他们的砂金、皮毛、药材。至于规矩……”他用笔尖在圆圈中心重重一点,“只要让他们尝到甜头,知道毁约的代价远超所得,自然会守规矩。” “甜头?”南宫珏若有所思,“大人是说,让他们离不开咱们的东西?” “正是。”林川放下炭笔,点点头,“你想啊,他们用惯了咱们的精钢刀,还会看得上自己打出来的钝铁片子吗?喝惯了咱们的‘将军醉’,还会满足于那些寡淡的马奶酒吗?一旦他们离不开这些,贸易就能持续下去,砂金自然会源源不断地流进来。” 南宫珏沉默片刻,赞叹道:“大人高见!这就如《平准书》中所言,‘农,天下之本,务莫大焉。今驱民而归之农,皆著于本,使天下各食其力’,只不过大人是以贸易为引,让女真部落‘皆著于’与我铁林谷的交易之中。” 林川笑了笑:“还是怀瑾你有学问,我说不出这么些大道理。我只知道,一味地防备、对抗,不如找到一条能让双方都得利的路。咱们得了砂金,能壮大铁林谷;他们得了好东西,能改善生活。这样才能长久。” 他顿了顿,又道:“当然,防人之心不可无。交易归交易,防备不能少。咱们得练出一支精锐,让他们知道,想抢是抢不走的,只能乖乖用东西换。” …… 当晚,林川照旧在铁林酒楼设宴。 耶律延端着酒杯,说道:“林兄弟,明儿一早,我就得带着人南下了。” 林川假装一愣:“耶律大哥,为何这么急?” “已经耽搁四天了,西梁王那边怕是早已等得不耐。” 耶律延灌了口酒,笑道,“但临走前,那高炉的事,我还想再跟林兄弟商议商议。” 林川没接话,只示意他继续说。 耶律延从怀里摸出个牛皮袋,往桌上一倒,滚出十几颗鸽卵大的东珠。 “这十几颗塔娜,是我黑水部的宝贝,如果林兄弟愿意交我这个朋友,把高炉卖给我,那这些宝贝,都归你了!另外……” 他拍了拍手。 不多时,楼下响起沉重的脚步声。 几个随从扛着些箱子走上楼来。 耶律延走过去,打开箱子:“五十斤砂金、三十张紫貂皮、二十张银狐皮、十张玄狐皮、五支百年老山参,另加三车辽东特产的紫貂绒……” 他张开双手,冲林川笑道, “这是我能拿出来的全部诚意了。” c3719.lol。m.c3719.lol 第275章,舍不得孩子 宴席上,所有人都愣住了。 谁也没想到,堂堂黑水部的耶律王爷,能以这么卑微的姿态,只为了求一张高炉图纸。 林川看着那些珠光宝气的物件,笑了起来:“耶律大哥,你这是把压箱底的东西都搬出来了?” “实不相瞒……” 耶律延端起酒杯,先仰头灌了口酒,叹了口气,“眼下我们与大乾停战,实在是靺鞨十六部生了内乱,牵扯了太多精力。偏前些日子,狼戎的黑狼部又遣人来求援,想用漠北的草场做交换,借我黑水部的铁骑,帮他们荡平族内的血狼部……” “黑狼部?”林川心头一愣。 就连胡大勇和南宫珏都怔住了,互相对视一眼。 耶律延没有注意到他们的表情,继续说道:“我知道这高炉是铁林谷的根基,对我们黑水部而言,这更是能让全族铁器翻身的命脉。有了它,不管是应对靺鞨的乱局,还是狼戎,我们都能占尽先机。你开的价,我照单全收,只求你点个头!” 林川心里有些想笑。 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他本想吊着胃口,抬抬价,没成想对方为了高炉,连这种部族秘辛都肯松口,可见他对那高炉的渴求,已到了不计代价的地步。 就凭炉子和铁器,能打得过如今装备了少量风雷炮的血狼部? 做梦吧…… “耶律大哥!”林川放下筷子,“我之前就说过,不是钱的事。” “那你要什么?”耶律延急切道,“只要黑水部有的,哪怕是战马、奴隶,我都能给你凑齐。” 林川假装思忖片刻,才缓缓开口道:“图纸可以给,但有两个条件。” “你说!”耶律延眼前一亮,忙不迭说道。 “第一,我要北线的独家商路。” 林川说道,“从今往后,黑水部在大乾北地的交易,只能与铁林谷往来。” 耶律延略一思忖,便点点头。 这对黑水部而言本就无所谓,他们只在乎货好物贱,与谁交易都一样。 倒是林川,分明是想借着黑水部的势力,把北线汉地的合作方牢牢锁死在铁林谷一家。 光是北线这一片区域,足足占了大乾三分之一的疆土。 “第一件好办,我答应。”他爽快应下,又追问,“那第二件呢?” “第二,我要’将军醉’能入大乾的皇商名单。”林川说道。 耶律延眉头皱了起来:“这……我不太明白。皇商名单又是什么讲究?” 他虽与大乾有往来,却对皇商这些门道却不甚了了。 林川解释道:“耶律大哥有所不知,朝廷每年给你们的岁币里,本就有贡酒的份额。如今西梁王正四处打点,想让他手里的杏花村酒独占这份差事。” 耶律延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你是想让将军醉取代杏花村?这不难,我这就修书给大乾的礼部官员……” “不,耶律大哥误会了。” 林川笑着摇头,“我并非要取代杏花村。将军醉的产量本就有限,真成了人人能喝的酒,反倒掉了价。” 他话锋一转:“我只希望耶律大哥能帮衬一把,让将军醉也列入贡酒名录,并且……得明确定为’王室贵族特供’。” “王室贵族特供?” 耶律延愣了愣,随即茅塞顿开。 这是要把将军醉的身价抬到天上去啊! 寻常人喝不到,唯有王公贵族才能享用,这样一来,即便产量少,也能凭着稀缺二字赚得盆满钵满,还能借着大乾王室的名头,挣足脸面。 “好个林兄弟!”耶律延朗声笑起来,“这主意妙!就依你说的办。” “如此,便多谢耶律大哥了。” 林川举杯道,“这两件事定下来,耶律大哥便可安排人来取图纸。我把耐火砖也都给耶律大哥备好,另外,为表诚意,我再送耶律大哥十匹铁蹄马!” “十匹铁蹄马?!!!” 耶律延猛地站起身,又惊又喜,“林兄弟……此话当真?” 铁蹄马的珍贵,他比谁都清楚。 黑水部养了三十年战马,也没能培育出一匹能与之匹敌的神驹。 先前见林川把马看得紧,他连提都不敢提,只当这辈子没缘分,没承想峰回路转,对方竟肯主动送十匹。 “自然当真。”林川笑道,“明日启程前,我让人把马牵到你营中,都是训好的成年马,上了战场就能用。” “好好好!好好好!” 耶律延连说好多个好字,他端起酒坛,亲自给林川斟满,“林兄弟这份情,我耶律延记在心里了!往后在北线,但凡铁林谷的旗号,我黑水部的人见了,必当倾力相助!” 他是真的被这十匹铁蹄马砸晕了头。 有了这批马,能充实部族的骑兵战力,也能当作礼物分赠各部,换取更多支持,对付靺鞨内乱和狼戎纷争都多了几分底气。 胡大勇在一旁看得直咋舌,悄悄凑到林川耳边低语:“大人,那铁蹄马可是咱们的宝贝,十匹是不是太多了?” 林川没回头,只夹了块肉慢慢嚼着,眼角余光瞥见耶律延正兴奋地跟随从吩咐着什么。 他低声回了句:“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南宫珏心中简直对林川顶礼膜拜。 这铁蹄马固然金贵,却并非铁林谷独一份的稀罕物。 血狼部那边,阿茹正领着族人悉心繁育。 谷里的王石头也挑了几匹良种,整日琢磨着配种的门道。 更何况,这两百匹铁蹄马的根苗,本就是当年从黑狼部得来的。 真要较真的话,耶律延若肯砸下血本,未必买不到。 可林川的手段,偏就妙在这“买与不卖”之间。 先前任你磨破嘴皮,铁蹄马的事绝口不提,吊足了对方的胃口。 待交易的核心条款敲定,却反手送出十匹。 这雪中送炭的情分,瞬间就把耶律延的感激与信任拉满了。 既用十匹马来拴住了对方,又借着这份厚礼,让北线商路与皇商特供的约定多了层无形的保障。毕竟拿了好处,往后即便想反悔,也得先掂量掂量这份情分。 这一招,时机掐得恰到好处,手段藏得滴水不漏,效果更是立竿见影。 南宫珏在心里暗叹,寻常人只知计较一城一池的得失,林川却能把“舍”与“得”算得这般通透,用得这般举重若轻,难怪能在短时间内就把铁林谷经营得有声有色。 耶律延兴奋了好一阵,才渐渐平复下来。 “林兄弟,明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聚。这杯酒,我敬你!往后若到辽东,定要让你尝尝我们部落的烤全羊,喝最烈的马奶酒!” “一定。”林川与他碰杯。 …… c3719.lol。m.c3719.lol 第276章,套不着狼 酒宴散去。 胡大勇坐在桌前,久久沉默不语。 “怎么了?” 林川注意到他的异常,问道,“还在不舍得十匹马?” “没有,不是马的事儿。” 胡大勇摇头,“大人,我就是想不通,您明知道黑狼部要借黑水部的兵去打血狼部,怎么还反倒给他们送马、卖好刀?这不是明摆着帮着外人打自己人吗?” “那照你的意思,该怎么办?” “要么不做他们的生意……” 胡大勇梗着脖子,“要么就该跟耶律延说死了,想拿图纸和马,就得答应不帮黑狼部!咱们手握高炉的法子,还能怕了他不成?” “幼稚。”林川笑着摇摇头。 南宫珏在一旁也跟着笑了起来。 “不是……”胡大勇呆楞片刻,“你们俩笑什么啊?” 南宫珏笑道:“胡副将莫急,听我为你拆解一二。” 他走到桌边,拿起空杯比划着:“你看这杯盏,若一味攥紧,反倒容易捏碎;若松松地捧着,反倒稳当。大人这步棋,正是如此。” 胡大勇无语道:“你最好说点我能懂的……” “好好好,说点你能懂的。” 南宫珏忍俊不禁:“耶律延要借兵助黑狼部,其根本在’利’。漠北草场的诱惑,草原霸权的野心。这不是咱们一句’不许’就能拦得住的,正如治水,堵不如疏。”他的指尖在桌面上点了两下,“大人卖铁器、送战马,看似是’助’,实则是‘牵’。” “千?”胡大勇更糊涂了,“我还万呢!” “是’牵制’的’牵’啊!” 南宫珏耐心道,“你想啊,黑水部得了高炉、铁器、铁蹄马、将军醉,还有咱们要开过去的酒楼……他们对咱们的依赖越深,咱们说话的分量便越重。真到了黑狼部与血狼部开打的时候,大人只需稍作拿捏,耶律延就得掂量掂量,得罪咱们值不值当。” 胡大勇恍然小悟,还没有完全明白。 南宫珏顿了顿,继续道:“《孙子兵法》有云,’不战而屈人之兵’。咱们不必明着阻止,只需让黑水部知道,帮黑狼部的代价,远高于从咱们这儿得到的好处。到那时,不用咱们说,他自会犹豫。” 胡大勇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他挠了挠头,看着南宫珏,又看看林川,脸上渐渐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合着……你们是想拿这些铁器战马当绳子,把黑水部的腿给拴住?” “拴肯定是拴不住的。” 林川笑着补充道,“这只是筹码之一。况且,战马和铁器,在咱们的火器面前,已经不是决定胜负的关键因素了。血狼部那边,咱们该帮的还得帮,黑水部想打就打,正好可以借机消耗一下实力。” 南宫珏抚掌道:“大人所言极是。这便是’将欲取之,必先与之’的道理。眼下看似送了好处,实则是为长远计,让铁林谷在各部的纷争里,既能稳坐钓鱼台,又能左右逢源。” 胡大勇这才彻底明白过来,讪讪地笑起来:“还是你们读书人奸诈……啊补,脑子转得快……我刚才确实是想简单了。” “无妨。”林川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能想着护着血狼部,不愧是性情中人。只是这世道复杂,光有血性可不够,这算计来算计去的事儿,就交给我和怀瑾吧。” 胡大勇点点头,又想起什么:“可话说回来,大人就不担心,这么处处顺着黑水部,反倒让他们坐大了?到时候羽翼丰满,怕是更难对付。” 林川笑了笑:“担心?担心有用的话,这天下的烦心事倒少了大半。” 他走到窗边,望着远处黑沉沉的山影:“你以为,没有铁林谷的铁器,黑水部就不会壮大了?” 胡大勇愣了愣,没接话。 “这天上吹的风,从来不是谁能拦得住的。” 林川轻声说道,“狼戎也好,女真也罢,野心早就藏在他们的骨血里。就算没有咱们,女真与狼戎之间,迟早也会有一场大战,这是历史的车轮,谁也挡不住。”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胡大勇身上:“铁林谷就算把脖子梗断了,也拦不住外族在变强,更挡不住汉地的岌岌可危。” “那……咱们就眼睁睁看着?”胡大勇急了。 “当然不。”林川摇头,“老话怎么说的?打铁还须自身硬。与其费尽心机去堵别人的路,不如把自己练好。等铁林谷能武装起一支精锐,等咱们的商路能赚来源源不断的银子,等谷里的子弟个个能上马杀敌、下马种田,就算黑水部真成了气候,又能奈我何?” 胡大勇听得心头一震,眼里亮了起来:“大人说的……也对。” “嘿嘿!”林川拍了拍他的肩膀,“与其盯着别人的翅膀什么时候硬,不如先让自己长出能飞的本事。这世道,从来都是谁拳头硬,谁说话算数。” 南宫珏赞同地点点头:“大人所言极是。《商君书》有云,’国之所以兴者,农战也’。铁林谷如今既重工商,又练甲兵,正是在做这’固本’的功夫。根基扎得深了,任他外面风急浪大,自能稳如泰山。” 胡大勇听得热血沸腾,先前的忧虑一扫而空。 他咧嘴笑起来:“属下彻底明白了!对了大人,属下还有桩事想请教……” 林川以为他还要说军务,随口应道:“你说就是了。” 谁知胡大勇“啪”地抱起拳头,一本正经地躬下身:“属下想问问,什么时候能娶媳妇儿?” “啊?” 林川和南宫珏都是一愣。 “你这……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胡大勇一脸认真,掰着手指头算道:“大人您想啊,早娶媳妇早安心,四个媳妇四块地,我每日勤耕,很快就能生娃,一个媳妇生一个,四个媳妇一年就是四个,赶上双胎就是俩,不出两三年就能凑出一个小旗的人丁!到时候铁林谷人丁兴旺,不管是种地还是打仗,都有底气不是?” 这番话听得两人哭笑不得。 南宫珏长叹一声:“胡副将倒是把长远都算计到了。” “那是自然!”胡大勇挺起胸膛,“老人们说,人丁就是福气,就是根基。咱们要固本,总不能光练兵器不添人吧?” 林川看着他这副憨直又认真的模样,心里生出几分暖意。 他摆摆手笑道:“行,这个月底就给你办,成不?” “哎呀!”胡大勇心头一喜,顿时扭捏起来,“……成。” c3719.lol。m.c3719.lol 第277章,他说他有办法 好不容易送走了女真队伍。 林川终于抽出时间,去了趟边城大营。 一路风尘仆仆。 等到了大营帐前,他深吸了一口气,才掀帘而入。 谁也没想到。 这一次,他在陈远山的帐中待了许久。 久到帐外站岗的亲兵都换了两拨。 直到日落西山,帐帘才被掀开。 林川低着头走出来,谁都能看出他的神色不对。 他眼睛红得厉害,也不知是喜是悲。 他甚至都没看周围的人,翻身上马,扬鞭就离开。 守在帐外的庞大彪,心里有些发怔。 他还从没见过林川这副模样。 这小子向来是天塌下来都能笑着应对的性子,今天这是怎么了? 莫非是被将军狠狠训斥了? 他犹豫了半天,脚底板在地上蹭了又蹭,终究还是鼓起勇气,掀开了帐帘。 “将军!” 一进帐中,庞大彪抱拳行礼。 帐内光线昏暗,只点了一盏油灯。 豆大的火苗在风里轻轻摇晃。 陈远山背对着他,一动不动地站在挂着的羊皮地图前。 听到庞大彪的声音,他没有回头。 甚至连肩膀都没动一下。 “……将军?” 庞大彪心里更慌了,又试探着叫了一声。 过了好一会儿,陈远山才缓缓转过身来。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声音里,带着说不尽的疲惫。 庞大彪这一看,心头“咯噔”一下。 将军的眼眶,竟然也是红的! 那不是发怒的赤红,而是像熬了几个通宵,又像是强忍着什么汹涌的情绪。 “彪子……” 陈远山缓缓开口。 “哎!” 庞大彪赶紧低头应道。 他太清楚了,将军只有在要说某些话的时候,才会这么叫他。 陈远山沉默许久。 “你觉得……林川这人怎么样?” “……啊?” 庞大彪愣了一下,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他挠了挠头,仔细想了想,才老实回答:“属下觉得,林兄弟……是个将才。脑子活,有胆识,做事也靠谱……” “将才?” 陈远山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随即轻轻摇了摇头,“太小了,不够。” “……太、太小?” 庞大彪心中一个激灵,吓得不敢再往下说了。 他看不透将军此刻的心思,只能把话咽了回去,垂着手站在一旁。 陈远山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若只是个将才,又哪会有这么大的胆……” “这么大的胆?” 庞大彪彻底懵了,忍不住抬头看了陈远山一眼,“将军,林兄弟……他做什么了?莫非……犯了什么大错?” 陈远山张了张嘴,像是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 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怎么说呢? 他怎么跟庞大彪说,林川就那么站在他面前,脸上没有丝毫平日的嬉笑,然后,那小子从怀里掏出了一枚平安佩,玉质不算顶尖,边角甚至还有些磨损,却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东西。 林川就那样握着那枚平安佩,对他说:“将军,属下……想救陈家老小,从王府脱身……” 那一刻,他陈远山整个人都傻了,懵了。 血液冲到了头顶。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句话在嗡嗡作响。 这个臭小子! 他竟然没有跟自己商量过一句,就敢瞒着所有人,自己跑去查陈家老小的下落! 他以为那是哪里? 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王府! 是连他自己都只能在夜里偷偷想,连提都不敢提的禁地! 可林川不但查到了! 还见到了人,还跟他们说了话! 甚至把母亲戴了这么多年的平安佩都带了出来! 那玉佩上,似乎还残留着母亲的体温…… 救陈家老小,从王府脱身? 这句话,他在心里憋了多少年? 从当年全家离开大狱,到在边城扎根…… 已经过去多少年了? 他心中有无数次这种念头,可是,说不出口。 谁能想到,林川说了。 这个才认识没多久的小子,这个总是嬉皮笑脸的小子,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了他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愿望。 可那是王府啊…… 权倾朝野,势力盘根错节,连皇帝都要让三分的镇北王府,怎么救? 他不是没有动过念头,可根本没有办法。 西陇卫攻不进太州城,也打不开镇北王府。 他根本没有办法,将全家老小平安救出。 可林川说,他有办法。 他看着林川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丝毫犹豫,没有丝毫畏惧,只有一种近乎执拗的坚定。这个臭小子,就那样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将军,我有办法。” “他有办法……” “他说他有办法……” 陈远山口中喃喃自语。 庞大彪站在一旁,看着将军发红的眼眶,听着他含糊不清的低语,心里虽然还是一片茫然,却隐隐感觉到,有些事情,似乎不一样了。 …… 林川的心里,确实装着一个能让陈家人逃出生天的法子。 那不是安慰陈将军时随口编造的空话,而是在他脑中盘桓了许久,连每个细微环节都反复推演过的方案。 只是这方案从头到尾都浸透着凶险。 可一旦成功,整个过程将神不知鬼不觉。 甚至镇北王要过许久才会知道陈家人已经不在王府。 救人的时机是重中之重。 即便是到了随时能救出来的节点,也要等待更合适的时机。 毕竟,救人只是第一步,救人之后,如何安顿好,才是最关键的。 在那之前,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必须悄然就绪,不能露出一丝破绽。 这个准备工作,至少需要几个月。 其中他有太多事要做,而至少有两件,必须要做。 一是拿到万夫长的人头。 二是促成青州卫的建立。 这两步棋,严格来说是一步。 毕竟拿到人头,镇北王就会赏他青州卫。 他一点不担心王爷会食言。 毕竟,一旦他用人头证明了自己的能力,那么,王爷就会将他摆上棋盘,用他来制衡陈将军。 所以,这个青州卫,王爷非但不会食言,反而会重赏。 至少要足够抗衡西陇卫才行。 这步棋至关重要。 它几乎是整个计划的根基,是确保陈家老小获救后能真正安稳活下去的前提。 没有这步棋,就算他能把人从王府里完好无损地接出来,最终也逃不过王府的追查。 到那时,只会是更惨烈的结局。 这两步与救人的动作本身毫无关联,却直接决定了救人的意义。 他要的不是一时的逃脱,而是长久的安宁。 救人的法子,说穿了其实算不上多精妙,甚至可以说有些蠢笨。 而正是这种蠢笨,让它拥有了出其不意的可能。 谁也不会想到,有人会用这样原始而费力的方式,去对抗守卫森严的王府。 这灵感来自他前世看过的一部老电影。 故事里,一个囚徒用勺子挖了十几年隧道,最终逃出生天。 当时只当是艺术加工的情节,此刻却成了他眼中最可行的方案: 挖地道。 c3719.lol。m.c3719.lol 第278章,蠢笨的营救方案 一条近百米长的地道,从王府外墙外的某个点,一直延伸到陈家人被关押的那个小院。 百米的距离,是他反复测算过的结果。 太远,工程量巨大。 太近,又不够隐蔽。 这个距离,刚好能避开大部分明面上的防备,也在他能掌控的施工范围内。 他已经让陈之遥在王府后院对面的街上,租下了一座院子。 那院子青砖黛瓦,朱漆大门,一看就是富人才能住得起的地方。 每日里,会有“富商”带着随从进进出出,买些绫罗绸缎,办些珍馐佳肴,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不过是哪个殷实人家在此暂居。 没人会想到,从那院子的一间厢房底下,一条通往王府腹地的隧道,即将日夜开挖延伸。 十几名精选的战兵会陆续进入太州城。 他们会换上伙计或者下人的粗布衣裳,每日在院里打杂,挑水、劈柴、守大门,日夜三班倒,钻进厢房下的入口,握着铁林谷专门打制的工兵钢铲,一铲一铲地掘进。 那些钢铲刃口锋利,手柄处缠着防滑的麻绳,是他根据前世的军用工兵铲,让铁匠反复打磨改良的产物,最适合在狭小空间里高效作业。 由于是在深宅大院里作业,根本不用担心声响的问题。 至于挖出来的泥土,就更不用担心如何处理。 大院里有的是地方,用来覆土种植,或者填坑,甚至可以在后院搭起坡地,用来改良花园。 隧道里会用木架支撑,确保不会坍塌。 而木架的来源,更不用愁。 眼下即将入冬,哪个大户不是整车整车地往自家宅子拉木头烧炭? 所有的一切,都在林川的计算之中。 虽然笨拙,却异常可靠。 …… “大人在想什么呢?” 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南宫珏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林川回过头,正欲答话,脑中却忽然闪过一事,便随口问道:“怀瑾啊,你说……诗写得好,到底有什么用?” “诗?”南宫珏一愣,“大人何时对诗词感兴趣了?往日里见您批阅文书时,对这些风花雪月的句子可是瞧不上眼的。” 林川摸了摸鼻尖,有些不好意思:“这不是……前些日子在太州的寒露诗会上,不小心拿了个头彩嘛。” “诗会?头彩?”南宫珏显然没跟上他的思路,“属下未曾听闻此事啊。” “啊……你不知道?”林川这才反应过来,“胡大勇他们整日在谷里咋咋呼呼的,竟没跟你提过?” “没有啊!”南宫珏摇摇头,“太州诗会向来是文人雅士聚集之地,大人怎么会……” 林川笑起来:“那我跟你说说……” 他把诗会上发生的事情,简单给南宫珏讲了讲。 南宫珏整个人都傻掉了。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举人,从文人的角度,在铁林谷无出其右。 可听林川说到“霜叶红于二月花”这一句诗,脑袋都嗡了一声。 林川看他的反应,打趣道:“怎么,你也懵了?看来这两句的确是好的。” “何止很好啊,大人!”南宫珏惊叹道,“这简直是传世名句!’霜叶红于二月花’,以花喻叶,以春衬秋,既写出了枫林的炽烈,又藏着秋日胜春朝的豪情,这般意境,怕是那些浸淫诗坛数十年的老宿儒也未必能吟得出来!” “嗯……”林川点点头。 心里暗道可不是么,这可是从小背到大的千古名句,能不好么。 南宫珏激动起来:“大人可知,如今各地诗会盛行,一首好诗能传遍大江南北。多少文人求一句成名而不得,您这两句诗若是传出去,怕是整个太州乃至周边的文人,都要争相来拜访您了!” “来拜访之后呢?回去继续悲春伤秋?” “呃……” “所以我才有困惑啊……这写诗写得好,到底有什么用?” “属下觉得……大人有失偏颇了。” “哦?快说说……点醒我!” 看到林川这般急切,南宫珏忍住笑意。 “属下以为,诗作,只是聚拢文人的一种手段。” 他抱拳道,“而文人的笔,却不只是用来写诗。那些要来拜访的文人,也不全是只会摇头晃脑的酸儒。里面有能算清粮草账目的账房先生,有熟悉各州地理的秀才,还有能写书信联络各方的笔吏。小到一间铺子,大到一座城,都需要这些人来帮着搭架子、理脉络。” 林川有些理解了他的想法,不过还是有疑惑:“账房、秀才、笔吏……这些事,找些识字的老兵或是机灵的商户子弟,慢慢教也能上手。花心思拉拢这些文人,值得吗?” 