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大官人》 第一章 真雨村误入红楼梦 三天前刚穿到红楼世界的大康朝时,甄某的绝望无人可知。 纵有前世满腹经纶,混迹商场惯会作人,大学毕业恐怖如斯,家传医道博古通今。 可如今穿成一个划船的船工,还是个身负罪案的船工,又有何用? 这船工年纪虽小,却身高体壮,本是将门之后,家中卷入皇子夺嫡大案,家破人亡,隐姓埋名苟活于世。 包船的叫贾雨村,是个贪官,被朝廷查出,罢官免职后把家小送回老家,自己带着钱出来游山玩水,吟风弄月的。 后来钱花得差不多了,又在扬州找了个当官时的朋友,推荐进林如海家当了西席。 因女学生黛玉体弱多病,时常请假,他也就时常跑到附近寻幽览胜,游山玩水。 之前都是沿着京杭运河游览,这次因黛玉之母病逝,请了长假。 贾雨村见时间充裕,玩得兴起,雇船入长江主干,想赏春江花月夜之景。 船不算大,一个中年船主,一个少年船工,伺候着这一位雇主。 甄某不是没想过离开这条船,施展宏图霸业,奈何这个朝代底层人就是蝼蚁,一不留神就被人踩死了。 最好的路是走科举之路,甄某前世读书时文学历史倒是不错,可他的身份见不得光,连考秀才都没法报名! 这是船主老张从船舱中送酒菜出来,打趣甄某:“包船的老爷倒是和你相貌相当。 一样的身材魁伟,剑眉星眼、直鼻方腮。你若是再小些,说你是他儿子也有人信啊。” 甄某苦笑:“我若真有个当贪官的爹,还用得着熬夜给你划船?这个时辰我早该推车去了。” 老张不解其义:“我跟你说,你不要这山望着那山高,总想着转行,推车可比划船累多了! 你小子虽然力大过人,但我给你的可也是高工钱!你好好攒钱,二十岁之前一定能娶上媳妇!你就知足吧!” 话音未落,四个水淋淋的人从水中一跃而出,个个黑衣水靠,手持钢刀,狞笑发言。 “我等是长江四鬼,不劫穷鬼,只宰肥羊!你等双手抱头,趴在船上,饶你等不死!” 说完两人直奔船舱,两人冲着船主而来。老张吓得抱头趴下,还呼喊甄某赶紧照做。 船舱中一声惨叫,仓外两人对视一眼,正要上前,忽然看见甄某手持船桨,并未趴下。 “妈的,你不要命了吗?两手抱头,趴下!” 甄某淡定地说道:“你们连面都不蒙,眼里都是杀气,我们趴下你们就能饶了我们吗?” 两个水鬼一愣,同时狞笑道:“想不到一个船工,倒有几分见识胆量。可惜你知道也没用,今天也得死!” 说完两个水鬼手持钢刀,同时抢上来就砍,甄某抡起船桨,猛力一扫。他天生神力,虽是木桨,却也声势惊人。 那两个水鬼功夫却也不弱,见他船桨来得猛,合力用刀一架,桨片被削掉一截,两人钢刀却也震脱手了。 此时船舱中的两人也冲了出来,见竟有人敢反抗,又惊又怒,提刀冲上来。 “妈的,今日如此不顺,这肥羊看着肥,其实只是毛儿长,没多少油水!这也罢了,竟然还有人敢反抗!给我杀!” 甄某脚尖一挑,钢刀在手,一手持桨,一手持刀,与四人打在一处。 他虽不会功夫,但力大如牛,兵器磕到碰到就会被打飞。那四人功夫虽强,在这小船上却难以施展。 片刻之后,丢了刀的那个被甄某船桨扫断了腿骨,惨叫倒下,甄某反手一刀,砍下了那人头颅。 剩下三人惊怒之下,围攻更急。但甄某越战越勇,数招之后,又一桨震飞了一把刀,用力一戳,断桨直接刺透了那人前胸后背。 那水鬼倒也凶悍,垂死之际两手抓住船桨不放,甄某干脆扔下船桨,双手握刀,虽无章法,但大开大合,全是拼命的招式。 转眼之间,又砍死一人,领头人见势不妙,虚晃一刀,纵身跳水。他水性极佳,只要入水便可逃走。 甄某杀得红了眼,穿越过来后,他一直有种不真实感。可今天这番生死相搏,反而激起了他的血性。 他将手中钢刀抡圆了撒手飞出,也是上天眷顾,那抡成了古烈手刀形状的钢刀,不偏不倚地砍在那贼人腰上,贼人惨叫一声,落入水中,带着血花被江水冲走了。 转眼之间,船上只剩下了老张和甄某两个活人。老张面无人色地看着甄某,不知道他会不会杀红了眼,顺手给自己一刀。 甄某钻进船舱,看看人头已经被砍掉的贾雨村,伸手把头拿起来,仔细端详着。 老张战战兢兢地蹭进船舱,看见眼前的一幕,吓得直接跪在了地上。 “小甄啊,我老张自认待你不薄啊。虽然用你用得狠了点,但工钱一文都没少给过啊。 这船就给你了,反正我也不敢要了。我也不去报官,只求你饶我一命。 我上有六十岁的瞎眼老母,下有未出阁的女儿,你杀了我一个,就等于杀了我全家啊!” 他要把船送给甄某,倒不是全为活命。这么大的事儿,只怕掩盖不住。 被人知道这是艘凶船,别说包船,只怕连过江的人都不敢坐了,人在水上,比在陆地上忌讳还多呢。 甄某不说话,只是仔细端详着那颗人头,又从船上捡起那贪官掉落在地上的一颗私印。 贾化雨村。想不到红楼中一代奸雄,竟然提前梦醒了,也不知道跟自己穿越过来有没有关系。 “张叔,我记得你女儿为帮你补贴家用,常在花船上帮伶人化妆?” 听甄某依旧叫自己张叔,老张心里略踏实一些,看来小甄念着旧情,不会把自己也干掉。 可转眼一想全家都指望着过活的这条船,就此废了,心里也是一阵绝望酸楚,忍不住落泪。 “当年我当船工,拼死拼活攒下些银钱,女儿小小年纪就出去当学徒化妆赚钱贴补,这才买下这条船。 本想着跑下这趟生意,赚了钱就可以让女儿不要抛头露面了。虽然她只是化妆,毕竟是在花船上游走。 又一年比一年大,名声弄坏了,以后可怎么谈婚论嫁啊。可谁知出了这事,我苦命的女儿啊……” 甄某不耐烦地打断老张:“张叔,别哭穷了。现在只有两个选择,一是报官,但张扬出去,船也没用了,搞不好还会吃上官司。” 老张心知确实如此,这贪官虽被罢官,但仍属官身,非寻常客人可比,官府不会轻易了事。 最怕的就是官府认为船家通匪,杀了客人后分赃不均,起了内讧,自相残杀。 这种事真真假假,没有证据,说不清楚的。若是碰上糊涂狠毒的官员,只怕会敲骨吸髓,家破人亡。 “小甄,可不报官,还有其他的办法吗?” 甄某点点头:“若不报官,你我把船洗刷干净,将尸体都绑上酒坛子沉入江中,可继续跑船。 可就怕这所谓的长江四鬼,并非只有四个。若是还有其他同伙,认得这条船,咱们早晚要死在河上。” 老张掩面而泣:“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该如何是好啊?总得有条活路走啊!” 甄某点点头:“张叔,我想赌一把。赌成了,我得荣华富贵,也绝不会忘了你。赌输了,我自认倒霉,也绝不会连累你,如何?” 夜黑无月,船上每具尸首都被绑上了四个酒坛子,然后船底被凿了个大洞。 当船彻底沉入江底的时候,甄某和老张已经在岸上走出很远很远了。 。 第二章 贾时飞初见绛珠草 房门被敲响时,五十多岁的瞎老太太如惊弓之鸟,侧过头来用耳朵冲着房门。 “月如啊,是不是里长儿子又来了?门可顶好了吗?” 十三岁的张月如咬咬牙,摸出枕边的菜刀,全身绷紧,走到门边,颤声问道:“谁?” “月如,是爹回来了,快开门!” 张月如又惊又喜,从门缝里往外看去,黑乎乎的,确实是爹的身量没错。 她撤去顶门的椅子,拉开门栓:“爹,不是说这趟船要走十几天才回的吗?怎么才一天就回来了……” 然后张月如看见了跟在爹身后进屋的甄某,顿时闭嘴了,手里拎着菜刀不知所措地红了脸。 天气已暖,睡觉时穿得甚是单薄,虽然张月如见过甄某一两次,但眼下的情形也尴尬。 爹怎么这么没深浅,虽然自家是寒门小户,却也不该如此…… 老张顾不上女儿的心思,回头插上门,又多顶了一把椅子。 然后冲瞎眼母亲喊道:“娘,你睡吧,是我回来了。” 听说儿子回家了,老太太紧张的心顿时放松了,这才摸摸索索地重新躺下睡觉了。 张月如正在纳闷时,甄某从包袱里掏出已经洗干净的人头,放在桌子上,然后一把捂住了张月如的嘴,把她的惊叫声闷在了嘴里。 “张小姐,如今和我张叔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死罪没有,麻烦不少。 你别害怕,仔细看看,把这面相记住。看若是给我化妆,能化出几分相像来?” 张月如手中的菜刀掉在地上,扭头看看爹的眼神,知道所言非虚。 她自五六岁就在码头上学徒,也非胆小怕事之人。听完甄某的计划,真的壮起胆子,端详起那人头来。 “这人面目与你本就有七分相似,只是他至少有三十多岁了,你虽身材高大,却只有十五岁,这才是关键。 若只是把你画老些,倒不为难,胡子也好粘的。只是这妆容最多支撑两三天,就得重画。” 甄某点点头:“所以你只能先跟着我走了。委屈你假扮我的丫鬟,工钱和你爹给我的一样。 你放心,最多一个月,此事就会有个了断,到时你就可以回家了。” 张月如一愣,咬着嘴唇低头思索。老张以为女儿担心甄某人品,小声劝道。 “这小子虽然下手狠,人品还是不错的。跟爹在船上跑了些日子了,爹还是了解他的。 何况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若敢对你动手动脚,你就直接呼救报官,爹豁出去陪他一起完蛋!” 老张故意说得挺大声,好让甄某心存忌惮。甄某翻翻眼睛,心说这时候谁有那心情。 张月如小声道:“并非如此,而是这些日子,里长儿子越发大胆无礼了。 听说是里长攀上了高枝,连知县都礼让三分。听说爹爹跑船去,昨夜就来挑过门栓……” 老张看看掉在地上的菜刀,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 张月如看看甄某:“所以女儿觉得,跟甄大哥一起出去躲躲倒是好事。 若是人们问起来,就说船在河上沉了,为了生计,将女儿卖给一个官宦夫人当丫鬟了。 等女儿能回来之日,自有另一番说法。如今豪门大院的,开恩放丫鬟回家的也不在少数。” 当天晚上,里长儿子果然又来挑门栓,却听见老张问是谁,顿时兴致全无,悻悻而去。 第二日天不亮,看着老张把人头深埋,画好了妆的甄某就带着张月如悄悄离开了。 “从今日起,我就是贾雨村了,你记住了吗?外人当面,你需叫我老爷,不可掉以轻心。” “老爷,你虽与那人长相酷似,但如此年少,化妆终非常法,万一被发现……” “我自有办法,一月之内,此事便再无后患,你也可以回家。” 张月如偷偷看了甄某,不,贾雨村一眼,咬着嘴唇没说话。 姑苏城中,贾雨村带着张月如先回了林府,在林如海面前露了个面儿。 林如海身为巡盐史,位不高而权极重,类似农民的儿子,公务繁忙。又兼妻子刚刚病逝,更是累得精疲力尽。 但林如海对贾雨村还是颇为礼敬的,听说他游历归来,特意拨冗相见。 一见之下,不禁摇头苦笑:“贾兄数日游历,想必吟风弄月,洒脱恣意,看着精神饱满,年轻了许多啊。 唉,何时我能有老兄这般日子,便是过上一年,也足慰平生了。” 贾雨村暗自松了口气,既然林如海看不穿帮,其他人见面更少,想来更不会有问题。 他微笑拱手:“当今天子待林公何等恩遇,林公自当鞠躬尽瘁报效天子,岂是我这等无才顽石可比的。” 这是黛玉听说先生回来了,也按礼制前来拜见。虽只六七岁,却已有一番风流态度在眉间眼底。 (红楼梦中的人物年龄颇多混乱不明之处,历来争议不休,此书皆取偏大的为准,不为别的,因为知道各位读者老爷都喜欢大的。) 眉似烟黛,蹙如远山,目似秋水,一剪闲愁。 人间七分灵秀气,化作相思入此身。前生绛珠神仙草,今生潇湘薄命人。 盈盈下拜,如弱柳扶风,几声轻咳,知先天不足,脸带愁容,为母逝之悲,强颜欢笑,全弟子之理。 贾雨村暗想,绛珠仙草,果然名不虚传,小小年纪,已经如此勾魂夺魄,超凡出尘。 面上却不露声色,温声问了几句身体课业,便让黛玉下去歇息了。喝了口茶,缓缓道。 “林公,弟游历江湖,见一户船家破产卖女,正好身边也缺人使用,便花了几两银子救人之急了。 只是尚无住处,弟有心在外治寓所,又担心往来不便,因此厚颜请林公安排个下处。” 林如海早已见到垂首站在门外的张月如,只是贾雨村不说,他也不便问。 此时闻言笑道:“贾兄风流洒脱之人,家人不在身边,收个侍女照顾起居是雅事,又何必分屋而居?” 林如海虽然与妻子贾敏伉俪情深,但为求子嗣,也是有过姬妾的,可惜只得一个儿子,三岁时还夭了。 何况当时官宦之家,对男主女仆之事司空见惯,且隐隐视为风雅之事。 就是林如海自己,也是有两个通房的,还都是夫人贾敏带来的,只可惜一个能生养的都没有。 以贾雨村的现代思维想,那应该就是林如海自己的领导能力问题了,八成是赖不到女群众们身上的。 贾雨村正色道:“买此女时,我曾答应她父亲,今后若她想回家时,自当放归。 好人做到底,既如此,何必害她名节,还是另住的好。她只需早晚伺候洗漱打扫变罢了。” 林如海肃然起敬,看张月如模样周正,前凸后翘,本以为贾雨村是冲着这个买的。 想不到自己堂堂姑苏第一正人君子,居然也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一天,顿时对贾雨村越发礼敬了。 “雨村兄,当真有古君子之风也!弟安敢不成人之美?弟客宦于此,仆从侍女所带不多。 小女身边仅一个侍女一个嬷嬷,平日里也颇为寂寞。不若让她就与小女做个伴,如何?” 贾雨村姓贾名化字时飞,号雨村。当时士大夫之间,少有称名道姓的,一般称字表亲近,称号表尊重。 贾雨村连连点头:“甚好甚好。如此月如先帮我打扫一下房间,便入内宅去吧。” 张月如抬头看着贾雨村,心说你的房间在哪儿?贾雨村也看着张月如,心说我要知道还耍这一手儿? 不出贾雨村所料,因为他坐着和林如海喝茶,边上自有仆妇领着张月如走到二门外一处雅舍。 贾雨村捻须微笑,如此就不用担心一会儿连自己住的地方都找不到,惹人生疑了。 而且林如海既然第一眼没看破自己,那后面肯定是越看越顺眼的,这就是熟人效应。 只要这效应再维持几天即可,倒是我就给你来个大变活人,脱胎换骨。 从此就像过气的女明星一样,再也不用靠化妆过日子了! 。 第三章 醉仙楼群聚读书客 就这样,贾雨村带着张月如在林府住了下来。 进入自己的雅舍后,贾雨村第一件事就是先偷偷翻找床头枕下,箱笼柜匣,甚至连老鼠洞都没放过。 无他,他现在实在是太穷了。老张拖欠了他几个月的工钱,本来说好这次大活之后一并结清的。 结果雇主死了,船凿沉了,公司都倒闭了,老板把女儿都赔给自己了,工钱自然也就泡汤了。 临走时老张倒是把家里的全部积蓄都给他带上了,也不过几百个铜钱,都雇车用了。 倒不是贾雨村和张月如走不了路,而是如果不坐车,出汗太多容易花了妆,现了原形。 众所周知,妆一旦花了,后果会很严重,不但卖不出价钱,还可能被林如海直接灭灯。 所以贾雨村接下来的启动资金,都指望这个贪官留在林府的积蓄了,他笃定是一定有的。 长江四鬼变成死鬼之前,从贪官贾雨村身上没弄到多少钱。而以贾雨村的身份,他的收入应该是很高的。 贾雨村毕竟是进士出身,林府又是高官显贵,这样的西席,在当时绝对是高薪阶层。 贾雨村不用往家里寄钱,他又不好色,日常吃喝都在林府,游玩能花多少钱? 功夫不负有心人,贾雨村最终在一本最无趣的书的封皮里找到了两张银票,一张一百两,另一张也是一百两。 他把两张银票贴身藏好,躺在床上出了会神,把心中的计划细节一一完善,方才熄灯安寝。 次日清早,张月如先以伺候洗漱为名,第一时间过来帮贾雨村化妆,边说起昨日内宅之事。 黛玉身边的雪雁尚不满十岁,自幼入林府,也是个笼中之鸟。王嬷嬷却垂垂老矣,纵有些见识,也是陈年旧事。 黛玉日常与此二人相伴,没啥共同语言,加上母亲病逝,心情十分悲痛,难免抑郁成疾。 如今得了张月如,年纪大几岁,又在花船码头上见过许多世面,把些传奇趣事讲给黛玉听。 黛玉也听得津津有味,抑郁悲痛之情稍减,因此对月如十分亲近。 就连吃晚饭,黛玉都拉着张月如陪自己一起吃,听她讲故事,饭都能多吃一点。 化妆是个细功夫,贾雨村坐着,张月如站着,低头仔细弄着贾雨村的脸。 为怕别人看见,门窗紧闭,屋内便有些闷热,贾雨村还好,张月如脸上早已出了一层细汗。 此时张月如胸前正对着贾雨村,夏衣轻薄,雨润春山,豆蔻梢头二月初,让上辈子人到中年,这辈子血气方刚的贾雨村仍不住有些口干舌燥。 张月如似有所感,低头看看自己,又看看贾雨村的目光,脸上微红,轻轻啐了一口。 手上动作倒是没停,她七八岁就在花船上跑码头,什么人没见过,知道男人都这个德行。 贾雨村倒有三分不好意思,轻咳一声:“月如,我看你是有原因的,你的气色中似有不妥。” 张月如一愣,只觉得贾雨村实在给自己的好色找借口。却不料贾雨村伸手抓住了自己的手腕。 “老爷……贾大哥,你不怕我喊出来,跟你同归于尽吗?” 贾雨村抓住手腕后却没有进一步行动,只是用三根手指轮流在手腕上瞎摸,片刻后面色凝重。 “月如,林府内宅用饭,是否林如海一家单做?他们吃剩的菜如何处理了?” 张月如一愣:“林大人和林小姐的餐食是厨娘单做的,其余人的饭菜,包括你的是一起做的。他们吃剩的菜,自然是交给厨娘收下去的。” 贾雨村点点头:“你刚才说,昨晚你是和黛玉一起用的饭?” 张月如点头:“林小姐想听我讲故事,故而让厨娘多做了一些饭菜,分给我吃。” 贾雨村叹了口气:“月如,今日中午用饭时,你偷留一些拿来给我。” 张月如不禁诧异,却也没再问,只是认真的给贾雨村化好妆,红着脸退出去了。 当天上午,黛玉上了一个时辰的课,却觉得贾雨村一直在看自己的脸,也有些莫名其妙。 下午无课,贾雨村出门到附近的破庙破道观转了一圈儿,一边看一边打听。 傍晚回来时,张月如趁着给贾雨村送饭的时候,从怀里取出一个手帕包来。 里面是一块肉,一块笋,一块鸡,一块鱼,品相完整,香味犹存。 “可惜已经凉了,要不要我帮你热热?吃凉的不好。”张月如很贴心的问。 贾雨村哼了一声,拿起四样菜来,挨个又闻又舔又啃的,就像那不是香味犹存的美食,而是风韵犹存的美女。 折腾一阵,贾雨村满足的叹了口气,面带微笑,这个意外的收获,给自己的计划添了一层双保险。 接下来几天,天天如此,尝菜,出去转悠,终于,一切都准备好了。 贾雨村写了请帖,请介绍自己来林府当西席的朋友郝云来,到林府附近的醉仙楼吃酒,答谢他举荐之情。 同时特意在请帖中说,自己也想借此机会多认识几位本地士绅名流,请郝云来不要客气,尽管邀请朋友。 同时贾雨村也给林如海写了请帖,语气诚恳,感谢林如海不嫌自己学识浅薄,以礼相待,若有时间,可以一起来喝一杯。 郝云来也是进士出身,做过一任知府的,如今回了扬州老家,在当地士绅中颇有名望,且喜欢排场。 不忘旧情,帮助朋友,是士大夫的优秀品质,当然是越多人知道越好,因此郝云来果然请了不少朋友。 这些朋友中,大多是读书人,不乏当地名士。贾雨村开了几桌好酒好菜,声势搞得不小。 要说扬州的有钱人,那可太多了,尤其是那些盐商,堪称富可敌国。可这样的聚会,他们却上不了台面。 这些读书人的聚会,讲究个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光靠有钱是挤不进去的。 就是拿钱捐了官身的,也知道这些读书人看不起自己,没必要去凑热闹。 因此这一日,醉仙楼里一群读书人摇头晃脑,喝酒吟诗,之乎者也,倒也热闹非凡。 林如海接到贾雨村的请帖后,倒也不意外。他身为巡盐史,就是专门对付盐商的,而扬州所有的娱乐场所几乎都有盐商的身影。 因此林如海在扬州极少参与宴会交际,洁身自好。但这种文人雅士的聚会却又另当别论。 林如海本来就有礼贤下士之名,这一点看他对待贾雨村的态度就能感觉到。而且在大康,文人出身的官员不忘本,是个好名声。 当然,林如海自重身份,一直到众人都喝得很嗨皮的时候,才身着便服,只带一个长随,踱步而来,打算敬大家一杯酒,表个态度就回府。 贾雨村看似也喝了很多,但他一方面耍了些滑头,另一方面,大康的酒度数不算很高,他其实只是装醉。 眼角余光远远见到林如海踱步而来,贾雨村更加装得醉意朦胧,被人扶着都有些站不稳了。 “各位兄台,我辈读书人,本不语怪力乱神。但昨日小弟游览附近寺庙道观时,却真的碰到了两个有些意思的僧道。” 郝云来也已经喝了不少了,手指敲着桌子笑道:“太上皇信佛,当今崇道,两位圣人都信,何况我辈?不知这两个僧道有什么异处,让雨村兄觉得有些意思呢?” 林如海上楼,见众人围着贾雨村听得津津有味,也不打扰,在外围找个空座坐下。 “那一僧一道,皆是云游之人,僧道结伴云游,本就少见,故而我多看了几眼。 那僧人衣着尚整齐,光头上却满是癞痢,那道士则蓬头垢面,还瘸了一条腿,十分古怪。” 人群中早有人喊了起来:“这两人啊,淮扬一代有不少人见过他们,疯疯癫癫的,常说些不经之语。 想来是四处招摇撞骗的。自来有道高僧名道,哪有这般模样的?雨村兄莫非被他们骗了,还觉得他们有些意思?” 这就是贾雨村调查的结果了,他熟读红楼,自然知道这两个货的足迹遍布大江南北。 昨天去调查,就是看他俩是否在这一带出现过,谎话,必须要有九分真,关键的那一分假才能成功。 贾雨村醉醺醺的瞪大了眼睛:“不会吧?可他们自称‘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号称知过去未来。 对小弟的生辰八字,来龙去脉,说得分毫不差,岂有骗人之理?” 郝云来大笑道:“君子可欺之以方,雨村兄乃实诚君子,不知晓这些骗子的手段。 你虽非名闻天下,也是进士出身,做过知府的人。在林府做西席也有一年多了,只要有心,什么底细摸不清楚? 让我猜猜,之后这僧道莫非说你有血光之灾,要银钱方可破解?” 贾雨村苦笑:“倒没说什么血光之灾,只说我半生碌碌,为官不慎,辜负百姓,愧对天恩。 说可赠我一丸仙药,让我脱胎换骨,洗心革面,方可二度为人,建功立业,不负此生。” 众人哄堂大笑,有几个不信佛道之人,更是笑得前仰后合,酒杯都掉在地上了。 林如海却眉头微皱,不禁想起当年旧事——这一僧一道,他却是见过一次的! 。 第四章 吃仙药返老可还童 当年林黛玉三岁之时,便已有不足之症,林如海遍寻名医,却也没有人能说出病根,也就无法根治。 偏这日府门前来了个癞头和尚,说黛玉若要长寿,需得出家。林如海自然不肯,只当做骗子,打发几个钱。 那癞头和尚却没收钱,只是叹息道:“既舍不得他,只怕他的病一生也不能好得了。 若要好时,除非从此以后总不许见哭声,除父母之外,凡有外姓亲友之人,一概不见,方可平安了此一世。” 说完竟然自顾自的走了,此事在林如海心中一直是个心结,却是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 今日听贾雨村说到这对僧道,那癞头和尚莫非就是同一个人吗? 林如海还在犹豫时,贾雨村却已经苦笑着从怀中掏出一颗药丸来。 那药丸黑沉沉的,看起来十分粗劣,三圆不扁的,一看就是路边走江湖的卖的大力丸一类的东西。 众人再度爆笑,纷纷调侃贾雨村,堂堂进士,堂堂知府,竟然如此好骗,难怪最后丢官。 当官嘛,不怕贪,不怕坏,最怕的是蠢。如果不巧又蠢又贪,那必然是第一批替罪羊。 贾雨村还在强行挽尊:“那僧道还对我说了些各世家大府的秘事,可见是有些道行的。” 人群中一人笑道:“雨村兄,世家大府之事,难以印证,你又如何知道真假呢?” 贾雨村红头涨脸的争辩:“他们说京城荣国府中,有个衔玉而诞的哥儿,那块玉,就是他们的宝物!” 众人哄笑声更大了:“此事知道的人可也不少,不足为凭。那玉是人家胎里带来的,与他二人何干?”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贾雨村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手里拖着那枚三圆不扁的大力丸,手足无措。 读书人面子大如天,贾雨村一发狠,竟然直接将药丸塞进嘴里,灌了一大口酒,直接吞了下去! 众人一愣,随即笑声再起:“雨村兄放心,这些骗子的药丸断然是吃不坏人的,只是可能会肚痛滑肠,今晚可能要受点罪了。” 贾雨村哼哼两声,只是喝酒不止。林如海暗中好笑,站起身来,正要打招呼表露身份。 却听贾雨村惨叫一声,整个人扑倒在桌子上,随即翻滚倒地,一边翻滚一边撕扯脸皮和身上的长衫。 众人的笑声戛然而止,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一时竟无人敢上前搀扶。 就见贾雨村的两手如铁爪钢构一般,将身上的长衫瞬间撕成几片碎布,露出了长衫掩盖下健硕的肌肉。 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贾雨村虽然本就身材高大,但作为一个读书人,无论如何不会有这么有型的身材! 更让人惊恐的是,贾雨村脸上的皱纹正在消失,脸上的长髯也被撕扯掉落,许久之后,贾雨村浑身大汗地躺在地板上,忽然纵声长笑。 “谁说人生无再少,花开花落两度红。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从龙。” 这声音与贾雨村平时的声音截然不同,少了几分老气,多了几分清亮和锐气,犹如锥脱囊中,乳虎啸谷。 之后贾雨村便沉沉睡去,人事不省了。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明显变年轻了的贾雨村,半天才凑上前去,又是掐人中,又是泼冷水,又是喊医生。 贾雨村眉头都不皱一下,继续保持人事不省的沉睡状态,直到附近的名医张华鹊赶到。 那名医张华鹊一上楼,就先看见了站在外围的林如海,赶紧弯腰施礼。 张华鹊和林如海很熟,一方面林如海是大官,另一方面林如海全家身体都不太好,是他的超级vip客户。 林黛玉当饭吃的人参养荣丸,就是出自张华鹊之手,确实是一味好药,也确实很有利润。 经他这么一行礼,有人才认出了林如海。林如海毕竟不是地方官,平时也不坐堂审案,谈不上脸熟。 郝云来赶紧施礼:“林大人,你几时到的?雨村兄还说你公务繁忙,未必会来的呢。” 其他人也奉承道:“不亏是林大人,礼贤下士,不失士林本色,屈尊光临我等读书人的聚会。” “林大人清正廉明,深得朝廷信重。这巡盐史最是任重难当,林大人举重若轻,实属难得……” 林如海哭笑不得,指着地上的贾雨村:“诸位谬赞,还是先让张太医看看雨村兄如何了吧。” 太医原本是指在宫中任职,专为皇族服务的医生。但红楼梦本书中,对民间名医,也常以此作为尊称。 这就像你管媳妇叫领导一样,虽然领导一般是指有具体官方职务的人,但不妨碍你以此尊称老婆。 张华鹊上前为贾雨村把脉,顿时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嘴里喃喃自语:“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呀!” 众人不解:“张太医,脉象如何,你倒是说啊?只管岂有此理作甚?” 张华鹊苦着脸道:“实不相瞒,我是怕说出来砸了招牌啊。贾先生的脉象,古怪之极。 从脉象上看,他身强力壮,无比康健,可这绝非三十多岁的人能有的脉象,倒像是十三四岁之人。” 众人忽然都不说话了,看着熟睡中的贾雨村,看看他那一身的腱子肉,溜光水滑的脸,然后…… 一群人掰开贾雨村的嘴,试图看看嘴里是否还有没咽下去的药渣。可惜贾雨村似乎并未咀嚼,而是整个吞下去的。 郝云来眼珠一转:“雨村兄昏迷不醒,状如溺水之人!我从西洋传教士之处,见过他们的救人之道。 你们都让开,让我用嘴给雨村兄渡些阳气……” 一片混乱之中,林如海让长随喊人抬来自己的轿子,将贾雨村抬回林府,张华鹊也跟着去了。 张月如正和林黛玉聊天,听见外面的消息,跑出来正看见长随们将贾雨村放在床上,一眼就看见贾雨村的脸,已经卸下了伪装。 她已得过贾雨村的嘱咐,此时毫不犹豫,扑上前去,拉着贾雨村的手大哭。 “老爷啊,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你快醒醒啊!你若出事儿我可怎么办啊?” 黛玉听说贾雨村昏迷不醒,毕竟是老师,按礼节也该来探望一下的,便也跟着跑出来了。 结果黛玉看着少年贾雨村,心里一片茫然:这是老师吗?老师年轻时原来是这样的一个哥哥? 林如海捻着胡须,心乱如麻,他原本是不太信这些事儿的,可这件事就发生在自己面前,又很难不信。 如果说贾雨村彻底改头换面,变成了全不相干的人,他可能还会怀疑是易容之术。 可现在贾雨村还是贾雨村,只是变得年轻了很多。刚才他也仔细检查过了,这是张真脸啊! 他让雪雁把张月如和黛玉带进去,自己则和张华鹊守在雅舍里,看着年轻的贾雨村,面面相觑。 贾雨村这一觉直睡到黄昏,才悠悠醒转,他睁开眼睛,有些茫然的四处寻找,见到林如海的那一刻,他满脸欣喜,却又暗藏担忧。 林如海赶紧俯身问道:“雨村兄,你吃下药丸,睡到了现在,可有何处不适吗?” 贾雨村摇摇头,语气中带着迷茫:“林公,我吃完药丸后,就进入了梦境,梦中又见到了那僧人道士。 可此二人在梦中,与我昨日见到时截然不同,皆是衣冠整洁,仙风道骨,乘风而来,驾雾而去。 这也罢了,梦中之事,终属虚妄。可他二人见我变成这副模样,都拊掌大笑,说信者有缘。” 林如海点点头:“这一僧一道,弟也曾听说过的,现在想来,恐怕还曾亲自遇到过。 见之者众,信之者无,如今雨村兄心地至诚,得其度化,返老还童,可喜可贺啊。” 贾雨村听了这话,才恍然察觉异样,伸手在脸上摸索,不由得惊呆了。 许久之后,他忽然想起什么,语气急切地对林如海说道:“林公,他二人有话让我告诉你!” 林如海一愣:“我与其中一位仙师虽有过一面之缘,却并未听他之言,当非有缘之人,他们有何言语给我?” 贾雨村点头道:“二位仙师说,他们虽与你没有缘分,你家小姐却来历不凡,不忍见其受害。 你一家三口,皆体弱多病,可是自你当上巡盐御史之后的事吗?” 林如海一惊:“不错,就是自去年,我上任巡盐御史,全家随我搬来扬州。 不久之后,内子便体弱多病。我的儿子……更是三岁而夭。 小女之前尚好,虽有些先天不足,却也比现在要强些。至于我自己,也是自那之后便常有小疾。 只是我一直以为是案牍劳形,焦心费力之故。今日听兄之言,难道另有隐情?” 贾雨村看着屋外已经血红一片的落日,又看了看身边目瞪口呆的张华鹊,一字一顿地说道。 “那僧人说,你一家三口所得之病,不是病,而是毒!” 。 第五章 梦中仙点破冰霜草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当然,此时的满座,也不过是两个人而已,小园子更容易满座。 比林如海反应更激烈的,是张华鹊。他觉得贾雨村是在侮辱自己的专业素养。 “贾兄此言差矣!在下自幼学医,如今已经钻研医道三十载,岂有毒病不分之理? 林夫人所患者,乃是风寒入内,体质阴寒。林小姐是先天不足,气血两亏。 林大人虽也有些寒气在体,但并无大碍。此皆人阴阳失调之症,贾兄何以危言耸听,羞辱在下?” 贾雨村也不生气,叹息道:“若是一般毒物,以张兄的医道,自然是瞒不过去的。 可这毒物十分罕见,且本身乃是良药。若非僧道梦中告知,小弟也是无从得知的。” 大家不必对文中混乱的兄弟称呼产生疑问,红楼梦原文中这些人就是这么叫的,只要不是亲戚,似乎都愿意自谦为弟,让对方当哥。 林如海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雨村兄,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毒物,二位仙师可有明言?” 贾雨村抬头做回忆状,眼神儿迷离,就像在回忆梦中情景一般。 其实他知道这种毒物,是前世家传医学,跟做梦毫无关系,此处纯属演技。 “那道人说,此物名为‘冰霜草’,生长在常年冰雪之地,性极阴寒,可入药治疗火毒之症。 但此物若过量服用,则可消尽人之阳气,让人阴阳失调,百病丛生,最终丧命。” 张华鹊一代名医,也不是棒槌,也是听说过冰霜草的,当即反驳。 “医书有载,冰霜草若过量服用,人体阳气逆转,必将头晕体颤,恶寒呕吐。 林府众人自到扬州之日起,凡有病症,皆是在下诊治,从未有过此等症状,又作何解?” 贾雨村点点头:“张兄医道精深,所言不差。可张兄却没想过一种可能。 就是这冰霜草,并非一下过量服用。而是日积月累,常年服用,其症状便不明显。 自林公上任巡盐史以来,已经一年多了。这一年中,若日日少量服用,张兄可能诊得出来吗?” 张华鹊目瞪口呆:“这……这怎么可能?一年多的时间,谁能有机会以此法缓缓下毒呢?” 贾雨村指了指内宅:“中毒者并非林公一人,而是全家中毒。如此长的时间内,只有厨娘才能做到。” 张华鹊还是摇头不止:“此事尚有不通之处。林大人全家应是一起用饭的,林大人虽时有小恙,但并无大碍。 林小姐先天不足,理应最先中毒,却为何到如今也依旧只是体弱,并未有明显中毒之像? 反而是夫人和小公子先后去世,夫人的身体禀赋要比林小姐好不少,何以先中毒了呢?” 贾雨村淡然道:“全家食用冰霜草,林大人身为男子,阳气旺盛,故而中毒最慢,可也并非没有大碍。 虽然此时脉象上不显,但其实寒气已经郁结于五脏六腑,若不及时医治,只怕再过半年就会发作了。 最先中毒的是小公子,他还太小,无法长时间抵御冰霜草的寒性,想来夭折时,必然是内寒之症吧。” 张华鹊黯然点头:“确实是内寒之症,我曾以火性药物对冲,但小公子年幼,禀赋不强,终是回天无力。 可即便如此,夫人的身体禀赋还是比林小姐强啊,此事还是说不通啊?” 贾雨村指着张华鹊:“此事看起来确实不通,其实林小姐是阴差阳错,因祸得福了,张兄确实立了功劳。” 林如海和张华鹊都是一愣,不解地看着贾雨村,贾雨村叹了口气。 “正如张兄所言,冰霜草之毒,若一次吃很多而中毒,则症状明显,若有名医知道此物的,以火性药物克制,尚可治愈。 然而若缓缓累积,平时不显,一旦发作,几乎无药可救。此即为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既然并非一日之寒,自然也非一日可救,小公子之事,张兄对症下药,仍无可奈何,便是此理。 然林小姐有先天不足之症,张兄为林小姐配了人参养荣丸,却是火性温补之药。 每日的冰霜草之寒,大部分都被人参养荣丸所化解,故而林小姐反而是中毒最浅之人。” 张华鹊忽然扑通一声跪下了,脸色惨白,全身颤抖,显然心里极其难过。 “大人对在下信之不疑,一年多来,林府上下人生病都让在下诊治,诊金向来丰厚。 在下也一直觉得尽心尽力,虽然小公子和夫人都回天乏术,也自觉问心无愧。 想不到是在下学艺不精,庸医误人。事已至此,我也无颜恳求大人原谅,只求一死而已!” 林如海脸色惨然,却伸手搀扶张华鹊,动作却沉重得犹如压在万丈深渊的水底。 “张太医不必如此。你是江南名医,救人无数,对病人尽心竭力,人人皆知。 医道渊深,岂有无所不知者?这冰霜草如此诡异,下毒之人又如此谨慎,脉象不显,何以知之? 若非雨村兄机缘巧合,梦中遇神仙指点,只怕此事到我全家丧尽,仍旧是无人可知。 张太医对小女尚有救命之恩,如海是恩怨分明的大丈夫,岂有怪罪张太医之理?” 眼看张华鹊依旧自责不已,贾雨村开口道:“张兄若内心难安,倒是有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张华鹊瞪大眼睛:“我能做些什么?刀山火海在所不辞!便是割肉做药,只要能救人也可!” 贾雨村心想,这家伙虽然钱不少收,但确实挺有医德的,比那些为了收钱非说人家有癌症的强多了。 “我是个读书人,虽然略通医道,但要以医者身份作证,却难以让人相信。 更别说神仙指点之说,官府更是难以采信。所以此案破后,除了物证,还需要有人证。 你以名医身份作证,解说冰霜草之毒,才能作为官方的证据,帮林公伸张正义,报仇雪恨!” 张华鹊激动地站起来:“义不容辞,义不容辞!只是案子何时能破呢?厨娘与大人有何怨仇? 冰霜草并非寻常之物,价格不菲,谁又能给厨娘持续提供冰霜草来下毒呢?” 贾雨村却不再说话,只是看着林如海。林如海面如冰霜,就像一下子吃了一大把冰霜草一样。 “哼,看来我林如海,真的是惹得扬州天怒人怨了啊。这帮畜生,我倒要看看谁先死!” 林如海能当巡盐史,绝非只是靠他的官声,这个位置若是没有能力,根本干不下去。 所以贾雨村只要点破一点窗户纸,接下来就不用他操心了,林如海自然能把整扇窗户都捅破。 巡盐史可不是娇滴滴的京城御史,有的是力气和手段,林府前面的盐政衙门,绝不是摆设! 相对其他御史,巡盐史配有专门的衙门和捕快,就是俗称的“缉盐捕快”,简称“盐捕”。 就在林如海要招呼捕快的时候,贾雨村却轻声道:“林公,要抓毒蛇,不能打草惊蛇啊。 那些盐商钱可通神,焉知衙门中没有耳目?何况审一厨娘,何须上公堂呢?” 林如海一愣,缓缓点头,随即叫过一个小厮来:“到内院门口,把厨娘叫到会客厅来。” 。 第六章 巡盐史夜审众盐商 厨娘一进会客厅,看见林如海的脸色,身上就开始哆嗦。她开始还想装傻,可林如海只说了一句话,她就彻底软了。 “这包粉末,是从你厨房里搜出来的,看似香料,可贾先生和张太医都辨认过了,是冰霜草粉末无疑。 你好大胆子,竟敢谋害本官全家!你是愿意在这里交代,还是到衙门里,把大刑都尝一遍,才肯说?” “老爷饶命,饶命啊,奴婢也是不得已,奴婢的丈夫儿子都是盐商家的奴才,性命捏在他们手里。 他们给了我一包粉末,和香料看起来没什么两样,混到调料里放入汤菜中,已有一年多了。 这粉末并无怪味,反而让菜品有一股子清新之气,故而老爷一家未曾察觉,还夸我厨艺好。” 林如海气得浑身发颤:“你这毒妇!当初分明说自己夫死无子,孤苦无依,夫人才心软用你,想不到是骗人的! 想来你的户贴也是那些盐商帮你做的假了?当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啊! 自你入林府以来,我家人何等待你,你竟如此心狠手毒!” 厨娘磕头如捣蒜,放声大哭:“老爷啊,老爷啊,我也是被逼无奈啊。 而且他们给我此药时,说这药只会让人生病,不会让人丧命啊。他们说只要老爷病了,就会调回京城。 若是能分开,我肯定只给老爷一人下药。可老爷每餐饭都是和夫人小姐一起吃,实在是分不开啊。 如果知道这是能死人的药,打死我也不会这么做的呀。直到小少爷没了,我才明白,这东西是能吃死人的。 可那是我已经没法回头了,只能硬着头皮做下去。否则我全家就都没命了呀!” 林如海惨然一笑:“我上任伊始,就严查官盐私卖,伪造盐引,自料会遭人报复。 只是没想到他们的心思手段竟如此毒辣,竟想杀人于无形,当真是好手段。 你谋害本官,已经断无生理,若是你如实供出都有哪些盐商参与此事,我或许能留你家人性命。” 厨娘知道事已至此,就是自己咬牙不说,林如海也一定能慢慢查出主使之人,到时覆巢之下必无完卵。 虽然知道林如海未必会遵守诺言,留丈夫儿子性命,此时也只能赌一把林如海的善心了。 有人可能会质疑,盐商没有官身,不该有能掌控生死的家奴。其实看过红楼梦的都知道,在红楼梦里,别说商人可以有家奴,就连奴才都可以有家奴。 比如晴雯就是赖大家的家奴,因为俊俏可爱,被赖奶奶送给了贾母。可以随意送人,自然意味着可以决定生死。 厨娘供出了一个叫施尧前的盐商,这名字让林如海大吃一惊,万万想不到,竟然会是施尧前! 此人是本地盐商商会的会长,乐善好施,颇有名望,对林如海下发的朝廷命令也响应最积极。 因为协助缉捕私盐贩子有功,林如海还曾向朝廷为他请功,并帮他捐了个九品虚职! 大康是可以捐官的,这个在原著中秦可卿去世,贾珍帮贾蓉捐官抬身份时曾有明确表述。 当然和历朝历代一样,捐官分虚职和实职,两者不可同日而语。不但价格差得多,对身份也有要求。 虚职基本上只要有钱,不是奴籍,不是贱业,找个有官身的做保人,就可以捐。 实职则要看身份门第,如果是读书人,中过童生即可。如果连童生都没中,那就要是官宦或世家出身方可。 说到底,朝廷不傻,虚职只是脸面,可以随便卖,不耽误国事;实职是要办事儿的,必须有点能力才行。 至于为啥官宦世家的子弟可以直接捐实职,因为朝廷相信,没吃过猪肉,在家里看那么多猪跑,也能学的差不多,不算零基础。 打脸啊!想到自己被人在背后偷偷捅了一年,却没有一点感觉,当真是奇耻大辱! 林如海咬紧牙关,就要命人集合所有盐捕,立刻抓捕。 贾雨村轻声道:“林公,你一心为公,得罪的盐商不在少数,施尧前只是直接动手之人,但背后未必没有同谋。 若是抓了施尧前,其他盐商互相串供,把所有罪名由施尧前一人扛了,岂不让他们得意了去?” 林如海点头称是。要说盐商逃跑是不太可能的,他们的产业家人都在朝廷控制之下,能往哪里跑? 但串供是非常可能的,这些人钱可通神,若是上下打点,再加上众口一词,单靠施尧前的口供,未必不能脱罪。 林如海看着贾雨村此时一张少年面孔,听着他说出的老辣言语,心中暗叹世事难料,无奇不有。 “以雨村兄之见,该当如何呢?” 贾雨村眯起眼睛,还假装伸手捋了捋已经不存在的胡子。 “依我之见,不如由盐政衙门发出帖子,说朝廷要发放一批盐引。 让扬州所有盐商到衙门里领取盐引份额,此等好事,必无人不到的。到时一举拿下,当堂审问。 让他们没有时间串联准备,重罪当头,必然互相推诿,互相攀咬,必然水落石出,罚当其罪!” 天色还没黑透时,盐政衙门的帖子就发到了各个盐商的府上。 虽然很多盐商家中已经摆上晚饭了,但没有一个盐商为了吃饭而耽误时间的,全都第一时间赶到了盐政衙门。 朝廷补发盐引,那就是给盐商送钱一样,一顿饱和顿顿饱,谁还能分不清楚吗? 虽然正常情况下,盐引是按照比例分配给地位规模不同的盐商的,但这也不是绝对的。 万一巡盐史觉得迟到之人对朝廷不敬,把自己的份额分给别人怎么办?坐在马自达里哭吗? 所以一大群盐商挤在盐政衙门的大厅里,笑逐颜开地互相寒暄着,等着领盐引。 林如海从后堂走到堂前,坐在了公案后面,目光冰冷的看着这群盐商。 “各位,事关重大,今天得罪了。来人,让他们分开坐下,有敢不经询问开口者,一律拿下,扔进牢里待审!” 。 第七章 难临头各扫门前雪 盐商们大惊,心说高高兴兴的来分盐引,怎么忽然就变成审案子了呢? 当厨娘被盐捕带出来的时候,有几个盐商脸色大变,其中就包括会长施尧前。 林如海冷然道:“犯妇,是何人指使你对本官下毒,所用下毒之物可是案上之物?说!” 厨娘连连点头:“正是案上的拿包粉末,究竟叫什么我也不知道,是施尧前施老爷给我的。 自去年老爷上任以来,施老爷先让人趁林府厨娘在码头买鱼之时,制造混乱,把厨娘推下水。 然后趁府中没有厨娘之时,让我伪造身份,上门当厨娘,给老爷下毒。” 施尧前大喊冤枉:“大人,我并不认识这疯婆子,我与大人一向交好,大人不可被人挑拨啊!” 林如海冷冷地看着他:“施尧前,你身为盐商会长,所得盐引甚多,家财豪富无比。 你还有何不满意之处?竟然丧心病狂,谋害本官!你难道不知,这是抄家灭门之罪吗?” 林如海所言非虚,大康立国以来,官民分野是很重的。平民敢谋害官员,本就是死罪。 更何况巡盐史是大康极其特殊的官员,巡盐史有半个钦差身份,盐商敢谋害巡盐史,罪同谋逆。 所以施尧前自然抵死不认:“大人,小人实在冤枉。若是有心谋害大人,这疯婆子一日即可得手,又何须拖一年之久呢?” 站在林如海身后的贾雨村用踢了张华鹊一脚,张华鹊知道,自己立功赎罪的机会到了,当即挺身而出。 “你所用毒物,乃是冰霜草。此物若是一次下多了,固然能让人立刻中毒,但发作症状明显。 只要有名医看出来,是可以救治的。而你以此法缓缓下毒,人不能识,发作时便已无救!” 施尧前怒道:“此理不通,若是想要无救,世间剧毒之物甚多,我为何不用?” 张华鹊愣了一下,也有些茫然,是啊,为啥他不用砒霜一类的剧毒之物呢? 贾雨村上前一步,淡然说到:“因为你想让林大人看起来是因病而死,而非因毒而死。 剧毒之物虽多,可一旦巡盐史被毒死,朝廷岂能甘休,只怕整个大康盐道都会翻天覆地! 但若是巡盐史病死,却是无奈之事,朝廷无非是再派一个巡盐史来罢了。” 施尧前看了一眼这个高大魁伟的少年,心说这是哪个瓜子儿里蹦出来的臭虫? 因为盐商没资格参与醉仙楼的酒宴,虽然听了些传闻,但谁也想不到眼前的少年就是林府那个教书先生。 “你是何人,竟敢胡言乱语,陷害本官?正如林大人所说,本官家财豪富,又得林大人信重,为何要害林大人?” 九品虚衔也是官,面对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自称本官可以在气势上先压对手一头。 贾雨村的目光扫过众盐商,把那几个面色慌乱的人一一记住,而后淡淡的开口道。 “因为在林大人来之前,你们贩卖的盐远远多于盐引。一份官方盐引,除了代表财富,也代表着重税。 而不通过官方盐引卖出去的盐,却是不用交税的。更何况,朝廷发放的官方盐引本就不够用。 历代巡盐史,很多下场都是被革职甚至流放,就是因为收受盐商贿赂,私开盐引,对私盐买卖区别对待。 对百姓贩卖私盐者,喊打喊杀,对盐商贩卖私盐者,视而不见。与盐商沆瀣一气,瓜分朝廷税金。 而林大人刚直不阿,严查私盐私引,你们眼看收买不动,就想让林大人告病甚至死在任上,可对?” 施尧前脸色铁青:“你这不过是妄加揣测!这婆子是个疯子,那包粉末是什么也只是张华鹊说的,凭这就想给本官定罪?” 贾雨村呵呵一笑:“如今有人证,有物证,你若不服,还可再添旁证。 那包粉末是什么,不是张华鹊一个人说了算的,但朝中那么多御医,总有几个是认得的。 厨娘交代这一年多,她每个月都会在码头买鱼时拿到一包药。冰霜草不易得,既然林府药不能停,你家里必然有存货。 盐捕有多少人,你不会不知道吧,你知道剩下的人去哪儿了吗? 他们是去你家搜药抓人去了!你的宅子再大,藏得住药吗?藏得住厨娘的丈夫和儿子吗? 再看看这堂上的大刑,你觉得你抗得过去吗?” 贾雨村气势如虹,排山倒海,施尧前默然片刻,目光扫过一众盐商,忽然冷笑起来。 “好,一人做事一人当,就是我干的,要杀要剐随便你们!” 施尧前的气质忽然变得这么硬,倒是出乎贾雨村的意料。 他明显看到那几个盐商暗中松了口气,脸色也变得正常起来。 林如海冷冷的说道:“你愿自己扛下来,那就是满门抄斩;你若是愿意供出同谋,我可以考虑给你家留个香火。” 施尧前微一沉吟,摇头道:“就是我一人所为。你破坏盐道规矩,我身为盐商会长,不能不管!” 此时派出去抄家的盐捕也回来了,他们一个个脸色铁青,看着施尧前的眼神,就像看着杀父仇人一样。 盐商们心里忐忑,看来这林如海果然是很得人心啊,这些盐捕如此忠心,害林大人者,如害他们父母一样…… “大人,我等搜捡施家,在小库房中搜到了冰霜草粉末,还有一捆没有来得及制成粉末的干草! 那厨娘的丈夫和儿子也找到了,都在内院做管事。可是大人,这厮极其奸猾,早已将家中财物转移了!” 盐捕捕头铁奎将手中的包袱放在桌案上,里面有十几张一千两面额的银票,有一些金银珠宝,倒也是好大一包。 可盐商们顿时就明白了,为什么这些盐捕的脸色如此难看,原来不是忠心所致,而是抄家行动太不顺利。 盐捕不同于地方官府的捕快,因为长期活跃在和私盐贩子战斗的第一线上,身手都很好,月钱也很高。 贩卖私盐的,平时被堵住,都会先拿钱出来孝敬。如果盐捕什么钱都拿,早就干不下去了。 所以一般三瓜俩枣的,打动不了盐捕的心。他们真正发大财的时候,就是盐商犯罪,抄家的时候。 一般人家犯罪抄家,自有地方官带着衙役捕快行事。若是官员,则由朝廷直接派人,或内卫,或京营。 唯独这盐商犯罪,巡盐史衙门是有优先权的,地方兵力只起配合作用。而盐商无不豪富,抄家自然是肥差。 抄家在大康是有潜规则的,负责抄家的官员及其下属、调用的军队,拿一成大家分,九成上交朝廷即可。 虽然这规矩不可能拿到明面上,但潜规则一旦足够强大,也就不再是潜规则了,足以半遮半掩。 所以盐捕们摩拳擦掌的,想着这次抄的是盐商会长的家,肯定肥得流油。 林如海又不是死要钱的人,没准只拿一半,剩下的分给大家,每人也是一笔横财。 却想不到,搜来搜去,竟然只抄出这点东西,加起来不过两三万两银子,简直不值一提! 盐商们也都惊呆了,看向施尧前的目光也充满了不解:你这些年挣的银子都花哪儿去了? 。 第八章 风波恶谁管瓦上霜 今天在场的盐商,身家最低的也得有十几万两,大一点的都得三五十万,像施尧前这级别的,可超百万身家。 就算花在宅院这样的不动产,和女人这样的易动产上一半,那至少也该有五十万两浮财才合理吧? 林如海看着这包东西也惊呆了,贾雨村极小声的问道:“会不会是盐捕们……” 林如海摇摇头,盐捕绝不敢私吞抄家之物,至于原因,是个大秘密,这个场合林如海是不能告诉贾雨村的。 “铁捕头,派人拿本官名帖去通知扬州知府。让他派兵,把施尧前的宅子挖地三尺,看能不能找出新东西来。 本官即刻上书朝廷,行文各处,凡是银号、商铺,有施尧前财产及股本者,出首者有赏,隐匿者同罪!” 贾雨村小声对林如海说了几句话,林如海点点头,目光再次扫向台下的盐商们。 “你们平日声气相通,施尧前谋害本官之事,要说一无所知,是绝无可能之事。 但本官不愿随意株连,知情者不以为罪。但凡是施尧前的同谋,都逃不掉抄家之罪。 本官现在给你们一个机会,凡是有人能出首同谋者的,本官就把被抄家之人的盐引份额,分给出首者!” 众盐商面面相觑,眼中都闪烁着复杂的眼神。这可是一次巨大的利益再分配啊,可是这肉太烫嘴了! 见众人沉默不语,贾雨村轻咳一声:“林大人,不见棺材不落泪,是人之常情。 你夫人和公子皆因这些盐商而亡,便是做事过分些,想来朝廷也定会谅解大人的。 盐商嘛,谁都能当的。就算这一批都抄了,百姓也不会没有盐吃。自会有人捧着银子,跪求朝廷接手的。” 林如海原本是想演戏恐吓众盐商的,可听贾雨村提到死去的妻子和儿子,心中悲痛怒火也真难抑制了。 他一拍惊堂木:“所言不差!既然你们谁都不肯说,可见是蛇鼠一窝!我夫人和儿子的死,你们都脱不了干系! 今日我拼着这身官服不要,这条性命不惜,也要为我夫人儿子报仇! 来人,拿出账册,所有在册盐商,先查封仓库,再查封码头,有一粒官盐私卖,私引夹货者,一律拿人抄家!” 众盐商大惊,他们原本默不作声,就是打定主意法不责众,料想林如海不敢掀翻桌子。 因为真查起来,哪有遵纪守法的盐商?不查,个个都是楚楚衣冠,一查,个个都是牢底坐穿。 巡盐史权柄极重,属于钦差级别,虽然品级不高,但只要与盐务相关,可以直接调用本府军队,连知府都要听命配合。 但这权利是双刃剑,轻易不能动用。小打小闹可以,一旦打击面过大,必然会造成短时间内盐道不畅,盐税混乱。 何况盐商们又不是只给巡盐史上供,朝堂中直接或间接拿过盐商钱的官员不少,这些官员必然会对破坏规矩的人群起而攻之。 朝廷派你当巡盐史,是让你稳定盐务,让朝廷的税收稳中有增,不是让你掀桌子搞大洗牌的! 随之而来的,必然是朝廷降罪,罢官免职,如果严重点的,搞不好还会坐牢甚至流放。 可随着林如海拍案而起,盐商们忽然想明白了,这次的事儿与以往不同啊! 人家的夫人和儿子都死了,他们面对的不是一个有理智的官员,而是一个杀红了眼的丈夫和父亲! 同行是冤家,本来盐商之间也都是利益勾连,哪有多少真情?之前不过是都不愿意当出头鸟,怕被人报复罢了。 但眼看今日林如海是不死不休的架势,被举报出来的人,就算侥幸活命,也得牢底坐穿,没有报复能力了。 事已至此,还不如斩草除根,何况出首之人还能瓜分那些道友们的盐引份额,这还用考虑吗? 一个反应最快的盐商站起来,指着另一个大声喊道:“大人,我出首,赵德柱与施会长……不,施尧前过从甚密! 他就是施尧前的狗腿子!大人之前严查私盐时,他便曾联合我们出钱,给朝中大官供奉,想把大人调走!对大人下毒之事,他必然有份!” 一石激起千层浪,被举报的赵德柱面如死灰,指着举报者怒吼。 “你血口喷人!我一向忠君爱国,从不做违法之事! 施尧前身为会长,我不明真相之前,为他奔走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你所说的什么供奉上官,要把林大人换走之事,我并不知情……” 然而不等他辩解完,又有好几个盐商站出来,指出举报者所言不虚,赵德柱也曾找过他们。 举报这种事儿,就像脱衣服,看似一道道防线,其实只要撕开了第一道口子,后面的抵抗就形同虚设了。 举报的人越来越多,而被举报者也不甘坐以待毙,疯狂攀咬指认举报他们的人。 但贾雨村弄出这个场面来,就是让他们互相攀咬的,这里有心理学和统计学的双重原理。 群体无意识,统计有规律:在不能串供的情况下,互相揭发,人越多,最终的结果越趋近于真实。 最后的结果也证明了这一点,最终被指认最多的,就是之前贾雨村记下的那几个面色尴尬之人。 见差不多了,贾雨村咳嗽一声。林如海此时也已冷静下来,知道自己终究不能闹翻了天,便也就此收手。 那几人既被众人指认出来,心里也没了依仗,稍一动刑,也就招了,但都只认从犯,皆言是施尧前主谋。 盐商们纷纷招供说:林如海来之前,施尧前便是淮扬一代的盐商之首。 在明面上,他拿的盐引最多,在暗地里,他养着一支庞大的私盐贩子。 这支私盐贩子都有武器,遇到大股官兵则逃,遇到小股官兵则杀,行事猖狂,获利巨大。 历任盐运史,或被盐商们花钱喂饱了,或自身能力有限,对私盐之事,或不能管,或不愿管。 一些盐商也想赚暴利,又没有自己的可靠渠道,只能依附施尧前,出钱出盐,入股分利。 今日被举报的这几个盐商,便是与施尧前关系最紧密的几个,虽然行事隐秘,但却瞒不过同行。 虽然他们都说只贩私盐,并不知冰霜草之事,但信与不信,却都在林如海了。 从始至终,施尧前都昂首挺胸,毫不辩解,甚至主动替那几个盐商开脱,倒是让贾雨村刮目相看。 林如海将其他盐商放回家中等消息,此时知府急匆匆地带着城中官兵赶到,头上官帽都还歪着。 个人观点:这本书中会偶尔插播一些个人观点,毕竟大家看的是一本红楼书,不能光爽,也得有点深度,显得咱们这本书的读者们素质过硬,学识够深。 林如海一家在红楼梦中堪称最惨的一家,没有之一,甚至比甄士隐家还惨。 不但夫妻先后病死,儿子三岁夭折,剩下一个林黛玉也是弱柳扶风,七灾八难,最后年轻轻的咳血而死。 这未免太巧了,也没听说林如海和贾敏的祖上有啥先天性的遗传病。所以综合来看,林如海一家很可能是被害死的。 至于如何害,考虑到全家都不是暴毙而死,那很可能是药性缓慢,不易察觉的毒。 至于为何推测是盐商下的手,在原著第十九回中,贾宝玉为了逗林黛玉笑,给她讲过一个“耗子偷香芋”的故事。 说扬州城外有一群耗子,要进城里偷东西,因为寺庙里的香芋最难偷,一个小耗子善于变化,变成了一个小姐,说这才是真正的“香玉”,可以混进庙里偷来。 这一段,很可能是在隐喻林府惨案根源。下手的耗子可能是盐商,但那一窝耗子中却有更神通广大的。 如果林如海忠心皇上,相对清廉,那么利益受损的就不止是盐商,还有历任盐政官员。 林如海同意林黛玉进贾府,应该也是为了保护林黛玉,在贾府里虽然伤心孤独些,总比在自己身边安全。 看前方,黑洞洞,定是那贼巢穴。真雨村入红楼不能白入,定要杀他个七进七出! 只是贾雨村却不知道,他还没等深入虎穴呢,自己的虎穴马上就要让人家入了! 。 第九章 虎离山夜深群狼至 林如海审案审到深夜,知府本已搂着小妾云雨了。结果正在阴云密布,还没下雨的时候,外面就喊巡盐史有令。 知府深知林如海的来路,乃是深受皇上信重的臣子。以巡盐史身份,深夜传令,必然是出了大事。 因此不敢怠慢,不顾求雨未半,只得刀枪入库,扔下干旱的土地,命人点起兵马,随着盐捕捕头铁奎匆匆赶来。 见到一大群盐商如同逃命似的跳上自己家的马车作鸟兽散,知府擦了一把脸上的汗,向林如海拱手。 “林兄,深夜点兵,可是发现大队的私盐贩子了吗?” 林如海拱手道:“有劳老兄半夜兴兵,并没有大队私盐贩子,只是一下子要抄六家盐商,人手不够。” 知府又惊又喜,惊的是自己身为知府,平时没少收盐商的孝敬,现在这几个家伙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就跟刚才屋里小妾的眼神类似。 不过林如海既然出手,想来这几人已经证据确凿,此时他们再敢攀咬自己,只会罪加一等。 林如海是巡盐史,又不是来查地方官贪腐的,自己平时虽然收钱,可也没办啥事,最多是无为而治,倒也不必惊慌。 喜的是江南盐商豪富,以往有获罪的,抄一家便可分润不少,这次一下抄六家,发财是肯定的。 其实林如海手下的盐捕虽然比不上府城军队,但也不至于连抄家人手都不够,大不了一家一家地抄嘛。 所以林如海此举,一是避嫌,让朝廷知道此事是与地方官一起办的;二是分责,让朝廷明白他并非滥用职权。 有如此大的财发,知府不介意为林如海分担点责任,不过谨慎起见,他还是要问清楚点。 “林兄,抓人抄家,非同小可,何况这施尧前还有官身。不知他们犯了何等罪行,证据可齐全?” 林如海冷然道:“他们对本官及家眷下毒,害死本官夫人和儿子,人证物证供词俱在,不日送入刑部复核。” 知府大吃一惊,知道这几个盐商估计是没命了。当下也不废话,带上人马,会同盐捕,去主持抄家分钱的工作了。 兵马抄家去了,犯人押入牢中,大堂上只剩下林如海、贾雨村、张华鹊三人,林如海的身形明显佝偻下来。 “想我林如海,四代列侯,自幼立读书科举之志,仰皇上天恩,中探花,坐兰台。 本以为可以科举兴家,光宗耀祖,却想不到将妻儿都断送在这巡盐御史任上,岂非命乎?” 看着林如海泪如雨下,张华鹊更是自觉罪孽深重,垂头丧气,连话都不敢说。 贾雨村叹道:“林公,天下兴亡,尚有定数,家族兴亡,又岂是一人之力可为?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天下事有真就有假,有得就有失。真真假假,得得失失,谁能说得清呢?” 林如海缓缓点头:“雨村兄不愧是两世为人,这话颇有禅意。我只拼了命报效朝廷便是了。 自古忠孝难两全,我总不能既愧对了祖宗,又愧对了万岁。你二位且去歇着,我把奏折写完再回。” 巡盐史衙门与林府离得不远,中间只隔着一条大路,这也是官员客宦的常见官邸格局。 贾雨村回到林府内,躺在床上一时睡不着。今日之后,他便无需再顶着贾雨村那张老脸过日子了。 这番谋划中,醉仙楼众人都是见证,但最重要的证人,却是林如海。 包括他通过饭菜,确定林府中有人下毒,却故意在今日点破,也是为了把事情闹大。 林如海要报仇,要抄盐商的家,此时必须上奏朝廷,而奏折之中,必然少不了写到自己。 因为“亲眼目睹”自己返老还童,加上“神仙托梦”点破冰霜草,林如海已经对自己深信不疑。 从自己看过的红楼梦中,可以感觉出皇帝对林如海的信任,所以林如海的背书,至少能让皇帝相信一半。 而剩下的一半,就要靠自己了。既然来到这红楼梦中,就算不能做美梦,至少也不能活在噩梦里吧。 就在贾雨村迷迷糊糊之际,忽然听见墙外有响动,然后听见林府门子喝问一声:“什么人?” 接着一声惨叫,林府前院中住着的两个长随一起冲出来,和人动上了手。 贾雨村从床上弹起来,一脚踹开房门,正看见前院中有五六个黑影,在灯笼的微光下,和两个长随打在一处。 那两个长随身手不错,手中持有腰刀,那五六人功夫参差不齐,但招式凶猛,人人手中拿着铁棍。 大康禁甲不禁刀,但兵器要办证才行,随身携带武器,就得随身携带证件随时备查。 所以这些人想混进城中容易,但想携带武器混进城,那是想都不要想。 他们手中拿着的铁棒,其实是铁匠铺备料用的铁条,四棱的,这东西不算兵器,也没有把手,比较硌手。 那两个长随且战且喊:“你们是什么人,胆敢闯巡盐史官邸,这可是造反的罪!” 黑影中一人狞笑道:“扯了龙袍是死,打了皇上也是死,怕个鸟!我们饭碗都被砸了,还怕死吗? 城中兵马和盐捕大半都去抄家了,剩下的人都护着衙门呢!也都被我们的人堵着厮杀! 怕去抢老大的人难以得手,才来抓他女儿预备换人!你俩也算是好汉,让开路,留你们性命!” 此言一出,长随便知,这是盐枭上门。这些盐枭不同于零散的私盐贩子,堪称走私届的正规军。 此时内院女子都已惊醒,听着前院的厮杀声都吓得心惊胆战,忽然雪雁惊呼一声:“有人翻墙!” 贾雨村顾不得许多,直接冲进内院,果然看见三个黑影从后墙处翻墙而入,直奔雪雁和张月如身后的林黛玉而去。 贾雨村扫了一眼周围,看见院中有一把下人劈柴用的斧子,也顾不得其他了,抄起来越过几个女人,挡在前面。 眼角扫见娘子军中,张月如最猛,手里拿着根火钳,是煮茶的小火炉用的,与其说是火钳,不如说是大镊子。 雪雁第二勇,手里举着一方砚台,上面还有点没用完的墨汁,随着颤抖落在脸上和胸前,雪雁变成了黑雁。 王嬷嬷第三勇,手持一根平时拄着的拐棍,倒也算是几人中唯一的长兵器。 