没等南宫珏回答,他自己先点了点头。 “值的……是值得的……文人的笔,若是用对地方,也能变成刀……” 南宫珏一愣:“变成……刀?” “对,变成刀。”林川豁然开朗,“刀能杀人,笔能诛心。你想,若是有一篇文章,把那些贪官污吏的丑事扒得干干净净,印出来传遍大街小巷,让他们被千夫所指,夜里都睡不安稳,这比一刀杀了他们,是不是更解气?” “印出来?”南宫珏似懂非懂,“传遍……大街小巷?” 林川的思路愈发顺畅:“那些要来拜访的文人,或许一开始只是慕诗名而来。但只要其中有一两个是真有骨气、敢说话的,咱们就给他们一个地方,让他们把看到的、听到的、想到的都写出来。不用写得多么华丽,就写真话,写边军的疾苦,写流民的惨状,写那些王侯将相不愿意让人知道的腌臜事。” “然后呢?”南宫珏忍不住追问。 “然后?”林川抬起眼,兴奋道,“咱们偷偷把这些东西印出来。用活字印刷,一批批地印,让商队带到青州、太州,甚至更远的地方。让那些学子看到,这世道不是只有悲春伤秋的闲情……” 他站起身,踱了两步:“这就是舆论,我们可以操纵舆论……” 南宫珏已经完全听懵了。 林川继续说道:“若是能让这些文人的笔,变成一把把刀,把我们的道理,写到千家万户的心里去,到那时……” 南宫珏脑中灵光一闪:“大人是想……把士大夫们,全拉拢过来?” c3719.lol。m.c3719.lol 第279章,拉拢士大夫 “拉拢士大夫?” 林川琢磨片刻,叹了口气,“谈何容易……” 天下的州府官署里,十之八九是科举出身的文人在做主。 乡里的宗族事务,也多由那些读过书的乡绅说了算。 就连寻常百姓嘴里的道理,多半也是从说书先生、私塾先生那里听来的。 而这些人,说到底都与士大夫阶层脱不了干系。 这群人手无缚鸡之力,手里却攥着两样要命的东西:笔杆子和话语权。 史书由他们修,乡贤由他们评,连谁是忠臣、谁是逆贼,往往都由他们一笔定夺。 铁林谷即便是为百姓做了再多,若被他们在笔下冠上“乱党”的名头,就会面临千夫所指的局面。 这世道的规矩,终究是由他们来定的。 要想在这规矩里成事,要么干脆推翻规矩,要么就得让定规矩的人认你。 南宫珏思忖片刻:“大人是觉得……他们眼高于顶?” “岂止眼高。” 林川自嘲地笑了笑,“在他们眼里,我这双手抡过锤、握过刀,沾的是铜臭和血腥,哪配跟他们谈什么经义?怕是连铁林谷的门槛,都入不了他们的眼。” “大人过谦了。” 南宫珏笑道,“‘霜叶红于二月花’一句,足以让太州的举子们折腰。” “一句诗而已。” 林川摇摇头,“诗再好,可铁林谷里的规矩,放到外头,哪个不是离经叛道?” 南宫珏沉默片刻:“属下倒觉得,这些恰恰是突破口。” 林川眉头一皱:“突破口?” “士大夫里,也不全是守着旧规矩的老顽固。” 南宫珏道,“有不少人寒窗苦读,本就想做些实事,却被官场的腐气憋得难受。他们恨贪腐,怜百姓,只是没处施展。铁林谷做的这些事,看着离经叛道,实则是在给百姓谋活路。这正是那些有骨气的读书人想做而不敢做的。” 林川看了他半晌,笑了起来:“怀瑾啊怀瑾,能从你口中听到这样的话,真是难得。” 南宫珏脸色一红,抱拳道:“大人还记得属下初来铁林谷时,见您让女子参与谷内事务,曾引’牝鸡无晨’来劝您吗?” “怎么不记得?” 林川笑道:“当时你把孔孟之道搬出来,差点没把胡大勇气死。” “那时属下确是迂腐。” 南宫珏坦然道,“可时间久了,才懂了夫子说的’因材施教’,原是不分男女的。” 他顿了顿,又道:“《商君书》言’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属下从前总觉得这话是法家诡辩,直到看见铁林谷军民同吃一锅饭,军爱民,民拥军,一个小小的山谷竟能如此运转,若是一县呢?一州呢?就像学堂新募的老先生,前几日还在念叨‘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见谷里孩童都能读《算经》,会记田亩账,转头就改了口,说这是‘教民以时’的正道。” “你说的是不假。” 林川的语气里少了几分抵触,“可铁林谷是个小地方,拢共就这么些人,规矩好改。可外头的世界大了去了……” “属下以为,当学《孙子》’谋定而后动’之法,先深耕一地,再徐图一域,《论语》有云’欲速则不达’,此之谓也。” 南宫珏指着案上的舆图:“如今铁林谷这方寸之地,已是规矩井然、生机渐显,恰如投石入湖,涟漪自会循势漫开。咱们的新制,原不必急着求天下尽识,不妨先从青州试起。” 他指向舆图上毗邻的青州地界。 “青州与我谷往来最密,若能吸引青州的文人举子来谷中,自然会让他们亲眼瞧见谷里的活法。女子如何分担事务,军民共餐如何齐心,连老农都能握着算筹核收成。这些亲眼所见的实在好处,比千言万语都有分量……” 他继续说道,“他们回去后,哪怕只在茶肆里随口一提铁林谷,也胜过咱们费尽心机去游说。《周易》言’穷则变,变则通’,青州的文人先通了,其他州府自然会跟着看。到那时,不用咱们求着他们认,他们自己就会寻过来……” …… 不论如何,该做的准备已陆续铺开。 正如南宫珏所言,变化从不是一蹴而就的事。 早先种下的种子,有的依旧在蛰伏,有的开始生根发芽了。 第一批携着墨香炭南下开封的商队,带回了八百余套订单,单是齐州的商户,便一口气订下近三百套。 巨额的银票流入谷中,很快化作白花花的银子,撒向了铁林谷与青州周边的田畴。 新推的佃租制度在青州掀起不小的波澜,甚至有乡绅大户联名向府衙递状,哭诉此举“坏了千年田制”,却被秦同知几句话驳了回去: “佃户多打粮,方能如期缴足皇粮;仓廪丰实,方能备荒年、应边急。朝廷设官牧民,原是要让千里沃野尽其用,让万姓足食安其居。铁林谷佃租制能让青州岁入增两成,能让逃荒流民少三成,于国于家皆有益,何错之有?” 入了深秋。 忙完秋种的农人终于歇下了手里的锄头。 与此同时,青州府衙贴出了修渠的告示: 要在黑水河旧渠基础上,新凿一条分渠,直抵铁林谷。 告示里说得明白,此番修渠,全用“以工代赈”的法子。凡家中存粮见底的农户、流离失所的流民、或是无家可归的孤苦人,只要肯上工,每日两餐管饱,糙米杂粮管够,力气大的还能多领半块杂粮饼。 布告刚贴出半日,府衙门前就排起了长队。 有扛着锄头的庄稼汉,有背着破包袱的流民,甚至还有些面黄肌瘦的孩童,被大人牵着来碰碰运气。很多人都在庆幸,天寒地冻能有活干,能靠力气换口饱饭,不用担心饿死了。 而此刻,林川正在舆图前,和众人商讨着。 “这水渠不能只算灌溉的账。” 他抬眼扫过众人,“你们看,从黑水河主干引出的分渠,沿岸少说也有七八万亩良田。春汛时蓄足水,旱季就能开闸漫灌,别说小麦杂粮,便是水稻也能试着种。青州那边的消息说,以工代赈招来的流民,不少是南方过来的?他们最会种水稻……” “南边来的?” 有人困惑道,“咱们这北境天寒地冻的,他们放着南边的好水土不待,往这儿跑什么?” c3719.lol。m.c3719.lol 第280章,水泊铁林 “听说南边早乱了。” 有人接茬道,“义军闹得凶,各州府打了快半年,听说连江南的稻田都荒了不少。那些农户在家也是饿死,不如往北跑条活路。” “妈呀,这叫什么事!”有人咋舌,“北边鞑子够让人头疼的了,南边自己人倒打起来了?” “谁还拿谁当自己人啊,官老爷的兵还抢粮呢……” “不会打到咱们这儿吧?” “怕什么,这儿可是铁林谷……” “都静一静!” 胡大勇转过头,“大人还没说完话呢,插什么嘴?” 几个家伙缩了缩脖子,不好意思低下头去。 林川不以为意,继续说道:“现在要修的水渠,渠宽要够,底要平,得容得下两艘平底货船并排走。黑水河连着北境七州,往上能通草原边缘的互市,往下直抵运河。将来铁林谷的货物顺着渠入河,能少走三分之一的陆路,东北的皮毛、药材运进来也方便……” 有人低声议论,觉得这渠修得太宽,耗费怕是不小。 林川笑了笑:“所以我总说,要算长远的账,尤其是战争账!” “战争账?”众人没明白。 林川手指敲在舆图终点处:“铁林谷外是片开阔荒野,无险可守,一旦有敌来犯,骑兵能直接冲到城门外。可要是把黑水河引过来,在这里蓄起一片大水泊,情形就截然不同了!” 他顺着舆图画了一个圈。 “这里的地势北高南低,把位置选好,挖深一下,刚好能圈出一片十里见方的水域,中间还能有几座岛。到时候沿着水岸修起堤坝,进出铁林谷就只剩一条路了,那么,这片水域就成了铁林谷的天然护城河。骑兵想冲锋?步兵想结阵推进?咱们把城墙修到水里,堤坝两侧全是弓箭手和风雷炮,就是来万人队也不顶用。” 众人哄笑起来。 谁都没见过万人队。 可将军这么说出口,大家也都觉得是那么一回事儿。 “那是不是都能修战船了?”有人开玩笑道。 “说得好!” 林川指尖点向水泊,“这里留一道水闸,平时开闸通船,运粮运货自如;战时落闸封死,便是铜墙铁壁。将来蒸汽船造出来,武装货船直接在水泊里操练,进可顺黑水河驰援青州,退能守谷自保。这片水泊,既是屏障,又是咱们的船坞和练兵场。” “大人,争气船是什么船?”有人问道。 “还用说?就是给大人争气长脸的船呗!”有人回应道。 众人又笑了起来。 大人总会说出些奇怪的词儿来。 不过大家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林川笑道:“所以你们想想看,将来,武装起来的货船从这里出发,顺渠入河,往北能镇住草原的部落,往南能护住咱们的商路。到时候,水渠是粮道,是商道,更是咱们铁林谷的护谷河。灌溉养民,运输活谷,水库护家,还能搞养殖……这才是咱们修水渠的目的!” 众人听得直咋舌。 大部分人虽半懂不懂,却被这从未听过的景象勾得心头火热。 这样的议事会,在铁林谷早已成了常事。 有时是围着舆图商量田亩的事情,有时是一起讨论某种器具的改进,有时是林川提出一个大思路交给大家探讨落实…… 主题换了一茬又一茬,参会的人也越来越多。 有刚从流民里提拔的后生,红着脸结结巴巴提建议;有几十年的老匠,就某个工序跟管事争得面红耳赤;有战兵们围在一起讨论演习的战术;偶尔还会请老汉来,听听他说怎么给牛马配种。 人们从茫然、拘谨,到渐渐放开,再到慢慢听着似懂非懂,后来开始尝试自己去思考,参与讨论,甚至提出想法…… 身在谷中的人,日日见着高炉冒烟、田埂添新土,倒不觉得变化有多惊人。 可若是有人细想的话…… 半年前还在为口粮发愁的流民,如今能和众人坐在一起讨论铁林谷的发展…… 恐怕才会猛然惊觉,这谷里的天,早已不是旧时的模样了。 …… 这一日,铁林谷工坊里。 林川正蹲在石碾旁,手里捏着半块灰黑色的硬块,与王贵生、赵铁匠等人头凑在一起。 “你看这水泥的硬度,还差些火候。” 林川用指甲在硬块上划了道浅痕,“烧熟料时的窑温得再往上提提,矿渣的比例也得调……贵生,下午你带两个人,按这张单子上的配比,多烧几窑试试。” “是,大人。” 王贵生刚在纸上记下数字,就听身后传来脚步声。 胡大勇走过来,身后跟着个风尘仆仆的战兵。 “大人,斥候小队回来了。” “哦?”林川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见那战兵一脸倦容,笑道,“辛苦了,先喝口茶。” 他指了指墙角的粗瓷茶壶。 胡大勇麻利地倒了碗热茶递过去,战兵双手接过,仰头灌了大半碗。 趁这功夫,林川又转向王贵生:“记住,熟料一定要锻透,磨粉时粗细要匀。等几批试出来,咱们分别泼上水,看看哪个凝结得最快、最硬实……这东西要是成了,盖房子、修水渠、筑水坝就不用愁了。” “晓得了!” “是,大人!” 王贵生和赵铁匠应着,收拾石碾旁的料堆,退了出去。 工坊里只剩三人,林川往旁边的木凳上一坐,示意战兵也坐下:“路上没出什么岔子吧?来,仔细说说北边的情形。” 战兵把空茶碗往桌上一放:“大人,属下带小队从西梁城往北探了两百多里,草原上除了几处废弃的牙帐,连苍狼部的影子都没见着。” “两百多里都空着?” 林川皱起眉头,“那血狼部那边有什么说法?” “血狼部的斥候也在查。” 战兵说道,“他们说,苍狼部十有八九是挪去阴山西麓了。那边有几片背风的冬牧场,草籽还能撑过寒冬。他们已经派了人往那边盯,说一旦有确切消息,立马派人来报。” 林川“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苍狼部这一转移,让他心里五味杂陈。 往好处想,不用担心战火重燃,冬天里总算能喘口气。 铁林谷的水渠要赶工期,青州的冬麦要防冻,也经不起草原铁骑来搅局。 可往坏处看…… 王爷要万夫长人头,可连人影子都摸不着,这人头要怎么交? c3719.lol。m.c3719.lol 第281章,羌人领地 林川思忖片刻:“按理说,他们粮草应该不够啊……怎么会往北走?” 胡大勇瓮声瓮气地接话:“要不属下带一队人,往阴山西麓再探探?” 林川摆了摆手:“不必。阴山那地方沟壑纵横,咱们不熟地形,冒然进去容易吃亏。先等血狼部的消息再说。倒是西边……” 胡大勇一愣:“西边?再往西就是羌人的地盘了啊……” 林川皱着眉头:“西边没有什么消息传过来?” “倒是没听说什么……” 胡大勇不放心,说道,“我再让人去青州打探一下,问问西边的商旅……” “行。”林川点点头,“还是谨慎些。我总觉得,苍狼部不应该这么老实……” …… 过了西梁山。 继续往西北走三四日,便是羌人的领地。 毛乌素沙地深处,羌人世代栖息的“驼城”正卧在一道干涸的河谷里。 这里没有汉地城池的轮廓,只有上千顶用驼毛与牛皮缝制的帐篷,顺着河谷走势蜿蜒铺开,远看像一峰峰伏在沙地上的巨驼,“驼城”之名便由此而来。 首领巴罕站在河谷最高处的巨石上。 左臂缠着驼毛绳,脸上刺着部落的太阳图腾。 石下的空地上,族人们正围着篝火鞣制驼皮。 妇女们用骨针将驼毛缝进皮料里。 这是制作帐篷的关键,针脚密一点,才能挡住沙暴。 “图巴鲁的商队该回来了吧……” “看日子也差不多了……” “不知道这一趟收成怎么样……” “希望他们一路平安……” 耳边传来族人们的交谈声,巴罕转过头,吩咐一声:“派一队’驼骑’去海子,把水囊全都带回来,沙暴要来了。” “是,头领。” 驼骑是驼城的军队。 除了外出的商队以外,他们族人平日都不骑马,只乘驯化的野骆驼。 这些畜生脚掌宽大,在流沙上行走如履平地。 驼骑士们穿轻便的驼甲,甲片用沙柳木与驼骨混合制成,既防刀剑又能隔热,腰间除了弯刀,还挂着皮囊箭,箭头裹着毒草汁,见血封喉。 河谷东侧的驼栏里,上千峰骆驼正嚼着沙棘。 少年们光着脚在驼群间穿梭,比赛谁能最快爬上驼背。 这是成为驼骑的第一道考验。 老人们坐在帐篷前,用驼骨雕刻护身符。 上面刻着骆驼与星辰的图案,据说能保佑族人在沙暴中不迷失方向。 远处的沙丘线扬起一阵黄雾,那是沙暴来临的前兆。 “让守在盐池的弟兄们撤回来!”他转身喊道,“先躲过沙暴!”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清脆的哨音。 巴罕抬头望去,只见东边的沙丘后出现了几个黑点。 “图巴鲁回来了!” 一名斥候骑着骆驼飞奔而来。 “商队回来了!!” 巴罕从巨石上跃下,终于松了口气。 远处,几十匹驮马拉着大车,车上的货包鼓鼓囊囊。 族人们纷纷欢呼着涌上了去。 图巴鲁翻身下马:“头领!你看我带回了什么好东西!” 他顾不上拍打身上的尘土,一把扯开最前面的货包,露出里面码得整整齐齐的铁器。 围观的人们顿时发出惊呼声。 巴罕眼神一亮:“这么多?” 货包里层层叠叠码着各式铁器,光是钢刀和矛尖加起来就有数百支,还有两大袋子箭簇,以及錾子、铁锤、剪刀、斧头。 “这可都是关内的好货啊!” 巴罕拿起一把钢刀,试了试刀锋,“你走关内了?” “回来走的西梁山。”图巴鲁笑道,“往后咱们就往西梁山做生意,黑风寨要设互市,专门跟咱们通商,以后不用担惊受怕走远路了!” “太好了!”巴罕又惊又喜,“西梁山通了?” “通了!”图巴鲁点点头,“这一趟遇到贵人了,结交了一位姓林的大人物,出手阔绰,不光用最好的铁器跟咱们换了皮毛药材,还送了这个。” 他掀开一辆大车上的毡布,露出几坛被干草包裹的将军醉。 “这可是汉地最好的酒,哈哈哈,林首领说了,送给头领当见面礼!” 巴罕打开泥封,酒香顿时弥漫开来,族人们的笑声也更加热烈。 “不过回来的路上,见着些怪事。” 图巴鲁说道,“过乱石滩时,瞧见好几处新鲜的篝火灰烬,还有马蹄印,不像是咱们羌人的路数,倒像是……草原部落的。” 巴罕的脸色阴沉下来。 “你说的没错。这半个月,咱们的哨探已经跟苍狼部的游骑打了三仗。” “苍狼部?” 图巴鲁吃了一惊,“他们敢往咱们这儿来?” “谁说不是?” 巴罕往东北方瞥了眼,“昨日他们的游骑摸到水源地,被咱们的人打退了。往年他们见了咱们的标记,躲都来不及,今年却像疯了似的,接二连三地闯。” “他们想干什么?”图巴鲁困惑道。 “不知道。”巴罕摇摇头,“兴许是想抢牲口,在探路。眼下要入冬,都得打起精神来,好在你带回来这么多武器!不管是为了什么,苍狼部敢踩进驼城的地界,就得让他们付代价。”他转身吩咐道,“把新换来的铁器分下去,让’沙行者’今晚多派两队,往东探三十里。我倒要看看,这些草原狼到底想干什么。” “是,头领。”一名武士应声离开。 …… 驼城以东十里。 那片海子是羌人赖以生存的水源地。 沙质湖岸泛着白碱,岸边插着十几根缠满驼毛的木杆。 这是羌人标记领地的“界桩”,任何部落见了都该绕道走。 而在更东边,数十里外。 苍狼部的千人队正分成数队人马,四处游曳,寻找着羌人部落的踪迹。 为首的千夫长蒙力克勒紧缰绳,嘴唇干裂。 水囊已经空了大半,从清晨到现在,连只野羊都没撞见。 “斥候回来了!”有人喊了一声。 一个裹着毡帽的骑兵纵马回来,浑身都是沙土。 “千夫长,西边四十里外有片海子,水边有羌人的标记!看水囊的数量,至少有上千人在附近活动!” 蒙力克眼睛一亮:“营地呢?找着没?” c3719.lol。m.c3719.lol 第282章,海子冲突 斥候摇头:“还没找到营地……” “找到海子,就不怕找不到营地!” 蒙力克呸了一口嘴里的沙子,“大酋长说了,抢不到粮草,咱们都得冻死在冬天里!传我命令,分三队绕过去,先把海子围起来!” 千人队瞬间集结,分作三路往水源地方向包抄。 骑兵们的皮靴里灌满了沙,却没人敢放慢速度。 谁都知道大酋长暴怒的模样,就连亲儿子都吊在桩子上被皮鞭抽得皮开肉绽。 远处的沙丘上。 两个“沙行者”趴在沙棘丛后,注视着滚滚向西的洪流。 片刻后,身影消失。 两匹骆驼一前一后,疾驰而去。 …… 过了许久。海子旁。 千夫长蒙力克勒住马缰,眯眼打量着列阵的羌人。 不过数百骑,骆驼卧在阵前,武士们手里的弓箭看着也简陋,多半还是骨头磨的箭头。 “一群沙耗子,还敢挡路?” 蒙力克嗤笑一声,往地上啐了口唾沫。 往年跟羌人交手,对方的箭又慢又软,连皮甲都射不穿。 只要冲过去砍倒几个领头的,剩下的立马就散。 他扬手示意前队:“往前挪!等他们箭射完了,一锅端!” 苍狼部的骑兵们嘻嘻哈哈地催动战马,慢慢往水边靠近。 他们故意敞开阵型,露出胸前的皮甲:“来啊,射穿了算你们厉害!” 就在这时,巴罕猛地将钢刀举起。“放箭!” 喊声未落,弓弦声突然炸响,密集得像一阵急雨。 蒙力克脸上的笑还没褪去,就见一片黑影带着尖锐的破空声扑面而来。 “是铁箭!” 有人惊呼,可已经晚了。 最先冲在前头的骑兵纷纷栽倒,皮甲被轻易穿透。 那不是骨头磨的箭头,是棱角分明的铁家伙! “三棱箭簇!” “汉人的箭!” 混乱中,有中箭的武士大喊一声。 蒙力克心头猛地一沉。 这种铁箭只有汉人的边军才有,羌人怎么会有?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前队瞬间倒下一片。 惨叫声混着惊马的嘶鸣,苍狼部的阵型顿时乱了套。 “怕个屁!他们箭不多了!” 蒙力克猛地抽出弯刀:“跟我冲!砍翻他们的驼阵!” 苍狼部的骑兵们被激起了凶性,催动战马,朝羌人冲了过去。 “驼阵起!武士们,准备厮杀!” 巴罕大喊一声。 他身后的武士们握紧铁矛,脸色涨得通红。这些日子,苍狼部游骑再三挑衅的火气,加上刚分到手里的铁器带来的底气,早已在他们胸中憋成了一团火。 “守着海子!让这些草原狼知道,驼城的水,不是谁都能喝的!” “草原的杂碎——来啊——!!” “一群破烂货——” 双方的距离瞬间缩短。 第一波冲撞撞上了驼阵,预料中的溃散并没有出现。 这一次,羌人的回应带着从未有过的悍勇。 战马的嘶鸣、骆驼的怒号、兵刃的碰撞声搅成一团。 蒙力克的弯刀劈在一头骆驼的脖颈上,却被厚实的皮毛和骨骼震得虎口发麻,他还没回过神,一支铁矛就从斜刺里捅来,擦着他的肋下滑过,带起一串血珠。 “这群杂碎!”他怒吼着翻身砍倒那名羌人。 年轻的羌人武士攥着新的短刀,躲过一记劈来的弯刀,反手就捅进了对方的小腹。 他拔出刀,温热的血喷了满脸。 他踩着尸体往前冲,铁矛刺穿了另一匹战马的前腿,让马上的骑兵摔了个嘴啃泥。 苍狼部的骑兵们渐渐发现不对劲。 这些羌人不像以往遇到的部落那样慌乱,他们有的骑着骆驼游走,有的贴着地上的驼阵,彼此互相掩护,铁矛捅向马腹,钢刀专砍人腿。更让他们心惊的是,对方的铁器太锋利,自己身上的皮甲根本挡不住,往往一个照面就被划开血口。 蒙力克杀红了眼,他挥刀劈开一名羌人的铁矛,却看见自己的左翼已经被冲散。 十几个骑兵被羌人围在水边砍杀。 “靠拢!给我靠拢!” 他尝试着收束阵型。 可水边的地形狭窄,骑兵们挤在一起,腾挪不开。 “守住海子!沙暴来了!” 巴罕抬头望了眼天空,日头已被黄云遮了大半,风里的沙砾越来越密。 年轻的沙行者射光箭囊里的铁簇箭,就抽出腰间的短刀,与一个扑上来的苍狼骑兵滚作一团。他死死咬住对方的胳膊,另一只手将刀捅进对方的肋下,直到对方不再挣扎,才满身是血地爬起来,抓起地上的铁矛又冲上去。 风突然变得狂暴,卷起的沙砾打在人脸上生疼。 天边的黄云已压到头顶。 日头彻底不见了,天地间昏暗如同黄昏。 苍狼部的骑兵们有些慌乱,战马在越来越烈的风里躁动不安。 “是沙暴——!”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苍狼部的骑兵们顿时混乱起来。 他们最怕这种突如其来的天灾,在开阔的草原上,沙暴能把整支队伍卷得无影无踪。 巴罕怒吼一声:“苍狼部的孬种!怕了吗?” 他挥刀指向混乱的敌阵,“杀过去——!” 话音刚落,一道黄龙般的沙墙从天际线碾来,瞬间吞噬了最前排的骑兵。 狂风呼啸着掀起漫天沙砾,人在里面连眼前的同伴都看不清,只能听见战马惊恐的嘶鸣和人的惨叫。 苍狼部的阵型彻底乱了,骑兵们在风沙中互相冲撞,弯刀劈砍的不知是敌人还是自己人。 反观羌人的驼骑,武士们早将整个脸都蒙住,任凭风沙抽打。 他们熟悉这片土地的脾气,而胯下的骆驼,更是习惯了沙暴。 “反击!跟着骆驼走!” 卧在地上的骆驼们听到号令,顺着风势缓缓站起。 驼铃在风沙中摇出断断续续的节奏。 羌人武士们猫着腰,跟着驼铃的方向往前推进,铁矛凭着声音刺向发出惊惶叫喊的地方。 而苍狼部的骑兵们彻底乱了套,战马在沙暴中受惊狂奔,骑兵们互相冲撞,不少人从马上摔下来,瞬间就被风沙迷了眼,在地上摸索着挣扎,很快就被羌人的钢刀了结。 蒙力克被风沙灌得喘不过气。 他想指挥撤退,却发现身边只剩下寥寥数人。 一匹受惊的战马撞了他一下,他踉跄着差点摔倒,回头望去,只见自己的千人队已经分散,在黄蒙蒙的天地间四处奔逃,而那些羌人的身影,却像沙地里的鬼魅,借着风沙的掩护,收割着他们的性命。 他咬着牙调转马头,拼尽全力往东边冲去。 身后的厮杀声、惨叫声被沙暴卷着,渐渐变得模糊。 他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这些羌人,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能打? …… c3719.lol。m.c3719.lol 第283章,守株待兔 “大人,有消息了。” 胡大勇冲上三楼。 林川正对着铺开的羊皮地图出神,听见声音便抬了头。 地图上用炭笔圈着几处地名,阴山西麓的位置被打了个醒目的叉。 那是预估的苍狼部大营的所在地。 “坐下说。”他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胡大勇来到地图旁,从怀中掏出几张揉得皱巴巴的纸条。 “血狼部探子在阴山西麓瞅见了苍狼部的主力帐篷,连绵能有五里地,牛羊群漫山遍野,看样子是要在那儿扎营过冬了……对,就是这个位置。” 他指着地图上打叉的地方,点点头。 “是全部主力?”林川问道。 胡大勇摇头:“不是,少了一支万人队。” “少了一支万人队?” 林川一愣,“没看错?” 胡大勇摇头:“不会看错。血狼部很熟悉苍狼部的情况,他们共有五个万人队,各插着青、赤、黄、白、黑五色狼旗,这次在阴山西麓只瞧见四面旗,阿都沁的黑旗压根就没见着。” 林川目光一亮:“所以说,阿都沁的万人队没有回北边?” “对!”胡大勇拿出第二张纸条,“走西梁城的商队说,看到有大股骑兵往西去了。” 又拿出第三张纸条:“岚县那边的消息,也看到鞑子骑兵,数量不明,不过是往南……” “……西?” 林川紧皱眉头,视线从西梁城往下,落在岚县的位置,“……南?阿都沁这是要做什么?” “大人,这是要把西梁山围起来?”胡大勇看着地图上的走势。 “放屁,西梁山那么大,一百个万人队也围不起来。” 林川眨了眨眼睛,纳闷道,“往西……肯定是奔着羌人去的,抢牛马骆驼,这往南是干嘛去?” “还能干嘛,抢汉人的村子呗!” 胡大勇道,“这是鞑子最爱干的事儿啊!” “没那么简单。”林川摇摇头,“主力守着牧场,分兵南下劫掠……丢了万匹战马和粮草,过冬的存粮肯定不够。分兵劫掠,肯定是想抢粮补亏空,可只是抢的话,不保险啊……” 胡大勇嗤笑一声:“不抢还能怎么地?难不成去跟西梁王要啊?” “哎?”林川站直了身体,“你说的对啊,就跟西梁王要!” “啊?”胡大勇一愣。 “苍狼部跟西梁王可是老交情了。” 林川手指沿着岚县往下,“如今他们粮仓空了大半,主力又困在阴山西麓动弹不得,除了抢,最靠谱的就是找西梁王借粮。” 胡大勇挠挠头:“西梁王会给?” “不给也得给。” 林川笑了起来:“苍狼部要是垮了,西梁王就得独自面对镇北王,他精明得很,绝不会干这种赔本买卖。而且我判断,这支南下的骑兵,就是阿都沁亲自带队。” 胡大勇眼前一亮:“大人是说,他亲自去见西梁王?” “没错!”林川目光狠戾起来,“如果我是阿都沁,不但要亲自见西梁王,而且,还要亲自押运粮车……” 胡大勇惊喜道:“大人,那岂不是个好机会?” 林川沉默半晌:“我也只是猜测而已……不过,这个可能性的确很大!关键是,如果真的押运粮车回草原,往北的几条路,他会走哪一条……” 胡大勇盯着地图:“要运粮给苍狼部,只有两条路走。要么过两道北关,在西梁城东侧过去;要么走西梁山的峡谷……”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会有大部队往西……” 林川在西梁山北边划了一道,“绕过镇北军的整条防线,不用担心被阻挡。” 胡大勇点点头:“而且西梁山里都是山寨,阿都沁根本不用担心!” “所以他们多半会走西梁山!” 他直起身:“传令下去,让斥候队把西梁山往汾州城的路盯紧了,再派两队人去北关附近侦查。一旦发现粮车,先摸清护送的兵力。汾州到西梁山有三百里,粮车重,走不快,咱们有的是机会。” 胡大勇皱起眉头:“大人,那咱们就在铁林谷等着?” “不。”林川摇摇头,笑了起来,“咱们去黑风寨,守株待兔。” …… “回寨子?” 校场边,风卷着落叶掉在脚旁。 陆沉月听到林川的话,手里的长枪戳在地上,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眨了眨眼:“干嘛去?” 上次回黑风寨,他说要查探石炭矿,结果矿脉找到了,她也被留了下来。 这次…… 她心里咯噔一下。 莫非又是故技重施? “我在这儿是不是碍你事儿啊?” 陆沉月的声音里带了点说不清的别扭。 “……啊?” 林川被这没头没脑的埋怨怼得一愣,下意识开口,“我说姑奶奶……” “别叫我姑奶奶!” 陆沉月猛地抬枪,枪尖差点戳到他鼻尖,“辈儿差太大了,像什么样子!” “哎呀……”林川往后躲,“你碍我啥事儿啊?我巴不得你留在这儿呢……” “那你还赶我……嗯?” 陆沉月的话卡在喉咙里,突然反应过来,“你想让我留在这儿?” “对啊!”林川点头如捣蒜,“你功夫那么厉害,留在这儿镇场子,我多平安顺遂啊……” “你、你、你拿我当保镖?” 陆沉月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抡起手中枪杆子,“我现在就杀了你——” “哎呀怎么又动起手来了啊?” 林川拔腿就跑,“我这是实话实说啊!” “我让你实话实说!我让你平安!我让你顺遂——” 陆沉月提着枪追上去。 校场里的弟兄们见状,纷纷埋头操练,谁也不敢正眼瞧。 远处,铁林酒楼二层。 雕花木窗半开着,将校场方向的喧闹隐隐约约漏了进来。 芸娘和秦砚秋正挨着窗坐,绣架上摊着块素白绫罗。 芸娘拈着针往上面绣一枝初绽的红梅,秦砚秋则低头穿引着金线,要勾出只振翅的蝴蝶。 远处传来一阵熟悉的惨叫,混着女子的嗔怒。 两人同时抬起头,往校场方向望去。 只见林川抱着头在前头跑,陆沉月提着长枪在后头追。 芸娘看着那狼狈逃窜的身影,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我还当咱们家相公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没想到遇上陆姐姐,倒像是耗子见了猫似的,跑得多快。” 秦砚秋也放下了绣绷,眼底漾起笑意:“是啊……不过陆姑娘对将军是真好,前些日子,还在太州城救了将军……” “姐姐……”芸娘凑近她,促狭道,“都这时候了,还叫什么将军?跟我学,该叫相公才是。” 秦砚秋的脸颊腾地红了,嗔道:“说什么呢?没个正形!你这当家主母的,也不怕被底下人听见笑话,羞不羞!” “羞什么?”芸娘挑起眉毛,“咱们姐妹共侍一夫,往后日子还长着呢……” c3719.lol。m.c3719.lol 第284章,瞬发地雷 “……话说回来,秦姐姐,你到底是何时看上相公的?” 芸娘手肘支在窗台上,好奇地问道。 秦砚秋的脸“腾”地红透了,手中金线顿时缠成一团:“哎呀……你这丫头,净问些羞人的……” “好姐姐,快告诉我嘛。” 芸娘凑近了她,“咱们姐妹还有什么藏着掖着的?” 秦砚秋咬着唇,半晌才开口:“我、我也说不清楚……就是……就是觉得将军身上,有种别的男子没有的气魄。” “气魄?”芸娘歪着头,“是说他挥刀打仗的样子?” “不全是。”秦砚秋摇摇头,目光望向校场的方向,“以前在县衙见的,不是酸文假醋的秀才,就是作威作福的公子,一个个冠冕堂皇,可将军不一样……他说话直来直去,不糊弄人,对身边的人好,而且,是杀鞑子的英雄……” “你这么说,我倒也觉得。” 芸娘托着腮,忽然叹了口气,“相公跟以前真是差别好大。” “以前?”秦砚秋好奇地追问,“将军以前是什么样子?” “嗯……”芸娘想了想,突然笑了起来,“以前的相公啊,可是个手无……手无捉鸡……” “是手无缚鸡之力。”秦砚秋轻声接道。 “对对对,手无缚鸡……鸡力!” 芸娘拍了下手,“真的,以前他连个水桶都提不动,我还笑他是文弱书生。不知怎的,突然就换了个人……” 她说着说着,脑中忽然闪过那夜的光景…… 脸颊一下子烧了起来。 “啊……我懂了。”她恍然大悟。 “懂了什么?”秦砚秋不解地看着她。 芸娘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兴许是成了真正的男人,就有力气了……” “……嗯?” 秦砚秋愣了愣,没明白这话里的意思。 “怎么叫……成了真正的男人?” “哎呀……这我可不敢给你解释……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为何我能知道?” “姐姐……你别问我了……” …… 仓库前,辅兵们扛着炮筒、推着粮车往来穿梭。 陆沉月看着不断往马车上装的火器,眉头皱了起来。 “真要回去打仗?”她问林川。 林川点点头:“嗯。苍狼部可能会借道黑风寨往西北,早点过去布防。” “那我得跟你一起回去。” 林川愣了愣:“你刚才不是说不打算回去吗?” “此一时彼一时。”陆沉月别过脸,看着仓库那边忙碌的辅兵,“我得保你条命……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的寨子咋办?” “我有事你寨子也没事啊。”林川觉得好笑,“之前说的那些章程,弟兄们照着做就行。” “谁说的?”陆沉月不理他,“你得帮我……龟、龟、龟……” 林川瞅着她急得瞪眼睛的模样,忽然反应过来,忍着笑接道:“规划?” “对!就是龟话!”陆沉月赶紧点头,又忍不住撇撇嘴,“也不知道你怎么想出来的怪词儿,绕得人头晕。反正你得亲自盯着,不然那些笨蛋肯定弄砸。” “行行行……”林川没办法,“那你必须得听我调度,不能再像锁龙关那样蛮干了。” “那得看你说得有没有道理。” 陆沉月扬起下巴,转身就往马厩走。 “赶紧备马,磨磨蹭蹭的,等鞑子打到门口了都!” “哎,等等……”林川赶紧叫她。 “等什么等!”陆沉月不理他,牵过胭脂,翻身上马。 “吃过饭……才走啊……”林川的声音在后头响起。 陆沉月一愣,顿时卡在了马背上。 “……” 她张了张嘴,方才急吼吼的气势瞬间泄了大半。 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噜”叫了一声。 “……那就……吃了再走。” “大人——” 王贵生抱着个盒子跑过来,解了陆沉月的尴尬。 林川回过头:“怎么了?” 王贵生掀开木盒,里面垫着厚厚的绒布,整齐码着二十个铜铁玩意儿,看着像缩小的转轮。 “大人,这个‘打火雷’的引信装置,就做出来这二十个,您看……都带上吗?” “二十个也不少了,都带上。” 林川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关键时刻,这些东西能顶得上百十个弟兄。” “哎!好,好!” 王贵生连连点头,像是捧着稀世珍宝似的,转身离开。 也难怪他这般珍视。 这不到巴掌大的装置,是他带着三个老工匠熬了一个多月才弄出来的“钢轮点火器”。 先前林川总念叨着要做瞬发地雷,说原来的石头雷引信要靠点火,不能远距离使用。 按林川的想法,这点火装置原理其实跟火柴差不多。 木棒蘸了硫磺晾干,在火石上使劲蹭,就能擦出火来。 可道理简单,做起来却难。 硫磺这东西性子烈,天热点就能自己冒火星。 往雷里一装,没等敌人来,自己就有可能先炸了。 实验的时候,前前后后炸坏了十几个石雷,还伤了个学徒。 王贵生愣是不服输,抱着林川画的那几张歪歪扭扭的图纸,对着火石、钢片琢磨了半个月,竟真捣鼓出这钢轮玩意儿。 轮子上刻着细密的齿,旁边卡着块火石。 只要把连着引信的麻绳一抽,钢轮就“噌”地转起来,跟火石一擦,火星“噼啪”就溅出来。 快得连眨眼的功夫都没有。 只是这宝贝金贵得很,一套装置就只能配一颗雷。 三个老匠人守着炉子,锤敲錾凿忙了半个多月,才攒出这二十个。 可即便产量再低,作为铁林谷压箱底的秘密武器,也值得这般精雕细琢。 毕竟有了这玩意儿,原先的石头雷才算真正脱胎换骨,升级成了真正的“地雷”。 新型地雷用生铁铸成。 比起铸铁,生铁质地更脆,炸开来时能裂成更多锋利的碎块,飞溅的破片能扫倒半片骑兵,杀伤力更厉害了许多。 除了埋在地下的生铁地雷,用生铁做的手抛雷也装了满满一箱子。 这些比拳头还大的圆疙瘩,引信孔比生铁雷更粗,还是和以前一样,得先用火折子点着了,再朝着敌阵猛扔过去。 虽说离林川念叨的“不用火折子、一拉就响”的真正手雷还差着远,可这般沉甸甸的分量,加上生铁碎裂时的狠劲,扔出去的威力,比原来提升了数倍。 如今拥有这些家伙,铁林谷的战力,早已成了让人猜不透的谜。 c3719.lol。m.c3719.lol 第285章,嚼食喂母 三百骑兵,十台大车。 缓缓驶出了铁林谷城门,踏上往西梁山去的路。 除了四台大车的装备之外,剩下的六台大车装得满满当当的棉衣、皮草、铁器。 黑风寨如今聚集了不少青壮年汉子,妇人却少。 缝制冬衣的人手本就紧缺,眼看寒冬将至,若是没有足够的御寒衣物,这个冬天怕是难熬。 他特意让人从青州府采买了这批物资。 棉衣厚实耐穿,皮草更是能抵挡住山里的寒风,足够让寨民们暖暖和和过冬了。 墨香炭炉他没有带。 这玩意儿做出来就是当奢侈品的,寻常百姓人家用不上。 要用,就用普通的铸铁炉子就行。不烧墨香炭,只烧石炭。 大车里,还堆着二十个黑黢黢的铸铁炉子,样式简单却结实。 林川没带那些精致的墨香炭炉,那玩意儿本就是供富贵人家享用的奢侈品,寻常百姓用不上。 这些铸铁炉子只烧石炭,火力旺还耐烧,虽比不得墨香炭炉洁净,却最是实用。 二十个炉子,黑风寨的核心管事和工匠们分一分,勉强也够用了。 上次陆沉月带着车队来铁林谷,刘三刀他们回去的时候,不光拉走了一批生铁,他还特意派了二十个熟悉铁林谷事务的匠人跟着回去。 算算日子,黑风寨的高炉和铁匠铺这会儿该是建起来了吧? 那些匠人手艺扎实,又熟悉高炉的运作,想来能帮着黑风寨尽快开炉炼铁。 只是不知道,给刘三刀安排的寻铁矿的任务,他完成得如何了。 这个时候,高炉和铁匠铺应该已经建起来了。 也不知道给刘三刀安排的寻铁矿的任务,完成的如何。 想到这里,林川微微眯起眼。 如今他已经确定,脚下这片大地正是晋地。 晋地多矿产,相应的找矿工作也已经大范围了。 除了已经找到的石炭和铁矿,石灰石也得重点寻找。 那不光是冶铁时必不可少的熔剂,能去除铁矿里的杂质,让铁水更纯净。而且眼下正在研发水泥,相信很快就能做出来,如此一来,对石灰石的需求就会猛增。 另外,铜矿也不能忽视。 无论是打造火炮还是……嗯,都离不了铜。 就这样一路想着走着。 路旁的茅草长得比人高,流民已经少了许多。 偶尔能撞见几个裹着破毡的身影,缩在沟壑里。瞧见骑兵队过来,有人拼命往草堆里钻;有人抱着孩子大气不敢喘。等陆沉月递干粮过去,才发现怀里的孩子已经干了。 这些人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已经被吓破了胆。 看到兵,就像见到匪一样。 林川心中暗自叹了口气。 在这片土地上,兵与匪,有时本就没什么分别。 “你看那边。”陆沉月皱起眉头。 林川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路边的土坡下,几具僵硬的躯体蜷缩在乱草里。 身上的破衣被扯得稀烂,裸露的皮肤上布满青紫的伤痕。 有个半大孩子,小手还保持着攥紧的姿势。 显然不是饿死的。 “应该是被抢了。” 胡大勇在后面低声道。 他勒马绕过去,拨了拨尸体旁的草丛,露出半截断裂的扁担。 “看这架势,是带着家当赶路的,被劫道的杀了。” 队伍继续前行。 经过一片坍塌的驿站时,树下坐着个瘦得只剩骨头的汉子。 他旁边斜搁着根磨得发亮的扁担,两头挂着竹筐。 一个筐里堆着条打满补丁的薄被,压着些豁口的陶碗瓦罐。 另一个筐里,蜷缩着个满脸皱纹的老婆婆,干瘪的手搭在筐沿,眼已经瞎了。 林川勒住马,翻身跳下来。 那汉子听见动静,猛地抬起头。 看到林川,他脸上瞬间没了血色。 汉子用尽力气站起身,右手下意识攥紧了身边那把生锈的柴刀。 “放下刀吧,我不是来抢东西的。” 林川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扔了过去。 汉子盯着纸包僵了半晌,才缓缓弯腰捡起。 他拆开油纸,里面的麦饼香瞬间飘了出来,还夹着两块酱肉。 汉子的眼睛陡然睁大。 林川没说话,就那么站在几步外看着他。 汉子也不说话,猛地抓起麦饼塞进嘴里,狼吞虎咽地嚼着。 胡大勇在后面看得皱眉:“这家伙,怎么光顾着自己吃?” 说着就要上前,却被林川伸手拦住。 下一刻,那汉子转身回到竹筐边,跪在地上,把嘴里嚼烂的食物吐在手里。 他小心翼翼地扳开老婆婆的嘴,把混着唾液的糊糊塞进去,声音哽咽起来:“娘啊……有吃的了……有吃的了啊……” 老婆婆的嘴慢慢张着,任由儿子把食物送进喉咙。 浑浊的眼睛里滚下两行泪,顺着满脸的皱纹往下淌。 林川看着眼前这一幕,冲汉子说道:“往东走,去铁林谷。” 汉子抬起头,没听明白他的意思。 “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往东,翻过山进了荒原,东边有个铁林谷!” 胡大勇大声给他讲解着路线,“铁林谷是林大人的地方,那边正在招人垦荒、挖矿,管饭管住,还给冬衣。你带着老母亲去,就能活下来!” 汉子愣住了,手里的柴刀也早已扔在了地上。 他看着林川身后那些骑兵,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 “路不远,顺着官道走下去,看到山谷间的城门就是。” 林川从怀里掏出块木牌,扔给他,“拿着这个,守卫不会拦你。” 木牌落在汉子脚边,上面刻着个简单的“林”字。 汉子捡起木牌,看了看牌子上的字,又抬头看了看林川。 豆大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他突然双膝跪地,冲林川认认真真磕了个响头。 “谢官爷……谢官爷咧……” 转身就抱住了老婆婆:“娘哟,听见没?咱们有去处咧!二娃能给您养老送终咧!” 汉子抱着老娘号啕大哭。 队伍里的骑兵们纷纷别过脸去。 有的强忍住哽咽,而有些人已经是泪流满面。 他们大多也是从苦日子里熬过来的,谁没见过亲人挨饿、流离失所的模样? 此刻看着这对母子,再想想如今在铁林谷的生活,心里都觉得,林大人就是他们的天。 林川点点头,没再说话,翻身上马。 队伍走出去老远,他回头望了一眼。那汉子正用扁担挑着竹筐,小心翼翼地把老婆婆护在怀里,朝着与他们相反的方向走去。 扁担很稳,他走得很有力。 陆沉月骑在胭脂上,背着林川用力擦了把眼泪。 她心里暗自决定: 接下来两天,不生林川的气了…… c3719.lol。m.c3719.lol 第286章,镰刀旗 第二天下午,队伍抵达了锁龙关。 时隔数月,锁龙关已尽显破败。 说也奇怪,一个地方,只要没有了人生活,便会很快破败下去。 曾经立得笔直的木柱,竟然已开始腐烂,表面蒙着层黑绿的霉斑。 不少房屋已然坍塌,断梁残椽乱七八糟地堆在地上,被风吹来的尘土半掩着。 原本用新鲜原木修建的寨墙,也都裂开了口子。 风穿过缝隙,发出呜呜的声响,更显得这地方荒凉孤寂。 队伍沉默地穿过这片破败之地。 再往山里走了十里,明显感觉到路平整了不少。 “这路……修过?”林川问陆沉月。 “谈不上修。”陆沉月摇摇头,“寨里人平日里外出办事,都习惯揣把镰刀或榔头。瞧见挡路的石头就合力搬开,遇着坑洼就顺手填些土,草长得密了就趁着歇脚时割掉。你上次说往后要通商路……大伙都盼着商队能往这儿走呢,路弄得好些,他们下次自然愿意再来。”” “干得好。”林川赞赏道。 黑风寨和铁林谷相比,最大的优势,就是寨民们心齐。 不需要慢慢的引导,只要大当家定下什么事,大伙儿便铆足了劲儿冲。 过了白龙寨,再翻过一个山头。 黑风寨骤然撞入视野。 林川勒住了马,惊讶地望着前面的山谷。 不过半年光景,这片曾像野草般杂乱的山谷,已经大变样了。 山顶那片歪歪扭扭的窝棚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半坡上新盖的二十几间土坯房,屋顶苫着整齐的茅草,远远望去,整齐划一。 “是按铁林谷的房子样式盖的。” 陆沉月开心起来,她指着那些新房舍,“刘三刀带着弟兄们从山里凿的青石做寨墙,盖房子夯土掺的石灰,比铁林谷的第一批房子还结实。” 林川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 谷口那道缓坡果然动了工,半人高的石墙沿着山势蜿蜒。 墙头上,一面插着的黑旗在风里猎猎作响。 上面竟然绣了一把镰刀。 “你这、你这……”林川指着那面旗,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陆沉月捂着嘴笑,“你忘了?上次在铁林谷,你说你们那面斧头旗,还缺把镰刀配着才像样。喏,这不就有了?” 林川简直哭笑不得。 他伸手揉了揉眉心,想起这回事了。 当初铁林谷绣战旗,库房里的金线用得只剩个底,仓促间只绣了一把斧头。后来陆沉月问起来,他随口讲了讲,又念叨了句“等有了线,得补把镰刀才完整”,后来忙着练兵、造器械、打仗、赚银子……早把这茬抛到了脑后。 哪曾想,他自己都忘了的话,这姑娘竟记在了心里。 黑风寨的黑旗上,愣是多了把白生生的镰刀。 斧头配镰刀,竟有种说不出的默契。 “行吧。” 林川笑着摇摇头,“斧头劈柴,镰刀割麦,倒也应景。” 陆沉月笑道:“等下次去铁林谷,我把金线带足了,给你们那面也补上。” 众人继续向前。 看着那面镰刀旗,林川心中百感交集。 恍惚间,他想起后世那面旗帜的模样。最初也是镰刀配斧头,后来才换成了锤头。 那时的图案里藏着一个民族的觉醒,藏着千万人的热血。 而他当初在铁林谷选斧头做标记,不过是想着乱世之中,得有股劈山裂石的狠戾,才能让弟兄们活下去。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这双手握过锄头,也提过刀。 当初铁林谷的斧头旗绣到一半时,他不是没想过补全那把镰刀。 可真到了该动手的时候,心里会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 他不知道当镰刀真正绣上去的那一刻,自己会是怎样的心情。 是像见到故人般的恍惚? 还是像埋下种子般的踏实? 山风吹动旗子,那把镰刀仿佛在颤动。 林川忽然明白,自己心里那点固执的念头,或许从一开始就不只是为了活下去。 他想让斧头劈开乱世的混沌,想让镰刀收割求生的希望,更想让那些在后世支撑着民族走过苦难的东西……那些叫做信念、叫做团结、叫做生生不息的东西,能借着这面旗帜,在这片饱经战火的土地上扎下根来。 或许这面镰刀旗,本就不该只是铁林谷那面的补充。 它在黑风寨的山头上扬起,带着这里的人对安稳日子的期盼,带着汉民骨子里的韧劲,和铁林谷的斧头旗遥遥相对,倒像是在共同说着一句话: 有些值得坚守的东西,总会留下来的。 脚下的山路拓宽了两倍,车辙痕深深浅浅,显然常有人往来。 几个穿着粗布短打的汉子正扛着木料往坡上走,瞧见队伍过来,远远就大喊:“陆当家回来了!林大人回来了!” 喊声在山谷中阵阵回响。 星星点点,从山坡上冒出了许多人。 看不清模样,只能看到人们挥舞着双手,欢呼声盈满了山谷。 “看,那就是你说的集市。”陆沉月指向谷外的平地。 那里已经搭起了几排木棚,棚下堆着山货和陶罐。 几个穿蓝布衫的人正和寨民讨价还价,看模样竟是山外赶来的商贩。 刘三刀大老远冲过来。 没等林川翻身下马,他扑棱棱就趴在了地上,跪下磕头:“大当家,大人,高炉成啦!” “成啦?”陆沉月又惊又喜。 “嗯呐!”刘三刀抬起头来,“月初炼出来第一炉铁!已经能打镰刀和榔头了!” 林川翻身下马,一把拽起他来:“走!瞧瞧去!” 刘三刀小跑着走在前头带路。 陆沉月跟在林川身后,看着他伸手摸着新砌的土坯墙,又比划着石墙的高度,显然,这里的变化也让他欣喜无比。 突然想起上次他蹲在地上画规划图的模样。 那时总觉得从他口中说出的那些东西,可望而不可及。 可此刻看着谷里一天天的变化…… 不就是他口中说的新寨子? “比我想的快多了。” 林川一边走一边说,“寨墙有些矮了,还得再往高筑三尺,加个箭楼。到时候守着这山口,寻常的兵马根本闯不进来。” “大人,早备着石料了!” 刘三刀咧嘴笑起来,“这回高炉也成了,铁矿也搞定了,以后就能多打些锤头凿子,山上石头多,定能再建一座铁林谷出来!” “铁矿也找到了?”林川惊喜问道。 c3719.lol。m.c3719.lol 第287章,落草为寇 “嗯呐!” 刘三刀用力点头,“就按大人说的法子,山里山外都贴了悬赏告示,但凡能说出铁矿影子的,都给赏钱!您猜怎么着?头三天就涌来七八个送信的,指的地方挖下去全是好铁石……敢情这西梁山压根就是座铁山呐!” 他越说越兴奋,唾沫星子横飞:“前些日子县衙派了几个官差来嚷嚷,说这矿得归官府管,不让咱们动。他奶奶的,弟兄们直接抡着棍棒把人揍出去了!官府也配管黑风寨的事?咱们这群人,本就是落草为寇……” “啪!” 一声脆响打断了他的话。 刘三刀脖子猛地一缩,捂着后脑勺转过来。 立马变成了一副哭丧相。 陆沉月站在他身后:“刘三刀,你才是落草为寇!你全家都落草为寇!” “哎哟姑奶奶,小的嘴笨说错话了!”刘三刀慌忙弓腰,“是小的混账,您别气坏了身子……” 林川忍俊不禁,强憋着笑摆手:“好了好了,先带我们去看炉子。” “哎哎哎!这就去!”刘三刀如蒙大赦,捂着脑袋转身就跑。 林川回头看向陆沉月:“你说你,跟他置这气干嘛……” 他话音刚落,就见陆沉月的脸颊腾地红了。 也不说话,只是气呼呼地跟了上去。 林川哪里知道,如今她最忌讳的,就是“匪”这个字。 兵匪自古两途,若是她被钉死在“山匪”的标签上,那他呢? 他带着铁林谷的队伍,是要守土护民的兵。 这事儿藏在她心里好些日子了。 偏偏刘三刀哪壶不开提哪壶。 前面刘三刀已经喊起来:“大人!炉子就在这儿!您快瞧瞧!” 工坊藏在山后那片凹地里,远远就瞧见几道淡青色的烟柱直上云霄。 原先裸露在外的煤层,如今已经挖进了山腹,形成一道黑黢黢的巷道。 入口处支着粗木支架,几个矿工正推着装满石炭的矿车出来。 巷道外的空地上,石炭堆得像座小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呛人的硫磺味。 往凹地深处走,一片开阔地上星罗棋布地立着二十多个土坑。 每个坑口都蒙着厚厚的泥,只留个小口冒着白汽。 这便是土法炼焦坑。 坑边堆着刚出窑的焦炭,两个工匠正用铁钩翻搅坑口的泥土,脸上沾着黑灰。 再往前,三座高炉便撞入眼帘。 夯土筑成的炉身足有两丈高,炉身外壁被火烤得发黑。 炉口吐着火舌,风一吹,便裹着火星往上飘。 炉前的空地上,十几个铁匠光着膀子抡着大锤小锤。 “这高炉是按图纸造的,烧的都是炼好的焦。” 刘三刀大声喊道,“头一炉就出了铁水,红得像太阳!” 众工匠正抡着锤子埋头忙活,听到刘三刀的喊声,纷纷抬起头来。 待看清是林川,众人脸上瞬间绽开又惊又喜的神色。 “是林大人!”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众人手里的铁钳、锤子扔了一地,纷纷往这边涌。 “大人来啦!” “大人可安好?” “盼着您来呢!” 七嘴八舌的问候混着膝盖撞地的声音,众人扑通扑通跪了一地,一个个直挺挺磕下去。 “哎呀都起来,快起来!” 林川连忙上前,一把扶住最前头的老匠人。 