手无寸铁的林黛玉,手里抓着一支笔,脸色发白,瞪大眼睛看着贾雨村的背影。 倒不是这几个女人愚蠢,不知道进厨房拿把刀,而是厨房自厨娘被抓,搜出冰霜草后,就被锁上了。 跳墙进来的三个盐枭早就打听过,林府内院并无男丁,自以为虎入羊群,压根没想到会出现一个手拿斧头的男人。 但即便如此,看贾雨村一身书生青衫,也不过是个长了痔疮的官兵,三个盐枭并没放在眼里。 领头者狞笑道:“穷酸滚开,饶你不死!我们只抓姓林的小妞儿……和那个拿火钳的!” 另两人心领神会,本来只是来完成主线任务的,现在忽然发现张月如长得不错,那就顺便劫个色! 。 第十章 龙入海爪利虾蟹惊 在外院的两个长随自然也听到了内院的动静,他俩钢刀犀利,面对五六个盐枭的夹攻,不落下风。 其中一个长随忽然喝道:“我先顶着,你去救林小姐!” 另一个长随刚想抽身而退,正门口却又冲进三个盐枭来,再次缠住了他。 一个盐枭叫道:“二当家,衙门处如何了。这两个点子手里有钢刀,砍断咱们三根铁条了,甚是棘手!” 新来的盐枭大声喝道:“林如海带着几个盐捕退进牢房,关了大门,咱们一时冲不进去。 老大让我们来帮你们一把,速战速决,抓了林如海的女儿去换施老板!” 一个长随大喊道:“贾先生,我们拦住他们,你带上小姐从前院快跑,别管其他人了!” 一听此言,张月如脸色煞白,咬着嘴唇,绝望地看着贾雨村。 这几天下来,她自问了解贾雨村,是个有担当的大丈夫。可生死关头,谁敢保证平时的表现是真的呢? 何况,他冒充贾雨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自己已经没用了。他只要护住林小姐,就是大功一件。 保护一个人,比保护一群人,自然是要容易许多的,傻子都知道怎么选吧。 内院的三个盐枭听到这话,知道形势危机,担心贾雨村真的拉着林黛玉跑路,也不敢迟疑了。 贾雨村依旧挡在几个女人的面前,缓缓说道:“只要我还站着,你们就谁都带不走。” 一个盐枭大怒,区区酸秀才,拎着一把劈柴的破斧子,就敢口出狂言? 他就抡起铁条,劈头盖脸地打下来。贾雨村也抡起斧子,对着对方的脸砍去。 贾雨村手中的斧子短,对方的铁条长,双方的距离,对方肯定先打到他。 那盐枭见贾雨村这般毫无章法,只道对方不会打架,更是铆足了十分的力气,准备一下抡出他的脑浆子来。 若是就此能把那几个女人吓瘫,自然也能省很多的事,到时要抱走谁还不是予取予求吗? 几个女人一声惊叫,确实被脑浆子吓瘫了好几个,但却不是贾雨村的脑浆子。 贾雨村的斧头劈到半路时就脱手飞出,犹如雷神托尔不讲武德的锤法,直接飞向了对手的面门。 对方压根没想到贾雨村恶狠狠的劈砍竟然只是个前戏,如此近的距离,如此快的速度,他根本来不及躲闪。 斧刃劈在两眼之间,斧柄就像那盐枭忽然长出了又粗又长的鼻子,整张脸变得非常立体。 贾雨村上前一步,抓住斧柄用力一扯,那斧刃砍得太深了,盐枭的脑袋像夹住了斧头的劈柴,也跟着往前探。 贾雨村一脚踹在盐枭的小腹上,借着这一踹之力,才把斧头拔出来。 “喯”的一声,随着拔出来的斧头,白白的脑浆子喷射而出,整个人也一哆嗦,瘫倒在地。 身后几个女人也都瘫了,只有张月如全身发抖,和林黛玉相互搀扶着,勉强站立。 贾雨村有些惊讶地看了林黛玉一眼,想不到这丫头身体柔弱,心里居然如此坚强。 可以想见,后来在贾府她得委屈成什么样,才会天天那般的饮泣落泪。 另外两个盐枭惊呆了,对视一眼,忽然爆喝一声,双双抡起铁条,对着贾雨村的脑袋就打。 这几个被派来抓人的盐枭,都是有些功夫的,可他们却看不出贾雨村究竟会不会功夫。 刚才那一斧子,虽然匪夷所思,但怎么看都不像是正规招数,更像是用力过猛没抓住斧子,歪打正着了。 现在两人夹攻,就算他故技重施,也只能针对一人。何况既然有了防备,这手飞斧也不是躲不开! 眼见贾雨村被两根铁条笼罩住,张月如惊叫一声:“甄大哥!” 贾雨村侧过身子,闪过一根铁条,用斧子挡住另一根,左手同时探出,将被挡住的铁条抓住,用力往怀里一拉。 那盐枭没料到贾雨村能抓住铁条,下意识地抓紧用力抢夺,两人就像用铁条拔河一样。 他更没料到贾雨村的力量竟然如此之大,双方一拉扯之下,整个人被拉了一个踉跄,到了贾雨村面前。 此时贾雨村扬起的斧头刚好落下,毫不拖泥带水,一斧子砍在头顶。 盐枭闷哼一声,同样喷射而出,瘫在地上,比上一个还多抽搐了几下。 第三个盐枭年龄大些,战斗经验丰富。只在贾雨村这一防一攻之间,就看出了很多东西。 这人虽年少,但功夫很高,而且不像是自己这般江湖人功夫,倒像是战场上的功夫。 一把短斧,使出了长枪大戟的威势,而且招招换命,正是战场上一招决生死的打法。 他当机立断,连管都没管同伴的死活,趁着贾雨村拔斧子的关键时刻,冲过两人身边,直奔林黛玉。 打是打不过了,但只要抢先一步,把林小姐抓到手里,那就局势逆转,胜券在握了。 这少年功夫再高,也是保护林府的,自己拿林小姐威胁他,不愁他不放下武器,束手就擒。 贾雨村眼角余光看见盐枭从身边冲过去,却无法马上阻拦。 他左手还在和被砍死的盐枭拔河,右手的斧子还没拔出来,众所周知,越是关键时刻,拔出来越难。 张月如挡在林黛玉身前,奋力将手中的火钳刺向盐枭。盐枭不屑地一笑,这镊子一样的火钳,是要帮他拔毛吗? 虽然刚才他还垂涎张月如,但此时生死攸关,却不是怜香惜玉的时候,他铁条横抡,将张月如和火钳一起抡倒。 张玉茹捂着胳膊,脸色煞白,无力阻拦,眼睁睁看着盐枭冲到了林黛玉面前,伸出大手,去抓林黛玉。 瘫在地上的雪雁将砚台奋力掷向盐枭,王嬷嬷也用拐棍试图在地上绊倒盐枭。 然而这些努力,就像用针线缝死裤腰带一样,只能起到象征性的抵抗作用。 贾雨村死命一拉之下,那根铁条带着死去盐枭一层血淋淋的手皮被扯了出来,都没回头,反手甩出。 噗呲一声,盐枭的手在距离林黛玉的肩膀只有零点零一公分的位置停下了,低头惊讶地看着胸前突出的铁条。 盐枭慢慢倒下,露出身后的贾雨村,此时斧子也拔出来了,脸上胸前被盐枭的脑浆射得白花花的一片,十分不雅。 千钧一发的危险之后,林黛玉的坚强终于破防了,她控制着自己没有扑上去,只是痴痴地看着贾雨村,泪如走珠,十分委屈。 她毕竟只是个小女孩儿,从小被父母仆从呵护长大,何时受过这等惊吓和委屈? 贾雨村听着前院的打斗声仍未停止,左手抽出铁条,右手抓紧斧子,低声喝道。 “月如,带着她们退进房里,不要出来,我在门口更容易护住你们!” 张月如捂着胳膊站起来,带着几人退进林黛玉的房间,死死地顶住屋门。 林黛玉想了想,用手指尖捅破窗户纸,往外看去。其他几人有样学样,噗噗噗几声,窗户纸又多了几个洞。 前院里两个长随功夫虽不错,但在多人围攻之下,已经险象环生。贾雨村不是不想去帮忙,可他知道孰轻孰重。 既然有三个人从后院爬墙进来,就不排除再来三个。府里小厮和长随都跟在林如海身边,府里现在没有更多战斗力了。 这场战斗,虽然眼下己方处于劣势,但时间却是对自己有利的。再拖一会儿,官兵一定会赶到的。 贾雨村高声喝道:“两位老兄,后院的贼子已经被我杀了,小姐平安无事!且再坚持片刻,官兵必到!” 那两个长随原本心急如焚,难免手忙脚乱。此时心中一定,手脚也稳了,杀到一处,背靠背迎战。 他两人手持正经腰刀,兵器高端,非不正经的铁条可比。虽然仍然处于劣势,却一时也没有性命之忧。 那几个盐枭却心里一沉,焦急万分。二当家怒喝:“你们几个尽快杀了他们,我去解决后院那小子!” 。 第十一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 那盐枭二当家手持两根铁条,杀气腾腾地冲进后院。刚进月亮门,一把斧子就带着风声直劈下来。 二当家身手自非寻常盐枭可比,虽然被偷袭,却临危不乱,两根铁条架起,硬挡斧子,同时飞起一脚,直踹贾雨村心窝。 这一招守中有攻,绝对是妙招,江湖中人遇到这一招,大多要衡量一下。 斧子很短,大腿很长,斧子没砍中,心口已经先被踹上了。 所以正常招式应该是闪身躲开腿,但这样一来,就算斧子还能往下砍,力量也不大了,可以轻松被铁条架开。 可惜贾雨村并非江湖人物,他用的招式纯是战场上的打法,他的斧子压根就没变招,绷紧肌肉硬刚了这一脚。 大长腿确实先踹在了贾雨村的心口上,本该后仰卸力的贾雨村却反而往前硬顶了一下。 这种做法绝非任何江湖功夫里会教的,两股力量相撞,受力更重,但也给贾雨村赢得了距离。 斧子刚猛地劈下,两根铁条,一根直接被砍断,另一根独条难支,被斧子狠狠地砸在了头顶上。 在铁条的保护下,大长腿二当家没有像之前小弟那样当场喷射,而是两眼一翻,倒在了地上。 贾雨村不等他醒过来,上前补了一斧子,将二当家的头砍下来,顺手抓起来,冲着前院缠斗的人群扔了过去。 盐枭们没想到,二当家去得快,回来得更快,本就已经不高的战斗意志,顿时濒临崩溃。 两个长随则士气大振,挥刀猛砍,嘴里大喊大叫:“我们还有高手!官兵来了,你们死定了!” 剩下的盐枭中,一个地位高点的还试图鼓舞士气:“别怂!官兵没那么快来的!二当家是中了暗算,优势依旧在我们!”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人喊马嘶的声音,以及知府大人气急败坏的吼叫声。 “快冲进去,把乱贼都给我拿下!御史府若有失,我被流放之前一定先把你们全干掉!” 随着官兵涌入,大局已定,贾雨村这才缓缓转身,想告诉她们没事了。 可一张口,一口鲜血喷出,全都喷在了窗户纸上,把从一个个窟窿里往外看的人吓得惊叫后退。 林如海跟在官兵后面冲进府里,穿过混乱的前院,冲进内院,第一眼就看见了鲜血染红的窗户纸。 他两腿一软,脑补出女儿的七十二种死法儿,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差点就要放声大哭。 房门打开,几个女人跑出来,搀扶着林如海进了房间,林如海看见女儿还很完整,心中大定。 然后才看到在林黛玉的床上,躺着一身血迹和脑浆子的贾雨村,显然是受伤昏迷了。 林如海一愣,女儿是有洁癖之人,除了父母之外,连雪雁打扫房间都要洗两次手才行。 贾雨村这样的造型,竟然躺在女儿床上了。话说王嬷嬷的房间就在隔壁,也不差这两步吧…… 二当家的功夫其实真的不低,贾雨村能速杀他靠的是以伤换死,为的是迅速击溃敌人的意志。 所以这次贾雨村的半昏迷是真的,不像上一次嗑药之后是装睡。 在迷迷糊糊中,他总觉得有件事好像不太妙,好像暴露了什么,却想不起来是什么事。 官兵打扫干净战场,几个盐捕在御史府外巡逻起来,知府这才一边抹着冷汗一边告退。 活着的巡盐史或许不能把堂堂知府怎么样,但死了的巡盐史,搞不好就能让知府被抄家流放啊! 本来知府是不会犯这么大的错误,把城中人马调走那么多的。 实在是这次的抄家油水太大,快乐加倍,一时把持不住,思想放纵了。 这是个深刻的教训,看来不管多快乐的事儿,也要有度,适可而止,否则容易乐极生悲。 所以当回到府里,小妾又腻上来的时候,知府严肃地拒绝了。 “今天就到此为止吧,老爷我也不是铁打的!就算是铁打的老爷,也扛不住流水的……” “贾雨村这身子真像铁打的,想不到他不但返老还童,还脱胎换骨了!” 名医张华鹊给贾雨村检查一番后,对贾雨村健美的身材直流口水,十分感慨,这种好事儿怎么不落在自己身上。 “放心吧,他心口处受了重击,血不归心,一时昏迷而已,脉象平稳,并无大碍。 先给他化一颗护心丹喝下去,等醒过来后,再吃一副活血化瘀,活络经脉的散剂就好了。” 张华鹊走后,林黛玉走进父亲的书房,见父亲一脸悲伤,桌子上放着一副字,墨迹淋漓,显然是刚写的。 “父亲,不必担心女儿,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林黛玉并不知道厨娘被带走是因为何事,即使府里被围攻,也只道是父亲得罪了人,这并不为奇。 当御史,本身就是替皇帝得罪人的差使,凡是没得罪人的御史,都不是好御史。 林如海看着娇弱懂事的女儿,想起夫人和儿子,心里的悲伤难以言表。 自己失去的是夫人和儿子,女儿却是失去了母亲和弟弟,如今报仇雪恨了,女儿也有权利知道真相的吧? 林如海张开嘴,正想说话,目光落在了桌上自己刚写的那副字上。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自从贾雨村对他说了这两句话,他就一直在脑海中盘旋,这一刻,他忽然就想通了。 “玉儿勿惊,为父查到一群盐商违法乱纪,依律处置了。这些盐枭断了财路,才来报复的。 如今他们已经被一网打尽,府内外也会加强巡视,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发生了。” 林黛玉点点头,犹豫一下道:“父亲,贾先生他今日对敌之时,月如姐姐喊了一声……” 林黛玉的目光也落在了纸上,看着那墨迹未干的两行字,忽然停住了话头。 “父亲此句,颇有禅意,读来让人有水花镜月之叹。不知因何而得?” 林如海手指点着纸张:“此非为父之句,是雨村所说,为父参悟许久,才得些意思。 对了,你刚才说,月如姑娘喊什么了,很要紧吗?” 林黛玉微微一笑:“嗯,她喊大哥当心。看来在月如姐姐心里,贾先生不但是老爷,也是大哥啊。” 林如海一愣,莞尔一笑:“贾雨村本就器宇轩昂,仪表堂堂,又是十分风雅洒脱之人。 而且听说他买下月如姑娘也是为了帮她家解难,一层恩情,一层人品,月如姑娘难免动心。 我已经奏本当今,细说此次雨村的功劳,想来很快就能起复的。若他也有意,也是月如姑娘的福分。” 林黛玉点点头,不再说什么,提笔在父亲的那两句话之下添了两句。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无中生有终须有,以假乱真始得真。” 。 第十二章 无为有处有还无 贾雨村是半夜醒来的,张月如守在他身边,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贾雨村清醒之后,很快就想起了张月如昨天情急之下喊得那句话,这确实是个大麻烦。 自己的那场戏,赌的是人们的思维惯性。被他化妆冒充了几天后,不会想到返老还童的人其实一开始就是假的。 但以林如海的聪明,若是知道那句话,未必就不会生疑,从而去查自己的根底。 就算林如海感念自己帮他报仇,保护他女儿,不会揭穿自己,但也肯定不会冒险向皇帝说什么了。 难道自己精心谋划的路,刚一起步就被迫中断,只能顶着贾雨村的名头,继续当家庭教师了? 装神弄鬼费苦心,假药终归不如真。出师未捷身先软,常使英雄泪满襟。 怨只怨眼前趴着的女人,关键时刻,你叫一声也是人之常情,我不怪你。可你叫那么大声干什么?你不知道会坏事儿的吗? 张月如睡梦中流下一滴泪来,喃喃的说着梦话:“甄大哥,小心……” 贾雨村无奈的坐起来,拍了拍张月如的肩膀:“你记住,甄大哥死在风浪里了,以后只有贾大哥。” 张月如醒了,随即惊慌的站起来:“老爷,我知道我说错话了。怎么办啊,咱们逃吧……” 贾雨村摇摇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当时场面混乱,雪雁都快吓晕过去了,王嬷嬷又耳背。 就算林小姐听到了,你就说只喊了‘大哥’便是。那般情况下,未必就能听清。” 张月如咬着嘴唇:“我以后只叫你老爷,不叫大哥了,就肯定不会出错了。” 天亮后,林如海来看望贾雨村,见他已无大碍,也长长地松了口气。 “雨村兄,此次你帮我报仇,又救护小女,大恩不言谢,弟已为兄筹谋起复之事,且尚有一事相求。” 贾雨村松了口气,看来林黛玉或是没听清,或是没当回事儿,总之林如海应该是不知道。 “林公有话尽管只说,你我经此一事,也非一般交情了,但有所命,莫敢不从。” 林如海微微点头:“雨村兄,贱荆去世后,岳母念及小女无人依傍教育,前已遣了男女船只来接。 因小女未曾大痊,故未及行。如今看江南境况,未必平安。虽赖兄之力,擒凶破贼,但只怕另有变故。 岳母家中,乃国公府邸,且在京城首善之地,小女在岳母家中,必然比此地安全许多。 弟皇命在身,无诏不可擅离。故而想辛苦雨村兄,且待几日,京中有了消息,便护小女一同进京。” 贾雨村心里暗叹,看来林黛玉终究是要进贾府的,这也是人之常情,不可强违。 而且林如海的担忧确有道理。如今与奸商勾结的盐枭虽然被抓,但也难保有漏网之鱼。 林黛玉在贾府虽然未必会开心,但总是安全的,比呆在林如海身边好很多。 接下来的数日中,贾雨村一边养伤,一边继续教林黛玉读书。 他在前世做中药生意,为了把家传医术发扬光大,发家致富,对古代文学也下过一番功夫。 有人可能觉得这两件事儿不挨着,其实大谬不然。这在商业上属于文化互动。 就像算命的最好带着墨镜,说相声的最好穿着大褂一样,搞中药的最好带点古风,更让人信任。 随口引用两句古人的话,来说明自己的中药阴阳调和,可信度总比违背祖宗的决定更高一些。 所以贾雨村的文学水平虽然未必能有原主那么高,但讲讲四书五经还能勉强应付。 更何况他毕竟看过后世许多大家的理论,其中总有一些振聋发聩,超越时代的思想,反而让林黛玉觉得十分新鲜。 不过贾雨村发现林黛玉不是好学生,上课注意力不集中,经常走神儿,还时不时的瞟自己两眼。 一副欲言又止,似笑非笑的表情,一点也不尊师重道,和第一次见面时截然不同。 不过贾雨村心里也没底,不敢严管课堂纪律,俩人一个心不在焉地教,一个心不在焉地学,倒也平安无事。 过了几日,林如海拿着一张中旨和一个腰牌来找贾雨村,眉宇间似喜似愁。 “雨村兄,朝廷批复了我的奏折。当今下了中旨,说你协助破案有功,准恢复官身。 暂以巡盐副使的身份回京复命,待入京后代我面圣,详述此案根由,之后再行正式授职。” 贾雨村接过腰牌,是一块玉石所制,十分精巧,正面刻“御史台”,反面刻“巡查”,上无品级,便知是朝廷临时灵活委派所用。 巡盐史本无副使,朝廷给这个名号,自然是为了让他回京替林如海汇报时能名正言顺。 贾雨村拱手:“林公恩情,贾雨村铭记于心。他日必当厚报。护送小姐之事,自是义不容辞。 只是进京之前,我想把月如送回家中。她照顾我多日,我自当言而有信。” 林如海诧异道:“以弟观之,月如姑娘对兄颇有情义,何不携之入京,也好照顾一二?” 贾雨村淡然道:“江南与京城,一南一北,千里之遥。故土难离,何必强人所难。” 林如海默然点头,觉得贾雨村当真是君子之风。当今世上,谁会如此在乎奴仆的心思感受? 便是自己,自认忠义仁厚,却也只是对奴仆生活上宽松一些罢了,哪有心思去考虑她们愿或不愿? 转念又想到女儿同样未离开过江南,如今千里奔波,寄人篱下。 虽然岳母必然疼爱,终不如父母身边自由随意,女儿心思又重,难免受些委屈,不禁又是一阵心酸。 “雨村兄,若你能在京为官,可多照拂小女一二。小女心思虽重,对你却颇有敬重的。” 贾雨村正色道:“这无需林公多言,林公一家待雨村犹如家人,雨村岂敢稍有忘怀?” 林如海发了会儿呆,忽然想起什么:“兄若要送月如姑娘回家,水路刚好路过姑苏。 内子葬在姑苏祖茔内,小女一直想回去扫墓,我都不得分身。 这一去山高路远,不知几时才回,可顺路带小女回去先扫墓,再沿水路上京便是。” 贾雨村点头,招呼张月如收拾东西。张月如表情怅然,不知悲喜,只是默默收拾。 另一边林黛玉洒泪辞别林如海,带着雪雁、王嬷嬷一同上路,坐在后船上。 盐捕捕头铁奎,正好要请假回京探亲,林如海顺水推舟,让他带上几名盐捕一同护送。 贾雨村本来提议让那两个功夫好的长随跟一个去,但两个长随都说伤势未愈,不便出行。 林如海也不勉强,贾雨村身为客人,更是不会说什么,只是和林如海相对一笑,不再提及。 时已初冬,寒风瑟瑟,林如海站在码头上,看着两艘船越去越小,心中一片凄凉。 公门一入深如海,细雨村前望旧台。飞鸟林中无玉带,金钗何必雪里埋。 。 第十三章 顺水推舟除隐患 贾雨村与林黛玉一行人,沿水路先到了张家湾,也就是张月如家所在的镇子。 张家湾因此处的码头而得名,优质的码头,也给这个不大不小的镇子带来了繁荣和生计。 繁荣只给少数有钱有势的人带来巨大的利益,而生计才是平民百姓能获得的最好的东西。 这镇里的人,大都靠着这个码头生活。当船主的,当船工的,当船花的…… 船到码头,一群混混凑过来看看,领头的看了看船身吃水,挥挥手,就识趣儿地散开了。 这些混混主要敲诈商船,比如强行承包商船的装货卸货,出力价格要高于常价。 若是有运送大批客人的渡船停靠,则会拿着蔬菜水果上船叫卖,多少要买一点,若一毛不拔,他们便会打骂。 若是商船渡船的船主气质比较硬,带的船工也比较横,不服软,混混们便会让水性好的潜下水去,凿两个窟窿。 然后一口咬定是船在上游刮了礁石所致,修船费用高昂,且只此一份,别无分号,不想趴窝就交钱。 官府对于这些事,一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不看重混混们那点子孝敬,也还有些乡土情分。 本地人和外地人发生争执,官府评理向着本地人一些,这不是基本操作吗? 可凡事得有度,像这两艘大船,吃水很浅,说明没有运送货物,也没有运送多少人。 这说明船主人要么有钱,要么公船私用,反正一看就知道不是寻常人家。 船牌号即使不是扬a0001,估计也是苏a8888,惹不起。还是少找麻烦为好。 张月如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林黛玉看出了张月如的心思,手指缠着手绢劝她。 “你若是舍不得离开先生,何不直言相告呢?依我看,先生对你未必是无情意的。” 张月如脸上微红,却摇了摇头:“小姐说笑了,我只是个丫鬟罢了。 他是要去做大事的,带着我想必是个累赘。若肯带我,不用我说话自然也会带。 可他只答应赏给我银子,送我回家,我哪里还能得陇望蜀呢?” 林黛玉微微叹气:“月如姐姐,你若是能陪我一起去京城就好了。要不我跟先生说说,让你跟了我吧。” “好啊,我买她花了二百两,你出二百两,她就归你了。” 两人一惊回头,才看见贾雨村站在船头,负手而立,嘴角带着微笑。 林黛玉立刻知道贾雨村是逗她玩的,首先贾雨村就不可能有二百两银子买丫鬟。 林黛玉虽然尚小,但冰雪聪明,是知道贾雨村家底的。 贾雨村丢官后,把财产和家人送回了老家,自己游山玩水,也是挺费钱的。 随身带的银子花的很快,等生了场病,再来到林府时已经是身无分文了。 林府给贾雨村的束脩虽然很高,但也不过是每月二十两银子罢了,这已经是当时的绝对高薪了。 红楼梦里借刘姥姥的嘴说过,大观园里一顿螃蟹宴席,杂七杂八加在一起,大概二十两银子,是普通庄户人家一年的开销。 贾雨村干了不到两年,虽然逢年过节会有些赏钱,但他平时还四处浪荡游玩,也是要花钱的。 所以他全副身家估计也就二百两银子,虽然张月如确实挺漂亮,但他也不可能花二百两银子买。 自从那晚上血战之后,林黛玉对年轻的贾雨村,就少了几分尊敬,多了几分随意。 “先生,休要哄人,听我父亲说,你连醉仙楼的账单都耍赖逃脱了,舍得花二百两买月如姐姐?” 贾雨村翻翻眼睛,无言以对。那天醉仙楼请客,贾雨村的席面搞得很大,一共花了三十两银子! 结果贾雨村吃了“仙药”,返老还童念了诗,为了表演效果,就直接晕倒了。 醉仙楼当然不能把他大嘴巴扇醒了结账,林如海当时急着抢救贾雨村,也忘了结账的事儿。 最后郝云来只得挺身而出,作为趴桌子上动作最慢的人,替贾雨村结了账。 贾雨村后来倒是想还给他来着,只是先办案,后受伤,一直也没得出空儿来,只得先欠着了。 这次走得急,林如海告诉贾雨村这点账不用放在心上,自己抽空会替他还了的。 张月如神情复杂地看着贾雨村,目光中带着些期待,似乎希望贾雨村能沿着林黛玉的话题讨论一下。 贾雨村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冲两人笑了笑:“月如,你到家了,走吧,我送你回去。” 张月如的神情暗淡下来,跨起自己的包袱,冲林黛玉勉强笑了笑,背转身去擦了擦眼角。 林黛玉也黯然地看着贾雨村,咬着手绢的一角,红了眼圈,就好像贾雨村是拿簪子画天河的王母娘娘。 “先生,雪雁比我还小呢,只知道傻玩。王嬷嬷年纪大,精力不够,也是无趣的。 我到了京城,寄人篱下,身边没个可心的人,难免受欺,何等凄凉。你不是答应父亲会照拂我的吗?” 贾雨村被突如其来的茶香呛了一口,忍不住摇头微笑,寄人篱下是真的,受欺却未必,你是吃亏的人吗? 张月如和林黛玉的反应都在贾雨村的预料之中,他就是要等着这股顺水好推舟的。 虽然他平时极其低调,大部分时间都呆在老张的船上,但也不敢保证就绝对没人认识他。 就算真的没人能认出他来,老张一家却是深知他的底细的,也是他在这世界上唯一的隐患。 要彻底解决隐患,最稳妥的办法,当然是让老张全家死光光,那才叫死无对证。 但贾雨村是绝不会这么干的,他冒名顶替贾雨村,可不是为了当个比原来那个混蛋还混蛋的混蛋。 所以,他早就打定主意,要把老张一家都带走。隐患若不能消灭,最好就放在眼皮底下盯着。 否则他给张月如点钱,让她自己回家就行了,干嘛非要费这么大的周折,亲自送她回家? “唉,真拿你们俩没办法。我答应过月如她爹会把女儿送回来的。就算她想跟着咱们走,也得家里愿意才行。” 此言一出,张月如眼睛一亮,惊喜地看着贾雨村。林黛玉眉梢含笑,嘴角微微撇了撇,这是她一件事得逞后,小小得意的表现。 贾雨村等到天色渐晚,花船上红灯笼点起来时,才带着张月如下船。绕过镇子主街,来到外围的村庄。 远远地看见张家亮着灯,贾雨村和张月如对视了一眼,都有些诧异。 此时天色虽然晚了,但还没到看不见人的程度,以村人的节俭,离点灯还有好一会儿呢。 老张送两人上路时,已经拿出了家里的最后一个铜板,作为原始股东参与贾雨村的这次豪赌。 在贾雨村的想象中,老张这些日子一定是和瞎老娘在家里吃窝头啃咸鱼度日的,估计吃饭时都不会点灯。 点灯烧的可是豆油,有那点油吃肚子里不好吗,一共两个人,还有个瞎子,不点灯能吃鼻子里去吗? 难道老张时来运转,发财了?带着疑问,贾雨村加快脚步,走到老张的院子里。 “妈的,老东西,你没钱还债,就得把女儿卖给我当妾,我叫你一声好听的,以后多照应你。 你如果还拿这些屁话搪塞我,我就把你的眼睛也挖出来,以后你家就再也不用点灯了!” 。 第十四章 攻守易势破群氓 张月如惊呼一声,冲进屋里,只见几个男人按着老张,为首一个男子三十多岁,满脸猥琐,笑容阴狠。 瞎子奶奶抡着拐杖正在殴打一个装鱼干的布口袋,旁边一个男人很配合的发出惨叫声,众人满脸嘲笑地看着他耍猴。 老张咬紧牙关,一言不发,脸上满是伤痕,有新有旧,看来已经不是第一次挨打了。 听见张月如的声音,瞎子奶奶停止了英勇的战斗,转过头竖起耳朵冲着屋门。 “月如,是你回来了吗?奶奶不是告诉你走了就别回来了吗?” 老张也奋力挣扎起来,但双拳难敌四手,被几人牢牢按在地上,发出绝望的吼叫声。 “月如快跑!别管我们,他不敢把我怎么样……” 猥琐男人死死地盯着张月如,声音兴奋得有些发抖:“美人啊,别听你爹瞎说,我怎么会不敢呢? 你回来得正好,如果你再晚回来一会儿,你爹就和你奶奶一样了。” 老张嘶吼道:“王老二,你爹不过是个里长,你打人骂人没人能把你怎么样,你敢伤人害命,不怕王法吗?” 猥琐男王老二一步步向张月如逼近,舔了舔嘴唇:“王法?王法是给你们设的,不是给我。 如今我靠的可不只是我爹了!你不知道县里薛家商行新来的王老爷吗,如今连了宗,是我族叔,连县太爷都敬他三分!” 张月如拦在瞎眼奶奶身前,目光越过王老二,看向门外,咬紧贝齿。 “我已经卖给贾老爷了,我爹没告诉你吗?我爹就是想把我卖给你,也得贾老爷愿意才行!” 王老二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怎么你一家人还商量过怎么蒙我?哪儿来的什么贾老爷。 如果贾老爷真的买了你,总会给你家几两银子吧,你爹和你奶奶也不至于黑灯瞎火地啃咸鱼了。 分明是你跑出去躲着我,编出个瞎话来想让我死心罢了。 如今被我识破,还不快点跟我回去,春宵一刻值千金,现在天也不早了……” 贾雨村在门外多听了一会儿,就是想听听这家伙如此嚣张,究竟有什么后台。 此时虽不十分清楚,也能猜出是个有些背景的商人。眼见张月如眼巴巴的看着门外,便推门而入。 “我就是他们一家人编出来的贾老爷,怎么,你想买我的丫鬟当妾?” 王老二吃了一惊,回头看向贾雨村。他上下打量一番,目光就重又嚣张起来。 贾雨村因是临时委派,朝廷只是恢复了官身,尚无正式授职,故未着官服,依旧是一身读书人打扮。 “哪里找来的野男人,毛还没长齐呢,就冒充人家当老爷?你说她卖给你了,可有契约?” 演戏演全套,为了防止林如海查问,这些都是准备好的,贾雨村从怀里掏出来,冲猥琐男扬了扬。 王老二没想到张家入戏竟然这么深,连道具都准备得这么齐全,一时竟有些彷徨了。 但随后他想起来,今天的自己不仅仅是里长的儿子了,自己不需要讲理! 当下狞笑一声:“有契约又如何,你们还没到官府用印备案呢,不过是一张擦屁股纸罢了! 老张买船时欠了我的银子,我的债在你前面,轮不到你想买就买的!” 贾雨村本来不想把事儿闹大的,毕竟这里可能有人会认识他,但看这情形,不解决掉这小子,事儿会更麻烦。 看老张满身是伤,显然还咬紧牙关没出卖他,这就是心里存着自己能赌赢,能救他一家的希望。 若是自己一退缩,老张觉得绳那头的蚂蚱要自己远蹦高飞了,绝望之下没准就会拉着绳子一起死。 “老张欠你多少钱,大康律法,他只要能还钱,你就不能抢人。欠条拿来看看。” 老张挣扎着喊道:“甄……真没有啊!买船时借的银子,刚赚了点钱就赶紧换上了。 是他按照那张欠条伪造了一张,把我打倒抓着手指硬按的手印!他就是想抢月如啊!” 王老二拿着欠条冲贾雨村一晃:“少废话,谁能证明这欠条是伪造的,手印难道不是他的……” 王老二话音未落,贾雨村已经抢上一步,一把抓过纸条,放到油灯上点着了。 王老二上前要抢,贾雨村左臂一挥,把他挡出去好几步,欠条片刻就成了飞灰。 贾雨村拍拍说,淡淡说道:“没在官府用印备案呢,不过是一张擦屁股纸罢了。” 王老二大怒,一向都是他不讲理的,想不到今天碰上了比他还不讲理的! 这就好比自己花了不少钱,好不容易得手,药都吃了,最后发现对方竟然也是进攻性选手! 这真是岂有此理!王老二大喝一声:“给我打死这个攻……公然挑衅老子的混蛋!” 几个按着老张的男人还没动,那个用咸鱼袋子戏耍瞎眼奶奶的家伙抢上一步,挥拳就打! 此人刚才一直在盯着张月如,盘算着王老二得手之后,自己得等多久才能分一杯羹。 这事儿没啥过往经验可借鉴,毕竟猥琐男支棱起来也没几天。 之前作为里长儿子,不过是好勇斗狠,调戏女子,还没敢抢男霸女过。 因为一直琢磨这个,就没注意到贾雨村刚才抬手推开猥琐男那一下的力度,认为眼前不过是个平平无奇的读书人。 所以他一马当先,生怕别人抢了自己的功劳,影响自己接盘的顺序,打出去的拳挂着风声,极其凶狠! 贾雨村穿越过来之后,这段时间对付的长江水匪和盐枭,都是刀口舔血的狠角色,再看眼前这个混混简直像是纸糊的。 这就像李逍遥从苗疆祭台做梦回到山神庙,打几个破灯笼一样,不但没有成就感,而且很无聊。 贾雨村手都没抬,飞起一脚踹在了此人的命根子上,随着一声惨叫,整个人飞出去很远,在地上蜷缩成了大虾米。 贾雨村这一脚极狠,以后不管王老二还有没有闲置车辆,他都已经彻底失去驾驶资格了…… 王老二也被这一脚震住了,片刻后他嚎叫起来:“都愣着干什么,给我上啊,跟着我上花船时一个比一个硬,现在都软了?” 几个男人想到花船的快乐,同时松开老张,大概是自觉拳脚功夫未必能占便宜,纷纷抄起桌椅板凳,冲贾雨村扑来。 贾雨村手无寸铁,但站在屋子中央,毫不慌乱,一边招架一边反击,一时间尘烟四起。 王老二则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作为里长的儿子,搞到一把有证的短兵器,还是不难的。 他站在外围,寻找着贾雨村的漏洞,准备随时偷袭插一刀。 贾雨村靠拳脚硬抗桌椅板凳,又要分心防备王老二的小匕首,时间一长确实有点吃力。 心里琢磨着要有件兵器就好了,实在不行把老太太的拐棍抢过来…… 就在此时,外围响起张月如的喊声:“老爷,接刀!” 。 第十五章 留情面心照不宣 接刀?接什么刀?众人都是一愣。 随即只见一道寒光闪过,一把菜刀飞进人群,擦着贾雨村的身边飞过,刚好砍在了当头砸下的一把椅子上。 贾雨村伸手抓住菜刀刀柄,飞起一脚,将拿椅子的家伙踹飞,顺手将菜刀拔了下来。 利刃在手,局面顿时大不相同。所谓功夫再高,也怕菜刀,功夫再好,一枪放倒,可见菜刀威名。 片刻之后,围攻众人纷纷挂彩,王老二手臂中刀,匕首落地,没命地往外逃去,众人也顿时作鸟兽散。 王老二逃到屋外十几步远,忽然想起了什么,回过头看着贾雨村,刚好贾雨村也在看他。 王老二的渐渐张大了嘴,恨恨地呸了一声,转身就跑。贾雨村皱皱眉头,思索着自己何时见过这家伙。 屋里安静下来,只剩下一片狼藉,油灯落在地上,神奇地没有翻倒,依旧散发着一点温暖的光,照着这间寒酸残破的屋子。 这就是红楼世界中普通人的生活?不管再怎么努力,再怎么上进,也跨不过那条官民的鸿沟,贫富的天堑。 贾雨村心中忽然闪过一句诗:“我愿君王心,化作光明烛。不照绮罗筵,只照逃亡屋。” 浑身是伤的老张从地上爬起来,紧紧抓住了贾雨村的手:“成了吗?” 贾雨村点点头:“成了,从今以后,我就是贾雨村了。我答应过你,如果赌成了,我不会忘了你。” 老张欣慰地点点头,然后急急催促:“贾雨村也不过是个被罢免的官员,你虽成了,也斗不过他们的。 你把月如带走吧,以后不要再回来了。等你真飞黄腾达的那天,若是我还没死,再照应我不迟。” 张月如泪水涟涟,两手扯着瞎奶奶的袖子,看着贾雨村,心里也没了主意。 她何尝不知父亲和奶奶留下,面对的会是什么局面?就是贾雨村给父亲些钱,只怕也于事无补。 可贾雨村答应让自己跟着林小姐,都是林小姐百般求肯来的,断没有带上自己一家的道理…… “老张,你愿意带着全家跟我走吗?愿意帮我做事就做点,不愿意做事,我养着你们,粗茶淡饭,温饱无忧。” 老张吃惊地抬起头,张月如也惊喜地看着贾雨村,只有瞎老太太神情淡定,目不斜视。 老张狐疑道:“贾老爷,你莫不是看上了月如,也想纳她为妾?所以才愿意养我一家?” 张月如满脸通红:“爹,你胡说什么呀,老爷不是那样的人!” 贾雨村淡淡的说道:“按理说,你我一同下注,如今赢了,我给你几百两银子还债,也算了结了。 愿不愿意去在你,月如我是肯定会带走的。我身边缺人手,林小姐也舍不得她。” 老张毕竟大小也是当过船主的,世道人情并非不懂,心里一动,已经猜到了贾雨村的心思。 作为唯一的真相持有者,自己留在这里,对贾雨村终究是个隐患。 以贾雨村表现出来的气魄和能力,将来飞黄腾达不是难事,这隐患就显得越发严重。 想到贾雨村连杀四个水匪,在油灯下提着人头看的样子,老张顿时打了个寒颤。 如果今天不跟贾雨村走,别说眼下的难关不好过,就是过去了,没准哪天半夜也会被这小子偷偷干掉! 看破不说破,还是好朋友。老张马上下定决心,一副什么都没多想的样子,感激涕零。 “老爷所说不错,你本可以丢下银子,将我一家弃之不顾。你却如此大仁大义,小人实在是感激涕零。 从今日起,我老张就是老爷你的人了,赴汤蹈火,万死不辞!言而无信,天打雷劈呀!” 贾雨村微微一笑,也假装听不出老张最后一句话是在点自己,只是挥挥手。 “既如此,你这家中也没什么可收拾的,这就走吧,迟则生变。” 贾雨村所料不错,他们行动的效率如此高,路上跑的瞎老太太拐棍都要抡飞了,还是在到达码头时被人追上了。 对方的战斗力大增,不但多了十几个人,而且个个左手火把,右手菜刀,颇有后世菜刀帮的气势。 在队伍的最前面,还有两个身着捕服,腰悬钢刀地捕快,这才是王老二的底气所在。 贾雨村打了王老二和他手下的闲汉打手,充其量算是民间互殴,尽可放开手脚。 但官差捕快却不同,就算他俩没有手中的腰刀,光是那身衣服,也不是老百姓能动的。 所以有了保护伞的王老二,恢复了全部的勇气和嚣张,一边追赶,一边狂吼。 “站住!你他妈的给我站住!拐带人口,打人赖账,还想逃走,没王法了吗?” 老子想起来你是谁了,是老张头让你帮他演戏的吧,摇船的穷骨头还冒充什么老爷,我呸!” 贾雨村猛然停住脚步,看向身后拼命追赶的王老二,眼中闪过一道寒光。 他看着码头上停靠着的两艘大船,冷笑一声,没说什么,只是催促几人加快脚步。 那两个捕快以为贾雨村没看见自己,也边高声呼喝,边加快脚步急追而来。 此时贾雨村一行人已经跑到了船边,贾雨村冲船上挥挥手,让人放船板下来。 “把这几个人接到船上去。铁捕头,你来一下!” 铁捕头早在船边上看见了追兵,只是不知怎么回事。他也不走船板,纵身一跃,跳下船头。 此时追兵已近,贾雨村小声对铁捕头道:“一会儿只怕要厮杀,你跟那几个盐捕说清楚,听我指挥,不可犹豫!” 铁捕头看了一眼那些人,不屑道:“大人不用搞那么繁杂,就这几个杂碎,谅也不是咱们的对手!” 贾雨村摇头道:“其中毕竟有两个官差,若折损了,麻烦就大了,尽量不要伤了这两人。” 铁捕头笑道:“区区两个捕快,敢对咱们动手,那就是找死。杀了也无妨,大人不必担心。” 贾雨村嘴里说这话,眼睛却一直留意着铁捕头的脸。 铁捕头说这番话时,脸上漫不经心,显然是有恃无恐。 贾雨村早就怀疑铁捕头另有身份,故而借机试探一下,果然如此。 盐捕自认高寻常捕快一等,盐捕捕头看不起对方也有情可原,但却绝不敢说杀了也无妨。 捕快再小也是官差,百姓杀官差自然是死罪,就是官员不经上层官府审判,也不能直接杀伐。 大康国内,敢说杀捕快而可开脱的,除了执行任务的军方人马,就只有锦衣卫了。 。 第十六章 除恶霸借刀杀人 难怪林如海不怀疑盐捕抄家之时会私藏盐商家产,看来盐捕内的锦衣卫,应该也不止铁捕头一个。 那两个长随功夫不低,却甘心情愿地当林府长随,贾雨村本来就有所怀疑,此时更加确定。 想通此节,贾雨村反而觉得十分正常了。巡盐史面对的是金山银海,美女钢刀,能抗住的都是半个圣人。 对于这种岗位,皇帝再信任也是有底线的,安插几个锦衣卫,是题中应有之义。 之前历任巡盐史获罪,估计很多的证据应该就是锦衣卫搜集提供的,不过,他们应该不知道谁是锦衣卫。 而看林如海的表现,显然是知道一些的。这种情况只有两个可能。 一是林如海像自己一样聪明。二是皇帝对林如海透露了一些内情,下了步明棋给他,告诉他你身边有朕的人。 这些人,既是保护林如海安全的,也是监视林如海,防止林如海犯错的。 如果真是第二种情况,那皇帝对林如海的重视简直有些过分,已经不仅仅是信任,而是爱重和珍惜。 其中道理可能很多人想不通,那就想一个类似的例子。 如果你有两个孩子,其中一个你很放心,什么事都让他放手去做,不去干涉。 对另一个你则很不放心,每天都盯着他,生怕他犯一点错,不断提醒:别乱搞,老子看着你呢! 你猜,你内心深处更喜欢的是哪个孩子? 猜到了铁捕头的身份后,贾雨村心里微微冷笑。这么好的刀如今握在手里,不用来杀人,实在是太浪费了。 “你先上船去,船下的人不用你们管。有追到船上的,就是盐枭余党,攻击巡盐副使官船,抢夺财物,杀之无罪!” 此时追兵们已经气喘吁吁的赶到,两个捕快看了一眼眼前的两艘大船,倒是有些犹豫。 王老二这厮只说老张伙同别人打人赖账,来请县老爷派人抓捕。 因这小子的爹在镇上一向有些势力,加上最近和王老爷连了宗,县老爷不便驳回,才派人来的。 可眼前这船颇为气派,想来也是有钱人。这几人虽然都穿着便服,看不清来路,也不像是好欺负的。 王老二却顾不得许多,眼看贾雨村已经上了船板,再有两步就要上船了,他急得大喊。 “兄弟们上啊,别让这小子跑了!我已经派人通知我叔了,他的人随后就到!” 一边喊一边一马当先冲上船板,举起手中的菜刀,冲着贾雨村猛砍下去! 已经逃到船上的老张一家,紧张的趴在船头往下看,张月如更是惊呼出声。 贾雨村连滚带爬,抱头鼠窜,不敢招架,只顾着往船上跑。 王老二昂首挺胸,士气大振,乘胜追击,带众人一拥而上。 王老二并没有察觉到这船板留的有些蹊跷,也没觉得贾雨村跑得有点慢。他只当是贾雨村被自己的阵势吓傻了。 他并没有被这两条船吓倒,因为他此时已经模模糊糊的记起了贾雨村的模样。 他之前在花船上开心时,老张曾受雇于花船接送过客人,他上过一次老张的船。 贾雨村虽只是远远地站在船尾,但他一个人就能把船划得飞快,确实给王老二留下了几分印象。 若在平时,他是肯定想不起来的。可问题是他压根就不相信,会有什么有钱的老爷花钱买张月如。 道理很简单,既然老张卖了女儿,手头总会宽裕些的。可张月如走后,老张家日子过得比以前还苦。 不卖闺女过得苦,卖了闺女过得更苦,这闺女不是白卖了吗? 所以所谓卖闺女一定是假的,老张就是担心自己馋他女儿的身子,让人演戏带着女儿逃跑。 那么,老张能找谁演戏呢?老张好好的船,说触礁沉了,那他原来那个船工跑哪儿去了呢? 王老二大脑灵光一闪,意外地奏响了一集至少死一个倭寇的bgm,掌握了只有一个的真相。 一个船工,冒充老爷,在自己的地头上,抢走自己看中的女人,还打了自己。此仇不报,以后我王二爷还怎么混? 至于这两条船的来路,这小子功夫不错,看着也挺机灵的,没准是贩卖私盐发了财呢,没听说扬州城里抓了好多盐枭吗? 此时王老二带众人冲上船头,狞笑着看着贾雨村,又冲缩在船舱门口的张月如舔舔嘴唇。 “小子,你这段时间是不是贩私盐去了,看来也弄了几个钱,还有几个帮手了,可今天你惹错人了! 二爷我给你一条生路。把我小妾交出来,再拿出几百两银子给我兄弟们治伤,我就放你走,大家省事。 否则就把你当盐枭抓到县衙去,打你个半死,再把你这两条船当做赃物卖掉抵债,你选哪一条路呢?” 贾雨村虚心地提问:“如果我不肯交人,也没钱给你,还不跟你去县衙,你待怎样?” 王老二一愣,正要大怒,却一眼看见,船尾挨着的船头上,出现了一个虽然年少但美如天仙的女孩儿。 女孩一双似愁非愁,似怨非怨的眼睛,在船头火把的映照下,犹如秋水,勾魂夺魄。 王老二半边身子顿时都酥了。他忽然觉得平时对自己的内心挖掘的不够,对自己还不够了解。 他本以为自己只喜欢张月如这样已经发育起来,前凸后翘的女子,对更小的女孩儿应该是没有兴趣的。 可今天他才发现,不是自己不够变态,而是他之前就没遇到过能激发自己本我的极品萝莉。 王老二嘴角流着口水,直着眼睛说道:“张月如我不要了,想不到你还有本钱做这人口生意。 这丫头一看就是还没养成的扬州瘦马吧,把这个丫头给我,省你几年粮食,咱们两清!” 其实以林黛玉的气质,任何人一眼看去,都知道是官宦女子,不太可能是什么扬州瘦马。 可奈何王老二没文化,又没见过什么真正的世面,平时只在村里横行霸道,连称霸全镇也不过是最近的事儿。 他哪里见过官宦人家的小姐,就连扬州瘦马,也只是远远的在富商游船上惊鸿一瞥罢了。 他只听人说,扬州瘦马都是从小培养的,除了才艺上高标准严要求之外,生活上完全按照富人家小姐的标准,所以气质非凡。 他惯性思维,想到这女孩儿既然是跟着贩私盐的船工来的,必然不可能是官宦小姐,那么真相就只有一个了。 林黛玉本来有些担心贾雨村的,所以才让雪雁扶着到船尾来看看,却不料受此羞辱。 她何曾受过这个,顿时眼圈一红,泪水顺着白玉般的瓜子脸滚落,一手掩在胸口,更如西施捧心,把王老二另一半身子也酥软了。 贾雨村脸色一冷,本来他就没想让王老二活着,现在就更不可能了。 想来这么短的时间,他一定还没来得及把智慧的光芒四处扩散呢。 只要他一死,其他人就是听了只言片语,也绝不敢再胡说什么了。 贾雨村冷笑一声:“大胆盐枭,扬州城里围攻巡盐史府邸,劫狱救谋反的盐商,罪同谋逆! 你等既然漏网脱逃,本是上天有好生之德。想不到你们丧心病狂,竟然再次登船截杀巡盐副史! 不但如此,还敢口出狂言,想要像在扬州城一样,劫持巡盐史的小姐,意图交换同伙,当真是令人发指! 铁捕头,此等乱党,当立刻诛杀,本官面圣时自当如实禀明你的功劳! 至于他敢辱及林小姐,本官替林大人出赏格,每个人头十两银子,匪首给二十两!” 。 第十七章 御史出京半天子 这一声令下,王老二等一群恶棍都愣住了。有几个还没回过味儿来,以为贾雨村在瘦驴拉硬屎,强行挽尊,故而兀自嬉笑不已。 可铁捕头早已蓄势许久,听这一声,立刻拔出隐藏在长袍下的腰刀,直扑这群恶棍,如虎入羊群一般。 那几个穿着仆从衣服的盐捕,也纷纷从船舱处抽出钢刀,跟着冲上去,生怕完了就赚不到银子了。 实话实说,如果这群真是漏网的盐枭,他们可能还没这么积极,至少也要招呼船工们一起来作战。 可眼下这些人明显就是土混混,每个人头上都顶着白花花的银子和功劳,还用得着喊别人来分功? 王老二一伙没想到这些随从竟然有钢刀在身,下手又如此凶狠,转瞬之间已经被砍倒两人。 王老二大惊狂吼:“盐枭果然厉害,捕快大哥,快动手啊!” 两个捕快本就心怀疑虑,此时一听贾雨村说这船是巡盐副使进京述职的,哪里还敢动手? 他俩压根就没上船,此时两人一对眼神,其中一人转身就跑,另一人扬起双手,大声呼吁。 “你们不要打了,误会,是误会。他们不是盐枭啊,都是本本分分的本地混混!” 奈何已经杀红了眼的盐捕们,根本就不理会这些,杀良冒功的事儿他们也不是没干过,何况今天杀的还不算良呢? 贾雨村穿行在甲板上的腥风血雨中,目光只是死死地盯着惊慌失措的王老二。 脚下流淌的鲜血开始时让人脚下打滑,但时间长了,血就凝固成了皮冻一样的东西,踩在脚下啪嗒啪嗒的。 王老二对巡盐副使究竟是多大的官儿,其实心里没什么概念,这是他的眼界决定的。 当一个人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称王称霸惯了,就会产生一些很可笑的错觉,以为天下不过如此。 这就是莽村太子李宏伟敢骂高启强的原因,同样也是京海霸王高启强敢挑战体制内官员的原因。 最可笑的是,这种可笑的错觉一直存在,从古到今,从夜郎到冈比亚再到傻三,源远流长。 但此时王老二是真的害怕了,他怕的不是官职,而是钢刀和鲜血,就像李宏伟不怕高启强,但怕咸鱼一样。 他连滚带爬地往船下跑,被脚下的鲜血滑得三步一倒。等他终于跑到船边,却发现贾雨村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了。 “你,你不要过来呀!” 王老二满脸惊恐,双手紧握菜刀举于胸前,不停地哆嗦着。 此时王老二就像某些影视剧里,被逼到床边的女子一样,而贾雨村就是那个满脸淫笑,步步紧逼的歹徒。 贾雨村微微一笑:“你刚才说,我是干什么的?船工?盐枭?演戏?” 王老二赶紧摇头:“不不不,是我胡说的,你不是船工,不是盐枭,你是老爷,是官老爷。” 王老二心里其实仍然是不信的,这几个家伙下手这么狠,定是盐枭无疑,但好汉不吃眼前亏呀。 贾雨村笑道:“嗯,我爱听。既然如此,你大点声喊,就喊你知道贾雨村是官老爷。 喊的声音越大,我听得就越开心。我一开心,就饶你一命,放你离开。” 王老二心里陡然升起希望:“你,你言而有信?” 贾雨村正色道:“我以贾雨村之名发誓,若是有违誓言,则身首异处,沉尸江底,如何?” 王老二大喜,心说你们读书人都拿发誓当回事儿,这就叫迂腐不堪! 等我逃下船去,官府大批捕快,和我叔叔的人也该到了,到时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王老二能屈能伸,当即大声喊道:“我知道贾雨村是官老爷!” 贾雨村摇头:“声音还不够大,用你最大的声音喊,喊得全江面的人都能听见!” 王老二使出吃奶的力气,高八度的声音在江面上回荡:“我知道贾雨村是官老爷!!!” 贾雨村点点头:“你既然知道我是官老爷,还敢上船截杀,侮辱朝廷命官之女,罪无可恕。” 贾雨村说完,从腿上拔出王老二丢在张家的匕首,刺入王老二的心口。 王老二不可思议地瞪着贾雨村,一张嘴,微弱的抱怨和鲜血一起涌了出来。 “你……你发过誓的!” 贾雨村点点头,低头小声说:“所以贾雨村已经身首异处,沉尸江底了,你放心走吧。” 王老二眼睛一亮,在临死前,脑海里又响起死了一个倭寇的音乐声,可惜却说不出来了。 此时在船上的二十来个恶棍,已经被杀了大半,剩下的几人心胆俱裂,根本来不及找船板,跑到船边就往下跳。 眼看船上在没有活着的恶棍了,贾雨村才喊船工上来,清点人数,冲洗甲板。 鲜血被冲到河里,江水中都泛着腥气。江上航行的花船,此时都悄悄的靠了岸。 平时船上热闹的嬉笑声和丝竹声,此时一应皆无,只有偶尔传来的呕吐声,显得格外刺耳。 这个码头上混混们互相争斗是常事,和过往商船争斗也时有发生,但都是皮青脸肿而已。 真的出了人命的,少之又少。像这样一下子十几具尸体扔进江里,血水染红码头的场景,谁也没见过。 林黛玉已经被雪雁扶下去了,她坚持着看完了贾雨村干掉王老二的一幕,然后就拿手绢捂着嘴边哭边撤了。 张月如见过贾雨村杀人,此时倒还撑得住些,只是给干着急的瞎奶奶现场直播战况。 老张眼睛发直,嘴里不停地复习着:“贾老爷,贾老爷,就是贾老爷,说梦话也是贾老爷!” 此时远处两拨人手举火把,飞快地赶过来,到码头上会合在一处,一起仰头看向船头。 这两伙儿人,一伙儿身着便服,领头的是哭天抢地的里长,身边站着一个脸色铁青,一身绸缎的中年男人。 另一伙儿则是身穿官服的知县,带着十几个捕快,看来是整个县衙倾巢出动了。 知县从留守此处的捕快口中得知了事情经过,心里暗骂这王老二不知轻重,死有余辜。 但他总还是要核实一下的,万一船上之人真是王老二所说的盐枭,自己放走也是有罪责的。 所以他向船头一拱手:“这位大人,你说你是巡盐副使,可有凭证吗?” 贾雨村从怀中掏出那块御史令牌,举到火把下。知县眼神不太好,眯着眼睛看了半天,也不敢确认真假。 贾雨村笑了笑:“既然知县大人有疑,不妨上船来看。” 知县迟疑一下,心想万一你真是冒牌货,我上船去被你劫持了怎么办? 贾雨村知道他害怕,当下微微一笑,沿着船板走下大船,将令牌一直举到知县的眼前。 知县这才确认,赶紧后退半步,拱手为礼:“上差到此,有失远迎。且下官治理不严,让人冲撞了上差,下官有罪。” 按理说,知县是正七品,普通御史最多也就是正七品,两者是平级的,知县的实权更大。 但在大康,御史和太监极为相似。御史窝在御史台里,就像太监窝在宫里一样,屁都不是。 但御史一旦出差,就和出差的太监一样,自带半个钦差身份,顶着皇帝的半张脸,见官大半级。 在京里你叫我御史,我不挑你理,除了京城,你该叫我什么?上差呀! 贾雨村微微一笑:“本官是要上京述职,本就是路过此处,办点小事儿,不敢随意叨扰。 便是有些盐枭上船截杀,也是在船上,不在码头上,大人并无过错,不必自责。” 眼看贾雨村货真价实,而且不管什么原因,王老二等人确实带着菜刀冲上了御史的船。 就凭这一点,贾雨村杀了他们,也是没什么可说的。更别提王老二还作死,把巡盐史的女儿当成扬州瘦马调戏! 见贾雨村主动帮自己开脱,知县自然顺坡下驴:“上差替天巡视,果然存天子之风,体谅下情,下官惭愧,惭愧。” 贾雨村点点头:“差使紧急,本官不便多留,就不叨扰老兄了。若是无其他事,这就走了。” 知县自然不会阻拦,连连表示下次不忙时再过来,体验一下本地风情,边说边冲着花船努努嘴,示意会有一条龙服务。 贾雨村微笑转身,正要上船时,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 “巡盐副使吗?倚仗权势赖账打人,陷人以罪杀人灭口。贾大人,就是巡盐史林大人,也没有你这么大的官威吧!” 。 第十八章 四大家族满金陵 贾雨村停住脚步,转向说话之人,正是那个满身绸缎,脸色铁青的中年男人。 “这位老兄如何称呼?可是想留下本官吗?” 中年男人看了一眼跪在自己身边,痛哭流涕的里长,冷冷一笑。 “在下王子服,身上有个八品虚职,就不向大人行大礼了。今日你杀死的王二,是我族侄。 在下为薛家商行的生意到本县盘桓些时日,却不知道,如今王家人三个字,已经如此不值钱了吗?” 贾雨村心里一动,看着王子服:“听老兄对王家如此有信心,又是薛家商行的人,莫不是金陵人士?” 王子服见贾雨村上道儿,气势更足:“不错,我祖籍金陵,京营节度使王子腾大人,乃是我堂兄! 不说我王家,就以我薛家商行二掌柜的身份,难道就管不得此事吗?就是林大人见我,也得给几分薄面吧!” 贾雨村笑道:“听说金陵有个护官符,‘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请来金陵王’。 ‘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说的就是你王家和薛家了吧,失敬失敬。” 王子服见贾雨村也知道护官符,眉目间傲气更重了,却也抬手拱了拱。 “好说,本来此事也算不得什么大事。王二也算是有眼无珠,错把大人当成了演戏赖账的无赖。 大人若只是教训他一顿,在下自然也不能说什么。可大人不讲情由,不经官府,悍然杀人! 大人虽算半个钦差,可也没有尚方宝剑,别说是我王家人,就是普通百姓,也不能先斩后奏吧!” 里长连连点头:“大哥所言极是!咱两家刚连了宗,就有人敢杀大哥的子侄,这分明是不把咱们王家放在眼里啊!” 贾雨村看着气焰高涨的王子服,忽然笑道:“老兄,这里离金陵虽然不算太远,但里长和你恐怕也是八竿子打不着。 这小小的张家湾码头,有多大的油水,值得你屈尊降贵,和一个小小的里长连宗呢?” 王子服脸色一沉:“休要胡说!连宗看的是血脉相连,族谱记载,与有没有好处有什么关系?” 贾雨村看了里长一眼,里长的目光虽有仇恨,但也有些躲闪,显然被贾雨村说中了心事。 贾雨村对王子服与里长之间究竟有何勾当虽然有些好奇,但此时正事在身,不愿节外生枝。 “有没有好处,也不关我的事。王二一伙凶徒,众目睽睽之下,手持利刃冲上官船。 不但对本官喊打喊杀,还想劫持官员子女,以为要挟。以此种种,死有余辜,何谓悍然杀人?” 王子服怒道:“他们拿的只是菜刀而已,何谈手持利刃?大人这边却是人人钢刀在手,毫不留情!” 贾雨村笑道:“怎么菜刀就不算利刃了吗。既如此,我拿菜刀砍你一刀,若你不死,我便听从你发落如何?” 王子服语塞,转而说道:“他上船之时,你并未表明身份,他只以为你是个拐带人口的盐枭。 所以他只是误会而已,并非对御史不敬,对官员子女不敬,更谈不上截杀官船。” 贾雨村冷笑道:“他手持利刃,对着所有人大喊,他知道贾雨村是官老爷,怎能说他不知我身份呢? 何况我说他们是盐枭余党时,他们可并没有喊冤,而是持刀厮杀,负隅顽抗。 你王家既然手眼通天,就该知道扬州城内,盐枭劫狱,刺杀巡盐史的事儿。 我身为巡盐副使,面对一群明知我身份,还上船截杀的盐枭也当,不杀他们,难道束手待毙吗?” 王子服目瞪口呆,明明是贾雨村设计杀人,却越说越有道理,好像王二等人死有余辜一般。 王子服看向知县,知县咳嗽一声:“王兄,令侄不管有心还是无意,确实带刀上了御史的船啊。” 王子服咬咬牙:“好,好,今天我认栽了。贾大人,你要回京是吧。 等你交割了差使后,就是普通御史了。我一定会告知堂兄,好好照顾贾大人的。” 贾雨村微笑道:“如此就多谢王兄了。对了,想来王兄的生意,走的多是水路吧。 铁捕头,给林大人发个消息,就说薛家在这一代的货船,可能被盐枭渗透了。 以后薛家的货船,盐捕都要格外严查,以防盐枭夹带私盐,陷害薛家,这是一番好意!” 王子服脸色铁青,眼睁睁看着贾雨村登船,两艘大船扬帆而去。 里长瘫坐在地上:“兄长,我儿子,他就白死了吗?” 王子服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区区一个御史,仗着巡查身份狐假虎威罢了。 等他回到京城,交了差使,我堂兄有一万种办法弄死他! 再说了,死的不是王二吗,你肯定还有王大在的呀,又没有绝后,怕什么?” 里长欲哭无泪:“兄长,我就是王大呀……” 王子服也愣住了,半天才说道:“你只要别耽误我交代的事儿,保证你娇妻美妾,何愁无子。” 生硬专场专用点…… 船在黑夜中劈波斩浪,惊魂稍定的老张,被巨大的安全感包裹着,已经沉沉睡去。 这些日子,他天天晚上提心吊胆,还时不时被胖揍一顿,确实好久没有睡过一个踏实觉了。 张月如却没睡,雪雁到船头喊叫,说小姐被吓到了,想见月如姑娘和贾先生。 两艘船之间搭上带铁钩的船板,贾雨村扶着张月如走到后面的船上,跟着雪雁去了船舱。 林黛玉确实是被吓坏了的样子,拉着张月如的手不松开,眼睛却一直盯在贾雨村的脸上。 贾雨村看了林黛玉的脸色,又让她伸出舌头来看看,微笑着说道。 “不妨事的,船上带着的安神汤,雪雁去熬一副来,喝下去睡一觉就好了。” 雪雁听话地离去了,王嬷嬷年纪大了,此时精神不济,林黛玉早就让她到隔壁船舱睡下了。 房间里三人一时间都无话,听着江水拍打船头的哗啦啦声响,就像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三人一样。 “贾大哥,我先生他究竟怎么了,你和他长得这么像,可是他的远房子侄吗?” 。 第十九章 扫墓来归蟠香寺 张月如大吃一惊,手一哆嗦,从林黛玉软弱无力的手中抽了出来,把林黛玉差点带了个跟头。 贾雨村及时地抓起床边的枕头塞在床边,让黛玉正好趴在枕头上,就像优雅地伸了个懒腰一样。 然后贾雨村看着黛玉,黛玉也毫不退缩地看着贾雨村,两人就这么对视了有四分之一炷香的时间。 “你既然已经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你父亲?” “你怎么知道我没告诉我父亲呢?” “他如果知道我是冒名顶替的,可能会出于感恩帮我谋前程,却绝不会放心把你交到我手里。” 林黛玉轻轻咬着嘴唇:“我不想让父亲为难。他是个重情义的。而且他还上书帮你证明,帮你请功,这可是欺君之罪。” 贾雨村点点头:“多谢林小姐成全,请林小姐放心,就算有一天贾雨村身败名裂,也绝不会连累林公的。” 林黛玉幽幽一叹:“你说的这么老实,可你费尽心思骗我父去醉仙楼,当着众人的面目睹你返老还童。 后面又揭破冰霜草,救我父女性命;献计审理盐商,帮我母弟报仇。这分明是处心积虑,挟恩求报。 你呀,年纪虽小,心机风度和我那先生倒确有几分相似。所以,你到底把他怎么了?” 贾雨村看着斜躺在床上,有气无力,似乎一阵风都能吹飞的林黛玉,暗暗心惊。 果然是冰魂玉魄,玲珑心肝,这小小年纪,竟然就看破了自己的几层谋划,又怎会看不破大观园里的世事人情? 想来是知道大厦将倾,独木难支,覆巢之下,已无完卵,恩情已了,情丝已断,才焚诗断药,干干净净的离去吧。 林黛玉见贾雨村默然不语,忽然落泪:“你放心,你有恩于我全家,我不会坏你的好事。 父亲虽未告诉我实情,可从厨娘被抓,再到那些盐商被抄家,我也能猜出因果。 父亲是沉稳之人,凡事以大局为重。若非刻骨之仇,他不会像这次这般决绝,下如此重手。 可先生毕竟于我有开蒙之恩,我想知道他的结局罢了。若是真为你所害,到了京城,我们分道扬镳。 若是与你无关,在我心里,你还是救过我性命的贾大哥,恩怨分别,如此而已。” 贾雨村看着船舱外的江枫渔火,淡淡开口,将那晚上的事,不增不减,一字不差的说了一遍。顺便将冰霜草之事,也都说了。 当听到贾雨村是被水匪所杀时,林黛玉开心地站了起来,然后又觉得自己的开心有些不太好。 转而垂泪,从自己床下的小箱子里翻腾出一瓶酒来,走到船舷处,默默祷告一番,将酒倒入江中。 “先生,你平日喜欢小酌,这瓶酒,是弟子敬你的。贾大哥已经帮你报仇了,愿你魂归天界,无苦无难。” 等林黛玉回到床上躺下,贾雨村看着她嘴角压不住的微笑,忍不住问道。 “你如此聪慧,可能看出你那先生,是何等样人吗?” 林黛玉看着贾雨村,轻声道:“先生是个读书人,懂分寸,知进退,独善其身,宠辱不惊。” 贾雨村微微点头,这番评论,对贾雨村可算公正。论迹不论心,此时的贾雨村,还不能算是坏人。 他能不忘寒微时娇杏的欣赏,先纳妾再扶为正室,能拿出银两给甄夫人,都是正常读书人的行事风格。 谈不上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至少也不是忘恩负义,知恩不报,一朝发达,目中无人。 被人资助,泰然处之,罢官免职,淡然处之,有读书人的风骨,宠辱不惊也算贴切。 此时的贾雨村,更像是一个有些自私,有些自傲,但又不失底线的一个读书人。 他真正的堕落,是从被护官符吓倒,眼睁睁看着英莲落入薛蟠之手开始的。 那一天,原来的贾雨村就死了,从那尸体上爬起来的,是一个极度自私,冷血无情的卑鄙小人。 贾雨村正在出神,忽听林黛玉柔柔地问道:“贾大哥,那你又是何等样人呢?我却看不透。” 贾雨村淡然道:“我也是个读书人,不懂分寸,不知进退,轻身亡命,宠辱皆惊的人。” 林黛玉看着贾雨村的脸,想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些端倪。许久之后,黛玉掩着嘴笑了。 之后她端庄坐起:“先生,弟子受教了。来日方长,还望先生永远不懂分寸,不知进退。” 此时雪雁刚好熬药回来,正看见小姐十分庄重地给贾雨村行礼,一如以往。 大船在正午时分进入了姑苏城中,两岸浣纱的小姐姐们,看着站在船头的贾雨村,指指点点,一阵欢笑。 桃花两岸浣纱女,轻舟一叶解元公。多少读书人,特意坐船穿过这姑苏城,就是为了看一眼这道风景。 弃舟登岸,贾雨村带着林黛玉一行人往林家祖茔而去,铁捕头带着两个盐捕远远地跟在后面。 林家如今日渐没落,但祖茔却是一代列侯时所购置的,地亩宽广,祠堂庄严,占了半座山。 看守祖茔的是一老一少两人,看了林如海的家书后,唏嘘一番,便带着林黛玉到了半山腰处。 一墓两穴,贾敏的墓碑上刻了生卒年,旁边则是一块只刻了“林海”两字的石碑,那是为林如海预留的。 雪雁拿出锦垫,放在墓前,林黛玉跪倒,泪落如雨。哭了一晌后,又焚香倒茶。 “母亲,弟弟,先生识破盐商诡计,救下了父亲和我,抓住了凶徒,为你们报了仇,你们可以瞑目了。” 下山路上,贾雨村见林黛玉眼圈通红,仍落泪不止,知道她身子骨儿弱,伤心过甚容易生病,便转换话题。 “既来姑苏,岂可不到寒山寺一游?我从未来过姑苏,还得请林小姐带路了。” 林黛玉擦擦眼角,愁容稍减:“其实也没什么可看的,不过是一首诗捧起来的罢了。先生既想看,也没多远的。” 上山扫墓为了表示孝心,林黛玉是不能坐车轿的。如今扫完墓,张月如雇了辆马车,让雪雁陪着林黛玉坐上去。 没走多远,只见一处庙宇处热闹非凡,不大的门前人头攒动,怕不得有几十人在争抢叫嚷。 贾雨村停下脚步:“这里莫非就是寒山寺了?否则哪有寺庙会有这许多香客,连山门都挤进不去的?” 林黛玉掀开一半帘子,往外看了看,笑道:“这不是寒山寺,这是玄墓蟠香寺,是个比丘尼的修行之所。” 贾雨村心中一动:“这寺庙听起来并不出名,何以有如此多的香客?而且如此踊跃?” 林黛玉离开姑苏时还小,也不留心这些事。到时王嬷嬷对老家的事儿十分通达,便接口笑道。 “贾先生有所不知,这玄墓蟠香寺原来名气不大,是四五年前才忽然有名起来的。 一来是来了一位擅长先天神数的如也师父,一些贵人常来请卦推命,据说极准的。只是轻易不肯给算的。 二来是如也师父收了一位女弟子妙玉,却是个官宦人家的小姐,生得又极好,带发修行。 由此便引来许多登徒浪子,假借礼佛上香,实则想见妙玉罢了。 先生请看,这寺门外的香客,哪有一个女子?所以这玄墓蟠香寺的正门,平时都很少开的。” 贾雨村恍然大悟,怪不得他听这名字有些耳熟呢。略想一下,便对林黛玉笑道。 “想来寒山寺你是看够了的,不如咱们也去凑凑热闹,拜访一下那位擅长先天神数的如也师父,给你算一卦。” 。 第二十章 玄墓山中论古今 林黛玉翻了半个白眼,曼声道:“先生是想去帮我算命,还是想见见那位妙玉师父?” 贾雨村正色道:“你名中有玉,她名中也有玉,冥冥中自有缘分,既过此门,岂可不入?” 贾雨村带着铁捕头等人上前,虽未着官服,但自有气势,一群公子哥和仆从们气为之夺,纷纷退让。 也有人被跟在车旁的张月如吸引,互相挤眉弄眼,说些淡话。 “这丫鬟如此美貌,不知车里小姐是否更美。莫非也是来这蟠香寺带发修行的吗?” “难说啊,之前有个妙玉,已经是艳压姑苏城了。这几年又添了个邢蚰烟,当真是双壁生辉啊。” “邢蚰烟又不是出家的,他家不过是租种蟠香寺的地,租住在寺中的空屋子里罢了。” “那又如何,管他是不是出家的,这许多人中,只怕也有一小半是冲着她来的呢。” 此时已有些家世高些的公子,平时嚣张惯了,见寺门不肯开,就爬上墙去,冲着寺内女尼调笑的。 “老师太,怎么不见妙玉小师父呢?我等皆来供奉香火,何以拒之门外啊?” 墙内传出责怪声:“罪过罪过,如此无礼,尔等不怕护法金刚发怒,半夜入梦吗?” 那无赖公子嬉皮笑脸:“金刚入梦就算了,要入梦而也是妙玉小师父。最好邢蚰烟也能一起入梦,我喜欢双飞……” 话音未落,那无赖公子真的飞起来了,却是被贾雨村一把抓住了腰带,从墙头扯飞了下来。 无赖公子摔得七晕八素,爬起来大怒:“哪里来的夯货,竟敢殴打本公子?你知道我是谁吗?” 贾雨村笑道:“太上皇敬佛,你在佛门之地污言秽语,罪过不轻。你知道我是谁吗?” 无赖公子挺挺胸膛:“我姓仇,我父亲乃是京营都尉!此次我是随父亲来江南办事,有种你别走! 贾雨村摇头笑道:“好,你回去告诉你父亲,就说巡盐副使贾雨村路过此地,帮他教训了儿子,我在此等他。” 那无赖公子恨恨而去,其余众人一听这无赖公子的门第,竟是五品都尉之子,都被贾雨村打了。 自觉家门不幸,老爹没有这等身份,虽不知巡盐副使究竟多厉害,但既然敢动手,想来自己也惹不起。 一时间众多登徒子纷纷而散,片刻之后,大门吱呀声响,先开了个小门,走出一个中年尼姑来。 探头往外看了看,又缩了回去。又过片刻,大门打开,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尼姑缓步走出来,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施主仗义出手,贫尼感激不尽。且请寺内用茶。” 贾雨村笑道:“这许多人堵着门,费尽心机不得入,我帮你打了一架,就能进去,师太不怕我是演戏的吗?” 老尼姑微笑道:“世间法门,有缘者入。若无缘分,费尽心机无用,演戏骗人也无用。” 贾雨村一行人走进寺内,这蟠香寺倒不是很大,但绿竹成帐,庵堂精致,香烟缭绕,木鱼声声,确实是修行之所。 铁捕头等人守在门外,虽然贾雨村已经知道他是锦衣卫,没准他也知道贾雨村知道了他是锦衣卫,但两人心照不宣。 他仍以盐捕捕头的身份,保护巡盐副使。贾雨村按人头结账的时候,他也毫不拖泥带水,直接接过银票。 反正这次回京,他的卧底任务也告一段落,朝廷会派新的锦衣卫到江南来补充,他没必要演得太过了。 当初他接到的命令,确实要隐藏身份。但是在林如海的妻子和儿子去世后,上面给的命令就变了。 林如海已经通过了考验期,不必再隐藏身份了。同时着手调查林如海家人去世是否有蹊跷。 他不是没怀疑过林如海家的饮食问题,还让那两个长随偷偷吃过几次林如海一家人的饭菜,结果并没有什么事儿。 若不是这个贾雨村,阴差阳错的遇到仙佛,指点迷津,只怕等到林如海一家都死绝了,这案子也破不了。 所以铁捕头对贾雨村心存着一份好感,当贾雨村有意试探之时,他也就顺水推舟,暗示了一下。 贾雨村知道身边有锦衣卫,自然会谨言慎行,少犯错误,一路平安上京。 这对贾雨村好,对林如海好,对铁捕头自己也好。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贾雨村和林黛玉坐在蒲团上,一个中年尼姑送上茶来,老尼姑先提一杯,以表敬意。 “贫尼如也,再次感谢施主。施主此来,是烧香礼佛,还是想让贫尼给算上一算?” 贾雨村也陪了一口:“素闻师太轻易不给人算命,想来此等术法,透露天机,有伤人寿,却不敢勉强。” 林黛玉又翻了半个白眼给贾雨村,你口口声声说带我来算命,现在又开始心疼起别人来了。 老尼姑笑道:“施主果非凡俗,数命之道,历来如此。不过既学此术,便早有觉悟。 何况那些贵人们,若当真要算时,也不是贫尼能拒绝的。故而却也不差施主这一次。” 贾雨村却不急着算命:“当今太上皇信佛,这寺庙也颇有庙产,可见当初也曾风光过。 师太有道之人,又与权贵们有来往,何以连些个登徒浪子都驱散不了,让他们如此放肆呢?” 老尼姑苦笑道:“你也说了,是太上皇信佛。可当今天子,却是信道的。一朝天子一朝臣。 如今太上皇尚在,当今以孝治天下,对佛门还有几分温情,等到太上皇去了,只怕连今日局面,也难维持了。 至于说结交权贵,也是贫尼无奈之举。权贵也分高低,有信命的,又不信命的。 来这里的,信命的那些是来找贫尼的,不信命的那些只怕就是冲着小徒妙玉而来的了。 贫尼既收了她为徒,自然要护她周全。这佛寺借着太上皇余荫,可保一半平安,另一半,就要靠结交权贵了。 可权贵之间,自有其利益纷争,又怎会真的为了一个出家人翻脸呢?也不过是借力打力,勉强维持罢了。 那外面的许多无赖,大部分虽然是凑热闹的,可领头的那些,没准就是哪个权贵派来闹事的。” 贾雨村默然,他知道妙玉后来上京就是因为被本地权贵垂涎,呆不下去了,却不料从此时就已经如此危险了。 林黛玉忽然开口道:“师太,我们这次来,就是专程请您算命的。您就给我先生算算,他的过去未来如何?” 。 第二十一章 玄数测字无穷妙 贾雨村看着嘴角带笑的林黛玉,无奈地摇摇头,知道这丫头是想趁机摸他的底细。 而贾雨村也好奇,如也师太的道行究竟深浅几何,便也顺水推舟,点头同意。 如也师太拿出纸笔,请贾雨村写下生辰八字。贾雨村想了想,觉得自己写一九七九年好像不太妥当。 虽然那才是事实,但未免显得戏弄人家。就写了死鬼贾雨村的生辰八字,这个在履历中是可查的。 如也师太惊讶地看了贾雨村一眼,两手在袖中飞快的掐诀计算,手指舞动生风,不愧单身六十年的手速。 片刻之后,如也师太擦擦额头的细汗,再看贾雨村时,神情已经极为复杂。 “原来是施主是再世为人,其间细节虽不明了,但一身两世三命格,实在是旷世罕有之人。” 贾雨村心中一动,目光灼灼:“师太说再世为人,可是指在下遇到两位真人,返老还童之事吗?” 然后贾雨村把自己遇到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得了仙丹,返老还童的故事讲了一遍,林黛玉随声附和,表示众人亲眼所见。 如也师太眼神一阵迷茫:“返老还童?难怪如此,即是仙法所为,自然不是我能看透的。” 林黛玉催促道:“师太能算出先生再世为人,果然神算。不知可能算出先生未来如何?” 如也师太点点头:“施主命格神奇,未来也不比凡人,贫尼只能管窥蠡测,送给施主自己斟酌吧。” 如也师太提笔写下:“若无前尘旧时念,何来两世三命身。婆娑树上长生果,落花满地又逢君。” 黛玉还在品味着这几句话,贾雨村笑道:“师太这一算,倒引起了我的兴趣。 我读书之时,也曾喜好杂学旁收。虽不懂先天术数,但对相面测字这些倒也有些心得。 师太为我算命,我若是给香火钱,倒显得看轻了师太,不如我也为师太算上一算?” 如也师太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微笑点头,提笔在纸上写下了一个“妙”字。 “施主既有此雅兴,贫尼却之不恭,就请施主测此字,看看贫尼未来运势如何?” 贾雨村信口说道:“妙者,少女也。师太年已花甲,却有少女之念,可知此字非为自己所测。” 如也师太笑道:“自是如此,然此人命格,与贫尼息息相关,故而测之。” 贾雨村喝了口茶:“妙者,精微之极,隐匿之密,老子云:常无欲以观其妙。 此处之妙即为天地运行的秘密。师太这位少女,身上还有常人不知的秘密呀。” 如也师太的笑容顿时僵住了,她死死地看着贾雨村,半天才缓缓道:“愿闻其详。” 贾雨村笑道:“你的先天神数只能算出大概,难道我测个字就能知道秘密是什么了,师太高看在下了。” 如也师太想想也对,便松了口气:“如此贫尼该如何是好呢?” 贾雨村指着那字道:“妙者,与庙同音,藏在庙里自是对的。只是妙既然有微小隐匿之意,这蟠香寺却惹眼了些。” 如也师太激动地一拍桌子:“贫尼多次推算,也正合此意,只是术数无穷,人力有尽,始终无法算出桃园何处。还请施主指点迷津!” 贾雨村淡然一笑:“不敢当,在下前途未卜,哪敢指点什么迷津。若日后有缘,自能再见,到时方知。” 一时间,几人都不说话了,如也师太目光却再次转向那张纸上的,心中忽然一动。 “婆娑树上长生果,落花满地又逢君……” 如也师太转身对中年尼姑吩咐:“去把妙玉叫过来。” 中年尼姑吃惊地看着如也师太,平时来寺里的贵人,都要三番五次地要求,如也师太才会不得已让妙玉见一面。 怎么今天这位贾先生压根都没提要见妙玉,如也师太却主动让妙玉出来呢?是因为这位长得英俊吗? 片刻之后,走进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头带妙常髻,身上穿一件月白素袖袄儿,外罩一件水田青缎镶边长背心。 腰间拴着秋香色的丝绦,腰下系一条淡墨画的白绫裙,手执麈尾念珠,款款而来。 指如春葱,手若凝脂,面如冷玉,目似寒冰,低眉敛目,嘴角微皱,步履无尘,裙摆如波。 如仙子下凡,睥睨众生,奈何却是被好色道士画符摄来的,满心的不情不愿。 等坐在蒲团上,依旧垂头不语。如也师太轻声道:“妙玉,给贾先生奉茶。” 妙玉吃惊地抬头看向师父,却见师父眼神郑重,丝毫没有勉强和不甘,这才抬头看向贾雨村。 历来多少权贵富豪,到这蟠香寺里,能见自己一面已是不易,奉茶还是从未有过之事。 贾雨村坐在蒲团上,比身边几人都高出一头,身材魁伟,脸庞坚毅,笑容温暖,眼神从容。 此时他正毫不掩饰地看着自己,貌似很无理,但自己却没觉得被冒犯。 那目光浅尝辄止,并不像别人那般,目光像手一样,在自己身上揉来搓去的。 妙玉脸颊微热,心里竟跳了一下,立刻收敛心神,看向旁边的女孩儿。 这一看,妙玉不觉得睁大了眼睛。这女孩虽看着还不到十岁,眼神中透出的聪慧却不下于自己。 气质更是超凡出尘,自己一直觉得从小到大,除师父师叔外无人可入眼,最近难得有个邢蚰烟。 可眼前这个女子,比之邢蚰烟更像自己,若是再大上几岁,也许就又是自己一个难得的尘世知己。 妙玉看着林黛玉出神,如也心里想的却是正事,轻轻咳嗽一声:“妙玉,奉茶。” 妙玉这才回过神来,结果中年尼姑递来的茶杯,倒了半盏茶,双手捧着递给贾雨村。 贾雨村用三根手指捏住茶杯口,就轻巧避开了妙玉的手指,妙玉心里一松,再看贾雨村时,眼中的寒冰就又化了些。 贾雨村喝了口茶,微笑道:“既然是小师太奉茶,为何不用自己的杯子,绿玉斗也好,点犀乔也罢,都舍不得用。” 妙玉一双美目看着贾雨村:“施主说笑了,我平时用的杯子,和师父师叔都是一样的,并没有那般珍品。” 贾雨村微笑不语,从妙玉和她师父的表情来看,她现在是真的没有那些价值千金的好杯子。 想来也正常,妙玉既然是寻常小官宦人家出身,就算父母再怎么疼爱,家资毕竟有限,怎可能有那样的杯子? 那么,后来在贾府里,刘姥姥进大观园时,妙玉的那些连贾府都没有的好东西,究竟是从何而来呢? 如也见贾雨村不说话,提醒道:“施主,你说你除了测字,还会相面。我这徒儿,面相如何?” 贾雨村再次看向妙玉,因为是相面,自然可以认真仔细地看,看了许久,得出结论:确实好看。 然后贾雨村深沉地提起笔,在纸上写道:“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 。 第二十二章 苦海慈航摆渡人 这四句话一写,如也师太,中年尼姑和妙玉,都大惊失色,尤其妙玉,更是脸色惨白,全身僵硬。 如也师太苦笑道:“命数,命数啊,我这些年反复推演,都难逃此数,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她忽然起身,冲贾雨村深施一礼:“施主既有仙缘,能返老还童,必为有所为而来。 今日相见,也是有缘之人,还望将来能因缘际会,仗义出手,免菩提花落,美玉陷泥之祸。” 其实贾雨村也不知道,自己将来能不能改变得了妙玉的命运,毕竟他自己现在也前程未卜呢。 不过正如如也师太所说,他既然阴差阳错的来了这玄墓蟠香寺,确实是有缘分在的。 何况自己为了见妙玉一面,装神弄鬼地撩了半天骚,现在擦擦嘴说啥也不管了,确实也说不过去。 当下贾雨村也站起身来还礼,只对着如也,看都不再看妙玉一眼。 “师太言重了。我现在前程未卜,祸福吉凶尚未可知。师太所言,贾雨村存于心中便是。但有所能,必不敢视而不见。” 如也师太看着贾雨村,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十根手指却在袍袖里疯狂地舞动着,把宽大的衣袖都弄得像斗牛士的红布。 片刻之后,她如释重负,一屁股坐在蒲团上,爱怜地看着妙玉,满头大汗,笑着点了点头。 妙玉呆呆地看着贾雨村,心里忽然有种莫名的踏实感,就像一艘孤单在海面漂泊的小船,忽然看到了一艘大船一样。 自己从出家开始,身边就一直有饿狼一般的目光围着自己,恨不得把自己吞了。 这玄墓蟠香寺,就像茫茫大海中的一叶孤舟,承受着饿狼们一波又一波狂风巨浪般的冲击。 虽然掌舵的师父,和当船工的师叔,一直保护着这艘船不沉,但她知道,那只是早晚的事儿。 当师父推算出自己最后落入贼匪之手,被肆意玷污的劫难时,妙玉曾想过直接自杀,以保清白。 可师父安慰她,世间万事都在变,人的命运也会变,为了虚无缥缈的推算,就把自己吓死了,太可笑。 师父每天都会推算一次,可自己的结局一直没有变化,随着一天天长大,她心中的恐惧与日俱增。 可今天,他说他将来会保护自己,不让自己的噩梦成真。师父一定是算出来了,自己的命运要变了。 这艘苦苦支撑了很久的小船,终于看到了希望,虽然那还不是岸,但那艘大船,一定更坚固,更安全。 而且贾雨村做出的承诺,和那些权贵们动辄大喊“我养你”是不一样的,她心里很清楚,那些人只是馋她的身子。 可贾雨村相面之后,就不再看她一眼了,显然与那些人是不同的,他是真心想帮自己的。 如也连声招呼寺中女尼,让她们准备斋饭,一定要留贾雨村吃完饭再走。 人家答应帮你办事儿了,留人家吃顿饭,这是中国人基本的礼仪,出家人也不能免俗。 妙玉此时心情放松,也不再少言寡语,虽不便和贾雨村搭讪,但主动和林黛玉攀谈起来。 妙玉和张月如差不多年纪,对外面的见识不如张月如多,但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甚至还胜黛玉半筹。 黛玉虽对诗词之道精通,奈何平日里并无人能和她谈论,母亲去世,父亲繁忙,原来的贾雨村不敬业。 见了妙玉之后,不知怎的生出了争强好胜之心。与妙玉谈诗论词,还玩起了联句。 两个女子,一大一小,金句频出,妙语连珠,只是站在旁边的张月如发现,不管是谁,说出好句子,都会偷偷瞟贾雨村一眼。 正在气氛欢快之时,门外传来了一阵喊声:“贾雨村入得,我就入不得?难道一个七品御史,比我这京营都尉大吗?” 雅舍中顿时鸦雀无声,妙玉和林黛玉的两双美目都看向贾雨村,不同的是,黛玉安详,妙玉忧愁。 从林府到张家湾,一路上看过贾雨村杀人闯关,林黛玉早有了一种念头:今后如何不管,跟着贾雨村,眼前亏是吃不着的。 贾雨村站起身来,漫步走到寺门口,只见铁捕头和两个盐捕站在门口处,正和对面的几人对峙。 领头的是个大胡子武官,身边围着十来个营兵。再看身边那个皮青脸肿的无赖公子,此人应该就是他口中的父亲仇都尉了。 仇都尉气势十足,站在蟠香寺门前,自以为占据了道德制高点,指手画脚,十分嚣张。 “寺庙关门不接待香客,我们管不着。可既然打开门了,难道还厚此薄彼,看人下菜碟吗? 他贾雨村是官,我仇某也是官,我的官比他还大呢!他巡盐副使可管不到寺庙里来。 难道就因为他是小白脸儿,就可以入,我是大老粗,就不让入?” 周围见有热闹看,早就围过来一圈人,此时听见仇都尉一语双关,哄堂大笑,纷纷点赞。 “此话不假,拜佛哪用区分长相,众生平等嘛,分明是寺内尼姑心存偏见,喜欢小白脸!” “此言差矣,若是尼姑喜欢小白脸,我的脸比他们二人都白,为何几次上门,也被拒之门外?” “你脸白是得了白癜风啊!谁知道你那玩意传染不传染啊,尼姑不让你进门是自然之理!我这才是货真价实的白!” “你那是惨白,郎中说你肾虚之极,你老婆到处给你买驴鞭,你当我们不知道吗? 你再看看贾大人,不光脸白,还长得高大魁梧,胳膊比你腿都粗,腿比你腰都粗……你比得了吗?” “粗有何用?当心粗中有细!何况小尼姑才多大年纪,自然是喜欢翩翩少年的,并不是越粗越好,过犹不及!” “你懂个屁,看门的可不是小尼姑,那中年尼姑自然是喜欢贾大人这般的,何况还有老尼姑呢……” 贾雨村面色平静,身为男人,他前世今生都听过许多污言秽语,自己也不是谦谦君子。 可在佛门净地,如此议论,可见这些人全无敬畏之心。信佛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心不可测。 妙也师太说得没错,一朝天子一朝臣,当今登基,太上皇的余威虽在,也已经是夕阳返照。 京城或许还好,大奉其他地方,却早已在悄悄改变,佛寺威严消退不过是一个缩影罢了。 但对信仰的敬畏,是人性和兽性的分界。信佛也好,信道也罢,信儒也可,信法也行,总要有个底线兜着。 一旦人对一切底线都不在乎了,不相信有报应存在了,人性就会逐渐沦丧,赶上混乱之时,就会发生可怕的事。 妙玉还要在这蟠香寺呆上几年呢,这种苗头必须掐一掐,眼前就是现成的镰刀,挥起来就是了。 贾雨村看着仇都尉微微一笑:“仇都尉,你知道御史是干什么的吧?你犯了欺君之罪,难道不知道吗?” 。 第二十三章 真真假假观风使 仇都尉一愣,随即大笑道:“你们这帮子御史都是这样,靠耍嘴皮子吓唬人吃饭。 地方官员不知你们的深浅,把你们当半个钦差,让你们三分,如何哄得了我? 你不过是个巡盐副使,盐道上的事儿归你管,这佛寺里的尼姑,也归你管了?” 贾雨村淡然道:“你既然是个京官,就该有几分见识。你以前听说过巡盐副使吗?” 仇都尉又是一愣,他虽是武官,但对文官体系也并不陌生,御史台派御史,极少有副使一说。 尤其是这巡盐史,大康几百年都没听说有过副使。皆因巡盐史权柄重,处事需果断,多人管事反而掣肘。 “这巡盐副使确实蹊跷,莫非你是信口胡说的?若是那样,你冒充钦差,罪过可就大了!” 贾雨村掏出御史腰牌,冲仇都尉晃了晃:“我是巡盐副使不假,可我一天差都没办,直接就要回京述职了。” 仇都尉不是蠢人,听到这里终于觉得不对了。一个蹊跷的巡盐副使,又一天差没当就要回京城。 这只有一种可能,就是皇帝着急从这人嘴里知道些什么,所以临时给了个名头,好上京述职。 而这种不办具体差使,只给皇帝打探、传递消息的御史,其实有个专门的名字——观风使。 要说这观风使,堪称所有外派御史中最奇葩的一种,具体表现为,啥事都不管,又啥事都能管。 啥事都不管,是因为皇帝没有给他具体的差使,他啥事都可以不管,只负责观察记录就行了。 啥事都能管,是因为他可以说,自己为了观察到事情的真相,所以要深入观察,不慎干涉了一点。 观风使始设于唐代初期,由朝廷派遣官员巡视地方,考察民情吏治。 但后期渐渐不再单独授命,而是和一些其他官职临时捆绑在一起,秘密派遣。 例如这人表面看起来是个学政,其实他还是个观风使;那人表面看起来是个河道,其实他还是个观风使。 这人表面看起来是个粮道,其实……观风使就像凌凌漆的吹风筒一样,隐藏在皮鞋和剃须刀等道具里。 有人可能不明白,皇帝都有了锦衣卫这个更可靠的消息来源了,还要观风使干什么? 这个问题,就像你已经有网络了,还看新闻干什么是一个道理——因为视角不同。 锦衣卫的文化程度毕竟普遍不高,他们的视角就像我等草民的视角一样,不够高。 同一个房间,小孩看到的世界和成年人看到的世界截然不同。小孩看到玩具,大人看到垃圾。 同一起灾荒,锦衣卫看到的和官员看到的也同样截然不同。锦衣卫看到暴民,官员看到民心。 皇帝高居九重,没有千里眼和顺风耳,他需要同时具有锦衣卫的视角和官员的视角,才能知道自己统治的国家如今究竟是什么样子。 想到观风使的特殊性,仇都尉变得客气了许多,但仍觉得贾雨村在吓唬他。 “贾大人也不必危言耸听,观风使虽然可以风闻奏事,但今日之事,本官想不出有什么值得大人上奏的。” 贾雨村微笑道:“当今以孝治天下,每日晨昏定省,太上皇、太后但有所愿,无不遵从。 太上皇信佛,当今信道,这本是父子家事,且佛道都教人向善,殊途同归,本是小事。 可如今朝堂隐然有人兴风作浪,或图献媚当今,或为扰乱朝局,大肆崇道抑佛。 这些事愈演愈烈,百姓无知,会以为当今不孝,人走茶凉;外邦有心,会认为天家不合,父子离心。 如果我说仇大人让儿子带头闹事,欺辱佛寺僧尼,欲行邪淫之事,想来是有人背后指使。 你猜万岁听到此事,是会觉得仇大人忠心可嘉呢,还是会觉得仇大人其心可诛呢?” 仇都尉听到一半儿时脸上的笑容就已经凝固了,听到后来,脸上已经冒出了黄豆般的汗珠儿。 他今天算明白了,为什么地方官会对这帮子有势无权的臭御史如此客气,看来这些人才是老油条啊! 自己一直当京官,从未放过外任,又有王爷罩着,还真没领教过这帮读书人的口活儿。 “贾……贾大人,此事纯属误会!犬子是跟我来江南办事儿,见此处人多,便来凑热闹看看。 他才来姑苏两天,如何知道这蟠香寺内尼姑美貌?只是一时嘴贱,跟着人喊两声罢了。” 贾雨村笑着摇头道:“就算你儿子是年少无知,好凑热闹,嘴也贱一些,可仇大人所为何来? 我在里面听见,仇大人说,贾雨村能入,我就不能入?小白脸能入,大老粗就不能入? 这些围观之人,对大人的言论十分欣赏啊,你看一个个,笑得都能看见午饭了,莫不是大人找来捧场的?” 仇都尉连连摇头摆手:“不不不,我与他们并不相识,我是个武人,说话粗俗了些,并无歹意。 这些家伙接了我的话头,借题发挥,污言秽语,着实可恶!” 贾雨村连连摇头:“你这么说,我是不信的。想来我说给当今听,当今也未必会信啊。” 仇都尉急得直搓手:“贾大人,你我同朝为官,我……我是忠顺王爷的门生,还望大人给几分薄面,相信一下!” 忠顺王爷是当今朝中势力最大,最得信重的王爷,仇都尉搬出靠山来,也实在是被贾雨村逼急了。 贾雨村做恍然大悟状:“怪不得仇大人有恃无恐,忠顺王爷是当今最信重的王爷,仇大人是王爷门生,想来是深知王爷心事的。 你父子在姑苏城里干的事儿,就算我不说,这里可还有好几双眼睛呢,未必都会替你瞒着。” 仇都尉顺着贾雨村的眼神看去,却看见铁捕头靠着寺门,正懒洋洋地看着他。 仇都尉此时智商十分在线。寻常盐捕,见到自己,就算不惧,也未必有这般从容。 有资格不替他隐瞒此事的,除了观风使,那只有锦衣卫了。锦衣卫只忠于当今,想买通他却不容易。 天心难测,万一万岁真的觉得此事影响了他孝心的名声,只怕忠顺王爷也未必会为他硬顶万岁。 就在仇都尉不知所措之时,贾雨村小声道:“我有一个办法,可让仇都尉表明心迹,也让别人无话可说。” 仇都尉如绝处逢生,赶紧掏出两张银票:“一张是大人的,另一张请大人转给那位捕头,请大人指教。” 贾雨村声音更小了,生怕吓跑了周围的人群:“你手下有兵,凡是刚才起哄的,都打一顿。 说得越起劲的,就打得越狠些。当然,你儿子也得打,打得越狠,说明你越恼怒。 你越恼怒,就越说明此事与你无关,不过是你儿子被这些别有用心的人怂恿挑拨了而已。” 。 第二十四章 假假真真测字人 仇都尉恍然大悟,连称妙计,当下将身后十几个营兵叫过来,小声吩咐。 “刚才起哄那几个小子,都盯住了,妈的眼睛别瞟,把人吓跑了一会儿打谁? 不看怎么盯?废物!用心去盯,悄悄靠近,别把人吓跑了,然后给我狠狠地打。 没看准也没关系,大概位置,周围的人,宁可打错,不可放过。” 十几个营兵散开,混入了人群中。看热闹的吃瓜群众浑然不觉,只顾盯着场中间看。 “刚才不是骂得挺起劲的吗?怎么越说声音越小了呢?难道今天打不起来了吗?” “不会吧,我看是仇将军在索要赔偿,两人在讨价还价呢,没看两人手里有东西吗?” “最好是谈不妥,这样仇将军一怒之下,带兵冲进寺里,我等也可冲进去,浑水摸鱼一番。” “妙玉是轮不到咱们了,我要是能摸摸邢蚰烟也行啊。那天她跟随邢忠出门买东西,我见了一面! 那模样,啧啧啧,当真是不比妙玉差的!而且见我看她,就羞红了脸,不比妙玉那冷冰冰的有味儿?” “你懂个屁啊,就是要冷冰冰的,得手了才有味儿!姑苏城里又不是没有美女,你以为那帮贵人为何偏盯着妙玉呢?” “哦,你倒是说说道理,难道不是因为妙玉生得最为美貌吗?” “你也说了,邢蚰烟不比妙玉生得差的,两人实际差的是身份和气质啊! 如花似玉只是基础,官宦女子才是重点,冷如冰霜才让人心痒难耐,带发修行就更让人兴奋了!” “靠啊,你的口水都流下来了,这么一说,还真是如此,我都听得要受不了了……” 砰,一拳把口水和牙一起打飞了,同时仰面朝天,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牙在天上滑翔。 不得不说,仇都尉人品一般,治军确实还是有两把刷子的,难怪能得到忠顺王爷的照应。 十几个营兵一起动手,打得吃瓜群众落花流水。当然重点是那几个嘴炮最厉害的,但也不乏只是跟着暗爽而遭殃的。 而且这些营兵打架很有分寸,打的都是牙齿、四肢之类的,疼得要命,但绝对要不了命。 自那天之后,玄墓蟠香寺就从姑苏城外的名胜古迹中抹除了,除了一些权贵依旧不死心外,平民色狼已经接近绝迹。 虽然色胆可包天,但那也得有实质性收获才行。只过过嘴瘾就可能被打得皮青脸肿,骨断筋折的,实在是不划算。 在一片混乱中,仇都尉揪起儿子的衣领,咬着牙,瞪着眼,心疼地抡起巴掌,给了儿子结结实实的两个大逼斗。 “小畜生,佛门圣地也是你能放肆的?我让你受人蛊惑,我让你嘴贱,我让你不肖我……” 贾雨村走回寺内,分了一张银票给铁捕头,铁捕头扫了一眼,是张五百两的,眼睛亮了一下。 “一个五品都尉,出手这么大方,看来京营如今很好混啊。大人就是不给我,我也不会乱说的。 对付忠顺王爷的人,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他是摸不清大人的深浅,怕遇上个杠头,两败俱伤。” 贾雨村挑了挑眉毛:“怎么,我看着那么像杠头吗?” 铁捕头淡淡地说:“大人,你自己照照镜子就知道了,你的眼神,看着像是随时都可以和人拼命。” 贾雨村笑了笑:“当人只有命可拼的时候,自然会随时拼命。等可拼的东西多了,就轻易不拼命了。” 铁捕头点点头:“能不拼命,谁愿意拼命呢?我们这些当盐捕的,俸禄虽然高,闲钱也多些,比寻常捕快可也死得多。” 贾雨村犹豫一下,不知道这个锦衣卫和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但还是试探着问了一句。 “听你的意思,以后不想当盐捕了?钱挣够了?” 铁捕头伸了个懒腰:“钱哪有够的时候。不过我这岁数,也该成家了,打算在京里谋份差使了。 林大人那样的官儿,大康太少了,要是下次派我跟着个锒铛入狱的,最后也难受。 这些官儿啊,也没几个开始就是坏的。有过一个,还真拿我当兄弟。嘿嘿,最后也被砍头了,是我亲手抓的。” 铁捕头其实还不到三十岁,可满脸的厌倦之色,说不清是对自己的工作厌倦,还是对这个世界厌倦。 贾雨村默然,他大概了解铁捕头的心情。忠于皇帝是一回事,总是出卖拿你当兄弟的人,是另一回事。 贾雨村向那几个盐捕招招手,等他们几人过来,贾雨村笑了笑:“杀人的帐该结了。” 他掏出贾雨村之前的两百两银票来:“你们自己找个店铺,倒换开分了吧。谁杀了几个,你们最清楚。 对了,铁捕头说,他就不要了。他是捕头,挣钱比你们容易些,不能苦了兄弟们。” 几个盐捕齐声欢呼,先谢过贾雨村,再谢铁捕头。铁捕头愣了愣,笑着挥挥手。 贾雨村回到雅舍,众人听着外面的呼喊的打斗声,都面带惊慌,素斋摆在桌子上,也没人动筷。 贾雨村拿起筷子来,夹了一块豆腐吃了,赞赏地说道:“果然还是这里的豆腐好吃。” 看看众人笑道:“吃吧,仇都尉忽然被佛法感化,幡然悔悟,正在外面护寺弘法,教训儿子呢。” 众人知他说笑,却也明白他已经摆平了仇都尉,都是又惊又喜。妙玉看了贾雨村一眼,正看见他也看向她。 妙玉赶紧用饭碗举高点,把自己的脸挡住了。林黛玉捧着一小碗冬瓜汤,眼睛左一瞟,右一瞟,撇了撇嘴。 妙玉邀请了邢蚰烟,但邢蚰烟始终没来吃斋。她大概也很奇怪,妙玉从不陪贵人吃饭,今天这是怎么了? 天色黄昏时,贾雨村带人离开了蟠香寺。如也师太带着那中年尼姑和妙玉,站在寺门口,看着一行人渐渐远去。 妙玉轻声道:“师父,咱们将来,是要进京去吗?” 妙也默然许久:“数象上说,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那便是你的救星。 今日看来,这贾大人可称佳人,且‘佳’与‘贾’同音,北上京城,方向也对。只是我们几时去,还需等待机缘。” 妙玉喃喃自语:“佳人?他哪里像佳人了,眼神看着怪吓人的。” 妙也淡然一笑:“佳人者,一人持圭臬之像。他是不是佳人,看他能否高升就知道了。 若是他能做到倾国倾城之势,护你平安,不过是他随手之事罢了,不值一提。” 妙玉心下略有点发堵,难道自己在他的心里,不值一提吗? “师父,你什么时候也会测字了吗?说得头头是道的。” 妙也眼望远方,不知想些什么:“天下测卜之法,道法相通,数术也罢,测字也罢,举一反三。” 那中年尼姑忽然问道:“师姐,既然你也知测字之法,那贾大人所测妙字,当真是对的吗?” 妙也的目光依旧没有收回来,看着即将落山的夕阳,语气淡然而欣喜。 “何为对,何为错,测后而知之,知后而测之,谁能说得清,哪一个神通更大呢?” 。 第二十五章 送佛须到三宝殿 船从姑苏出发,一路向北,平安无事,抵达京城。 贾雨村带着人离船登岸,却见京城码头,与其他沿江码头绝不相同。 来往船只穿梭不停,却丝毫不乱,码头上的漕运工人一一引导,运货船、运人船各有泊位。 而像贾雨村所乘的官船,或是富人家的私船,则另有单独泊位,远离嘈杂人群,岸边皆以青石铺地,平整洁净。 一溜马车、软轿停在岸边,显然是来接各自主子的。那些搬东西的,做小生意的闲杂人等一律不许靠近。 贾雨村等人刚下船,就有一个中年人跑上前来,看着贾雨村年轻的脸微微一愣。 再仔细看看后面跟着的林黛玉一行人,才敢确定,上前殷勤问道:“您就是送林姑娘来京的贾老爷吧? 林姑老爷早有书信到了。小人单大良,荣国府管事,我家老爷差我带人来迎姑娘回府的。” 贾雨村对单大良这个名字有些印象,知道他是荣国府里的三等管家,但原著着墨不多,不知其人如何。 现在看此人面相,倒也老实憨厚,只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倒也不能因此断定什么,贾雨村又不是真会相面。 说会相面,只是为了见见妙玉罢了。这一招他在穿越前就经常用,假装会看手相摸女同学的手…… 后面跟上来几个婆子,其中一个年轻一些的穿着绸缎夹袄,大方地上前对贾雨村一个万福。 “贾老爷,我是单大良家的,让我男人伺候着您,我带这几个婆子伺候着林姑娘吧。” 此时身后众仆从才跟了上来。当先落下的是一顶软轿,单大良家的上前搀扶林黛玉上轿。 软轿后面是一辆带棚的马车,单大良家的先请王嬷嬷上车,然后又请张月如、雪雁上车。 张月如和雪雁不肯,执意跟在轿子两侧步行,单大良家的让两个婆子跟在轿旁,笑着说道。 “两位姑娘都是知礼的,难道我家就是不知礼的了?主子在轿里,下人跟着,原是不错的。 只是这码头在城外,进城要走一段路,等进了城到府里还要走一段路,两位姑娘受不住的。 所以才预备了马车,先让两个婆子跟着。大家轮流下车倒换,保证轿子旁边有人就是了。” 张月如和雪雁这才上车,后面又是一辆无棚的马车,把林家带来的包裹等物装在上面。 单大良看着老张和瞎老太太,略有些尴尬:“因不知贾老爷带着仆从,后面只有一辆车轿了。 那是预备给贾老爷坐的,不知贵仆能否在马车上和行李一起将就一下。” 贾雨村笑了笑:“我又不住贾府,今日我带他俩先寻个住处住下,明日登门拜访贵府贾老爷便是。” 单大良赶紧说道:“这却使不得。我家二老爷再三叮嘱我,务必要将贾老爷请到府上。 还请贾老爷担待些,若是贾老爷不去,我今天这差使就算是办砸了,脸上也不好看。” 贾雨村本不想贸然上门,原著里贾雨村见贾政是为了带着林如海的推荐信求官做。 如今林如海已经帮自己铺垫了起复之路,也就不用麻烦贾政了。他初到京城,先找个住处落脚才是急事。 贾雨村正要再次推辞时,林黛玉将轿帘挑起来,幽幽地叹息一声。 “先生在我家是如何答应父亲的?说什么护送之事,义不容辞。又说什么尽心尽力,绝无差错。 原来只是说说罢了。现在谁都不认识谁,就把我一个人扔给了人家,被拐走了都没人知道。” 单大良家的拊掌而笑:“姑娘的一张嘴,真是和姑奶奶一模一样的,姑奶奶从小说话就不饶人的。” 笑着笑着,眼圈就红了:“可惜了姑奶奶那么好的人,我从小伺候着长大的,怎么就……” 黛玉这才知道单大良家的伺候过母亲,看单大良家的年龄,也确实只比母亲略大一些,想来是个亲近丫鬟。 此时见单大良家的落泪,黛玉如何忍得住,也用手帕捂住嘴,泪珠无声滚落,只是看着贾雨村。 贾雨村被林黛玉说得哑口无言,又不能不承认她说得有道理,毕竟这年头也没有微信视频,确实不认识这群人是不是贾府之人。 虽说用这么大的阵仗来拐人的可能性几乎没有,但贾雨村确实对林如海拍过胸脯,会保证万无一失。 因此被占据了道德制高点的贾雨村,无奈地点点头:“别哭了,你说得对,我送你去贾府就是。” 单大良擦了擦汗,心说幸亏今天林姑娘帮忙,否则贾老爷真的带着人走了,自己非挨骂不可。 此时老张见贾雨村点头,正扶着瞎老太太往马车上爬,贾雨村摆摆手。 “老太太年纪大了,行动不便,你带着她上车轿吧。这几步路,我跟着走就行了。” 老张大惊:“这……这如何使得?老爷心善,我是知道的,但不能乱了身份啊!我们是下人啊!” 老张特意把“身份”和“下人”两个词加了逻辑重音,意思是你就不用试探了,我是不会出卖你的。 你也不用觉得不好意思,从此以后你就是老爷,我们就是仆从,我们认。毕竟,你好,我们也好。 贾雨村淡然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倒也不是我不讲规矩,而是本来我就没打算坐那车轿,空着也是空着。” 单大良诧异地看了车轿一眼,心想我荣国府的车轿,在京城里也算得上豪华,每公里五块二的豪华专车,你都看不上? 宰相家人七品官,贾府的下人见过世面,向来都是很自信的,一个七品官如此摆谱,单大良觉得有些过分了。 但这人又不能以寻常官职来看待,二老爷读完林姑老爷的书信后,着实赞叹,再三嘱咐自己一定要请到的。 单大良脾气好,所以迎接贵客的事儿大都交给他。此时他不动声色,只是点头哈腰。 “贾老爷是读书做官的贵人,想来是坐不惯这车轿,我再去寻一乘软轿来。” 贾雨村拉住他的胳膊,哈哈一笑:“胡扯。贾雨村担风袖月,游览天下,什么车船没坐过? 我不坐那车轿,是因为林姑娘责备我对她的安全不挂心。我就跟在轿边,护着她入贾府好了。” 林黛玉刚刚擦干泪水,听见这话,目光中闪过一丝喜色,随即翻了半个白眼,将轿帘摔上了。 单大良心中暗想:这林姑娘和贾老爷的师徒关系倒是很融洽,不像我们府上那位,天天盼望着先生生病。 。 第二十六章 交人当抛一片心 单大良原本希望,贾雨村坐在车轿上,自己坐在车把式旁边的车辕上伺候回话。 贾雨村不坐车,单大良自然也不能坐车辕了,只跟在贾雨村身后,随着软轿前行。 贾雨村脚步轻捷,身形挺拔,走得毫不费力。单大良虽额头见汗,两腿发软,却也一步不落。 轿两边的婆子,每走一段路,就上车换两人下来,换到第三次时,张月如和雪雁坚持下车了。 林黛玉听见张月如来了,微微挑起轿帘,递出一把扇子来。却不料靠窗子最近的是雪雁。 雪雁看着扇子,呆呆地说了句:“小姐,我不热,你留着自己扇吧。” 林黛玉又羞又恼,哼了一声:“呆头雁!”把扇子又抽回去了。 贾雨村看着这一幕,又好笑又有点温暖,咳嗽了一声:“这天儿还怪凉的。” 单大良已经走得满头是汗,赶紧附和:“贾老爷说的没错,已经入冬了,开始冷起来了。” 此时荣国府已经出现在眼前了,单大良松了口气,瞬间觉得两腿酸软无比,今天晚上看来得自己睡了。 到了正门口,抬轿的四个壮汉停轿垂首后退,门里出来了四个十几岁的小厮,抬起轿子,却往角门走去。 单大良弯腰伸手:“贾老爷,我家的送林姑娘去见老夫人,从角门走方便。 您随我从正门进,二老爷在中堂书房等您呢,贵仆自有人带去歇息,无需挂心。” 单大良见贾雨村如此礼待瞎老太太,便也格外郑重,向贾雨村说这一句,有道是礼多人不怪。 贾雨村正要起步,轿旁的张月如向贾雨村招手,贾雨村走过去,林黛玉隔着轿帘,塞出一本书来。 “先生,这是我父亲让我到荣国府后交给你的,里面有他给你的谢礼。 你……你刚才若是在码头丢下我便走了,这礼物也就不给你了,你也怨不得谁。” 贾雨村接过来,随手一翻,见里面夹着两张一千两的银票,还衬着一张纸,只有八个字,正是林如海笔迹。 “君子之交,千金一诺。” 贾雨村哈哈大笑,他自然知道,林如海提醒他千金一诺,两千两自然就是两诺了。 一诺是将林黛玉安全送到荣国府,另一诺,就是他答应过林如海的,要照拂林黛玉,不让她受委屈。 “去吧,去吧,你们父女两个,才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呢,不要都赖在林夫人身上。” 说完后贾雨村想起了些事儿,小声对林黛玉笑道:“见了你那表哥,他若摔玉,你不要哭,那玉是神物,摔不坏的。” 林黛玉不解其意,忽闪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贾雨村,贾雨村也不多说,挥了挥手。 林黛玉的轿子远去了,贾雨村直到看着轿子进了角门,才回过头来跟着单大良往大门里走。 荣国府大门的门子们,被贾雨村的气势所夺,都垂首站在一旁,等贾雨村过去才敢窃窃私语。 他们已经很久没见过在贾府门前这样大笑的人了,此人看起来官就不大,可这偌大的公府之门,居然镇不住他。 贾雨村随着单大良走进正堂,荣国府是国公府规制,这正堂之大,百人装得下。 正当中一张八仙桌,一把太师椅,对面一溜三排的座椅,左侧有一耳房,陈设简单,只摆了一张胡床,让人存放衣物之用。 这就是当年国公府有重大庆典,例如国公爷寿辰,门生故旧门前来拜望时才启用的地方。 所谓“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指的就是那些门生故旧上门道贺时,将随身携带的笏板放在耳房的胡床上,能堆满整张床的意思。 这当然是夸张的说法,毕竟有资格手持笏板的,都是能上朝的官员,基本都在五品以上。 何况笏板才多大,要堆满一张胡床,需要多少块?官员们是来拉关系,又不是上朝,随身带着笏板干什么? 这就是艺术的夸张了,可历史上这种事儿还真不全是瞎编的,艺术源于生活。 据说乾隆朝的时候,福康安权倾朝野,门生故旧遍布全国的军队,连家奴当将军的都有几十个。 当他过寿之时,来祝寿的武官们来了不知多少人,光是随身携带的马鞭子,就堆满了两张床! 由此可见,荣国公当年虽不及福康安,但在大康朝也是威名赫赫,四王之下,八公之首,名不虚传。 有人可能认为宁荣二公是平级的,而且宁国府还是族长,会不会更高点,其实并非如此。 从府邸规制看,荣国公府更大。古代建筑都是要符合身份的,这就很明显了。 何况荣国公第二代仍然是荣国公,而宁国公的第二代已经变成了一等将军,也说明荣国公的爵位更高。 宁国府的族长,完全是因为宁国公那一脉是长子,这就是族规,当多大的官也得遵守。 贾政当然不会在正堂接待贾雨村,不合规矩。穿过正堂,往前再走,就是中堂了,在二门之外。 中堂才是正经的见客之所,但私密性差,显得疏远。尤其贾雨村是妹夫推崇的,贾政有意亲近。 中堂左右有两间书房,当年贾赦和贾政曾在此读书,贾政那间在右侧,单大良便将贾雨村引到此处。 单大良刚一挑帘儿,贾政便放下茶碗站了起来,拱手为礼,然后也是一愣。 虽然妹夫信中已经说了贾雨村返老还童之事,但当真见到人时,贾政还是十分震惊的。 “雨村兄,闻名不如见面,若非政深知内弟从无诳语,当面之时当真难以置信啊!可见雨村兄是大造化之人!” 贾雨村当年看书,知道贾政为人质朴诚实,今日一见,也觉得气质相貌与书中极其相符,也心存好感。 “小弟不才,半生浑浑噩噩,愚钝无知。曾经真的以为人生就这样了,平静的心…… 天可怜见,大概觉得小弟尚有可取之处,故而受仙佛点化,得以返老还童,二世为人。 小弟曾对林兄言,当努力发奋,报效朝廷,做一番事业,不负天地仙佛给我的这次机会。” 贾政最是传统,忠君爱国,光宗耀祖是他最看重的,否则也不会那么厌烦宝玉的不求上进了。 贾政自己没从科举出身,一直引为憾事。所以就拼命鸡娃,希望宝玉能弥补自己的遗憾。 贾雨村进士出身,又有这番忠君爱国之志,虽曾有小瑕疵,但妹夫已经解释是被人排挤冤枉之故。 所以贾政对贾雨村好感大增,拉着贾雨村一番攀谈,直到太阳偏西,贾雨村起身告辞。 贾政颇有恋恋不舍之意,意思是留贾雨村抵足而眠。贾雨村说自己还有两个仆从没安排,需要去租房。 贾政一挥手:“这有何难,我家中颇有几间闲屋,兄若不弃,不妨先住下,早晚请教,岂不方便?” 贾雨村淡然一笑:“存周兄,林兄是我知己,也是恩人,你我如今也可算朋友,有些话不能不说。 我此次回京面圣,其间变数颇多。你对林兄之言信之不疑,今上却未必如此,少不得会考教小弟。 若能过关,弟自当与存周兄多来往。若未能过关,弟即是戴罪之身,连累存周兄,心中何安? 今日身负送人之责,进府一续,理所当然,是谁也挑不出错处的。若留宿,则性质就不同了。” 贾政一愣,随即心中一热,深为感动,知道贾雨村确实是可交之人。 他本就有些迂腐,又书生意气,与贾雨村投契,便忘了这些事。 但他也是久在朝堂之人,一点就透。若是自己,也还罢了,可自己身上扛着整个荣国府,就得谨言慎行。 当下他拱手道:“雨村兄至诚君子,弟心中感念。既如此,兄初到京城,人生地不熟。 这单大良办事还算得力,弟让他去帮雨村兄寻租个住所,暂且安身,面圣后再从容安置如何?” 贾雨村拱手致谢,就在此时,一个身材高挑的大丫鬟走了进来,盈盈一福。 “老爷,老夫人让我来请贾老爷去后堂,有件事儿要请教贾老爷。” 。 第二十七章 黛玉初入荣国府 贾政和贾雨村同时一愣,不知道老夫人为何忽然要请一个外客入内堂。 红楼梦中对贾母的称呼,一般是老太太或老祖宗,前者一般是下人们称呼,家里人则两种都会混用。 但对外时,若是亲近熟悉的人,可称老太太,若是尚不很熟的,按规矩还是要称老夫人。 所以此时丫鬟称为老夫人,明显是因为贾雨村和贾家还不是很熟,可既然不熟,你叫人家去内堂干什么呢? 贾雨村打量着这个丫鬟,蜂腰削背,鸭蛋脸,高鼻梁,头发乌黑,挽着两个发髻,上面插着一根碧玉簪。 穿红绫子袄,绿纱罩裙,掐腰青缎子背心,越发显得身材高挑,胸前划出一道美妙的曲线。 贾政是个孝子,虽不知母亲何意,却也不敢怠慢,转头看向贾雨村。 “雨村兄,我这母亲,想来是尊佛敬道的,想来是听说兄返老还童之事,心中敬仰,才让鸳鸯来请。” 贾雨村知道贾政是怕自己觉得被人围观,心中不快,爽朗地一笑。 “我与林兄和存周兄都是朋友,则对老夫人自当执子侄之理。本该拜望,只怕唐突,既然老夫人见召,岂可不拜?” 贾政暗自松了口气,亲自引贾雨村往内堂而去,鸳鸯小碎步跑到前面,帮两人一路打帘。 其实到二门外请人这种事,本不用鸳鸯亲自跑来的。 只是一来事出有因,二来鸳鸯也想见识见识这返老还童的贾雨村,故而主动请缨。 之前贾雨村上下打量她时,鸳鸯低着头,心中略有不快,心说此人看来和大老爷差不多,也是好色之徒。 但随即发觉,贾雨村的目光中更多的是欣赏,而非情欲。就像看见一朵花儿,故而赞叹一般。 这倒让鸳鸯觉得舒服了许多,一路打帘的时候也偷偷看了贾雨村几眼,越看越觉得此人气质不凡。 其实男人看女人,本就是天经地义的,尤其是好看的女人,多看几眼,乃是人之天性。 但若心生淫邪,则眼神中就会流露出透视之感,似乎是要穿透人家的衣服,看见里面的春光。 最要命的是,这种眼神是遮掩不住的,女人对此有天生的敏感,一旦察觉,除非本就有心,否则必然生厌。 所以男人看女人时,若想让对方心生好感,就要先控制自己,不生淫邪之心,而生欣赏之念。 没有哪个女人不喜欢被欣赏的,否则她们打扮那么漂亮,只是为了照镜子吗? 男人追求女人,本质上和孔雀开屏一样,都是要把自己最美好的一面展示给女人,把露出的屁股藏在后面。 至于如何做到这一点,则需要大家勤学苦练,这东西没法教,只可意会,不能言传。 那么,贾母究竟为什么要找贾雨村呢?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林黛玉被单大良家的带着几个婆子领到垂花门里后,只见面前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 绕过插屏后,是小三间的内厅,厅后面是正房大院。五间上房雕梁画栋,两边的穿山游廊相仿,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 几个穿着红绿绸缎夹袄的小丫鬟,正在廊檐下喂鸟儿。见到林黛玉,几个小丫鬟都迎上来笑道。 “刚才老太太还念叨着呢,可巧就来了。”立刻有人进去回报:“林姑娘到了!” 接下来自然是贾母出来,抱着林黛玉痛哭,众人劝阻。接着贾母叫迎春、探春、惜春出来相见。 此处抄多了未免有水字数嫌疑,众所周知,我从不干那种事儿的,所以我决定快进,有兴趣的请去看红楼梦原文。 接着贾母见林黛玉面庞怯弱不胜,知她有不足之症,便问她常服何药,为何不请名医急为疗治。 林黛玉闻言又垂下泪来:“老祖宗,若非这不足之症,只怕我还见不到老祖宗了。 父亲虽未名言,我终究还是从月如姐姐处知道了。有人谋害父亲,以寒毒之药下在饭菜中,至全家中毒。 父亲身为男子,尚可支撑,母亲和弟弟却都死于寒毒。我是因为不足之症,常吃人参养荣丸,阴差阳错解了毒。 若不是贾先生遇神仙梦中指点,破了贼子毒计,只怕再过上数月,我和父亲也难逃一死。” 贾母又惊又怒,用拐杖敲着地面,且骂且哭。待听黛玉说林如海和贾雨村已将凶手抓捕定罪,才略缓了一些。 又哭一阵,方才渐渐收泪,却又慨叹,若是如此,女儿便不是寻常病死,而是为朝廷而死。 林如海若是明白事理,自会写明此事,今上仁厚,也许会破例给女儿哀荣,以安臣子之心。 这不是贾母思维跳跃,实在是当时的文化如此。女儿人死不能复生,若能有朝廷册封,也是荣耀之事,可稍减人心中痛楚。 林黛玉其实本不欲让外祖母再次伤心的,只是忖度林如海既然已将此事上报朝廷,这等大事朝廷定会发邸报的。 父亲在书信中既然推崇贾雨村的功劳,此事也必然会告知贾政,贾母这里,迟早是瞒不住的。 而且林黛玉心中存着一个念头,希望能把林如海也调到京城中来,远离是非之地。 这个能量,贾府现在是有的,但要让贾府出这个力,必要贾母开口方可。 贾母看似不问外事,就连府中之事也很少直接管,但所有人都知道,她才是贾家的镇山大神。 荣国公的门生故旧,四王八公的关系网,甚至皇室对贾府的感情,都维系在贾母的脸面身份上。 不等贾母眼泪擦干,王熙凤又在丫鬟婆子们的簇拥下来了,开口便笑:“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 林黛玉看去,又别于他人不同,彩绣辉煌,宛若神仙妃子;举手抬足,恰似女中英豪。 一身的花团锦簇,满脸的妩媚精明,书中有云,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粉面含春威不露,单唇未启笑先闻。 王熙凤见贾母在擦眼泪,却不先劝解,反而自己先拉着林黛玉的手落泪。 “往日听老祖宗夸姑妈,说我从头到脚比不上姑妈一根小手指头,每常还不服气。 今日见了妹妹,方知是老祖宗心疼我,把我夸上了天。天下竟真有这般神仙样的人,手指头岂是我能比的?” ps:本文是以《红楼梦》人物世界为背景创作的小说,给大家看个乐呵,谁要是把这个当成原著理解,或者因为看这本小说而导致考试不及格,本人不承担任何连带责任! 。 第二十八章 摔玉妙论有还无 贾母擦着眼泪,也忍不住被王熙凤逗笑了:“你这猴儿,我们刚哭过,你又来哭,快别招你妹妹了。” 王熙凤见自己以毒攻毒见效,也就收了泪水,问起了黛玉的衣食住行。 黛玉接着去拜见了两位舅母,王夫人自然也要告诫黛玉:“我有一个孽根祸胎,是家里的混世魔王。 你只以后不要睬他,家里这些姐妹都不敢招惹他的。他一时甜言蜜语,一时有天无日,一时疯疯傻傻,只休信他。” 林黛玉的大眼睛忽闪着,看着自己的这位二舅母,知道她话中有话,却只装作听不懂。 我来你家不过是暂住,又不图你家什么,好端端的干嘛非要招惹你儿子呢? 就在此时,有丫鬟来传话:“老太太那边摆好饭了,请林姑娘过去用饭。” 林黛玉跟着丫鬟回到贾母房中,与三春陪着贾母一起用了饭,又说了些闲话,贾宝玉就回来了。 贾宝玉早听说姑妈家的林妹妹到了,故而未见母亲,先来祖母这里看一眼,此时身上还穿着外出的衣服。 黛玉一见,倒吃了一惊:好生奇怪,倒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 只是怎么穿得如此花哨,难道是京城流行于此?只见他: 头上紫金冠,眉前金抹额,身上百蝶穿花大红大紫——花里胡哨,极尽奢华。 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虽怒时而若笑,即嗔视而有情——白白胖胖,三分女相。 天然一段风骚,全在眉梢;平生万众情思,悉堆眼角——眉目传情,撩骚圣体。 贾宝玉回来就开始给林黛玉起表字,说林黛玉眉间若蹙,西方有石名黛,可以画眉,故而可叫“颦颦”。 林黛玉心说这三件事都不挨着,不过都与西施有点关联,你就能硬凑到一块,也算人才。 便轻声对贾宝玉说:“按这么起表字,你面如满月,东方有石为玉,可雕为捣药杵,所以你可以叫‘茕茕’。” 贾宝玉不解,反问道:“蹙眉若西子,西子好画眉,蹙眉伴捧心,故而称之颦,故有东施效颦,是有典故的。” 林黛玉嘴角挑了挑,一双秋水眸子隐藏笑意:“面如中秋月,月中有玉兔,兔持白玉杵,故而称之茕茕,也是有典故的。” 贾宝玉大喜:“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正是,正是,你我一见如故,可知是故人也!” 林黛玉又看了贾宝玉那身穿着,和嘴唇上淡淡的红胭脂,抿嘴一笑,却不再说话。 三春中文采最高,反应也最快的探春挑了挑比别人都要更黑亮的细眉,看了林黛玉一眼,也看了贾宝玉的脸一眼,忍不住笑了。 贾宝玉不解:“三妹妹,你笑什么,难道我说的这典故不对吗?林妹妹不是这个意思?” 探春本就和贾宝玉要好,见林黛玉揶揄贾宝玉,贾宝玉却浑然不知,心中也有些好笑,便笑道。 “平时让你少吃胭脂,你不听。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难道不是典故?” 林黛玉看了探春一眼,轻咬了一下嘴唇,心里倒生出几分欢喜来,看来以后有玩伴了。 一般男子被人说雌雄难辨,娘娘腔,那一定是会勃然大怒的。但贾宝玉一听,不怒反喜,连连拊掌叫好。 “林妹妹果然是蕙质兰心,一语双关,如行云流水,毫无勉强生硬之感,佩服,佩服啊! 我一直说,天下灵秀之气都被女子占去了,男子都是蠢笨浊物,只恨不能身为女子。 林妹妹看我能有几分女子之气,实在是愧不敢当。想来也都是与姐妹们相处得好,沾染上几分,可见是知音!” 众人无不莞尔,贾母嗔怪道:“你这孩子,又说胡话,仔细你爹听见了,要捶你我可不拦着。” 贾宝玉嬉笑道:“老祖宗每次都这么说,最后还是会救我的。何况我这话发自至情,便挨打也无法。” 林黛玉猜对了开头,却没猜对结局,没想到自己一句玩笑之语,居然还弄得皆大欢喜了。 正在暗自好笑,贾宝玉已经习惯性地伸手到衣服里掏摸起来。 他的衣服里滴里当啷地挂了很多东西,长命锁,寄名符,香荷包等等。 所以要从这一大堆鸡零狗碎儿里摸出一样东西来,还挺不容易的,左手没找到,换右手。 随着左手右手一个慢动作,贾宝玉终于摸到了想要摸的东西,满足地叹了口气,掏了出来。 只见他手上抓着一个金螭璎珞,下面垂着一根五色丝绦,系着一块美玉,比鸽子蛋大些,比鸡蛋小些。 在烛火的照耀下,流光溢彩,瑞气浮动,当真是一件宝贝。世人无知,怎能知道这是件无才补天的蠢物呢? 贾宝玉手里抓着宝贝,热切地盯着林黛玉:“妹妹可也有玉没有?” 林黛玉忽然想起贾雨村的话,心里略有点慌乱,自己要怎么回答,才不会惹祸呢? 略想了想,还是决定实话实说,犯不上为了怕他怎么样就骗人,不值得。 “没有,想来这是件稀罕物,岂是人人都能有的?” 贾宝玉两眼一瞪,捧着自己的命根子,忽然间越看越不顺眼,当下狠狠地摔在了地上,顿时引起惊呼一片! 袭人忙冲上前去,捡起玉来,翻来覆去地看,好在没有任何破损,赶紧又递给贾母看。 贾母气得连连跺脚,本来下午哭完刚洗的脸,现在又已经满脸泪痕,紧紧搂着贾宝玉,痛斥于他。 “孽障,你生气,要打人骂人容易,何苦摔这命根子呢?” 贾宝玉此时脑子里深恨自己与众不同,尤其是刚被林黛玉夸完有几分像女子,此时一听“命根子”三个字,更是忍不得了。 “什么命根子?我不要命根子!家里姐姐妹妹都没有,单我有,我就说没趣。 如今来了一个神仙似的妹妹也没有,可知这不是个好东西!我也不要了!” 整个屋子里此时就没有一个男人,姐姐妹妹,丫鬟婆子们听了这话,无不觉得莫名搞笑。 这怎么听起来不像是摔玉,而是要自宫呢?须知你就是不要了命根子,和我们也不能完全一样! 贾母却知道孙子心里有些个痴性子,只能耐心引导,半哄半骗地说道。 “你林妹妹原本也是有的,因你姑妈去世时,舍不得你妹妹,遂将她的带了去,全了殉葬之礼,尽你妹妹之孝心!” 贾宝玉虽然不是很聪明机智,但也不是随便能被糊弄的,眼泪汪汪地看着贾母,质疑道。 “那她又说没有,又说这是稀罕物,为何不肯告诉我她曾有过呢?” 贾母哄他道:“她虽曾经有过,毕竟现在已经没了。因此只说没有,不便自己夸张之意。 你娘还活着呢,你如今怎比得她,还不好生慎重保护好,仔细你娘知道了,说你咒她了。” 贾宝玉终于被说服了,不再闹腾了,默许袭人可以把命根子拿回来,放回原处了。 这时袭人偷偷瞟了黛玉一眼,心中忽然生出些念头。 她不动声色地将玉靠近蜡烛,仔细看了又看,终于惊喜的看到了自己想看到的东西。 随之就是一声惊呼:“不得了了,这玉……摔裂了!” 。 第二十九章 袭人心细观玉痕 一言既出,满座皆惊,众人一拥而上,围在袭人和蜡烛旁边,就像一群趋光向火的飞虫一样。 袭人曾是贾母身边的四大丫鬟之一,为人看似老实忠厚,其实心机深沉,人所不及。 这不是胡说,而是有证据的。袭人在主子们眼里,最大的特点是办事稳重可靠,从不出错。 这一点其实细思极恐,须知荣国府是一个极其复杂的小社会,其复杂程度不属于现在的大型企事业单位。 高层领导和中层领导之间的利益冲突,中层领导和基层领导之间的利益冲突,基层领导和员工之间的利益冲突。 员工内部的高级员工、中级员工与低级员工之间的利益冲突,无时无刻不在发生,每个人都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在这样复杂的工作环境下,“从不出错”这四个字的含金量极高,相当于王者荣耀的王者级别,绝不是一个老实人能做到的。 这需要极高的情商,深沉的心机,灵活的手腕,才能既做到既不出错,又让人觉得老实本分。 即使强如王熙凤,坐拥高贵的出身,荣国府长孙媳名正言顺的管理权,老祖宗的无比疼爱和支持。 在这么多buff的加持下,王熙凤也只能勉励维持局面,得罪了很多人,还落得个强悍狠辣的名声。 所以袭人几乎可以说是体制内先天圣体,她对每个人的心思都能把握得无比精准,尤其是贾母和王夫人的。 身为贾母身边数一数二的大丫鬟,她虽然被借给了贾宝玉,但对老主子的心思揣摩,不在鸳鸯之下。 林黛玉入贾府之前,袭人耳朵里听“我的宝玉,我的玉儿”就已经听得快起茧子了,但当时还不以为意。 毕竟宝玉的眼界奇高,寻常庸脂俗粉他是看不在眼里的。 虽然他对所有女孩子都彬彬有礼,但其实是个十足的色鬼,不但注重相貌,而且注重身材。 颜值既正义,是宝玉一生践行的标准,只是这一点被很多人都忽略了。 