这老汉是铁林谷派来的老手,此刻激动得手抖,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林川拍了拍他的胳膊,朗声道:“大伙在这儿辛苦几个月,帮黑风寨立起了高炉,炼出铁来,都是大功,该赏!” “谢大人!” “大人这话折煞俺们了!都是份内事!” “能跟着大人做事,是俺们的福分!” 匠人们又要往下跪,林川赶紧抬手拦住:“说了一万遍,再跪就生分了。你们都是手艺傍身的师傅,不是磕头虫。走,带我瞧瞧你们炼的铁!” 这话一出,匠人们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嘿嘿笑着起身。 老匠人抢先一步,颤巍巍从地上拖过一根铁条:“大人您看!这是昨天新出的铁,硬得很!” 林川接过铁条,试了试,心里愈发踏实了下来。 “好啊……太好了!” 他点点头,目光扫过煤矿、炼焦坑、高炉、铁匠铺,看着这片从无到有的工坊,不由得一阵感慨,“现在黑风寨能炼铁了,咱们就又多了个基地!这里人口少,等生意做起来,没准比铁林谷过得还好……” 众人哈哈笑了起来。 正说着,胡大勇大步流星地领着两人过来,正是赵黑虎和周瘸子。 “大人!”两人见了林川,齐齐跪下,抱拳行礼。 “起来说话。”林川摆了摆手。 两人“哎”了一声,麻溜地起身。 林川先看向赵黑虎:“铁腚,身上的伤都好利索了?” 赵黑虎猛地一愣,挠着后脑勺嘿嘿笑:“大人咋、咋也跟着叫属下这绰号……” “大人问你话呢!”胡大勇抬脚就往他屁股上踹了一下,“利索点!” “回大人!”赵黑虎瞬间收了笑,挺直腰杆,“早好利索了!除了拉弓还差点劲儿,别的啥都不耽误!上蹿下跳,飞檐走壁,翻山越岭,就是跟周瘸子干仗,也准保赢他!” “你放屁!”周瘸子当即瞪眼,“哪回不是老子让着你这憨货?” “嘿,不服现在就比划比划!”赵黑虎也梗起脖子。 “行了,别闹。”林川朗声大笑,转头看向周瘸子,“你兄弟可有消息了?” 周瘸子脸上的戾气瞬间散了,红了眼眶,“噗通”又跪了下去:“谢大人还惦记着!我兄弟还活着,还在西梁城墙上呢!” 谁都记得上次的事。 当时他听说自家兄弟困在西梁城,急得红了眼,竟当众冲撞,差点就被军法处置。 林川把他扶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活着就好。等忙完这阵,我问问将军,有没有办法把他调来铁林谷,跟你团聚。” “哎呀,那可太好啦!”周瘸子又跪下去,重重磕了个头,“谢大人恩典!” 赵黑虎在旁边看得直咧嘴,伸手想拉他,又讪讪地收回手,冲林川道:“大人放心,等接了周兄弟来,我保准护着他,谁也欺负不了!” “就你能耐。”周瘸子抹了把脸,瞪他一眼。 “你俩臭活宝,也不看看这是啥地方,再吵就给你们扔洞里挖三天石炭!” 胡大勇在旁边骂道,“说正事儿!” c3719.lol。m.c3719.lol 第288章,山珍海味 “说正事儿!” 周瘸子立刻收了玩笑的神色,抱拳躬身:“大人,属下这两日派了三个弟兄乔装探查,确有一支鞑子骑兵往南去了,方向是奔着汾州城。人数暂时没摸清,不过至少是个千人队的规模。属下让弟兄们继续往南跟,一有确切消息,立马快马回禀。” 林川听完,点了点头:“这几日让弟兄们都打起精神,把几条路都盯紧了,看看他们从哪条路回撤!” “是,大人!”胡大勇抱拳应道。 “黑风寨的兵,这些日子训得怎么样了?” 赵黑虎立刻往前一步,挺胸抱拳道:“回大人!黑风寨的弟兄们可比咱们铁林谷刚起步时那些庄稼汉强多了!不少人从小就跟着阎……哎呀!” 话没说完,胸口突然挨了周瘸子重重一肘,疼得他差点跳起来。 他这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差点说漏嘴,脸色骤变,舌头打了结似的结巴起来:“跟、跟着阎……阎、研究武学!对,研究武学!” 周瘸子赶紧接过话头打圆场:“大人别听他胡咧咧。黑风寨的弟兄们打小就跟着陆当家习武,劈柴担水都带着股力气,底子本就扎实。咱们铁林谷的战阵、刀法、枪法教下去,他们上手极快,如今队列、冲杀的章法早就滚瓜烂熟,一招一式都有模有样了!” 林川看着赵黑虎那副窘迫样,又瞧了瞧旁边拼命圆场的周瘸子,没点破他们,只是瞥了一眼陆沉月。 陆沉月站在一旁,脸上没什么表情。 见她神色如常,林川这才放下心来,点点头道:“嗯,底子好是优势,更要勤加操练。鞑子骑兵凶悍,真要遇上了,光有蛮力可不够。” 赵黑虎连忙应声:“大人放心!属下天天盯着他们练,保证个个都能拉弓射箭、挥刀劈砍,绝不含糊!” 周瘸子在旁边踹了他一脚:“少吹牛,等真遇上鞑子,别吓得尿裤子就好。” “你才尿裤子!老子一身伤疤!” 赵黑虎梗着脖子反驳,又被胡大勇一个眼刀瞪了回去,悻悻地闭了嘴。 天色渐暗。 食堂区的几盏油灯亮了起来。 五口大铁锅周围,早已经挤满了人。 火苗舔着锅底,锅盖下窜出的香气,是大伙儿这辈子都没闻过的味道。 寨里的半大小子们手里攥着豁口的木碗,或蹲或坐或站,围在锅台周围,一个个仰着头鼻尖使劲嗅着。 “山珍海味成精啦?怎么一直往鼻子里钻?” 二大爷嚷嚷着,引来众人一片哄笑声。 陆沉月坐在远处一根树杈上,早就哭的稀里哗啦。 她梦见过无数次,寨子里的人一起吃着铁林谷的大锅饭,人人脸上都笑开了花。 为了这个梦,上次她带队去铁林谷,也带了几个手脚勤快的婆子跟着,就是想让她们在铁林谷学学厨艺。婆子们本就会下厨做饭,只不过没见过铁林谷的烹炒煎炸炖煮的各式做法,学了些日子下来,早就出师了。 这次跟着大车一起回来,第一件事,就是给寨民们做一顿正儿八经的大锅饭。 “让让,让让!” 张嫂子掀开锅盖,白汽“轰”地涌起来,裹着更浓的香气漫过灶台。 锅里的肉块切得方方正正,红亮的汤汁在火上咕嘟冒泡,肥肉炖得半透,瘦肉吸足了酱汁,油光锃亮得晃眼。 “我的娘哎……这是神仙吃的吧?” 二大爷直起腰,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活了六十多年,就没见过这样的菜。 半大小子们早就炸了锅。 十二岁的小石头踮着脚往前挤,被后面的青壮一把按住。 “急啥?老人孩子先打!” 他却梗着脖子嚷嚷:“我闻着香!” 惹得周围人一阵笑。 可笑着笑着,眼角都有点发湿…… 谁不是头回闻到这肉香呢? 张嫂子给最前排的老婆婆递过碗,里面盛着两块炖得最烂的肉,还浇了两勺汤汁。 老婆婆抖着枯瘦的手接过来,颤巍巍地夹起一块,没敢往嘴里送,先凑到鼻尖闻了闻,眼泪“唰”地就下来了:“这是……肉?这什么肉啊?咋这么香呢?” 青壮们领了肉,蹲在地上呼噜呼噜扒着粟米,嘴里塞得满满当当。 妇人堆里,几个去铁林谷学厨的妇人红了眼眶。 她们一边给孩子们添肉,一边念叨:“慢点吃,锅里还有,管够……” 当初在铁林谷学厨时,她们听到最多的,就是厨娘们说“管够”。 此刻看着寨里人吃得满嘴流油,忽然觉得什么都值了。 “喂!”下面传来林川低声呼喊。 陆沉月正趴在枝桠上,闻言往下探了探身子:“干嘛?” “我蹦不上去啊。” 林川仰着头,望着她坐的那根横枝,离地面足有两丈高。 这丫头,属猴的不成?总爱往高处蹿。 “蹦什么蹦?”陆沉月抬手胡乱抹了把脸,“你不会爬吗?” 林川愣了愣,随即啼笑皆非地挠挠头:“嘿,瞧我这脑子。” 他撸了撸袖子,手脚并用地攀着树干往上爬。 等他爬到那根横枝旁,陆沉月已经往旁边挪了一腚的位置。 林川坐稳了刚要说话,目光一低,忽然顿住:“你鞋呢?” “你管我鞋在哪儿。” 陆沉月把光着的脚丫蜷了蜷。 “就不怕被树枝扎着?” 林川的视线在她脚上停了停,“你脚一直这么白?” “什么啊?”陆沉月的脸颊腾地红了,狠狠瞪他一眼,“眼珠子往哪儿看呢!” “我就是好奇,”林川故意逗她,“你怎么总在我来的时候脱鞋?” “你、你这人……”陆沉月被问得结巴,耳根都烧了起来,“明明是我刚脱了鞋,你就凑过来了!” “哦?这么巧?” “登徒子!” 林川低低地笑起来。 他哪是没话找话,刚才分明瞧见她哭,才故意说些没头没脑的话转移她的注意力。 果然,陆沉月不哭了。 “你看。”林川朝前面抬了抬下巴,“多热闹。” 食堂那边的灯火还亮着,人们的笑声传过来。 “这是不是你一直想要的生活?” 陆沉月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愣了一瞬。 是啊,寨里人能吃饱穿暖,孩子们能笑出声,不用再提心吊胆,担心没饭吃…… 这曾是她做梦都盼着的日子。 刚才差点就点头了,可念头一转,这样热闹的日子里,身边这个家伙,却总要回铁林谷的。 “还不算。”她轻轻摇了摇头。 “不算?”林川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那还差点什么?” “不知道。”陆沉月把脸转向另一侧,不想再说下去。 “那我猜猜看……” 林川的目光漫过远处的寨墙,“缺个能一起爬树看月亮的人?” “……啊?”陆沉月心头一阵颤抖。 她望向他,他笑起来:“说,看上哪个男子了,我帮你去提亲!” “你给我滚!” 她一巴掌拍过去。 “哎呀——” 声音随着身体跌落,轰然坠地。 远处的说笑声瞬间一滞。 “大人——?”胡大勇的声音传过来。 “我没事——!” 林川躺在地上,大声道,“刚才被猴儿挠了!” “猴?”胡大勇目光望向寨民,“西梁山有猴儿?” “猴倒没有。” 二大爷咳嗽一声,“属猴的一大堆……” c3719.lol。m.c3719.lol 第289章,关门打狗 过了两日。 “大人可真是料事如神!前几日还说鞑子可能会走西梁山,这消息就来了!” “这回咱们可赚大发了……几十车的粮啊……” “咱们这些人手……真的够吗?” “你是没见识过铁林谷的厉害,这回等着开眼吧……” “你们真能打得过鞑子?” “操,鞑子又不是三头六臂,怕什么?” “没怕,就是以为汉人的军队都是怂包……” “哈哈哈,你这臭小子……” “别吵吵,大人来了!” 吵闹的声音瞬间沉寂下去。 众人齐刷刷转头,只见林川大步走来。 “都有了!”他一声低喝。 “呼!”铁林谷的战兵应声齐刷刷站起身。 几个黑风寨的寨兵被这个气势瞬间镇住。 林川扫了眼鸦雀无声的队伍,点点头:“斥候的消息,大家都知道了吧?” “知道了!”数百人齐声回应。 “好!”林川冷哼一声,“不管那个万夫长在不在队伍里,两个千人队要走西梁山,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咱们的首要目标,是把粮车全留下来……” “大人,首要目标不是那个万夫长吗?” “不是!是粮车!” 林川朗声道,“把粮车留下来,就算留不住人,他们也会慌。为什么?因为冬天要来了,他们在草原上,没吃的,就会乱……一旦乱了,咱们就有机会……区区一个万夫长,算得了什么?只要给咱们机会,早晚会落在老子手里!可粮车不一样,那是能掐住他们喉咙的东西!” 众人听得热血沸腾,忍不住哄笑一声。 “大家伙……”林川环视全场,“有没有信心,把这些粮车,全给老子留下?!” “有!”众人山呼海啸般的应答。 “好!” 林川抬手往下一压,喧闹声立刻止住。 “下面进行战前部署……” 林川的声音陡然转沉。 身前的空地上,做了个简易沙盘,上面用石头和沙子标出了西梁山的山道走势。 “刘三刀!”他叫道。 刘三刀一愣,没想到林大人第一个就喊他,顿时激动起来。 “大、大、大人,小的在!” “以后喊’到’就行了。”林川笑了笑,“你带四十个弟兄,负责当兔子……” “没问题,大人,这事儿小的擅长!”刘三刀激动道。 林川点点头:“注意,你们只负责引鞑子进埋伏圈,不许作战。” “是,大人!”刘三炮点点头。 “赵黑虎!”林川叫道。 “到!”赵黑虎出列。 “你带二十个弟兄守鹰嘴崖。等鞑子前队过了崖下百丈,立刻引爆地雷!投下滚木!把他们的前路封死!不许让鞑子的马冲出去!” “喏!”赵黑虎领命。 “周瘸子!”林川继续安排。 “在!”周瘸子出列。 “你带二十人,守鹰嘴崖后面三里的黑风口,把三门风雷炮架在崖顶凹处。等鞑子后队全部进入山道,轰断他们的退路!不用管杀伤多少人,关键是炸乱阵型,让他们退无可退。前后一堵,中间的三里山道,就成了他们的坟场!” 周瘸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大人放心,保证让他们连只鸟都飞不出去!” 林川点点头:“二狗!” “属下在!”二狗出列。 “你带两百人,分成两队,进入两侧山坡。每十人一组,等听见雷炸响,就往下扔雷。不用瞄准粮车,专往人堆里砸!爆炸声一响,马必惊,人必乱,他们的骑兵一散,就成了没头的苍蝇!所有人,以最快速度,放箭杀人!” “喏!”二狗抱拳道。 “胡大勇!独眼龙!” “在!”两人上前一步。 “你们各带五十人,守在两头。等鞑子被堵在中间、炸得溃散了,你们就从两头往中间推!” “喏!!” “要注意!”林川提醒道,“遇见小股扎堆的,就围上去打,留个口子让他们往中间挤。别跟他们硬拼,耗也要耗死他们!推进的时候听号角,长音停,短音进,两边交替掩护,谁也别让鞑子找到空子冲出去!” “喏!” 林川顿了顿,目光望向众人:“所有人都记着,杀敌,不光要奋勇争先,还要用脑子!!咱们四百人,对方两千,若在平原,恐难一战。可这里是西梁山!!!” 他声音陡然拔高:“在西梁山,谁说了算——” “大人说了算!!!” 数百人轰然喊道。 不远处的树杈上,陆沉月“噗嗤”笑了出来。 林川的吼声传过来。 “……这场仗,咱们不光要杀人,更要夺粮!冬天快到了,这些粮车,是他们的命,将来也会是咱们的底气!今天谁要是敢让一辆粮车滚出西梁山,老子扒了他的皮!听到没有?” “听到了!”众人齐声应答。 林川拔出腰间长刀:“各位,等鞑子进了套,咱们就——” 他猛地挥刀劈下。 “关门,打狗!” …… 过了许久。 西梁山入口不远的山坡上。 两个斥候正死死盯着山口的动静。 他们趴在一丛茂密的灌木后,目光随着远处的烟尘缓缓移动。 不一会儿,密密麻麻的马群和车队出现在了视野中。 “一队,两队,三队……” 一个斥候压低声音数着,一边数,一边往手里折木棍。 另一个人没说话,伸出手指数着大车的数量。 “两个千人队,错不了。” 斥候点了两遍手中的木棍,点点头。 “粮车有四十辆。”另一个斥候也点清楚了。 最前头的鞑子骑兵已经转过了弯,进入了山谷。 两个斥候对视一眼,不再犹豫,转身就往山里钻。 没多久,清脆的鸟叫声响了起来。 远处呼应了几声,接着,此起彼伏地传了下去。 山道上。 鞑子前锋刚转过一道弯,就看见几十个穿着破烂衣服的汉子从林子里钻了出来。 这些人手里拎着砍刀,有的拿着弓箭,背着野鸡,像是刚打完猎。 看到鞑子骑兵,他们愣了愣,扔下手里的东西就往山里跑。 “是山匪!”前锋骑兵大喝一声。 一名百夫长看着那些人狼狈逃窜的背影,嗤笑一声:“追!把他们砍了!” 几十名前锋骑兵立刻催马冲了上去。 他们根本没把这些山匪放在眼里,只当是送上门的功劳,便催着马往前追,很快就消失在拐角处。 山道尽头,万夫长阿都沁勒住了马。 看着车队徐徐进了山谷,他终于松了口气。 这次南下去汾州城,实话说,冒了很大的险。 最担心的并不是西梁王,而是镇北军。 万一镇北军知道了他们的行踪,半路拦截的话,一切就都前功尽弃了。 他不怕打仗,却担心族人们没有粮过冬。 所以,他亲自南下,就是要确保万无一失。 c3719.lol。m.c3719.lol 第290章,傻狗,疯狗 这一次,他从头到尾详尽地规划了各部的任务。 除了他亲率的两支千人队之外,剩下的八支,包括西梁城一战后还没有补全兵马的残队,都分散到了西梁山的西北方向。他们的任务是扫清附近的羌人部落,这样,粮车就可以穿过西梁山,一路畅通无阻地回到阴山西麓。 他要让父王知道,谁才是苍狼部真正的殿下。 “大人,前面发现了小股山匪。”一名亲兵来报。 阿都沁眉头皱了皱。这西梁山向来不太平,山里的匪患一直没断过,只是没想到还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出现在大军面前。 他抬手点了个百夫长:“带人跟上去,别让前锋吃了亏。速去速回,别追太远。” 一支百人队冲出队伍,向前疾驰而去。 阿都沁调转马头,下令道:“继续走,保持警惕!粮车跟紧了,别掉队!” 大军又往前走了十里地,太阳已经越过了头顶。 阿都沁抬头看了看日头,眉头皱得更紧了。 按说追击的人早就该回来了,就算是砍几个山匪,也用不了这么久。 “不对劲。”他低声骂了句,“派四支斥候队,往左右山里探,看看前面怎么回事!让他们快点回来汇报!” 四个小队立刻散开,朝两侧山里插了进去。 又过了两刻钟,前面终于传来了动静。先是几个骑兵跑了出来,领头的骑兵胳膊上中了一箭:“大人,我们追进山,那些山匪跑得没影了!林子太密,弟兄们折了几个,就没再追。” 紧接着,后面又陆续跑回几队人,说辞都差不多。 派出去的斥候也回来报告,没有异常。 阿都沁听完,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他哼了一声:“一群杂碎,就会故弄玄虚。传令,沿途警戒,一旦发现异常,最多只派一个百人队追击,切勿贪进,汉狗贼得很,当心中了他们’调虎离山’之计。” 队伍重新动了起来,速度比之前快了不少。 午后,队伍到了一处山脚下。 阿都沁勒住缰绳,抬头看向两侧的山壁。 “大人,怎么了?”身边的亲兵问道。 阿都沁抬手往前方指了指:“全速通过,切勿久留。让前锋加快速度,后面的粮车跟紧,谁也不许掉队!告诉弟兄们,眼睛放亮点。” 命令传下去,队伍加快了速度。 骑兵们催着马,几乎是贴着粮车往前挤。 阿都沁跟在队伍中间,视线始终没离开山坡。 他打了半辈子仗,虽然没怎么打过山地战,可这样的地势一看就知道好歹。山势陡峭,山路狭窄,简直是为埋伏量身定做的。若是在这里放一支伏兵,光是从上往下射箭,就能给他们造成很大的麻烦。 长蛇般的队伍,在山脚下快速蠕动。 阿都沁盯着最前面的骑兵翻过一道弯,彻底消失在视野里,心里那股不安才稍稍压下去些。 “还有多久能走出这鬼地方?”他问传令兵。 “回大人,马上到了白龙坡,再往前三里,山道就能开阔些。” 阿都沁点点头,刚想催马跟上,头顶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响动。 像有碎石从岩壁上滚落下来。 “戒备!!!”他猛地抬头,吼声响彻山道。 视线里,几个圆石疙瘩从岩壁后滚下来,落在队伍中间,有的砸在粮车上。骑兵们纷纷勒马,拔刀的动作停在半空。还好,几颗石头都没伤着人,也没挡住路。 阿都沁长舒了一口气,正要开口催促队伍快走,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一颗石头疙瘩在冒烟。 “不好!” 吼声还卡在喉咙里,异变已如惊雷炸响—— “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撕裂了山道。 最先落地的几颗圆石猛地炸开,火光裹挟着血肉冲天而起。 前面不远的几个骑兵连人带马被气浪掀到空中,周围的战马受惊发狂,扬蹄乱踹,把身边的骑兵撞得人仰马翻。 阿都沁被气浪掀翻在地,耳朵什么都听不见了,只有无尽的空响。 “快救大殿下!!” “大人——!!” 阿都沁挣扎着想爬起来,胳膊却被人死死拽住,抬头一看,是满脸血污的亲兵,正张着嘴大喊什么,声音却像隔了层厚厚的棉花。 “大人!大人您没事吧?” 亲兵的呼喊混着震耳的轰鸣,一点点钻进他的耳朵。 阿都沁甩了甩头,视线终于聚焦。前面的粮车已经翻了,惊马横冲直撞,地上已经躺了好几具尸体,很多骑兵都在手忙脚乱地试图控制住战马。 “轰隆隆——” 又一声巨响从队伍中段传来,浓烟裹着火星冲上半空。 阿都沁抬头,只见两侧山坡上影影绰绰全是人,手里的弓箭像下雨似的往下射,惨叫声此起彼伏。还有从半空抛下来的疙瘩,落地滚不了几圈就炸开。 两支千人队已经乱成了一团,数里长的队伍,前队被地雷炸得七零八落,后队被风雷炮轰得晕头转向,中间的人马被手抛雷炸得人仰马翻。 “不能再挤在道上!” 阿都沁快速反应过来。 狭窄的山道是死局,对方占着山头往下砸东西,再不想办法,两千人得全耗死在这儿。 他一把揪住身边的亲兵:“传我命令!所有人分开!下马!进山林!” “大人?”亲兵愣住了。 骑兵离了马,跟废了一半没两样。 “废什么话!”阿都沁一脚踹在他胸口,“山道被堵死了!不进林子就得被炸成肉泥!让弟兄们分散开,冲上山坡,把那些杂碎砍了!” 亲兵被踹得一个趔趄,终于反应过来,扯开嗓子嘶吼:“万夫长有令!所有人下马!分散进山!杀上山头——!” 命令一拨一拨往四周扩散。 虽然还有人懵在原地,但更多的鞑子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纷纷翻身跳下马来。 阿都沁拔出刀来,嘶吼道:“跟我来!干掉汉狗!” 他率先往左侧山坡冲了过去。 …… 如果狗被吓到了,要么会变成傻狗,要么变成疯狗。 事实上,绝大部分第一次见识火雷的苍狼武士们,很难能在这天崩地裂的轰鸣中镇定下来。 即便是回过神来,抄着盾牌和弯刀冲上山坡,大部分也组织不起阵型来。 更多是三五成群,凭着个人的悍勇,试图在这死地之中,博出一线生机。 山坳里,喊杀声咕嘟咕嘟地翻涌。 胡大勇的脚下已经踩着尸体,冲前方扑了过去。 手中战刀直接劈进一个鞑子骑兵的脖颈。 那鞑子刚从惊马背上摔下来,弯刀还没出鞘,半边脖子就被削开。 热血飙在胡大勇脸上。 他抹了把脸,抬脚踹开尸体,又朝着下一个目标扑过去。 “胡头儿!左边!” 身后的困和尚喊着,手里的陌刀呼啦啦劈下去,直接劈开一个拦路的鞑子。 “阿弥陀佛。” 困和尚猛地拔出陌刀,又直直地刺向前面的鞑子。 “你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c3719.lol。m.c3719.lol 第291章,屠杀 “别闷头冲,当心鞑子的箭。” 胡大勇扛着铁盾顶在前头,冲两侧战兵吼道。 战兵们有点上头了,凭着一股狠劲往鞑子堆里钻。虽然胡大勇也想赶紧往前冲,可他现在是副将了,大人说了,得把兄弟们的命放在心尖尖上。 “保持好阵型,把盾靠过来——” 陌刀在劈在砍在冲,每一下都飞溅出一片血花。 “走啊——顶上去——” 铁盾叮当作响,对面几个鞑子还没抽出第二支箭来,已经有战兵冲了过去。 战刀、长枪、陌刀,呐喊声中,五十人组成密集的阵型,迎着鞑子压了过去。 前面有个匆忙组织起来的百人队,乌泱泱地杀了过来。 领头的是个百夫长,举着狼牙棒,身上的皮甲还镶着铜钉。 “咣当”一声,狼牙棒被铁盾挡住,胡大勇骂了句娘,旁边的困和尚又念了一句经。 “阿弥陀佛,操你娘的!” 陌刀卡在了百夫长的肩膀上,拔不出来。 身后有战兵已经扔出了冒烟的手抛雷。 “当心雷——!!!” 众人纷纷往铁盾后面一缩。 “轰”的一声。 敌阵被炸开个缺口,困和尚趁势顶着陌刀就冲了过去。 “杀啊!!”有人喊着跟了过去。 鞑子已经被冲得散了架,有的往密林里钻,有的跪在地上求饶,却被战兵们一脚踹翻,刀从后心扎进去。血腥味浓得化不开,混着铁雷炸开的硝烟味,呛得人直咳嗽。 战兵们像潮水似的漫过山道,甚至都没人顾得上包扎伤口。有个老兵冲了半天,终于没了力气,才发现肠子挂在了外面,他自己塞了塞,就捂着肚子又举起刀往前跑,却一头栽倒在粮车边,再也没起来。 “杀上去!给我杀上山坡——” 漫长的山道里,残存的百夫长、什夫长们红着眼嘶吼。 有人挥刀砍翻几个试图后退的兵卒,逼着散乱的队伍往两侧山坡冲。 断了的狼旗被人捡起当作标杆,残兵们踩着同伴的尸体往上爬。 迎接他们的,是山坡上攒射的箭矢。 羽箭带着破空的尖啸扎进人堆。冲在最前面的鞑子刚露出半个脑袋,就被一箭钉在岩石上。后面的人踩着他继续往上攀,被斜刺里飞来的箭矢射穿喉咙。 战兵们的战线拉得极长,几乎每隔二十人就要守着近百米的坡段。 弓臂拉得越来越沉,有人的虎口已经裂开,血顺着弓梢滴在地上。 “拉……拉不开了……” 一个年轻的弓手胳膊肌肉开始痉挛。他刚想换刀,就见三个鞑子已经扑到近前,为首的满脸血污,手里的弯刀直直地劈了过来。 “小心!”旁边的老兵猛地推开他,自己却被刀劈中肩膀。 他闷哼一声,径直抱着鞑子往前冲,把三个鞑子都撞下了山坡。 “伍长——!!”弓手嘶吼一声。 他发了狠,一把抽出战刀,冲向前面山坡上的身影。 瞬间的混乱里,二狗一箭射中山坡上的鞑子。 那家伙哼都没哼就滚下了坡。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低声数着:“二十八……” 抬手往腰间一摸,箭囊空得只剩个瘪皮。 二狗骂了句娘,甩了甩肩膀,把手上的血在腿上擦了一把,从身后的石缝里拖出个备用箭囊,挂在身上。 抽箭,搭弦,张弓,瞄准—— 他已经练了无数次。 坡下有个鞑子正张弓搭箭,二狗手腕一拧。 “嗖——” 一道黑线直愣愣飞下去,正中鞑子胸口。 “二十九……” 二狗往嘴里塞了块盐巴,手上又多了根箭杆。 弓再次拉成了满月。 二狗的视线锁住对面山坡那个挥刀的身影。 对方刀劈得又狠又快,已经有两个弟兄倒在他脚下。 “嗖——” 羽箭越过山谷。 “噗!” 阿都沁刚劈倒一个战兵,后背突然像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了一下。 力道之大,让他猛地往前踉跄几步,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膝盖就磕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整个人失去平衡,顺着陡峭的坡面向另一侧滚去。 二狗只看见那道身影翻了个滚,便消失在山棱线的另一边。 紧接着,几个鞑子嘶吼着冲了过去,也消失了。 二狗慢慢松开弓弦,望着对面空荡荡的山棱线。 刚才那箭太急,肩膀已经开始抽痛了。 他不知道那鞑子是死是活,只知道射中了。 “三十……” 他低声数完,重新从箭囊里抽箭。 厮杀还在继续,没工夫琢磨那鞑子的死活。 眼下最重要的,是把那些还活着的敌人,一个个钉在地上。 …… 入夜。 林子里起了风,卷着狼嚎滚过树梢。 血腥味漫得老远,把山里的野物都招来了。 暗处的阴影里,绿幽幽的眼睛在晃动。 狼群正围着一具尸体撕咬,偶尔有火把从远处晃过,惊得狼群四散。 却总有那么一两头饿急了,不管不顾。 山窝窝已经成了座乱坟岗。 大股的骑兵都杀得差不多了,只剩些残兵像没头的苍蝇似的瞎撞。 他们在山里根本找不到方向,只能凭着感觉跌跌撞撞地逃。 偶尔从远处传来厮杀声,那便是同样逃跑的同伴被发现、反抗、死去。 白日里的仗打得稀里糊涂。 先是前阵的天雷滚滚炸响,接着是中阵被撕开道口子,最后连本阵的帅旗都倒了。 甚至都不知道敌人在哪,有多少人。 四面八方都是喊杀声。 马撞马,人挤人。 他们习惯的打法在山道中根本施展不开,只能迎接着天雷轰鸣和箭雨肆虐。 远处几支火把渐渐离近,甚至能听见汉人的说话声。 “三哥,咱们回去吧?” 拿着火把的,是刘三刀和几个弟兄,说话的是二麻子。 “再找找!”刘三刀说道,“这都是战功啊,银子你不要?” 他带着一帮兄弟负责当兔子,吸引鞑子。 等大战开始后,就只能干着急,也帮不上什么忙。 等到鞑子溃散,陆续有人从山坡上逃走,刘三刀才知道机会来了。 他们追着溃兵杀了一路,从山道追到林子,又从林子追到这片山窝。 路上尽是尸体,有鞑子的,也有自己人的。 几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林子里挪。 “三哥,咱们这是赢了还是输了?”二麻子问。 c3719.lol。m.c3719.lol 第292章,赢了还是输了 “……现在是谁追谁?”刘三刀反问他。 “……昂?”二麻子一愣,“咱们……追鞑子啊……” “那你说咱们赢了输了?” “……赢了……”二麻子晃了晃神,“……真赢了啊?” “哈哈哈哈哈……你就说三哥牛不牛逼!” “三哥……你牛逼啥?这仗又不是你打的……” “说的不是仗,是咱们跟的人……” “哦……那三哥牛逼,带咱们跟了姑奶奶……” “屁!三哥带你们跟的是林大人!!” “……啊?” “你记住咯,姑奶奶是林大人的人,咱们在黑风寨,也是林大人的人……” “姑奶奶是林大人的人?他俩……是一对儿?” “嗯……” “三哥当心!” 刘三刀后背被猛地一推,整个人往前扑去。 他重重摔在地上,耳后传来“噗嗤”一声,有刀刃扎进皮肉。 火把晃得要命,四五道刀光齐刷刷戳向那扑空的鞑子。 那家伙嘴里嗬嗬地冒血沫,抽搐着倒在刘三刀脚边。 “行了行了,别捅了——” 刘三刀趴在地上,后脊梁全是冷汗,差点被这阵仗吓死。 他一把推开那还在抽搐的鞑子尸体,坐起身,手忙脚乱地摸遍全身,从脖子摸到腰腹,确认没添新伤,才松了口气,照着二麻子的腿就踹了一脚:“奶奶的,你们这帮混球,差点连老子一起捅了!” 二麻子嘿嘿笑着收刀,用袖子抹了把脸上的血:“三哥,您这是福大命大!再说了,这不又多了个脑袋嘛!看这打扮,是个什夫长呢。” 旁边的几个弟兄也跟着笑起来。 刘三刀瞪了他们一眼。 有人从鞑子怀里掏出个油布包,打开一看,里面竟是半块没吃完的羊肉干。 “嘿,还带了干粮。”那人递过来,“三哥,吃一口垫垫?” 刘三刀拍开他的手,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踢了踢地上的尸体:“死人的东西还吃,不嫌晦气?把脑袋割下来,走了。” 走出没几十步,刘三刀的靴底又踢到个软乎乎的东西。 他举火把低头照去,两具鞑子尸体蜷缩在乱草里,旁边斜歪着个木盾牌。 木板已经碎了个大口子。 他认出来,那是张老五的盾。 早上出发时,这家伙还拍着盾牌跟他打趣,说等这仗打完,就用赏银给寨里的赵寡妇买支银簪子,风风光光把人娶进门。 “卧槽,张老五?” 火把在手里晃了晃,刘三刀往四周瞧去。 “老五哥——” 身后的二麻子也跟着喊。 喊了没两声,风里卷来点微弱的哼哼声。 几人瞬间噤声,互相看了眼,手里的刀攥得更紧了。 刘三刀朝二麻子使了个眼色,举着火把猫着腰走过去。 火光照亮个蜷缩的身影,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身上的皮甲早被血浸透了。 “张老五?!”刘三刀叫了一声。 那人缓缓抬起头,果然是张老五。 他肚子上豁开道血口子,血沫子往外涌,脸色白得像涂了层石灰。 刘三刀赶紧解下水囊,捏开他的嘴往里倒。 张老五喉咙里“嗬嗬”作响,手指突然抓住刘三刀的手腕,往自己怀里指了指。 刘三刀心一紧,赶紧伸手去摸,从浸透血的衣襟里掏出个布包。 他哆嗦着手打开布包,里面滚出三个鞑子的铜腰牌,几锭碎银子压着个嵌红玛瑙的银镯子,看那款式,是从鞑子手上摘下来的。 “给、给、给……” 张老五眼睛半睁着,看东西都发虚了。 “给赵寡妇的?”刘三刀哑着声问。 张老五的嘴角艰难地往上扯了扯,笑了起来。 脑袋猛地歪向一边。 “老五哥——!!”二麻子哭嚎一声。 刘三刀把布包往怀里一揣,撕下自己的衣服下摆,胡乱往张老五的肚子上缠,血很快浸透了粗布,他就再缠一层,直到把那道口子裹得严严实实。然后他蹲下身,将张老五扛在了肩上。 “兄弟,哥带你回家……” …… 山道两侧的火把燃到了尽头,只剩几缕青烟往天上飘。 深秋的风卷着落叶,带起的血腥味混着腐烂的草木气,闻着让人胸口发闷。 大量的辎重堆在山道中段。苍狼部的粮车歪歪扭扭排成串,有的侧翻在一旁,粟米和麦粒撒了一地。散落的箭矢插在泥土里,箭杆上的漆皮被血泡得发乌。还有些没来得及带走的皮袄、马鞍,被战兵们随意地搭在粮车边。 疲惫到极点的战兵们东倒西歪地靠在粮车或岩石上。有人用断刀削着木片,想给伤腿做个简易夹板;有人互相揪着对方,骂骂咧咧地说着昨夜的厮杀。 路边支起的大锅里,羊肉汤正咕嘟咕嘟地冒泡泡。 膻味混着野菊花的药香飘满山道,勾得人直咽口水。 那是用缴获的羊肉和山里采的草药一起煮的,能活血化瘀。 “再去俩人,往东边林子探探!” 胡大勇拄着刀站起来,左臂的伤口用撕烂的战袍裹着。 他踢了踢脚边的草堆,露出底下半只鞑子的靴子,“吹着哨子,让迷路的弟兄听见动静!” 两个年轻战兵应声起身,捡了根还在燃烧的火把头,走向远处。 子时过了,丑时的风更凉。 陆续有人互相搀扶着从林子里出来。有的扛着受伤的同伴,有的怀里揣着缴获的铜腰牌,大部分人手里都拎着一颗或者数颗脑袋。有人一见到篝火就腿一软,瘫在地上直哼哼。厨娘赶紧舀碗热汤递过去,烫得他们龇牙咧嘴。 林川站在一片狼藉的山道上。 看着眼前的惨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寨子里的所有人都被叫出来了,打扫战场,救治伤员。 鞑子留下了一千多具尸首。战马死伤大半,活着的还有四百多匹。粮车翻了几台,不过没多大关系。 让林川有些揪心的,是有好多人还没回来。 这场仗打到后来,已经乱了,残存的鞑子突破了山坡,黑风寨的青壮们也杀红了眼,追进了山里。漫山遍野都是厮杀声,直到月亮挂上树梢才渐渐歇了。 可现在,天都快亮了。 回来的人还不到七成。 单对单的厮杀,在夜里的深山里,谁是猎人谁是猎物,从来由不得人算。说不定哪个弟兄正靠在树后喘着气,就被鞑子拖进了灌木丛。也说不定哪伙人追得太深,撞见了山里的狼群。或者黑夜里不小心坠入崖底,甚至迷路了回不来,都有可能。 不管怎样,这场仗胜了。 关门打狗的战术和火器的优势,弥补了兵力的悬殊。 不过林川更看重的,是这些兄弟们身上,终于有了敢追杀鞑子的血性。 这要是放在过去,或者别的部队,是根本不敢想象的事情。 c3719.lol。m.c3719.lol 第293章,抓了个大将 勇气和信念。 不论置于古代军队,还是现代作战,都无比重要。 可它们太虚无缥缈了。 很多人宁愿相信武器的锋利与坚固, 也不敢把性命寄托在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事物上。 可林川却无比坚定。 因为他见识过,坚信过,拥有过。 汉地的百姓习惯了隐忍。 忍到后来,把自己忍成了待宰的羔羊。 他们不是没有血性,只是不愿杀戮,只是没人带他们冲破桎梏。 眼前的一切就是证明。 曾经人们谈鞑子色变,可昨日一千多鞑子被这帮庄稼汉留在了西梁山。 时不我待啊…… 原野在黑暗里铺展到天边,疲惫顺着骨头缝往骨子里钻。 谁也说不清死亡什么时候回来。 刚才还并肩挥刀的人,转个身就可能倒下,连句招呼都来不及打。 前面的阻碍是什么? 是未散的敌兵,还是更深的黑暗? 没人知道。 但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南方水患,很多地方颗粒无收,已经乱起来了。 谁也不知道,天下会不会大乱。 可眼前光是鞑子的铁蹄,就已经踏碎了多少村落? 史书上的“生灵涂炭”四个字,是由多少个被屠的镇子、被烧的房屋、被辱杀的男女堆起来的? 有人说“躲起来总能活”,可乱世里哪有真正的藏身之处? 所以林川才要拿起刀。 不是因为不怕死,是因为见过了比死更可怕的事。 是因为他知道,退一步就是家破人亡,让一步就是任人宰割。 林川望着黑暗里若隐若现的人影,那些跟着他一路走来的弟兄,此刻正互相搀扶着回来。 他们中,有被鞑子杀了全家的庄稼汉,有原是官军中看不中用的兵油子,还有从地主家逃出来的农奴,以及家破人亡的流民…… 放在太平年月,这些人本该是各过各的陌生人。 可现在,他们手里的刀朝着同一个方向。 有人是被裹挟着上路,有人是一时热血,可走到今天,谁心里都清楚: 跟着铁林谷,能活下去。 黑暗里,不知是谁哼起了不成调的曲子。 林川仰望星空,思绪飘远。 他知道,这乱世里,从来没有什么坦途。 所谓的路,不过是无数人用脚踩出来、用命铺出来的。 就像此刻,他们正一步一步,往更深的黑暗里走。 身后是无数倒下的人,身前,是哪怕只有一丝光亮,也要劈开黑暗去够到的明天。 “大人……” 胡大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吸了吸鼻子,开口道:“现在统计的数据,咱们战死五十二人,伤一百零三……” 喉结滚了滚,他又补充道:“伤的里头,有十七个……怕是熬不过今晚。” 火把“噼啪”爆了个火星,照亮胡大勇脸上的血污,还有眼角的光,不知道是汗还是别的。 林川没说话,只是望着远处被夜色吞掉的山道。 那里曾有五十二道鲜活的身影,举着刀往前冲。 “粮车烂了四辆,还有三十六辆。”胡大勇又说,“金创药……都用光了。” “知道了。”林川声音缓慢,“让医兵把那十七个……挪近点,离火堆近些。” 胡大勇“哎”了一声,转身要走,又被林川叫住。 “战死的弟兄……”林川望着黑暗里的尸堆,“都记上名字。” 胡大勇没回头,只是点了点头,身影很快融进夜色里。 林川站在原地,火把的光在他脸上投下斑驳。 五十二,一百零三,十七…… 这些数字在他脑子里打转转,最后都变成了一张张脸,在火光里闪了闪,又沉进黑暗里。 土法提炼青霉素液,一直没成功。 试了很多次,先是让伙房留着发了霉的馒头、豆腐、果皮,堆在瓦盆里等着长霉。 等到长出那种青绿色、毛茸茸的霉斑,长厚了就铲下来,放进陶缸里。 米汤混着芋头汁煮得稠稠的,放凉后拌了半勺蜂蜜,然后倒入陶缸,和霉菌混合。 每天轻轻搅拌,直到长出一层菌膜,再倒入三倍量的菜籽油,搅拌后分离。 倒去上层的油脂,保留下来的底层水溶液,就是青霉素液。 十次里,能有一两次滤出的液体稍微清亮些。 秦砚秋当宝贝似的装在陶瓶里。可往伤口上一敷,多数时候连点响都没有,溃烂的皮肉该流脓还流脓,发烧的弟兄体温半点不降。有次好不容易给个断了腿的兵用上,第二天伤口周围竟肿得发亮,脓水带着血丝往外涌。 后来又试了几次,换过发霉的南瓜,试过用酒精度低的糙米酒沉淀,甚至让弟兄们去山里采过带霉斑的野果。 可不管怎么折腾,都是不行。 林川知道问题出在哪。 没有提纯的设备,那些致命的杂菌根本除不掉,所谓的“青霉素液”,其实是病菌细菌和一点点有效成分的混合体,根本不知道哪回提炼的有效,哪回提炼的有毒。 大蒜素也试过,可问题比青霉素液更大。 它的刺激性太烈,深点的伤口根本敷不了,一碰就疼得人浑身抽搐,有的兵宁愿烂着也不肯用;更要命的是,它只管得了浅表的菌,对深层次的炎症根本无效。 现在有效的,还是五谷虫的方案。 不过对于伤员的救治,有些流程已经规范起来了。 比如清创、引流,溃烂的皮肉要剜净,化脓的伤口要排干,五谷虫也不是什么时候都有,大部分的时候,还是要靠中药、高度酒、以及自身的免疫力。 没有别的办法。 这就是古代的局限性。 没有青霉素,伤员的救治,其实更多依赖的就是身体自愈。 所有的手段,都在尽可能地帮助身体战胜细菌,而不是直接杀灭。 若是严重的伤口感染,比如骨髓炎,或者败血症,即使清创再彻底、草药再及时,也无济于事。 这就是为什么林川会在战斗结束的第一时间,安排当场起大锅炖肉汤。哪怕是掺了野菜,也得先给伤兵端过去喝一碗。能啃动窝头的,就逼着他们多吃两口。 他比谁都清楚,现在能跟感染较劲的,只有弟兄们自己的骨头和一口气。 还有最后一条,是他没说出口的。 把伤得最重的弟兄挪得离篝火近些,让他们能暖暖活活地……走。 “大人!大人——” 有人跌跌撞撞跑来,身后抓了个俘虏。 “抓着个大将,您看是什么官?!!!” c3719.lol。m.c3719.lol 第294章,这是个假货 山道那头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众人抻脖子望去。 只见三四个战兵扛着根粗木棍,木棍中间架着个被捆的结结实实的人影,正一颠一颠地往这边挪。 那人身子被麻绳勒得像粽子,倒挂在木棍上,像山里猎户抬着头野猪似的。 “大人!大人,抓着个大家伙!” “嚯!这甲胄!”有人低呼一声。 火把光扫过去,能看见那铁甲边缘镶着铜钉,胸前还有块巴掌大的护心镜。 虽沾了泥污,可那料子、那做工,绝不是寻常兵卒能穿的。 几个老兵凑近了看:“瞧这派头,至少是个千夫长吧?”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发财了……谁抓的?” “我们四个一起抓的!” “对!一起抓的……” 二狗挤在最前面,眯着眼瞅了半天:“嘿!这不是被我射中的那个吗?”他指着那人,“你们看他后背,有没有箭伤?” 众人赶紧往那处瞧。 果然,铁甲后背裂了道缝,周围的衣料被血浸得发黑,硬邦邦地粘在上面,看着就像实打实挨了一箭。 “是狗哥射的箭!” “那这指定是个头目了!狗哥厉害啊!” 议论声里,林川走了过来。 扛着木棍的战兵见了他,齐声喊了句“大人”,手一松,那被捆的人摔在了地上,疼得闷哼了一声。 林川蹲下身,没看人脸,目光落在对方甲胄上。 黑沉沉的兽皮镶着铁片,歪歪扭扭挂在身上,领口还敞着,露出里面打了补丁的粗布内衣。 他注意到那人的腰牌,伸手一扯,把牌子拽了下来。 竟是块金制的腰牌,沉甸甸的,上面刻着弯弯曲曲的字,不认得。 “这是……?” 林川翻来覆去地看了看。 他虽然不认得上面的字,但这质地、这做工,绝非凡品。 旁边的老兵凑过来瞅了眼,倒吸一口凉气:“大人,这……金腰牌?” “金腰牌!!” 周围响起一片惊呼声。 “不是千夫长……” “比千夫长还大!” “那是什么?” “两千夫长?” “……万夫长啊,哪有两千夫长……” “卧槽,万夫长?” “真抓到万夫长了……” 人群里又是一阵骚动,眼睛都亮了。 抓个万夫长,这可是天大的功劳!连几个伤兵都挣扎着坐起来,想看看这大官长啥样。 林川捏着腰牌,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 “你是阿都沁?”他问地上的人。 如果这真的是万夫长的话,那就只有阿都沁了。 对方死死闭着嘴,不肯说话。 看着倒有几分硬气。 “在哪抓着的?”林川问道。 “回大人!就在西边林子,追出去两个山头,这家伙跑,被我们追了一路才抓到!” 抓人的战兵脸上带着得意,“瞧他这甲胄,就没敢下死手,怕是个大官!” 林川“嗯”了一声:“把他拽起来。” 众人七手八脚把腿上的绳子解开,把对方拽了起来。 林川盯着对方的眼睛。 对方也在恶狠狠地盯着他。 “阿都沁……想不到这么年轻啊?会不会说汉话?” “汉狗!!”对方啐了一口。 林川皱起眉头,上下打量了他好几遍。 不对劲。 他伸手拽了拽那人的铁甲领口,发现搭扣竟是系反的。 一个万夫长,就算仓皇逃窜,甲胄穿得再急,也不至于如此狼狈。 他盯着那人身上的铁甲看了会儿,又扫过对方露在甲胄里面的衣服,再往下,是双快磨平了底的皮靴,鞋帮都歪了。 刚才那点兴奋劲儿,像被浇了一瓢冷水。 “你们觉不觉得,他这身甲……有点松?” 周围的议论声顿时安静了下来。 众人一愣。 仔细一看,可不是嘛! 铁甲在肩膀处晃悠着,像是硬生生套上去的,根本不合身。 “这是个假货。”林川的目光扫过众人,“不信看看他后背,肯定没有箭伤。” “解开绳子,把甲胄扒了看看。”二狗吩咐道。 两个战兵赶紧上前,七手八脚解开麻绳,又费力地把铁甲从那人身上褪下来。 火把“唰”地照了过去。 那后背光溜溜的,别说箭伤,连块淤青都没有。 “假的……”有人喃喃出声。 “他娘的!是个替身!”不知是谁爆了句粗口。 俘虏倔强地昂着头,一声不吭。 “大人!我带人去追!”二狗红着眼喊道。“不能让万夫长跑了。” 林川点点头:“两天若是还追不上,就回来。” 茫茫大山,要追一个受了伤的人,不能说没有机会。 可机会太渺茫了。 “你们几个,还有你、你,你们跟我走!” 二狗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点人手。 “多带点干粮,还有火折子!” …… …… 天快亮了。 后背的箭伤又在渗血,把贴身的毡衣浸得发黏。 阿都沁扶着棵老松树,指节抠进树皮里,才没让自己瘫下去。 他让人把蜘蛛网混着松树脂塞进了伤口里,才勉强止了血。 身后的三十七个人或坐或站,还有人受了伤,靠在树上瘫坐着,看样子是起不来了。 都是收拢起来的残兵,只有这么多了。 这是被汉人偷袭后的第一个晚上。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帮汉狗究竟从哪来的。 那种不要命的打法,还有传说中的天罚…… 他想起弟弟在西梁城被攻破后,仓皇逃到他的营帐,第一句话就是“天罚来了”。 他一度以为是那个家伙给失败找的托辞。 可昨日,天罚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了他眼前。 虽然没有看清楚,但他知道,是汉狗扔的那些圆疙瘩,带来的天罚。 那是汉狗的火器。 可汉狗什么时候,有这么厉害的火器了? “殿下,喝点水……” 一个亲卫递过来水囊。 他接过来,喝了一口。水是昨夜在山涧里接的,凉得要命,不如马奶酒爽口。 他想起昨夜的事,伤口的疼痛似乎轻了些。 那时他们刚甩掉第一波追兵,在山涧边包扎伤口。 亲卫巴图跪在他面前:“殿下,让我去吧。” 巴图才十九岁,去年立了战功,被他当众擢升进了苍狼卫。 昨夜他正疼得发懵,以为这孩子在说胡话:“滚蛋,你这么瘦,怎能穿上我的甲?” “能穿。”巴图没抬头,已经开始解自己的皮甲。 然后,其他亲卫扒下他的铁甲,往巴图身上套。 “我往东边跑,引他们去追。殿下带着弟兄们往西边翻山,肯定能出去。” 阿都沁想骂他蠢,喉咙却像被堵住了。 他看见巴图把他的头盔往头上扣,太大了,遮到了眼睛,这孩子只能微微仰着头,才能露出那双亮得像星星的眼睛。 “殿下,等我归队。” 巴图最后看了他一眼,抬手抹了把脸,不知道是抹掉了汗水还是泪水,然后就提着他的弯刀,朝着东边的开阔地冲了出去。 很快,汉狗的喊杀声就追着那声音去了。 阿都沁望着夜空,直到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才咬着牙站起来。 那时他就知道,巴图回不来了。 这孩子总说想在中原的土地上立块碑,让后人知道草原的巴图也曾来过,现在看来,这碑恐怕只能立在这片无名的山里了。 6978ae.lol。m.6978ae.lol 第295章,丧家之犬 “殿下,该出发了。” 亲卫的声音把他拽回现实。 阿都沁直起腰,后背的伤口被扯得剧痛,眼前瞬间发黑。 根本辨不清方向。 这狗日的大山,翻过一座还有一座,他们习惯了骑马,哪里走过这种上上下下的山路,身上的甲胄都变成了累赘。有人已经把甲脱了,用牛皮绳绑在了身后。 队伍始终沉默着,没人说话,或者说,没人敢说话。 谁都不敢问一句到底发生了什么。 百战百胜的苍狼卫,从未有过如此溃败,从未有过。 队伍里的人越来越少。 有两个伤兵走不动了,坐在路边的石头上。其中一个说要歇口气,另一个点点头,从怀里摸出块干硬的肉干,递了过去。阿都沁没回头,他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山里的狼嚎越来越近,时而在左,时而在右,在黑暗中窥视着他们。 留在这里,和死没两样。 傍晚的时候,他们在一片断崖下发现了个山洞。 洞口被藤蔓遮掩着,若不是有人不小心被绊倒,根本发现不了。 刚想钻进去避宿,就听见里面传来窸窣声。 “有东西!”有人举刀喝问。 洞里钻出个背着柴篓的汉人猎户,手里还攥着把柴刀,刀身上沾着新鲜的血迹,大概是刚猎到了什么猎物。他看见他们,眼睛瞬间瞪得滚圆,腿一软跪在地上,“咚咚咚”地磕头,嘴里“饶命”喊个不停。 阿都沁没说话。 他太累了,累得连开口的力气都没了。 身后的兵卒已经扑了上去,闷响和惨叫声很快被捂住。 等他们拖出尸体时,阿都沁才发现猎户的柴篓里有只野兔,血淋淋的,还带着体温。 “烤了吧。” 阿都沁别过头,望着洞外的暮色。 没多久,他听见烤肉的滋滋声。 直到亲卫把一块烤得焦黑的兔腿递到他面前,他才接过来,咬了一口。 肉很柴,带着点土腥味,让他想起巴图烤的羊肉。 去年在草原上,他们打了胜仗。 巴图架起篝火,把羊肉切成大块,烤得外焦里嫩,香得能让人把舌头吞下去。 那时的风是暖的,酒是烈的,弟兄们的笑声能传到天边。 “往哪走?”有人嚼着肉问,声音含糊不清。 阿都沁看向洞外黑沉沉的山林。 夜幕像巨大的黑布,正一点点盖住山头。 他不知道。 汉人的追兵可能在身后,也可能在前面。 他们像群瞎了眼的羊,在这片陌生的山里乱撞。 不知道下一脚会踩空,还是会踏上坚实的土地。 “往日出的反方向走。”他说。 第二天晌午。 太阳升到了头顶,暖洋洋地照在身上,驱散了些许寒意。 他们在山坳里看见了那座山寨。 那是个不大的山寨,用土夯的墙,大概有一人多高,墙头上长满了杂草,有些地方已经坍塌,露出了里面的黄土。木搭的门歪斜着,门口歪歪扭扭挂着面褪色的旗,在风里有气无力地晃悠着。 寨子里静悄悄的。 “不像有人。” 斥候趴在墙头看了半天,回头打了个手势。 众人贴着墙根摸过去。 阿都沁自己扶着墙,慢慢往寨门挪,后背的伤口又在疼,每挪一步都觉得五脏六腑在翻搅。 墙面上凹凸不平,有许多裂缝,里面塞着些干草,大概是为了保暖。 “吱呀”一声,寨门被推开条缝,发出刺耳的响声。 里面突然窜出条黄狗,毛色杂乱,瘦得皮包骨头,却异常凶猛,狂吠着扑过来,露出尖利的牙齿。被最前面的兵卒一刀劈成了两半,狗血喷溅在地上,染红了一片黄土。 狗的叫声刚起,一间草屋里就冲出个提着锄头的汉子。 大概四十多岁,皮肤黝黑,身体瘦弱,踉跄着冲过来,被亲卫一刀劈倒在地。 草屋里传来女人的尖叫,又有几个汉子冲出来。 有人在喊,有人跪下,有人慌里慌张地去找趁手的兵器。 亲卫们也不说话,径直散开,一刀一个。 西头的草屋里响起一声惨叫。 “阿穆尔!”有人冲过去,一脚踹塌了草屋的土墙。 泥土和茅草哗啦啦地塌下来,露出了里面的人。 里面藏着个干瘪的老头,手里还攥着一把猎弓。叫阿穆尔的亲卫捂着脸,腮上中了一箭,众人乱刀齐上,将老头砍翻在地。旁边的柴火堆里滚出个半大孩子,大概十岁左右,穿着件破旧的棉袄,哭喊着扑向老头,没跑出两步就被一刀钉在了地上,哭声戛然而止。 人都杀光了。 亲卫们开始挨个房子搜吃的。 有人从柜子里翻出几张干饼和一罐子咸菜,有人升起火堆,将那那头死去的黄狗剥皮架在火堆上烤。还有个亲卫想偷偷割一条人腿,被身旁的人阻住了。 没到那个时候。 “……是西梁王干的?” 阿都沁终于不太确定地得出了这个猜测。 他想了整整两夜,整个计划万无一失,唯独西梁王知道他们的行踪。 唯一不确定的是,他印象里的西梁军,没有这么能打的。 铁林谷……林川…… 他脑海中也曾浮现出这个名字来。 可还是把他给排除了。 那家伙是诡计多端不假,可这里是西梁山,离铁林谷两百里。 难不成这家伙未卜先知? 他宁愿相信那些雷是天罚,也不愿相信未卜先知这件事。 走西梁山这条路,是他临时做的决定。 没有提前计划,更没有跟别人说过。 可对方就在那里设好了埋伏,搭好了口袋阵,只等着他们往里钻。 镇北军都没有这么狠的战斗力。 究竟是谁干的?!!!! …… 距离他们两个山头。 二狗带着二十名战兵,沿路追了过来。 黑风寨的老猎户王老汉走在最前头,时不时蹲下身扒开草丛,查看对方的踪迹。 对方人数不少,至少能有三四十人。 