例如宝玉对女人的偏爱,很少会给同样是女性的中年仆妇们,更别提对婆子们了。 贾宝玉对此的解释是:“女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之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的不好的毛病来。 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再老了,更变的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 有人说这话体现的是宝玉对已婚妇女,从单纯变得复杂的惋惜和反感,不能说明宝玉是颜控。 但同样对比,秦可卿也是已婚妇女,宝玉对人家不但不反感,还在人家床上做春梦,梦里还和人家共赴巫山。 有人说秦可卿虽然已婚,但人还是很单纯温柔,不复杂,所以宝玉有好感很正常。 但王熙凤也是已婚妇女,宝玉同样很喜欢跟王熙凤混。难道王熙凤单纯?还是王熙凤温柔? 说到底,已婚妇女不是问题,问题是已婚妇女会渐渐变得衰老、难看,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所以当袭人第一眼见到林黛玉时,就知道情况失控,宝玉是必然沦陷的,没有任何疑问。 而以老太太的心思和在贾府一言九鼎的地位,宝玉自己又沦陷,这件事儿,十有八九是跑不了了。 虽然彼此都还小,但像贾府这样的公侯之家,做事儿从来不会是一时兴起,而永远是深谋远虑的。 原本袭人对宝玉的夫人是谁并不在意,因为不管是谁,肯定也不会是她,她最多也就是个姨娘的命。 不过今天目睹了林黛玉一句话就把贾宝玉逗弄得翻天覆地,如痴如狂的样子,袭人忽然就害怕了,甚至愤怒。 书中说,袭人有些痴处,跟着贾母时,心里眼里都是贾母,跟了贾宝玉后,就心里眼里都是贾宝玉。 这话同样细思极恐,但今天就不细思了,只当这是真的,袭人此时确实心里眼里都是贾宝玉。 所以她不喜欢林黛玉,她觉得林黛玉会欺负贾宝玉,更不希望这个女孩儿将来成为自己的主子,一直欺负贾宝玉。 这个女孩儿小小年纪,已经如此通透,将来一定是个厉害角色,自己若在她的眼皮底下当姨娘,这辈子只怕都得战战兢兢的。 所以,袭人无比希望这块玉真的出现一丁点的瑕疵,最好就是一丁点,足以让大家对林黛玉恼怒厌恶。 但瑕疵千万别太大,万一真的摔裂了,摔碎了,宝玉的命根子不保,自己将来能有什么幸福可言? 袭人和很多贾府群众一样,相信这块玉和贾宝玉是血脉相连的,没准真的和宝玉的命根子有些玄妙的关系。 所以带着这样的期待,袭人努力认真的查看之下,还真的发现玉的表面有一些极其细小的划痕,平时都没注意到的。 所以袭人大喜过望,立刻惊呼:“这玉……摔裂了!”吓得众人一拥而上,捧着宝玉的命根子仔细研究。 林黛玉没有动,她现在确实也挤不进去,贾府众人现在的阵型,就像漫画“森林大帝雷欧”里,斑马群遇上狼群的防守阵型一样。 围成一圈,脑袋冲里,屁股冲外,把小斑马围在圈子里,狼群敢上来,尥蹶子就踢,一脚能把狼下巴踢碎! 林黛玉就感觉到,自己此刻如果硬往里挤,没准就会被谁尥蹶子踢一脚,所以她只是站在外围,静静地等着。 贾母老眼昏花,此时天色又暗,靠蜡烛的火光确实看不见玉表面的划痕,只急得往前探头。 刺啦一声,头发都燎掉了一绺儿,屋里顿时一股子烧麻雀的香味儿,唬得鸳鸯赶紧扶贾母后退。 贾母急得直跌脚:“四丫头,你喜欢画画雕刻,眼神儿最好,你看看,是否真有裂痕?” 惜春接过玉来,眯起眼睛仔细地看,实事求是的说:“不像是裂痕,倒像是表面的划痕。” 袭人急道:“这玉何等坚硬,老太太这屋子里的青砖又那么平整,哪里能划出痕迹来? 想来是用力过大,玉震出了裂痕,只是极细,以后只要仔细保护,想来也不会坏的。” 袭人这话似是帮黛玉开脱,说玉摔得不严重,但其实暗含玄机,极其阴险。 这就像指认一个人捅了人,但又说捅人的时间很短,而且绵软无力,所以伤害不大。 问题是捅人本身就有罪了,捅了多长时间,捅得是否有力,伤害大不大,都是程度问题,不是性质问题。 林黛玉淡淡地看着这一群惊慌失措的人,脸上一副胸有成竹的淡定,平静地安慰大家。 “不要担心,我先生听神仙说过,这玉是宝贝,根本摔不坏的。” 贾母本已看过林如海的信,知道贾政此时正在中堂招待贾雨村,信佛信道的她,本就有些心动的。 此时听见这话,哪里还忍得住,一连声地吩咐。 “来人,来人,快去中堂见二老爷,请他带贾先生入内堂一见!” 。 第三十章 雨村假语话仙闻 贾雨村跟随贾政进入贾母的堂屋中,只闻见空气中飘动着各种或淡雅或芬芳的脂粉气味。 目光扫及,贾母正襟危坐在榻上,两侧是两面厚实青纱刺绣的屏风,透过青纱能隐隐看见后面站着三四个人。 贾雨村便知道方才这屋子里还有几个女子的,此时就躲在屏风后面回避,而屋子里还剩下的人则是无需回避的。 随后跟进来的鸳鸯,手里捧着玉,满脸担心的袭人,站在贾母身后的琥珀,这些是丫鬟,还配不上回避二字。 而堂中间原本站着的贾宝玉,本来就知道自己摔玉可能惹了祸,连累了林妹妹,有些发呆。 后又听贾母说要让贾政请贾雨村进来一见,贾雨村什么的贾宝玉并不在乎,要命的是贾政啊! 爹要是知道自己摔了玉,还不得把自己的屁股打飞了?就算今天有贾母护着打不了,早晚会算总账,拉清单的呀! 所以他此时提心吊胆,面如人色,全身颤抖,垂头丧气,不敢抬头看进来的人。 而距离他两个身位,唯一一个没有回避的小姐,正是表情淡定,眼神里带着些许悲凉的林黛玉。 她之所以不回避,是因为她是贾雨村的学生,是贾政的外甥女,这两个男人,她都是可以见一见的。 贾雨村和林黛玉目光一碰,林黛玉眼底的那点悲凉就迅速放大成了委屈,眼圈也变红了。 贾雨村微微一笑,眼里的温暖顺着两个人连接着的目光,滑进了林黛玉的眼中,融化了她眼底的凉意。 别怕,还有我呢。 贾雨村知道贾母是真心疼爱林黛玉的,但所有的感情,都有个远近厚薄之分,这是人性,概莫能外。 贾母对林黛玉的感情,可以碾压贾府中几乎所有人,任何人敢欺负林黛玉,她都绝不会允许。 但请注意,是几乎所有人,这里面,有一个唯一的例外,那就是贾宝玉。 如果有一天,一定必须在贾宝玉和林黛玉中选择一个做出牺牲,那一定会是林黛玉。 这种复杂的情感,不仅仅是因为血缘的远近,陪伴的时长,还有对家族的责任,混在一起,难以区分。 所以这次宝玉摔玉,引发的骚乱,贾母之后一定会用心安慰林黛玉,告诉她不要担心,不要怕,跟你没关系的。 但那是之后,在此之前,贾母更关心的一定是贾宝玉的命根子究竟有没有摔裂,贾宝玉以后还行不行。 这一点贾雨村明白,林黛玉当然也明白,而且她很理解外祖母。只是人的委屈不是理智的,而是情感的。 所以林黛玉仍然觉得委屈,她自然会想到,自己在家里时,心疼的位置是排在第一位的,到这里就不知道排在第几了。 说到底,自己只是个寄人篱下的亲戚。虽然是身份高贵,有人撑腰的亲戚之王,但也还是亲戚。 如果我的母亲没有死,我也不会沦落到这么一个伤心的地方,如果我不沦落到这么一个伤心地方,我也就不用受你们的气了。 贾雨村冲贾母一拱手,躬身施礼:“晚生贾雨村,老夫人见召,来迟有罪,请老夫人见谅。” 贾母身子偏胖,缺乏锻炼,平时都是歪在榻上的,即使有外客来拜见,也很少像今天这样正襟危坐的。 但她此时一来对贾雨村返老还童的神迹很好奇,二来对贾雨村得遇仙佛很羡慕,三来还有求于贾雨村,所以态度和姿势都很端正。 贾母微微一笑,满目慈爱地看着眼前这个举止沉稳成熟,脸却鲜嫩无比的少年,微微点头。 “贾先生啊,林姑爷信中说你巧遇仙佛,返老还童,再世为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让人好生羡慕啊。” 贾雨村心里一动,别人说起自己遇到仙佛,多用“得遇”一词,贾母却用的是“巧遇”,这老太太,话里有话啊。 什么事儿一说巧,就总是透着那么几分不可信。 例如有人从不买彩票,但忽然福至心灵,一个号一次买一百注,结果就这么巧,都中了一等奖,你信不信? 贾雨村知道贾母人老成精,即便信道信佛,对自己的事儿仍然心存疑虑,当下只装听不懂,客气了两句。 贾政是实诚君子,却没听出母亲话里有话,只是斜眼瞪着宝玉,不知道这孽障又惹了什么货,一脸做贼心虚的模样。 贾母指着袭人说道:“我姑爷十分推崇贾先生,我自然也拿贾先生当半个子侄,也就不怕丢人了。 我这个小孽障,刚才不慎把自己的玉掉落了,丫鬟捡起来后,发现上面有些细痕。 这玉是他出生时就衔在嘴里的,清虚观的张真人说这玉非同凡响,与他一生荣辱性命相关,故而难免紧张。 先生既有仙缘,必然见识不凡。刚才玉儿说先生曾言,这玉是宝贝,是摔不坏的,可是仙人所言吗?” 贾政狠狠地瞪了贾宝玉一眼,心知什么不慎掉落肯定是胡扯,这孽障也不是第一次犯病了! 贾雨村点点头:“我吃了仙药,返老还童之后,曾入梦遇仙。两位仙佛在梦中说了些与我有缘之事。 其中一件就是林兄一家中毒之事,而另外一件,就与令孙这块宝玉有关。” 贾母的手在袖子里攥紧了拳头:“还请先生名言,这玉究竟是何宝物,与我孙儿是何缘分?” 贾雨村笑道:“说起这玉,乃是上古年间,天塌地陷之时,女娲娘娘用来补天所炼的七彩神石。 只是女王娘娘补天的神石最后多了三块,逸散在深山大泽之中,吸收日精月华,终成神物。” 屏风后面传来窃窃私语声,贾母也大出意外:“三块?那另外两块在何处呢?” 贾雨村正色道:“其中一块得道很早,仙界人称石矶娘娘,在封神之战中败于哪吒,从此消失于天地之间。” 《封神演义》此时在红楼世界中尚未出现,但民间对哪吒的传说却一直都有。 只是故事并未完全成型,只有一个简单的闹海的故事,像石矶娘娘这类支线任务,人所不知。 此时贾雨村说道石矶娘娘被哪吒击败,神魂俱灭,屋内众人都不明觉厉,不敢插话,等着贾雨村细说。 贾雨村便将哪吒与石矶娘娘之间的恩怨情仇讲了一遍,当然不是最近大火的百亿大电影里的魔改版,而是《封神演义》中的正版情节。 众人听得心动神摇,尤其是贾母,她本就喜欢这些神魔故事,如今由一个有仙缘的人说出来,如身临其境,更是难以抵挡。 红楼世界是个特殊的时间线,它是个虚拟的朝代,在现实世界中大概是明朝,可与现实又颇有不同。 按红楼原著看,书中的才子佳人们,对唐诗宋词的引用信手拈来,所以在唐宋之时的历史与现实并无不同。 而最能说明年代的,其实是原著第二回《贾夫人仙逝扬州城冷子兴演说荣国府》中,贾雨村的一段话。 当时冷子兴说贾宝玉喜好在脂粉堆中混,没有出息,贾雨村曾有一段精彩的论述,说明贾宝玉这类人,历史上一直都有。 他说此类人乃是天地阴阳之气化生的,既不能成仁人君子,也不能为大凶大恶,而是会成为奇人。 原文说:“如前代之陶潜、阮籍、嵇康、唐明皇、宋徽宗、秦少游,近日之倪云林、唐伯虎、祝枝山之流……” 纵观全文,唐伯虎和祝枝山应该是书中提到的最晚的人物了,可见红楼世界至少在嘉靖年左右。 有人可能会说,主流观点认为《红楼梦》是以明写清,真实时代时间应该是清朝。 这个不抬杠,就是以明写清,明面写的是不是也是明朝时段?所以《封神演义》还没出版呢。 等贾雨村讲完这段故事,贾母才想起来这才是第一块,赶紧问道:“那第二块石头呢,又在哪里?” 。 第三十一章 青埂峰上忆旧事 贾雨村深吸一口气:“第二块石头的来头更大,石头中孕育出一个天生地长的石猴,就是齐天大圣孙悟空。” 《西游记》在红楼世界中同样尚未成书,民间流传过一些零散的玄奘取经的故事。 其中也有一个叫孙悟空的徒弟,但形象模糊,往往是以白衣秀士的模样出现的。 而贾雨村心目中的孙悟空形象则要丰满高大多了,从石破天惊,猴王出世,到大闹天宫,被压五行山。 再到辅佐唐僧,收八戒,降沙僧,一路踏破八十一难,终成斗战胜佛,这一切讲完,怕得几百章。 所以贾雨村只大略讲了讲大圣的高光时刻,就已经把屋内众人听得目眩神驰,舌挢不下,震惊不已。 其实这类神魔鬼怪的故事传说,大家也都听到过,演戏时也看到过,何以这次如此震惊? 实在是因为孙悟空的艺术形象实在太强悍了,在他的精神气势面前,所有神魔鬼怪,佛祖神仙都是渣渣,不堪一击。 而且最重要的,还是讲述人的不同。其他演戏说书的,那都是在讲神话传说,而贾雨村却是在当仙佛的嘴替。 这些话从仙佛嘴里说出来,那就不是神话传说,而是人家职场社会里的日常八卦,家长里短了,带着一种随意的高不可攀。 这就像你某个朋友,用一种随意淡然的语气,提起他和某个大人物的日常,会让你不明觉厉一样。 贾雨村前世有个朋友,就喜欢说他混迹在天上人间的那些日子,听起来似乎和很多大人物都能勾肩搭背一样。 一直到很久以后,贾雨村才知道,那个朋友不过是在天上人间当过几天服务员,打扫用过的卫生纸的那种。 天宫一窥,人间就不值得。不经意间的装逼,才最致命。 被贾雨村装到的满屋人,鸦雀无声,连贾宝玉都忘记了自己此时的被动局面,忍不住问道。 “那……那第三块,就是我这块?” 贾雨村看了贾宝玉一眼,这还是他第一次正眼看贾宝玉。 眉清目秀,白白胖胖,符合原著的描写,眼下这副见了贾政,如鼠见猫的神态,也毫无二致。 和其他穿越到红楼世界的人不同,贾雨村对贾宝玉并没有什么恶意,但也没有什么好感。 在他眼里,贾宝玉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还是个有点熊的熊孩子,可以做朋友,不能当良人。 没有元春的勇气担当,却有元春的口无遮拦;没有迎春的老实本分,却有迎春的胆怯懦弱。 没有探春的机智城府,却有探春的敏感脾气;没有惜春的心如止水,却有惜春的游戏红尘。 没有贾琏的敢作敢当,却有贾琏的沾花惹草;没有薛蟠的肆无忌惮,却有薛蟠的双管齐下。 这样一个男孩儿,或许让人看着还有几分可爱,可这样一个男人,肯定不是个值得托付的男人。 贾雨村又看了一眼袭人,却发现袭人也正看着他,目光相遇时,袭人有些心虚地垂下了头。 “不错,这第三块补天石,就是你这一块。此乃神石,刀砍斧凿尚不能伤,何况区区青砖,怎能摔裂?” 听闻此话,贾母长出了一口气,指着袭人道:“这丫头说玉上有裂痕,我那四丫头也说上面有痕,所以老婆子确实吓了一跳。 贾先生解释分明,我也就不怕了。袭人,把玉拿给贾先生看看,那玉石上的痕迹究竟是怎么回事。” 贾母的意思很明显:我虽然相信你,但这玉上毕竟有痕迹,你得解释一下,才能尽信。 贾雨村拿过玉石来仔细看看,摇头笑道:“果然,果然。当日听仙师提起,还不解其意,果然如此。” 贾雨村知道此时是不会缺少捧哏的,果然身边贾政已经先忍不住了:“先生说果然,是何意?” 贾雨村叹道:“这石头乃补天之才,历经万年,早已通灵,虽不像前两块那般神奇,但也不是凡物了。 二位仙师曾说过,这石头上是有字的,偶露天机,只是平时瑞气笼罩,等闲是看不见的。 且此物如此大小,上面的文字自然小如细沙,人眼又哪能看得清楚呢?” 贾雨村这话却不是信口胡说,原文中写过,通灵宝玉历劫之后,回到青埂峰上,重新变成巨石原型。 空空道人路过,看见石头上的文字,抄录下来,才有了《红楼梦》一文,流传天下。 既然如此,想来那石头是天天记录一些东西的,总不会是回到青埂峰才开始写回忆录,哪有那么好的记性。 而且贾雨村既然推测玉石上有字,则看见玉石上的细微纹路,便发现那些纹路是有规则的,自然就印证了这个推测。 此时青纱屏风后,探春轻声道:“四妹,你不是喜好书画雕刻,让琏二哥给你买过一个能放大的镜子吗?” 惜春点点头:“是有一个,不过也不能放得很大,只是拿来玩的罢了。 听说有一等真正的微雕高手,用的是一组镜子,可以放得更大,只是没见过。” 贾母听见两人嘀咕声,心里一动,便吩咐道:“三个丫头,你们可以出来说话。” 三春愣了一下,平时若有男客,她们是一定要回避的,这也是当时大户人家里的规矩。 个人看法:从原著中看,贾府内部大概的回避规则如下: 贾宝玉、贾环、贾兰,这三个出场时,所有女眷似乎都可以不回避,可认为年幼之故。 而贾蓉、贾蔷过来时也没明写过需要回避,他们的辈分和贾兰同辈,年纪虽大些,也是晚辈。 而同为宝字辈的贾琏和贾珍,回避贾琏的场面要少很多,回避贾珍的描写就很郑重。 个人以为,这就不单是辈分和年龄的问题了,很可能跟亲疏程度有关系。 而从辈分上看,贾政、贾赦作为贾府中辈分最高的男性,他们出场时,女性基本都是要回避的。 所以可以总结的规律就是:女性长辈可以不回避男性后辈,而女性后辈要回避男性长辈。 同辈者不确定,以个人特点、年龄、受宠程度、名声好坏区别对待。 但在某些场合下,例如大宴开始前,众人祝寿时,是可以有例外的。 所以此时贾母让三春出来见贾雨村这样一个男性长辈外客,就显得十分突兀了。 贾政看了母亲一眼,贾母也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贾政虽不知母亲何意,但也没有出声。 三春从屏风后走出来,站在林黛玉身边,随着林黛玉的身份,向贾雨村行了晚辈之礼。 贾雨村拱手还礼:“四小姐既然有放大镜,可以拿来看看,虽然看不清楚,也应该能看到是文字。” 。 第三十二章 黛玉心解石头记 惜春果然让丫鬟入画回房去取放大镜来。这放大镜是用水晶磨制而成,晶莹剔透,镶嵌在一个铜把手中。 红楼世界中虽已有玻璃,但受制于工艺,透明度较低,基本都是彩色玻璃,用来做装饰品。 极少数的透明度稍好的玻璃,会被用在窗户上,提高房间的采光,但也达不到做透镜的质量水平。 红楼梦中提到玻璃的地方,主要有凤姐提到的玻璃屏风,以及大观园怡红院中的玻璃窗户。 刘姥姥进大观园时,在宝玉的卧室中看到过一个玻璃镜子,是宝玉整理衣冠所用的。 这些都不是需要极高透光度的应用,而真正的能达到透镜级别的玻璃,此时还没有,只能用水晶制作。 惜春拿着的放大镜,大概能把物体放大到十倍左右,在当时已经算是不错的玩意儿。 一群女子拿着放大镜,接着烛火仔细地看着那块玉石。其中眼力最好的两人是惜春和黛玉。 在放大镜之下,原本平滑玉石面上那若有若无的细痕,变得更清晰了些,也能看出并不是简单的划痕了。 那每一道细痕中,都填满了笔画,那些细痕分明就是有一排排的文字组成的。 只是文字实在太小,众人都看不清楚其中的单个字,只有眼神最好的惜春惊喜地喊起来。 “我能看出来了,确实是字,确实是字!有些笔画简单的字能分出个数来!” 众人大喜:“什么字,什么字,念两个出来看看!” 惜春揉揉眼睛:“开头的清晰些,好像个‘无’,有个‘才’,后面看不清,第二句有个‘一’有个‘入’。 都是笔画少的,笔画多的看不清。而且这些字都集中在玉的最上面,只有几行字,下面都是空白的。” 林黛玉心中一动,抢过放大镜来,径直地看向文字的最下方。 中间的文字混在一起,很难看清楚,但头尾的文字,因为前后都有留白,就容易一些。 她两双平时有气无力的眼睛,此时瞪得大大的,累得连泪水都要流出来了,终于看清了几个字。 “x宝玉x见林x玉,x玉,众人x,x时飞x见x太君,说玉为宝,众人以放大xx之,乃x……” x是因为笔画太多,文字看不清,但以林黛玉的聪明,这句话不难补全,她心头震撼不已。 这玉上的文字,竟然是记录此间之事的?那这些年来,它该记录了多少事儿啊? 当然,这些人每天的吃喝拉撒未必会被记录,这玉也不会那么无聊,估计都是大事儿才记的。 可是……林黛玉忽然想到一个可能:这既然是一块通灵宝玉,那么它记录的会不会不止是这荣国府的事儿呢? 它会不会还记录了一些其他的事儿,只要是它随着贾宝玉出世后,这世间发生的大事? 还是它只记录与贾宝玉的生命有交集之人的大事?例如自己,例如贾先生,例如父亲? 林黛玉呆呆地站在那里,被自己的发现震撼得心潮起伏,其他人却已经放弃了。 一个个揉着瞪的流泪的眼睛,惜春还因为离烛火太近,也被燎了点头发,入画正帮她梳理。 “老祖宗,贾先生说得没错,虽然看不清楚几个字,但那确实是字!不是划痕!” 贾母大喜,对贾雨村的疑虑一扫而空,语气也变得愈发尊敬起来。 “先生果然仙缘不浅。不知这玉上文字,与我孙儿可有关系?我是否要找人来抄写?” 贾雨村果断摇头,他知道这玉石上会记录整个红楼世界中,与贾府有关之事,没准其中就有自己的事儿。 “万万不可,此玉石上的文字,乃是天机。凡人窥探天机,只会招祸,不会得福。老夫人慎言!” 贾母吓了一跳,赶紧打消了这个念头,同时扫视了屋内众人一眼,语气出奇的严厉。 “这宝玉上本就有八字铭文,莫失莫忘,仙寿恒昌,世人皆知。 玉上有小字之事,决不可外传!今日屋内之人,都把这事儿烂在肚子里,听见了吗?” 三春并其余大小丫鬟一起答应,只有林黛玉还拿着那块玉,因为想得太多,看起来就像在发呆。 贾母看了袭人一眼:“以后不要大惊小怪的,这是七彩神石,是摔不坏的!” 贾母的语气中带着不满,袭人何等精明,身子微微一颤,赶紧跪下回话道。 “是,老太太,我因为太紧张宝二爷的命根子,一时慌了,失了分寸,请老太太责罚。” 贾母撑起身子,亲自走到林黛玉面前,从她手里接过玉来,递给袭人,让她替宝玉戴上。 然后把林黛玉搂在怀里,眼泪也掉下来了,此时玉石无恙,宝玉的命根子没问题,她的心自然滑到第二顺位了。 想到方才这一番混乱,背井离乡,初来乍到的外孙女该是多么委屈,多么惊慌,多么无助,多么心酸。 贾母的心就像被狠狠揪了一下那样疼。不是拿手指肚揪,而是用手指尖,只揪住一小点点肉,使劲揉捏的那种疼。 “我的好玉儿,都是袭人丫头,失惊打怪的,让你受惊吓了。你说,怎么责罚她,给你出出气。” 在和贾雨村对过眼神之后,林黛玉的委屈劲其实已经过了,但此时趴在贾母温暖慈爱的怀里,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老祖宗快别这么说,不过是大家都关心表哥罢了。若不是先生跟我说过此玉为神物,不会损坏,我也会慌得不得了呢。 总是我自己不听话,舅母明明提醒过我,不让我招惹表哥的,我偏偏又招惹了,冤不得袭人姐姐。” 贾母一愣,林黛玉明显感觉到贾母的胳膊硬了一下,就像攥了一下拳头似的,随即又缓缓放松了。 “是吗,你舅母也是一片好心。她也是怕宝玉惹你生气罢了。其实宝玉性子很好的,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 林黛玉在贾母的怀里,小脸儿正好从贾母的臂弯中露出半个来,看向贾雨村的方向。 见贾雨村高大的身影,将贾政整个挡住了,料想其他人也看不见自己的眼神,就冲贾雨村调皮地眨了两下。 贾雨村会意的一笑:行了,我知道你不是个受气的人,如此我就放心多了。 你不动声色的一句话,就让贾母知道王夫人的小心思了,也让贾母明白,袭人今日之举,只怕未必都是自己的主意。 虽然你未必喜欢贾宝玉,未必愿意留在贾府。但你愿不愿意是一回事,她们如何对你又是另一回事。 很多人都这德行,把自己、自己家、自己的孩子当成宝,好像谁都垂涎三尺,不怀好意。 这是病,得治。 。 第三十三章 绣图不识春风面 当处理完摔玉这件事儿后,贾雨村又被贾政硬拉着吃了晚饭,这才得以告辞而去。 席间贾雨村特意给贾政多灌了两杯酒,然后给他灌输了一番“玉不琢不成器”的道理。 然后贾雨村跟着单大良离开时,就看见贾政豪情万丈,脚步踉跄地奔着贾母的屋子去了,顺手还拎了根棍子。 虽然知道有贾母护着,贾政肯定是打不成的,但估计贾宝玉又会被吓得抱头鼠窜一次。 贾雨村倒不是有心恶作剧,而是他真心觉得,贾政的没事不打,有事往死里打的教育方法是不对的。 平时多流泪,出事少流血,平时有错就打打,就出不了大事儿,也能增强贾宝玉的男子气概。 出了贾府的正门,老张和瞎老太太已经等在大门口了。张月如则跟在林黛玉身边,没有出来。 这是路上就说好的,无论如何,让张月如先陪林黛玉呆一段时间,等林黛玉适应了,再定去留。 按理说,贾雨村是官身,又有差使,是可以去住驿站的,只是老张和瞎老太太不好安排。 住驿站是要有明确身份的,老张还可以说是仆从,瞎老太太就不好编了,总不能说这是个盲剑客,是自己的护卫吧。 但真要租个院子,又不知道以后的去向,不知道能不能久住,租期长短都不合适。 所以单大良直接在宁荣街附近找了一家叫三方的大客栈,包下了其中的一个小院,内含一间上房,两间中房。 大客栈中都有这种单独的小院子,是专为赶路的大户人家,或是进京赶考的举子准备的。 讲究个闹中取静,私密性强,住着舒服。价钱虽不便宜,但一天一结,随时可以走,比租房子方便划算。 住进院子,安顿好后,单大良才行礼离去,并且在柜上付了三天的帐,然后又把掌柜地叫到一旁。 胖掌柜点头哈腰:“单大爷,你还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小人一定照顾好贾老爷的。” 单大良小声道:“若是贾老爷晚上读书,需要加个被褥啥的,又不好意思开口,你可有点眼力见儿。 读书的老爷们脸皮儿薄,总是想要又不说。若有所消遣,一并记在账上就是了。” 胖掌柜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单大爷放心,小人开客栈这么久,自然轻车熟路,不需多说。” 老张和瞎老太太车船劳顿,在贾府又吃了顿饱饭,早已在两间中房内睡着了,比赛似的打呼噜。 贾雨村正要关门时,胖掌柜带着一个伙计,端着一盘酒菜和一大木盆热水来敲门。 “老爷,这点酒菜是本店的一点心意,老爷晚间读书时,可以小酌一杯,增添点情趣。” 贾雨村见小菜精致,自己在贾府确实喝酒多,不算饱,也就微笑点头,笑纳了。 “这盆热水,请老爷烫烫脚,解解乏。另外,这几条手帕,老爷烫脚时看看,看哪个好,就招呼小人一声。” 贾雨村正在脱鞋袜,闻言一愣,从胖掌柜手中接过那几条手绢,打开来一看,顿时哑然失笑。 那是几条香喷喷的手绢,手绢上不知是请谁先画后绣的,每条手帕上都是一个美人。 左上角还绣着名字:珍珍、爱爱、怜怜、月月、星星、王刚…… 绣功不错,栩栩如生,连眼神都绣出来了,眉目含情,千娇百媚,有拈花轻嗅的,有团扇半掩的,还有吹着一根箫地。 见贾雨村看着手帕不说话,胖掌柜以为贾雨村不好选择,遂殷勤讲解道。 “老爷,若是单看面容体态不好抉择,还可以深入了解一下!” 说完胖掌柜拿过手绢来,扔进热水盆里。片刻之后,手绢上的绣画发生了奇妙的变化。 绣成衣服的针线颜色尽褪,变成和手帕一样的淡青色,而衣服里面露出一个个白如凝脂的玉体。 姿势自然是没变的,但一个人穿衣服站着和不穿衣服站着,区别实在是太大了,连贾雨村眼睛都睁大了。 胖掌柜眯着眼睛笑道:“这都是今年新绣的,保证货真价实。 不会像某些骗您去游玩之地,等您到地方才发现跟之前看到的差了好几十年。” 贾雨村捞出手绢,看着上面美人的衣服一点点又穿回去了,忍不住哈哈大笑。 “去吧去吧,老爷我明天有事儿,不能晚睡。等有我机会的,让你赚这笔钱。” 胖老板毫无失望之色,弯腰捞出其他的手绢来,见贾雨村捏着手里的那个不放,便点头哈腰地赔笑。 “老爷言重了,这都是城中的青楼和花船寄放在小人这里的,小人这三方客栈,只是提供个台子罢了。 平时这些都放在客栈柜台的平台上,所以他们叫小人这里是三方平台,赚个辛苦钱罢了。 老爷手中的珍珍乃是醉红楼的上门花魁,吹拉弹唱无一不精,老爷留着擦脚,有事儿随时喊小人就是。” 说完胖老板告退,贾雨村烫着脚,喝酒吃菜。第一杯酒刚到嘴边,他就微微顿了一下,随即微微一笑。 随即将手中的酒倒在热水盆里,又将酒壶拿起来,往盆里倒了一半。 然后继续吃菜,边吃边欣赏着手绢上的美女,过一会儿泡一下水,保持温度…… 正在酒足饭饱,准备睡觉时,忽听有人敲门,贾雨村伸了个懒腰。 “是掌柜的吗,既然来了,把酒菜木盆收拾了就是。其实明天收拾也无妨的……” 门被轻轻推开了,一个穿着一身黑斗篷的女子闪身进屋,伸手轻轻一摘头上套的昭君帽,一头青丝顿时垂了下来。 烛火之下,这女子的一张脸冷如冰霜,眼神中带着怨愤和不屑,尤其是看见木盆上飘着的手绢时。 她的脸和妙玉有几分相似,但不及妙玉美丽,看起来也大了几岁,裹在黑斗篷下的身材也明显更成熟。 贾雨村眉毛一挑:“姑娘,你走错房门了吧?” 女子冷冷的一哼,声音里带着屈辱的颤音:“别装了,你不是贾雨村吗?我跟掌柜的核实过姓名和院子了。 既然你点我来,就快点动手吧,我不过夜的。完事了我得趁天黑再回去,车子还在客栈外等着我呢。” 贾雨村抬起脚来,下意识地要用手绢擦脚,想了想,还是放下了,用床边的衣服擦了擦脚。 “我谁也没点,而且你好像也不在这些手帕上啊?谁告诉你要来这里的?” 那女子雪白的脸上露出羞愤的神情,在她看来,贾雨村就像是抓住老鼠的猫一样,不肯痛快的吃掉,非要玩弄到过瘾。 “我当然不在手绢上!要不是你们威胁我家人,我怎肯上门来?你何必装模作样,羞辱与我?” 贾雨村的眼睛越过这女子的脸,看向漆黑的窗外,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看来是有人觉得懂我的心思啊。既然姑娘来了,那就好好陪陪我吧。” 。 第三十四章 深夜击鼓诉奇冤 三方客栈的大门外,有两个巡逻的捕快,正在心不在焉地装模作样,目光却一直瞟着大门。 “进去多久了,怎么还不喊呢?忘娘不会是假戏真做,舒服得不想喊了吧?” “不可能,这女人倔强得很,若不是为了女儿,早就寻死了,王大哥也得不了手啊。 这次为了让她出马,王大哥下了血本儿,答应她只要立了功,就放她和女儿走。” “你说王大哥真舍得放人吗?这忘娘可是个难得的大美人儿啊,据说和姑苏城里的妙玉有一比。” “嗨,要说美是美,但也达不到妙玉的程度。也就是忘娘同样占了个冷艳罢了。” “也对,男人都这副德行,这女人就像酸梅汤,只要一冷冰冰的,立刻就比常温的值钱。” “别废话了,仔细听着点,要是忘娘喊了一声,被咱们错过了,咱们可吃不了兜着走!” “要我说,忘娘进去有会儿功夫了,咱们就直接冲进去不就行了?” “不可,王大哥说了,捉贼捉赃,捉奸捉双。那姓贾的不好对付,咱们得带着人一起冲进去。 众目睽睽之下,他光着屁股被按在床上,才叫辩无可辩,丢人现眼。” “我这不是怕万一他动作过快,忘娘还没来得及喊,他就结束提裤子了怎么办?” “这……应该不会吧,我还从未见过如此迅捷之人,难道你是以己度人?” “你放屁!老子号称撞穿墙……” 就在此时,一声大喊刺破夜空,整个客栈的人几乎都听见了。 “来人啊,有刺客!快来人啊!” 两个捕快愣住了,等了许久的喊声终于出现了,可这也不是女人的喊声啊,这是男人的喊声。 这就像刀斧手等了半天的摔杯为号,结果发现摔杯的不是孙权,而是孙权他妈,那这个信号还算不算数呢? 可不等这两个捕快醒过神来,被喊声惊动的客栈里的客人,街边上其他巡街的捕快,甚至五城兵马司的巡城兵马,都迅速冲了过来。 并不是大康的出警速度真的都及时到这个程度,而是要分地段,这是什么地方?京城啊!荣宁街啊! 除了皇宫之外,四王八公府邸所在的地段,那都是京城的黄金地段,好几十万一平米的那种。 基本上任何朝代,捕快等治安力量赶到的速度,都和地价是成正比的,从无例外。 所以任何朝代的人,只要一有了钱,就会在黄金地段买高价住宅,除了上私塾方便,最重要还是安全。 胖老板面对冲进客栈的捕快和兵丁,整个人都懵了,客栈里的其他人也都从窗户里探出头来,安全吃瓜。 当众人循声冲到贾雨村住的院子里时,映入眼前的一幕,让人有些匪夷所思。 贾雨村衣着齐整,那不是一般的齐整,而是一身簇新的御史官服,连官帽都戴上了。 脚下穿着朝靴,手中拿着腰牌,正指着穿着兜帽黑斗篷的女子大声怒斥。 “大胆刺客,竟敢行刺朝廷命官,你不要命了吗?” 被惊醒的老张光着脚站在贾雨村的身前,手里抓着一张板凳,一副要上就先上我的忠仆形象。 瞎老太太睡得更熟,此时才被喧哗声惊醒,习惯性地揉了揉眼睛——然后发现并没有什么用,拿起拐杖,先保护好自己。 黑衣女子一脸懵逼,瑟瑟发抖,语无伦次:“不不不,我不是来行刺的,我只是被派来服侍老爷的。” 贾雨村义正言辞:“放屁!我问你,是谁派你来的?” 黑衣女子咬咬牙,忽然下定了决心:“分明就是你让人在花船定了我,妈妈才会派人来的,你怎么不认账了呢?” 贾雨村冲着冲进来的众人一拱手:“本官是回京城述职的御史,今日请各位做个见证。 这女子深更半夜,忽然登门,号称要服侍我,却在我酒中下毒,想要行刺本官! 本官要向顺天府报案,究竟这三方客栈是黑店,还是另有人要害我,必要审问清楚!” 贾雨村亮出御史身份,顺天府捕快和五城兵马司的兵丁都不敢怠慢,立刻将女子和胖掌柜都控制住了。 贾雨村让老张带着瞎老太太跟上,自己昂然随着众人去顺天府,不少吃瓜群众不顾天黑,也跟随其后。 五城兵马司的兵丁阻拦,说已经宵禁,除了打更巡夜,或是领了牌票可以夜间活动的商贩,寻常人不可上街。 吃瓜群众们则纷纷表示:“我等都是此案证人,岂是寻常人?岂有审案而证人不到之理?” 那些兵丁无可奈何:“当证人又不是什么好事儿,你们何以如此热心?” 众人笑道:“这女子如此姿色,当属花魁。花魁上门刺杀官员,这等事几辈子遇得上?岂可错过?” 顺天府尹袁华本已睡下,想不到有人击鼓,顿时大怒,喝令衙役捕快,趁自己穿衣服的功夫,先把击鼓之人痛打一顿。 不管是哪一级的衙门,门口的鼓都不是随便可以敲的,所谓击鼓鸣冤,那得是正规渠道走不通了,才能直接去击鼓。 所谓正规渠道,就是先写状纸,通过衙门专门接受状纸的文书投递,官员看了状纸后,觉得值得立案审理,才会升堂审案。 如果官员觉得此事太小,芝麻绿豆一般,压根不值得升堂,那就会驳回状纸,让告状地去找里长或族长评理去。 也就是说,张家的猪吃了李家的糠,赵家的瓦砸了王家的窗,娶的媳妇和媒婆给的画像货不对板…… 这些个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自有基层调解人员,根本没资格上堂审理。 如果你觉得不服,坚持认为隔壁老王偷看洗澡这事儿对你家造成了重大伤害,那就可以去击鼓了。 击鼓之后,官员会让人查看你是否递过状纸,若是递过被驳回了,击鼓无罪。 如果你没递过,直接击鼓,那就是没走过正规渠道,先打一顿,再审案。 而还有一种情况,不管你走没走过正规渠道,都要先挨一顿打,那就是下班时间击鼓。 官员也是要下班的,下班之后也是要休息和嗨皮的。如果你不让人家嗨皮,人家自然也不让你好过。 但当袁华穿好官服上堂之后,看见站在堂下的贾雨村一身官服,先是一愣。 等听贾雨村说完案情后,袁华看向堂下跪着的黑衣女子,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妈的,早就告诉他们不要搞什么上门服务,这下不管结果如何,作为京城治安主管部门,老子都要倒霉了! 。 第三十五章 顺天府尹圆滑官 袁华看向黑衣女子:“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青楼花船上的,是因何到贾大人院子里的?又因何下毒?” 黑衣女子看了贾雨村一眼,低声道:“奴家叫忘娘,是烟雨船上的。因妈妈差遣,说贾大人定了我。 烟雨船的马车送我来的,马车现在就在堂外等着呢。奴家只是欢场女子,万万不敢下毒。” 贾雨村指着捕快手里拎着的酒壶:“府尹大人,酒壶就在此处,里面是否有毒,一查便知。” 顺天府里不缺验毒的专业人才,片刻之后,验毒的人就神色复杂地抬头看向袁华。 “大人,这……这不是毒药,是……是合欢散。” 袁华一愣:“忘娘,这合欢散,正是你青楼花船常用之物,还敢说不是你下的药?” 忘娘大惊,连连磕头:“大人,我真的没下药啊!从我进屋,贾大人就没让我靠近过,一直在盘问我。 我说是他定的我,他矢口否认。我想给他倒杯酒喝,他也不肯喝。 后来我不耐烦了,想着早点完事早点回去,就伸手想替他解开衣服,谁知他竟然高喊有刺客!” 袁华想了想,目光锁定了跪在地上的胖掌柜:“何三方,这酒菜既然是你送的,自然是你做的手脚了?” 胖掌柜何三方连连摇头:“小人冤枉,小人冤枉啊!酒菜都是好的,至于药从何来,小人不知啊!” 袁华喝道:“客栈是你的,夜间来客,长驱直入。这女子若无你指点,又怎能直接进入贾大人房中?” 何三方眨眨眼睛:“大人,这……这客人下定,女子上门,本就是寻常事,我岂能阻拦? 送贾老爷来住店的,是荣国府管家单大良,是他提醒我问问贾老爷女子之事,看他是否需要的。 何况我送去手绢时,贾老爷虽然没说什么,却留下了一个手绢,我自然以为他后来动心,自己派人去定了。 手绢放在我的三方平台上,我不过抽个头儿而已,其余之事,小人岂敢多管?” 袁华沉思片刻:“来人,将荣国府单大良、烟雨船的妈妈带来问话。” 袁华的师爷在旁边小声道:“大人,荣国府可不好惹,烟雨船是忠顺王爷名下的,这两家是不是都得先知会一声?” 袁华的声音更小:“我岂会不知?一边派人去带人,一边派人去知会。御史遇刺,事关重大,流程还是要走的。” 荣国府离顺天府很近,单大良很快就跟着官差来了,一脸茫然地跪在地上,看着堂上众人。 官差偷偷告诉袁华,他们先求见的贾政,贾政一听说是事涉贾雨村,很痛快地就让单大良出来了。 单大良虽然贵为贾府管家,但他并无官身,因此上堂也只能跪着。 袁华问道:“单管家,何三方说你提醒他给贾老爷送手绢,此事你可承认吗?” 单大良惊讶得张大了嘴,半天才点点头。 “回大人,确有此事。我见贾老爷年轻力壮,血气方刚,想他一路奔波,或想有所消遣,并无歹意。” 说着单大良委屈地看向贾雨村,眼神的意思是:我请你嗨皮还请出错来了?你也太难伺候了吧? 我单大良迎来送往,伺候过这么多贾府贵客,还从没有遇到过你这么难伺候的主儿! 过了一阵子,烟雨楼的妈妈如烟也到了,上堂就是顺势一跪,扭出了一个s型,手里拿着小手绢捂着嘴开始喊冤。 “青天大老爷呀,我们都是靠伺候男人吃口饭的弱女子,哪有胆子敢暗害人的呢 别说是官爷了,就是普通客人,我们也不敢呐!” 袁华用手指敲敲桌子:“先别急着喊冤,我问你,是谁跟你那儿定的忘娘!” 如烟一甩手绢:“贾雨村贾老爷呀!这不能有错,我账本上记着呢。收了十两定钱,姑娘回来时得再带十两回来啊。” 袁华指了指贾雨村:“可是这位贾老爷亲自去定的吗,你给我看清楚了,不要胡说八道!” 如烟仔细看了贾雨村两眼,摇头道:“不是,既然是送上门去的,哪有老爷本人亲自去定的呢?是一个中年男人去的。” 贾雨村冷笑道:“我随身只带着两个仆从,都在这儿了,你可以看看,是不是他们?” 如烟看了看老张和瞎老太太,连连摇头,袁华又指了指胖老板:“可是此人吗?” 如烟仍然说不是。再看单大良,如烟依旧是摇头否认,表示并非此人。 袁华让他描述那人的长相,如烟皱着眉头,连脸上的粉都皱得掉下一层来。 “是个中年男人,比贾老爷矮点,比奴家我高点,比贾老爷瘦点,比奴家我胖点,比贾老爷老点,比奴家我年轻点……” 说了半天也是白说,如烟说实在是记不清了,一天接待那么多客人,只认银子谁记得人啊! 袁华看向贾雨村:“贾大人,这酒只剩半壶了,那半壶是大人喝了吗?” 贾雨村点头:“不错,是我喝了。” 袁华眯起眼睛:“既然酒中有药,大人喝了之后何以神智清明?大人既然能知道壶中有药,又为何明知故喝呢?” 贾雨村冷笑道:“我开始自然不知道酒中有药,喝了半壶后才觉得不对劲。 幸亏我吃过仙药,返老还童后,仙药药力尚有余剩,这才帮我挡住了药劲,没有落入陷阱。 先有客栈送药酒在先,后有这女子不招而至,这分明是有人给我设套,想要刺杀本官!” 袁华心说先给你喝春药,再派女子到你房里,设套是肯定的,刺杀你却未必,也不明白贾雨村为何咬定是刺杀不放。 但听了这番话,袁华已经彻底想起来贾雨村是谁了。 这些日子,被罢免的官员贾雨村,遇到神仙,返老还童之事,在京城中也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 据说太上皇和今上对此都没表态,但今上下了旨意,给贾雨村巡盐副使的官职,回京述职,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不管明天贾雨村面圣能不能活着出宫,至少在面圣之前,贾雨村决不能出事儿,否则自己这个顺天府尹就有罪! 袁华为官几十年,在顺天府尹位子上也干了五年了,深知京城卧虎藏龙,今天的事儿没那么简单。 但要把不简单的事儿变得简单,本就是顺天府尹的最基本能力。 袁华现在的第一目标不是把案子搞清楚,而是把事情拖到贾雨村面圣之后,到时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若是贾雨村被当今认定为骗子,杖毙在宫里,这案子也就没了,直接放人了事。 若是贾雨村合了上意,飞黄腾达了,没准就不在乎这点破事儿了,到时说两句场面话,也就过去了。 若是贾雨村飞黄腾达,依旧不肯了事,那就从这些人里挑一个最软的柿子,捏一捏。 一边捏一边看贾雨村的态度,如果贾雨村铁了心要出气,那就只能捏爆为止。 所以接下来,袁华表示忘娘有妈妈如烟作证,是自己派她来的,说明忘娘并未说谎,所以不必动刑。 妈妈如烟有账本为证,烟雨船上众多茶壶也作证确实有人给银子定了姑娘,所以也不必动刑。 单大良只是倡议一下何三方拉皮条,虽然有嫌疑,但毕竟没有其他证据,贾府管家,自然也不能动刑。 所以谁都不能打,只有胖掌柜可以。袁华命令对胖掌柜何三方动刑,让他说出为何下药来。 何三方被打得呼天抢地,就是不肯承认下药了,只说那酒拿去时就是好的。 此时师爷偷偷在袁华耳边说道:“无凭无据的,这何掌柜也不能打狠了,这三方客栈,是薛家的本钱。” 如此案子陷入僵局,袁华抬头对贾雨村苦笑道:“贾大人,此案看来非一时半刻能审清。 这深更半夜的,你看是不是这样,我将一应嫌疑人收监待审,咱们等明日再审?” 贾雨村沉吟片刻,点点头:“不过你要保证,这些嫌疑人一个都不能出事儿。 我面圣时会告知万岁被人陷害刺杀,若这些人犯有出事儿的,只怕府尹大人脱不了干系!” 袁华赶紧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就请贾大人回去休息,准备明日面圣述职。” 贾雨村离开前,目光随意扫了一下,和正抬头看他的忘娘目光微一接触,便转身离去。 。 第三十六章 虎兔相逢何须兕 黑夜中,两个小黑人儿正在一间小黑屋里窃窃私语。 “妈的,怎么会这样?不是说那小子很好色的吗?” “没错啊,他在张家湾,为了那个丫鬟,把王二都杀了! 在姑苏城蟠香寺,为了妙玉,把仇都尉儿子都打了!说这样的人不好色,你信吗?” “既然好色,这次为何失手?手绢上的他没看上,我还特意把忘娘送过去了! 人都说忘娘有几分妙玉的风采,他又喝了酒,按理说应该饿虎扑食才对呀! 怎么就成柳下惠了呢?莫非,他跟夏公公一样,也是叶公好龙,有心无力?” “这个……就不知道了,毕竟咱们也没法检查他的能力不是。 只是眼下事情闹大了,该怎么办呢?忘娘和何三方会不会出卖咱们呢?” “放心,何三方贪财怕死,他怎敢出卖我们。何况他就是想出卖,也不知道咱们,中间还隔着周瑞呢。 他要真咬不住牙说了,咱们就推到贾府或者薛家身上。他是周瑞的干儿子,干的又是薛家的买卖,和我们何干? 至于忘娘,她女儿在我们手里,当初老子玩她她都不敢死,现在她同样不敢出卖老子!” “如此甚好,只是忘娘毕竟是在烟雨船上的,这次顺水推舟,坑了忠顺王爷一把,会不会有后患?” “忠顺王爷管的事儿太多了,花船上出点事儿算得了什么,百密一疏罢了。 今上不会因为这点屁事就责怪王爷,王爷也同样不会想太多。但对贾雨村可就不同了。 他本来就得罪过仇都尉,现在又无端的给忠顺王爷惹了麻烦,忠顺王爷还没见面就先厌了他了。” “如此说来,这一局棋还不算全败,仍算是败中有胜!妙哉妙哉!” “哼哼,本来是想让他面圣之前就身败名裂的。官员狎妓虽然不算大罪,但对贾雨村却不同。 他自称遇到仙佛,吃了仙药返老还童,从朝堂传来的消息看,今上本来对他颇有期待的。 若是知道他面圣之前狎妓,还是威逼强上,斯文扫地,自然就不会再信他有仙缘的鬼话了。 想不到贾雨村这厮颇为警醒,还会将计就计,反守为攻,倒是我小看了他了! 但正如你所说,败中有胜,这就是我设计的一石四鸟之计!胜了全胜,败了也还有三鸟!” “哦?竟然如此吗?胜了固然可以得到贾雨村这只大鸟,败了可以让忠顺王爷厌了贾雨村,算一只小鸟,还有两鸟是什么?” “一只是贾雨村和荣国府。因为林如海的关系,贾雨村和荣国府表现亲密,这不是好事。 荣国府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想要控制住并不容易,需要斩断他所有外援,只以我家为靠山方可。 贾雨村前途未卜,若是败了当然好,若是得了上意,则贾府必然趁机结交,以为臂助。 到时贾府这潭死水,就得了源头活水,没准就活过来了,我家又如何掌控利用? 这次贾雨村虽然脱险,却把单大良拉了进来。单大良虽然只是贾府的第四管家,却是贾政的心腹。 经此一事,贾雨村会防备贾政,两人之间的情谊也会大为受损,贾雨村和荣国府之间自然也就断了。” “妙哉!此鸟甚大!而且两人之间既然有了防备,必然会产生摩擦,摩擦越多,鸟就会变得越大!” “……道理如此,另一只鸟则是忠顺王爷,他现在太得今上信重了,这对我们不是好事。 这种事儿一件两件不算什么,但若发生的多了,今上也难免会觉得他恃宠而骄,会收回些权柄来。 何况,若贾雨村真能得了上意,他和忠顺王爷之间两虎相争,我们坐收渔利,这鸟也不算小。” “这……贾雨村区区小官,就算得了上意,也不过是个幸臣罢了,何德何能与王爷两虎相争呢?” “就算不是两虎,鹬蚌相争总行吧?再不济,兔子蹬鹰行不行?哪怕他咬不下王爷一块肉来,弄一身口水也是好的!” 此时,身兼虎、兔、蚌三者于一身的贾雨村,正在一步步地走向那个藏着无数虎、兔和蚌的皇宫。 关于红楼梦中元春的判词,究竟是“虎兔相逢大梦归”,还是“虎兕相逢大梦归”,历来红学家争议不断。 争议的原因是“虎兔”出现的版本早,目前最早的甲戌本中就是“虎兔”,后面很多版本也是“虎兔”。 而且书中元春确实死于虎年尾兔年初的大年初一,也就是她自己的生日那天,所以“虎兔”合理。 但“虎兕”显得更有逼格,更有文化,且“虎兕出于柙,”,既是暗示毁了贾家的是“典守者”的意思,又是暗示贾元春一意孤行撮合“金玉良缘”,是害了自己和贾家的始作俑者。 贾雨村不是红学专家,个人更相信“虎兔”多些,如果问为什么,那就是简单而悲情。 伴君如伴虎,虎君的身边,还有很多狐假虎威的太监狐狸,而贾元春这样的女子,就是活在老虎和狐狸身边的小白兔儿。 每天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强颜欢笑,一不留神就会被老虎和狐狸吃掉,连骨头渣儿都不剩。 所以“虎兔相逢”,不仅仅是代表那个巧合的生辰死祭,更是代表贾元春伴君一生,死于虎穴的悲剧。 而“虎兕相逢”,就没有这种悲情。“兕”是犀牛的古称,这玩意皮糙肉厚的,攻击力惊人。 真的虎兕相逢,那就是你死我活,虎还未必能干得过兕,这是说贾元春惨死,还是说武则天篡位啊? 当然也有人说“虎兕相逢”代表的是太上皇和皇帝之间的争斗,旧势力和新势力的争斗,导致贾元春躺枪大梦归。 这就有点越扯越多了,虽然也有道理,但如果这样扯下去,就会像倒一根线那样,倒啊倒啊,就倒出一头驴来。 所以贾雨村眼中的皇宫,有虎,有兔,至于为啥还有蚌,懂的都懂。 一只长得确实有点像狐狸的小太监走出来,在仪门前接过贾雨村的奏折,侍卫验过腰牌后,带着他往里走。 刚下朝的大康皇帝,康元帝,正在勤政殿里批奏折,小太监把贾雨村带到殿门口,用蚊子一样的声音嗡嗡道。 “万岁,巡盐副使贾雨村,奉旨觐见。” 。 第三十七章 勤政殿中勤政帝 贾雨村十分纳闷,康元帝的工作台离殿门口这么远,这蚊子一样的声音,他能听得见? 莫非这小太监还是绝顶高手,用了什么传音入密的功夫,只是不够密,被自己不巧听见了? 但紧接着贾雨村就知道自己肤浅了,因为小太监的蚊子哼哼根本不是给皇帝听的,而是给站在殿门口的大太监听的。 早在贾雨村离殿门口还有十步远的时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大太监夏守忠就已经看见了,缓步走到殿门口。 听完小太监的文字哼哼后,夏守忠走到康元帝身前十步的位置,用一种极其温柔,极其悦耳的声音开口道。 “万岁,巡盐副使贾雨村,奉旨觐见。” 康元帝就像一个被人从睡梦中温柔叫醒的人一样,从堆积如山的奏折中抬起头来,冲夏守忠点点头。 “让他进来吧。” 贾雨村暗暗点头佩服,这才叫细节啊。想来把皇帝从工作中唤醒,和从睡梦中唤醒一样,都得勤学苦练。 声小了叫不醒,声大了吓一跳,就难免有起床气。这一声不高不低,不疾不徐,不愧是伺候最高领导的大秘。 而且夏守忠站的位置也十分讲究。在他站着的那排金砖上,有几块明显比其他的金砖都更光亮,显然是臣子见皇帝时要停止的位置。 看那几块金砖上的包浆情况,不知道是多少大臣用额头和膝盖盘出来的,今天终于轮到贾雨村了。 贾雨村规规矩矩地上前行礼,下跪。康元帝一直看着他,等他跪下后,才淡淡地开口。 “朕还以为,你会跟朕说,你遇到过仙佛,身负仙缘,不同常人,希望朕开恩免礼呢。” 贾雨村诧异道:“遇到仙佛,又不代表我就成了仙佛。身负仙缘,也依旧是肉体凡身。 万岁开恩免礼,是对臣子的尊重,万岁不开恩免礼,是对礼法的尊重,何用臣子多言?” 康元帝淡然一笑:“你倒是看得通透,却不知世人之心,多不类此。 一旦中个进士,就自以为是星宿下凡。一旦领几天兵,就自以为是战神转世。 得了俸禄宅邸,不念朝廷艰难,以为理所应当;得了清廉名号,不管朝廷脸面,只顾沽名钓誉。 见了些许世面,就以为自己也有了体面;穿上蟒袍玉带,就以为自己也不是肉体凡身了。 却不知道,他们的俸禄宅邸,他们的清廉名号,他们的体面,他们的官职,都是朝廷给的。 离开了朝廷,他们什么都不是,他们不过是一群酸儒,不过是一群武夫,不过是吃不饱饭的饿殍!” 康元帝脸上带着微笑,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却都像冰刀霜剑一样,直刺人心,让人冷得忍不住发抖。 贾雨村却浑然不觉,就好像他身体里本就带着无穷的热量,可以融化世间一切寒冷一般。 “万岁说的是,世人都是知人易,知己难。人若知人长,可为君子;人若知己短,可比圣人。 人在成功时,想到的都是自己的努力和幸运,往往想不起其中还有别人的功劳和襄助; 人在失败时,想到的都是别人的掣肘和破坏,往往想不起其中还有自己的愚蠢和错误。 所以人们说,知己难求,人自己都不知己,又怎能指望别人知己呢?” 康元帝挑了挑眉毛:“知己难求?知己,难求,还能如此解读,有意思。 你可知你刚才若是装腔作势,自恃仙缘,不肯下跪,此时已经是个死人了吗?” 贾雨村点点头:“仙佛点化,赐我仙药,让我再世为人,不是让我来装清高的。 我若是以此自矜,自以为高人一等,甚至产生布衣可以傲天子的愚蠢念头,也自然配不上这份仙缘。” 康元帝盯着贾雨村的眼睛看了很久,似乎想看透那双淳朴、坚定、机敏的眼神之后,藏着一颗什么样的心。 虽然康元帝还不知道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句骚话,但他靠着这一招识破过不少人,这是他的天赋。 可惜他不知道,贾雨村也有一份天赋,这份天赋从早恋时就开始磨炼,到成年后在商场上终于大成,无往而不利。 这份天赋就是,他能让人觉得很容易就能看透他,他的眼神像一汪清水一样,无遮无挡,表里如一。 康元帝终于收回了目光,缓缓念道:“谁说人生无再少,花开花落两度红。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从龙。 这话怎么听着,都像是精心设计好的,要让朕听见的。一个罢官免职的人,凭借仙缘,一步登天,好算计。” 贾雨村抬起头,反而看向康元帝,瞬时间攻守易势,康元帝反而有种偷窥别人反被偷窥的感觉。 夏守忠咳嗽一声,示意贾雨村此举动是不合礼节的,且有刺王杀驾的嫌疑,但贾雨村不为所动。 “万岁,若是诗文可以设计,那返老还童也就可以设计,林如海一家被毒害也就可以设计。 这一切环环相扣,若是臣设计这一切,那就是和盐商蛇鼠一窝,盐商就该咬出臣来。 除非盐商们有更大的图谋,为了让臣见万岁一面,不惜自己倾家荡产,抄家灭门。” 康元帝吃了一惊,身子也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全身绷紧。 诚如贾雨村所说,若真有这样的图谋,那毫无疑问,只有刺杀自己一种可能。 就像太子丹为了让荆轲能有机会见嬴政一面,不惜杀了樊於期,割让城池一样。 夏守忠的反应一点也不比康元帝慢,脚下一滑,迅速挡在了贾雨村和康元帝之间,同时甩了一下手里的拂尘。 勤政殿四角站着的四个金甲侍卫,转瞬就到了眼前,将贾雨村围在中间。 贾雨村一动不动,眼睛依旧看着康元帝,虽然隔着夏守忠,但康元帝感觉自己和贾雨村的目光仍然连在一起。 片刻之后,康元帝淡淡地说道:“都退下,贾化免礼平身吧。” 金甲侍卫退回原位,夏守忠也侧过身子,让两人直接对视,但身子并没有回到原来的位置,仍可随时阻拦贾雨村。 康元帝看着站起来的贾雨村高大魁梧的身躯,喝了一口茶,似乎在掩饰刚才片刻间的失态。 其实他在夏守忠挡过来的那一刻就知道,如果贾雨村真是要刺杀,那就该毫无防备地出手,不可能说这些废话。 何况想在勤政殿里刺杀皇帝,根本就不可能成功。这十步远的距离,就是不可逾越的天堑。 “你原本是个文官,虽然档案中描述,身材高大,器宇轩昂,但并未说你会武。 不过看林海的奏折,和你这一路所为,你的身手很不错,难道这也是仙药的作用吗?” 。 第三十八章 从龙臣解从龙心 贾雨村点头道:“正是如此。臣服药之后,时常会在梦中见到两位仙师。 他们告诉臣,一遇风云便从龙,既是际遇,也是劫数,故赐我一身武艺,满腹玄机,以应此劫。” 康元帝面色一寒:“大胆!有从龙之机,自然是臣子的际遇,你却称也是劫数,难道朕是你的劫数?” 贾雨村面色如常,语气淡然:“万岁,风从虎,云从龙。 风云际会,君臣相知,自然是际遇。可从龙有那么容易吗? 飞龙在天,不会飞怎么从?就算攀龙附凤,直上九天,也早晚飞流直下,难逃粉身碎骨。 龙战于野,不会战怎么从?就算赤胆忠心,以死殉国,对万岁朝廷何用,不过死有余辜。 潜龙勿用,不会潜怎么从?就算豪情壮志,鲁莽无谋,不知潜龙之大势,只会打草惊蛇。 亢龙有悔,不会悔怎么从?就算一腔热血,勇往直前,不懂得适可而止,只会功败垂成。” 夏守忠已经不知不觉地退开了一步,就像贾雨村和康元帝对视的目光中有一股力量,逼得他站不住脚一样。 他有一种感觉,要么,今天康元帝会杀了这个家伙,要么,大康要出现一个极其特殊的臣子了。 “照你这么说,劫数不是龙,而是龙本身要面对的危险,就是从龙者的风险,那你何必还要从龙呢? 既然你有一身武艺,满腹玄机,想来隐居民间,也自然可以安享富贵,平安终老,岂不更好?” “朝廷罢臣官职后,臣已有此心。故而担风袖月,纵情山水。便是囊中羞涩之时,也只以西席为生。 臣至今也不知,两位仙师何以选择臣来赐予仙药,给臣第二次机会,只知天机难料罢了。” 康元帝目光灼灼:“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徽宗好祥瑞,遍地生灵芝。 朕信道,太上皇信佛,就出来一僧一道两位仙佛,给大康降下一位身负仙缘的从龙之臣,这么凑巧吗?” 贾雨村目光炯炯:“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贤臣代代皆有,明君百载难逢,哪一样不是因这凑字? 时来天地皆助力,运去英雄不自由。遇难成祥,逢凶化吉,哪一样不是因这巧字?” 康元帝缓缓站了起来,一股巨大的威压,铺天盖地的向勤政殿的四周扩散,夏守忠的头垂得更低了。 “你若是真是天赐贤臣于朕,何用一僧一道,你就不会说,只有一个道士吗?” 这句话说出口,夏守忠的眼角迅速地瞟向殿外,看殿外有没有离得太近的宫女和太监,还好,没有。 今上信道,太上皇却信佛,你就算是真有仙缘,也该明白,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 你说一僧一道,真的不如说只有一个道士,那样万岁接受你会更容易啊,你不明白吗? 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这大康朝堂,没有人可以公然脚踩两条船,就是有也得是暗处的! 贾雨村看着站起来的康元帝,这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身高不比自己矮,只是面色发白,略显瘦削。 他站在那里,像是在质问贾雨村,也像是在质问自己,更像是在质问另一个人。 既然朕已经贵为天子,为何不能放开手脚,为何身上还缠绕着一根又一根的绳子,让朕举步维艰? “事实如此,臣不敢欺君。臣宦海浮沉,几经风雨,自然也知道迎合之道, 但若只报喜不报忧,只说万岁爱听的,臣与那些欺上瞒下的谗佞小人有何分别?” “大康以孝治天下,世人皆知。朕怎么知道你不是首鼠两端,以此法上下逢迎,东食西宿?” “万岁,为臣者,先忠后孝,还是先孝后忠?忠孝难两全,择忠还是选孝?” 康元帝愣了一下,心说你怎么抢我台词儿呢,历来这都是我质问臣子的话呀。 “你既然作此问,朕倒想知道你怎么看。你倒是说说,忠孝孰先孰后?” “忠孝本为一体,并无先后,自然也就不存在忠孝难两全的说法!” 康元帝又是一愣,这些年他听臣子们掰扯忠孝难两全,已经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没事儿的时候,他自己也喜欢用这个问题来测试臣子的辩论能力,其实胜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过程。 因为在他面前,就没有一个臣子会说出第二个答案来,不管心里怎么想,嘴上肯定都说忠在孝先。 但如果大家都直接说结论,那就失去意义了,在这个结论之前,一定要旁征博引,反复论证,才能下结论。 因为若是太直接地说忠在孝前,不但毫无新意,皇帝还会觉得你缺乏人性,假意逢迎,不值得信任。 所以说臣子想取悦皇帝,实在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必须要忠诚,但又不能太直白地忠诚。 必须要经过慎重思考,引经据典,说明道理,在人性与礼法之间痛苦挣扎一番,再忠诚才有说服力。 皇帝对臣子的期待,就像男人对女人的期待一样,虽然最终目的都是上床,但并非对过程没有要求。 如果女人坚决不肯上床,男人就会觉得女人对自己不够投入,不肯付出,是不爱自己的表现。 但如果女人毫无抗拒,直接脱衣服上床,他又会怀疑女人没有廉耻,过于随意,是不值得自己爱的。 所以男人理想中的女人,应该是经过一番思想斗争,欲拒还迎,甚至还要流泪,但最终还是同意上床。 在此提醒各位女读者,皇帝对臣子的要求,和男人对女人的要求一样,都是很无耻的,大家不要上当。 此时贾雨村说忠孝本为一体,不存在忠孝难两全的说法,简直就像女人对男人说:我爱不爱你和我跟不跟你上床没有任何关系! 所以渣男康元帝顿时就震惊了,他从不知道臣子们还能有这个选项,明明是判断题,结果硬选了 “你倒是语出惊人,朕还真要好好听听,忠孝一体,不会两难,究竟是怎么回事!” 贾雨村淡然一笑:“万岁,如果臣祖父和臣父亲打起来了,臣该帮谁呢?” 。 第三十九章 忠孝自古为一体 嗯?这是什么问题?康元帝再一次愣住了。 沉吟片刻后,康元帝肯定地说:“孝有先后,敬天法祖。长者为尊,你自然该帮你祖父。” 贾雨村痛苦摇头:“可臣母早丧,臣父担心后母对臣不好,没有再续弦,既当爹又当娘。 含辛茹苦,将臣抚养长大。臣之祖父,早年浪荡在外,对子女少有关心,与臣更是毫无感情。 当此时,争斗两人,一是慈父,一是久未谋面之祖父,臣安能忍心忤逆慈父,以助祖父?” 这话就让人很难受了,可这也是人间常有的两难之局,不过难不倒康元帝,因为这是有标准答案的。 “你父亲与自己的父亲争斗,是为不孝。你祖父对下不慈,却未必对上不孝。 