可二狗并不担心,毕竟对方是溃兵,将军说过,“狭路相逢勇者胜!”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王老汉停在一处山壁前,指着被藤蔓半掩的洞口:“进去看看。” 洞里黑漆漆的,一股混杂着汗臭和焦糊的味道扑面而来。 二狗举着火折子往里走。 火光摇曳中,只见地上堆着些烧黑的树枝,篝火边散落着几个啃剩的兔骨。 “昨夜他们在这里睡的。” 王老汉捻起一块木炭,“你看这草堆,还有人躺过的印子。” 二狗的目光扫过洞角,那里扔着块撕破的麻布,布上沾着些暗褐色的斑点。 “是鞑子的血。”他沉声道,“对方伤的不少,走不快。” 出了山洞,追击的路变得愈发难走。 山道陡峭,满地碎石,时不时能看见路边丢弃的空水囊。 走了约莫三里地,王老汉停在一棵老松树下,指着树根处的一团东西。 二狗走过去一看,胃里猛地一缩。 6978ae.lol。m.6978ae.lol 第296章,追杀 那是具被狼啃得残缺不全的鞑子尸体。 喉咙处有个碗大的窟窿,内脏被掏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半条腿还连着骨头。 身上的甲胄被拆走了,只留件染血的内衣。 “是他们自己人丢下的。”王老汉踢了踢尸体,“你看这伤口,是被刀捅死的,不是狼咬的。估计是伤得太重,带不动了,干脆补了一刀,省得落在咱们手里。” 战兵里有人低骂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 二狗没说话,只是盯着那具尸体看了片刻,转身继续往前走。 又追了一个多时辰,前面的林子忽然稀疏起来。 王老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着远处山坳里的炊烟。 “有情况。”他压低声音,“那方向,是李家坳。” 二狗眯起眼,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山坳里隐约露出些土黄色的墙垣,还有几间草屋的顶子。 只有风穿过山谷的呜咽声,透着股说不出的死寂。 “加快速度。”二狗挥了挥手,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越往前走,那股焦味越浓。 离山寨还有几十步远时,他们看见寨门倒在地上,地上有血。 二狗的心沉了下去。 他拔腿冲进寨门,眼前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冷气—— 满地的尸体,全是被鞑子杀死的寨民。 一间草屋的屋顶冒着黑烟,火苗已经快灭了,只剩下焦黑的椽子支棱着。 “有人吗?”二狗喊了一声,声音在空荡的寨子里回荡,没人应答。 他走进最近的一间草屋,脚刚迈进去就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低头一看,是个穿着粗布衣裳的老婆婆,胸口被刀绞烂了,血流了一地。 旁边还放着个没编完的竹篮。 “狗娘养的!”身后传来战兵的怒吼。 二狗转头看去,只见那战兵正从另一间草屋里出来,手里抱着个已经没气的孩子。 王老汉走进最里头的草屋,很快又走了出来,脸色铁青:“都死了……没一个活的。有个女的被……被吊在房梁上,肚子都被剖开了……” 这辈子在山里见惯了生死,却没见过这般惨状。 二狗站在院子中央,看着满地的狼藉,只觉得一股火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追!”他猛地转身,“把这群狗娘养的碎尸万段!” 没人再说话,只有牙齿咬得咯咯响的声音。 战兵们的眼睛都红了,握紧手里的刀,跟着二狗冲出山寨。 翻过第一座山头时,他们遇见了个砍柴的樵夫。 那樵夫吓得腿都软了,说看见一群鞑子往西边跑了。 其中有个高个子的被人架着,后背全是血。 “往西边追!”二狗一挥手。 山路崎岖,肩膀的旧伤疼痛无比,可他顾不上了。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追上他们,为李家坳的人报仇。 翻过第二座山头,王老汉突然指着对面的山坡,压低声音:“看!” 二狗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对面山坡上有一串黑影,正踉踉跄跄地往山顶爬。 人数不少,约莫有三十来个,其中一个被两个人架着,动作迟缓,显然是伤得不轻。 是他们! 二狗的心跳瞬间加速。 他看见那被架着的人影晃了一下,似乎是回头望了一眼。 “他们看见我们了!”王老汉喊道。 果然,对面的黑影突然加快了速度,连滚带爬地往山顶冲。 那个伤号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挣脱了架着他的人,自己跌跌撞撞地往上跑。 “别让他们跑了!” 二狗怒吼一声,率先冲下山坡。 …… 双方都已精疲力竭。 隔着那道深谷,明明能看清对面鞑子的模样,可真要绕过去,得顺着陡峭的坡地往下走半里地,再沿着乱石滩往上爬,少说也得一炷香的功夫。 可气势早已天差地别。 战兵们眼里燃着两团火。 一是为李家坳报仇的恨,二是擒获万夫长的功。 脚下的碎石被踩得咯吱响,没人喊累,都铆足了劲儿往坡下出溜。 对面的鞑子却像被抽去了骨头,站都站不稳。 从日头偏西追到夕阳蘸山,西梁山出口的轮廓终于在暮色里显出来。 就在这时,跑在最后的几个鞑子突然转身。 “嗖——” 一支狼牙箭离脑袋老远飞过,钉在身后的石头上,掉了下去。 “当心射箭!” 二狗猛地躲到巨石后,左手迅速摘下弓,右手从箭囊里抽箭。 眼角的余光里,三四个鞑子正躲在山坡上放箭。 “这群狗娘养的,准头都没了!” 有战兵骂了一声,刚探身就被一箭钉在胳膊上,闷哼着缩了回去。 二狗咬着牙瞄准,弓弦拉满,瞅准那个举弓的鞑子,指节一松。 “噗!” 本该穿胸而过的箭,却只钉在对方大腿上。 那鞑子闷哼一声,滚倒在地。 “娘的!”二狗低骂一声,胳膊抖得厉害。 追了两天两夜,手指早就麻了,刚才那一下连拉弓的力气都差点泄了。 周围的箭雨很快密集起来。 战兵们借着石头掩护,一支支箭往对面射,有的钉在岩壁上,有的擦过鞑子的甲胄,偶尔有一箭得手,就能听见一声惨叫。鞑子们边射边退,退得极快,明显是想拉开距离,可跑在最后的几个伤兵慢了半步,转眼就被射倒在地。 “不对劲!”二狗皱起眉头,“他们留着伤兵垫后,是想拖延时间!” “老三带五个人,从左侧绕过去!” 二狗朝侧翼喊,“王老汉,你带三个从右边攀上去,堵住他们!” 众人应了一声,很快散开。 留在正面的战兵加强了攻势,压制住鞑子。 等鞑子发现侧翼被偷袭,已经晚了,有人刚要拔刀,就被绕过来的战兵砍倒在地。 清理完这几个鞑子,对面的主力已经跑出老远。 “快追,山口那边没地方躲!”王老汉喘息着喊道。 对面的鞑子慌不择路,有个家伙跑得太急,脚下一滑,从坡上滚了下去,发出一连串的惨叫,万夫长被三四个亲信拖着往山口冲。 “弟兄们,追上去!”二狗扔掉空了的箭囊,拔刀出鞘,“杀光这群狗娘养的!” “杀!杀!杀!” 吼声在山谷里炸开,战兵们如狼群般扑了上去。 6978ae.lol。m.6978ae.lol 第297章,敲诈 对面。 二十多个鞑子举着弯刀和短斧堵在山口,死死卡着路。 他们是负责断后的,明摆着要拼个鱼死网破,为万夫长和亲卫争取时间逃走。 “杀过去!” 二狗吼了一声。 好不容易追到了这里,怎么可能会停下! 战兵们没喊口号,只是闷头往前冲。 甲胄碰撞的脆响瞬间炸开来,像两群疯狗撞在一起。 最前头的战兵被鞑子的短斧劈中肩膀,他一声没吭,手中战刀割开对方的喉咙。 二狗的刀劈在一个鞑子的手腕上,连手带刀砍断。那鞑子闷哼一声,紧接着被第二刀戳在胸口。一名战兵哇呀呀叫着顶过去,被另一个鞑子一刀劈在后背,二狗横刀就劈,把受伤的弟兄救下来。 追击的战兵们没带盾牌,也没有长兵器,双方的箭也都射光了,此时只有硬碰硬。刀刃相交,厮杀与血肉交织,所有人都在沉默着出刀、拼刀,刀光在交错,只有闷哼惨叫声偶尔响起,所有人都憋足了最后的力气,要对方死。 只有对方死,自己才能活下来。 数十人的冲杀,在暮色中泼洒出一片血腥和死亡的序曲。 血喷了二狗一脸,又腥又热。他抹了把脸,看见一个后生被三个鞑子围在中间,那后生红着眼,手里的刀乱挥,后背已经被划开两道口子,二狗一刀劈开鞑子的后颈,却没防着另一个鞑子的短斧劈向他的腰。 “操你娘的——” 一个兄弟从斜刺里撞过来,手里战刀砍向鞑子的手肘。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鞑子的短斧掉在地上,手腕以诡异的角度弯着。可他没喊疼,反而张开嘴咬向战兵的脖子。 “狗娘养的!”二狗一刀戳向他的裤裆。 那鞑子蜷着身子倒下去。 战兵从旁边捡起一块石头,砸在他的天灵盖上,红的白的溅了出来。 混战像锅烧开的粥,在狭窄的山口里翻腾。 有人被砍断了胳膊,弯腰寻找,有人被鞑子的短斧钉在胸口,没死透,伸手抓住对方的脚踝,直到战兵们冲上来把那鞑子剁成肉泥,才咽了最后一口气。 二狗的胳膊被划开了道口子,血顺着指尖往下滴,滴在刀上,又甩在地上。他杀红了眼,看见鞑子就劈,近身就用拳头砸。有个鞑子想从背后偷袭他,被他反手一肘撞碎了鼻梁,趁着对方捂脸的功夫,他一刀狠狠砍在对方的脑袋上,直接削掉了天灵盖。 “还有七个!”他喊了一声。 战兵们倒下了四五个,剩下的个个带伤,喘得像风箱。 可没人退,眼睛都亮得吓人,像一群饿极了的狼,盯着剩下的七个鞑子。 那七个鞑子背靠背站着,手里的刀都在抖。 其中一个满脸是疤的嘶吼一声,举着刀朝二狗冲过来。 众人迎着他的刀扑上去,乱刀将他砍死。 剩下的六个鞑子,终于有人崩溃了,一把将刀仍在地上,跪倒在地。 旁边的人大骂出声,身边却又有人跪了下来。 “操,现在投降?晚了!!” 二狗大喝一声,“一个不留——!!” 十几把刀疯狂地扑了上去。 山口终于静了下来,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风的呜咽。 地上铺了层尸体,有鞑子的,也有弟兄的。 二狗滑坐在地上,剧烈喘息着。 王老汉走过来,往他嘴里塞了块干粮。 老猎户的手在抖,掰不开干粮,只能用牙咬。 “走……”二狗嚼着干粮,血和干粮混在一起,又腥又噎,“继续追……” 战兵们互相搀扶着站起来,没人说话,只是默默地捡起地上的刀。 “狗哥,有情况!”有人指着旁边的山头低声道。 二狗抬眼望过去,心头一紧。 暮色中,山头上影影绰绰,出现了一片人影。 看样子,至少百八十人的规模。 “操,是鞑子?”有人笑了一声,“完了,死球了……” “不是……”二狗摇了摇头。 他眼神好,能看出对方穿的不是鞑子的战甲,而是布衣。 王老汉脸色煞白,转过头来:“二狗,是山里的蹚将……” 在他们的方言里,蹚将就是山匪的意思。 “这是遇上半路打劫的了?” 二狗眉头紧紧皱起,扭头望了一眼万夫长逃走的方向,“操他妈的……” 山坡上,已经有数十道身影下来了。 …… …… 翌日。 黑风寨,一名寨兵带了个穿灰布短打的汉子进来。 那汉子腰里别着把匕首,进门就扯着嗓子问:“陆寨主在何处?”。 林川正坐在地上磨刀,闻言抬起头来。 那汉子目光扫过周围,落在林川身上,也只是淡淡一瞥,没把他放在眼里。 汉子见没人搭理,有些不耐烦:“我是黑骷寨来的,找陆寨主有要事相商。” 有个寨民路过,朝着内寨的方向指了指:“陆寨主在议事呢。” 汉子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刚要抬脚往里走。 林川拦住他:“黑骷寨来的?” 他记得这个名字,陆沉月以前跟他讲过,是西梁山最大的寨子。 寨主廖云天,原是西梁军里的百户,心狠手辣。 汉子上下打量了林川一番:“你是什么人?” 林川没理会他的无礼,只是盯着他问:“找陆寨主何事?” 汉子嗤笑一声:“我找你们寨主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让开!” 就在这时,陆沉月走了过来:“何事找我?” 汉子见陆沉月来了,脸上立刻堆起笑,刚才的倨傲一扫而空:“陆当家,小的是替廖当家传话。听说黑风寨的弟兄们截了鞑子的粮车,杀了不少硬茬,廖当家都佩服得紧。” “少绕弯子。”陆沉月走到近前,“廖云天让你来做什么?” 汉子的笑容僵了一下,讪笑道:“贵寨的二狗兄弟带着十几个弟兄,昨天在西梁山口跟鞑子血拼,现在……现在在我们寨里歇脚呢。” 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 几个听到这话的寨民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望了过来。 林川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歇脚?”陆沉月冷笑一声,“廖云天倒是会用词,他这待客之道,真是跟当年在西梁军里一个德性。” 汉子的脸“唰”地白了,廖云天最恨别人提他西梁军百户的过往,更恨别人说他杀人潜逃的事。他慌忙摆手:“陆寨主说笑了!弟兄们只是伤得重,我们当家的给他们请了郎中……” “少废话。”陆沉月打断他,“廖云天想要什么好处?” 汉子咬了咬牙:“当家的说了,只要黑风寨把截来的粮车分一半,再送十石盐,立马放二狗他们回来。要是……要是不肯……” “他敢威胁我?”陆沉月的声音陡然拔高。 6978ae.lol。m.6978ae.lol 第298章,陆当家的男人 汉子被陆沉月的气势吓得后退了一步。 “陆当家,话不是这么说的……” 他硬着头皮说道,“我们当家的也是一片好意。三天,只等三天,三天后见不到粮和盐,后果自负。” 陆沉月刚要发作,林川拦住他。 “回去告诉你们当家的。” 林川平静道,“明日,我便带人送粮车过去。但他要保证我们弟兄们的平安。” 那汉子一愣,看了看林川,又看了看陆沉月。 陆沉月点点头:“滚吧,就这么跟廖云天说。” “哎!”汉子赶紧点头,转身就跑。 那汉子走后,身边几个人围了上来。 “大人!真要送粮过去?” “凭什么给他们?” “他们竟然敢把二狗哥给绑了……” “二狗哥他们要是有个三长两短……” 众人七嘴八舌,陆沉月却没说话,只是盯着林川。 她太熟悉这种伎俩了,山里的匪寨抢粮时都是这个套路,先抓人质再开价,真把粮送过去,人未必能回来,粮也得打水漂。 可林川答应得这么干脆,甚至没讨价还价,这不像他的性子。 正乱着,胡大勇带着几个弟兄撞了进来,看见林川就扯开了嗓子:“大人!二狗被黑骷寨抓了?真的假的?他们敢动咱们的人?” 他连问了几声,见没人应声,眼睛瞪向向林川:“大人——!!” “他妈的吵什么吵!” 林川低吼一声,“一车粮换一个兄弟的命,怎么?觉得不值?” 目光刀子般扫过众人,“还是说,老子的兄弟在你们眼里,还不如一车粮金贵?操他妈的!谁也别想拿兄弟的命来要挟我!”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震得周围的人都闭了嘴。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明白。 大人这话说的,到底是给粮还是不给? 刚才答应得那么痛快,现在又发这么大火…… “胡大勇!”林川吼道,“叫人把粮车备好。” 胡大勇一愣:“啊?” “听不懂人话?” 林川皱眉骂道,“再告诉伙房,今晚炖肉!让弟兄们敞开了吃,把刀都擦亮,弓上满弦!” “啥……啥意思啊,大人?” “就这个意思!!” 林川往地上啐了一口,“他姓廖的不是想要粮车吗?老子明天就亲自送过去,倒要看看他有几个脑袋敢来接!” “是!大人!”胡大勇猛地反应过来,“弟兄们!磨刀去!明儿去黑骷寨送粮——!” 周围的兵卒们也反应过来,刚才憋在心里的火气“腾”地窜了上来。 “妈的!咱们杀鞑子,他们吃里扒外!” “把二狗哥救回来,再端了黑骷寨!” “他们怕是不知道咱们是谁……” 陆沉月看着林川,忍不住笑起来。 她就说这小子不会这么老实,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明着是送粮,实则是带着弟兄们去砸场子。 林川感受到她的目光,转头看过去:“刚才当着你的面说脏话,不好意思啊……我平时不是这么糙的……” 陆沉月脸上一红。 她又不嫌他糙,解释什么啊…… …… 第二日一大早。 二十辆车缓缓驶离黑风寨。 林川骑着风雷,陆沉月骑着胭脂,五十名战兵骑着新缴获的鞑子战马跟在后头。 一路无言。 过了午时,前面的山坳冒出个身影来。 “陆当家?” 那人穿着件褪色的皮甲,手里攥着杆长矛,看见陆沉月时明显瑟缩了一下。 过去几年陆沉月单枪匹马挑了几个寨子的事,在西梁山的匪寨里传得邪乎,虽然廖当家不信,但陆沉月肯定是又功夫的。 “廖云天呢?”陆沉月勒住胭脂。 “当家的在前面等着呢。” 汉子的目光在战兵们身上扫了一圈,“只是……只是寨里规矩,弟兄们得先查探一下……” 陆沉月冷笑一声,抬手示意众人原地待命。 等了没多久,远处传来一声呼哨。 那汉子终于放下心来,笑道:“陆当家……请吧!” 接下来的路,这样的试探又来了三次。 每次都是不同的人,不同的借口。 林川心里清楚,廖云天忌惮陆沉月的功夫,更怕黑风寨玩幌子,设埋伏。 直到翻过最后一道山梁,黑骷寨那道寨墙出现在视野中。 寨门前的空地上,廖云天背着手站着。 他穿着件西梁军旧号服,腰间却系着条虎皮裙。半旧的铁盔扣在头上,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嘴角那道斜斜的刀疤。看见粮车时,他眼睛亮了亮,却依旧没动,直到陆沉月的胭脂马走到几十步开外才开口:“陆当家,别往前走了!” 陆沉月冷哼一声:“你既然怕我,还敢跟我要粮?” “母老虎谁不怕啊?”廖云天笑了笑,“怕归怕,馋归馋,两码事……” “少废话。”陆沉月厉声道,“我的人呢?” 廖云天往寨门里偏了偏头。 十几个喽啰立刻把二狗他们押了出来。 弟兄们个个带伤,嘴上都塞着破布,有几个人还被捆着。 看到林川和陆沉月,二狗表情变了,他挣扎着,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响。 “人都在这儿。”廖云天摸了摸脸上的疤,“粮呢?我得亲眼看看。” “人数不对啊……”林川突然开口,“二十一个弟兄!” “就这些……”廖云天笑了笑,“剩下的都死了。” “死了?”林川牙关猛地咬紧。 “不是我杀的!”廖云天赶紧解释,“昨天他们追鞑子,和二十多人干,把鞑子都杀了,有几个弟兄也没命了……尸首还在山口,不信你们自己去看,不过得早点去,晚了就没了……” 林川沉默下来,目光冷冷的盯着他。 “我要看一下你们带来的粮!”廖云天喊到。 “让你的人来验。”陆沉月扬了扬下巴。 廖云天挥了挥手,五个精壮的喽啰立刻围向粮车,拔刀挑开麻袋。 金黄的小米和粟米洒落下来。 他们检查得很仔细,生怕粮袋里掺假。 “当家的,都是粮。”喽啰们回头喊道。 廖云天这才松了口气,抱拳道:“陆当家果然痛快。把粮车推进寨里,我立马放人。” “不行。”陆沉月勒紧缰绳,“一手交人,一手交粮。” “你当我傻?” 廖云天脸色沉了下来,“粮进了寨门,人才能走……怎么知道你们会不会反悔?” “廖云天你——” “陆当家稍安。”林川开口道,“他怕我们耍诈,我们也怕他反悔。这样吧,你放了他们,我留下当人质。” “呜呜——!!”二狗他们挣扎起来。 “嗯?”廖云天看到他们的反应,愣住了。 他眯起眼睛打量着林川。 这汉子穿着普通劲装,骑的马倒是神骏,可怎么看都像个护卫,怎么敢自告奋勇当人质? “你是谁?”廖云天的声音带着审视,“凭什么你一个人换他们十几个?你脸怎么那么大?” “我比他们更重要啊!” 林川笑了起来,“不信你问问他们……” 他指了指二狗他们,又回头看了眼陆沉月。 “我是陆当家的男人,你说,我脸大不大?” 6978ae.lol。m.6978ae.lol 第299章,你真有种 “什么?”廖云天一愣。 陆沉月身子一晃,差点跌落下马。 就连身后的五十名战兵和赶车的寨民,也都纷纷瞪大了眼珠子。 “你再说一遍……” 廖云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谁?” 林川咧嘴一笑:“我是陆当家的男人。” 廖云天的眼睛瞪得滚圆。 他在西梁山混了这么久,从没听说陆沉月有男人。 他猛地回头,一把拽出二狗口中的破布:“他说的是真是假?” 二狗嘿嘿一笑:“那还有假?兄弟们谁不知道……” 身后的兄弟们也都呜呜着纷纷点头。 “卧槽……” 廖云天回过头来,表情变幻。 他在西梁山当了这么多年寨主,谁不知道陆沉月是块捂不热的铁板? 当年有多少人想娶她当压寨夫人,都被她给揍了一顿。 “我不信——!!” 他大声喝道:“陆当家,你自己说,他真的是你男人?!!” 听了这话,林川笑着回过头,给了陆沉月一个让她配合的眼神。 陆沉月脸色涨红,用力点头:“对!我是他第三个老婆!” 林川脑袋一懵。 他寻思着陆沉月赶紧配合一下得了,这怎么还配合得如此精准? 连排行都报出来了…… “卧槽!” 廖云天哈哈大笑,摸着脑袋直嚷嚷,“我还当是什么英雄好汉,原来是个娶了三妻四妾的!陆当家啊陆当家,堂堂黑旋风,居然给人家当小妾?!” 陆沉月脸色一红,刚要争辩,却不知该怎么开口。 “廖当家,说话注意点儿。” 林川朗声道,“陆当家是平妻,跟正头娘子没两样,何来小妾一说?” 陆沉月脑袋“嗡”的一声,差点哭出来。 姓林的…… 这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好!有种!” 廖云天冲他竖起大拇指,“敢跟我廖云天耍嘴皮子的,你是头一个。既然是陆当家的男人,我信你一次。但规矩得讲……你人过来,可不能带兵器。” “好,我不带兵器。” 林川点点头,解下腰间的战刀,递给陆沉月。 “廖当家!” 林川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两个铁疙瘩,在手里掂了掂,“这是我平时把玩的铁蛋,能带着吗?解闷儿用。” 战兵们瞠目结舌。 那哪是铁蛋? 这不是手抛雷吗…… 廖云天眯着眼看了看。 那铁疙瘩黑黢黢的,个头不大,看着确实像小孩玩的玩意儿。 他嘿嘿笑起来,露出两排黄牙:“行啊,带吧带吧。只要不是刀枪,带啥都行!” “那火折子呢?”林川又问。 “你他妈烦不烦?” 廖云天皱起眉头,不耐烦地挥挥手。 “说了不带兵器就行!你就算带壶酒来,老子也给你倒上!” “那敢情好。” 林川笑眯眯地翻身下马。 “等我信号。” 他低声说了一句。 “……啊?” 陆沉月还沉浸在方才的惊喜中,没反应过来。 “什么信号啊?” 她低声问道。 可林川已经走远了。 廖云天见林川独自走过来,仍旧不放心,冲旁边的喽啰使了个眼色。 两个喽啰心领神会,拎着鬼头刀拦住了林川的去路。 “廖寨主这是信不过我?” 林川停下脚步,左手把玩着那两枚铁疙瘩,右手捏着火折子。 他把胳膊抬得老高,“都说了没带兵器,难不成还能藏在裤裆里?” 一个瘦脸的喽啰先搜上半身,在林川胸口、后背乱摸。另一个胖喽啰蹲下身,攥着刀柄的手在林川的裤腿、靴子里掏来掏去,连脚踝都捏了三遍。 “当家的,真没兵器。”瘦脸喽啰直起身。 廖云天的眉头皱了皱,又松开。 他盯着林川手里的铁疙瘩看了半晌,突然笑起来:“你小子可以啊,敢空着手进我黑骷寨,是个爷们儿。” “少废话。”林川把铁疙瘩往掌心磕了磕,“我的兄弟们能走了吧?” “不能。”廖云天突然收了笑,“粮车还没进寨呢。” “什么?”林川脸上的笑瞬间敛了去,眯起眼睛,“廖当家,你玩我?” “玩你又怎样?” 廖云天笑起来,“我廖云天在西梁山混了这么多年,靠的就是一个‘稳’字。粮车进了仓库,我验过数目,自然会放他们走。何况……你现在在我手里,我想什么时候放,就什么时候放。” 林川笑起来:“子曰’人无信不立’,廖当家,你这事儿办的不合适……” “哎哟?原来是个读书人?” 廖云天哈哈大笑,“陆当家的,你出息了啊?怪不得愿意当三妻,嫁了个读书人!” 他放下戒备,一把搂住林川的肩膀:“小子,要不要来我这里干?正好缺个账房先生……” 他自恃自己这边有三百多喽啰,陆沉月又离得远,根本不把别人放在眼里。 林川没回答,反而问道:“廖当家,我有件事不太明白……” “什么事儿?你说!”廖云天笑道。 “我们这些兄弟杀鞑子的时候……你们就在旁边看着?” 廖云天一愣,拍了拍他肩膀。 “小子,你这是怪我不救你兄弟们?还是……” 林川摇摇头:“那可是鞑子啊……” 廖云天冷哼一声,松开手。 “你也知道……那可是鞑子啊,平白无故的,我干嘛让兄弟们去送死?” “也是……”林川点点头,“活着比啥都重要……” “算你识相!哈哈哈哈哈哈哈……把粮车给老子推进来!” 廖云天把手一挥,二十多个喽啰站了出来,朝粮车的方向走去。 对面,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们的目光都盯着林川手上的雷,都知道林川想干嘛,可是却不知道林川到底要怎么干。 林川也笑起来,可笑着笑着,突然捂住嘴剧烈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咳——” 他咳得越来越厉害,竟然弯下了腰。 “哎哟,这书生的身子骨……”廖云天笑得更欢了,伸手就去拍林川的后背,“就这小体格,能受得了黑旋风吗……还仨媳妇哟……” 掌心刚要碰到林川的背,鼻尖突然钻进一缕怪味。 眉头一皱,林川已经直起腰。 他扭头朝廖云天笑,那笑容有些诡异。 “你……” 廖云天的话刚出口,胸口突然被塞进个硬邦邦的东西。 一缕灰烟正顺着他的衣襟往上冒。 “你他妈找死——!” 廖云天瞳孔骤然收缩。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感觉不对。 他刚想伸手去掏,却被一股巨力猛地拽住脖领。 脚下一绊,天旋地转间,整个身体已经离开地面。 林川的胳膊像铁钳似的勒着他的后颈,借着他前冲的力道,一个干脆利落的反手抱摔。 “嘭!” 廖云天的脸结结实实砸在地上。 还没等他挣扎,林川的身体已经死死压了上来。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 廖云天的手下根本没有任何的反应。 可陆沉月和铁林谷的战兵们,浑身汗毛都炸了起来。 谁也没料到,林川会用这种方式引爆雷霆。 被俘虏的战兵们几乎是本能地扑在地上。 陆沉月的身体比脑子更快,从马背上腾空跃起,朝着林川冲过去。 “林川——!!” “大人——!” 二狗吼着冲过来,一把将林川推开,自己扑了过去。 “轰!!!” 轰鸣撕裂了空气,碎石混着碎肉泼洒开来。 几道身影被炸飞出去,重重摔落到地上。 胡大勇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疯了似的冲过去。 “二狗——!!” 6978ae.lol。m.6978ae.lol 第300章,你别死啊 这一声爆炸,把山贼们都震懵了。 “我杀了你们啊——” 红着眼朝山贼们冲过去。 刀锋劈砍皮肉的闷响掺杂着惨叫声,此起彼伏。 盛怒之下的战兵们势不可当,平日横行霸道的山贼,一个接一个倒在血泊里。 陆沉月冲在最前面,接连砸飞几个家伙,发了疯一般在烟雾中寻找那道身影。 “林川——!!” 回应她的,是几道冲天而起的血光。 “我没事!”林川的吼声从前面传来。 随着刀刃劈开骨骼的脆响,他挥刀劈倒一个山贼,用火折子引燃手里的第二颗手抛雷,朝远处密集的山贼堆里扔去。 “轰!!!!” 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火光在人群中炸开。 数名山贼被掀翻在地。 方才林川被二狗推翻在地,借着这股劲顺势滚了几圈,避开了爆炸的核心。爆炸的瞬间,他的手已经死死抓住了旁边一个吓傻的山贼的腰刀,手腕一翻,刀刃出鞘,“噌”地抹过对方的喉咙。 “噗嗤——” 血柱喷了林川满脸。 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踩着山贼的尸体纵身跃起,刀光再闪,又一名山贼倒在地上。 爆炸震得附近的山贼们东倒西歪,有人趴在地上呕吐,有人抱着头哭嚎。 林川趁乱接连砍翻几个山贼。 “杀——!!” 胡大勇一脚踹开挡路的山贼,刀刃从对方胸口捅进去。 借着拔出的力道转身,刀柄狠狠砸在另一个山贼的太阳穴上。 被俘虏的战兵们也纷纷从地上爬起来,有人捡起山贼掉落的刀,有人拖着受伤的腿一瘸一拐地扑向落单的山贼。 看到陆沉月和战兵们冲过来,林川紧绷的神经才骤然一松。 他回过头,猛地扑到二狗身前。 “二狗——!!” 他一把搂住二狗焦黑的脑袋,右手疯狂地拍打着二狗的脸。 “二狗,你给老子睁开眼!!听见没有!” 胸腔里堵着团火。 他比谁都清楚那手抛雷的威力。 方才死死压住廖云天,本是算准了借那混蛋的身子挡去大半冲击力,自己最多受些皮肉伤,断断死不了。 谁能料到这愣子会突然扑上来替他挡那一下。 他的手在二狗后背、胸口胡乱摸索,没摸到粘稠的血。 这不是好兆头。 比起皮开肉绽的外伤,他更怕那声轰鸣震碎了五脏六腑。 那样的伤,就算神仙来了也救不活。 “二狗!!!!” 胡大勇也扑了过来,跟着林川一起抽二狗的脸,巴掌拍得“啪啪”响: “卧槽可别死啊二狗!!你快睁眼,你欠的赌债老子不要了行吗——” 话音未落,二狗的眼皮突然一颤。 他陡然睁开眼睛,直勾勾盯着林川和胡大勇。 “大人,胡头儿——!” 二狗嗷的一声:“你们怎么也死了?胡头儿,你来阴曹地府跟我讨债?” 林川愣了愣,反手一巴掌抽在他脸上。 “你他妈才死了!老子活得好好的!” “啊?” 二狗懵了,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不知为什么,怎么火辣辣的疼。 他眨了眨眼,看着林川染血的脸,又看了看胡大勇急得通红的眼睛,惊喜地喊起来:“我没死?我真的没死啊?哈哈,我没死???” 笑着笑着,眼泪就哗哗流下来,哭声比笑还响:“大人,我没用啊……让那个万夫长给跑了啊……还折了好几个弟兄……柱子、萝卜……他们都没回来……” 胡大勇红了眼,伸手抹了把脸,狠狠踹了二狗一脚:“哭个屁!没死就起来杀贼!等回了寨,老子再跟你算赌债!” 二狗愣了愣:“胡头儿,你刚才不是说不要了吗?!!” 胡大勇愣了愣,又不好意思耍赖,气得咬着牙站起身来,拎刀就冲了出去。 “给我留一个!老子砍死个瘪犊子——!!!” …… …… “……黑骷寨的事情,说到底是他们咎由自取……” 黑风寨,一座木屋临时用作议事厅。 里里外外挤满了人,林川的声音从里面悠悠传出来。 “……咱们的人在杀鞑子,他们非但不帮忙,反而趁火打劫!目光短浅!只能看到眼前的一丁点利益……这样的人留在西梁山,是祸害,是阻碍,咱们就没必要留他……” 声音顿了顿,继续说了下去。 “……这也给咱们提了个醒……说到底,咱们要在西梁山立足,把旗子立起来,目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活下去?活得像个人样?所以那些匪里匪气的东西,咱们不需要……咱们本来就不是匪,是无路可走才躲进山里的百姓!可要活下去,不光要面对鞑子,还可能要面对来打秋风的汉人的军队,他们如果不拿咱们当人,咱们照样要打……” 屋里屋外,上百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说话的林川。 “……打,不能乱打,要有选择。有些是要拉拢的,有些是要打跑的,有些是要赶尽杀绝的……西梁山里面,你们知道有多少寨子吗?谁知道?” 问题抛了出来,很多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有人说了句:“二三十个总是有的……” “二三十个?”有人反驳,“光断魂谷沿线就有七八家插旗子的……肯定不止……” “这数没法准啊……”有人说道,“前山那片,有时候一个月能冒出来三个新寨子,过俩月再去看,人早没了。” 有人点点头:“那可不……鞑子拿西梁城那年,光是在北边三道沟挂寨旗的山洞就不下二十个。依我看,一百往上都打不住。有的寨子里就俩仨人,守着块破石碑就敢称寨主。” “红石寨的柳家兄弟肯定算一个……” “对。东南还有个卧虎寨。当家的周老虎,以前跟廖云天都在西梁军当差,后来俩人闹翻了,周老虎带了几十号弟兄占了卧虎山,现在也有两百多人了吧……” 林林总总,西梁山几股大一点的势力,多少也冒了出来。 除了被灭掉的黑骷寨,还有“双刀阎罗”柳家兄弟、“鬼脸”周老虎、“滚地龙”王老五、“独眼”赵三和“疤脸”李七、“毒蛇”孙奎,其余的便都是小势力了。 “大人是想……把这些寨子收编了?” 6978ae.lol。m.6978ae.lol 第301章,各怀心事 “收编?” 林川摇头头,“收编还要改造,现在做这些太麻烦……我要的是立规矩。” 他看向众人,声音陡然提高,“西梁山的地盘,得有西梁山的规矩。不然的话,以后商路难免要出问题。只要出一次问题,就会有很大的影响。” 有人犹豫道:“大人的意思是,借着灭了黑骷寨的势头,让其他寨子跟咱们合作?” “对。”林川站起身,“你以黑旋风的名义发帖子,告诉所有寨子,三天后到黑风寨议事。愿意合作的,咱们歃血为盟:第一,共同护商,过往商队抽一成利,按人头分;第二,统一抗鞑,鞑子来犯,各寨按人数出兵;第三,不准再劫附近村子,违者全寨共讨。” “要是不来呢?” “不来?”林川眼里闪过冷光,“不来就是不想守规矩,那就就按黑骷寨来办。” “那有些寨子的帐怎么算?!” “在大是大非上,让他们自己选。守规矩的话,商路的利他们能分,遇到困难咱们也会出人出粮帮他们;不守规矩,要么滚出西梁山,要么就别想再升起寨旗。” “周老虎跟廖云天有仇,会不会趁机来抢地盘?” “他敢抢就打,正好让西梁山看看,谁才配定规矩。” “分商队的利,怕是有人不乐意。红石寨专劫商队,那些商队油水厚,他们自己抢能得十成,跟咱们分只能得一成,未必肯答应。” “那就让他们算笔账。商队一年来几趟?十趟?二十趟?他们能劫到几趟?劫一次,商队下次就绕路了。可要是护着商队走,每趟都能抽一成,一年下来比他们抢的多得多。再让他们想想,鞑子要是占了西梁山,他们抢谁去?” 胡大勇补充道:“帖子里可以写明,归顺的寨子,要是缺粮,黑风寨先借;要是被鞑子打了,黑风寨第一个出兵。但谁要是敢私劫商队,或者勾结鞑子,其他寨子一起出兵剿了他。” “对。”林川点头,“把规矩写死。大寨子有大寨子的好处,小寨子也有小寨子的活路。比如那些只有三五十人的小寨,护商时出不了人,就负责探路、报信,照样能分利。咱们要的不是吞并,是把这盘散沙攥成一只拳头。” “只怕……他们各怀心事,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各怀心事是一定的。” 林川笑起来,“我要的是西梁山安稳……这么说吧,商路通了,山下的盐、布、药材能运进来,山里的铁器、石炭能运出去,跟羌人的买卖能做长久,妇人们能织布换粮,孩子们能在读书认字,这才是正经日子……时间长了,真心合作的寨子才会留下来,怀着别的心思的,少不了会被灭掉。说白了,规矩不是求出来的,是打出来的,以后的西梁山,也只能是咱们说了算的西梁山……” 其实如果有条件的话,林川更愿意对西梁山的各方势力统一收编。 那样更快,也会少很多麻烦。 只是眼下黑风寨还是太弱。 这个弱不是指打仗的实力,而是行为意识和思想高度。 自从上次收服刘三刀一众白龙寨的兄弟,开始对黑风寨进行改造,到现在建立起石炭矿、铁矿、焦炭、炼铁这个最基础的产业链,就连黑风寨的所有人也都在茫然和兴奋交织的情绪中,快速适应着新的生活。 从接受到认同,再到相信,这其实需要一个很长的过程。 就像现在,弟兄们会念叨“林大人让咱们有饭吃”,妇人们忙着织布换粮,觉得日子比以前好,他们却未必真的明白,这背后的原因是什么。 这种时候,真要把别的山寨的人一股脑收编进来,只会是一团乱麻。 做惯了山匪的人,眼里只有好处,没有规矩。 黑风寨自己的人还没把根扎深,怎么去同化那些饿狼? 说白了,现在的黑风寨,就像块刚烧红的铁,看着滚烫,却经不住骤冷骤热。得慢慢捶打,让里面的杂质一点点出来,才能真正成钢。 所以林川才让陆沉月发帖子,先摆出“抗鞑护商”的旗号。 这旗号既是给外人看的,也是给黑风寨自己人看的。 就是要让弟兄们知道,咱们不是为了抢地盘,是为了能在这西梁山站稳脚跟,能让日子真的好起来。等矿上的铁能铸出像样的刀枪,等更多的商队开始走西梁山的路,等黑风寨的人人都知道什么是规矩…… 那时候再谈收编,才是水到渠成。 至于那些不肯合作的,肯定会有,而且不少。 无所谓。黑骷寨的例子摆着呢。 真要挡了大家的活路,不用他动手,那些想安稳过日子的势力也会不答应。 …… …… 白龙坡前山的谷底,这几日火就没停过。 铁林谷的弟兄们围在火堆旁,一个个脸上黑乎乎的,分不清是烟灰还是泪痕。 按照铁林谷的规矩,阵亡的兄弟若是带不回去,要么就地掩埋,留一缕头发或者衣服带回去给家人;若是失踪在外,就在忠魂碑下埋一个写了名字的牌子。 “咱铁林谷,就是弟兄们的第二故乡。” 负责烧火的老卒抹了把脸,“死在外头,总得魂归故里的。” 前些日子那场针对两千鞑子铁骑的伏击战,打得惨烈。 最终清点下来,阵亡的兄弟一共是七十二人。 尸首收敛完,胡大勇带着大伙大哭了一顿。 哭完了,众人就按林川的吩咐,把弟兄们的尸身一具具抬到这谷底火化。 “把老六的腰带解下来,他媳妇给绣的平安结,得带回去。” 一个老兵嘱咐年轻的后生。 那后生小心解下腰带,塞进专门的布袋里,眼泪哗哗往下流。 “还有李大哥的烟杆,他说留着给儿子当念想。” 另一个人捧着根铜烟杆,也是边说边哭。 七十二具尸身,烧了整整两天。 弟兄们轮流守着,谁也不肯走,直到最后化成一捧捧灰白色的骨灰,装在陶罐里,贴上名字,准备带回铁林谷。 等处理完自家弟兄,谷里还堆着一千多具鞑子的尸体。 那些尸体横七竖八地摞着,有的还保持着死前狰狞的模样。 要不是入了深秋天气变冷,恐怕早就腐烂变臭。 战兵们也开始处理鞑子的尸首,可黑风寨的寨民们却不干了。 “烧他们?凭啥?”一个汉子啐了口唾沫,“这些狗东西烧了村子,杀了我全家,就该让野狗啃了他们的骨头!” “就是!凭啥给他们留全尸?”旁边的人跟着嚷嚷,“埋都嫌脏了咱的地!” 寨民们对鞑子恨得牙痒痒。 要不是鞑子打过来,他们原本在山下有田有屋,日子虽不富裕却安稳,哪至于被逼到这深山里?亲人的血债还没算清,现在还要亲手火化这些仇人的尸首,心里这坎儿怎么也过不去。铁林谷的战兵们倒是对此已经习惯了。 毕竟战后卫生防疫,在铁林谷已经成为所有战兵们的必修科目。 “大哥,不是咱心善。” 战兵耐着性子解释,“这些尸体烂了,要是不处理,非闹瘟疫不可。到时候别说打仗,咱自己人就得病倒一半。大人说了,防疫是保命的事,跟恨不恨没关系,再说了……” 他指了指周围的一帮战兵弟兄:“这些兄弟们有一个算一个,哪个和鞑子没有血海深仇?” 黑风寨的人红着眼不说话了。 一个老人叹了口气:“烧吧。烧干净了,免得他们再祸害人。就当是……替老天爷收了这些畜生。” 火又烧了起来。 这次的火势更旺,把天都映得发红。 烧鞑子用的可不是大伙砍的木头,而是石炭。 寨民们远远站着,谁也不肯上前帮忙,只是看着那些尸身在火里蜷缩、变黑,直到化成灰烬。铁林谷的战兵们则有条不紊地该干嘛干嘛,脸上没啥表情,只有在火星溅到身上时,才下意识地躲一躲。 6978ae.lol。m.6978ae.lol 第302章,那你娶我啊 散会后。 林川正在琢磨事情,身后传来脚步声。 回头一瞧,是寨子里做饭的陈婆子,去过铁林谷,林川认得她。 她手里端着个粗瓷大碗,里面盛着糊糊,上面还卧了个鸡蛋。 她站在三步开外,蓝布头巾歪在一边,局促道:“姑、姑爷……” “啊?”林川一时没反应过来。 陈婆子把碗往前递了递:“俺们当家的……两天没吃饭了,您……您给送趟成不?” 林川下意识伸手去接碗:“你刚才叫我啥?” 陈婆子讪笑一声:“姑、姑爷啊……” 林川愣在原地,半天没合上嘴:“……啊?” “寨子里早传遍了!” 陈婆子脖子往左右拧了拧,“您带回来的那些弟兄,一个个嘴快得很……说您在黑骷寨亲口说的,是俺们陆当家的男人……” “……呃啊?” 林川脑子里“嗡”的一声。 他是说过这话没错,可那不是为了糊弄廖云天,急着救二狗吗? “这、这是谁传的闲话……”林川挠着后脑勺。 “都、都在传啊……二爷也知道了……” “啊?”林川愣住了,“二大爷他……哎呀这事儿整的……” 他犹豫了一下,又问:“你们当家的……是生病了?” 陈婆子使劲摇头,蓝布头巾跟着甩动:“不像!当家的身体好着呢,就是……就是打从黑骷寨回来,就没出过那间木屋,门都插得死死的。” 林川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两天忙忙叨叨,确实没见着陆沉月。 “那她为啥不吃饭?”林川皱起眉头。 陈婆子叹了口气,往山坡上那间木屋瞅了瞅:“姑……大人,老婆子多句嘴……俺们当家的,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啊。” “您说这个干嘛啊?” 林川手里的碗猛地一顿,糊糊差点泼出来。 “还不是您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那样的话……” 陈婆子有些埋怨地看着他,“她一个姑娘家,脸皮薄,哪禁得住这个?现在全寨人都瞅着她呢,她躲还躲不及,哪还有心思吃饭?” 林川呆立在原地。 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在他眼里,陆沉月大大咧咧,像个好哥们一样。 忘了她终究是个姑娘家…… 陈婆子没再说话,只是叹了口气,转身往灶房走。 “这、这……这么严重吗……” 他看着山坡上那间门窗紧闭的木屋,有些犯愁。 不过终究是自己犯的错,还是得面对。 他端着碗往坡上走,到了门口,敲了敲门:“陆姑娘……” 屋里静悄悄的,没有回应。 “陆姑娘?”他提高了些音量,叩门的力道也重了点。 门“吱呀”一声开了,陆沉月垂着头站在门后没等林川说话,扭头就往里走:“那么大声干嘛?不怕人听见……” “听见就听见,怕什么?” 林川走进屋里,“又没做什么亏心事……” 这话刚说出口,陆沉月的背影猛地一僵。 屋里的空气像是凝住了。 林川暗道不妙,把碗往前递了递:“吃点东西。” 他想找个地方放碗,在屋里扫了一圈,竟没个桌子。 也是,现在黑风寨都在紧锣密鼓盖屋子好过冬,哪有时间做木桌。 陆沉月背对着他,肩膀微微耸着,像是在跟自己较劲。 过了半晌,才闷闷地说:“拿走,不饿。” “两天没吃了还不饿?” 林川往她身后凑了凑,“陈婆子说你连口水都没喝,想成仙啊?” “要你管。”她梗着脖子不回头。 林川挠了挠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举着碗,往她面前伸了伸:“好歹吃口,不然寨里人该说我欺负你了。” 陆沉月像是被这话戳中了,猛地转过身。 她眼眶红得厉害,瞪着林川:“你还知道怕人说?” “怕怕怕,我可怕了……” 林川劝道,“你先吃饭行不行?吃完了才有力气跟我置气。” “我不吃!”陆沉月别过头,“谁跟你置气了?” 林川眨了眨眼睛:“要不,你吃完这一碗……我给你一两银子?” 陆沉月刚要张嘴骂他,听到最后那句话,猛地把话咽了回去。 她睫毛颤了颤,瞪了林川一眼,又低头瞅了瞅他手上的粗瓷碗。 糊糊冒着热气,卧在上面的鸡蛋看着就馋人。 她又抬眼瞪他,憋了半天:“一……一碗不够。” “行。”林川笑着把碗朝她手里一塞,“吃一碗,一两银子,多吃多赚,行不?” “那行。” 陆沉月抿着嘴,装作勉为其难的样子点点头。 没过多久,山坡下的灶房就热闹起来。 陈婆子揣着个布兜,里面鼓鼓囊囊塞着六七个鸡蛋,脚步匆匆往灶台跑。 “陈婆,这火急火燎的干嘛去啊?”有人问道。 “当家的终于吃东西啦!” 陈婆子笑得眼角皱纹堆成了花,掀开布兜给众人看。 “我得给她多煮几个蛋,再熬点稠糊糊,看那样子是饿狠……” “哎呀那这几个蛋哪够啊?” 一个婆子探出头,往鸡窝的方向指了指。 “刚才老母鸡叫了,估计下蛋了,我去拾!” “我也去!”另一个丫头扔下手里的抹布就往外跑,“我知道母鸡爱在哪里下蛋。” 陈婆子在灶台前忙得团团转,忍不住往山坡上瞅了瞅,偷偷笑起来。 “傻丫头哟。”她在心里嘀咕,“还跟老身装呢。” 她是过来人,还不知道当家的那点小心思? 在铁林谷的时候,就瞧出端倪了。 这丫头跟林大人在一处时,那模样跟对着旁人截然不同。 不管是在校场上练兵,还是干别的,只要林大人的身影一出现,她眼睛就像长了钩子,不由自主地往人家身上绕。 说起来,这丫头的心肠是真软。 往年寨子里没粮,她这个当家的总把细粮往老人孩子碗里推,自己揣着半块苦菜饼子偷偷在旁边吃,有回饿得直打晃,竟啃了两天树皮。被陈婆子撞见了,她还不承认,梗着脖子说就是吃着玩儿。 这样好的姑娘,早该有个知冷知热的归宿。 她们几个婆子夜里纳鞋底时没少念叨,私下里也悄悄打量过不少汉子,直到见到林大人,才知道当家的遇上了真命天子。 林大人不像个当官的。 他对铁林谷的百姓掏心掏肺,是个好人,看当家的眼神里,也藏着旁人瞧不见的热乎劲儿。 虽说听说林大人家里已有妻室,可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哪个有头脸的爷们身边没个三妻四妾?能得他这般看重,总比跟着那些只懂打打杀杀的糙汉强。 “陈婆!陈婆!”外面传来丫头的喊声,“捡了十几个蛋呢!还热乎的!” 陈婆子回过神,笑着应道:“哎!快拿进来!给当家多卧几个荷包蛋!” 她往锅里舀了瓢水,看着水渐渐冒起热气,心里盘算着: 等这俩孩子把窗户纸捅破了,得赶紧请个先生挑个吉利日子。 黑风寨的日子刚有了盼头…… 是该添点红喜事了。 …… “嗝儿!” 陆沉月猝不及防打了个饱嗝。 她脸“腾”地红了,慌忙用手背捂住嘴,眼角余光瞥见林川正盯着她笑,更觉不好意思,手忙脚乱地冲他伸出手。 “十、十一两银子……” “十二两!你一共吃了十二碗……” 他说着解开腰间的钱袋,把里面的碎银子倒出来,扒拉着数了数:“碎银子不够……” 陆沉月的手顿在半空,眼珠子转了转,一本正经地提议:“那……银票也行啊。要不……我再吃八碗?凑够二十两,你直接给张整的,省得找零。” “你当这是喝凉水呢?”林川被她逗得笑出声,“再吃下去,肚子该撑破了。” 陆沉月嘴里不饶人:“谁让你说多吃多赚的?” 林川见她心情终于好了起来,这才放下心来。 “那个……我跟你正式道个歉……”他说。 陆沉月一愣:“道什么歉?” 林川挠挠头:“就是……廖云天那事儿啊……” 陆沉月脸色一红,眉头皱了起来。 “……这事儿吧,确实是我不对。” 林川没瞧见她脸色的变化,只顾着一股脑往下说,“当时你也知道,情况多紧急,二狗被他们架着刀,我这也是没办法了才随机应变,就顺口说了那话……说你是我的女人,啊不!” 他说到这儿顿了顿,磕磕绊绊地纠正:“……说我是你的男人……” 屋里的空气忽然变得凝滞。 “我真没想到这事儿能传得满城风雨,给你造成这么大的困扰……” 林川还在自顾自地说着,“我寻思着……得跟你道个歉,是我考虑不周,坏了你的名声……我这个人吧,别的都还行,就是不善处理这种事情,好事也能搞成坏事……之前和砚秋的事也是,不知道多少人在背后骂我又当又立……你说你这么好的姑娘,就因为我一句话污了清白,唉……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要是你觉得不够出气,我也可以当着全寨弟兄的面写个检讨书,把事情说清楚,也好消除误会……或者你觉得有什么别的要求,我绝对二话不说,刀山火海,也不打个磕巴的……” “那你……娶我啊?” 6978ae.lol。m.6978ae.lol 第303章,恶心 “那你……娶我啊?” 这话说出口,就连陆沉月自己都懵了。 此刻她的脸已经烫得要命。 可是她知道,再不说的话,以后就更没机会了。 “……啊?” 眼前的男人显然愣住了。 林川张着嘴,半天没合上。 刚才还在脑子里盘旋的“检讨书”“消除误会”之类的话,此刻全跑得无影无踪。 他看着陆沉月发颤的肩膀,突然觉得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蠢得像头驴。 他不知道这是陆沉月的气话,还是女子为了自身清白的一种选择。 或者……她真的喜欢他? 不管怎样,这种话在女子口中说出来,作为当事人的他,不能再嬉皮笑脸地面对了。 他犹豫了一下:“你是……说真的……还是假的?” 陆沉月没有回答,反问他:“你怕了?” 怕?必然是不怕的。 他摇摇头,也说不清楚自己的反应。 要说陆沉月,他接触的时间比秦砚秋还要久。 每日习武练武,又是操练战兵的枪法刀法,还一起出行去太州,一起回黑风寨…… 革命情谊比谁都深。 但要说男女的感觉……不是没有,而是不敢。 就比如说她总爱光着脚,他也没少偷看…… 可毕竟自己已经有两个女人,已经突破心里根深蒂固的一夫一妻制了。 天下好女子多了去了,总不能见一个娶一个。 而且……这位是宗师级的高手,下手还重。 “先说好,要是哪句话说的不对,不许打人啊……” 他刚开口就先认怂,“就是……怎么说呢……我一直觉得,你这种江湖儿女,是要配一个英雄豪侠的,一起行走江湖,行侠仗义,劫富济贫……” “废话真多。”陆沉月打断他,“你是不是不敢娶我?” 林川被这话一激,脖子硬了起来:“那怎么可能不敢?” “那就行。” 陆沉月的脸腾地红透了,双手在林川胸前一推。 林川没防备,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差点被门槛绊倒。 “我吃撑了,睡会儿。”她头也不抬地丢下这句话,抬手就关门。 “哎?这还没说完呢……” 林川刚想再问点什么,就听“砰”的一声闷响,门板撞上了门框。 “不是……怎么就行了?” 他对着门板皱起眉,手指敲着门框,“你这是……到底……啥意思啊?” 屋里头,陆沉月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心脏“咚咚”地跳,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她定了定神,手脚并用地爬上床,一脑袋拱进被子里,把自己裹得像个粽子,只露出两只脚在外面激动扑腾着。 “啊——!!!” 一声压抑的低叫从被子里钻出来,带着雀跃和羞赧。 门外,林川听到她的声音,愣了一下。 