虽然你父亲对你慈爱,但不孝为大,你不能因父子之情,而助不孝之人,还是该帮你祖父。” 贾雨村看着康元帝:“大康以孝治天下,那么天下不孝之人,是越多越好,还是越少越好呢?” 康元帝皱眉道:“这话问得奇。以孝治天下,当然是不孝之人越少越好,方为正道。” 贾雨村淡然道:“臣父对臣祖父无礼,是为不孝之人;臣对臣父无礼,亦为不孝之人。 臣若助父,则三人中只有一人不孝;臣若助祖父,则三人中则有两人不孝。 既然以孝治天下,不孝之人越少越好,显然臣该助父亲而不助祖父,方为正道。” 康元帝又愣住了,他已经很久没有在一天之内愣住这么多次了。 康元帝默然思索许久,眼神也渐渐从迷茫中透露出一丝惊喜,就像从严密的防守中,看到一条可以突破的缝隙一样。 可能有人觉得很扯,康元帝怎么会跟贾雨村在这个思辨游戏上费这么大的精力,完全不符合人设。 皇帝有那么无聊吗?跟一个臣子没事在这儿玩头脑风暴? 这么想的人,其实是不了解,身为皇帝最大的痛苦和束缚是什么,那就是礼法。 礼法被设计出来,本身就是一把双刃剑,既可以防止皇帝为所欲为,成为昏君;又会束缚皇帝改革变法,有所作为。 皇帝想干点什么,必须要能说出道理来,否则就干不成。如果要硬干,就会引发激烈反抗,搞不好就会有流血事件。 当然,真正的暴君和英主反而不受这样的束缚,可那毕竟是几百年才出一个的皇帝。 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皇帝,康元帝就深受其苦,太上皇的影响就像无形的五指山,山上还贴着“礼法”这张谒贴。 只要没人能揭开这张谒贴,他被压在山下,无法放开手脚,干自己想干的事儿。 而礼法最可怕之处,就是经过几千年的传承,无数文人修订之后,已经接近完美,难以辩驳。 可贾雨村只用一个很常见的例子,就撕开了礼法的一条缝隙,让人看到礼法并非是牢不可破的。 康元帝顿时觉得贾雨村的模样变得可爱了起来,接下来的语气中也不自觉地充满了期待。 “此事好办,你只要既不助祖父,也不助父亲,只拦在两人中间,以身受之,则可免两难。” 贾雨村点头笑道:“万岁英明。此问从一开始就问父亲和祖父争斗,该助谁,本就是陷阱。 世间之事往往如此,因为问题只给了两个选择,人们就以为只有两个选择,其实很荒谬。 就如万岁所问,忠孝两难之时,如何抉择。却不知忠孝本为一体,根本就不需要选择。” 康元帝急切地说问道:“对君忠,对亲孝,若忠君则害亲,孝亲则欺君,如何能不两难?” 贾雨村正色道:“要解释清楚这件事,就要弄清楚何为真正的孝,而不是死抠礼法。 若父母得病,朝廷征召,则可上书万岁,以求更替。若不可,则当以朝廷征召为先。” 康元帝略感失望,感觉话题又要回到朝臣奏对的老路子上去了,便闷声说道。 “父母有恙,弃之不顾,此为不孝,为国效力,此当为忠,难道这不是忠孝不能两全吗?” 贾雨村摇头道:“父母有恙,未必致命。抗拒朝廷,罪可灭门。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本来父母有可能痊愈,结果因为自己抗拒朝廷,而牵连被杀,这是孝吗? 就算父母一病不起,也得个寿终正寝,死后尚有哀荣。比起死在牢里,死在街头,不是孝顺得多吗? 故而孝有大小,不顾大孝之义,而以小孝之名,为双亲引祸,为祖宗蒙羞,岂是真正的孝道?” 康元帝心中一动:“若是皇帝仁慈,不株连满门,只杀你一人,又怎么说?” 贾雨村苦笑道:“就算只杀我一人,病床上的父母也一样没人照顾了,且兼有丧子之痛,也难痊愈。 我若应朝廷之召,尚可以俸禄雇人照料父母,且父母心中有希望,更易痊愈,不比我被杀了更孝?” 康元帝将抬杠进行到底:“若是皇帝更仁慈,连你也不杀,又怎么说?” 贾雨村笑道:“既然皇帝这么仁慈了,那我上书陈情,请求替换之时,早就准奏了。 如此我得以侍奉双亲,皇帝得仁慈孝义之名,正是忠孝两全,皆大欢喜之事,有何为难?” 康元帝想了想,觉得父母生病这个例子是贾雨村自己举的,无形中降低了难度,自己要应对的局面则更加复杂。 所以他决定自己举例子,不让贾雨村自问自答,才能看出此人是否真的胸有山河,袖藏乾坤。 “若不是父母生病,而是父母不肯让你入朝为官,而朝廷又要征召你,你如何做到不两难呢?” “那就要看皇帝是否仁慈了,我上书陈情,希望皇帝理解我的难处。” “皇帝不仁慈!你不来,就杀你,而且只杀你,不杀你父母!别拿株连来糊弄朕了!” “如此则以大孝为先,入朝为官。若顺父母之意,而我身死,绝祖宗之祀,此为以小孝毁大孝,乃真正不孝。” “……你有兄弟,你死了你祖宗也断不了香火!别拿这个说事儿!” “那也得去,世人皆知父母留难,我不去,皇帝杀了我,则陷父母不慈之名。名誉如天,岂可轻忽?” “你要敢去,你父母就要自杀!命都没了,还怕什么不慈之名?” 旁边的夏守忠都低头咧嘴了,万岁今天是真急眼了,这是好不容易看见缝隙了,非要一杵到底不可呀! “请问万岁,父母以命阻拦我入朝为官,这是什么朝,当的什么官? 莫不是异族篡位,沐猴而冠?如此我不入朝为官,也不为不忠,反而为大忠!” “不是异族篡位,就是朕召你!你父母为人执拗,山野村夫,见识浅薄,就是不肯让你做官!” 夏守忠同情地看了贾雨村一眼,感觉他就像万岁手里捏着的一条泥鳅,四处乱钻,指缝却越收越紧。 贾雨村叹了口气:“这样啊,那我就只能出家了,既满足了父母不做官的愿望,也不违朝廷征召旨意。 大康是从不征召出家人的,万岁也可免去杀其父母而用其子的恶名,也算是我忠孝两全了。” 这也行?康元帝皱眉想想,这也确实符合自己之前所说的,以身受之的思路,也算一个办法。 康元帝默然片刻,终于问道:“若是朕想做的事,与太上皇之意相左,群臣以太上皇之意相阻,朕当如何?” 。 第四十章 天行有道道无常 绕了半天,康元帝终于撕下伪装,抛开云山雾罩,直奔主题了。 夏守忠没想到康元帝第一次召见贾雨村,就会卸甲卸的如此干净,直接赤诚相见,一般不都是应该先培养一下感情的吗? 贾雨村却并不意外,他在林如海府里了解过大康现状,知道康元帝其实已经憋了很久了。 “万岁,于群臣而言,太上皇犹如祖父,万岁犹如父亲,此事刚才臣已经说过了。 群臣若是助太上皇,则对万岁不忠,群臣若是助万岁,则对太上皇不忠。 既然父祖之争,子女当阻拦期间,以身受之。则群臣焉能助太上皇压万岁?也当以身受之!” 康元帝一拍桌案:“不错!太上皇以天下托付朕,朕以孺子之心孝顺太上皇。 若朕与太上皇意见相左,群臣自该以子女之心劝慰调和,以身受责,岂有冒太上皇之名压制朕的道理!” 康元帝兴奋地绕出龙案,在地上踱步。这番道理,他一直说不通透,憋的那是相当难受。 若他强行推行想做的事,以他此时所掌握的实力,太上皇也未必会真的出面反对。 毕竟太上皇选他当皇帝,已经是激烈竞争之后的最优解了。若再起风波,只会两败俱伤。 但群臣自以为手握礼法,也会闹腾得朝野不安。朝野不安,则外敌就容易趁虚而入。 若是其中道理能说清楚,群臣不占理了,自然也就没法闹腾了。至于少数存有异心的,也就会暴露出来。 康元帝深吸一口气,颇有些悲壮地点点头:“有今日之论,群臣立场从此可分明了。只是朕一人的不孝之名,终究是难免。” 贾雨村微微一笑:“万岁不孝之名,从何而来?” 康元帝诧异地看着贾雨村:“如你所说,群臣看朕如父,看太上皇如祖父。 父祖相争,他们固然不能帮太上皇。但朕毕竟与太上皇相争,自然也是不孝之人了。” 贾雨村看着康元帝:“万岁可想过,父既然也是子,祖父既然也是父,那祖父难道就不是子了吗?” 康元帝的脑袋嗡的一声,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有些不甚分明,只是用手指着贾雨村:“你……说!” 贾雨村淡然道:“万岁为天子,天子敬天法祖,替天抚育万民。 群臣为子,万岁为父,则太上皇为祖。万岁为子,太上皇为父,则祖父为何人? 自然是天,须知太上皇也曾为天子,也当敬天法祖,孝顺天道,岂能数典忘祖?” 康元帝连连点头:“对对对,太上皇受命于天,传之于朕,天家一脉,父父子子,即使开国太祖,也是天之子。” 贾雨村笑道:“所以,天行有道,若是万岁欲行之事符合天道,那就是天意,天意,就是万岁祖父之意。 太上皇之意与天意相左,则是万岁的父祖之争。万岁拦在其中,以身受之,乃是唯一可取的孝道,何来不孝之名?” 康元帝满意地看着贾雨村,忽然又想到了一个问题,皱眉道。 “可如此一来,就说明太上皇之意与天意相左,岂不是说太上皇所为不正?这会让朝野不安吧?” 贾雨村摇头道:“天行有道,但天道无常,上善若水,但水有万形。圣人应时而变,以合天道。 太上皇在位之时,所为正合当时的天道,所以大康才能蒸蒸日上,国运昌隆。 而天道有变之时,太上皇以圣人之心,应时而变,将大位传于万岁,自己已经卸下了天子之责。 自此之后,太上皇已无需劳心费力,再观天道无常,这份责任已经是万岁你的了。 便如臣当初为官,自然需要时刻体会朝廷旨意,以替朝廷牧守一方百姓,不敢有丝毫懈怠。 一旦罢官为民,便可心神放松,不管朝中大事,不问权责变迁,只要守法为民就足矣。 此即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反过来说,‘不在其位,难谋其政’,同样也是天道。 所以万岁今日所为之事,看似与太上皇所为不同,其实都是顺天而行,不过是圣人应时而变罢了。” 康元帝哈哈大笑:“通透,通透,不亏是身负仙缘之人,见识的确超凡出尘,不同凡响。 今日之论,朕当让礼部遴选高学名士,著书立说,传于朝野,让人明白天道无常,圣人常变之理。” 康元帝坐回龙案之后,缓缓落座,微笑着看着贾雨村:“听说你昨日夜间,告状告到了顺天府?” 贾雨村点点头:“客栈给臣下春药,又有人通过三方平台给臣点了个冰美人,臣不闹上一闹,只怕洗不清白。” 贾雨村把经过详细说了一遍,康元帝看了夏守忠一眼,冷笑道。 “看来,有人不想让朕见贾化啊。这一手看似简单,倒也难防。” 夏守忠弯腰道:“万岁英明。虽然贾大人举重若轻,化解无形,但其中凶险却不可小视。” 康元帝笑道:“你也懂其中凶险?好,你倒是说说,凶险在何处?” 夏守忠是康元帝从太子时就跟着的大太监,对康元帝的了解可谓从口腔溃疡到痔疮,无人可及。 今日见康元帝龙颜大悦,自然要凑趣一番:“老奴虽是太监,却也熟知英雄难过美人关的。 贾大人返老还童,身强体壮,血气方刚,又逆旅客居,家眷皆不在身旁,想来必有男女之思。 所以即使酒中无药,客栈以手帕诱惑,也有很大的可能会成功,此第一层凶险。 若贾大人念及明日面圣,不敢造次,店家又在酒中下药,意图乱其心智,此第二层凶险。 天幸贾大人身有仙药残留之效,抵住了春药,但对方又冒名顶替为贾大人送人上门。 贾大人若不够警觉,定然以为是帮他寻找客栈的贾府管家送的人情,可能就赏收了,此为第三层风险。 这三层风险中,其实第三层最难。美人在侧,暗室无人,销魂之乐,伸手可得,有几个男人抵得住这样的诱惑呢?” 康元帝大笑点头:“不错,不错,难为你了,倒是说得头头是道。贾化,此事你打算如何了局呢?” 贾雨村不在意地说道:“既有从龙之心,难免在跃龙门时遭遇风暴猛禽,雷火电劫,不足为奇。 此事背后之人可能牵连甚广,臣自当以大局为重。查与不查,全在万岁一念之间。” 康元帝意外地看了贾雨村一眼,按理说不管是谁在背后动手,都必然对贾雨村充满恶意。 对于这样的潜在敌人,贾雨村竟能视之无物,还考虑为朝廷顾全大局,这份胸襟气度,当真不俗。 “你既有此心,朕也不能让你太吃亏。此案朕会通知顺天府,由你决定,查到何时为止,朕相信你自有分寸。 你的巡盐副使,本就是个临时官职,述职之后,当另行授职。以朕看,你就当个……” 夏守忠忽然咳嗽一声,冲康元帝欠了欠身,手中的拂尘指向门外。 康元帝抬头看去,一个身材偏胖,笑容可掬,满头白发的老太监,正从远处走过来。 康元帝深吸一口气,脸上看起来有些紧张,又有些无奈。 那老太监到勤政殿门口,停下脚步,声音喜悦地说道。 “万岁,太上皇听说贾化入宫,想见一见。” 。 第四十一章 大明宫里无明语 康元帝站起身来:“戴权,朕今日早朝时,太上皇和太后还没起床。此时精神可好?” 戴权弯腰施礼,依旧是声音欢快:“回万岁,太上皇和太后早膳进得香,还夸了贾才人做的小菜可口。” 康元帝皱皱眉,最近太上皇提起贾才人的次数似乎多了些,看来是在暗示自己,该适当地提一提位份了。 “太上皇是何时得知贾化进宫的,又是怎么想起来要见贾化的呢?” 康元帝的目光盯在戴权的脸上,戴权却依然笑眯眯的,毫不在意,只是鞠躬回话。 “大明宫的小太监早上到宫门处为太上皇取礼佛的香烛,看见贾大人进宫,回去说了一嘴。 太上皇想起贾大人遇到过仙佛,有些兴趣,便想叫贾大人去闲聊几句,解解闷罢了。” 康元帝站起身来:“既如此,朕也要给太上皇请安,就随你们一起去吧。” 说完也不等戴权说什么,起身就往殿外走,夏守忠赶紧手持拂尘,紧跑两步,到前面开路。 戴权脸上笑眯眯的,和夏守忠并排走在皇帝前边开路,贾雨村跟在三人身后,一同往大明宫而去。 贾雨村看着戴权和夏守忠,一矮一高,一胖一瘦,一个大明宫总管,一个六宫都太监,气场迥然不同,却难分高下。 大明宫如今是太上皇的居所,其中宫女太监侍卫都自成体系,俨然是个宫中之宫,戴权就是大明宫总经理。 虽然六宫都太监职位更高,但夏守忠却管不到戴权,这种关系,就像王熙凤管不到鸳鸯一样。 太上皇见康元帝跟着贾雨村一起进了大明宫,长长的寿眉微微动了动,似乎有些意外。 康元帝行礼问安,太上皇微笑点头,赐座,闲聊了起来,似乎忘记了贾雨村一般。 贾雨村也不着急,神情淡然,双目微闭,就像昨天晚上没睡好,在养神一样,当然他确实也没睡好。 “看到皇帝精神不错,老头子我也开心得很。毕竟是年轻人,精力好,要不人人都想着返老还童呢。” 康元帝点头微笑道:“太上皇的精神也很好,老当益壮,已是莫大的福分了,毕竟古往今来,返老还童能有几人。” 可能有人奇怪,明明是父子俩,为啥不称呼父皇,儿臣这一类的古装剧里常用词语呢? 其实历朝历代,太上皇和皇帝彼此之间的称呼都是很微妙的,但极少有称父皇和儿臣的。 这么称呼的,一般都是皇帝和皇子之间的称呼,而太上皇和皇帝之间,并不会这么称呼。 历史上的太上皇不多,称呼一般分为两派:以刘邦他爹为代表的洒脱派,和以唐明皇为代表的自尊派。 洒脱派的基本直接自称为我,对皇帝就是称呼皇帝,而皇帝则自称朕,对太上皇则直呼父亲。 自尊派的基本上继续自称为朕,对皇帝的称呼也是皇帝,而皇帝就不能自称朕了。 毕竟天无二日,一朝不能有倆朕。所以皇帝只能称为予或孤等,对太上皇则称直呼太上皇。 其实太上皇和皇帝之间怎么称呼,民间既不知道,也不在乎,他们更清楚的是谁掌握着权利。 洒脱派的一般肯定是没啥权利的,例如刘太公,李渊,瓦剌留学生等等,基本都是被迫洒脱的。 自尊派的一般都有些权利,甚至完全掌权,例如李旦,赵构,乾隆等,可见只有权利才能带来自尊。 康元帝这爷俩就比较另类,虽然各握权利,但对外表现的却是洒脱派。 所以太上皇自称我,皇帝自称朕,彼此叫对方的官称,显得尊敬而疏远。 太上皇呵呵一笑:“返老还童的,眼前不就有一个吗?贾化,贾雨村,嗯,好名字。 孟子云:大而化之之谓圣。听起来确实有几分仙气,难怪能得仙缘了。 清明时节雨纷纷,牧童遥指杏花村,这雨村二字也好,意境上颇得佛家随喜之妙。 名字中带有如此之多的含义,但不知你父母为你取名冠字之时,是信佛,还是信道呢?” 康元帝拿着茶碗的手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随即稳住了,品了一口:“好茶。” 太上皇笑道:“茶好还不是因为皇帝孝顺,贡来的新茶都先让人送到大明宫来。 这份孝心,古往今来的皇帝只怕都做不到,只是这样一来,倒还闹出不少的不方便来。” 康元帝知道,太上皇看似是问贾雨村父母的宗教信仰,其实是直接让贾雨村表态。 你号称身负仙缘,现在知道的人也不少了,皇帝既然召见了你,你就只有两个结局。 要么杀你,要么用你。现在既然皇帝没杀你,不管仙缘是真是假,看来你都是有两把刷子的。 既然皇帝严选过了,太上皇的验货就可以不用那么急了,更关注的问题自然是:你打算站在谁那头。 太上皇既然把皇位传给了儿子,其实也没想过要换人,但帝王之心,永远不同于常人。 能把命运控制在自己手里,总比指望儿子一直孝顺到死要靠谱得多,这是人之常情。 别说是见惯了血雨腥风的皇帝,就是民间的老人,在这方面的智慧见识也并不差。 否则为啥老人不到咽气之前,轻易都不分家产呢。真以为《抢枕头》的动画片是拍给小孩儿看的? 康元帝怕贾雨村没有准备,所以才用“好茶”来帮贾雨村暂时转移话题,给他思考的时间。 可没想到太上皇立刻就打蛇随棍儿上,暗示康元帝,有好东西,应该先进献给自己才对。 如果贾雨村真是人才,那也该让太上皇先看看,如果太上皇没有用处,你再用也不迟啊。 康元帝假装听不懂,只顺着太上皇的话头笑道:“哦?朕的孝心还让太上皇不方便了?还请太上皇明示,朕好改过来。” 太上皇笑道:“太后也喜欢吃这茶的,尤其喜欢贾才人泡的茶。经常在我这里泡茶,我和太后一起喝。 太后有时会赏贾才人一杯茶,你猜贾才人怎么说的:她说这是新茶,万岁还没喝到嘴里,她不敢喝。” 康元帝笑道:“贾才人入宫以来,行事很是得体,难得太后也喜欢她的服侍。 她能让太上皇和太后高兴,就是替朕尽孝了,有功。夏守忠,拟旨,封贾元春为凤藻宫女史。” 才人,比普通宫女高一级,属于高级宫女,待遇更好,但并无官职,类似企业中的高级技工。 女史,就是宫中女官了,手下有可管理的宫女了,类似车间主任,级别虽不高,但已经是一个跨越了。 贾雨村看了康元帝一眼,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一丝烦燥,但转瞬即逝,忍不住轻叹一声。 “贾化,我的话你还没回答呢,你父母究竟是信佛,还是信道啊?” 。 第四十二章 佛道一体总归身 贾雨村微笑道:“太上皇目光如炬,从臣的名字里就看出了这许多玄机。 回太上皇,臣的父亲信佛,母亲信道,至于臣,既信佛,又信道。” 有了前面忠孝本一体的讨论,康元帝对贾雨村的回答并不意外。 但太上皇还没经历过贾雨村思想风暴的洗礼,一时间有些愕然,片刻后呵呵一笑,脸上像刀刻一样的皱纹显得越发深了。 “有些意思,难怪你连遇仙都是一僧一道啊。只是佛道之理,虽都劝人向善,却也有诸多不同之处。 我倒想问问看,遇到这些不同之处时,你究竟是更信佛,还是更信道呢?” 小子,别想含糊其辞,蒙混过关。你这般说法,无非是说既忠于皇帝,又忠于太上皇,人人都会这么说。 可只有碰上必须选择的真章儿时,你必须选一方站队时,就能看出你到底是忠于皇帝,还是忠于我了! 康元帝瞟了贾雨村一眼,想看看他是不是对自己投来了求助的目光,若果真如此,自己就要打个岔了。 贾雨村进宫之前,康元帝对他还只是好奇,只想看看返老还童之人是否属实,但并不会如此看重。 历朝历代都有一些神奇之事发生,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谁也说不清楚,所以子不语怪力乱神。 就算贾雨村真的吃了一种药,能返老还童,更感兴趣的也是太上皇,而不是康元帝。 一个人还没真正变老时,是体会不到衰老的可怕的,在潜意识里,年轻人总觉得自己永远不会老。 有句话说得很好:人无法同时拥有青春和对青春的感受。 其实这句话还可以有下半句:人只能同时拥有衰老和对衰老的感受。 所以即使贾雨村进宫之前死在外面了,康元帝也只会有些可惜,而不会觉得自己错失了几百亿。 但在勤政殿里的一番对话,贾雨村展示的学识、头脑和气度,让康元帝已经将他视为神仙赐予的人才了。 虽然各方面能力还有待考核,但这至少是块璞玉,而不是顽石,没准就能一刀开出和氏璧来。 所以康元帝已经做好了为保住贾雨村,小小地顶撞太上皇的准备。 毕竟刚才自己在贾元春之事上已经让步了,太上皇难道不该也让一点步吗?亲父子明算账啊! 但贾雨村压根就没看康元帝,自然也就看不见康元帝暧昧的小眼神儿,只是冲太上皇行了一礼。 “在臣看来,佛道本为一体,并无特例。太上皇学究天人,若有所得,可开解臣一二。” 太上皇捋了捋花白的胡子,看着贾雨村道:“你可知人之肉身,道家谓之香口袋,佛家谓之臭皮囊?” 康元帝的心猛跳了一下。老头子一上来就是大招啊,这么粗暴,难道不应该先来点前戏的吗? 这两个名称,很多佛道经典中都曾提及过,而且佛门和道家对肉身的态度也确实如此。 一香一臭,一个珍重保养,一个毫不在意,态度对立分明,如何能说是一体的呢? 贾雨村淡然一笑:“道家认为肉身是父母所赐,当强身健体,以求长生,故而谓之香口袋。 佛家认为肉身是苦痛之源,是束缚人灵识,阻碍人成佛的牢笼,故而谓之臭皮囊。” 太上皇点头笑道:“不错,有点见识,果然不是招摇撞骗,信口胡说之辈。 那你说说,对肉身的认识,佛道都如此不同,怎能说佛道一体呢?” 贾雨村正色道:“对肉身的珍视和嫌弃,都是佛道之中一部分的看法,并非全部之论。 道家中也有对肉身嫌弃之处,佛家中也有对肉身珍视之时,怎能说两者不是一体呢?” 太上皇眯起眼睛:“这倒是有些新鲜,你倒说说看,能不能说出几分道理来?” 贾雨村洒然道:“道家修身炼体,以为长生。但长生并非道家终极目标,成仙才是。 道家要长生,要成仙,就要斩三尸,收六贼,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灭。 六贼者,眼、耳、鼻、舌、身、意。此六贼与佛家六根相对应,佛家六根生六尘,本就是同理 由此可见,道家对人的肉身也并不全是珍视,也有嫌弃之处,需要与之对抗降服的。 这香口袋就如一间好屋子,但也难免有阴暗肮脏的角落,自然要勤加打扫,不使生尘。” 康元帝暗暗点头,贾雨村“六欲不生,三毒消灭”是出自《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正儿八经的道家经典,太上皇也不能说不对。 太上皇笑了笑:“此为道家嫌弃肉身之例证,那佛家又如何珍视这臭皮囊的呢?” 贾雨村看着太上皇满脸的皱纹:“佛家各流派中,皆有珍视肉身之举。 江南有肉身成佛,以求度化世人。藏区有欢喜双修,以求领悟极乐。少林有以武入禅,以得正道。 这许多流派的修行之法,皆以肉身为根基,难道不是珍视肉身的例证吗?” 太上皇思忖片刻,缓缓摇头道:“虽有例证,依旧不足。你说道家时引经据典,说佛家时自然不能只说表象,也需有经典为证方可。” 康元帝忍不住皱眉,他受母亲影响,从小信道,对佛家研究不深,在他看来,贾雨村举的例子已经足够了。 不错,康元帝不是太后的亲儿子,事实上,包括忠顺王爷,同样也不是太后的亲儿子,太后一生无子。 康元帝觉得太上皇如此说法,无非是故意刁难贾雨村罢了。 可想想也无可辩驳,佛家怎么做的是一回事,只要没明确地说出来就很难算有。 这就像整个大康几乎都知道皇帝和太上皇暗暗较劲,但只要没人说出来,这事就不能算有。 很久之前的王国里,还曾经有过一个光着屁股游街的皇帝呢,在小孩儿说出来之前,那也不能算有。 很久之后的王国里,还会有自杀,互殴,不知道年龄等等,在朝廷没曝出来之前,也不能算有。 康元帝正在绞尽脑汁地想着佛家里有没有什么经典,是对臭皮囊比较友好和珍惜的,贾雨村已经笑了。 “太上皇,你精通佛法,总该知道《杂阿含经》吧。人得其身,如盲龟浮木,万载难逢啊。” 太上皇一下睁大了眼睛,看着贾雨村,神情似喜似怒,手中捻着的念珠却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 第四十三章 盲龟浮木无高下 盲龟浮木,是《杂阿含经》中的故事。其核心含义就是人身难得。 肉身虽苦,六根不净,但以人身修佛,要比众生都更容易。众生在修佛基础这件事儿上,并不平等。 那么人身究竟难得到什么程度呢?故事中说,假如世界是一片汪洋,在汪洋之上漂浮着一块木板。 在这个木板中间有一个洞洞,这块木板就成了类似于武松带的枷,而且中间这个洞洞的用途,还确实跟枷也差不多。 在这片汪洋大海中,有一只海龟……原文里只说是龟,不过讲道理的话,能在汪洋大海中生存的肯定应该是海龟。 这只海龟是只盲龟,它在海里游着,每隔一百年,能有一次机会把头伸出水面。 这只盲龟唯一的目标,就是追上这块木板,把龟的头伸进木板上的洞洞中,便可获得人身。 可整个世界就是海洋,那么小的一块木板,随波逐浪,谁也不知道下一刻漂到什么地方。 而那龟又是个瞎子,即使木板刚好就在它附近,它也看不见,很可能一百年一次的机会就错过去了。 就是在这种匪夷所思的条件下,身残志坚的盲龟从未放弃,坚持每隔百年就以头探洞。 终于有一次,盲龟把头伸出水面时,刚好就钻进了那块木板上的洞洞里,终于得了人身。 这个故事有很多解读,也充满了隐喻,但无论如何,它说明佛家也认可,轮回成人何等不易,要把握机会,好好修行。 太上皇深吸一口气,声音变得有些沉闷:“那你说,既然人身如此难得,对修行也是绝佳的机会,为何佛家还把人身叫臭皮囊呢?” 贾雨村站直身子,双手合拱,神情肃穆:“人身再难得,也无法永远占据。这一点佛道两家都懂。 道家珍爱人身,努力修炼,希望得长生不老,却也只是千年万载,就算最终成仙,也要脱去肉体凡胎。 道家言实,佛家讲虚,佛家既知人身寿短,譬如朝露,万般珍惜,终归虚幻,还不如一开始就看开些。 就如房子再好,总归是租来的,灵识才是自己的本身。与其花费大力气修缮房屋,不如抓紧锻炼本身。 如此有朝一日,房子必须归还之时,自身灵识已经足够强大,可以遨游天下,永驻西方,岂不更好?” 太上皇抓紧念珠,沉声道:“如此说来,佛家终究比道家见识要高一层! 道家看不穿,还一心修缮房屋,佛家看得透,早知肉身虽贵而不长久,所以努力修炼灵识!” 康元帝担心地看了贾雨村一眼,你可不能输啊,咱俩是同道中人,你若输了,以后我在太上皇这尊大佛前也抬不起头了。 “太上皇,臣以为,若按太上皇的说法,其实道家看得比佛家还要透!” 太上皇眯起眼睛,看着贾雨村:“哦?道家看得透?看得透还拼命修租来的房子?” 贾雨村朗声道:“人若一旦看透万事皆空,则万事不为,这种修行,不过是下乘之举。 人若已看透万事皆空,仍在白驹过隙中持奋发心,在朝生暮死中求闻道,才是上乘之举! 太上皇以为佛家比道家看得透,其实不但是误解了道家,同样也误解了佛家! 自古以来,佛道两家的大德之人,都不会拿一个空字为借口,做浑浑噩噩行尸走肉之徒。” 屋内所有人都大吃一惊,不由自主地看向太上皇,康元帝尤其紧张。 他虽然可以为了贾雨村对抗太上皇,但那是有限度的。若太上皇真的暴怒,要杀贾雨村,他该怎么办? 戴权一直嘻嘻的脸,此时也有些僵硬,不那么嘻嘻了。夏守忠奓着胆子,替康元帝当了把嘴替。 “贾大人,太上皇面前,即便是论道讲理,言辞也需得雅量,不可无礼!” 你讲理就讲理,别用侮辱性词汇,虽然你没指名道姓,但屋里谁都能听出你在说太上皇下乘啊。 另外,太上皇啊,人家是在跟你讲理呢,你如果忽然掀桌子,未免就有点太不讲理了。 太上皇的反应比他们想象中要平静很多,甚至还带着点微笑,眼睛也比之前显得更亮了些。 “继续说,我听听,是个什么道理?” 贾雨村半转身指着殿外:“这大康王朝,蒸蒸日上,传到万岁手上之前,太上皇倾注了多少心血? 太上皇佛道精深,岂不知万事皆空?为何还要励精图治,孜孜以求? 万岁承袭祖烈,呕心沥血,焚膏继晷,夙兴夜寐,宵衣旰食,难道也是因为看不透吗?” 太上皇看了看皇帝的黑眼圈,神色也柔和了一些:“既为天子,担天下兴亡,也是无可奈何。” 贾雨村手一挥:“当年蒙古铁蹄踏入神州,长春子亲赴战场,直入汗营,讲天道以救万民,是因为他看不透吗?” 太上皇默然,虽然他尊崇佛家,但长春子这事儿是不能黑的,毕竟当时没有佛家大师挺身而出,或者说可能有,但没有记载。 贾雨村再一拱手:“我大康太祖皇帝,出身佛门,数载听经,不可谓看不透世间万事。 然见山河破碎,民不聊生,遂高举义旗,登高一呼。十年铁甲,血染征袍,才造就这大康盛世!” 贾雨村说别人时,太上皇和康元帝还都默默地听着,听到这一句,都条件反射般地弹了起来,一起拱手。 等贾雨村说完,这才各自归位。至于反驳,就更不用提了,自己的祖宗有什么可反驳的,疯了吗? 贾雨村诚恳地看着太上皇:“太上皇,人生来必死,不过活着时是怎么过的,都将归于无形,这就是空。 但人若看透了这份空,就觉得从生到死之间怎么过都一样了,那就是毫无佛性道心之人。 明知房子早晚会倒,就放任其虫吃鼠咬,倾壁颓垣,却笑话那些修缮房屋之人看不透。 这和那些外敌入侵时,自己不肯上战场,反而还嘲笑那些为保家国,浴血沙场的人,有什么区别?” 康元帝如坐针毡,夏守忠也不敢冒死再给他当嘴替了,只是惊恐又敬畏地看着贾雨村。 戴权早已不嘻嘻了,低着头,紧张地思考着,如果太上皇真的要杀贾雨村,自己怎么想办法甩锅给其他太监。 “贾化,你,真的不怕死吗?” 。 第四十四章 万事皆空也不空 贾雨村淡然道:“臣不想死,但臣之心已经死过一次了。仙佛让我返老还童,从龙入世,臣不敢怕死。” 太上皇微闭着眼睛:“你说的长春子之事,我认可。你说的太祖之事,我更是认可。 但道家重视入世修身,有许多经典都说过。佛家以身为空,可有什么经典说过有为之事吗?” 贾雨村点头道:“唐代禅宗大师青原惟信在《五灯会元》中说过一番话,足见此证。 老僧三十年前来参禅时,见山是山,见水是水——此为下乘,浮云遮眼,看不透万事为空。 及至后来亲见知识,有个入处,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此为中乘,一朝得悟,看透万事为空。 而今得个体歇处,依然见山还是山,见水还是水——此方为上乘,明心见性,万事皆空也不空。” 太上皇嘴里喃喃念叨着:“万事皆空也不空,呵呵。皇帝啊,你打算给贾化个什么官职呢?” 康元帝和太上皇的分工比较明确,四品以上的官员任免,需要太上皇确认。五品及以下的官员任免,无需太上皇确认。 本来康元帝也没打算让贾雨村一步登天,所以都没打算告诉太上皇。但此时太上皇既然开口问了,他也不能不说。 “贾化罢官之前,曾任小府知府,为从五品,朕之意,此番盐务上立功复职,也可先按从五品。 从五品,可以先做礼部员外郎,主持礼部文典的编纂,同时兼个道录司正一。” 道录司正一是正六品,以从五品员外郎,兼正六品官,从品级制度上是没毛病的。 他原本是打算借盐务立功的机会,给贾雨村升到正五品的,这是他不用通过太上皇,掌控的最高级别了。 但太上皇这一问,康元帝就多了个心眼儿,把品级往下降了一级,毕竟贾雨村刚才的言辞太激烈了点儿。 太上皇摇摇头:“贾化毕竟是罢过官的,刚刚起复,不宜做六部官员,品级也要降一降。 否则朝臣不会说他因功起复,只会说皇帝崇道,因他返老还童而起复,如此以来,就成了幸臣了。 幸臣的帽子,一戴上就很难摘掉了,我看你给他个正六品就好,有本事就慢慢升起来。” 康元帝愣了一下,竟然有些弄不清老爹的想法了。平时五品以下,他都不管的呀! 说他不记仇吧,他把贾雨村降了一级。说他记仇吧,他又替贾雨村考虑了名誉问题。 “太上皇既如此说,想来心中已有安排,还请明示,朕替贾化谢过太上皇费心了。” 太上皇没在乎儿子话里有点揶揄之意,捻着念珠慢吞吞地说道。 “京城的巡城御史刚刚出缺,他既然是以巡盐副使身份回来的,干这个就很好。 另外既然皇帝想让他兼道录司正一,所以也兼个僧录司的善世吧,都是六品,正合适。” 康元帝一愣,巡城御史这个职务他虽然之前没想到,但仔细想想,倒也挺合适的。 御史转御史,京城大一级,从七品到正六品,也算升官了,虽然这官儿不好当。 但话又说回来了,你指着太上皇的鼻子说了半天,太上皇给你个不好当的官儿,也属于正常操作。 可另外一个任命就显得有些无厘头了,大康开国以来,就没听说过有人同时在僧录司和道录司同时当官的。 这好比一个人同时在以色列和巴勒斯坦当部长,虽然说佛道渊源很深,但犹太教和伊斯兰教渊源也不浅啊! 这种高难度的操作,历史上取得成功的,除了苏秦,就只有还没暴露的川建国同志了,这是一般人能干的吗? “太上皇,同时当道录司的正一和僧录司的善世,这……这似乎也太难为他了吧……” 太上皇笑了笑,长长的寿眉也跟着抖了抖:“他不是号称即信佛又信道吗?他不是主张佛道一体吗?那就让他试试嘛。 反正他当的肯定都是右位,又不管太具体的事儿。平时那些大事自然有左正一和左善世处理。” 康元帝无奈,只得看向贾雨村,贾雨村只沉吟片刻,就果断领旨谢恩了。 对贾雨村来说,今天连过两关,看来能从皇宫里活着出去问题不大了,这就够了。 他走的这条路,本来就是一条向死而生的路,只要不死,就意味着这两个大boss基本接受了他。 至于能当什么官,那都是次要的。开局再差还能比自己给老张当船工差吗? 康元帝松了口气,见请安的时间也差不多了,就起身说了两句场面话,准备带着贾雨村撤退了。 太上皇微笑点头,看着众人面朝自己退到门槛处。这是礼节,要等双脚退到门槛外才能转身。 不用担心有人会因此绊倒,在宫里的人都对门槛的位置和高度了如指掌,闭着眼睛都不会绊到。 第一次进宫的官员到时有可能,但太监会告诉你窍门,只要数着地上的金砖就行了,极其标准。 康元帝已经走出了门槛,转过身了。按照众人出殿时的阵型,贾雨村自然仍然是排在最后面的。 就在众人都已转身,只剩贾雨村两脚还没过门槛,依旧面对太上皇时,太上皇忽然开口,给了贾雨村突然的袭击。 “贾化,既然你说佛道两家到了上乘,都要修有为之身,那这房子新的时候要修,到老旧之时,可还要修吗?” 康元帝的脚步被钉死在了地上,一颗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儿。他毕竟还是年轻,嫩了点儿。 人在什么时候最容易流露出内心的真实想法?绝不是激烈对抗,唇枪舌剑时。 甚至也不是面对审讯,严刑拷打时,而是在以为躲过难关,心神放松的时候,最容易露馅儿。 就像你全身放松地靠在床上,用打火机点燃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时,女友忽然问了一句。 “听说这次你们同学会上,柳如云也来了,她身材还那么好吗?” 此时太上皇看着贾雨村后退的中脸,就像看着抽烟的男朋友一样,而康元帝就像柳如云一样紧张。 贾雨村丝毫没有停顿,拱手,抬头,脚下不停:“房一日不倒皆可修,人一日不死皆有为。 修缮旧房,为个人修行计,修缮新房,为子孙百世计。祖屋可传世,人去可留名。 到修无可修之时,若强行修缮,命子孙居于其中,则难免令千金之子,坐于危堂之下。 道家曰: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佛家曰:一切有为法,如露亦如电。 万事皆空也不空,有为无为数无穷。无为顺时有为用,有为逆时无为功。” 说完这句话,刚好礼成,双脚也已经踏出了殿外。 见太上皇一时无语,康元帝偷偷扯了贾雨村的袖子一把,贾雨村转身就走。 太上皇看着康元帝带着贾雨村离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放松身体,歪在榻上。 “无为顺时有为用,有为逆时无为功。我真的管得太多了吗?” 。 第四十五章 三人成虎风流客 贾政因为单大良企图招妓招待贾雨村一事,气得够呛。 倒不是贾政觉得贾雨村不配招妓,贾政虽然方正,但不算假道学,他自己也喜欢漂亮的赵姨娘。 何况天天看着大哥贾赦,侄子贾琏、贾珍的行事,虽然细节不清楚,但他们的花边新闻贾政也知道不少。 贾府自己都这样,贾政为人又宽厚,并不会觉得贾雨村嗨皮一下算多大的罪过,人生难得一只鸡嘛! 问题是这件事千不该万不该,他就不该由单大良来安排!因为单大良是他贾政的心腹! 单大良原本是贾政的书童,相当于贾宝玉的茗烟,靠这个体面情分,才能做到贾府的第四管家。 为啥只排第四呢,因为前面三个都比他的身份更牛叉,分别是赖大、林之孝,吴新登。 赖大他娘书中没说当年的身份,但看她和贾母的对话,以及随口点评贾珍的语气,至少是和贾母平级的奴才。 按红楼里的习惯分析,奴才小一辈儿。例如伺候王夫人的丫鬟,跟宝玉是平辈儿的,伺候贾母的丫鬟,比宝玉就该大一辈儿。 当然这个辈分是虚的,但虚的辈分也是辈分,至少明面上是要遵守的,否则就是有失体面。 所以赖嬷嬷按理应该是伺候过贾母婆婆的大丫鬟,才能跟贾母平等对话,并点评玉字辈的后辈们。 林之孝和吴新登虽然没有如此牛叉的老娘,但从书里看,也是贾家的世仆,深受信任。 因此林之孝管理荣国府的房产店铺,各地田庄;吴新登管理荣国府的银库,都是位高权重。 单大良不是贾府世仆,贾政宽厚仁慈不会管家,自然也给不了单大良什么历练的机会。 到最后单大良靠着贾政的面子,成了第四管家,专门管理贾府迎来送往,安排宴席之类的杂事儿。 所以单大良办事儿,带着贾政的脸面。单大良请贾雨村嗨皮,传出去人们就会说贾政深谙此道。 因为人们认为,自古以来,有其主必有其仆,这就叫武大郎养夜猫子,什么人玩什么鸟。 所以单大良被关进牢里,丢了贾府的脸面,贾政还不太在意,天子犯法,与民同罪嘛。 但被人误认为和贾府其他几位爷们儿一个德行,对贾政才是天大的打击,连上值时都觉得脸上发热。 贾政身为工部员外郎,官职说高不高,说低不低,正是部里上下都能开玩笑的位置。 因他平时为人方正,门第又高,工部里众人平时和他私交不多,都是公事公办,也很有些气闷。 可从今天早上,不管上级下级,大家看贾政时都笑眯眯的,似乎终于明白,这不是贾政,是假正经。 几个平时关系还行的同僚,还特意在中午吃饭时凑到贾政面前,热烈探讨了一下昨晚的案子。 “存周兄,真人不露相啊,平日里咱们误会了老兄曲高和寡,以后当多多亲近才是。” “存周兄,传说那忘娘来历神秘,冷艳无双,虽在花船,却只以刺绣手帕为生计。 号称从不接客,别说我等俗客,就连翰林学士去了都吃了闭门羹啊。 想不到存周兄竟有手段能请她招待朋友!莫非存周兄与忘娘早就相识,交情不浅?” 贾政连连摆手否认:“绝无此事,绝无此事啊!我贾政从不去青楼花船……” “正是!存周兄如此人物,怎会去青楼花船?实话说,若是能让人送上门来,我也不去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与贾雨村相识尚短,虽然相谈甚欢,引为知己,但岂会以此相待……” “正是啊!存周兄,你我二人共事多年,一同从主簿升到员外郎,交情不比那贾雨村深? 等忘娘出狱后,还请存周兄念多年相交,也一尽朋友之谊!同道中人,何其幸甚!” 贾政以袖掩面,落荒而逃,心里把单大良骂得狗血淋头,体无完肤。 等回到府中时,贾政觉得清客相公们看他的眼神也都颇有玩味,只是不敢明说罢了。 贾政也懒得和他们解释,干脆回到后院,结果迎面撞上了正缠着张月如讲故事的贾宝玉。 贾宝玉身为男子,虽然比林黛玉见过的世面多一些,但也没去过市井之地,也对外面充满了憧憬和想象。 他还是昨晚上听说张月如没事就给林黛玉讲码头上的故事的,憋了一晚上了,今天总算得机会来问了。 昨晚摔了玉后,袭人怕贾母对自己心存芥蒂,赶紧趁林黛玉还没睡觉时,进屋去表现一下关心。 因为林黛玉睡觉的房间,就是在贾母正房最里面,而贾母就在外面住,袭人的表现她都看得见。 在摔玉之后,贾母安排林黛玉的住处时,有个很有意思的细节,原著中也明确说过。 奶娘来请问黛玉之房舍。贾母说:“今将宝玉挪出来,同我在套间暖阁儿里。 把你林姑娘暂安置碧纱橱里,等过了残冬,春天再与他们收拾房屋,另作一番安置罢。” 此时贾宝玉提出质疑:“好祖宗,我就在碧纱橱外的床上很妥当,何必又出来闹得老祖宗不得安静。” 请注意,套间暖阁和碧纱橱中间是隔着一间屋子的,贾母本打算让贾宝玉和自己一起住,但贾宝玉提出要住在中间。 如此一来,贾宝玉和林黛玉之间,其实就隔着一个木头隔成的墙,离得很近,和同居一室也差不了多少。 墙上还有用绿纱做成的窗户,绿纱虽然不像玻璃那么透明,看不清,但影影绰绰的也能看见对方的行为动作。 这份儿心思,和贾雨村上中学时,利用当班长分座位的权利,保证自己永远挨着好看女同学是一致的。 书中写贾母想了一想,才说:“也罢了。”接着把二等丫鬟鹦哥给了黛玉,改名紫鹃,伺候黛玉。 贾母这个想了一想,十分值得想一想。这个举动其实和晚上摔玉这一出儿是有关系的。 贾母对黛玉十分疼爱,盼了两年才接到身边,绝不会连住宿的地方都临时考虑。 所以安排林黛玉住在自己的房间里,朝夕可见,方便照顾,又能太高黛玉的身份,免得下人们不开眼。 但贾母原来并没想过让贾宝玉和林黛玉住得这么近,毕竟两人都过了七岁了,不该同屋而居了。 古人男女七岁不同席,像贾府这样的公侯之府,至少表面上,对规矩礼法还是很重视的。 所以贾母让宝玉跟着自己住,中间空出一间屋子来,既符合礼法,也能保持亲近,才是成熟的想法。 但随着贾宝玉把玉摔在地上,贾雨村谈笑间护着黛玉,黛玉“无意中”说出王夫人警告她的话,贾母改变了主意。 她的计划,似乎需要更力度更大一些,态度也更明确一些,避免让有些人心存幻想,节外生枝。 这不仅关系到两个玉儿的幸福,也关系到贾家的未来,是她作为贾家最后的掌舵人,对贾家的责任! 。 第四十六章 势在必得训子心 鹦哥为什么要改名叫紫鹃呢?那是因为丫鬟换了主人,就得随着主人的喜好和规矩。 林黛玉的丫鬟叫雪雁,也就是白色的大雁,鹦哥虽然也是鸟,但就不太对仗,叫紫鹃就好多了。 至于张月如,林黛玉没有给她改名,因为她算是跟贾雨村借的,只有使用权,没有产权。 袭人跟着贾母时叫珍珠,因为本姓花,贾宝玉为了彰显学问,给她改名叫袭人,还自以为改得挺好。 可惜贾宝玉只想过“花气袭人知昼暖”,却没想过袭人这名字本身就带着鬼鬼祟祟,背刺他人的意思。 此时袭人隔着碧纱橱的窗户,看见林黛玉还没睡,正和几个丫鬟说话,知道机会难得,必须表现。 她看了外屋一眼,虽然贾母已经躺下了,但鸳鸯还在屋里走动着,就知道自己的举动不会白费。 鸳鸯就是贾母的眼睛,贾母的耳朵,甚至还是一小半贾母的脑子,那是整个荣国府里最聪明的丫鬟。 袭人走进碧纱橱里,见林黛玉的手帕捂在脸上,只道她还在落泪,便明知故问一下。 “这早晚了,林姑娘怎么还没睡呀?可是乍一换了地方,不习惯吗?” 紫鹃看了林黛玉一眼,笑道:“这不是咱那位小祖宗摔了玉,林姑娘伤心了,正自己淌眼抹泪呢。 说今儿才来了,就惹出你家哥儿的狂病来,倘或摔坏那玉,岂不是因我之过。我劝了半天了。” 袭人赶紧放大些声量:“姑娘快休如此,将来只怕比这个更奇怪的笑话儿还有呢! 若为他这种行止,你多心伤感,只怕你伤感不了呢,快别多心了!” 这话说得是很得体的,外间的贾宝玉固然觉得袭人知心,贾母听了,也觉得今日袭人可能真是关心则乱,自己可能多心了。 林黛玉这才放下手绢,委委屈屈地说道:“姐姐们说的,我记着了,多谢姐姐关心了。” 又转头对张月如说道:“月如姐姐,我一时半会儿也难睡着,你还是给我讲故事吧。” 这边王嬷嬷和雪雁先躺下了,张月如靠在林黛玉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开始讲起码头上的故事。 也有自己亲身经历的,也有听人说起的,也有自己根据经验编出来的,黛玉听得津津有味。 袭人悄悄退出屋子,回到宝玉床边,给宝玉掖被角,却见贾宝玉的眼睛瞪着,耳朵支棱着。 奈何碧纱橱虽然是木头墙,隔音倒还不错,只能隐约听见只言片语,还有林黛玉偶尔的笑声。 贾宝玉心痒难挠,有心进去蹭故事,又知道今天自己闯了祸,不能造次。 就在自己快睡觉的时候,明显喝高了的贾政还拎着棍子要来补打一下的,幸亏贾母呵斥才退下了。 所以贾宝玉强忍着欲望,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第二天吃完早饭,本来就想要请张月如讲故事的。 但不知道贾政是打了什么鸡血,一大早就过来让贾宝玉上学塾去,贾宝玉不敢违拗,只好胡乱去应了个卯。 午后贾宝玉提前跑回府里,去见林黛玉,想一起听故事,林黛玉捂着嘴笑着说道。 “月如姐姐帮我去送人参养荣丸的药方给凤姐姐去了,你若急着听,去寻她回来就是了。” 贾宝玉大喜:“好妹妹,那你等着我,我这就去寻她回来。袭人,洗两个瓜切好备着!” 于是贾宝玉一路走来寻找张月如,在路上遇到,张月如回来的方向,却不是王熙凤住处的方向。 贾宝玉很诧异:“月如姐姐,琏二哥家不在那边啊,那边是西门儿,进出水车菜车的。” 张月如笑道:“你们荣国府太大了,虽然紫鹃告诉过我方向,我回来时还是走了冤枉路。” 贾宝玉不疑有它,只顾着催促:“月如姐姐,快回去给我和林妹妹讲故事,我都准备好瓜了!” “孽畜!这个时辰你不在学塾里,在这里纠缠你妹的丫鬟,成何体统?” 贾宝玉吓了一大跳,只见贾政站在不远处,正红头胀脸地瞪着自己,心中害怕之极。 人在害怕的时候,就容易胡思乱想,贾宝玉的思维忽然就跳跃到听茗烟说的新鲜事儿上了。 茗烟今天在学堂里听金荣等几个小子胡吣,说父亲让单大良接待昨天那个看着很横的贾雨村。 单大良把烟雨船上卖艺不卖身的忘娘给请出来送给了贾雨村,反而被贾雨村给告进了顺天府,坐了牢。 贾宝玉看着贾政的眼神里就带了点不忿,心说你都能拿船花儿招待朋友,我听丫鬟讲个故事就不成体统了? 贾政本就有些心虚,此时一见贾宝玉的眼神,竟然福至心灵,瞬间秒懂,恼怒之下,紧走两步,就想飞起一脚。 贾宝玉在挨打这事儿上是经验很丰富的,贾政若喊他站住,他确实不敢跑。但此时贾政没开口,他就不算抗命。 远远冲着贾政行了个礼,转身就跑,一口气跑回到贾母房里,刚要松口气,却发现贾母并不在房中。 贾宝玉慌了,赶紧问袭人,老太太哪儿去了?袭人见他如此惊慌,也跟着惊慌起来。 “老太太听说小园子里的梅花开了,带着鸳鸯和林妹妹几人去看梅花儿了。” 贾宝玉赶紧再往门外跑时,贾政已经堵住了门口,见贾母不在屋里,忍不住冷笑点头。 “小畜生,你跑什么?想来是心里有鬼!昨天摔玉的账还没跟你算呢!” 贾宝玉心知不妙,此时别无他法,只有拖延时间,想来天气寒冷,贾母赏梅花也赏不了多久。 当即赶紧跪倒在地,痛心疾首地说道:“老爷,儿子在学堂听说雨村先生出事儿了,急着来告诉林妹妹。 林妹妹对雨村先生十分尊敬,儿子怕她急坏了,故而先跟月如姐姐知会一声,让她有个准备。” 这话倒是说得合情合理,也隐隐告诉贾政,没错,你的那点破事我都知道了,你还好意思打我吗? 贾政愣了一下,决定绕过这个话题:“你心疼妹妹着急,自然是好的。不过,你昨晚为什么摔玉呢?” 贾宝玉赶紧转移话题:“老爷,单大良虽然是跟过老爷的,不过这些年在外面迎来送往,难免沾染些市侩之气。 学塾里大家说起来,都称赞老爷不护短,让单大良吃点苦头,整肃门风,正是高门大族的风范。” 贾政点点头,脸色稍和。贾宝玉松了口气,赶紧加把劲儿,一脸无奈地看着父亲。 “俗话说,苍蝇不盯无缝的蛋,雨村先生返老还童,年少风流,也是正常之事。 单大良办事也办老了的,想来也是见雨村先生流露出些意思,才会想到这里,也不能全怪他。 事儿本来不大,雨村先生这一闹起来,把老爷也弄得尴尬,倒是有些不知好歹了。” 贾宝玉这番话自以为巧妙,一来站在父亲一边,二来替贾府开脱,三来嘛,他心里对贾雨村多少有点不爽。 说不清是为什么,也许是林黛玉对贾雨村的态度太亲近?对自己的态度不冷不热?反正就是不爽。 贾政看着贾宝玉,脸色平淡地点点头:“所以,你昨天晚上为什么要摔玉呀?嗯?” 就在贾宝玉以为自己在劫难逃的时候,外面忽然有人闯进来,慌忙高喊。 “老爷,有圣旨到!” 。 第四十七章 女史堪称皇亲府 救星总是来自想不到的地方,就在贾宝玉以为这顿打挨定了的时候,赖大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老爷,宫里夏公公来传旨了,大老爷请老爷赶紧出去接旨。” 贾母住在内院,按理赖大是不能进来的,得找自己家里的进来传话,但此时事急从权。 毕竟接旨是耽误不得的事儿,你自己家里有多少规矩,也不能耽误皇家的事儿,这是更大的规矩。 这就像现在很多人到了社会上,一张嘴就是“我爸妈都没怎么怎么过我”,然后就会被社会一通毒打。 你爸妈是你爸妈,社会又不是你爸妈,你拿你爸妈出来举例,能有什么说服力? 贾政大吃一惊,脸上也变了颜色,顾不得再教训宝玉,转身就往外一路小跑,心下忐忑不安。 自己一向为官谨慎,清廉自守,便是有些小小过错,也不至于下圣旨来处置自己。 那事儿会出在哪儿呢?莫不是贾雨村入宫说了些什么,得罪了万岁? 然后万岁误以为自己帮他招妓,乃是同道中人,所以恨屋及乌,连自己也倒霉了? 这么一想,贾雨村还真是有先见之明,告诉自己他没进宫之前,不宜过分亲近,确实是好人啊! 只可恨单大良这狗奴才,自作聪明,本来我二人君子之交淡如水,现在被人误解为群子之交蛋入水! 贾政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跑到前院,却见贾母已经在鸳鸯的搀扶下先到了,正和贾赦、贾琏心神不定地等着。 见贾政到了,面无表情的夏公公这才从手中掏出圣旨,面南而站,语气庄重。 “万岁中旨,晓谕贾府众人:才人贾元春,温柔恭顺,才貌俱佳。 侍奉太后得当,替朕尽孝有劳。特擢升为凤藻宫女史,以彰孝道,贾家同荣,可称皇亲,钦此。” 贾府众人顿时忧心尽去,笑容满面。女史虽然还算不上妃子,但也已经是简在帝心的女人了。 大康的宫中女子,以宫人最低,才人其次,女史第三,再高是尚书,再往上,就是皇后了。 也就是说,如果和现实历史中对比,贾元春进宫时的才人位份,大概相当于贵人。 现在升为女史,大概相当于嫔位,而尚书,就是妃位了。这一步是最难的,堪称一步登天。 至于贵妃,其实也是妃子,只是一个位份上的待遇不同,类似于发型总监和高级发型总监的区别。 而大康并没与贵妃这一说,只要是妃子,都会被尊称为贵妃,但至于谁真贵,谁假贵,个人心中有数。 而贾元春进宫就能封才人,完全是因为她是荣国公府嫡长女。若是薛宝钗入宫,就只能从宫人做起。 当才人时,虽然也算皇帝的女人,但贾府还不能自称皇亲国戚;而当了女史,贾府就有这个资格了。 贾政、贾赦谢恩后起身,贾琏则快步上前,给夏守忠拍拍衣袖上的灰尘,顺手将一张银票塞进他手里。 夏守忠清瘦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目光却瞥向贾政:“政公,听说你与贾化贾大人交情不浅啊?” 贾政一愣,顿时满脸通红:“夏公公,这……这都是小人们胡说的,我和雨村兄都是清白的!” 夏守忠挑了挑眉毛:“你说的胡说,是指你和贾化之间的交情,还是指的什么?” 贾政赶紧道:“交情是不假的,雨村兄救过我妹夫,与政言谈也颇为投机,这是不错的。 但我俩只是私交,不涉及朝堂之事。还想请问夏公公,雨村兄他……还好吗?” 贾赦在旁边连连咳嗽,他虽然不是官场上人,但交友广泛,消息也颇灵通。 贾雨村入宫后,听说连续被皇帝和太上皇叫走,至今生死未卜,但大概率是要凉了。 大康就没人能在被皇帝和太上皇同时问话的情况下得好儿的,最好的结果也是流放。 人家爹和儿子之间闹矛盾,又要泄火气,又要大局为重,最后倒霉的就只能是夹在中间的臣子。 当然这种事儿发生的次数极少,毕竟皇帝和太上皇之间是有默契的,彼此会给面子。 你看中的人,只要不得罪我太狠,我就不会搭理,更不会私下召见,反之亦然。 那几个被流放甚至丢了性命的,都是得罪另一方太狠了,要保下来的代价太大了,才被放弃的。 所以按经验看,贾雨村这次凶多吉少。贾政这时候不知避嫌,实在是太迂腐了。 夏公公看着贾政,嘴角不易察觉地挑了挑,漫不经心地说道。 “贾化还好,升了巡城御史。贾女史这次升官,其实也和贾化有些关系的,你这朋友没白交。” 贾政一愣,弄不明白贾元春升级和贾雨村能有什么关系。 却不知那对父子之间固然需要撒气的对象,有时也需要父慈子孝的道具,尤其是面临巨大争斗的时候。 贾母看着夏公公离去的背影:“琏儿,让你查的事儿,有眉目了吗?” 贾琏小声道:“老祖宗,烟雨船那边不好查,忠顺王爷与咱家不对付。 倒是客栈那边有消息。街上人都说,这何三方开客栈,用的是薛家的本钱。 而且还听说周瑞回金陵老家探亲时,何三方曾认过周瑞家的当干妈。” 贾母哼了一声:“宁荣街旁开这么大的客栈,还跟自家人有关系,不出事儿时,你们竟然都不知道?” 贾母哼完就走了,贾赦斜着眼看着贾政,心说这可是你媳妇家的事儿,你这当丈夫的怎么说? 贾政默然片刻,酝酿了一番怒气,怒气冲冲地向自己的房子走去,贾琏赶紧跟在后面。 贾赦阴阳怪气地说道:“你不用急,你二叔和二婶打不起来的,谁不知他们夫妇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啊!” 贾政怒气冲冲地进了自己的正房,王夫人正在拿着念珠念经,见丈夫进来了,起身行礼,又让金钏给老爷倒茶。 贾政趁着自己的怒气还没消散,一拍桌子,但手落在桌子上时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力度,所以看起来就像抹了一下桌子。 王夫人微闭的眼睛睁开,看着贾政:“老爷怎么了,嫌桌子擦得不干净?” 贾政正愁找不到话缝儿,立刻借题发挥道:“正是!擦得不干净!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你为人太过慈软宽厚,下人们便也放纵起来!那周瑞家的,认了三方客栈的何三方为干儿子,此事你可知晓?” 王夫人诧异地看着贾政:“周瑞家的认个干儿子,与我何干?这点子小事,也不值得我过问吧。 老爷为此事生气,莫不是因为三方客栈里出的事儿?听周瑞家的说,单大良被顺天府带走了。 宝玉从学塾里回来请安,说学塾里众人胡沁,单大良按老爷吩咐从花船上请了女人来招待贾雨村。 我本来自然是不信的。如今见老爷如此恼怒,莫非此事还是真的不成?” 。 第四十八章 贾府佛女王夫人 贾政被王夫人一番软中带硬的话刺得直喘粗气,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想了想终究是不甘心:“那何三方开客栈,用的是薛家的本钱,这你又知不知道?” 王夫人淡淡地说道:“薛家的买卖多了,就京城里也不下七八处,还能开个买卖就告诉我一声? 就是他们愿意说,我也懒得听。我又不像我妹妹,难道老爷看我像是个懂买卖经济之人吗?” 贾政再次被噎住了,半天才说道:“我不是说你如何。但一个是你陪房,一个是你妹子家。 贾雨村这次出事,明显是有人下套的。老太太让琏儿查此事,都没告诉我,可见不满。 而且贾雨村对如海一家有救命之恩,若真是在三方客栈里出了事儿,你让我如何对如海交代!” 王夫人放下念珠,亲自给贾政换了一杯茶,语气温柔平淡,却带着不容侵犯的尊严。 “老爷说的是,贾雨村若真出了事儿,林妹夫自然是会不满的,可这账好像也算不到贾家头上。 我虽不知官面上的事儿,也常听琏儿他们说,在外应酬,迎来送往,青楼花船上的女人也都少不了。 就算单大良自作主张,办错了事儿,怎么这事儿到了贾雨村这里,就闹得满城风雨的,还惊动了顺天府? 这贾雨村要当清官搏好名声,就把贾府的脸面踩在地下,丝毫不顾及和林妹夫以及老爷的情分。 依我看,贾雨村压根就没把咱们放在眼里。 听琏儿说,他在回京路上,打杀过王家联宗子侄。对薛家二掌柜的也是一分情面都不给。 照这样看,焉知他不是知道了客栈是薛家的本钱,所以才故意把事儿闹大的?” 贾政跌足道:“贾雨村不是那样的人!他若是寻常官员,便是狎妓也不算什么大事儿。 可他是身负仙缘之人,万岁本就对此存有疑心,若是面圣之前先坏了名声,那就不止是前程不保了。 搞不好万岁连见都不会见他,直接就说他妖言惑众,把他拿入大牢,流放充军,甚至杀头都有可能! 这正是这个圈套的狠毒之处,以最平常的手段,却能对贾雨村造成最致命的打击,皆因他特殊的身份! 这就像医家常说的害命之方,明明是无毒之药,对上有特殊隐疾之人,就成了致命的毒药! 可等你回头查起来时,这药又明明无毒,无法证明存心害人,最多算是无心之过,最是恶毒无比!” 王夫人愣了一下,看着贾政:“就算如此,这事与我贾府也没什么相干。 别说此事中,单大良和何三方未必有错,就是真有错,也不过是自作主张,刻意讨好,无心之过罢了。 何三方也不过是周瑞家的干亲,就是犯了王法,株连九族也没有株连到干亲头上的。 贾雨村若是明事理的,就该知道老爷的为人,也该知道咱们并无恶意,自然不会在意。 贾雨村若是斤斤计较,怀恨在心,那他也不配当老爷的朋友,自然也不值得老太太和老爷如此紧张。 佛家讲随缘,儒家讲知心,我是个信佛的,老爷学问好。老爷你说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贾政被王夫人一席话说得哑口无言,只是默默叹气。 就在这气氛尴尬的时候,一群女仆,由赖大家的领着,进来给王夫人请安贺喜。 王夫人得知贾元春升为女史,开怀一笑,立刻命人请老太太示下,准备喜宴,发放喜钱。 老太太那边早已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一样,笑得满脸慈祥,一手搂着宝玉,一手搂着黛玉,听着凤姐儿一边张罗一边耍贫嘴。 “都是老太太的福气大,夫人调教得好,咱们大姑娘才能出落得才貌双全,得了圣人的赏识。 唉,只可怜我母亲去得早,等我懂事儿的年纪,姑妈又嫁到这边来了,也没个老太太这样的祖母。 结果人家大姑娘读书写字的时候,我这边只顾着玩水玩泥,扯风筝拉纤,闹成现在这副德行。 要是我也能长在姑妈、老太太身边,没准也进了宫了,说不定也有个当娘娘的命呢!” 老太太笑得前仰后合,指着王熙凤道:“你那是天生的,我和你姑妈可调教不过来。 只怕你进宫之后,就得天天被皇后娘娘掌嘴。等被逐出来的时候,脸都得像个猪头了!” 话赶话的,刚好此时贾珍之妻尤氏过来回禀贾母,说东院祭祖的东西都准备妥当了。 只是仓促之间,缺了个猪头,贾珍已经派人到集市上去找合适的了,请贾母再稍等一会儿。 宁荣两府中,荣国府虽然爵位更高,规制更大,但毕竟宁国府才是长子长孙,所以贾珍承袭族长之位,祠堂也放在宁国府中。 众人忍不住哄堂大笑,贾母指着王熙凤道:“不用去找了,这里现成的猪头,拿去摆一摆就是了。” 尤氏本来就与王熙凤熟不拘礼,笑着凑趣道:“祭祖的猪头要二十斤以上的,这个太瘦了,只怕祖宗嫌弃,不肯赏收。” 大家越发笑得开心了。王熙凤也不肯吃亏,指着尤氏笑道:“我的头没有二十斤,倒是看看你自己吧。 这头上的金钗,耳朵上的坠子,加起来只怕就有十斤了,再算上脸上糊的这层粉,只怕二十斤高高的。 也没见你这样的,蓉哥媳妇这么年轻标致,也没像你这么捯饬,你这当婆婆的也不害个臊。” 陪在尤氏身边的秦可卿,只含羞微笑,听着婆婆和凤姐儿斗嘴,不敢开口说话。 贾宝玉在贾母怀里,本与林黛玉脸对着脸,看着林黛玉难得的笑脸,越看越爱看。 此时见了秦可卿,心还在黛玉身上,魂儿却已经飞到秦可卿身上去了,眼睛定定的离不开了。 林黛玉被贾母搂在怀里,也罢贾宝玉这副花痴像看了个十足,撇了撇嘴,目光却落在他胸前的那块玉上了。 玉上细如发丝的痕迹似乎又多了一些,也不知道这上面又写了些什么,可有关于先生的事儿吗? 听贾宝玉说,先生被人陷害,险些失身。今日进宫面圣,也不知结果如何。 不管怎么说,先生出的事儿都与贾府脱不了干系。这边贾府里倒是高乐起来了,可见也是一群没心肝的。 林黛玉正发呆时,宁国府的婆子进来说猪头已经得了。王熙凤已经笑嘻嘻地走到贾母身边,和鸳鸯一起搀扶贾母起身出发。 贾宝玉和林黛玉先从贾母身上爬起来,王熙凤用手也搀了林黛玉一把,在她耳边小声说道。 “贾先生没事儿,听你二哥说,当了巡城御史了,放心吧。” 王夫人刚好也过来虚扶贾母,听到这句话,眉毛垂了垂,眼睛也微闭起来,让人看不清她的眼神。 。 第四十九章 仙缘降世皆入贾 就在贾府热闹非凡的时候,贾雨村刚刚出宫。而在他身后的皇宫中,大明宫和康清宫里,都开始进晚膳了。 太上皇和太后对面而坐,戴权站在桌子边上,伺候着两人。太上皇亲自给太后夹了块油焖笋尖。 “今日是我吃斋的日子,你还不如留在慈宁宫里吃点自己想吃的呢,何苦来陪我吃这些。” 太后看起来比太上皇年轻很多,脸上没有一点皱纹,头发乌黑,分明是三十来岁的美貌少妇。 如果有人说她是皇后,也肯定会有人信。但她却是太后,如假包换的太后。 “今儿元春升了凤藻宫女史,是她的好日子。皇帝按惯例召她去进晚膳,多半还要侍寝。 我一个人呆着也是无聊,和你一起吃吃斋也挺好,让我想起了年轻的时候。” 太上皇笑了笑:“我记得,我原本是不吃斋的。后来你每次杀人,我都替你吃一次斋,慢慢就习惯了。” 太后笑了笑,清冷的脸上一瞬间犹如梅花乍放:“你是佛子转世,罗刹自然只能我来当了。 今天你见了贾雨村,感觉如何?他可是你一直要找的人吗?” 太上皇的筷子停在了一盘素鸡上方:“不好说,也许是真有仙缘,也许是装神弄鬼,不过确实有点本事。” 太后想了想:“那一僧一道,别人不知道,咱们却知道是真实存在的,这些年在大康各地也有人见过。 他能见到,也不足为奇。他若真是得了仙药,返老还童,想分辨真假却也容易。 贾雨村毕竟是中过进士,当过知府的人,有根有底,不比寻常的乡野村夫,认识他的人很多。” 太上皇拿出一张画像来:“这是吏部当年存档的,描绘得很细,看起来确实是一个人。 我也让人查过了,贾雨村家中并无子侄,所以他的返老还童,还真有可能是真的。 不过是不是因为遇到了神仙,得到仙药,却不好说。那首诗是真是假,就更不好说了。” 太后淡然道:“既然返老还童是真的,仙缘就该是真的。这世上难道还有别的药,能让人返老还童吗?” 太上皇静静地看着太后:“等着看吧,若是他真有仙缘,我一定要让他带我再见一次仙佛。” 太后点点头:“所以你让他去当巡城御史,又让他进僧录司和道录司,就是等着他惹祸的。” 太上皇笑了笑:“不错,祸闯地越大越好,最好大到皇帝也护不住他。 到那时,他若真是天赐贤臣,仙佛就该露面帮他;若是没有仙佛露面,他死也是情理该然。” 戴权在旁边小声提醒道:“主子,那贾家荣国府那边,是否还让人继续……” 太上皇点点头:“该怎么做还怎么做,你也多亲近些。别人不用管,盯紧那个衔玉而诞的孩子。 这些年来,与仙佛有关的奇闻轶事听得多,一到见真章时都是假的。 现在看来,最真的两件,都发生在姓贾的身上,这倒还真是有些巧了。也许冥冥中自有天意。” 太上皇又给太后夹了一块用面压成的小莲蓬,上面还有用绿豆沙点缀的莲子,看着春意盎然。 “贾元春那边,我今天催得有些紧了,皇帝未必高兴。若是受了委屈,你多照顾一些。” 太后淡淡一笑:“宫里的女人,还谈什么委屈不委屈,只要活着的,都不算委屈。死了的,自然也就不知道委屈了。” 太上皇所料不错,贾元春此时确实很委屈。 从才人升为女史,这是一个大喜事,贾元春入宫数年,谨慎小心,仔细揣摩,如履薄冰。 宫中人提起太后,无不三缄其口,敬而远之,就连自己所在的凤藻宫中,也是人人不愿去侍奉太后。 大康以孝治天下,皇帝晨昏定省,做出表率,他的媳妇们自然也得跟着有所表示才行。 按大康宫规,若太后在世,则六宫主妃皆应轮流派人去太后宫中侍奉尽孝,所派人员位份不定。 这种规定类似民间孩子多的,父母单住,子女会轮流去探望,送吃的,帮着干活,以表孝心。 至于派谁去,没有规定。你派个年轻力壮地去干活固然好,派个刚会说话的孩子,也算尽礼。 所以六宫主妃,大多是派底层宫人去应付一下差使。毕竟这不是美差,派谁去谁都不高兴。 女史为官,平时要协助管理本宫,自然是可以推脱不去的。而才人级别的,很多都是像元春这样的,门第很高。 贵妃们都不愿意随便得罪人,毕竟后宫之中虽有位份高低,但宫外自己的娘家,还要彼此交往走动的。 太后对此从不说什么,倒是康元帝觉得有些脸上挂不住,训斥过几次,不要总是派宫人去敷衍。 就在凤藻宫水贵妃为难之际,贾元春挺身而出,主动提出去侍奉太后,让水贵妃十分满意。 贾元春这一步走对了,她满腹诗书,温柔大气,在这群轮换的派遣宫人之中,立刻脱颖而出。 这些宫人出身一般,或是小家碧玉,或是商贾之家,从见识到气质,都比她差太远了。 周伯虎说过,美女这种东西,就像鲜花一样,要有绿叶的衬托,才能看出美来。 而贾元春高贵的出身,以及由此带来的眼界见识,谈吐气质,在一群宫人中,就像萤火虫的屁股一样,闪闪发亮。 太后很满意,当听说她是荣国府的嫡长女后,更是满意,便对水贵妃说,让贾元春没事儿时常去。 水贵妃自然不敢违抗,何况贾元春是自己宫里的才人,伺候太后伺候得好,自己在皇帝面前也有光彩。 可惜水贵妃想错了,随着贾元春在太后宫里越呆时间越多,皇帝来凤藻宫的次数反而越来越少了…… 今天贾元春升为女史,按规矩皇帝要召她到自己的寝殿康清宫吃饭,侍寝,以示祝贺。 贾元春特意画了个清爽的淡妆,这是她花大价钱从小太监那里买来的情报。 根据太监们统计的大数据分析,皇帝喜欢五成妆的女子,有时候也能接受七成妆,但绝不会接受九成妆的。 跟在贾元春身边伺候的是宫人抱琴,她是贾元春入宫时,从贾府带进来的,从小跟她到大的丫鬟。 进入康清宫,康元帝一个人坐在桌子前,在自斟自饮,看起来已经有了三分醉意。 夏守忠站在身边,见贾元春进来了,招招手,让小太监们都退了出去,自己则带着抱琴守在门口。 对于康元帝没等自己,提前动筷子的不礼貌行为,贾元春没敢挑理,而是上前蹲福行礼。 康元帝抬起头,看着端庄儒雅,温柔美丽的贾元春,心里涌起一阵烦躁。 他将酒壶在桌子上重重地一顿:“卸甲!” 。 第五十章 半夜难眠愁不同 贾元春一下就蒙了,抬起脸来,不知所措地看着康元帝。 康元帝冷冷地看着她:“你贾家不是武勋传家吗?现在京城防务不也在你贾府姻亲的手里吗?听不懂卸甲二字?” 贾元春心头慌乱,颤声道:“自家祖过世,宁国府中堂伯父贾敬读书科举,中了进士。 荣国府中,臣妾父亲贾政也是书香出身,赖万岁天恩,赐工部员外郎一职。 臣妾伯父贾赦,堂兄贾珍,虽袭爵将军之位,但只是虚衔,并未在军中任职。 是故贾家虽以武勋传家,但已并无武人。臣妾祖母和父亲都曾晓谕家中,要读书知礼,忠君爱国。” 康元帝听到贾政的名字时,原本冰冷的眼神略微和缓了一点,等听到贾母之时,轻轻喟叹了一声。 他缓缓地举起酒壶,给空杯中倒了一杯酒:“今日是你的好日子,喝一杯吧,朕也乏了,睡吧。” 贾元春心中稍定,眼里含着泪花,却不敢流下来,站起来捧起酒杯,用袖子掩着,一饮而尽。 然后替康元帝宽衣解带,扶康元帝上床。自己也脱去宫袍,吹熄蜡烛。 片刻之后,房间里传出压抑的呻吟声,以及康元帝粗重的呼吸声。 忽然,啪啪的两声,像是两记耳光,只是听声音,打的部位应该比脸更有弹性,引起两声压抑的惊呼。 抱琴偷偷看了一眼身边高瘦的夏守忠,夏守忠两眼早已闭上,发出平静均匀的呼吸声。 抱琴听说过,宫里太监做到高等位份时,都有一门人所不及的本事,就是随时随地可以睡着。 当然随时随地可以睡着的人挺多的,贾雨村前世有几个朋友就有这个本事,那真是睡得随时随地。 打麻将时能睡着,聚会喝酒时能睡着,开车时候能睡着,真开车的时候也能睡着! 所以这应该不算啥特殊的本事,但太监的本事在于,随时随地能睡,也随时会醒过来,丝毫不拖泥带水。 能睡这门本事,对普通人可能没那么重要,但对身处高位的太监,简直就是基本生存技能。 毕竟高级太监要全天候伺候皇帝,皇帝睡觉的时候,他们也要睁着一只眼睛。 所以他们必须能随时随地地进行碎片化睡眠,只要条件允许,就要来一场说醒就醒的睡眠。 而此时还有很多人压根就睡不着觉,比如被关在牢里的单大良、何三方、忘娘三个人。 单大良倒不担心自己被关多久,别说自己本就没啥事儿,就是真有事儿贾府为了面子也一定会把自己捞出去的。 他担心的是回了贾府后,贾政还会不会拿自己当心腹,第四管家的职位还保不保得住。 何三方倒是有恃无恐,但作为三人中唯一一个被打的,屁股疼得要命,一时半会也睡不着。 相对这两人,忘娘睡不着的原因要复杂很多。她的牢房环境是最好的,单人单间,私密性强。 府尹袁华一方面给烟雨船背后东家的忠顺王的面子,一方面贾雨村说过人证都不能出事,所以安排妥当。 夜深人静,一个黑影出现在忘娘的牢门前。忘娘并不惊慌,就像一直在等着这个人一样。 “忘娘,你在堂上表现得不错,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 忘娘两手抓着栏杆:“我女儿……现在好吗,你们答应过只要我做完这件事,就把她还给我的。” 那黑影冷哼一声:“我说的是把贾雨村当场捉奸,身败名裂,可你并没有做到。” “那不能怪我!我是按你们说的去做的,是你们自己的谋划有问题!” “哼,我问你,你进去的时间不短,为何没能让贾雨村脱了衣裳?反而还穿上了官服? 他一路上都没穿过官服,而且何三方传出来的消息他洗脚时穿的也不是官服!” 忘娘愣了一下:“……没错,他的确是在我进去之后穿上的官服,当着我的面儿穿的。” 黑影语气阴冷:“为什么,他为什么要穿上官服?这么反常的举动,你为何没有察觉不对?” 忘娘咬咬牙:“他说他很中意我,但是……他要穿上官服玩儿,说这样玩起来更痛快。 因为在烟雨楼里见多了这样的人,干什么花样的都有,我才没有起疑心的。 想着不管他现在穿什么,到最后都是要脱掉的。想不到他穿戴整齐后,居然先喊起来了。” 黑影愣了一会儿,似乎在消化这个意外的解释,半天才叹了口气。 “这个混账,竟然如此狡猾。我本来以为他不过是个狂妄之徒,看来是我小看他了。 你把嘴闭紧,只按堂上说的就行。顺天府找不到去点单的人,烟雨船也会施压,你很快就能出去。 至于你女儿,你不必担心,我会好好照顾她的。等你出来了,咱们慢慢再商量。” 黑影离开很久后,忘娘依旧抓着栏杆,往外望着,嘴里喃喃自语。 “你说话要算数儿啊,我把自己和女儿的命都赌在你身上了,你说话要算数儿啊……” 同样没睡着的还有老张,贾雨村入宫后,老张在三方客栈里提心吊胆的一直等到半夜。 瞎老太太比他淡定多了,早已酣然入梦,嘴里偶尔说句梦话,像和尚念经一样,也听不清楚是啥。 好不容易等到贾雨村回来了,老张赶紧迎上去:“老爷,你怎么这早晚才回来,难道当今还留吃你晚饭了不成?” 贾雨村笑了笑:“我买了个房子,咱们以后要在京城长住了。明天咱们就搬家。” 贾雨村半路收了仇都尉五百两银子,一诺千金又得了林如海两千两银子,看似很多,但京城之地,寸土寸金。 所以贾雨村花了两千两银子,只买了一个两进的院子,且地段也不算好,就在锦衣卫北镇抚司的旁边。 按理说,北镇抚司也算京城的黄金地段,为什么这地段的房价反而便宜呢? 原因很简单,没有官员参与,房价是炒不起来的,光靠民间的土财主是扛不起房价的。 而官员除非脑子被驴踢了,否则谁会愿意跑到锦衣卫门口买房子,是嫌锦衣卫查起来不方便吗? 在北镇抚司旁边住,就意味着你每天吃几碗饭,喝几杯酒,收了几次钱,甚至用了几个姿势,都一览无余。 所以,当贾雨村穿着官服,带着两个仆从入住这套性价比超高的小院时,一群官员都同情地摇头。 这一定是个刚入官场的小白,而且朝中无人指点,估计活不过三集。 康元帝听夏守忠说了之后,愣了片刻,忽然笑了起来,边笑边摇头。 “聪明啊。既表了忠心,又保了安全。朕倒也不能辜负了这份心思。 告诉指挥使陈忠军,多注意点,要是贾雨村在他眼皮底下出了什么事儿,只怕他也没脸面了。” 。 第五十一章 人以群分且聚首 贾雨村再次出现在顺天府的时候,已经是巡城御史的身份了,与袁华相谈甚欢。 按理说袁华的顺天府尹是正三品,巡城御史是正六品,两人之间的差距大到能扯了蛋。 而且从管辖范围来说,顺天府尹管理整个京城内外,巡城御史相当于帮顺天府查缺补漏,是配角。 所以袁华其实不用如此客气的。但袁华此人一向圆滑,轻易不得罪人,而且深谙官场之道。 巡城御史这个官职,本来闲置两年多了,今上忽然启用,安知不是对京城治安有所不满? 而且什么叫查缺补漏啊?不就是找你工作中存在的不足吗?领导安排这么个人,不就是点我呢吗? 最关键的是,自己呈报上去的,关于贾雨村疑似招妓的案件报告,康元帝的批复是:由贾化协审。 这是什么意思?让原告协审,这黑哨还能再明显一点吗?这是贾雨村合了万岁的胃口啊! 所以当贾雨村询问自己那件案子该怎么了结的时候,袁华的口气十分的谦逊随和。 “老兄,今上说你是协审,想怎么审,你就怎么审嘛,我没意见。” 贾雨村摇头道:“这却不可,旨意中我只是协审,你是主审,我怎能喧宾夺主呢?” 袁华笑道:“主也未必主,协也未必协。有时候看着像主的,没准就是协。看着像协的,没准就是主。” 贾雨村心里一动,看着袁华,这厮如此圆滑,和自己说这么句话,显然有影射朝堂之意,却是够大胆的。 但袁华下句话就丢了格调:“所以只要我这主审病了,你这协审自然就成了主审了,你说对吧,哎呦!” 袁华扑倒在桌上,连茶水都打翻了,把贾雨村吓了一跳。 茶杯落地,摔杯为号,早就等在后面的师爷立刻窜出来,上前搀扶袁华,还不忘安慰贾雨村。 “贾大人请放心,袁大人魏武遗风,素有头风旧疾,时不时发作一下,过两天就好了。” 贾雨村看着师爷连扛带抱地把袁华搬走了,心里想的却是:原来这时候,魏武遗风这个词还很纯洁。 既然主审病了,贾雨村只好一个人升堂了。而且衙门打开,所有人都可以听审。 贾政听说了这个消息,在值房里坐立不安,最后还是告了个假,换上便服,混进看热闹的人群里。 人群很挤,挤呀挤的,贾政就看见了一个熟人,居然是贾宝玉! 贾政大怒,这个点儿贾宝玉应该是在学塾里呀!怎么跑这里来了?混账! 贾宝玉还没意识到危险在向自己奋力挤过来,还抬头张嘴傻呵呵地看着堂上乐呢。 到底是跟在身边的茗烟,身为宝二爷身边资深消息探听者,跑腿天王,八卦使臣,实力相当强。 即使在纷乱嘈杂拥挤的人群中,仍然多看了一眼,发现了贾政那难以忘记的容颜。 惊恐之下,奋力一拉贾宝玉,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让刚挤到跟前的贾政拔剑四顾心茫然。 按理说这一操作是相当及时的,只要脱离了现场,就死无对证了。 那么多人中,贾政也不能绝对肯定自己就没看错人,到时贾母再一回护,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但关键时刻,贾宝玉骚包的衣品出卖了他。在一种看热闹的人群中,他那身大红袍显得太扎眼了。 贾政终究还是找到了丢失的目标,一把揪住了抱头鼠窜的贾宝玉,怒目而视。 “你不在私塾上学,跑到这里来胡混什么?” 贾宝玉惊恐之下,爆发了智慧:“这个……林妹妹听说今天雨村先生升堂问案,心里惦记担忧。 祖母和父亲都曾反复吩咐过,让我照顾好林妹妹,我不忍妹妹担心,所以出来替她打探消息的。” 贾政没想到贾宝玉会如此回答,一腔怒火倒是去了半腔,松开手,又怒视茗烟。 “既如此,倒也罢了。只是你们一见我就抱头鼠窜,成何体统?可见是做贼心虚!” 茗烟比贾宝玉还要鸡贼呢,赶紧跪下回话:“回老爷,并非做贼心虚,实在是二爷说看不清。 小的看见对面有个茶楼,想拉着宝二爷到茶楼二楼去看,并没有看见老爷。” 贾政哼了一声,待要再说什么时,忽然有人从身后拍了拍贾政的胳膊。 回头一看,居然是王家老二王子胜。此人五短身材,脸生横肉,与其大哥王子腾的长相相去甚远。 “姐夫此时不是该上值的吗,何以在此?” 贾政没想到自己刚质问完儿子的话,转眼就被人还回来了,又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来看热闹的。 当下一指贾宝玉:“本来是回府办点事,结果一眼看见这个小畜生在人群中钻来钻去的,便来教训一番。” 贾宝玉赶紧施礼叫“二舅舅”,王家兄弟二人,王子胜是老二,身上有个七品虚衔。 因为王子腾官运亨通,如今已经是京营节度使,位高权重,平日轻易不与他人交往,以避嫌疑。 所以王家迎来送往,社会交际,包括府中产业等,都是王子胜出面打理,人情上十分来得。 王家人的年龄顺序,在原著中若隐若现,并不十分明显,甚至连王家有几个人,都没明写。 按比较主流的看法,王家这一代的直系血亲应该是五个人,按年龄大小排序如下。 王熙凤之父(无名),王子腾,王夫人,薛姨妈,王子胜。三男两女,且非一母所生。 至于贾雨村在张家湾碰到的王子服,不过是王家的堂兄弟,自然是又隔了一层的。 王子胜和薛姨妈都是庶出,故而前程上远不如王子腾,也就破罐子破摔,骄奢淫逸。 加上负责外场之事多年,难以洁身自好,在京城中也素有花花公子之称,乃青楼花船常客。 贾政人品端方,故而对王子胜一向敬而远之。王子胜也人以群分,每次去贾府跟贾政打个照面,就去找贾赦聊天。 他跟贾赦是很有共同语言的,贾赦虽然在外面玩得不花,但热衷于纳妾吃家常菜,且不吝惜银子。 贾赦有两房小妾,就是托王子胜帮他物色的。都是那种家贫但清白的女子,本来要卖到欢场,被王子胜截胡的。 此时贾政见小舅子一脸微笑地看着自己,知道他不信自己的借口,索性转守为攻。 “子胜这般时分,不在青楼花船与人应酬,有空跑到这里来,又是所为何事?” 。 第五十二章 言以信重不可违 王子胜微微一笑:“听说贵府管家给姐夫惹了麻烦,贾王两家同气连枝,我自然是要关心一下的。 今日升堂,过来看看,也顺便瞧瞧贵府管家找的那个冰美人,据说平时去花船上,都见不到呢。” 王子胜如此不立人设,光明正大地说来看热闹,倒是让贾政颇有些惭愧,觉得不及对方光明磊落。 正要再说话,顺天府衙役们已经出来维持秩序了。而极有吃瓜经验的京城百姓们也开始兴奋起来,这意味着马上要升堂了! 贾雨村一身巡城御史的官袍,坐在工堂上,也不摆什么谱,干脆利落的让人把人犯都带上来。 单大良、何三方、忘娘三人是从牢里带上来的,烟雨船的妈妈是从船上赶过来的,这就算齐了。 贾雨村的问案让等着开眼界的京城百姓十分失望,因为他问案的水平并不高明,甚至还不如袁华有趣。 例如他只问了何三方一句话:“那壶酒里的春药,究竟是谁让你下的?” 何三方条件反射地回了一句:“小人不知,小人端酒来时,壶中并无春药,请大人明鉴!” 贾雨村甚至都没有再问半句,直接扔下了一个签子:“大刑伺候。” 众人都惊呆了。还能这么问案吗?问案问案,你倒是问啊!你也没问啥就直接动手啊! 衙役们却不管那么多,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他们只是作案工具,怕个屁啊。 当下搬倒何三方,拿出夹棍等刑具,看向贾雨村,等着贾雨村说出下半句——大刑到什么程度啊? 贾雨村冷冷地看了何三方一眼:“一介庶民,谋害朝廷命官,死有余辜。” 衙役们叹了口气,同情地看了何三方一眼,直接把夹棍先给他套上了。 何三方惊恐的小眼神往堂下看热闹的人群中搜寻,希望能有人挺身而出,制止贾雨村的粗暴行径。 双腿传来一阵剧痛,何三方惨叫一声,昏了过去,然后被一盆冷水泼醒。 何三方大声惨叫:“不行了不行,老爷饶了我吧,我扛不住了,我真扛不住了呀!” 就在衙役们即将再次动刑时,一声怒斥响起:“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你就是这么问案的吗?” 随着怒斥声,一个身穿四品官服的老者昂然上堂,往何三方身前一站,大有一夫当关之势。 贾雨村皱眉道:“这位大人,何故闯我顺天府大堂,干扰本官办案,你不怕王法吗?” 老者冷笑道:“贾化!你放肆!本官乃兰台寺左少卿胡岩。兰台寺监管所有御史,你身为巡城御史,见了上官,如何不行礼?” 众人一片哗然,想不到今天意外吃到了大瓜,来了这么一位大人物! 须知大康的兰台寺,是个十分厉害的所在,相当于明朝的都察院,是御史的老窝儿。 林如海外放巡盐史之前,就是兰台寺大夫,也就是在兰台寺中任职的御史。 而兰台寺左少卿,其实就是兰台寺的二把手,权利仅次于正三品的兰台寺正卿。 以他的身份,对上贾雨村一个正六品的巡城御史,堪称是降维打击了,看来贾雨村今天要倒霉了。 贾雨村也愣了一下,起身抱拳行礼,胡岩冷笑着捋着胡子,目光也向人群中扫了一眼,微微点头。 贾雨村行完礼,又坐下了,挥了挥手:“继续动刑!” 众人都是一愣,胡岩赶紧拦住衙役们,怒道:“我刚才说的话,你当耳旁风吗?” 贾雨村诧异道:“你身为上官,我已经行了朝堂之礼。现在我要审案,乃是今上旨意让我协审。 你是觉得兰台寺少卿,就能抗旨不遵吗?大康哪一条中,说过兰台寺少卿,可以命令顺天府了?” 胡岩没想到贾雨村如此油盐不进,但他从七品御史,一步步熬到少卿,并非无能之辈。 那是他一次次嘴炮胜利换来的,因此面对贾雨村的质问,他也丝毫不虚,再次捻须冷笑道。 “牙尖嘴利,倒是当御史的一把好手。我且问你,既然是今上下旨让你协审,你便该尽忠职守。 如今你一无问查断案之智,二无悲天悯人之心,只会粗暴行事,屈打成招,岂是能臣干吏所为?” 贾雨村摇头道:“这厮身为客栈掌柜,却给朝廷命官下春药,如此行径,难道不该打吗?” 胡岩大声道:“可他并未承认此事。无凭无据,你仅凭怀疑就动大刑,难道不是屈打成招?” 贾雨村气得一拍桌子,却无可奈何,只好把目光看向单大良,单大良吓得瑟瑟发抖。 “大人,我承认我跟何三方交代过招妓之事。可我的原话是若大人需要,方可为大人提供方便。 若大人无意,自然不能骚扰的。这忘娘上门之事,确实不是小人点的单啊,请大人明查。” 贾雨村无奈地看了胡岩一眼:“按大人的意思,本官虽怀疑他有教唆何三方之嫌,也有替本官点单之嫌。 但何三方承认单大良并未直接让他带人,烟雨船也说并非他去点的单,所以本官的怀疑并无证据,也不能打,对吗?” 胡岩想了想,其实请他上堂之人,倒没说过让他保护单大良,甚至暗示如果单大良挨打,并非坏事。 可他自己的语言逻辑已经很明确了,没有证据,不能打人。此时也不能食言而肥,只能点点头。 “此乃正义之言!不错,没有证据的,不能打!” 贾雨村又看了烟雨船的妈妈如烟一眼:“本官虽怀疑妈妈如烟并未收到人的点单,而是故意派人来勾引本官,陷害本官。但同样没有证据,也不能打,对吗?” 胡岩再次想了想,其实请他上堂之人,也曾说过,如果贾雨村要对如烟动刑,无需阻拦。 点单之人身份不明,不过出的钱多。如烟不过是见钱眼开,才去找不肯卖身的忘娘商量的。 没错,那人点单时给的钱,可不是她在堂上承认的那点钱,只是大庭广众,她不能说出真正的价格来。 众所周知,这种服务型场所的收费标准如果过高,会引起百姓们的愤慨,从而让朝廷很被动。 我们连饭都吃不饱,你们听首歌就是几两银子,看个跳舞就是十几两银子,睡个觉就是几十两银子…… 想不到忘娘为了分点银子,竟然也同意了。所以如烟就是挨了打,也说不出什么关键的话来。 而且贾雨村若是打了如烟,那和忠顺王爷的梁子就算是结下了。因为京城皆知如烟是忠顺王爷的人。 你这打的是如烟的屁股吗?不,你打的是忠顺王爷的脸! 可此时的情况和刚才类似,贾雨村同样是沿着他的逻辑说的,所以胡岩无法自毁人设 “不错,没有证据不能打,我等身为大康官员,岂能不顾原则?” 贾雨村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忘娘的脸上,他眯起眼睛,阴冷地说道。 “忘娘,你平时自称只刺绣,不卖身。为何却偏偏一听是贾雨村点单,就忽然肯了呢?说!” 。 第五十三章 理到尽头官作岸 忘娘全身一颤,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如烟赶紧拦住话头儿:“大人此话从何说起,忘娘是我烟雨船上的人,我那是花船啊,岂有不卖身的女子?” 贾雨村目光一闪,冰冷如刀,如烟打了个冷战,嘴里也结结巴巴地不利索了。 “你以为本官昨天出宫,半夜才归,只是去买房子吗?本官奉旨查案,教坊司中名册已在我手中! 烟雨船上的官妓私娼,都由教坊司登记在册,忘娘只是船上绣娘,为杂役之属,并非卖身之人!” 如烟惊慌地看了忘娘一眼,咬咬牙,奓着胆子开口道:“大人,是我,是我说服她去的。” 贾雨村冷笑着看向如烟:“哦?你是如何说服她的呢?你可知道,按大康律法,逼良为娼也是重罪! 你要知道,本官不打你,是因为没有证据。你若是敢信口胡说,替她做伪证,本官就让你把这些刑罚都尝上一遍,没人能拦得住!” 如烟吓得脸色煞白,本来想保护一下忘娘的心思顿时被吓没了,愧疚地看了忘娘一眼。 她是真害怕了。一直以来,有忠顺王爷护着,她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害怕,本来也没把这次的事儿放在眼里。 可当顺天府把三个人都关进牢房时,她就觉得有点不对了,回去赶紧求见了忠顺王爷。 忠顺王爷开始也骂骂咧咧,表示一定要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御史点颜色看看,给如烟出气。 可今天一早,忠顺王府的长史来到花船找到她,告诉她王爷不方便干涉此事,让她自己机灵点。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天不怕地不怕的忠顺王爷忽然怂了,但如烟知道,只能靠自己保护自己了。 她的善心上限就是希望能救一下忘娘,但还没善良到提忘娘受刑的程度,只能垂下头,不敢出声了。 堂下百姓都惊呆了,烟雨船是什么地方,他们很清楚,在他们看来,如烟虽然上不了官面儿,但从来没怕过哪个官员。 就是顺天府尹袁华,审案时对如烟也是客客气气的,想不到这个协审的六品芝麻官,竟然如此强横霸气! 贾雨村冷冷的看着忘娘:“你若说不出理由来,就是心怀叵测,这就是证据,本官动刑,谁也拦不住!” 忘娘绝望地看向堂下,人头汹涌,根本找不到想要找的人,只能哀哀求告。 “大人,确实是小女子贪财了,听妈妈说能分我一半儿银两,故而才不顾廉耻,送上门来……” 贾雨村冷笑道:“你这话骗骗别人还行,去年曾有豪商在烟雨船上,要出二百两一亲芳泽,你都宁死不从。 你倒是说说看,如烟答应分给你多少银子,值得你忽然如此不顾廉耻?” 忘娘看向如烟,如烟刚抬起头来,就撞见贾雨村饿狼一般的眼神,顿时吓得又低下头去。 胡岩知道大事不妙,请他上堂之人特意强调过,何三方是最好不挨打,忘娘则是绝对不能挨打! 忘娘知道的事儿要比何三方多得多,她一旦扛不住刑罚,竹筒倒豆子都招了,这事儿就闹大了! 因此胡岩挺身而出,再次挡在忘娘身前:“贾化,你仅凭怀疑便要对一个弱女子动刑,岂有此理!” 贾雨村揶揄地看着胡岩:“胡少卿,何三方我好歹还上了夹棍,你才上来阻止的。 这忘娘还没人碰她一根手指头呢,你就紧张成这个样子?怎么,去年出二百两银子的莫非是你?” 堂下轰然大笑。不少百姓也觉得胡岩的举动甚是奇怪,完全不符合他的身份啊! 须知在大康朝,欢场女子的地位极其低下。本来作为绣娘卖艺不卖身,还可以算稍微高一点点。 可她如今主动送上门去,勾引朝廷命官,这份清高自然也就不存在了,与娼妓无异! 像胡岩这样的官员,尤其是御史这样的清流言官,平时连去花船都得蒙着脸,赶后半场。 今天却如此明目张胆的为一介娼妓撑腰,实在是难逃瓜田李下之嫌,物伤其类之诟。 胡岩何尝不知自己的举动十分不妥,但他受人所托,且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不敢不尽心尽力。 “你放……放肆!此乃正义之言,不论人之身份高低贵贱,都不能滥用刑罚!” 贾雨村点点头:“既然胡少卿如此讲理,那就请胡少卿代为解释一下。 一个从不肯卖身,不为金银所惑的女子,为何忽然变了性子,要上门勾引本官?” 胡岩心想我自然知道原因,可那原因说不出口啊。他挡在忘娘身前,说不出话,也不肯让开,场面十分尴尬。 人群中的王子胜紧皱眉头,他也没想到局面会变成这个样子。按理说,他找的人身份是十分合适的。 既是针对贾雨村官位的顶头上司,又是朝廷重臣,无论从哪一条来看,胡岩一出面,贾雨村都不敢放肆才对。 想不到这么半天了,贾雨村都没给上官一把椅子,言辞之间也极不客气。他这是要疯吗? 官场都讲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就是两派党争,背地里刺刀见红,当面也要留些情面的,哪有他这么干的? 贾雨村缓缓起身,猛地一拍惊堂木:“大胆忘娘,本官问你的话,你到底是能回答,还是不能回答?” 忘娘的嘴唇哆嗦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来。贾雨村冷笑着看向胡岩。 “胡少卿,你既然是讲理之人,本官审案问话,罪犯无言以对,却不肯交代真实原因。 我问你,这种情况下,我能不能动刑呢?” 胡岩现在无比痛恨自己这个讲理的人设,但此时修改也已经来不及了,索性大力出奇迹,官高压死人。 “贾雨村,你虽奉旨审案,但仍是我兰台寺的御史大夫!如今你行为不端,有失官体! 我以左少卿的身份命令你,立刻跟我回兰台寺去,停职待参!这个权力本官还是有的!” 贾雨村哈哈大笑:“胡岩!你是当官的年头太多,当糊涂了吧!停职是你的权力不假! 但协审此案的旨意中,却没说非要我以巡城御史的身份!今日我就以贾雨村的身份审这个案子! 来人,推开扰乱公堂之辈,给忘娘上刑!” 几个衙役面面相觑,往前走了一步,胡岩大喝一声,把他们又给吓退了。 “我看谁敢!别说尔等,就是顺天府尹见到本官也不敢放肆!袁华,你给我出来!本官要弹劾你!” 。 第五十四章 探入深时人为峰 这一声喊,吓得在后堂竖着耳朵的袁华从床上跳了起来,却被师爷一把按住了。 “大人,凡事要做,就要硬到底,要么开始就不做。半途而废,先硬后软,只会让双方都不满意啊!” 袁华点点头:“师爷言之有理,我那小妾也常这么说,如此本官只能真病了。 去拿些凉药来,不,还是巴豆吧,见效更快一些!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是病了!” 贾雨村见衙役们不敢上前,自己离开公案,上前一把将胡岩推开,伸手从衙役手里抢过刑具,粗暴地套在了忘娘的手上。 任何东西到了高级阶段,都会变得十分讲究,就连刑具也是如此。 普通的刑具,是不分性别的。例如打板子,男女共用一套板子,并不会分男板儿和女板儿。 但到了大刑阶段的刑具,就要分性别了。男性常用的是夹棍,女性常用的是拶子。 两种工具一大一小,一刚一柔,充分体现了官府的刑罚艺术和专业精神。 夹棍是三根大木头夹两条腿,用来对付五大三粗的男人;拶子是十一根小木头夹十根手指,用来对付温柔秀气的女子。 当然这两种刑具也并非绝对不能混用,就像男女卫生间,平时固然不能混用,但到了景区就不好说了。 此时贾雨村将拶子套在忘娘的手上,低下头,恶狠狠地逼视着她。 “最后的机会,到底是谁指使你的,你说是不说?” 忘娘扭过头去,目光仍然在人群中搜寻着,贾雨村不再废话,两手用力一拉! 忘娘一声惨叫,整个人就像砧板上的鱼一样,全身扭曲,汗如雨下。 王子胜手中的折扇一下合上了,咬牙道:“好个贾雨村,果然是个昏官!” 贾政看了王子胜一眼:“倒不可如此武断,这女子险些毁了他的前程性命,也不为无辜。” 胡岩被贾雨村狠狠地推了一把,他本来岁数就不小了,往后退时又刚好被趴在地上哀嚎的何三方绊了一下。 脚下一软,正好坐在了何三方的背上,倒是免了骨盆碎裂之厄,只是可怜何三方当了把肉蒲团。 胡岩挣扎着站起来,胡子气得都飞起来了,指着贾雨村全身哆嗦:“狂徒,狂徒,狂徒啊!” 此时忘娘已经疼得昏厥过去,嘴里只是喃喃地念叨着:“女儿,还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啊!” 她此时已经陷入昏迷,毫无戒备,念叨的声音虽不大,却也不小,胡岩听得清清楚楚,脸色巨变。 贾雨村一愣,松开了手中的拶子,阴险地一笑,挥了挥手。 “今日就先审到这里,一应案犯收押入监,明日再审!” 这堂审案,开始得快,结束得也快,吃瓜群众们就像猪八戒吃人参果,稀里糊涂地吃了,却感觉啥也没吃着。 除了贾雨村把正四品的兰台寺左少卿推了个观音坐莲,这场审案在见多识广的京城百姓眼里,实在是乏善可陈。 当然这只是百姓的看法,当胡岩气喘吁吁地挤到路边的车轿中,把忘娘昏迷中说的话告诉王子胜时,王子胜的脸都青了。 “贾雨村阴险毒辣,他听到这句话就退堂了,一定是有什么鬼主意,派人盯住他!” 贾雨村退堂后,直接回家,然后在家门口一转弯,竟然走进了北镇抚司里。 北镇抚司的守门小旗见贾雨村一身御史官服,倒也还算客气,这里其实有个很有意思的原因。 因为锦衣卫和御史一样,都是专门和文武百官作对的,也都是文武百官最烦的两类人。 锦衣卫是靠刺探消息打小报告,御史是靠刺探消息公开弹劾,两者殊途同归,反正都是靠整人活着的。 所以那小旗只是伸手拦了一下:“这位大人,看清楚了,你家在对面儿,这边是北镇抚司。” 贾雨村点点头:“我还不至于连家门和衙门都分不清。请通报,贾雨村奉旨审案,求见指挥使。” 小旗听到奉旨二字,打量了一下贾雨村,点点头:“大人请稍等。” 陈忠军正在拿着一大堆各地锦衣卫的小报告,仔细分析哪些需要告诉康元帝,哪些可以不用说。 这倒不是他不够忠心,而是各地锦衣卫的小报告质量良莠不齐,他作为指挥使,替康元帝过滤一下是很有必要的。 北镇抚司是康元帝的私人大数据库,但里面都是原始数据,康元帝不可能有精力都看都听。 大数据库的核心作用是检索,也就是当康元帝需要某些数据时,点击一下陈忠军,就可以获取了。 例如贾雨村,作为一个罢官免职的地方官,他当年的所作所为,康元帝最多在奏折上看过一眼。 既然此人已经罢官了,康元帝也不可能有兴趣了解他的各种情况,所以他的数据就沉睡在吏部和北镇抚司里。 但当康元帝听说一个叫贾雨村的罢免官员,吃了仙佛给的仙药,返老还童,还念了一首颇有深意的诗之后,忽然就对他感兴趣了。 然后康元帝点击一下吏部尚书,贾雨村的官方数据自然就被激活,送到康元帝的书桌上。 但官方数据往往都是很空洞的,无非是身高体重样貌,历年考评数据,以及丢官的官方原因,一点都不立体。 康元帝此时就会点击陈忠军,启动自己的私人大数据,于是一份比吏部详细得多的报告,就会出现在康元帝的桌子上。 贾雨村的家庭情况,贾雨村的祖宗三代,贾雨村的民间风评,贾雨村丢官的真正原因,贾雨村喜欢的姿势…… 当然,到贾雨村丢官之后,私人大数据也就不那么详细了,只跟踪了一个月,到处游山玩水后就没了。 再次出现的数据,已经是重新回到林府了。紧接着就是一场惊世骇俗的醉仙楼返老还童! 所以康元帝为什么会那么容易就相信了贾雨村的神迹?因为当时亲眼目睹的,不止是林如海啊。 而那个锦衣卫的任务,本来是记录林如海的私人数据的,贾雨村属于刚好出现在林如海附近的边缘数据…… 此时大数据过滤员陈忠军,大脑cpu正忙得冒烟,听见小旗说贾雨村求见,顿时想起来康元帝的话。 陈忠军先没忙着决定要不要见贾雨村,而是也先点击了一下负责京城界面数据搜寻的锦衣卫。 听完了锦衣卫的汇报之后,陈忠军心里大概有数儿了,这才叹了口气。 “让他进来吧!” 。 第五十五章 锦衣不记寻常事 贾雨村行礼后,陈忠军把桌上的茶推了一杯过去,自己先品了品。 “贾御史,你不好好审案子,到我这里干什么?你可知道,大康官员,没有一个人愿意进这个门儿的。” 贾雨村也品了口茶:“我也不愿意来,可现在没办法了。我没有信得过的人,就办不好今上的事儿。” 陈忠军呵呵一笑:“贾大人不是来调动锦衣卫办事儿的吧?怎么贾大人返老还童,脑子也还童了不成? 那你可得重新学学官场的规矩了。锦衣卫是当今私属,谁是当今,谁说了算。别说你了,就是太上皇也调动不得!” 贾雨村笑了笑:“我就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才来找指挥使的。大康朝堂上下,各部衙门,谁也说不清究竟心里是忠于谁的。 唯有锦衣卫,只能忠于当今,这是几百年传下来的规矩,谁也破不得。指挥使,也必然是当今的心腹。” 陈忠军看着贾雨村:“既然你知道,还来找我干什么?难道你手里有当今的圣旨,让你调动锦衣卫吗?” 贾雨村摇摇头:“我只是奉旨审个案子,当今怎么会给我那么大的权力?所以我不是来调人,是来请你帮忙的。 你身为指挥使,是有权调用锦衣卫办事儿的。只要所办之事,是对当今有利,没错吧?” 陈忠军喝了口茶,茶叶的香味此时才泡出来,他惬意地让茶水在舌尖上绕了一圈,才咽下去。 “是否对当今有利,却不那么好判断。何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为什么要趟这趟浑水呢?” 贾雨村淡然一笑:“此案看似简单,包藏祸心却深。先毁我声名,让今上弃用从龙之臣。 再牵连贾家,让万岁和四王八公矛盾更深。若我被逼到太上皇的麾下,则让今上徒增烦恼。 而且整件事中,烟雨船牵涉甚多,今上和忠顺王爷之间也会产生嫌隙,今上可能会怀疑忠顺王爷暗中相助太上皇。” 陈忠军一口茶差点喷在地上,他擦了擦嘴,眼睛向屋外扫了一眼,才沉声道。 “贾大人,你疯了吗?太上皇和当今日月高悬,双圣擎天,你岂可胡说八道,随意挑拨?” 贾雨村冷然道:“打哑谜我也会,而且打得比所有人都好。可如果在你这里也不能直说,那就算仙药给错了人了吧。 此案我若能审好,对今上自然大有好处。我若审败了,上面我说的那些事儿,早晚都会成真。 人借不借在你,事儿说不说在我。就是这话,我喝指挥使一碗茶,茶干人走,不敢多叨扰指挥使。” 接下来的一盏茶时间里,贾雨村不慌不忙,细细品茶。既不着急,也不刻意拖慢节奏。 这一盏茶的时间里,陈忠军足足喝了五盏茶,最后一盏干脆是一饮而尽,像喝酒一样。 贾雨村放下已经喝干了的茶杯,站起身来一拱手,也不说话,起身往外走。 在他走到门口,伸手推门的时候,身后传来的陈忠军烦躁的声音。 “明面上,锦衣卫不能借人给你,只能暗中助你。铁奎是你老熟人,如今回京升任总旗。 有什么事儿,你就跟他说吧。他手底下有五个小旗,办你的那点事,足够了。” 贾雨村转身抱拳:“指挥使此次恩义,贾雨村不敢忘怀,必有后报。 另外,你那茶叶不错,但水温太高了,下次水烧沸后,凉上半炷香的功夫再泡更香。” 陈忠军皱皱眉头:“下次我试试。你进北镇抚司,可瞒不住别人,街上的眼睛多着呢。你不怕别人有了防备?” 贾雨村笑了笑:“所以要让他们以为,我来北镇抚司是办的别的事儿。 让你的人散布出去,就说我是来查忘娘是否有个女儿的,多大年纪,身高体态如何。” 陈忠军一愣:“你真当锦衣卫是万能的啊?一个小小的花船绣女,锦衣卫怎么会感兴趣? 她有没有女儿,女儿多大,什么身高体态,这些锦衣卫怎么会知道呢?” 贾雨村笑道:“可我知道。我现在告诉你,锦衣卫自然就知道了。对外说的时候,可要说得细致一点。” 陈忠军皱眉思索片刻,忽然恍然大悟:“想不到你还真是够阴险的,这些阴招,难道也是仙佛教给你从龙之术不成?” 贾雨村淡淡地说道:“我凭本事当到知府,这点心机还不用谁教。若我本身是个废物,仙佛会选我来从龙吗?” 果然,贾雨村从北镇抚司回家没多一会儿,一个下值的锦衣卫小旗就被他的一个朋友拦住了,一起到酒楼喝酒。 酒桌上,那个朋友频频举杯,把小旗灌得五迷三道的,然后假装不在意的问道。 “老兄,今天顺天府审案的热闹你没看见吧?那贾雨村当真是个人物儿,把顶头上司都给打了!” 小旗醉醺醺地拿起一根儿已经啃过一次的肉骨头,再次啃了起来,不屑地笑了笑。 “我虽没去看,但京城地面上的事儿,什么能瞒得住我?那厮下午来北镇抚司,指挥使还让我帮他找东西呢。” 朋友漫不经心地问道:“他一个御史,跑到你们北镇抚司去找什么东西呀,却是怪事了。” 小旗愤怒地把骨头扔到地上:“妈的什么破酒楼,肉骨头都没有肉!掌柜的,给我滚出来!” 朋友赶紧安抚,把一根有肉的骨头塞到他手里,然后再次问道。 “莫不是贾雨村去打听胡少卿的阴私之事,准备先下手为强,弹劾胡少卿?” 这个猜测是合情合理的,但这位朋友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只为不引起小旗的怀疑。 小旗果然中计,一边啃着骨头,一边醉醺醺地哼唧着。 “官员阴私之事,只能禀报给当今!他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来问这种事儿? 他问的是民间之事,指挥使看在他奉旨审案的面子上,让我等帮他找出来了。” 朋友紧张得心头狂跳,脸上却不露声色:“什么民间之事啊,还值得到北镇抚司去打听?” 小旗此时已经摇摇欲坠:“他一口咬定那个忘娘有个什么女儿,想问那女儿的年岁和体态。 这等小事儿锦衣卫本来不会留档的,也是赶巧了,今年那忘娘曾发过一次疯癫。 当时她在街上采买绣线,结果一个官员带着自己的小女儿上街,她抓着人家孩子哭喊。 后来又说是认错了人,因为此事牵涉官员,锦衣卫就记了一笔。” 朋友咽了口口水:“那……那也不是她女儿啊,档案中如何会有她女儿的身高体态呢?” 小旗嘿嘿笑着趴在了桌子上,眼看就要打呼噜了,朋友使劲推他两下,让他保持一点清醒。 “你傻呀?她既然能认错,自然说明那官员的女儿和她女儿年岁体态类似啊。 所以嘛,应该也就是三四岁的女孩儿,大概跟这张桌子差不多高,胖乎乎的,短眉毛大眼睛,也就这些吧。” 说完,小旗再也撑不住了,呼呼大睡过去。那朋友心神不定地丢下一锭银子,让掌柜的照顾好小旗,自己先走了。 那朋友东拐西拐地来到王家大宅,从角门进去,直奔王子胜的住处。 王子胜听完汇报后,眉头皱了起来:“贾雨村打听这些事儿,究竟是要干什么呢?” 接着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不好,你多拿些银两,去找顺天府看牢房的,我今晚还得去一趟!” 。 第五十六章 辣手摧花恶魔心 贾雨村回到家里,拿出五十两银子,让老张帮他去买个人回来。 老张拿银子的手都在哆嗦:“老爷,要买什么人,需要花这么多的银子啊? 丫鬟小厮,最多值十两银子。老爷是想买大丫鬟吗,如果十三岁以上的,确实要贵一点。 好看点的也就是二十两银子,那还是高门大户的买。这五十两银子,足够买三个了!” 贾雨村摆摆手:“你去城里人牙子处,问问有没有三四岁的女孩儿,一桌子高,胖乎乎的,不用好看,反正也用不着脸。” 老张拿着银子,老老实实地到人市,找了几个人牙子,问有没有三四岁的女孩儿,如何高矮如何胖瘦。 人牙子们都很吃惊,这年头买丫头小厮的确实不少,可谁会买三四岁的呀。啥也干不了,白浪费粮食啊! 倒是也有买孩子的,男女都有,不过一般都要挑最漂亮的,稍微差一点的都不要。 这一类买家都不是正经人家,一般都是青楼花船,买回去不是养作相公,就是培养扬州瘦马。 而从事那一类买卖的人牙子,也不会在人市上活动,都有固定的高端客户。 一般有了好货,根本就不在人市上露头,肯定都直接送到青楼花船上卖大价钱去了。 所以,老张想在人市上买个相貌不限,但体态要求如此苛刻的女孩儿,确实是难为了这些专业人士。 说体态苛刻,一点也不假。都穷到要卖孩子的地步了,孩子咋可能还胖乎乎的呢? 但老张开出的价格十分诱人,人牙子们也都很卖力地帮忙打听着,这消息传来传去,自然也传到了王子胜的耳朵里。 王子胜脸色越来越凝重,他已经猜到了贾雨村的险恶用心。但他又不得不耐心等待天黑。 他总不能青天白日里,明目张胆地跑到顺天府牢房里,那不是不打自招吗? 王子胜派人到人市去打探消息,究竟贾雨村有没有买到合适的女娃子。可那种鱼龙混杂之地,消息也很混乱。 有人说没买到,有人说买到了。甚至还有人有鼻子有眼地说,卖小孩儿的是一个逃荒的。 还说那个逃荒的做梦也没想到一个小女娃子能卖五十两,怕被抢了,立刻出城跑路,回家当小地主去了。 这些乱七八糟的消息让王子胜越来越紧张,他能确定的消息是,贾雨村不止派了老张一个人买孩子,私下里还让几个顺天府捕快帮忙打听。 这么撒网,找一个符合条件的小女娃还真不是不可能的事儿。而随即另一个消息,更印证了王子胜的猜测。 那个被王子胜买通的狱卒传来消息,贾雨村带着老张,在黄昏时分走进了忘娘的小牢房。 贾雨村脸色阴冷地走在前面,老张面如土色,两腿发抖,背着一口大箱子,箱子里有一股血腥味儿。 贾雨村把几个狱卒都赶到了外面,让捕快守在大牢门外,所以那狱卒不知道牢房里发生了什么。 但他毕竟看守牢房多年,对牢房地形有自己的独到了解,便从外面小巷子绕到后面,靠在一个出气孔处听声。 为了防止人越狱,这出气孔开得很小,而且是斜着打的孔,人如果想偷窥,因为孔是斜的,视线根本穿不过去。 所以狱卒看不见里面,只能听声儿,而且也听不太清楚,只能听见贾雨村和忘娘各自说了几句话。 然后猛然之间,忘娘发出了撕心裂肺般的哭嚎声,那声音如此凄厉,吓得偷听的狱卒都全身一抖。 过了一会儿,传来牢门声响,忘娘的哭声未停。狱卒赶紧绕回前门,假装只是出去解了个手。 老张依旧背着那口大箱子,只是血腥味儿更浓了,老张脸上都是冷汗,最后终于忍不住干呕起来。 贾雨村回头狠狠地瞪了老张一眼,老张一哆嗦,赶紧快走几步,跟上贾雨村,看贾雨村的眼神就像看活阎王一样。 狱卒的所见所闻,毫无损耗地被传到了王子胜的耳朵里,他在屋子里不停地踱着步,脸色铁青。 好不容易等到天色黑了,王子胜叫来那个小旗的朋友:“王安,都安排好了吗?” 王安点点头:“二爷,安排好了。那狱卒今晚当值,而且我们让他准备了酒肉,酒里有药。 和他一同当值的狱卒吃了酒肉,至少要睡上两个时辰,绝不会耽误二爷的事儿!” 王子胜站起身来,整了整衣服:“妈的,早知道贾雨村这么心狠手辣,我就不该轻易招惹他。 王子服这个浑蛋,让他去办点事儿,迟迟办不利索,反而给我惹事儿,平白的得罪一个狠人!” 王安小心地说道:“二爷,三爷他也是好心。他让你对付贾雨村,倒也不光是为了私怨。 三爷说从贾雨村的那首诗,就能看出此人野心不小,而且注定是站在当今这边的。 若是让他真的得了势,对咱们王家也不利。何况当初咱们也觉得这是一石四鸟的好事儿啊。” 王子胜看了王安一眼,王安识趣地闭了嘴。他是王子胜的心腹,收了王子服的钱,劝上两句可以,但要适度。 王子胜趁黑走到顺天府的大牢,王安先仔细检查了一番周围,确认没有人监视,才上前轻推牢门。 牢门一推即开,果然,另一个狱卒已经被放倒在席子上呼呼大睡了,他们买通的狱卒等二人进门后,迅速将牢门关上,自己到外面看守。 大牢里再往前走,有一处内墙,绕过内墙,就是小牢房了,专门关押一些身份特殊一些的囚犯。 此时忘娘就坐在小牢房的地上,墙角明明有张床,她却视若无睹,眼神直勾勾的,就像失去了灵魂的行尸走肉。 地上有点点血迹,忘娘因为被拶子夹过而青肿的手指,正在抚摸着地面,甚至还趴在地上,用舌头去舔那血迹。 “孩子,孩子不怕,娘在呢,娘在呢啊。好孩子不怕,娘帮你报了仇,就来陪你。” 忘娘的声音就像鬼泣一般,在阴森潮湿的牢房里回荡着,让王子胜全身寒毛都乍起来了。 “忘娘,忘娘!你别信贾雨村的鬼话!他是不是告诉你,你女儿出事儿了?那不算是真的!” 忘娘这才注意到有人走进牢房,她缓缓抬起头来,披头散发的脸上,从眼角到下巴上有两条血泪留下的痕迹。 就像一个死不瞑目的厉鬼,在这无尽的黑暗中等待着复仇。 。 第五十七章 两害相权何所取 王子胜又急又惊又怒,他虽然猜到了贾雨村大概会做什么,却没想到他做得这么绝。 看忘娘的样子,绝不是贾雨村说了几句话那么简单,这地上的血迹,那口大箱子,妈的,他干了什么呀! 忘娘直勾勾地看着王子胜:“你杀了我女儿,贾大人说你杀了我女儿,我要报仇,我要让你偿命!” 王子胜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更柔和:“忘娘,你被他骗了!我怎么会杀你女儿呢?我没道理这么做啊!” 忘娘摇摇头:“贾大人说他在堂上听见我说了女儿,退堂后他问我是不是有个女儿,我说没有。 我不敢背叛你,我怕你伤害我女儿。他怎么逼问,我都说是我疼糊涂了,胡说八道的。 他对我说,他会去找锦衣卫,查出我到底有没有女儿。他还说,他不但要查,还要让锦衣卫找到我女儿。 他说,如果他能帮我找到女儿,我就要帮他挖出害他的人。不等我答应,他就走了。” 王子胜默然,忘娘的话印证了他在各处的消息来源,可见是真话。 忘娘确实没有背叛他,否则贾雨村也不用去锦衣卫那里找资料了。所以他怪不到忘娘头上。 忘娘惨笑着看着王子胜:“结果黄昏时分他回来了,告诉我,他惹了祸,害死了我女儿。 他从锦衣卫那里查到了我女儿的样子,便让锦衣卫四处搜寻,最后按照线索找到了王家大宅。 王子胜,你从不肯告诉我究竟把我女儿藏在了哪里,原来你就把她藏在你王家府里呀!” 王子胜拼命否认:“根本没有。他是骗你的,你想想,我怎么会把你女儿藏在王家呢? 那也太容易被人找到了吧。我藏你女儿的地方,只有我和王安知道,别人谁都不知道!” 忘娘摇摇头,喃喃地说道:“事到如今,你就别骗我了。贾雨村说大概锦衣卫查找线索的时候被发现了。 他们刚找到王家大宅,暗中监视时,就发现有人偷偷把一口箱子埋在了王家大宅的后花园里。 后来锦衣卫假装送菜的,混进王家,从后花园里挖出了箱子,用送菜的车拉了出来。 贾雨村带着那口箱子来给我看。呵呵呵呵呵呵,他,可真是个魔鬼啊,他竟然就那么拿来给我看!” 王子胜的手隔着栏杆想要去抓住忘娘,让她冷静一点,可忘娘离得太远了,他够不着。 “忘娘,你听我说,不管你看到了什么,那都是假的,是贾雨村的圈套!” 忘娘傻笑着看向王子胜:“圈套?我多希望那是个圈套啊?可我知道,那不可能是圈套的。 那是我女儿,穿着一身小红袄,虽然头没了,虽然又长大了一点,可我知道,那是我女儿啊! 后来我才发现,那不是小红袄啊,那本来应该是米色的吧,是她的血把袄给染成了红色啊! 那不是假的,那就是个死了没多久的小女孩儿,那就是我女儿,你说,谁会下这样的圈套啊!” 王子胜也不寒而栗,他万万没想到,贾雨村竟然狠毒到如此程度,只为了欺骗忘娘,就不惜买一个小女孩来杀掉! 正常的人,谁能干出这种事儿来,这不是疯子是什么?可这疯子做的局,谁又能破得了呢? “他告诉我,虽然他不知道幕后之人是王家的何人,但我肯定知道。 他希望明天上堂时,我能如实招供。他一定会帮我报仇,然后会给我一笔银子,放我离去。 可我已经不想离去了,我只想给我女儿报仇。王子胜,我要和你同归于尽!” 王子胜眼中闪过一道寒光,下意识地去摸腰间的匕首。可他瞬间就冷静了下来。 这是顺天府的大牢,那狱卒虽然收了银子,可仅限于放他进来,绝不会允许他杀人! 尤其是这个案子已经万众瞩目,如果忘娘在此时死在牢里,今上一定会派锦衣卫严查的。 倒是那狱卒肯定扛不住诏狱的酷刑,一旦供出自己来,那就万事皆休了。 如果忘娘没死,自己还可以把贿赂狱卒,把入牢探望,说成是花船偶遇,仰慕忘娘,故而来看看她。 可如果忘娘死了,那自己就是入狱杀害证人,这等罪名,可比陷害贾雨村这件事本身还要严重许多。 所以,两害相权取其轻,他绝不能干这种傻事儿!而且他还并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呢! 王子胜柔声道:“忘娘,我没骗你啊。真的是贾雨村在骗你。他花五十两银子,买了个小女孩杀了! 他就是为了骗你,让你出卖我的。你女儿好端端地活着,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你千万不要上当啊!” 忘娘恶狠狠地瞪着他,美丽冷艳的脸庞,此时扭曲得像是索命的厉鬼一样,声音也更加嘶哑了。 “呵呵,到现在了你还骗我?我女儿活着?那个尸体是贾雨村花五十两银子买的女孩,现杀的? 你可以拿我当傻子骗,可你不能真把我当成傻子!你扪心自问,你自己信你说的话吗?” 王子胜确实扪心自问了一下,别说是忘娘,换了任何人,也不可能相信自己的这番话。 妈的,不是老子不够聪明,实在是敌人太狡猾了呀!贾雨村这个畜生!这个恶魔! 王子胜深吸一口气:“忘娘,我知道现在我说什么,你也不会相信,但我还有个办法。 你等着,我现在就让王安去把你女儿接过来,半个时辰后,我让你看上一眼,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忘娘的眼睛中猛然浮现出希望的光芒,但随即就熄灭了,摇着头喃喃自语。 “都到这时候了,你何必再骗我呢?要不你就杀了我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咱们一起死吧。” 王子胜当然不肯杀了她,他一挥手,王安飞快地跑出牢房,来到大街上,赶着马车,飞驰而去。 王安身上有夜间通行的腰牌,不怕巡街捕快。他很快来到和王家大宅方向相反的一个院子里,敲响了门。 开门的是一个小丫鬟,屋里还有一个妖娆的女子,正是王子胜养在此处的一个外宅 王安顾不得客套,冲进里屋,一个小女孩正在火炕上睡觉,眼角还带着些泪痕。 王安抱起小女孩就往马车里跑,那个妖娆女子在后面追了两步,没追上,没好气地骂了一声。 “给老娘送来时说送就送,现在要带走说带就带,拿老娘当什么了? 真是的!亏老娘还教她叫娘呢!连个娘都不会叫,成天吃了睡,睡了吃,要么就是哭!” 王安没空听这位n房奶奶的抱怨,拿出个手绢在孩子脸上蒙了一下,防止她惊醒过来哭闹。 然后放进马车里,一路火花带闪电地冲向顺天府大牢。他知道,王子胜等着他救命呢! 。 第五十八章 玲珑妙局手翻天 王子胜在大牢里确实很急。别说那个在席子上昏睡的狱卒可能随时需要续航,就是贾雨村那边他也不是很放心。 王子胜已经收起了最初对贾雨村的轻视之心。既然自己能猜到贾雨村的计谋,贾雨村没准也能反应过来自己的破局之道。 所以万一贾雨村忽然警醒,跑到牢里来看一看。自己虽然已经准备好了借口,但总归难以自圆其说。 所以他必须争分夺秒,只要让忘娘看见一眼自己的孩子还活着,就一切危险都烟消云散了。 忘娘明日在堂上,一定宁可被打死也不会供出自己来。 虽然忘娘被打死有些可惜,但对王子胜,也不过是可惜而已。 对王子胜来说,女人不过是玩物罢了。尤其是这种高冷的女人,第一次征服时是最过瘾的,之后也就渐渐淡了。 之所以攥着她女儿不放,一来是时不时地还会想这一口儿,二来知道很多官员也好这一口儿,想关键时刻拉拢同道中人。 这一次陷害贾雨村,就是因为从搜集到的消息看,贾雨村对蟠香寺的妙玉颇为另眼相看,想来是好这一口儿的。 所以才威胁忘娘出马,准备等贾雨村骑上的时候撂个蹶子,把他掀翻在地,灰头土脸。 如此既替王子服出了口气,还可以一石四鸟,巩固王家在太上皇一党中的核心地位。 想不到贾雨村这只鸟太大了,自己一时不慎,竟被他转守为攻,贴脸开大,怼得自己直翻白眼。 好在自己聪明机智,在贾雨村如此凶残的死局之中,找到劫材,只要打劫成功,就可破了这一局! 最终结果,贾雨村保住了声誉,但找不到幕后之手;自己损失了忘娘,但另外三鸟仍在。 这一局,最多算是个平手。贾雨村在明,自己在暗,以后交手的机会还多着呢。 就在这时,牢门打开,王安抱着昏睡的女娃儿冲进牢房,冲到了忘娘面前。 王子胜松了口气,接过孩子,柔声对忘娘说:“忘娘,你看,我没有骗你吧,你的孩子在这儿呢。” 忘娘愣了一下,随即疯了似的冲过来,伸出双手:“让我看看,让我看看。我不信,我不信!” 隔着栏杆,王子胜也不怕忘娘抢走孩子,便把孩子交到她手上,还贴心地晃亮了火折子。 原本光线昏暗的牢房里,顿时亮了起来,忘娘颤抖着摸着孩子,仔细地分辨着眉眼,又看了看耳朵的形状。 “孩子,是我的孩子,真的是我的孩子啊!真的是我的孩子啊!” 最后一句“真的是我的孩子”,忘娘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震得整个牢房都在颤抖。 王子胜吓了一跳,怒道:“没错,是你的孩子,你喊什么!不要命了吗?” “是真的就好嘛。” 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贾雨村面带微笑,身后跟着两个捕快,还有两个穿便服的锦衣卫。 王子胜大惊,顾不得想是怎么回事儿,伸手就去抢孩子。王安配合默契,挺身而起,挡住贾雨村等人。 一个人影从房梁上跳下来,一把抓住王子胜,用力一推,就把他推了个跟头。 王安转身,铁奎冷笑道:“我要是你,就不会动手。你虽然功夫不错,但既然听不到我的呼吸声,就说明你打不过我。 何况这里这么多人,每人给你一拳,你不死也扁了。还不如留点力气,跟你主子上堂时用。” 王子胜转瞬之间已经明白了,自己上了贾雨村的大当了,但他仍然有反击之力! “贾雨村,我小看了你。你派人埋伏,引而不发,就是为了等我把孩子带过来,对吗? 莫非你一开始,就知道我收买了狱卒,今天晚上肯定会来这里吗?” 贾雨村点点头:“你收买狱卒的事儿,我不知道,但能猜到。至于收买的是哪个狱卒,对我并不重要。 我猜你听见这么多消息后,今晚无论如何会来看看忘娘,揭穿我骗忘娘的手段。 因为你若不来,忘娘肯定会被我所骗。哀莫大于心死,她忍辱偷生,就是为了自己的女儿。 如今唯一的念想没了,那临死之前,一定会拉上你垫背。所以明日公堂之上,一定会供出你来的。 这也是你最害怕之事。你不敢杀人灭口,怕把事情捅破天,那就只能安抚忘娘,揭穿我的骗局。 可忘娘若是死活不信,你揭穿我骗局就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把孩子带过来,而且必须是真的。” 王子胜叹了口气:“难怪你即使跟踪到了孩子的藏身之地也不肯动手。王安在路上时你也不肯动手。 非要等到忘娘看见孩子,再三确认是真的才动手。你是怕一击不中,就再也没机会找到孩子了吧。” 贾雨村点点头:“我答应过忘娘,会帮她找到孩子。如果我没做到,她就不会帮我在公堂上指正你。” 王子胜苦笑道:“就为了骗我,你就杀了一个孩子来骗忘娘,这等手段当真狠毒无比。 虽然我相信你已经把那无根无由的孩子处理干净了,我就是在公堂上说出来,也没有什么证据。 可锦衣卫必然知道此事,你就不怕万岁因此厌了你?你这身负仙缘之人,就是如此从龙建功的吗?” 贾雨村淡然一笑:“正因为你能做出这种事儿来,所以你才会相信我能做出这种事来。 而也正因为你这人没什么感情,所以也很难体会母亲对女儿那种骨血相连的深情。 你也不想想看,忘娘对自己女儿梦萦魂牵,就算隔了一年多,又岂是一具无头尸体就能骗过去的?” 王子胜的脸上忽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他缓缓转向仍然隔着栏杆,抱着孩子不松手的忘娘。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其实忘娘早就告诉你她女儿之事了,包括年龄身高体态,都是她告诉你的。 你到锦衣卫其实是去借人的,而不是去查这些资料的。你……你根本就没有买到女娃子!” 贾雨村点点头:“那口箱子里,装的只是一条死狗而已。大小分量和孩子也差不多。” 王子胜恶狠狠地盯着忘娘:“好,你演得真好,你那副疯癫的样子,连我都信了!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儿!” 贾雨村淡然道:“一个母亲为了自己的孩子,当然能做到很多难以想象的事儿。 你威胁霸占她时,逼她来陷害我时,对这一点不是很清楚的吗? 怎么落到自己身上,就觉得这么匪夷所思呢?看来你是狂妄太久了,以为天底下谁都骗不了你了。” 王子胜咬牙看向贾雨村:“你们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是昨天审案结束?还是第一次审案之后,就已经勾结了?” 。 第五十九章 神仙斗法人如犬 贾雨村摇摇头:“比这都早。是第一次她进我屋里时,我换好官服后,和她有三句对话。 第一句是,你既不愿来,是谁逼你来的?我可以帮你解决他。她没有说话。 第二句是,他用什么方法逼你来的?我也可以帮你解决它。她还是没有说话。 第三句是,你不用告诉我谁逼你的,你只要告诉我他用什么方法逼你的,我帮你解决。 我明日入宫,如果我死在宫里,你告诉我的事儿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你的日子一切照旧。 如果我没有死在宫里,那我就一定能帮你。你现在不告诉我,以后不会再有机会摆脱威胁了。 然后,她告诉我,她女儿在别人手里,如果我能救出她女儿来,她就一切都听我的。” 