眼睛眨了眨,仿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 他抬头看了看日头,又看了看四周。 远处有人正偷偷望这个方向瞥。 他干咳两声,挺直腰板,假装若无其事地伸了个懒腰。 转身往山坡下走,一边走,一边挠头。 “完蛋……” 他嘴里喃喃着,眉头拧成个疙瘩。 “砚秋还没娶进门呢……这档子事,咋跟芸娘说啊……” …… 铁林谷,旧堡。 槐树下摆着张竹编的小桌,秦砚秋正低头纳着鞋底。 芸娘凑在旁边,手里攥着半颗没吃完的野山楂,眼睛瞪得溜圆。 “真的?秦姐姐,你怎么才跟我说啊?” 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 秦砚秋手里的针顿了顿,抬起头,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这种事情……男女私情的,怎么好意思到处嚷嚷啊……况且,我也只是猜的,陆姑娘对将军的心意……” “哎呀秦姐姐,这有啥不好意思的!” 芸娘猛地拍了下手,眼睛亮起来,“陆姐姐功夫那么高,跟咱俩又这么好,相公要是娶了她,以后不管再娶多少个小妾,咱们都不怕被人欺负了呀!” “啊?” 秦砚秋被芸娘这清奇的脑回路吓了一跳。 她眨了眨眼,看着芸娘兴奋的模样,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不反对?” “我、我不反对啊……” 芸娘被她问得一愣,随即脸也红了,“谷里的老人都说……相公是做大事的,将来肯定要娶三妻四妾的啊……要不,我之前为什么着急撮合你和相公……不就是想找个说得来的伴儿,以后也好互相照应着……” 秦砚秋听着,有些哭笑不得。 她自幼读过《女诫》《内训》,女子该如何持家、如何守礼,早就刻在了心里。 可真要论起来,若是自己做了当家主母,断断做不到芸娘这般豁达。 毕竟,哪个女子不盼着夫君的心思全在自己身上? 哪个愿意把本该独属自己的温情,分与旁人共享呢? 她望着远处谷口的方向,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将军以后……真要娶那么多啊…… 发怔间,身旁的芸娘突然抬手捂住嘴,方才攥在手里的半颗山楂滚落在地。 “呕——”她发出一阵压抑的干呕声。 “芸娘!”秦砚秋心头一紧,忙丢下针线扶住她,“你怎么了?” 芸娘摇着头,额头满是冷汗:“不知道……就是突然恶心得厉害……” 秦砚秋扶着芸娘在竹凳上坐稳,指尖搭上她的手腕。 “别动,我给你把把脉。” 指尖下的脉搏跳得又快又乱,完全没有平日里的平稳。 秦砚秋心里咯噔一下。 这脉象好生奇怪,既不像风寒侵体,也不似急症攻心…… 她一时也说不上来,只觉得这脉象诡谲得很。 她屏息凝神,指腹感受着那紊乱的搏动,额角也渐渐渗出了汗。 那脉搏并非散乱无序,反倒在急促之下藏着一股滑利的力道。就像医书里记载的“滑脉”,说其“往来流利,如盘走珠”,可多与痰饮、食积并提。她往日诊过的滑脉,也总带着几分滞涩,从没有这般清润匀和,柔中带韧。 “怎么样?秦姐姐……我是不是得了什么怪病?” 芸娘见她表情严肃,忍不住问道。 秦砚秋收回手,勉强挤出个安抚的笑容:“别慌,说不定只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 可心里却越发沉了下去。 哪有吃坏东西能让脉象乱成这样的?莫不是…… 什么棘手的疑难杂症? 她又仔细打量芸娘的气色。 只见她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唇色也有些发白,确实是病容。 可除此之外,又瞧不出其他明显的病症。 既不咳嗽,也不腹痛,单单是恶心反胃。 “最近饮食可有不妥?” 秦砚秋伸手替她擦了擦额头的汗,“有没有吃什么生冷的?” 芸娘摇着头:“就早上喝了点小米粥,方才吃了半颗山楂……别的也没吃什么啊……” 山楂?秦砚秋心里又是一动。 山楂性温,按理说不该引发这般不适。 她正琢磨着,芸娘又是一阵干呕。 这次比刚才更厉害,连眼泪都呕了出来。 “不行,得赶紧回屋躺着。” 秦砚秋不再犹豫,扶起芸娘就往住处走。 扶着芸娘软绵绵的身子,秦砚秋只觉得心乱如麻。 铁林谷的大小病症她几乎都见过,寻常的风寒、外伤自不必说,就连疑难些的肺痨、鼓胀,她也能瞧出几分端倪。 可芸娘这脉象,她却是头一回遇上。 看来,还是得去清平县,把回春堂的王掌柜请来诊断一下才行。 6978ae.lol。m.6978ae.lol 第304章,整个大的 “大人,您看谁来了?” 胡大勇脚步匆匆,身后跟着个穿着羊皮袄的壮汉。 林川抬头望过去,面露惊喜:“图巴鲁?”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羌人商队那个首领。 图巴鲁腰间别着把弯刀,见了林川,黝黑的脸上顿时惊喜起来。 他大步上前攥住林川的胳膊:“哎呀林大人!您怎么会在这里?” “说来话长。” 林川抬手在他的手背上拍了拍。 “你不是才回去没几天?这眼看要落雪了,怎么又赶着出来走商?” “林大人,正好你在!” 图巴鲁没心思寒暄,往周围扫了眼,低声道,“我是来寻求帮忙的。能不能匀一批铁器?尤其是长刀和箭簇,越多越好!” “怎么?”林川眉头一蹙,“部落里出了岔子?” “实不相瞒。”图巴鲁点点头,“我们跟苍狼部打了三仗,折了不少弟兄。全靠上次从您这儿买的铁器撑着,可眼下刀也不够,箭簇用完了……” “苍狼部?”林川目光锐利起来,“知道是哪一支吗?打的什么颜色的旗?” “黑旗。”图巴鲁肯定地说,“旗角绣着只狼头,凶得很。” “黑旗?”林川和胡大勇对视一眼。 胡大勇嘴角露出一丝冷笑:“阿都沁的部下。” “林大人知道阿都沁?”图巴鲁诧异道,“那可是苍狼部最狠的头领,手上有上万骑兵……” “何止是知道。”胡大勇笑起来,“前些日子,他两千骑兵都埋在了这儿,我们差点抓着阿都沁!” “啊?”图巴鲁嘴巴半天没合上,“你们……你们跟他交过手?” 林川点点头:“这么说来,苍狼部是咱们共同的敌人。” 他抬眼看向图巴鲁,坦诚道,“图巴鲁,咱们虽然刚开始打交道,但算得上是朋友。朋友有难,我们没道理袖手旁观。铁器的事,我给你办。” “太好了!”图巴鲁攥着林川的手使劲晃了晃,“我就知道林大人是仗义的!有了铁器,我们部落就有救了!” “不过眼下我只能先匀出一批给你。” 林川说道,“前日我已派了队人马回铁林谷运粮,顺便让他们多带些补给和增援过来。按脚程算,明后天该到了……你能多等两日吗?” “我、我……”图巴鲁为难起来,“我倒是想等,可部落那边……” “这样……”林川说道,“你先挑一批合用的铁器带回去应急,让弟兄们能喘口气。等补给一到,我亲自带人去你们部落,把剩下的物资给你送过去!” 图巴鲁瞪大了眼睛:“林大人……您要亲自送物资给我们?可是这、这太危险了!苍狼部的游骑到处都是,您要是……” “怎么,上门做客,不欢迎?”林川笑道,“难不成你们羌人的奶酪舍不得给我尝口?” “哪能呢?哎呀林大人……”图巴鲁激动道,“我们部落的奶酒都给您温着!只要您肯来,就是我们全族的福气!” “好了,感慨的话留着以后说。”林川扬声喊了句,“二狗!” “哎!”不远处正在擦弓的二狗立刻蹦起来,“大人有啥吩咐?” “带图巴鲁首领去库房,让他亲自点一批铁器,挑最趁手的装车。” 林川吩咐道,“记着多给些箭簇,他们急用。” “是!大人!”二狗冲图巴鲁笑道,“图首领,跟我来,保管让您挑满意了!” 图巴鲁连忙跟上去,走两步又回头冲林川作揖。 等人走远了,胡大勇凑过来,一脸兴奋:“大人,这可是个好机会!这次说啥也不能让阿都沁那老东西跑了!” 林川斜睨了他一眼:“怎么,你打算靠咱们这两三百骑兵,去硬冲人家几千人的大营?” “那、那不是还有羌人的队伍吗?” 胡大勇挠了挠头,“咱们联手,未必不能赢。” “羌人的战斗力如何,咱们没摸清楚。” 林川打断他,“把希望寄托在没把握的事情上,那是傻事。” 胡大勇愣了愣:“那大人要亲自送物资过去,是做什么?” “送物资啊。”林川笑了起来,“顺便做做客,尝尝他们的奶酒。” “啊?就、就只送物资?” 胡大勇张了张嘴,“那……何必大人亲自送,冒这个险?” “这你就不懂了。” 林川低声道,“有时候,雪中送炭的情谊,能让人记一辈子……” 胡大勇似懂非懂:“我还以为大人您憋着什么大招呢……” “哈哈哈,大招倒是有。” 林川笑了两声,“不过得先把苍狼部的大营位置摸清楚。” 胡大勇眼睛一亮:“大人的意思是……还像上次那样,搞突袭?” 林川摇了摇头:“他们吃过一次亏,阿都沁又挨了箭伤,现在的大营必定是重兵把守,跟铁桶似的。硬闯就是送人头。”他顿了顿,眼神沉得像深潭,“等咱们探清了他们的底细,就去给将军递个信,调西陇卫过来。” 胡大勇猛地反应过来,又惊又喜。 “大人这是……想整个大的啊?” …… …… 铁林谷,屋子里。 春桃匆匆掀帘进来:“小姐,王掌柜到了。” “快请进来。”秦砚秋从床边站起身来。 帘子掀起,走进来个穿藏青长衫的老者,手里提着个药箱,正是回春堂的王掌柜。 他先冲秦砚秋抱拳作了个揖:“见过秦小姐,见过林夫人……” “王掌柜无需客套,快来瞧瞧芸娘怎么了。” 秦砚秋连忙让开位置,“她今早开始恶心反胃,脉象更是奇特得很。” 王掌柜点点头,春桃赶紧搬来个凳子给他坐下。 他示意芸娘伸出手腕,将三指轻搭在上面,闭上眼睛凝神细诊。 秦砚秋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只见王掌柜眉头渐渐舒展,嘴角甚至勾起了一丝笑意。 片刻后,他收回手,又仔细端详了芸娘的面色,问道:“夫人这几日……月信可准?” 芸娘愣了愣,脸“唰”地红了,支支吾吾道:“前、前两月就没来了……” “哈哈哈。”王掌柜抚着胡须笑起来,“秦小姐,你这是把喜事当愁事了。” 秦砚秋一愣:“喜事?” “可不是嘛。”王掌柜指了指芸娘的手腕,“方才这脉象,滑利如珠,往来流利,正是’喜脉’啊。夫人这是有身孕了,约莫着也有两月光景,恶心反胃都是胎气所致,并非什么怪症。” “喜脉?”秦砚秋怔在原地。 她想起医书里那句“妇人脉滑数而经断者,为有孕也”,原来方才那奇特的滑利脉象,竟是这个缘故!她行医这些年,专治外伤杂症,从未诊过孕脉,难怪认不出来。 芸娘更是惊得瞪圆了眼睛,下意识地抚上小腹,眼泪落下来:“我、我这是……有孩子了?” “正是。”王掌柜打开药箱,取出一小包砂仁,“这胎气不安,得用些安胎的药材。每日取三五粒泡水喝,能压一压反胃的势头。饮食上忌生冷,多吃些温补的粥汤便好。” 秦砚秋接过药包,浑身都在发颤,心里又惊又喜。惊的是自己差点误诊,喜的是芸娘并非患病。她望着芸娘又哭又笑的模样,方才那乱成一团的心绪,此刻全化成了喜悦。 王掌柜收拾药箱,又叮嘱道:“头三月最是要紧,针线活别沾了,挑水劈柴这些重活更不能碰。心里也得放宽些,别胡思乱想伤了胎气。过个把月,再来让老朽瞧瞧胎相稳不稳。” “多谢王掌柜!”秦砚秋也抹了一把眼泪,手足无措道,“春桃!春桃快!快取银子给王掌柜!” “哎呀,这可使不得。”王掌柜连忙摆手,“这是多大的喜事,老朽能来沾沾喜气,已是缘分了,哪能再要银子?”他说着就拎起药箱往外走,“再说了,秦小姐平日里给谷里乡亲瞧病,也没少周济穷苦,老朽这点忙算什么。” “那怎么行!”秦砚秋快步拦在门口,“您大老远从清平县赶过来,哪能让您白跑一趟?春桃!快把我那包新收的野山参取来,给王掌柜带上!” “秦姑娘这是打老朽的脸了!” 王掌柜笑着推辞,却被秦砚秋不由分说地往药箱里塞了个布包,“您要是不收,往后铁林谷有事,我可再不敢去回春堂麻烦您了。” 这话一出,王掌柜没法再推,只好笑着收下:“好好好,那老朽就却之不恭了。等孩子落地,可得给老朽送碗喜酒喝。” “一定一定!” 秦砚秋连忙应着,亲自把王掌柜送到谷口。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山道拐角,才转身往回走。 回到屋里,芸娘还捂着小腹发怔。 看到她,眼泪又流了下来。 “秦姐姐……我、我这是……林家有后了……” “傻丫头……” 秦砚秋轻轻抱住她,“这是天大的好事,该笑才是,哭什么?” 芸娘往她怀里蹭了蹭,嘟囔道:“我就是……就是高兴……” 秦砚秋替她拭去脸上的泪:“咱们先瞒着将军,等他回来,再把这消息告诉他,准能给他个天大的惊喜。” 6978ae.lol。m.6978ae.lol 第305章,刀匪 两日后的清晨。 一支马队离开了黑风寨。 林川走在前头,身后跟着一百名骑兵。 他们还多带了五十多匹战马,鞍鞯两侧捆着沉甸甸的包裹。 里面一半是给羌人准备的铁器,刀身和箭簇用麻布裹着。另一半是沿途所用的帐篷毛毯和粮草,水囊、肉干、干饼,还有喂马的豆料一应俱全。 穿过西梁山,越往西北走,风里的寒意就越重。 沿途的树木渐渐稀疏,先是阔叶树落尽了叶子,后来连松柏也少见了,只剩下光秃秃的山榆和沙棘,枝桠扭曲地刺向灰蓝色的天空。 第二天上午,他们遇见了第一个村落。 村口的老槐树上挂着几具尸体,随着风轻轻晃动。原本该有鸡鸣犬吠的土坯房,此刻门窗洞开,地上散落着被踩烂的陶罐和撕成碎片的衣物。有个院子里,石碾子旁边倒着个老汉,手里还攥着磨盘的木柄,显然是被突然袭击的。 “继续走。”林川的声音在风中响起,没有回头。 接下来的路,成了一场无声的凌迟。 第二个村子的井被填了,井口堆着石块,露出几条胳膊。第三个村子的祠堂被烧了,焦黑的梁木下,能看见蜷缩的尸骸,怀里似乎还护着什么,烧得只剩一团黑炭。最让人心头发恨的是第四个村子,墙根下躺着十几个孩子,都被刀捅烂了。 战兵们一路沉默。 但沉默不代表无动于衷。 有人悄悄别过脸,用袖子抹了抹眼角。 他们大多是从流民里招进来的,谁没见过亲人惨死的模样? 眼前的场景像面镜子,照出了每个人心底最痛的伤疤。 “大人,鞑子这是疯了?抢粮就抢粮,何必赶尽杀绝?” 林川没有回答,只是望着远处的山岗。 他比谁都清楚,苍狼部不是疯了,是被逼急了。 过冬的粮草被烧,西梁城送的粮又被抢,像阿都沁这样的人,本就信奉弱肉强食,没了粮食,自然会用最原始、最残忍的方式掠夺。 可他们掠夺的,是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 走到日头偏西时,队伍在一处稍微完好的破庙里休整。 有个年轻的战兵蹲在角落里干呕,他昨天还在跟弟兄们说笑,说回去要参加铁林谷和血狼部的相亲会,要娶个草原上的媳妇,而此时此刻,他心里只有这一路挥之不去的那些惨状。 胡大勇递给他一块干粮:“吃点东西,才有劲报仇。” 那战兵摇摇头,眼泪掉了下来:“胡头儿,俺爹娘……当年也是这么没的。” 一句话,让满庙的沉默瞬间变得沉重。 林川靠在断墙上,望着庙外灰蒙蒙的天空。 他想起后世的生活。老有所依,幼有所养,虽然背负着生活的压力,可那至少是平安的生活啊。 这些在村里遇害的人,也曾有过对生活这样那样的期盼吧? 他们或许正等着秋收后给孩子添件新衣,等着开春后给老人修修屋顶,可这些平凡的念想,全被苍狼部的铁蹄碾碎了。 “检查武器,半个时辰后出发。” 他开口道,“咱们要尽快赶到图巴鲁的部落,找到苍狼部大营。” 队伍行至一片开阔的戈壁时,负责前探的斥候突然返回来,抬手示意后方减速。 “大人,前方三里外有支马队!” 斥候在马上抱拳禀报,“看服饰像是羌人,约莫二十多号人,还牵着几匹骆驼。” “保持警戒,走,去看看。” 林川示意队伍跟上。 没多久,远处尘烟渐起。 戈壁的风卷着沙砾,把那队人马的轮廓吹得有些模糊。 几头骆驼高大的身影在起伏的沙丘间移动。 “迎上去。”他吩咐一声。 队伍加快速度。越往前走,那队人马的模样越发清晰。 为首的汉子穿着件羊皮袄,看上去格外眼熟。 不是图巴鲁是谁? “林大人!” 图巴鲁也瞧见了他们,当即拍马冲过来,身后的羌人弟兄们纷纷勒住缰绳。 “你怎么来了?”林川勒住马,看着他身后那几匹骆驼。 驼峰两侧捆着鼓鼓囊囊的麻布包。 “怕你们不认路啊!” 图巴鲁笑着说道,“这戈壁看着平,实则岔路多,前些日子还有商队走迷了道,困在里头没出来。我寻思着带些人迎迎你们,正好还能添点补给。” 他说着指了指骆驼:“水囊都是新灌满的,干饼是昨天刚烤的,你们路上肯定耗了不少体力……” “多谢好意,不过补给就不用了。”林川笑着摆手。 图巴鲁这才注意到,铁林谷的战兵们腰间都挎着鼓鼓的皮囊,马鞍旁还挂着用油布包好的干粮袋。而后面的几十匹马背上,也背着鼓鼓囊囊的包裹。 显然是早有准备。 “你们……”图巴鲁愣了愣,“林大人!是我多此一举了。” “哪里的话。”林川拍了拍他的胳膊,“你能特意来迎,这份心意比什么都重。” 胡大勇在一旁笑道:“图首领要是实在过意不去,不如等到了部落,多请咱们喝几碗奶酒?” “那是自然!”图巴鲁眼睛亮了起来,“咱们走!我们前面带路!” 说话间,风突然变了向。 图巴鲁脸上的笑容瞬间淡了下去,勒住马缰道:“前面就是风口,苍狼部的游骑常在那一带晃悠。咱们得走快点,天黑前赶到矮子坡,那里有口井,可以扎营。” 林川点头,回头冲队伍扬声道:“加快速度!跟着图首领走!” 战兵们齐声应和,马蹄声再次在戈壁上响起。 图巴鲁带人走在前面引路,驼铃叮当作响。 往西北走了约莫一个时辰,戈壁上的风渐渐大了起来。 “大人,前面有人。” 胡大勇忽然抬手,指向左侧一道沙丘后面。 林川眯起眼望去,只见沙丘阴影里隐约露出几顶帐篷,还有十几匹散放着的马。 几个穿着破烂皮袄的汉子正围在篝火旁。 图巴鲁也看见了他们,眉头皱了皱,随即又舒。 “大人,那是西北的刀匪。” 他勒住马,对林川解释道,“这伙人领头的叫黑煞,手下有几百号人,常年在这戈壁上讨生活,专抢过路的商队。” “哦?”林川扬起眉头,“那他们倒是胆大,敢在这里活动?” “天大地大,躺下就是家。” 图巴鲁笑了笑,“他们常待的地方在北边,应该是来这里躲苍狼部了……不过咱们部落跟他们认识,去年冬天还跟他们换过一批盐,想来不会有问题。” 正说着,那边的刀匪也发现了他们,顿时警惕起来。 其中一个高个子汉子还爬上沙丘,朝着这边张望。 图巴鲁看了一眼那高个子,对林川道:“他们也就是看看,咱们人多,他们应该不会乱来。咱们接着走,不用理会。” 话音未落,只见有两个人翻身上马,消失在了沙丘后面。 图巴鲁一愣,犹豫了一下。 “大人,有问题。”胡大勇低声道。 “不用担心,让大家保持警惕。” 林川冷笑一声,“走吧。” 6978ae.lol。m.6978ae.lol 第306章,打劫 不多时,矮子坡的轮廓出现在视野中。 那是一处被风沙侵蚀出的洼地,坡顶覆盖着一层细碎的石英砂,在残阳下泛着星星点点的光。坡下果然有口老井,井口用石块砌着,历经岁月风霜,石块的棱角早已被磨平。井边散落着几个破旧的木桶,桶壁上结着层厚厚的盐霜,显然是长年累月被井水浸泡留下的痕迹。坡上长着几丛低矮的沙棘,正好能挡住横掠的风沙。 “就在这儿了,大人。”图巴鲁说道。 林川点点头,勒住马,“胡大勇,带人检查水井,看看能不能用。其他人卸鞍喂马,搭建营地。” “喏!”胡大勇应声,带着两个战兵走向井口。 亲兵拿起水桶,检查了下绳子,把水桶往井里一扔。 “咚”的一声闷响,是水桶砸在水面上的声音。 “有水。”战兵兴奋道。 水桶提上来,桶里的水清澈见底,还泛着丝丝凉意。 “大人,水能用!就是底下有点浑,放会儿就好。” 战兵们纷纷忙碌起来。 有人解下战马背上的包裹,有人搭帐篷,有人牵着战马去井边饮水,还有人去捡起周围的枯枝准备生火。图巴鲁带来的羌人也没闲着,他们熟练地在背风的坡坳里挖了几个浅坑,把骆驼牵到坑边,让它们卧在里面挡风。又从骆驼背上取下皮囊,倒出些奶酒和肉干,准备分给大家。 林川走到井边,俯身看了看井水。 水面映出他的身影,上面还晃着几缕枯草。 他直起身,拍了拍井沿的石块。 “派两队人轮流守夜,一队守在坡顶,那里视野开阔;一队守在水井旁,守着水源。还有,安排几组暗哨,挖沙坑……” 他又陆续吩咐了几句。 “明白。”胡大勇点头,转身去安排人手。 夜幕降临。 篝火驱散了些许寒意。 大家围坐在火边,拿出干饼和肉干,就着井水慢慢吃着。 图巴鲁凑过来,把奶酒和肉干递过来:“林大人,尝尝这个,用沙枣木熏过的。” 林川接过肉干,咬了一口,肉质紧实,带着淡淡的烟熏味和盐味。 “味道不错。”他笑了笑,“这戈壁上的东西,倒是挺经得住折腾。” “那是。”图巴鲁咧嘴笑起来,“在这地方活久了,啥都得经折腾……大人,夜里冷,要不要来口烈酒?” “烈酒?”林川摇摇头,“夜里有客人,就别喝酒了。” “客人?”图巴鲁愣了愣。 夜风卷着沙砾掠过矮子坡,篝火的火剧烈晃动了一下。 远处,几只夜鹭扑棱棱惊飞起来。 接着有几声闷响,像是什么重物砸进了沙堆。 篝火旁的战兵们不约而同顿住了动作,有人手按刀柄,有人站起身来。 图巴鲁呆愣片刻,西侧的警戒哨突然传来一声闷哼,戛然而止。紧接着,沙棘丛里传来兵器碰撞的脆响,夹杂着几句含混的怒喝: “什么人?” “当心埋伏!” “点子扎手!” “啊——!” 最后一声惨叫声响起。 众人视线所及,一道黑影猛地从沙棘丛里倒飞出来,砸在离营地几十步远的沙地上,溅起一片沙雾。那黑影抽搐了两下便不动了,借着篝火的余光,能看见他胸口涌出血来。 沙棘丛传来密集的刀刃入肉声,“噗嗤、噗嗤”,混着几声压抑的痛呼,随即又归于沉寂。 “保护林大人!” 图巴鲁猛地站起身,二十几个羌人武士也纷纷抽刀,要围过来。 “图首领,不用劳烦了!” 胡大勇低喝一声,阻住了他们的动作。 图巴鲁一愣,转头望去。 只见原本围坐在篝火旁的战兵们早已散开,几人一组,悄无声息地摆开了阵型,刀在手,盾在前,弓手们半跪在地,箭矢已搭在了弦上,将他们护在了中央。 沙棘丛里的动静彻底平息了。 片刻后,西侧沙丘上站起十几道身影,正是林川安排在沙坑里的暗哨。 他们拍了拍身上的沙土,手里的兵器还滴着血,显然刚解决了摸过来的贼人。 其中一个暗哨快步奔来,在林川面前单膝跪地:“大人,是刀匪的前哨,一共十七人,全解决了。大部队在西边沙丘方向,看火把数量,约莫三百多人。” 林川点点头,目光扫向西北方的沙丘。 那里的暗影里,果然有密密麻麻的身影在缓缓移动。 “三百多人,全奔着咱们来了。” 他转过头,冲图巴鲁勾了勾嘴角,“图首领,看来是有客人不请自来啊。” 图巴鲁额角渗出细汗,有些发慌:“大人,黑煞跟我认识,我去跟他们谈谈,说不定……” 话没说完,西北方传来一个沙哑的大嗓门:“图巴鲁!!!你现在能耐了!我十几个兄弟说没就没——” 图巴鲁愣了愣,大喊一声:“黑煞!!大家认识一场,你这是要做什么?!” 对方笑了两声,喊道:“我不要你们的命,我只要马!!把马给我,就放你们一条活路——” 图巴鲁猛地一愣,脸上的慌乱变成了错愕。 林川也挑了挑眉,伸手挠了挠头,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原来是这样啊…… 刀匪认得图巴鲁和骆驼,看到他们队伍里一百多匹铁蹄马,以为是羌人买的马…… 这是眼红了,专门跑来打劫的啊。 篝火的火苗跳了跳,映着众人紧绷的脸。 胡大勇嘿嘿一乐:“这帮蠢货,这是来打劫咱们了?” “黑煞!”图巴鲁急切道,“误会一场!这不是我们部落的马,是,是……” 他目光望向林川。 林川点了点头。 图巴鲁大喊道:“是镇北军的啊——” 对方沉默半晌,大笑起来:“镇北军?你还不如编个鞑子——弟兄们,给我上!” 西北方的沙丘爆发出一阵狂乱的呐喊。 三百多刀匪举着弯刀和梭镖,黑潮般涌过沙丘。 “抢了马队!” “一人赏半斤酒!冲啊——” 这伙刀匪在戈壁上横行多年,领头的黑煞凭着一手狠辣刀法拉起队伍,专挑商队和小部落下手。他们平日里打劫毫无章法,遇上弱旅便一拥而上,抢光财物后还要屠尽男丁,将女人和牲畜掠走;若是碰到硬茬,便仗着人多势众死缠烂打,靠疯劲和不要命的打法往往能占到便宜。 久而久之,戈壁上的商队只要见了他们,多半会主动献上财物,只求保命。 喊杀声浪裹着风沙压过来,刀匪们连阵型都没有,只顾着往前冲。这种不要命的架势,若是换了寻常商队,怕是早已吓得腿软。去年就有支往西域送丝绸的商队,被他们堵在半路,三十多号人全被割了喉咙,货物被洗劫一空,骆驼被剥皮煮了肉。 图巴鲁满头是汗,他虽与刀匪打过交道,可现在对方明摆着来抢。 他们部落去年冬天曾用十袋盐换过刀匪的平安,那时的刀匪还讲规矩,如今看来,是真把他们当成了可以随意宰割的肥羊。 可战兵们纹丝不动。 林川抽出长刀,扛在肩上,冲胡大勇扬了扬下巴。 胡大勇会意,猛地吹响了骨哨。 “放箭!” 弓手们应声而动。 数十支箭簇划破夜空,像群雨燕扎进刀匪堆里。 冲在最前的刀匪应声倒地。 惨叫声混着箭矢穿透肉体的“噗嗤”声,让狂乱的冲锋势头顿了顿。 但这停顿只持续了一瞬。 后面的刀匪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往前涌。 戈壁滩与中原腹地不同。 在这片被风沙吞噬的土地上,心慈手软的人根本活不过一个冬天。 哪怕是起初抱着几分侥幸的过路人,只要被卷进这片土地的纷争,用不了多久也会被磨出獠牙。要么变成挥刀抢劫的匪,要么成为被抢的尸体,没有第三条路可走。黑煞的刀匪里什么人都有。有被部落驱逐的牧民,有走投无路的逃兵,甚至还有犯了命案的中原亡命徒。 能在西北戈壁站稳脚跟,靠的从来不是什么规矩道义,而是狠辣。 只不过今天,他们遇上了更辣的…… …… 6978ae.lol。m.6978ae.lo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