王子胜惨笑道:“所以你亲手动刑,和她演一场晕倒失言的戏。你还真下得去手啊!” 贾雨村看了看忘娘肿胀的十根手指,淡然道:“在这世上,想得到什么都得付出代价。 有些人以为凭自己的地位和智谋,可以不用付任何代价就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其实代价是早晚都要付的,付得越晚,利钱就越重。现在,该是你连本带利付钱的时候了。” 说话间,捕快和锦衣卫已经一拥而上,将王子胜主仆二人全都绑缚起来,王子胜并未反抗,只是给王安使了个眼色。 王安叹了口气,沉重地点了点头,只说了一句:“你要说话算数!” 王子胜淡淡地说道:“我发过誓的。何况你跟了我这么久,我有过言而无信的时候吗?” 贾雨村看着他俩当着自己的面大声密谋,笑着点点头。 “不错,不错,这王安也一定有家眷在你手里吧,明日公堂之上,他一定会替你顶罪的,对吗?” 王子胜也笑了笑:“大人说什么,在下听不明白。我是青楼花船的常客,对忘娘有仰慕之情。 忘娘也曾与我有过肌肤之亲,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我贿赂狱卒,来看看她,不算什么大罪吧。” 贾雨村笑了笑:“百足之虫断而不蹶,毒蛇蛰手壮士断腕,好手段,王家能取代贾家,执掌京城护卫,不是没有原因啊。” 王子胜悠然道:“你既然知道王家的实力,就该想清楚,是否要和王家把仇结死。 明日公堂上,王安会认了一切罪行,包括收养忘娘的女儿,威胁忘娘勾引你。 至于原因嘛,你在张家湾欺辱了王子服,王安收了王子服的钱,想替他出口气罢了。 说到底,他不过是给你找个妓女罢了,又不是杀人越货的大罪,你又能判多重? 王安坐上几年牢,妻子儿女得一辈子富贵,这买卖难道划不来吗?” 贾雨村看了看身边的捕快和锦衣卫:“这么多人在这儿,难道你这些话不能做证据吗?” 王子胜笑道:“我既然敢说,自然就知道这些话当不了证据。 忘娘能证明什么,只能证明我睡过她。收养她孩子的事儿是王安干的,她只是误会了而已。 捕快都是你的人,他们的话能当证据?对付普通百姓,也许还行。对付我们王家,想靠你手下的一面之词,只怕不行吧?” 贾雨村笑道:“锦衣卫可是今上的人,他们的话也不能当证据吗?” 王子胜笑着摇头道:“咱俩都是聪明人,你这么说话就没意思了,锦衣卫压根就不可能出来作证。 陈忠军借给你锦衣卫用,都是偷偷摸摸的,他敢让锦衣卫上堂作证? 就是今上知道了,也不会如何。咱俩斗是狗咬狗的事儿,今上和太上皇都不会表态的。 你想想,咱俩人都牵着一条狗上街,两条狗咬起来了,咱俩人难道谁还会下场帮狗不成? 不但不会帮,还得替对方的狗开脱一二,客气客气。没准还会踢自己的狗一脚呢。” 几个锦衣卫面面相觑,铁奎的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微笑,显然都对王子胜的话十分认可。 贾雨村点点头:“不错,虽然你是想毁了我,但用的手段却说不出是大罪,确实判不了多重。 不过我审这案子,本来也没打算搬到王家。只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事儿是王家干的就行了。 你这一石四鸟之计固然巧妙,但必须在暗处才行。一旦到了明处,哪只鸟都不是傻子。” 他看了看忘娘母女:“而且还可以顺手做点善事,让人们更明白我是仙佛指点的好人,不好吗?” 王子胜一直面带微笑的脸僵了僵,他一直云淡风轻的和贾雨村掰扯,就是想让贾雨村明白自己不在乎。 当人身处被动局面时,越是淡定,就越能减少损失,越是惊慌,就越容易被对手扩大战果。 对手处心积虑地想知道你最怕的是什么,你就越不能让对手知道你害怕的点,避免被对手拿捏。 就像忘娘一样,当初谁敢碰她,她不但以死相拼,还会自杀,才在花船上保住清白。 可自己查出她有个养在乡下的女儿后,攥在自己手里,她就得乖乖地送上门来,任自己予取予求。 这就是软肋的可怕之处。所以永远不要把自己的软肋暴露给对手,就算对手已经发现了,也不能承认。 王子胜瞬间恢复了平静,轻描淡写地点点头,打了个哈欠。 “现在是你说了算,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你是打算以私探牢狱的罪名把我关在这里,还是放我走?” 贾雨村笑了笑:“来都来了,住一晚再走吧。贿赂狱卒,私探牢狱不算大罪,但关一晚也还担得起。 等天亮时,估计来捞你的人也就到了。不过小牢房就这一间了,只能委屈你和贵仆住四人间了。 那间牢房里关了个好男风的醉鬼,老兄晚上睡觉时最好警醒点,有什么事儿随时喊狱卒就好了。” 王子胜脸色大变:“贾雨村!你敢公报私仇,侮辱斯文!我身上有七品虚衔,岂可与其他囚犯混住?” 贾雨村笑道:“官员入狱,按级别分牢房,那是刑部的规矩。顺天府里临时拘押,可没有这些规矩。 再说了,你如今不过是私探牢房的嫌犯,身份都还没确定呢,你身上又没带着官凭,我如何分辨?” 王子胜挣扎怒骂着被捕快拖走了,没过一会儿,大牢房那边传出了厮打声和惊呼声。 “妈的来人啊,滚开,给老子滚开,你不想活了?王安,给我踢死他!” 贾雨村打开了忘娘的牢门,把犹在沉睡中的女娃儿送到牢房里,再把牢门锁上。 铁奎在小牢房的外面,抱着绣春刀,靠墙坐下,闭目养神,冲贾雨村摆摆手,示意你可以走了。 忘娘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女儿,就像全天下再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事儿一样了。 不知过了多久,月光顺着牢房的小孔射进小牢房里,照在了女娃儿的脸上。 女娃儿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披头散发,满脸血污和泪痕的脸,竟然没哭,只是定定地看了许久。 “娘!” 。 第六十章 双管齐下保平安 天色刚亮,戴权和夏守忠就都到了顺天府的大堂前。 他们都是先去的贾雨村家里,听老张说贾大人一夜未归,他们就又跑到顺天府来了。 两人四目相对,夏守忠依然面无表情,戴权则笑容满面,主动上前帮夏守忠拍拍衣袖。 “夏公公,你这风尘仆仆的,想来也是跑了冤枉路了?” 夏守忠点点头:“嗯。这贾雨村倒有股子狠劲,怕牢里出事儿,硬是在顺天府里守了一夜。” 戴权笑道:“他也是忒小心了点。这天子脚下,顺天府里,还能出什么事儿不成?” 夏守忠冷淡地说道:“小心无大错,自古以来灯下黑的事儿,多着呢。” 戴权眨眨眼睛,没再回话。此时贾雨村打着哈欠从后堂转出来,看见两位公公,作大吃一惊状。 “二位公公,大清早的就来顺天府听审了?这离升堂还早着呢!” 夏守忠看了戴权一眼:“你先说,还是我先说?” 戴权笑着后退几步,离得远远的:“你先说,你先说,我没啥急事儿。” 夏守忠靠近贾雨村,用比较低但又能让远处的戴权听见的声音,语气平淡的说道。 “陈忠军昨晚上进过宫了,万岁说你做得很不错。万岁的意思,王子胜就不要上堂了。 反正人人皆知,王安是王子胜的人,他上堂认罪,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儿。 今日天不亮,王子腾就上了自劾折子。太上皇请万岁早朝前去共进早膳,贾女史伺候的。” 贾雨村似乎并不意外,笑着点点头,然后摸摸袖子,苦笑着说道。 “夏公公,我刚买了个院子,手头不宽裕,今日就先不孝敬了,改日补上。” 夏守忠不苟言笑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似乎觉得这个笑话很有趣,点点头转身走了。 站的远远的戴权这才走上前来,贾雨村客气地拱手:“戴公公,吃了吗?” 戴权笑眯眯地擦擦脸上的汗:“哪有空吃东西呀,太上皇让我赏给贾大人一串念珠,这不是紧赶慢赶的送来了吗?” 戴权身后的小太监捧着一个盘子,掀开黄布,上面有一串雷击木的念珠。 一十八颗,大小均匀,个个花纹都不同,天然雷击而成,绝非现代左零右火泡水里那种人工假货。 贾雨村双手接过念珠,顺手套在手腕上:“这串念珠价值不菲啊,太上皇不怕我哪天穷疯了拿去当了吗?” 戴权哈哈一笑:“大人玩笑了。大人飞黄腾达,指日可待,还怕没有黄金白银的赏赐吗? 太上皇说,这念珠来历非凡,本是玉泉山上最高最直的一棵树,被雷火所焚,只剩下这点东西了。 大人上次在大明宫中谈佛论道,仙缘不浅。故而以此相赠,以表荣宠。” 贾雨村捻了一下念珠,感受着天然雷火的余温:“看来木秀于林,不但风摧,还遭雷劈呀。 风摧断木,还可复生,雷火焚烧,灰飞烟灭。太上皇的意思,下官明白了,有劳公公。” 戴权笑眯眯地走了,贾雨村又捻了一下念珠,回头冲一个捕快招招手。 “先去沿街通知,准备升堂。等老百姓把前后街都挤满了,再把王子胜放出去。” 京城百姓对昨天贾雨村当堂推倒胡少卿之事仍在津津乐道,这个瓜虽然不算很熟,但毕竟很大! 所以顺天府要升堂的消息刚一传出来,百姓们就鸡飞狗跳地扔下饭碗,梳头洗脸,抢占好位置。 好位置没了,周边也可以。很快顺天府周围就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其中不乏大红袍公子和扑克脸老爹。 而且今天贾政是有备而来,早早预定了对面酒楼的黄金位置,还格外开恩,给贾宝玉留了个座位。 贾政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昨天回去向老太太请安时,向林黛玉求证了贾宝玉的谎言。 林黛玉瞟了贾宝玉一眼,贾宝玉老老实实地垂着头,藏在身后的手却在疯狂结印,就像小狗狂摇的尾巴一样。 林黛玉点点头:“舅父大人,表哥没说谎,我确实很担心先生,所以表哥说他跟先生告假,帮我去看看。” 黛玉都点头了,贾母自然不会拆孙子的台,也坚决表示,宝玉确实跟我说过了,是我忘了告诉你了! 贾政心下稍宽,觉得这小畜生虽然不求上进,倒还不乏友爱之心,在高门大户中也算难得。 所以今天索性允他一天假,带他来一同吃瓜。贾宝玉惊大过喜,但又不敢拒绝,只好痛并快乐着。 吃瓜群众们不知道,他们给王子胜带来了巨大的麻烦。因为此时他正在和贾雨村争执离开的时机。 贾雨村告诉他,牢房有牢房的规矩,释放的嫌犯必须在正午十二点前退房,错过时间就要再关一天。 王子胜看着外面的人头攒动,知道自己此时走出去意味着什么,那王家真是连块遮羞布都不剩了。 王子腾好不容易双管齐下,让太上皇出力,让当今妥协,才保住自己不用上堂。 自己现在出去,和上堂有什么区别?而且说道遮羞布,王子胜身上也确实惨不忍睹。 一晚上的正当防卫,让王子胜身上华贵的丝绸长衫都撕扯成了碎布条,像个没穿珠的门帘子一样挂在身上。 本来以王安的功夫,就算对付锦衣卫费劲,对付个好男风的醉鬼却也绰绰有余。 奈何王安手臂被绑,只能靠双腿和对手周旋,那醉鬼又人高马大,颇有力量,且喝多了不怕疼,挨两脚也不在乎。 而且醉鬼手法娴熟,善解人衣,王安稍一不慎,就会被他撞开,把挡在身后的王子胜暴漏出来。 当时的场景就像老鹰捉小鸡,不同的是王安这只母鸡的两个翅膀没毛,容易漏风。 危急时刻,王子胜喊出了自己的名号,企图压制对手。奈何醉鬼一听,反而更加兴奋了。 “妈的老子玩了一辈子,还从没玩过这么高端的人物呢。今天要得手了,明天死了都值了!” 牢里不是没有狱卒,但晚上当值的两个狱卒,一个因为收受贿赂,私放访客被抓了,另一个还得一个时辰后才醒…… 甚至醒过来后,迷迷糊糊地听着牢房里传来的厮打喊叫声,还淫笑一声,抓抓某部位的痒痒,接着做了个美梦。 因此,这一晚上王子胜虽然奋力保住了清白,但造型已经无比凄惨,甚至比真的捡了肥皂还要真实数倍。 毕竟人一旦被得手,基本就不会再反抗了,他却始终在被得手的边缘,整整反抗了一晚上…… 。 第六十一章 案了下堂各西东 贾雨村好心告诉王子胜:“你最好还是赶紧出狱,离开顺天府,否则再关一晚上,就不知结果如何了。 今天升堂后,王安是肯定被判实刑,就要转到刑部大牢里去坐牢的,可没人能保护你了。” 王子胜顿时就不出声了。他一贯的从容和淡定,在这一晚的时间里,被撕得粉碎。 他看着自己一身的碎布条子,提出想借一件衣服再走。贾雨村摇摇头。 “官差的衣服不能随便给别人穿,你要么就这么走出去,要么就继续关在牢里。 但有句话我要说清楚,上面让我放你走,我已经放了。你自己不肯走,与我无关。” 王子胜气得浑身发抖,阴狠地看着贾雨村:“好,好,贾雨村,既然你把事儿做绝了,以后别怪我下手狠!” 王子胜当真就这么走出去了,穿过门外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来到拴在外围的马车旁,钻进车里,猛抽一鞭。 围观群众目瞪口呆,不少街面上混的人已经认出了王子胜,可又不敢认,反复揉了几次眼睛,才惊呼出声。 “天啊,这不是王家二爷吗,怎么搞成这样?难不成是被人给……所以来顺天府报案的?” 在对面酒楼上等着升堂的贾政也看见了,但同样不敢相信,把目光转向了贾宝玉。 贾宝玉同样在揉眼睛,最后还是茗烟一锤定音:“没错,那就是二舅舅!” 比起王子胜的闪亮出场,接下来的审案反而显得有些枯燥无味了,因为太顺利了。 忘娘成了突破口,她承认是王子胜让人去点单,并且派管家王安威胁她,让她答应去勾引贾雨村。 忘娘怀里抱着的小女孩,也紧紧地抱着忘娘,生怕别人再把她抓走。 那可爱的小脸儿,惊恐的眼神,让吃瓜群众们无条件地相信忘娘说的一定都是真话。 贾雨村没有让她说出她曾被王子胜胁迫失身之事,因为此事死无对证,而且容易节外生枝。 别说此事没有证据,就算有证据,也无法治王子胜的罪。她是花船女子,王子胜是豪门老爷。 这悬殊的身份差距,会让人们觉得她失身于王子胜是理所当然之事,对王子胜的名誉丝毫无损。 但对忘娘的名誉,却是巨大的伤害。她以后带着孩子,还要走很长的路,这么做,不值得。 当然,王安随即便把一切罪行揽到自己身上了。包括绑架忘娘的女儿,买通何三方下药等等。 至于作案动机,王安说就是为了替王家出口气。因为听王子服说了贾雨村杀了王家宗亲,看不起王家。 王安都承认是他买通何三方下药了,何三方自然也抵赖不了了。何况今天没有人挺身而出,替他挡下刑罚了。 何三方刚犹豫一下,夹棍就扔到了面前,吓得他夹紧双腿,痛快地承认了是自己收了王安的钱,下了春药。 贾雨村看着堂上跪着的几人,一拍惊堂木,围观百姓顿时都精神起来,就像看一部戏,终于到了最后高潮一样。 “王安,你身为高官管家,倚仗权势,为非作歹,绑架人口,夜闯监牢。为区区私怨,胁迫花船绣娘,收买客栈,构陷官员! 今既已招供,不再加刑于你。依大康律法,判你十年监禁。若遇大赦之期,逢赦当赦。” 王安垂下头,一声不吭,只是磕头认罪。贾雨村有意等了一会儿,让百姓们消化一下这个判决。 “王安啊,那不是京营节度使王子腾大人家的二管家吗?原来此事是他干的啊!” “嗨,这你也信?凭他一个区区二管家,敢干这么大的事儿?背后不是王子腾,就是王子胜啊!” “话倒也不能这么说,宰相家人七品官啊!听说荣国府里,赖大去说一句话,县太爷都得奉承着。” “荣国府那能一样吗?那是八公之首啊,世代簪缨,底子厚着呢。 王家虽说也是世家,毕竟当初祖宗只是都太尉统制县伯,比荣国公的爵位实权都差着好几级呢。” “话却不能这么说,好汉不提当年勇啊,王子腾如今是京营节度使,这可是实权职位。 贾家宁荣两府,合计算上只有一个二老爷贾政,是有实职的工部员外郎,可差着不少呢。” “呵呵,你这人眼皮子就浅了吧?世家看的是什么,是一时的官位大小吗?看的是底蕴! 你别看王家如今官位高,在这大康京城如果说句话,还得是贾家的分量更重! 贾府可还有位老祖宗呢,那是四王八公都给面子的人物,王家有这样的人物吗?” 等大家消化得差不多了,也基本达成共识,此次事件就是王家在背后捣鬼,贾雨村再次一拍惊堂木。 “何三方,身为客栈掌柜,不愿勤恳经营,只知投机取巧,勾结权贵,藏污纳垢,下药害人,行为卑劣! 念你地位低下,有被裹胁之嫌,且属从犯,判罚银百两,监禁一年,遇赦当赦。审案中已动刑,不复加刑。” 何三方对罚银百两倒是不太在乎,他这几年搞三方平台,着实赚了不少银子,可这监禁一年,实在悲催。 他为了当上这个三方客栈的掌柜,先巴结了王子服,又在王子服指点下认了周瑞家的当干娘,可谓卖艺又卖身。 好不容易成了大客栈的ceo,又自创三方平台,正在事业腾飞的时候,忽然就进去了。 三方客栈是薛家本钱,肯定还要继续开下去。三方平台也不会消失,只是这些都与自己无关了。 贾雨村第三次拍响了惊堂木:“忘娘,你受人胁迫,勾引官员,意图陷害,自当其罪。 然大康以孝治天下,自古上慈下多孝。念你爱女心切,被人胁迫利用,朝廷当有体恤之情。 你已受刑,不再加刑。烟雨船非你卖身之所,既带着女儿,不当再住烟花之地。 母慈子孝,父母之慈并非只指让子女吃饱穿暖,长大成人,还要为子女做长远计。 孟母三迁,挥刀断线,即便生活所迫,也当有所计较,找个正经营生,养育女儿去吧。” 忘娘重重地给贾雨村磕了三个头,抱着女儿,迎着众人同情的目光,走出人群让出的通道,站在街上,心里却一片茫然。 这时老张赶着雇来的马车凑上来:“忘娘,还记得我吧?老爷知道你没处去,让我先把你接家里去。 我有个瞎眼老娘,我帮老爷跑腿儿,家里没人管,你就先帮忙照顾两天,洗衣做饭就行。 等你找到合适营生,再走不迟。你放心,老爷和我都是好人,我也是有女儿的人,不要怕……” 此时,换好衣服,带着几个下人守在远处的王子胜,咬牙切齿地折断了扇子。 “好,好,贾雨村,你想的够周到。我看你能护她一时,能不能护她一辈子!” 。 第六十二章 怒火难敌苦一声 堂上的贾雨村再次一拍惊堂木,手指向最后一个单大良。 “单大良,案情已查明,此事与你无关,今日作为主审官,本官当堂还你清白。 另外本官劝你一句,再要接待朋友之时,最好先问清楚对方喜好,不要自作主张,好心办了坏事。” 单大良连连点头,心说也就这一次,下次你求我带你去好地方,我也不带你去! 随着一声“退堂”,这次起因荒诞,牵连甚广的“官员被下药且主动上门勾引未遂案”,落下了帷幕。 而此时被牵连到的各只鸟,不管大鸟小鸟,反应都不太一样。有的很膨胀,有的很萎靡。 最大的那只老鸟,此时正在大明宫里和太后下棋。听到戴权的回报后,太上皇挥了挥手。 太后问道:“既然你打算让贾雨村闯祸,为何还要让戴权去送念珠,警告他适可而止呢?” 太上皇拈字微笑:“贾雨村这个人,心有定数,不会听从我的警告,反而会认为我在威胁他。 这种人太聪明了,我若不给他点警告,他反而会生疑;我越是拦阻他,他就会趟得越深。” 太后歪头看着太上皇,样子活脱脱就是个活泼的美丽少妇,只是眼神过于冷厉沧桑。 “就这个原因吗?我怎么感觉,你虽然想让他闯祸,但也并不想让他瞎闯呢?” 太上皇哈哈大笑:“还是你了解我。我虽然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有仙佛在后,但不能让他毁了大康。 这大康是我流了血汗,白了头发,毁了身体才繁盛如此的,任何人都不能毁了它。 我和皇帝虽政见不同,但毕竟都心系大康。群臣各认其主,互相攻守,对皇帝也不都是坏事。 贾雨村是个异数,我既想让他闯祸,又想让他在闯祸的过程中,把大康变好些,岂不是一石二鸟吗?” 第二大的大鸟,此时则在勤政殿边用膳边批奏折,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头拉磨间隙中舔两口面的驴。 夏守忠站在康元帝身边,边替他驱赶来抢面的苍蝇,边把陈忠军带来的各种消息转述给他。 康元帝喝了口温茶,顺了顺嘴里的银丝卷,眼睛没有离开奏折,直到听见老张接走了忘娘母女。 “让陈忠军盯着点,看贾雨村是真的扶弱济贫,还是看上了忘娘,假公济私,趁人之危。” 这种官员的私生活,一般皇帝都是不关心的,但贾雨村不同,他身负仙缘,不能干趁人之危的事儿。 这道理就像和尚不应该有女朋友,也不该开豪华跑车一样,虽然不犯法,但看着就不像正经和尚。 夏守忠点点头,他注意到,康元帝现在不叫贾化,而改称贾雨村了,这是他对亲近臣子的称呼方式。 “林如海肯把女儿送到贾家,他女儿又是贾雨村的学生,看来贾家也许不像朕想的那么无可救药。” 夏守忠依旧没说话,康元帝对贾家的态度有些复杂,这一点从贾元春身上就能看出来。 局势未明,不轻易表态,这是所有大太监们的处事态度,夏守忠更是明白这个道理。 “让陈忠军盯着点,看看这次王家出丑,贾家,包括四王八公,都是什么态度。” 第三只鸟,虽然也算大鸟,但比起前两只来,个头还是小了不少,那就是忠顺王爷。 忠顺王爷是康元帝堂弟,比康元帝小两岁,以性格火爆著称,自称就是康元帝的先锋官,指哪打哪儿。 和很多读书人不同,忠顺王爷动辄满口粗话,天不怕地不怕,连太上皇提起他来都摇头苦笑。 此时他就正在王府里破口大骂,骂得很难听,连王府长史和如烟都听得直皱眉头。 “我x他娘的贾雨村,仗着皇兄一时信重,狂得没边了!老子花船上的人,他弄回家自己x去了!” 如烟在一旁红着脸,小声劝慰他:“王爷息怒,绣娘其实只是在花船上借住,帮花船绣手帕卖,也不算是花船的人。” 长史也劝道:“王爷,今上传话给王爷,让咱们别为难贾雨村办案。咱们让都让了,似乎不必再动肝火。” 忠顺王爷呸了一声:“让他是给皇兄面子,骂他是他竟敢藐视本王!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他当堂对忘娘动刑,又斥骂如烟,他不知道烟雨船是本王管辖的官妓花船吗?” 他忽然转向如烟:“你他娘的也该骂,贾雨村不骂你老子也要骂你,你是瞎子还是死人啊? 我问你,王子胜那个混蛋是什么时候x了忘娘的?忘娘有女儿的事儿,你都不知道,他怎么就知道? 忘娘在你眼皮底下讨生活,你想让她卖都没办法,人家不但自己玩了,还能当刀使,你干什么吃的?” 如烟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出。忠顺王爷虽然经常骂她,但这次骂的无疑是最狠的。 “我知道你有点子心软,可你吃的是就是这碗饭!你管的是花船,不是他娘的善堂! 要不是你老子的老子当年跟老子的老子多少有点交情,老子才不管你这点破事儿,让你当什么妈妈!” 如烟落泪了,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地面上,在光亮的青砖地面儿上溅开成朵朵泪花儿。 忠顺王爷撇了一眼,哼了一声,停止了自己粗野的人身攻击,不耐烦地挥挥手。 “滚回去哭!老子就他娘的讨厌女人哭!也搞不明白,忘娘那副死人样,那些男人都他娘的有x尸癖吗? 王子胜这个王八蛋,真以为他哥受太上皇待见,老子就不敢弄死他吗?竟敢跟老子玩搂草打兔子!” 长史知道忠顺王爷心里憋着一口气,再说下去搞不好自己也要倒霉了,就趁送如烟出门时偷偷给门口的心腹侍卫使眼色。 “去把琪官儿找来,王爷发脾气,咱们谁也劝不住,凑上去也是白挨打骂。只有琪官能劝。” 侍卫落荒而跑,过了一会儿,一个身着长衫,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的男孩儿走进王爷的书房里。 长史和侍卫们一起把防线往后退了十几步,以听不见屋里正常说话声,但能听到王爷喊救命的距离为准。 王爷正在屋子里烦躁地踱步,手里捏着的茶碗随时都会被摔在地上,看见琪官进来,愣了一下,才笑骂道。 “这帮混账,倒越来越奸猾了。你既来了,有没有新曲子,给本王唱一段儿吧。” 那男孩儿将身上的长衫脱掉,露出里面穿着的一身粉色衣裙,身段苗条,脚步轻盈。 两手做了个兰花指,简单的飞个媚眼,眉目间顿时媚色横生,美艳不可方物。 “霸王啊,妾身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第六十三章 有过未必不为功 另外,还有一只小鸟,此时正在家中,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单大良发愣。 说到底,单大良没什么大错,出发点也是想帮自己好好招待贾雨村,只是倒霉赶上了王子胜害贾雨村而已。 就算单大良不多那一句嘴,后面该发生的一切,也都会发生,所以单大良实在是倒霉催的。 但不管怎么说,这案子闹得满城风雨的,贾府颜面受损,不惩罚一下,似乎也说不过去。 就在贾政不知该怎么处理单大良时,门子禀报,贾雨村求见。 贾政大为意外,他以为贾雨村此时要么生气,要么避嫌,一时半会都不会再上门来了呢。 赶紧让人领进书房,贾雨村一眼看见跪在地上的单大良,赶紧上前搀扶。 “单管家,抱歉抱歉,为了你家老爷,让你受委屈了,你有功无过,快快起来!” 这句话,不但把单大良弄得目瞪口呆,连贾政也摸不着头脑,一时说不出话来。 贾政没发话,单大良自然不敢起身。但贾雨村以六品官的身份搀扶,他又不敢不起来。 于是单大良只能采取中庸之道,保持了一个要起不起的姿势,类似练功夫时扎马步的动作。 贾政这才反应过来,挥挥手让单大良可以站直,然后亲自给贾雨村倒茶。 “雨村兄此话何意?这狗才办事不力,被奸人所乘,我正想惩罚他,雨村何故说他有功无过呢?” 贾雨村谢座接茶,微笑道:“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此事与单管家无关,因为他没有道理这么做。 存周兄让他为我安排住处,我若出事,被今上所厌,定会连累存周兄,他自然也难辞其咎。 单管家是存周兄的心腹,存周兄是单管家在贾家的根基和靠山,他背叛存周兄有什么好处呢? 皮之不存毛将安附焉,除非他彻底背叛了存周兄,有了更好的去处。在京城中,这差使可不好找。” 单大良感激涕零,觉得自己满心是这番道理,可就是茶壶煮饺子,说不分明。 现在贾雨村当了自己的嘴替,一腔委屈都倾诉而出,不禁抹着眼泪,心怀感激,但又十分不解。 “实在是先生说得透彻!我自小跟随老爷,老爷对我恩重如山,抬举我做管家,我怎会给老爷惹麻烦呢?” 贾政不解地问道:“可雨村兄既然知道与他无关,为何还要将他关在牢里,最后才放呢?” 贾雨村笑道:“当然是为了避嫌。他是贾府管家,又是存周兄的心腹,街面上人都知道。 住处毕竟是他找的,而且他也确实说过招妓的话。若我不关他审他,人们会怎么想呢?” 贾政不是蠢人,想了想也明白了:“会说你一开始就断定单大良不会害你,那你定然与我关系深厚。” 贾雨村点点头:“不错。本来我送林小姐到贾府,就有了一层关系。你为我安排住处,还可说是替如海兄尽心。 可若我被人陷害,都一点不怀疑单大良,那咱们二人关系就不是一般朋友说得过去的了。 我初到京城,就与你荣国府如此紧密亲厚,别人岂能不怀疑,你我早就有勾连?” 贾政吃了一惊:“这……你我分明是一见如故,之前并无往来啊。” 贾雨村苦笑道:“事实虽如此,人却未必信。而且我告状时尚未进宫,前途未卜,吉凶未知。 万一我在宫中得罪了今上,单大良在牢里,就是证明你我关系一般的最好证据。 当然,我平安出宫后,心中已有破案之法,但我不能让幕后之人猜出我要从何人身上下手。 关在牢里的人越多,幕后之人就越猜不出我的想法。若是我只把忘娘关起来,此事未必能成啊。 再说了,我既然从忘娘口中知道此事后面是王家人,就更要显得不偏不倚,一视同仁。 否则我今天让王子胜灰头土脸地离开,又让整个京城知道王家干的好事,王家岂能不记恨贾家? 你们四大家族世代联姻,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我若不如此,存周兄晚上只怕只能睡书房了吧。 所以我说,单大良对存周兄,对贾府有功无过,你仔细想想,是不是如此?” 贾政本来听得十分认真,频频点头,赞叹不已,等听到自己晚上睡书房,不禁老脸一红。 “雨村兄返老还童,连心性也如此跳脱了。我哪有你说的那般不堪,再说我还有两个姨娘呢……” 贾政平时不苟言笑,和看起来比宝玉大不了多少的贾雨村在一起,却觉得身心放松,甚至还开起了玩笑。 单大良从小跟着贾政,却知道贾政年轻时也是飞扬跳脱,诗酒风流之人。 只是这些年赐了官职,大老爷又是不中用的,老爷肩上担子重了,才被迫变得老成持重了。 现在看着贾政高兴,单大良也从心里跟着高兴,忍不住又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只是这次却不是委屈的了。 贾政却误会了:“你也不用委屈,本就是你心无成算,擅自行事。既然雨村为你求情,就不用罚了。 去让厨房整治几个精致点的小菜来,庄子上送来了新鲜鹿肉,也做一盘,我要留雨村喝酒。” 单大良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出书房,喜滋滋地往厨房去,半路不防头一下撞在了一人的身上,两人都撞得头晕眼花。 爬起来看时,确实周瑞,单大良身为贾府第四管家,身份自然高于周瑞,平日里交往倒也平常。 可此次何三方坑了单大良一把,单大良又知道了何三方是周瑞家的干儿子,心中自然有气。 只是碍于周瑞家的是王夫人的陪房,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好发作,只能哼一声,继续往厨房走。 周瑞捂着脑袋,回头看看单大良的背影,咬牙切齿,啐了一口,轻声念叨。 “妈的,神气什么?这次算你走运……” 此时,在后院王夫人的内宅中,王夫人微闭着眼睛,一边念佛,一边捻着念珠。 就像完全没看见面前脚下跪着的人一样,而周瑞家的已经跪了半炷香的时间了,两腿打战,满头是汗。 “你男人一心想当管家,我也答应过会找机会抬举。可你们的心也未免太急了些。 单大良是跟着老爷长大的,他是那么好动的吗?老爷为此已经跟我发过一次火了。 何况,你们夫妻俩和我二弟干的好事儿,事前可也没跟我说啊,你还当我是你主子吗?” 。 第六十四章 爵产爵位自相容 周瑞家的抬起头来,脸上的表情谄媚中带着蛊惑,惊惧中带着亲近,忐忑中带着笃定。 “太太啊,我事先没告诉你,却是怕太太和老爷之间不好说话。可我的心太太是知道的。 咱王家二爷是个什么人物,太太也知道,大爷如今高升,家里家外的事儿都是二爷打理。 他既找到我这里,我家那口子岂有推搪不办之理?少不得要跟何三方打个招呼,配合一二。 原本二爷说,不过是捉弄贾雨村,替王家、薛家出口恶气罢了,谁知里面有这些弯弯绕儿? 至于太太说我家那口子想趁机搬倒单大良,当个管家,这份心思,当着太太我不敢说没有。 可太太明鉴,如今荣国府里四个管家,竟没有一个夫人的近人儿,难道不可虑的吗? 太太是信佛的,可这府里人却不都是吃素的。太太也得为宝二爷想想将来不是?” 王夫人的表情丝毫不变,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只是手中的念珠捻得快了些。 “现在是凤丫头管着家,她也是我王家人,你这话若被她知道,只怕她会伤心啊。” 周瑞家的咬咬牙:“按理说,二奶奶是咱王家的姑奶奶,与夫人同气连枝不假。 可姑亲舅亲,也总亲不过自家去。琏二爷是长子长孙,将来大老爷的爵位自然是跑不了的。 可爵产眼下在咱们二房手里,将来能不能传给宝二爷,却也难说得很,夫人不能不虑啊!” 王夫人沉思片刻:“你去吧,若老爷怪罪周瑞,我会替他说话的。这些话,绝不可对外说一个字。” 周瑞家的松了口气,磕了个头,拖着跪得麻木的双腿蹒跚而去,就像一下年轻了二十岁一样。 没错,当年她新婚燕尔,和周瑞如胶似漆时,走路也经常是这个姿势…… 王夫人轻叹一声,给佛前又上了一柱清香,嘴里喃喃念叨着,也不知是佛经的哪一段儿。 有利益,方有冲突,而周瑞家的刚才提到的爵位和爵产,是红楼梦中核心利益之一,自然也是核心冲突之一。 按大康律法,若人立大功封爵,可同时获得朝廷册封的爵位和爵产,这两项是互相匹配的。 而且爵位和爵产,都是要有法定继承人,也就是长子嫡孙来继承的,这是律法,不以上一代的想法和遗嘱为转移。 若是长子嫡孙犯了大错,例如忤逆不孝、大逆不道等等,持爵人可向朝廷禀明,要求更换继承人。 获得朝廷认可——主要是皇帝的同意后,方可更换继承人。否则私自更换,有欺君之嫌。 这就告诉我们,爵位这种皇帝亲赐的高级遗产,不同于电视里演的某某大院里那些土财主的遗产,想给谁老爷说了算。 就算小妾吹枕边风把自己嘴吹歪了,把老爷吹得中了马上风,爵位也不是老爷能决定归属的。 以四大家族为例:王家祖宗封的爵位最低,是伯爵,在公侯伯子男五爵中位列第三。 但因为大康后来只保留了公侯伯三个爵位,因此伯爵在爵位中就成了垫底的了,相当于中产阶级陷阱。 爵位不是纯粹的精神奖励,每年凭这个爵位,朝廷会发放一定的俸禄,例如一等伯大概是五百两。 而且还有一次性赏赐相匹配的爵产,也就是一座伯爵府,三四个田庄,大概能值几万两左右。 王家降等袭爵,到王子腾时是否还有爵位爵产可继承,书中没有明写,估计有也不多了。 史家封的是侯爵,在爵位中位列第二。爵位俸禄一年大概一千两,爵产一座侯爵府,七八个田庄,能值十几万两。 但史家有个非常奇怪的现象,就是他家的爵位一直没降!从最初代就是侯爵,到史湘云她叔叔这一辈儿还是侯爵! 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一是立了大功,二是历任皇帝都很喜欢史家。 立大功的可能性不大,因为立大功除了封爵外,肯定还要升官掌权。可史家兄弟并没有做高官。 所以剩下的一个可能性就是,史家情商极高,和历代皇帝关系都很好,在皇室内斗中也始终保持中立。 因为爵位不降等继承,是皇帝给臣子的殊荣。一朝天子一朝臣,只要有一任皇帝不开口,这爵位也就降下去了。 所以史家在四大家族中,最低调也最神秘。连皇帝要收拾贾家,都先等贾母这位史老太君去世才动手,给足了面子。 而贾府的爵位是公爵,爵位俸禄一年两千两,爵产是公爵府,二十多个田庄,大概值几十万两。 爵位是降等继承的,但爵产并不会收回,因此爵位缩水,爵产不缩水。但爵产是可以卖的。 宁国府过年时,乌进孝来送年租,贾珍曾说过,宁国府只剩了八九个田庄,显然是缩水了不少了。 而乌进孝提到荣国府那边的八处庄子,要比宁国府的大出几倍,可见荣国府的爵产保留得还不错。 而荣国府的爵位和爵产的继承,也是四大家族中最古怪,最出人意料的。 同为贾府,宁国府的爵位爵产虽然缩水比荣国府快很多,但继承的主线是很清晰的,都是嫡长子继承。 而荣国府到了贾赦贾政这一代,不知为何,把爵位和爵产一分为二,贾赦继承了爵位,贾政继承了爵产。 这种骚操作,不说红楼梦里,就是在真实历史中也十分罕见。 兄弟长大了可以分家,但分家分的是私产,比如公爵当官时贪污的,或是子女亲戚做生意赚的。 爵位和爵产向来是绑定在一起的,就像媳妇的所有权和使用权一样,神圣而不可分割。 但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让荣国府向皇帝申请了爵位爵产的分离,而皇帝居然也同意了! 这是红楼梦里的一桩悬案,很多红学专家做出了很多猜测,说是贾赦太不靠谱,爹娘担心他会败光爵产。 所以恳请皇帝一分为二,让贾赦有个爵位,按年领俸禄和爵产分红;而把爵产交给了贾政继承。 所以按这个规矩,将来贾赦一蹬腿儿,贾琏就是爵位继承人,这倒也不复杂。 可爵产就比较复杂了:贾政的长子贾珠死了,偏偏死前又有贾兰这个嫡长孙。 将来爵产是由贾宝玉继承,还是由贾兰继承,虽然存在争议,总算还是肉烂在锅里。 可万一王夫人和贾政死得早,贾宝玉不顶事儿,贾兰又小,贾琏代管荣国府爵产,也不是不可能。 再过些年,贾琏凭借和王熙凤管家多年攒下的经验和人脉,重新把爵产和爵位合二为一,似乎也很正常啊。 所以,王夫人叹了口气:若是我大儿子还在,我用得着操这份心?真是冤孽呀! 片刻之后,见周瑞家的走出去了,大丫鬟金钏才走进屋里来。桃花粉面,嘴上的胭脂也是桃花的粉红颜色,分外娇俏。 “夫人,袭人那边传来话儿,说林姑娘似乎对宝二爷的玉格外有兴趣,这几天已经借看过两次了。 张月如倒没什么特别的动静,没事就在府里瞎转悠,大概是乡下姑娘,没见过世面吧。 不过袭人说,宝二爷和林姑娘相处得好,两处的丫鬟们也相处得好,都是好脾气的。” 王夫人心里一动,起身出门,走到贾母房间里,请安之后,微笑着开口。 “听说老太太要再赏宝玉一个丫鬟,依我看,宝玉其他诸事是不缺的,唯独针线上缺个顶事儿的。” 老太太想了想:“那就是晴雯吧,我身边的人里,再没有针线上比她更来得的了。 这丫头就是性子有点傲,脾气大,也是我见她来时小,可怜见的,惯坏了她了。” 。 第六十五章 雪里金钗方脱颖 可能有读者疑惑,为何盘点四大家族的爵位爵产时,单单漏掉了薛家没有说。 那是因为薛家就没封过爵,薛家的祖宗,倒是也当过官,官位是“紫薇舍人”。 说道紫薇舍人,不得不着重地提上一句,这个官还有另一个名称——“中书舍人”,哈哈哈,好玩吧。 但就这一代当过官,后面几代就一直都是商人了,虽然皇商领着内帑,有特权,牛逼轰轰。 但乞丐中的霸主,还是乞丐。商人中的皇商,也还是商人。堪称四大家族中档次最低的那一档。 而此时最低一档中的档把子,呆霸王薛蟠,正在金陵气地啪啪地拍桌子。 “狗x的贾雨村!林家跟咱们薛家还有拐着弯的亲戚呢!他就敢如此嚣张! 先是砍死了张家湾外庄掌柜的儿子,又把三方客栈的掌柜给关进了大牢,他这是当我薛家无人吗?” 薛家太太也很生气,嘴里叨叨咕咕:“二弟写的信里说,贾雨村本就是个贪官,为人贪婪严苛。 在张家湾强行赖账不还,还抢了外庄掌柜儿子的小妾。这次看三方客栈生意好,又想敲诈勒索。 他自己叫了花船女,却赖在客栈身上,敲诈不成,恼羞成怒,才把何三方抓起来的!” 薛蟠的怒火更胜了:“抢人家小妾?岂有此理!从来只有我薛家抢别人的,竟然有人敢抢到我薛家头上来了? 二舅为何不出手治他,不过一个六品小官儿而已,弄死他还不是像捏死个臭虫一样简单? 不就是需要出钱吗,咱们出就是了。我拿银子砸也能砸死这个芝麻小官儿!” 门帘一挑,莺儿举着门帘,等薛宝钗过去才放下手,跟在后面,捧着三个热手巾板儿。 薛宝钗看看哥哥气势汹汹的样子,拿起手巾板给了他一个,又给母亲一个,自己拿一个擦着手。 “擦擦手脸吧,大冷的天儿,难为你还气出了一头的汗来。勾着娘也跟你生气,何苦来的。” 薛蟠急道:“你倒沉得住气,你知道外面的人都说什么,说咱们薛家不行了,被人欺负都不敢吱声!” 薛宝钗看了一眼桌子上的信:“什么外面人说的,我看就是二舅在信里说的吧,他还说了什么? 想帮咱们安排新的客栈掌柜?还是让咱们出钱去跟贾雨村作对?或者又介绍了人到其他外庄上去?” 薛姨妈看了女儿一眼,女儿还没看信,竟把这信里的内容猜得八九不离十。 “你二舅说,你大舅位高权重,若出手对付贾雨村有失身份。他有虚衔没官职,所以要借人之手。 这年头让人办事,哪有不花钱的,大概需要个几千两银子。也推荐了一个王家管事的接手三方客栈。 王子服说张家湾下游到扬州城这一段水路码头上,还可以再开几家货栈,也需要增加人手。” 薛宝钗沉思片刻:“妈妈且莫要冒状,女儿觉得此事中多有可虑之处,不可妄信人言。” 这里插一句,可能有人会说薛宝钗应该叫“娘”或“母亲”,但红楼梦原文中,确实她就喜欢叫“妈”或是“妈妈”。 可能在当时,“娘”和“妈”都是关起门来自己家人常用的称呼,可以混着叫,并无不妥。 例如贾宝玉在私下里,也是叫过王夫人“娘”的,但当着外人的面,对父母则称呼为“老爷,太太”。 薛蟠牛眼一瞪:“妹妹,你也虑的太多了吧,二舅说的话,句句在理,哪里有不对的了?” 薛宝钗拿起信来看了两眼:“二舅说贾雨村抢人赖账,这等行径若是真的,朝廷岂能不管?” 薛蟠想了想:“听说贾雨村装神弄鬼,说自己身负仙缘,以此获得当今的欢心。若是皇帝撑腰,这等小事定然无人理会。” 薛宝钗点点头:“正因为贾雨村自称身负仙缘,所以对他来说,罪过大小并不重要,德行名声反而更重要。 他若是早有皇帝撑腰,连抢人妾室的名声都不在乎,又岂会在乎招妓这等小事儿? 所以,他在进京路上,前途未卜,就敢悍然抢人妾室,赖账不还,这种事就不合常理。 从后面看,王子服也没能拿出什么证据来,去京城以此事找贾雨村麻烦,这事儿多半是假的。” 薛蟠想了想,又指出:“就算这事儿是假的,他两次出手都是针对咱们薛家,这事儿总是真的吧? 一次是凑巧,两次难道也是凑巧吗?他本就是因贪丢官,二舅说他觊觎薛家生意,意图敲诈,有何不妥?” 薛宝钗抿着嘴唇道:“从常理来看,贾雨村面圣之前,最该担心的是自己的前程和性命。 这仙缘是真的也好,假的也罢,总要让当今认可了才行。万一被当做骗子,可是丢性命的事儿。 在这当口上,谁还有心思去想着敲诈别人钱财之事?哥,要是你,会如此舍命不舍财吗?” 一句话问住了薛蟠,因为薛蟠还真就是个不把钱财放在眼里的人,他感同身受,命当然比钱重要得多啊! 薛宝钗继续说道:“哥刚才说,贾雨村两次出手都是针对咱们薛家,其实这话说反了。 两次事儿里,贾雨村都是被动的一方,是咱们薛家两次对贾雨村出手,只是反而吃了亏罢了。” 薛蟠急了:“这话不对,薛家跟贾雨村无冤无仇,咱们好端端的对他出手干什么?” 薛宝钗点头道:“对呀,那贾雨村与薛家同样无冤无仇,他好端端的对咱们出手干什么?” 薛蟠没词儿了,看向母亲,薛家太太虽也觉得女儿言之有理,但看了看信纸,仍有些疑虑。 “女儿,依你的说法,这两次都是误会吗?只是碰巧赶上了?” 薛宝钗摇摇头:“第一次应该是,第二次肯定不是。就像哥说的,天底下没有那么巧的事儿。 王子服吃了亏,肯定会告诉二舅。这第二次不是贾雨村敲诈咱们,而是二舅想要陷害人家。 哥你让人打听打听,以二舅的行事风格,他应该早就对贾雨村动手了,估计是吃了亏了。 他现在给咱们写信,是硬把自己干的事儿往咱家身上靠,一来是卖好儿,二来是要钱。” 薛家太太——(我为啥不直接写薛姨妈呢?因为薛姨妈是从宝玉那边论的,她还没进京,这姨妈称呼从何而起?) 薛家太太叹了口气,被女儿说服了:“你爹去世后,咱们薛家没了主心骨,有事儿多依仗你大舅二舅了。 便是他们有些小心思,也没什么。他们在京中,办事儿处处用钱,碍于官面儿上,又不好捞得太狠。 王家又不像你姨娘的贾府,树大根深,祖产丰厚。你二舅跟咱们合伙儿做些生意,也是为了王家开销。” 薛宝钗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她虽隐隐觉得舅舅家有的未必只是小心思,却也无法多说。 毕竟,她自己现在也只是个十来岁的姑娘,便再聪慧,也有限。 此时,距离原本薛蟠强抢香菱,打死冯渊,举家上京之时,应该还有两三年呢。 可是,真的如此吗?这个时间的谜团,其实一直是红楼梦里的未解之谜!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六十六章 长街醉客落刀光 说道薛家,红楼梦里有个最大的时间谜团,就在林黛玉进荣国府的那天晚上,好像时空穿越了一般。 原著中,贾雨村和林黛玉是同时到贾府的,然后贾雨村托了贾政活动,很快就谋得金陵知府一职,走马上任去了。 而林黛玉当天晚上就惹得贾宝玉摔玉,风波平息后贾母安排林黛玉住进碧纱橱,贾宝玉臭不要脸地把自己安排在漂亮女生的同桌儿。 袭人去探望林黛玉,看林黛玉抹眼泪儿,说了一番安慰道话。这一切,都发生在她到荣国府的第一个晚上。 大家注意,好玩儿的来了……气氛渲染专用点…… 原文:“次日起来,省过贾母,因往王夫人处来,正值王夫人与熙凤在一处拆金陵来的书信看,又有王夫人之兄嫂处遣了两个媳妇来说话的。 黛玉虽不知原委,探春等却都晓得是议论金陵城中所居的薛家姨母之子姨表兄薛蟠,倚财仗势,打死人命,现在应天府案下审理。 如今母舅王子腾得了信息,故遣他家内的人来告诉这边,意欲唤取进京之意。” 这里单独看,还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可下一章《葫芦僧乱判葫芦案》中写,“如今且说雨村,因补授了应天府,一下马就有一件人命官司详至案下。” 然后门子给贾雨村看护官符,贾雨村昧着良心判案,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此时薛家人已经上路去京城了。 而薛宝钗到京城时多大呢?按后面两年后过的十五岁生日算,她到京城,进荣国府时应该是十三岁。 书中说薛宝钗比贾宝玉大三岁,贾宝玉比林黛玉大一岁,那么此时林黛玉应该是九岁。 原文中说林黛玉进荣国府时是六岁,咱们相信林黛玉的生日大,接近七岁了。 那薛家在路上也至少走了小三年啊……这是什么速度?爬来的吗? 所以说,红楼梦里的时间和年龄都不能太认真,我们要相信姑娘们都不小了,到了可以早恋的时候了! 姑娘们大不大不知道,贾雨村确实是有点喝大了,但他坚决谢绝了贾政派车送他回去的好意,摇摇晃晃地离开了荣国府。 贾政不禁对自己的酒量有了新的认识:妹夫说贾雨村酒量不小,这么看起来,我的酒量也相当不错啊! 贾雨村摇摇晃晃地走在宁荣街上,因为他没穿官服,街上人来人往,也没人注意这么个半醉的人。 但在宁荣街上一个胡同里,一个穿着黑衣服的人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贾雨村,手中的匕首闪着寒光。 在贾雨村刚走过胡同时,那人忽然冲上前,冲着贾雨村挥刀就刺,动作迅捷异常! 原本脚步虚浮的贾雨村忽然间身子一直,侧身闪开,侧身一脚踹向刺客! 那刺客一击不中,手中匕首一扬,直飞向贾雨村面门,贾雨村手腕一翻,寒光一闪,将匕首击落。 待要反击时,那刺客已经没入胡同里。此时天色尚未全黑,宁荣街又热闹繁华,很多人都看见了这一幕。 片刻之后,当街头捕快冲过来时,贾雨村已经进入了胡同里搜寻了一番,却一无所获。 等贾雨村出来时,顺天府捕头认出贾雨村正是白天审案的巡城御史,赶紧行礼告罪。 “大人若再上街时,最好穿上官服,弟兄们看见了自然会来保护的。另外大人在家无妨,出门还是应该坐车,更安全些。” 捕快的话说得委婉,翻译过来就是:你自己得罪了多少人自己没数儿吗?不老实在家待着,出来瞎逛什么? 你家门口有锦衣卫衙门,没人敢造次。你出门时好歹坐个车啊。就这么明晃晃地走在大街上,不是没事找事吗? 贾雨村笑了笑,指着刺客消失的那条胡同:“这胡同通往何人家里,可方便搜查吗?” 捕快们面面相觑,半天一个老捕快才开口道:“大人,这却使不得呀。 这宁荣街上的胡同里,住的多是贾家的族人和下人。可唯独这条胡同里的人家太特殊了。 这里住的,正是荣国府的大老爷,一等将军贾赦贾恩侯。虽未领实职,毕竟高爵,不可开罪啊。” 贾雨村愣了一下,看向那条黑黢黢的胡同,和胡同尽头的大门,忍不住摇摇头。 老捕快只当贾雨村不信,怕他意气用事,连累了大家,便详细解释道。 “大人初来京城,不知这荣国府之事。因这大老爷袭了爵位,却未得爵产,故而不住在荣国府正宅中。 大老爷这宅子,原是荣国府的花园,后来单独隔出来的院子,重盖的房舍,不在敕造房屋之内。 连大门都是从墙上单开的,自然后门和角门也是单独的。这胡同便是通向大老爷宅子的后门和角门的。” 贾雨村点点头,也不再装醉了,径直走向家的方向。捕快们赶紧分出两人,跟在贾雨村身后,一直送到院门口方才离开。 官员在京城主街,繁华之地遇刺,本就是大事。何况遇刺的主角儿还是刚刚出了名的贾雨村。 所以这事儿就是贾雨村自己不张扬,消息也飞快的传开了,各人反应多不相同。 陈忠军第一反应就是问了遇刺的地点,问清是在宁荣街上,离北镇抚司还有很远时,松了口气。 但随即想起皇帝给他的命令是:多注意点,要是贾雨村在你眼皮底下出了什么事儿,只怕你也没脸面了。 这句话似乎可以理解为:贾雨村住的离你这么近,他出了什么事儿你就没脸面了。 但似乎也可以理解为:多注意点,贾雨村出了什么事你就没脸面了。 至于眼皮底下这句话,狭义的理解当然可以是贾雨村住在附近;但如果广义的理解,整个京城难道不都是锦衣卫眼皮底下吗? 联想到太上皇给贾雨村送了串念珠,以及听说王子胜衣不蔽体的逃离顺天府后,皇帝晚膳多吃了一碗饭…… 陈忠军有些坐不住了,他立刻拿起腰牌,进了宫,要跟皇帝说道说道。 康元帝的晚膳确实吃多了,此时正带着夏守忠在御花园里散步消食。 见陈忠军进来了,也不停下脚步,陈忠军熟练地跟上了节奏,边走边向康元帝汇报。 “万岁,贾雨村在宁荣街上遇刺了,不过安然无恙。” 他特意把“宁荣街”三个字咬得很重,“安然无恙”也咬得很重,因此整句话听起来有点咬牙切齿的感觉。 康元帝的脚步停住了,许久才又开始缓缓走动起来。 “你觉得,是谁干的呢?”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六十七章 王家兄弟鱼龙舞 陈忠军不敢瞎猜,因为他的答案很敏感。但皇帝让他猜,他又不能不猜。 因此他只好说出了自己大胆的想法:“臣以为,不应看重地点,而应看重动机。” 这句话含义很深,康元帝淡然一笑,不置可否,却又问了一句。 “你觉得,是谁干的呢?” 这话跟刚才的问话,一个标点符号都不差,脸也一直看着前方,没有任何方向性。 但夏守忠马上回答:“老奴不敢妄言,但觉得陈指挥使言之有理,人嘛,都是无利不起早的。” 康元帝的脚步越走越慢,最后终于停下来,声音冷淡中带着一丝轻松。 “王子腾是个有城府的人,我本以为他弟弟也差不到哪里去。现在看来,不过是蠢货一个。 这点子挫折羞辱都忍受不了,就这么急着动手,能成什么大事?” “我本以为你是个有城府的人,现在看来,不过是蠢货一个! 这点子挫折羞辱都忍受不了,就这么急着动手,能成什么大事?” 王子腾还没来得及脱掉官服,坐在椅子上,眼睛里闪着冰冷的光,失望地看着王子胜。 他长身玉立,面色白皙,胡须黑而有型,脸颊方正饱满,正是这个年代标准的文官美男子形象。 王家人的父系基因大概不丑,这点从王子腾,王夫人,王熙凤、薛姨妈身上都能看出来。 就连堂兄弟王子服都算得上有型有款,但唯独王子胜长得不尽如人意,可能来自母系基因。 当然,能成为小妾的女人模样都不可能差,有道是有丑夫人没有丑姨娘,乃颠补不破的真理。 毕竟夫人可以靠家世背景,例如我爹配享太庙;但姨娘却只能靠颜值,古代有没有医美,做不了假的。 那王子胜既然是庶出,为何还长得难看呢?这大概要追溯他姥姥姥爷的责任了,毕竟基因是有隔代遗传的。 人在颜值方面有缺陷,就希望在智商方面格外出色,这一点在严世藩和王子胜的身上都表现得很突出。 王子胜从小到大,被大哥骂过很多次,但还没有一次被骂成蠢货的,他强忍着怒火,小心地回答。 “大哥,你是了解我的。如果是我出手,绝不会如此仓促草率,贾雨村现在一定已经趴在地上了。” 王子腾冰冷的目光闪烁了一下,表情也变得更难以捉摸了:“你是说,有别人动手?” 王子胜点头道:“那贾雨村行事如此乖张,性格如此狂傲,早不知得罪过多少人了。 他若不是得罪人,就凭他当年贪的那点儿钱,连知县都不看在眼里,就能搬倒他一个堂堂知府?” 王子腾微微点头,目光也柔和了一些:“我让人查过他的过往履历,行事确实狂傲,上下都不喜。 不过他已经是受过一次磋磨的人了,当初丢官也没人跟他有深仇大恨,难道还会追到京城来动手不成?” 王子胜想了想:“他丢官之后,身份低微,没人注意他,自然也不知道他是否再得罪过谁。 不过他这次帮林如海破获冰霜草之案,抄了七八家盐商,剿灭了大股的盐枭,可不是小事儿啊。 比起他得罪咱们王家的那点事儿,那些盐商家眷,逃逸的盐枭,哪个不想把他千刀万剐,食肉寝皮?” 王子腾沉默片刻,喝了口茶:“此话倒也有理,只是这刺客为何行事如此莽撞,毫无建树? 若是盐商和盐枭那伙儿人,自然该知道贾雨村不是好对付的,计划该更周密,身手也该更好才对。” 王子胜摇头道:“大哥高估那些人了。盐商再有钱,也不过是商人。盐枭再能打,也不过是亡命徒。 行事冲动才符合他们的性格。何况宁荣街上的人都说,那刺客出手迅捷,时机也选得不错。 贾雨村本来醉醺醺的,却依然能躲过刺杀。可见王子服说的此人身手不错,并非虚言。” 王子腾皱皱眉:“这么说,还是个文武全才。早知如此,你就不该跟着王子服趟这趟浑水! 张家湾的事儿,本来可以推到薛家身上的,他非要逞强好胜,放下狠话,殊为不智! 你连贾雨村的底细能耐都没摸透,就贸然动手,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还拉整个王家下水,更是愚蠢!” 王子胜心中恼火,表面却不敢表露出来。他知道自己这次确实是低估了贾雨村,导致吃了大亏。 这几年来,自从王子腾升任京营节度使,隐然已经是太上皇最倚重的人了,王家也跟着势力大涨。 别说普通官员,就是原来一直在四大家族中居首位的贾府,如今也被王家压过一头。 王子胜本就工于心计,如今有了这样的后台,自然办事顺风顺水,罕有失手,心态也渐渐膨胀了。 他对付贾雨村,本来都没当成什么大事儿,只想着一石四鸟,没准还能顺便解决掉单大良,让周瑞当管家。 贾府毕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然当初他设下妙计,让贾府发生内乱,将爵位爵产一分为二,导致贾府实力削弱。 但要真正掌控贾府,为王家所用,从外面动手肯定还是不行的。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倒是必然会激起贾家人的一致反抗。 所以要想掌控贾府,必然要通过姐姐。而要让姐姐掌控贾府,那提前布局,让周瑞更进一步,也是必要之举。 只是没想到,贾雨村这个棒槌又黑又硬,不按套路出牌,直接把膨胀的王子胜给杵爆了。 “大妹那边,可有什么话传过来吗?你虽是一番好意,但事先未曾言声,大妹不会有怨气吧。” 王子腾比王夫人大,所以他称为大妹,薛姨妈是二妹。对王子胜来说,就是大姐二姐了。 “周瑞说,他家里的跪了一炷香,把意思都说了,大姐没说什么,只说会替周瑞求情。” 王子腾微微点头:“大妹毕竟是贾府夫人,心里总会有些犹豫。得让她明白,只有王家,才能帮宝玉拿到爵产,甚至是爵位!” 王子胜连连点头:“大哥,眼下最重要的是,虽然不是我们动的手,但只怕今上会把账算在咱们头上。 就是太上皇,也可能疑心是咱们动的手。毕竟他刚折辱完王家,就出了事儿,未免太巧了。” 王子腾点点头,目光中的阴冷只剩下了一丝,却比刚才满眼冰冷看着更加吓人。 “二弟,你说,若是贾雨村并无仙缘,甚至整个人都是假冒的,那杀不杀他,还算是罪过吗?”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六十八章 以丝牵绳乱帝心 王子服一愣,吃惊地看着哥哥:“大哥,你是说,咱们想办法再证明一次贾雨村是骗子? 我想用忘娘勾引他,就是想通过毁他名声,让万岁相信他不可能有仙缘,他自然就成了骗子了。 可这厮太过狡猾,竟然将计就计,不但保住了名声,还顺手反击,让王家在京城里外不是人。 所以这次如果还想证明他是骗子,那一定要好好计划一番,不能再留下漏洞让他钻了。” 王子腾摇摇头:“我不是说他身负仙缘是骗子,而是我压根就怀疑他不是贾雨村!” 王子服大吃一惊:“这……这可能吗?贾雨村返老还童,扬州聚贤楼多人亲眼所见啊。 我听说,林如海身边可是有锦衣卫密探的。若是锦衣卫看出问题来,万岁也不能信啊。 再说了,他在林如海家一年多,林如海会分不出真假吗?还有他那么多朋友呢?” 王子腾皱眉道:“此事确实有些蹊跷,但若本就长得相似,有意为之,也并非不可能成功。 假如有个化妆高手,帮他掩人耳目。只需深居简出,熬过几日,在醉仙楼演一出返老还童即可。 毕竟,谁也说不清楚,贾雨村十六七岁时究竟是什么样子,只能根据之前的容貌推测罢了。” 王子胜倒吸一口凉气:“如此一来,就都说得通了。我就说,天底下哪来的神仙,还偏偏看上这个混账!” 王子腾点点头:“所以,有两件事我们分头去办。第一件是在宫里用些手段,由我来办。 万岁知道我是太上皇的人,我很难影响他。但我可以先让太上皇认定他是冒名顶替的骗子。 太上皇和万岁之间的关系很微妙,虽一个信佛一个信道,但同样都不会容忍骗子的存在。 若太上皇这边认定贾雨村是骗子,万岁那边同样会受到影响,至少会生出疑心来。” 王子胜连连点头:“不错,不错,此乃以丝牵绳,由浅入深之计,极妙,极妙!” 看我书的读者,一般都不是只为看书来的,多少还要有点收获,所以总少不了科普时间。 这以丝牵绳之计,百度上是没有的,出处见于某些童话故事。 有人被困在高塔上,需要一根粗绳子做绳梯才能下去。可他唯一的朋友只是一只小鸟。 小鸟能飞到塔上,但负重太轻,只能带一根丝线。于是这个聪明的人就让小鸟把丝线绑在一根很细的绳子上。 再把很细的绳子绑在细绳子上,细绳子绑在较粗的绳子上,较粗的绳子绑在粗绳子上,粗绳子绑在很粗的绳子上…… 最后小鸟把丝线带上去了,这人就用丝线拉动很细的绳子,很细的绳子拉动……不水字,最后把很粗的绳子拉上去了,逃脱了。 这个故事说明一个道理:如果遇到一件很困难的事儿时,不要惊慌,把困难的事儿分解成容易的几部分,从比较容易的部分入手。 例如要实现最终的目标很难,但你可以先看看手相,再相相面,再看看恐怖片,以丝牵绳,最后小鸟总能由浅入深,解决问题。 现在王子腾就打算当这只鸟。然后他分派给王子胜第二个任务。 “你马上给王子服去信儿,让他深入查一下,贾雨村从张家湾带走的那一家人,究竟是什么底细。 贾雨村不会无缘无故地做这种善事,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得罪王家和薛家,不是聪明人的做法!” 王子胜犹豫道:“据王子服说,那个女子叫张月如,长得很不错,也许贾雨村是见色起意……” 王子腾冷笑道:“你以为贾雨村是什么人?见色起意,带走女子就够了,用得着把一家子都带上吗? 别说是个丫鬟,你就是买个小妾,会把她的家人一起带到府里来养着吗?” 这个比喻十分恰当,王子胜立刻就明白了,自己绝对干不出这种事儿来,那贾雨村应该也干不出来。 王子胜毕竟是个聪明人,大哥话说道这个地步,他也立刻就反应过来了。 “大哥是说,这家人很可能知道贾雨村的底细?贾雨村为了免除后患,所以才一起带走的? 这就说得通了,为了一个女人得罪王家和薛家固然不值得,但为了自己的秘密,就必须要做了!” 王子腾点点头:“这两件事都需要点时间。这段时间里,你给我夹起尾巴来做人,一定要低调! 贾雨村嚣张且让他嚣张去,他现在当的这个巡城御史,比顺天府尹的位置还危险呢。 顺天府是管整个京城治安的,而巡城御史是给顺天府挑刺儿的!也是给整个京城挑刺儿的! 这个官位为何空闲了两三年了?因为前几任巡城御史,要么尸位素餐,要么不得好死! 看见事儿了不管,就是尸位素餐。在别人可能只是罚俸降职,可贾雨村身负仙缘,万岁寄予厚望。 他若如此做,万岁必然大失所望,失去圣心,你想弄死他易如反掌。 可若见了事儿就管,这京城的桃花潭水可不止千尺,多少官员淹死在里面,尸骨无存!” 挑刺儿的贾雨村,此时确实在挑刺儿,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除了瞎老太太,全家都挨了他的骂。 一骂老张车赶得不好,刚上路两天,就发生了三次剐蹭事件,其中两次还是官员的车轿。 幸亏贾雨村这两天凶名卓著,那两个官员一听是贾雨村家的车,都大度地表示是轻微剐蹭,就不追究了。 但自家的车也蹭掉了不少漆,没错,过去的马车也是要上漆的,而且还不便宜,否则怎么防雨? 贾雨村的钱买了房子后,只有五百两余额了。京城米珠薪桂,又新添了两张嘴,堪称穷官儿的代表。 穷人的车蹭掉了漆,自然是心疼的,但贾雨村主要骂的不是漆的事儿,而是最后一次剐蹭的,是如烟的车。 如烟就此赖上了老张,逼着老张,要么赔钱,要么带她去看看忘娘母女。 老张没办法,只好带着如烟进家里。好在如烟看了忘娘后,也没干什么,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贾雨村回家知道后,大骂了老张一顿:“以后你再蹭了车,把车赔给人家也行,把你自己赔给人家也行。 再让我知道我不在家时你私自带人进家门,我就宰了你,把你和那条狗装在一个箱子里埋了!”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六十九章 为保后门断后路 老张唯唯诺诺,一点原始股东的气势都没有,因为他知道,贾雨村是对的。 他们从张家湾来到京城,还没领教到京城的厉害,可贾雨村却早已经和这个世道交过几次手了。 贾雨村把家安在北镇抚司对面,就是担心有人狗急跳墙黑了家里人。他自己有功夫在身能自保,其他人却不行。 就算在别人眼里,对付几个下人没什么用,搞不好还会打草惊蛇,但家毕竟是最后的堡垒。 这么轻易地引狼入室,万一人家给你水缸、锅灶里下点药怎么办?自己虽然懂医,也不能天天防着吧。 二骂忘娘做菜难吃,根本就不像个女人,因为他就没吃过这么难吃的饭菜! “你是不是女人啊,老张这么个糙汉子,在船上缺盐少酱地做条鱼,都比你这做得好吃! 你的手除了会绣手绢还会干什么?还想回花船上当绣娘?你以后带着女儿过日子,就给她吃这个?” 忘娘的脸涨得通红,眼圈里却没有眼泪,嘴角竟然还有几分笑意,压根就没生气。 她和老张一样,知道贾雨村骂得虽凶,却是真真切切地为她好,也证明贾雨村压根儿不是为了美色救她。 “老爷,我正学着呢,你先忍一忍。我确实从小到大就没做过饭,除了刺绣,别的都不会。” 贾雨村眯起眼睛:“你又不是扬州瘦马,从小就没学过做饭……不会是官宦人家出身吧?” 忘娘的本来通红的脸刷地一下白了,手足无措地后退了一步,结结巴巴地说道。 “不,不不,我……我是农家出身,是因为很小就会刺绣,家里人就让我学刺绣赚钱,不让我做饭做菜。” 贾雨村忽然问道:“你的口音,也是淮扬姑苏一带的,你家究竟在哪里?” 忘娘垂着头,紧张地思索半天,才小声道:“我……我就是姑苏乡下的人。” 贾雨村想了想,忽然问了一个让忘娘再次脸红的问题:“你家那里,码头上也有花船吗?” 忘娘不知所措,不知道贾雨村为什么忽然就从饭菜难吃,追究到花船的问题上来了。 “有……有的,灾年时有很多人家会把女儿卖到花船上去……” 贾雨村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你女儿之前是养在哪里的?是怎么落到王子胜手里的?” 忘娘脸色又一次从红变白:“之前,是养在姑苏乡下的。我……家里遭难,把女儿托付亲戚。 我逃到京城的,无处可去,才到花船上当绣娘的。想不到王子胜为了逼我……竟然找到了我女儿。” 见母亲一副紧张害怕的样子,小女娃儿以为老爷一直是因为饭菜难吃在责难母亲。 她勇敢的往前走了两步,抓起筷子来,把桌上几道菜一样夹了一口。 苦辣酸咸,四味俱全。小女娃儿咧着嘴,差点哭出来了,但仍抬头冲母亲笑着点头。 “娘,好吃呢!” 忘娘被骂了半天都没掉的眼泪,一下就滚下来了,抱着小女娃儿无声地哭了。 贾雨村苦笑着看着桌子另一头儿的瞎老太太,一声不吭,一碗菜拌饭已经见底儿了,显然也是在声援忘娘。 他叹了口气,拿起筷子准备挑战一下自己的极限,忽然闻到一股香味儿,异常的香。 贾雨村一下子站了起来,警惕地看着厨房的方向。厨房离正屋有段距离,但视线上并无阻碍。 厨房里有火光,老张也愣住了:“忘娘做完饭,我还检查过一遍炉灶呢,都灭火封严了啊。” 然后老张后知后觉的跑到院子里,拎起劈柴的斧子,小心翼翼的靠近了厨房,在门口狐假虎威的喊起来。 “什么人,赶紧出来,这旁边就是北镇抚司!还有,我家老爷很厉害的,你不知道的话,我告诉你……” “别喊了,进来帮把手儿,马上就能吃了。贾大人火气这么大,不好好吃一顿,一会儿不得连我也骂?” 老张走进厨房,鼓捣一阵子,和铁奎一起走出厨房,端着一大盘肉走出来。 贾雨村笑了笑,心里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儿,起身冲铁奎拱了拱手。 “怎么,回京这些天,还没房子住呢?连做个饭都得借别人的厨房?” 铁奎懒洋洋地说道:“你这房子虽然不大,可人太少了,而且就你一个人会功夫。 要不是有锦衣卫替你看着,谁想下点毒太容易了。来,尝尝我的手艺,够不够格当你府上的厨子?” 贾雨村看那肉很大块儿,旁边摆着一碟椒盐,也就不用筷子了,伸手抓起一块来,蘸了就吃。 香,真是香。尤其是在忘娘做的这一桌子菜的映衬之下,这肉简直香得没法形容。 瞎老太太和小女娃儿同时咽了口口水,贾雨村给两人一人分了一块儿,转身看向铁奎。 “怎么,不去京营了?上我这儿当厨子,可不是什么有出息的前程啊。” 铁奎也伸手拿了一块肉,顺手扔给老张和忘娘一人一块,边吃边含糊地抱怨。 “你以为我不想去京营?可我帮你办完那件事儿后,去京营那不成了找死了吗? 本来好好的,我回京升了总旗,若转到京营里,至少也是个百人队的队长起步。 俸禄不低,京营又不用打仗,平时还可以轮休不住营。讨个老婆,生个娃过日子挺好。 可你偏偏往死里得罪王家人,王子腾如今是京营节度使,我要真去了,他有的是办法弄死我。” 贾雨村笑道:“我看你不是怕死。你保护忘娘那晚上,王子胜差点被人走了后门儿。 我要是王子胜,你到京营第一件事,就先找上一百个精壮士兵,让你没当百人队,先让百人怼。” 铁奎顿时觉得手里的肉不香了,斜着眼睛看着贾雨村:“你在林府教书时可没看出来这么损啊。 你该不会是故意跟陈指挥使要的我去办事儿,断了我去京营的后路,等着我走投无路来找你吧?” 贾雨村笑道:“那倒没有,不过我确实想到过,我只要找陈指挥使借人,他第一个就会借你。 因为太方便了嘛!你我本就相识,借熟不借生,用起来顺手,万一办砸了他也算尽力帮忙了。 再说了,王家在京城根基深厚,连顺天府的大牢都如履平地,还能找锦衣卫打探消息,可见人脉之广。 虽然锦衣卫都忠心耿耿,不会背叛今上,走漏消息。但为以防万一,肯定还是用刚从外地回来的人好。 不过铁奎,我其实是救了你。你就是没帮我办这件事儿,进京营也未必是好事儿啊。” 铁奎不解:“我如果没得罪王家,为何进不得京营?锦衣卫转到京营的人,一般都混得不错的。” 贾雨村叹了口气:“你我从扬州一路到京城,路上经历过那么多事儿,也算一起扛过枪,一起分过赃的。 在张家湾你虽然没露身份,但王家如果查起来,也自然瞒不过去的。这件事儿还在其次。 到京城后,不管用不用你,王家要对付我,我总是要反击的,和王家翻脸是必然的。 以你我曾经的交往,王家对你转入京营必有疑心,而且肯定是宁可信其有,不会信其无。” 铁奎默然不语,只是大口吃肉,显然对贾雨村的分析是认可的。 贾雨村吃了一口肉,悠然笑道:“所以我虽然断了你的后路,但保住了你的后门,你还该谢我才是。”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七十章 当以退步做退身 贾雨村和铁奎对话的时候,老张和瞎老太太充耳不闻,只顾吃肉。 忘娘本来搂着女儿吃肉的,后来听他俩越说越不像话,便红着脸,空出一只手来捂住女儿的耳朵。 原本是想拉着女儿回避的,可看着女儿狼吞虎咽的样子,知道她一块肉肯定吃不饱。 肉在盘子里放着,女儿吃完老爷估计还会赏一块儿的。但如果现在走,肯定也不能打包带走…… 小女娃不明白娘为什么不让自己听两个男人的对话,也不在乎,只顾狼吞虎咽地吃肉。 铁奎吃完手里的肉,深吸一口气,转眼之间,脸上的疲賴随意一扫而空,双手抱拳,神色郑重。 “锦衣卫总旗铁奎,奉指挥使之命,假扮巡城御史贾雨村家仆。从今日起,一应差使,由贾老爷吩咐。” 贾雨村笑了笑:“和林如海那边一样?既帮我办事,也监视我的一举一动,顺便保护我的安全?” 铁奎点点头:“指挥使在北镇抚司演了场戏,说我顾念旧情,收受贿赂,私自带属下小旗帮你做事。 以此罪名打了我二十鞭子,收缴锦衣卫腰牌,划掉俸禄名册,把我开革出锦衣卫了。” 贾雨村一愣:“私自调动锦衣卫这等罪名,只打二十鞭子开革了事?我还以为是死罪呢!” 铁奎苦笑道:“原本确实是重罪,但也不至于就死。毕竟锦衣卫分散在各地,不可能事事上报,紧急情况下有一定的机变之权。 但此时在京城,我带着属下小旗私自行动,确实是重罪。不过指挥使早就帮我想好逃生之路了。” 贾雨村想了想:“他是不是让你宣称,我去北镇抚司查资料时,他曾有过让你们协助我的话?” 铁奎一下瞪大了眼睛:“你……你和指挥使商量过吗?否则你怎会知道这些话?” 贾雨村摇摇头:“没商量过,不过不难猜。我到京城后和锦衣卫的交集只有所谓的查资料这一次。 而他若想帮你脱罪,大概也只有说他命令含糊不清,被你有心曲解这一条来说事儿了。” ……生硬专场专用点。 确实,在陈忠军从皇宫回来后,呆呆地出了会儿神,就把铁奎叫到了屋里。 然后亲自动手泡了壶茶,铁奎想帮忙,却被陈忠军制止了,只能提醒陈忠军一句。 “大人,水开了一会儿了,离了火会变凉的。” 陈忠军摆摆手:“你不懂,这茶不能用沸水泡,要烧开的水凉上一会儿再泡才好喝。” 陈忠军倒了两杯茶,推给铁奎一杯,铁奎心里一沉,手里的茶杯顿时沉重了许多。 “大人,有话你就直说吧。这次……是要到北境去监视蒙古人,还是到南境监视真罗人?” 这两个去处都是锦衣卫死伤最多的地方,既面临边境叛乱,战场厮杀,又面临大漠风沙,海浪酷热。 陈忠军以指挥使之尊,亲自给一个总旗倒茶,想来就是要到借命一用的时候了。 陈忠军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淡淡地说道:“铁奎,三十岁,世袭锦衣卫,十六岁入职力士。 二十岁升小旗,二十四岁升总旗,因隐瞒所查官员犯罪证据,重降为小旗,再无升迁。 此次因保护巡盐御史林如海,协助剿灭盐枭有功,特恩准回京,升为总旗。” 铁奎默然不语,以他的功夫,三十岁至少应该升到百户以上了,眼下的处境,是他自己的选择。 只要不再让他当卧底,不再让他出卖不知他身份,视他如兄弟的人,他宁愿到边境去。 “万岁有旨:铁奎自今日起,跟随贾雨村左右,保护、监视贾雨村,对其可不隐瞒身份。” 其实当时康元帝本来还有一句话:“你觉得若演场戏,铁奎能骗过贾雨村,隐瞒身份吗?” 陈忠军毫不犹豫地回答:“以臣和贾雨村的接触来看,演戏或许能骗过别人,但肯定骗不过贾雨村。” 康元帝想了想:“能骗过别人也好,至于贾雨村,既然瞒不住,索性就大方些,心里也舒服。” 所以此时铁奎心里松了口气。实话说,他对贾雨村挺佩服,如果像保护林如海一样,也算是个不错的差使。 所以他想不明白,这么个差使有什么值得陈忠军亲自倒茶,搞得像要送他下地狱一样。 接下来他就明白了,陈忠军跟他说了几句话,就把他一脚从屋里踹飞了出去。 然后锦衣卫北镇抚司开大会,陈忠军当众怒斥:“铁奎,身为锦衣卫总旗,顾念旧情,擅自行动。 带着手下小旗,协助巡城御史贾雨村,在顺天府大牢设下陷阱,抓捕人犯。此乃重罪,当入诏狱!” 铁奎惊恐的大叫:“指挥使大人,我虽与贾雨村是旧相识,但并未敢擅自行动,乃是奉指挥使命令!” 陈忠军大怒:“混账!你自己做人情,擅自行动,还敢把责任推到本官身上,你好大的狗胆!” 铁奎大声喊冤:“大人,那日贾雨村来北镇抚司求见大人,要查忘娘女儿之事。 大人把我叫去,当着许多人的面,让我带贾雨村去资料库详查,还说尽力协助,不可怠慢,大人忘了吗?” 陈忠军一愣,随即暴怒:“你明知我那句话的意思是在协查资料方面尽力协助! 你……你竟敢曲解本官的命令,为自己开脱罪行,你……你这个混账,其心可诛!” 铁奎也豁出去了,大声道:“大人,你亲口下的命令,属下不敢不听。此事或有误会,但也是无心之罪! 大人若因此严惩属下,或入诏狱,或打死属下,只怕陛下也会过问此事。倒是大人命令不清,也不为无责!” 铁奎这话还真不是胡说八道。大康锦衣卫的数量并不多,而且大部分是代代相传的,以保证对皇帝的忠心。 所以锦衣卫犯小罪,指挥使尽可以处罚,但若是大罪,则要禀明皇帝,说明理由,不能随意打杀。 按铁奎的说法,此事中自己的命令确有不严谨之处,若是捅到万岁面前,自然也是个不大不小的罪过。 所以,陈忠军咬咬牙:“铁奎,你自己说吧,我该怎么处罚你?” 铁奎大声道:“既然得罪了指挥使,以后在锦衣卫只怕也无法立足,属下愿意退出锦衣卫!” 众人都大吃一惊,要知道锦衣卫的资格可是祖宗拿血汗人头拼出来的! 虽不如爵位那么高贵,但也绝对是大康最让人羡慕的铁饭碗之一!而且锦衣卫不受欺负啊! 不过仔细想想,铁奎也确实只有请辞这一条路可走了,毕竟他可是得罪了指挥使啊! 如果只是工作失误,降个级,重新慢慢升起来就是了。可得罪了指挥使,性质就不一样了。 指挥使虽然不能无故杀死锦衣卫,但要想弄死你,办法可太多了。 比如把你送到敌国去卧底,然后随便给你断了资金,甚至放点风给敌国,你就死定了。 陈忠军见铁奎如此识趣,又众目睽睽,也就顺坡下驴了,冷笑一声道。 “既然如此,也罢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抽二十鞭子,奏明万岁,抹去名册,滚吧!” c3719.lol。m.c3719.lol 第七十一章 未必情深也生淫 北镇抚司里不预备板子,锦衣卫犯错,想来是抽鞭子的,而且这鞭子比板子还要厉害。 生牛皮拧成的辫子,鞭梢初带着倒刺儿,沾上凉水后,每一鞭子下去,都能连皮带肉地撕下一条来! 小错三鞭起,中错五鞭起,大错十鞭以上。这二十鞭,差不多顶格儿了。 铁奎挨完鞭子,趴了半天。挣扎着能爬起来时,就来贾雨村家了。北镇抚司的锦衣卫自然看见了,但都觉得合情合理。 老子为了帮你,不但挨了鞭子,连铁饭碗都丢了,不去找你要补偿,还有天理吗? 甚至有几个跟铁奎关系还行的锦衣卫,暗自决定,如果贾雨村敢不补偿,他们也要帮铁奎讨个公道! 听完铁奎的话,贾雨村皱起眉头。这一大盘儿肉的异香,掩盖了铁奎身上的血腥味儿,此时离得近了,才能闻到。 “锦衣卫的二十鞭子,只怕不是好挨的。你没去医馆包扎一下?” 铁奎不在意地笑笑:“临走时顺了瓶金疮药,已经倒在伤口上了,放心,不会耽误给你做饭的。” 此时小女娃儿已经吃完了手里的肉,眼巴巴地看着贾雨村。铁奎直接伸手又给她拿了一块。 小女娃儿很开心:“谢谢大叔!” 铁奎笑着看着小女娃儿:“你叫什么名字啊?几岁了?” 小女娃儿努力地想了想,不确定地看向忘娘:“我是四岁了对吧?我叫忘忘。” 铁奎差点笑喷了:“忘忘,怎么听着像小狗似的。嗯,不过歪名好养活,我小名还叫铁牛呢。” 忘娘见女儿拿到肉了,拉着女儿要走,忽然想起什么,低头小声说道。 “铁大人……” 铁奎摆摆手:“我不是锦衣卫,没有官身了,你叫我铁奎也行,铁大哥也行,我肯定比你大。” 忘娘小声说道:“铁大哥,你的厨艺好,能不能教教我,我可以帮你洗衣服。” 忘娘知道,铁奎既然要保护贾老爷,肯定要在外奔波,所谓当厨子,不过是开玩笑罢了。 自己暂时还无法自立,还得留在贾府,做饭的事儿自然应该是归自己的,不学点厨艺怕是不行。 何况贾老爷说得对,自己以后自立了,带着女儿生活,总不能天天让女儿含着眼泪吃饭吧。 铁奎笑着点点头,忘忘崇拜的看着铁奎:“铁大叔,你做的肉真好吃!” 铁奎笑道:“好吃吧,可惜这么好的肉不能天天吃,咱家老爷也不是天天都有案子审啊。” 贾雨村一愣,又尝了尝嘴里的肉:“我说这么好吃,原来是香肉啊。我不是让你埋了吗?” 忘娘不解:“肉不都是香的吗?什么叫香肉啊?” 贾雨村看了看吃得津津有味的忘忘:“没什么,就是做得特别香的肉,就叫香肉……” “你这身上的肉还真香,不枉老爷我花了这么多银子把你买回来。让老爷再吃一口!” “老爷,你轻点啊,吃就吃,别咬啊,好疼啊……” 贾赦把嘴松开,从翠云身上爬起来。这是他最近新买的小妾,还是王子胜给物色的。 出身贫寒,相貌娇美,性情温柔,懂事顺从,年方十六,完璧之身。 最难得的是身上有股淡淡的少女清香味,比寻常女子更胜一筹,让贾赦十分满意。 贾赦买翠云也是花了大价钱的,足足五百两银子!这在高门大户里,也绝对是高价了。 “告诉老爷,你娘是怎么认识王子胜的?他说和你爹是旧相识,可是真的?” “老爷,奴婢父亲曾是薛家柜上的账房,因算错了账,被王家三爷拿住了,让双倍赔偿,否则就要送官。 奴婢家赔不起,只有拿奴婢还债。原本说是要卖到花船抵债的,后来又送到京城,许给了老爷。” 贾赦点点头,搂着翠云又是一通啃:“放心吧,你既跟了我,只要没有二心,我自然会照应你家的。” 翠云小声道:“翠云不敢有二心,既跟了老爷,老爷就是翠云的天,翠云一定好好伺候老爷。” 贾赦啃了一会儿,满意地起身离开了,走到院子里,看看邢夫人和另一个小妾娇红的屋子,灯都已经灭了。 王善保提着灯笼走过来,贾赦冲他摆摆手,示意不用,王善保知趣地退回了自己的门房里。 贾赦摸黑走进自己的书房,在黑暗中默默地坐着。一墙之隔外的荣国府正院儿里,好多房间依旧灯火通明。 有人可管,家里自然就热闹;无事可做,门前自然就冷清。这是千古不变的真理。 贾赦在黑暗中缓缓开口:“这时候还风平浪静,就是说,贾雨村没受什么伤吧。” 黑暗中有人回应道:“他的身手不错,而且有种野兽般的警觉,好像他知道有人会刺杀他一样。 而且你又要求我只能伤他,不能杀他,我难免会畏手畏脚,不敢使出全力来。” 贾赦淡淡地说道:“当然不能杀他,他若是死在宁荣街上,别说我这个破院子藏不住你,只怕宁荣两府都得搜查一遍。 不过若只是受点伤,就不至于闹得那么大。其实他受不受伤,也不重要。 只要他看不出你是演戏,相信真有人要杀他,就行了。” 黑暗中的声音充满不解:“你既然不想杀他,为何要冒着如此大的风险,演这么一出戏呢?” 贾赦阴冷地笑道:“在这个时候,出了这种事,如果你是太上皇和皇帝,你会认为是谁动的手呢?” 黑暗中的声音恍然:“原来如此,不错,不只是宫里,只怕所有人都会认为是王家人干的。 我知道你恨王家人,可没想到你会恨到如此程度。至于其他人,只怕还都以为你和王子胜关系很好呢。” 贾赦淡然道:“我若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刻意和他厮混,今日之事,他只怕早就怀疑到我头上了。” 黑暗中的声音里带这些厌倦:“无所谓,你和王家之事我不在乎。你帮我,我就帮你。 不管你想对付王家,还是贾雨村,只要能让宫里那两位不舒服,我都很欢喜。” 贾赦平静地说道:“风头应该已经过了,外面不会有人了。等天快亮时,你从后门走吧,我已经把人撤了。” 黑暗中不再有回应。贾赦在桌子上放下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转身离开了书房。 他看了一眼还亮着灯的翠云的房间,再次走了进去。很快屋里又传出娇喘和求饶声。 而此时在一街之隔的宁国府里,秦可卿正紧张地盯着房门,迟迟不敢入睡。 她身边的两个丫鬟,瑞珠和宝珠,宝珠被开恩放回家去探望,瑞珠则因为贾珍的小妾佩凤生病被叫去帮忙陪伴,此时她身边已无一人。 丈夫贾蓉被派出去应酬,王子胜因为最近在京城丢了面子,这几天频繁摆席请朋友吃酒,企图挽回形象。 因此偌大的宁国府第一偏房中,此时竟然只有秦可卿一人在了,她反复检查了门栓,确保是插严了的。 灯也不敢熄灭,只是歪在床上,夜静更深,睡意渐渐笼罩了她。 忽然,一串极轻的脚步声来到门前,然后有人的手搭在门上,用力往里推。 被插得严实的门栓顶住了压力,那人又用手指轻扣房门。 秦可卿一下惊醒了,但她用手捂住自己的嘴,一声不发,只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 “可儿,开门,我是你丈夫。” 秦可卿听着门外戏谑的声音,全身发抖,手却捂嘴捂得更严实了。 那声音略有些不耐烦起来:“可儿,这何必呢。我不管做什么,这府里都没人敢说什么。 谁要敢往外说一个字,我就让人活埋了他。你这辈子都在我的手心儿里,能躲到什么时候去?” 秦可卿知道,现在只要自己出声,不管说什么都是凶多吉少,她只有装睡这一招儿。 贾珍再嚣张,再色胆包天,他也不会深更半夜地踹碎房门冲进来。他不敢把动静闹得太大。 而且正如贾珍所说,自己这辈子都逃离不了宁国府,一直都是攥在他手心儿里的,他没必要冒险。 贾珍威胁诱惑一番之后,见屋里始终没有动静,只能冷笑两声,悻悻离去。 秦可卿松开捂住自己嘴的手,全身无力,香汗打湿了衣服,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不知是捂嘴的时间太长,缺氧了,还是惊恐过度,秦可卿只觉得自己全身无力,脸上也滚烫滚烫的。 第二天,宁国府就传出消息来,蓉大奶奶又双叒叕病倒了。贾珍亲自写帖子请了太医去看病。 贾母听到后,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孩子,身子骨确实是弱,也不知是被什么冲撞了吧。” 来给贾母请安的尤氏,听到“冲撞”两个字,心里一阵发虚,又一阵心酸,忍不住也落下泪来。 她这还没被“冲撞”到呢,等真被“冲撞”了的那天,还不知道得成什么样子…… 贾府中各个角落是暗流涌动,而王家兄弟则是明刀明枪地在活动。 王子腾进宫找太上皇,灌输贾雨村可能是假货的概念,王子胜则一边挽回颜面,一边密切注意着贾雨村的一举一动。 贾雨村换上便服,带着铁奎,在京城里溜溜达达,正在尽自己巡城御史的职责。 本来贾雨村嫌铁奎身上有伤,不愿意带他,但铁奎当场翻了几个空心跟头,证明自己完全没问题。 小忘忘看得两眼放光,大喊再来一个,再来一个。铁奎真的就一个接一个地翻起来。 最后贾雨村没办法,只好带着铁奎出门了。两人打扮成商人主仆的模样,城里城外的晃悠。 要说挑刺儿,确实不难,城里还是有泼皮存在的,渗透于各个角落。 不过贾雨村觉得有泼皮不算是顺天府的工作失误。因为泼皮这东西,是千秋万世都无法消灭的存在。 就和蟑螂、苍蝇、蚊子、老鼠差不多。人类得学会和这种东西共存,甚至可能,消灭泼皮,比消灭蟑螂还难些。 前提是不能过分。我可以默认我消灭不了你,但你也得学会不挑战我的底线。 一旦过分了,例如蟑螂爬上灶台耀武扬威,那就一脱鞋拍死,然后焚尸,据说焚尸的味道能震慑蟑螂。 贾雨村此时正在巡视京城里的青楼,这是他前世今生都最喜欢巡视的地方。 因为他知道,人间最丑恶的事儿,都发生在完全没有人身自由的地方。而青楼和公侯府邸,都是这样的地方。 巡视的结果比较让人满意,青楼姑娘们精神状态还算好,虽然也有被皮鞭子沾凉水打过的,但下手也都比较有分寸。 毕竟都是花钱买来的,而且还得注意卖相,打得太狠了,卖不上价儿。 而且京城重地,天子脚下,风评也是很重要的。到青楼玩儿的客人也讲究个好兆头。 如果哪个青楼隔三岔五的死一个,搞得怨气冲天的,客人们怕触霉头,自然也就去别人家了。 因为贾雨村身着便服,没人认出他是官儿来。这可能听起来挺奇怪的,毕竟他是升堂审过案子的。 不过其实很正常,别说贾雨村了,就是袁华,换个便服走在路上,也不见得谁都能认出来,这里面有个深刻的道理。 人们总觉得古代的女扮男装很扯淡,明明是个女的,穿件男人衣服别人就看不出来了?难道不觉得胸肌十分浮夸吗? 这是因为在古代,人们十分重视衣冠之礼,该穿什么就穿什么,不该穿的,穿了就是非礼。 比如儒冠,只有读书人才能戴。虽然衣帽店里买帽子不用身份证,但你如果不是读书人,就不能带。 《儒林外史》里有过一段,一个商人戴了顶儒冠,结果被一群读书人围殴了一顿,还不敢还手,因为知道自己非礼了。 在这种思维定式下,人们习惯了先看衣冠后认人。穿着男人的衣服,那自然就应该是男人! 同理,官员即使便服,那也应该是戴着儒冠,身着长袍,而且一般是丝绸类的。 像贾雨村这样,穿一身商人的衣服,还带着铁奎这么个粗布短打的仆从,那跟官员肯定不沾边儿。 这就像明星素颜一样,上街买菜也未必有人能认得出来,最多会觉得有点像…… 作为青楼最欢迎的客户群体,商人一向以人软钱多著称。肯花钱,不敢闹事,绝对是青楼的vip中p客户。 何况贾雨村如此年少,一看就是涉世未深,拿着家里钱出来花天酒地的富二代啊! 此时青楼妈妈就笑嘻嘻地领出一群姑娘,让贾雨村挑选,姑娘们各个搔首弄姿,咬唇飞眼,希望出台。 贾雨村看着这些主观能动性极强的小姐姐们,摇摇头:“换一批。” 换了三次后,青楼妈妈忍不住了:“大爷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倒是说说看啊?” 贾雨村淫笑道:“大爷我想要心不甘情不愿,随便打随便骂的那一种!” (剧情开始变复杂了,为了让大家看着不大喘气,以后不写小章了,写四千字以上的大章。) c3719.lol。m.c3719.lol 第七十二章 花船竟是葬花船 妈妈眨眨眼睛,表情略显沮丧,就像看见一个进肉夹馍店要点披萨的顾客一样。 “大爷这玩法,可不像个商人啊。这都是官老爷们玩的花样,属于高端玩法儿。 大爷要想玩这个,一要准备好银子,万一出了事儿,可是要赔大价钱的。 二来,可着京城里的青楼也没有这种的,这种的都在城外花船上呢,大爷得去那里玩才行。” 贾雨村很不满意:“这是何故,为何花船上能有的,青楼里就没有呢?” 妈妈见贾雨村是个年少多金的棒槌,也想尽力挽回客户,因此耐心给他讲解其中奥秘。 “大爷你想想啊,进青楼的多少都是经过了培训的,先把廉耻洗刷干净才能接客。 如果还保留着廉耻心,被逼着接完一次客就跳楼死了,对青楼肯定是得不偿失的,但这还不是关键。 关键是思想工作不到位,姑娘可能会伤害客人的,前几年就有个楼,里面的姑娘假装顺从,一口咬掉了…… 所以凡是在青楼接客的姑娘,就算是不情不愿,那也是装出来的,大爷想要这个调调,姑娘们也可以配合的。” 贾雨村也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妈妈满意的笑了笑,看来果然是个雏儿,吓一吓就老实了。 想不到贾雨村贼心不死:“我不喜欢演出来的,太假了,我要真的。既然你说的这么可怕,那为啥花船上就可以呢?” 妈妈满脸的媚笑消失了些许,轻轻叹了口气:“大爷,你有所不知,花船上的姑娘,和青楼的不同啊。 大爷可知,为何许多达官贵人都喜欢到花船上玩吗?他们可不是为了行舟水上的快乐。 每一艘花船,就是一个单独的世界,船上的姑娘,生死都捏在船主手里,插翅难飞。 花船的姑娘,很多都是朝廷官妓,也就是犯官的家眷。还有一些普通人家的女儿,也都是很美的。” 贾雨村皱眉道:“我一直以为花船的档次不如青楼呢,听你这么一说,花船还更好玩儿?” 妈妈摇头道:“对喜欢这一口儿的,大概是吧。上大型花船的花费,也要比青楼高很多的。 那些犯官家眷,都曾是小姐夫人,哪怕被迫接客,肯定也是不情不愿的,有那股子劲儿。 大爷,你可知真正肯花大价钱去花船上玩儿的人,都是图些什么感觉吗?” 贾雨村点点头:“肯定有我这样的,虽然经商有钱,但这辈子也当不上官儿,自然也娶不到官员的女儿。 现在不过花上几个臭钱,就能睡到官员的女儿,甚至是夫人,那自然是多少钱都舍得了。” 妈妈点点头:“没错,可花船上真正主力的客人,却是各种各样的官员,这你就想不明白了吧?” 贾雨村虚心求教:“还请妈妈赐教,也免得我去玩儿的时候得罪了哪个大官啥的。” 妈妈摇摇手里的小手绢:“那些官员,分帮结派的,平时斗得乌眼儿青,比普通百姓之间的仇更大。 不管哪个官员倒霉了,女眷被没入官妓,上了花船。他们的对头官儿们都会想方设法的打听下落。 他们不但自己去玩,还会成帮结伙的去玩,就好像他们在女人身上能报了当初被对手打压的仇一样。” 铁奎哼了一声:“衣冠禽兽,全是畜生。” 妈妈瞟了铁奎一眼,心说你的这位老爷虽然够不上衣冠禽兽的级别,但也未必就不是畜生啊。 贾雨村却毫不在意,甚至脸上还带着期待和憧憬,笑眯眯又色眯眯地看着妈妈。 “这些官员女眷,不情不愿是肯定的了,那也能任打任骂,为所欲为吗?” 妈妈甩了甩手绢:“那自然不能了,官员女眷那可是下金蛋的鹅,别说不让你打,就是自杀都难。 手边不能有利器,簪子都不让戴,船上有专门的仆妇盯着,上吊也没机会。 当然,很多女眷也不想死,毕竟官场起起落落,她们的家人或亲戚,未必就没有能东山再起的。 而花船上的人,也会尽力给她们灌输这种积极向上的想法,让她们有活下去的希望。 可花船上普通人家的女孩儿,可就没这么幸运了。她们才是那些被客人任打任骂,为所欲为的人。 想死?随便,反正客人花了大价钱。打死了?也随便,反正客人会得赔得更多。” 贾雨村笑道:“既然羊毛出在羊身上,你这青楼怎么不养几个任打任骂的姑娘呢?” 妈妈看向贾雨村的眼里多少有点厌恶,但用脸上的媚笑掩饰得很好,还撒娇地捶了贾雨村一下。 “大爷啊,你不知道青楼里死一个姑娘,麻烦事儿可多着呢。 就算有卖身契,上面写了死走逃亡皆在本楼,与他人无关,可顺天府也不是那么好打发的。 人命关天,顺天府要核实卖身契,验明正身,还要写报告给刑部,刑部要存档。 这一套下来就得好几天,赶上夏天,人都要臭了,还容易传病气。 所以到处都地打点银子,才能尽快把尸首运出城去火化,而且肯定满城皆知,生意也受影响。 可花船就无所谓了,他们只要把尸首绑上酒坛子,随便往河里一沉,神不知鬼不觉的,谁也不知道这世上还曾有过这么一个女子。 别说打死了的,就是生了重病,船主看着不好挣钱了,不愿意给治的,也有活着就沉了河的呀!” 一个客人走进青楼,棉门帘子掀起的一刻,冬天的寒风从缝隙里带着呼啸声冲进了暖烘烘的楼里,让纸醉金迷的人们一瞬间寒毛竖起,脊背发凉。 但随着大茶壶放下棉门帘子,地龙的热力蒸腾而上,肉体和脂粉的香味又在温暖的空气中飘荡起来,让人转瞬间就忘记了刚才的寒意。 贾雨村站起身来,微笑着掏出一块银子:“这是茶钱,等我从花船回来,有空再光顾你的生意。” 妈妈呆呆地看着贾雨村和铁奎离去,不知为什么,刚才贾雨村转身的时候,她似乎看见了贾雨村眼中的色相一扫而空,变得像寒风一样冰冷。 在路上又走了一会儿,铁奎终于忍不住问道:“老爷,为何忽然关心起花船来了? 天下的可怜人多了,老爷管不过来的。还是说老爷真的是喜欢这一口儿?只怕万岁会不开心啊。” 贾雨村淡淡地说道:“我发现忘娘的口音是姑苏一带的,就问她姑苏码头上有没有花船,她说有的。” 铁奎不解:“那又如何,只要是繁华之地,都有青楼和花船吧。有钱有男人的地方,都少不了这个。老爷你管不了的。” 贾雨村摇摇头:“我还没狂妄到那种程度,但事关己身,我就不能等闲视之了。 铁奎,我现在还不能说站稳脚跟了,所以就得狠一点。凡是得罪我的,都不能好过了。 这样以后找我麻烦的人才会少一点,我也才能有精力去做爱做的事儿,建从龙之功!” 铁奎深以为然,但他仍然不明白姑苏码头有花船,和谁找贾雨村的麻烦有什么关系。 贾雨村看着已经近在咫尺的城门,加快了脚步。看着城外那条遥遥可见的运河,淡然问道。 “你跟着我,从扬州出发,经过张家湾,姑苏城,一路回了京城。这四个地方有什么共同点吗?” 铁奎皱起眉头。扬州,张家湾,姑苏,京城,这四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地方,有什么共同点呢? “都……都有码头?” 贾雨村淡淡地说道:“天下有码头的地方很多,但这四个地方,码头上都有花船。 你说过,有钱有男人的地方,就会有青楼花船,可张家湾,怎么看也不像是个该有花船的码头。” 铁奎的脑子里似乎想到了点什么,但十分不清晰,只得看着贾雨村,表示自己不很擅长脑力劳动。 贾雨村伸手拦下路边一辆载客马车,告诉车把式去花船码头,车把式显然是这条线路的老司机了,没用多解释就直接一鞭子上了四档。 “铁奎,你还记得在张家湾在船上被咱们杀死的人吗?那里面,有几人身上穿的衣服,正是花船打手常穿的。” 铁奎想了想,依稀记得。当时他根本没注意,因为这本来也不是他的主线任务,只是捞点外快。 “而且后来王子服赶到的时候,他身后站着的人里,除了商铺货栈伙计打扮的,也有不少是穿着花船打手衣服的。” 铁奎想了想:“你是怀疑,王子服跟花船生意有关联?薛家是皇商,没有许可,可不敢做青楼花船的生意啊。” 贾雨村点点头:“所以若王子服真的做花船生意,只有两种可能:第一是王家自己出本钱做;第二是瞒着薛家,用薛家的本钱在做。” 铁奎搓搓手,感慨道:“这事儿还真有可能,虽然官员不允许参与青楼花船这一类的生意。 但教坊司是在戴权手里的,而王家是太上皇一边儿的,王家做花船生意,戴权肯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老爷啊,你就是从那些花船打手身上断定王子服与花船生意有关?也可能是他出钱临时雇的打手呢?” 贾雨村淡然一笑:“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可我忽然想起王二要抢张月如,正是因为他爹和王子服连了宗。 王二又不是忽然之间长大成人,知道好色了。他忽然要抢张月如,真是因为他缺个小妾吗? 姑苏城外蟠香寺里的妙玉和邢岫烟,被人天天骚扰逼迫,难道真是因为姑苏的闲汉泼皮太多了? 忘娘身在京城,她绝不会告诉王子胜自己家住在哪里,王子胜是怎么找到忘娘女儿的? 王子胜在京城的各个花船中,都是最有名的客人,他真是因为好色如命,才成天在花船里游荡吗? 何三方开的三方客栈,虽是薛家的本钱,可却对王子胜言听计从,还弄个什么三方平台帮客人招妓。 这些事儿连起来一想,你还觉得王子服和王二身边的花船打手,是他们临时雇来的吗?” 铁奎愣了半晌:“大人,你是说,王家不但做花船的生意,而且做得还很大,各地都有?” 贾雨村冷笑道:“就是青楼妈妈说的,青楼毕竟还是有法度,有脸面的地方。 花船却是一个个独立的世界,对于寻欢作乐的男人,那就是天堂;对于插翅难飞的女子,那就是地狱。 官府睁一眼闭一眼,也是因为这些地狱里的呻吟哀嚎声,传不到人们的耳朵里,大康依旧是太平盛世。” 铁奎默然点头,他毕竟是锦衣卫,也曾亲自参与抓捕过有罪的官员,家眷没入官妓是常规操作。 其实也不只是官员的家眷,就是这次查抄的盐商家眷,下场也并无二致,甚至更凄惨。 没入官妓,至少会在教坊司造册登记,如果死了也是要跟教坊司解释交代的,多少还有点保障。 而如果入不了教坊司,那就会被发卖为私妓,从此生死人间不知,也不会有谁过问了。 官妓,并不是只有当官的家眷才能当的,而是所有被官府抄家发卖的女子都有机会,只要教坊司肯买。 不过教坊司的人很挑剔,平民的女眷除非长相极好的,否则不会要。官员的家眷则是有一个要一个。 看见没有,就连当官妓这事儿,当官的都比老百姓有优先权,虽然这个优先权很像是屎里淘金。 “大人,那咱们现在是去烟雨船吗?那是整个大康最大最豪华的花船了。” 贾雨村摇摇头:“烟雨船不能去,如烟认识咱们。你知道不归忠顺王爷管辖的船,有哪些吗?” 铁奎仔细想了想:“小人少在京城,对花船青楼不熟。不过这几天也听人说过。 不归忠顺王爷管辖的花船,一般都是中小型的船。官妓会少一些,以私妓为主。 若论伺候得最好,价格最实惠的,应该是采莲船。据说里面的人和装饰都是顶级的。” 贾雨村忽然问道:“我问你,既然教坊司在戴权手里,为何京城最大的花船,却是忠顺王爷管辖?” 贾雨村的问题让铁奎一时无语,他也觉得奇怪,忠顺王爷忠于当今,人尽皆知,为何戴权会把这块肥肉分给忠顺王爷呢? 贾雨村轻声说道:“看来花船生意,不像青楼那样,只是赚钱。 大康花船下面托着的水,很深啊。所以,咱们去花船上玩玩儿吧。” c3719.lol。m.c3719.lol 第七十三章 采莲舟上复仇客 马车到了码头,贾雨村下车,立刻就有各家花船的伙计上来招揽,极力介绍自己花船的优势。 “大爷,我们飞鱼船上两个主簿的女儿,吹拉弹唱,无所不能,乃有名的运河姊妹花啊!” “主簿的女儿算个屁,往后靠,我们船上有知县的夫人,女人二十八,绝对一朵花儿!” “知县了不起吗?我们船上可有通判的夫人和女儿,大爷如果出得起价钱,可以一起包了!” “官儿大有什么用?都是人家玩过多少遍的!看大爷英俊少年,必然是喜欢尝鲜儿的! 我们船上有新到的货,代理知县包龙星的小妾如花!据说知县还没入洞房呢,包大爷你满意!” 贾雨村摆摆手:“采莲船的人呢?大爷我今天要上采莲船!” 一听是有主顾的资深玩家,大部分伙计都退下去了。只有几个事业心强的还在追着贾雨村发手绢,希望他能改变主意,勇于尝试一下新鲜事物。 采莲船的伙计本来被挤在外围干着急。码头上的伙计也是分三六九等的,而且也是有帮派的。 像烟雨船这样规模大,后台硬的伙计,自然是站在c位的,客人来了他会第一个迎上去。 然后以此类推,采莲船的地位就算不垫底,也是排在后面的,跟一群民营企业混在一起。 现在一听有熟客点名,赶紧颠颠地跑上前来,先拿出招牌手绢来给贾雨村擦汗,然后举起手里的灯笼,冲着河上摇晃。 天色已晚,船上看岸上的人已经看不清楚了,但灯笼上有字,反而看得格外明白,一艘运客的小船儿立刻往码头上靠过来。 伙计看贾雨村面生,便陪笑道:“大爷是别人介绍来的吧,好眼力,我们采莲船虽然不大,但绝对是好去处啊!” 贾雨村笑道:“你们东家是谁啊,能把这一艘小船经营得有声有色的,不容易啊。” 伙计却含糊其辞:“小人就是个跑腿儿的,能认识妈妈就不错了,哪知道谁是东家啊!” 贾雨村知道花船的幕后主人,除了忠顺王爷之外,一般都不愿意暴露身份,毕竟这也不是什么露脸的买卖。 贾雨村对铁奎小声说了几句话,铁奎诧异地看了贾雨村一眼:“老爷,你一个人,不碍事吗?” 贾雨村大声笑道:“老爷我去花船,又不是上贼船,有什么关系?倒是你在这里才碍事儿!” 铁奎离开,贾雨村独自上了小船儿。小船儿轻轻,飘荡在水中,迎面吹来了带着脂粉香气的风。 小船靠上花船,妈妈亲自上手搀扶,笑颜如花,还给伙计抛了个媚眼,大概意思是干得好,提成稳了。 但妈妈的笑容很快就消失了,本以为贾雨村年少多金,想不到却是金玉其外,居然是个穷鬼! 贾雨村面对一排小姐姐,惭愧地表示自己今天就带了五两银子,请妈妈按照五两银子给掂对着上菜。 采莲船的妈妈不像如烟那么年轻,乃是品千剑而后识器的人物,此时倒还算沉得住气。 “大爷是跟我开玩笑的吗?哪有拿着五两银子来逛花船的?这出手,连青楼都未必能进,只好去勾栏院子!” 贾雨村小声道:“不瞒妈妈说,我其实是个官儿,这不是刚上任,还没来得及捞呢吗。 今天就请通融则个,等我捞到钱了,一定加倍补偿,双倍付钱,如何?” 一众小姐姐们面面相觑,别的官员进花船,都恨不得带个面具,用的名字也都是假的,你这么直接的吗? 妈妈大概也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愣了片刻,居然露出了笑容。 “原来是位官爷啊,失敬失敬,但不知官爷是个什么官职,奴家舍了财,也好跟东家交代呀。” 贾雨村小声道:“这却不能说。你若给面子,我就留下来玩儿,你若不肯,我走便是了。” 妈妈眼珠一转:“既然是官爷来了,哪能不给面子呢。我先给官爷上点酒菜,吃喝听曲儿。 然后容奴家一会儿功夫,这就把姑娘们都叫过来,让官爷挑选。” 贾雨村眉开眼笑,连声称好。却不知在隔壁的船舱中,一双眼睛正从暗处盯着他,手中的画笔飞快地舞动着。 妈妈走出船舱,到隔壁船舱中取出一张纸,交给一个船工,小声说了几句,那船工放下一条小船,飞快地滑向岸边。 贾雨村虽然没钱,但却很挑剔,他不是只看颜值,还要跟每个姑娘都聊上几句,看是否投缘。 贾雨村再三强调,本人并非好色之徒,来花船上是为了寻找知音,就像当年柳永一样。 妈妈也不着急,反正她也要拖时间的。只是看贾雨村那副穷酸劲儿,心里忍不住暗自鄙夷。 等把所有姑娘聊了一圈儿后,贾雨村还是没找到一个知音,并且再次提出了无耻的要求。 “妈妈,这些都是穷人家的姑娘,你也没好好调教,大字都不识几个,岂能成为本官的知音? 可否有官宦人家的小姐夫人,那都是知书达理的,想来能与本官诗酒言欢啊。” 妈妈心里更加鄙夷,要不是东家吩咐,不能慢待了任何一个官员,她早就不伺候了。 但具体不慢待到什么程度,那还得等东家的回信儿。虽然东家想借花船结交笼络官员,但也不是什么芝麻小官都能跑来占便宜的! 而看这个货,虽然长得人模人样的,但只看那穷酸劲,估计官也大不了。 道理很简单,官儿做到一定位置的,还用得着你费心思什么时候开始贪吗?给你送钱的替你想得比你自己都周到! 当然大官里也有没钱的清官,不过妈妈知道,眼前这货肯定不是那一类的,毕竟谁听说过清官逛花船的? 正在妈妈勉强赔笑之际,外面的小船儿连灯笼都不挂,悄没声息地已经靠在了花船的船头上,随即船头响起了三声船桨敲击船帮的声音。 采莲船虽然在花船里只是中等规模,但也有十几间船舱,如此长的船身,自然不可能频繁靠岸。 历来大公交船不可能招手就停,岸上有客人要玩,就用这种小船去接,相当于大公交船的摆渡车。 至于为什么要强调两次大公交船,因为贾雨村觉得这名字实在是太适合花船的性质了…… 因此小船来去频繁,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客人上船时,船夫只会用桨敲一下船帮,提醒妈妈来接客。 若是连续敲击两次,那就不是普通客人,而是贵客或是麻烦的客人,提醒妈妈打起精神,注意情况。 这种连续敲击三次的,妈妈平时很少听见,因此她心里猛跳了一下,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大爷你等着,我给你看看官妓还有没有空着的,你也知道在咱这船上官眷少,抢手得很呐!” 妈妈走出船舱,沿着船舱和船舷之间的过道一路走到船头,小船上下来两个人,一个是去报信的船工,另一个,就是王子胜。 “哎呦,大爷来了,快请里边坐,爱莲舱雅座儿!” 爱莲舱,就是给贾雨村画画的那个船舱,和贾雨村所在的赏莲舱紧挨着。 进了船舱,妈妈的笑脸收起来,小心翼翼地说道:“东家,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尽量不让人知道……” 王子胜捏着手里的画儿,小声道:“看了这张画,我能不来吗?你知道这是什么人吗?” 不等妈妈说话,王子胜走到隔板前,轻轻拨开一个暗格,将一只眼睛放上去,正看见贾雨村在那里拍着大腿听曲儿。 关上暗格后,王子胜兴奋得嘴角抽动:“果然是他,他选中了谁?” 妈妈惊讶道:“怎么,难道此人还是个什么大官儿吗?我看他一副穷酸相儿,可不像高官啊。” 王子胜冷笑道:“他就是身负仙缘,返老还童,再世为人,天命从龙,这些天出尽了风头的贾化贾雨村!” 妈妈吃惊地看着王子胜:“贾雨村?他……他连招妓都不敢认,还敢公然来逛花船?” 王子胜皱眉道:“这并不奇怪,你知道,我看人是很准的。我从刚一开始就觉得此人是个好色之徒。 但此人极为机警,他揭穿忘娘之事,并非是对忘娘不动心,而是忘娘主动上门,让他嗅到了危险。 说起来,这件事还是我有些操之过急了。只是他第二天就要见当今了,我却也不得不急。 你看他大获全胜后,不还是把忘娘收到府里受用了吗?由此可知,我并没有看错他!” 妈妈点点头,王子胜看人确实极少出错,他想拉拢的官员,鲜有失败的案例,他想对付的人,弱点也拿捏得很准。 王子胜掏出一把折扇来,扇了起来。花船里也有取暖设施,因为在水上,不用担心失火难救,倒也不冷。 但肯定也热不到要扇扇子的程度,王子胜此举纯粹是为了帮助自己思考,他大脑里的小齿轮有点过热。 “他如今已经彻底获得了当今的信重,听我大哥说,就连太上皇都对他颇为欣赏。 他莫不是得意忘形了,觉得自己可以为所欲为了?不对,不对,不能如此轻视此人。 他是好色之徒,这是错不了的。忘娘性情刚烈,如今女儿又在身边,莫非贾雨村到现在还未得手? 这倒是很有可能的,毕竟他家只是个两进的院子,锦衣卫就在斜对面,他也不敢霸王硬上弓。 若是忘娘死活不肯就范,一嗓子就能把他的名声毁掉。所以他看着美女下不了手,自然是很痛苦的。 他从扬州上船开始,一路到京城,身边都有锦衣卫跟着,自然不敢对船上女人下手,算来已经憋了很久了。 所以此时过了入宫的生死关口,又在和我的对决中大获全胜。就算他没得意忘形,也免不了想奖励自己一下。 身着便服,还化了点妆,隐姓埋名,不去青楼,而是选一个不那么出名的花船,玩上一夜,神不知鬼不觉。 没错,一定是这样的。他虽然够狠够机警,但他毕竟是一个男人,所以他犯了一个男人都会犯的错误!” 王子胜猛然停住脚步,完美的推理已经完成,他微微一笑,自己决不能放过这个天赐良机! 运河上的花船,大型的都是忠顺王爷管辖的。小型的都是一些商人和财主们凑钱干的,不入流儿。 贾雨村要玩,肯定不会去小型的花船,此人虽然好色,但品味气质一看就不是那种脏的臭的都吃的人。 但他也肯定不敢去大型花船上玩儿,忠顺王爷此次一定也记恨贾雨村,没准船上人就有认识他的。 所以他才选了中型的花船。而运河水面上的中型花船中,最有名的三条船,都是自己暗中操盘的。 这么想想,贾雨村今天自投罗网,并不只是自己运气好,完全是贾雨村自己的好色狂傲的性格,决定了他的命运。 王子胜微笑道:“去招呼他吧,记住,他既然没自报家门,你就一定要当做不知道他是谁。 他不管挑中了哪个女子,都一定要排除万难的让他得手!若有过于刚烈的,就灌药! 总之一定要让他彻底放纵!我会让人把附近的花船都引过来,包括顺天府巡河的快船! 等他骑虎难下之时,我亲自带人一起冲进去,这一次,我要做成三方客栈里没做成的事儿!” 妈妈带着王子胜沉甸甸的嘱托回到船舱,把船上能搜罗到的所有官眷,不管是官员女儿还是官员夫人,统统都带进了贾雨村的船舱里。 这其中自然不免有从其他客人舱里带出来的,此时时间尚早,大多数客人都还在喝酒听曲儿,并没有进入实质阶段。 但这并不代表客人就同意姑娘们串台,影响消费体验,当即有几个舱里就拍桌子打凳子的闹起来了。 妈妈赶紧安抚,不光给免单,还以一换二,一个官眷补偿两个顶流私妓,才暂时平息喧闹。 可贾雨村面对妈妈费尽心血端上来的菜依旧不满意,在跟每个官眷都聊了几句后,索然无味地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看来你这里没有我想要的人啊。唉,不是说那小娘们落到花船里了吗,怎么着了好几条船了,都见不着呢?” 妈妈心里一动,陪笑道:“哎呦,大爷啊,怪不得你谁都看不上。原来是心里有人了啊。 你倒是说说,你想见的那位姑娘叫什么名字啊?别的不敢说,这运河上的船花,我十有八九都知道。” 贾雨村的眼中流露出淫邪的光芒,还十分邪恶地舔了舔嘴唇,那副淫相让见识过无数色鬼淫贼的妈妈都有些发毛。 忍不住心中暗想:看来王二爷看人真的很准,这不光是个好色之徒,简直就是色中恶鬼啊。 贾雨村嘿嘿一笑:“说起这女子,与我倒无甚瓜葛,毕竟我返老还童之前,她比我小十多岁呢。 可她爹李长山却曾经羞辱与我。如今她爹获罪,家眷没为官妓。若能睡了他的女儿,才算得上快意恩仇!” c3719.lol。m.c3719.lol 第七十四章 宝匣落地珠蒙尘 妈妈心里一动,原来如此!她冲门外使了个眼色,门口伺候着的船工立刻走向隔壁。 因为花船的工作性质,船舱之间的隔音都很好,避免做生意时出现这边唱来那边和的尴尬局面。 所以即使船舱上留有暗孔儿,也只是方便偷窥,想偷听还是很有难度的,全靠人工传递信息。 王子胜听完船工的话后,满意地连连点头,轻声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我就说,这厮迫不及待的冒险上花船,若只是憋得难受,多少还有些牵强。 原来是为了报仇而来,跟那帮没出息的官儿们一个德行!当年干不过人家父亲,现在想干人家女儿! 他这么着急,看来是知道花船上的女子,随时都可能消失不见,担心自己报不了仇啊! 好,贾雨村,我成全你!本来我还担心,光是一个嫖宿花船,不足以让当今厌恶了你呢。 如今你为了报仇,嫖宿仇人之女。虽然此举不犯法,可对你这身负仙缘之人,却足以致命! 你去告诉妈妈,留住贾雨村,我这里有教坊司的名册副本,我马上就能查出李长山之女在哪条船上!” 说干就干,王子胜立刻拿出账册来,一行一行,用手指头点着名字查找,平时看账本都没有这么仔细。 找了两炷香的时间,那边贾雨村已经颇为不耐烦,一再要求下船,不要耽误他去其他花船上完成报仇大业。 妈妈使出浑身解数,不但好酒好菜又上了一轮,顶级美女左拥右抱,连自己都敢于牺牲,坐在了贾雨村的腿上,总之就是不让他走。 王子胜就像打一个有时间限制的找别扭小游戏一样,最后终于在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中,找到了李长山的名字。 其实对李长山这个名字,王子胜并不陌生,因为那牵涉到几年前的一桩大案。 李长山,金陵人士,祖上曾封辅南伯,到李长山时爵位降至三品将军,曾任镇南军参将。 后牵涉本朝皇子夺嫡风波,李长山是忠义王爷一脉,朝廷下旨,让南安郡王夺取李长山兵权,将其锁拿回京。 不料李长山抗命不遵,意图叛乱,最终被南安郡王带兵剿灭。 李长山家男丁全死在这一战中,而女眷则没入教坊司为官妓。 说是女眷,但李长山当时夫人已病故,又未纳妾,所谓的女眷就是他的女儿李思璇。 这件事还牵连到江南甄家,金陵体仁院总裁甄应嘉的大嫂就是李长山的姐姐。 而甄应嘉的侄子,甄家的长子长孙甄珠,从小跟着舅舅李长山在军中历练,此次也死在乱军之中,验明正身。 因此朝中颇有株连甄家的声音,但好在当时甄应嘉兄嫂都已病故多年,而甄应嘉的夫人又是太上皇的心腹臣子之女。 因此太上皇不但没有降罪甄家,反而下旨抚慰,并将原本由甄珠继承的甄家爵位转赐给甄应嘉之子甄宝玉。 因为江南甄家与贾府是老亲,故而贾府对此事也有耳闻。尤其是贾府前面死了个贾珠,而甄府死了个甄珠,未免让人唏嘘。 只是此事涉及皇室夺嫡风波,甄家从不肯提及,贾府自然也三缄其口,便是家中也不闲谈此事。 而贾雨村是湖州人士,离姑苏不远,而且很早就在姑苏、金陵一代游学,与李长山地域上重合。 以贾雨村那副狂傲的性格,当官之前,若是惹过李长山,两者地位悬殊,被李长山羞辱一番也很正常。 当然这事儿是无从稽考的,别说现在没那个时间,就是有时间,也没人会记得一个三品将军曾羞辱过一个白衣秀才的事儿。 凡事都可以倒推,以贾雨村如此急切地想要拿人家女儿报仇来看,他一定认为当年是受到了李长山的奇耻大辱。 再往下查,这李思璇被带到京城已经两年,但上花船才不过一个多月。 这也很正常,毕竟教坊司出去的官妓都是要经过歌舞技能培训的,不像那些低档次的娼妓,会几个姿势就行。 可接下来,王子胜的眉头就皱了起来,因为很不巧的,这李思璇被分配的,正是忠顺王爷管辖下的醉花船。 不幸中的大幸,这花船不是烟雨船。如果从烟雨船上借人,那是想都不用想,但其他船上,只要给足了银子,还是可行的。 花船之间互相借人,是这一行儿里不成文的潜规则,也是后世不正规的ktv等娱乐场所共享客服人员的雏形。 请注意,我已经强调了是“不正规”的,所以希望大家擦亮双眼,不要去这种不正规的场所娱乐消费! 而且当时的花船上借人还不想后世,后世借人还得担心被人挖了墙角,这在当时是根本不可能的。 卖身契攥在手里,人就是借到天边去,也是我的人,如果把人弄死了怎么办?赔钱呗,死一赔十! 王子胜当即拍板儿,让人通知妈妈去醉花船上借人。片刻之后,妈妈鬓乱钗横地出现在王子胜面前,看来被贾雨村占了不少便宜。 “二爷,忠顺王爷旗下这几艘船,出了名的黑心啊,仗着财大气粗,总是刁难去借人的花船。 私妓还好点,只要是借官妓,哪怕是相貌平平的,也都狮子大开口,少于一百两从不肯借! 咱们船上的姑娘,就是累得下不来床,一晚上也挣不了二十两,这也太不划算了……” 王子胜冷哼一声:“别说一百两,就是五百两,今天也必须把人借来,决不能让贾雨村离开! 他早晚能打听到这女子在醉花船上,如果他上醉花船上报仇,我就无计可施了。 忠顺王爷忠于当今,他就算对贾雨村有怨气,也不会允许别人上花船上闹事的!” 妈妈回到贾雨村面前,拍着胸脯承诺自己一会儿就把人带过来,请官爷稍候! 贾雨村眯起眼睛怀疑地说道:“你该不会是要出去随便弄个人来糊弄我吧?我告诉你,可没那么容易。” 妈妈吓了一跳,在见王子胜之前,她确实有过这个想法,但现在她是彻底不敢有了。 因为贾雨村不肯交底,他到底见没见过这位姑娘,她不敢为了省钱,自作聪明坏了王子胜的事儿。 妈妈让姑娘们缠住贾雨村,自己亲自乘着小船儿在宽阔的河面上寻找醉花船。 按理每艘花船都有专门的字号灯笼,应该不难找,可这京城的运河又宽又长,而且花船还是移动的。 每艘花船并没有自己特定的位置,沿河走出去多远,完全取决于客满的程度。 如果还没满客的,一般就会离码头近一点,方便小船接送客人。而如果已经客满的,就会走得很远。 一来保持私密性,二来万一船上死了姑娘,处理起来也方便,万一被顺天府的巡逻船撞见总是不好的。 妈妈找了半天,眼睛都被夜风吹得眼泪汪汪的了,才找到那艘挂满鲜花图案灯笼的醉花船。 妈妈见面,分外眼红,醉花船的妈妈一看对方的妈妈亲自上阵,就知道肯定是来借人的,当即就做好了发财的准备。 等听说要借李思璇,醉花船妈妈头摇得像拨浪鼓,连连表示此女为非借品。 “我说姐姐,你不是不知道,这姑娘才十四岁,正是顶花带刺的时候!长得又端正干净! 何况她在教坊司里学艺两年,戴公公都舍不得放出来,本来打算留着太上皇赏人的! 我这好说歹说,最后戴公公一是卖王爷面子,二是担心这丫头刚烈,赏人出了事儿反而不美。 这才发给我这船上了,我这儿一直没舍得办开苞宴呢,好几个豪商和官爷都惦记着呢……” 听见对方说了这么一大堆话,采莲船妈妈反而放心了,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这点道行还是有的。 谈生意一向就是如此,若是对方压根就不想卖,那反而不会说这么多废话,更不会介绍货物的好处。 直接说一个无法抗拒的理由,或是王爷自己要留着,或是开苞宴已经许给某位不方便透露姓名的大人了,就行了。 凡是先夸一通货物奇货可居,但说出的不肯卖的理由又都是有可通融余地的,那不是不想卖,是想抬价儿。 所以采莲船妈妈也不废话,直接开到标准价:“一百两银子,帮姐姐一把,以后你借人,姐姐不收钱还不行?” 醉花船妈妈嘴角一撇,对这个出价很不满意:“姐姐,烂杏儿的价格想吃鲜桃,哪有那么美的事儿啊。” 采莲船妈妈咬牙加价:“一百五十两!咱们花船之间,可没有这么高的价格过,你也得顾及点情分吧。” 醉花船妈妈叹了口气:“三百两,少一两银子也不行。我往外借人是担着风险的,万一王爷知道了责罚怎么办?” 采莲船妈妈咬咬牙:“好,三百两就三百两,不过今天这个客人很挑剔多疑,怕他说我借去的是假货。 你把官契给我带上” 醉花船妈妈翻翻眼睛:“姐姐,可没这个规矩。官契借走了,万一姑娘出点什么事儿,我找谁说理去?” 采莲船妈妈笑道:“别人你不放心,我你还不放心吗?你是王爷管着的,我还敢跟王爷耍这个花招儿?” 两人又是一番激烈争执,最后加价到三百五十两,采莲船妈妈掏出银票来,醉花船妈妈笑着接过去。 回到船上,妈妈上账二百两,自己揣起来一百五十两,然后张罗着让人去给李思璇梳妆打扮。 片刻之后,面无表情,犹如木偶一样的李思璇一身红衣盛装,被带上了小船儿。 采莲船带来的仆妇立刻左右夹住,防止李思璇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举动来。 两个妈妈挥舞着小手绢互相告别,等到互相看不见的距离,都呸了一声:“贱货!”。 小船回到采莲船的时候,贾雨村早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几个美女都按不住他了,就像过年要杀的猪一样。 好在妈妈及时赶到,把李思璇推到船舱中央,挥手示意其他美女推下去。 烛光之下,一身盛装的李思璇闭着眼睛,雪白的脸蛋上两行清泪流淌,看着真像一朵含苞未放的荷花儿。 贾雨村的双眼猛然射出精光,他舔了舔嘴唇,急色而又狐疑地看向妈妈。 “和李长山的女儿,确实有几分相似。不过多年不见,我不知道是真是假啊。万一你弄个假货来骗我怎么办?” 来回奔波,一身疲累的妈妈此时火气已经顶到脑门上了,但仍牢记着王子胜的殷殷嘱托。 “一定要让他得手!一定要让他脱光衣服,骑虎难下,咱们才能一击制胜!” 妈妈媚笑道:“怎么会呢,我哪里敢骗官爷啊。你看看,我就怕大爷你不信,特意把官契都借来了!” 贾雨村看了官契,这才终于肯信了,兴奋地搓着手,看那副德行,像是恨不得马上就把李思璇一口吞下去。 妈妈端上一壶酒,冲贾雨村使了个眼色,小声道:“大爷若是嫌麻烦,这酒管用。” 然后妈妈识趣地关上舱门,退后两步,悄悄没入王子胜的舱房里。 王子胜正在从小孔里偷窥贾雨村,只见贾雨村站起身来,三把两把扯下长袍,随手往后一扔。 不偏不倚地挂在了船舱的木格上,刚好挡住了偷窥小孔,把王子胜吓了一跳。 正好妈妈此时走了进来,冲王子胜点点头,示意成功了!王子胜也点点头,露出微笑。 虽然偷窥孔被挡住了,略有不便,但时间总是能推算的。此时夜已经深了,看贾雨村的架势,也不可能再等多久了。 果然,隔壁很快就传来了隐隐约约的惊叫声,因为隔音很好,可以想象这一声惊叫该有多受惊。 王子胜十分满意,按正常男人的战斗力,贾雨村骑虎难下的时间大概还需要一炷香的时间。 “让人去把周围的花船都吸引过来吧,除了咱们自己的船,最好还能聚拢一些其他花船,最好是有忠义王爷旗下的! 只有众目睽睽,万岁才能真正相信贾雨村的丑态。否则此人眼尖嘴利,还真是不好对付。” 吸引人的方法倒也简单,采莲船把所有小船儿都派出去联络各家花船,告诉他们今夜采莲船上有大事发生,绝对震撼,绝对劲爆! 吃大瓜看热闹,是可在每个国人骨子里的原始基因,就连那些在花船上嗨皮的客人们也不能拒绝这一诱惑。 毕竟花船天天可上,大瓜千载难逢啊!因此在客人们的鼓动下,不少花船都改变了航向。 何况王子胜手下的花船,还在其中充当气氛组,假装抢占位置,更是引起了其他花船的好奇。 就在外面的大小船只穿梭来去,烘托气氛之时,贾雨村已经控制住了李思璇,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 “思璇,我是甄珠。” c3719.lol。m.c3719.lol 第七十五章 红妆落水山河动 李思璇的身体一下僵硬了,她扭过脸来,看着这个高大但年轻的男人。那张脸上,此时哪里还有一丝一毫的猥琐和色欲? 记忆中那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男孩儿在心里复苏了,真的是甄大哥,那个跟随父亲去南疆,一别多年的甄大哥,像亲哥哥一样的甄大哥! 李思璇的泪水如决堤一般,哽咽难言:“甄大哥,他们说你……都说你跟父亲死在一起了……” 贾雨村点点头:“是,一箭穿心,按理是必死的。他们登记造册时,肯定是认定我死了的。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活过来的,活过来之后,我……我就四处流浪,大部分时间在船上,躲避人群。” 贾雨村没有告诉李思璇,活过来的,其实不是她视为亲大哥的甄珠了,而是后世一个同名之人。 但他既然用了甄珠的身体,贾雨村的名字,他就要对得起这两个人,至少帮他们了却一些遗憾。 李思璇紧紧握着贾雨村的手,小声急切地说道:“甄大哥,你是来寻我的吗? 我现在是官妓,你带不走我的。万一你的身份暴露了,反而连你也搭进去了,你快走吧!” 贾雨村低声道:“你记住,甄珠已经死了,我现在是贾雨村。不管到何时,都牢记这一点! 我能救你走,只要你听我的安排。现在采莲船上的小船一定都已经派出去了,你看那儿!” 黑暗中,一艘和所有花船上一样的小船悄无声息地靠近了采莲船,刚好停在了靠近贾雨村舱房的背面。 船飘在水上,虽然不像房屋,有固定的东西南北朝向,但其实船舱的布置,也是有正面和背面的。 这是人长久住在房子里形成的一种心理定式。船舱的椅子、床铺等装饰物,也像房子里一样,都有统一的朝向。 甚至接送客人的小船,在靠船登船时,也都习惯从正面上船。而船舱的背面,就很少走,连舱门都比正面的小。 而且现在是冬天,大冷的天儿,连正面的舱门平时都是关着的,更不会有人去关注后舱门了。 但这舱门虽然很少用,却是真实存在的。贾雨村示意李思璇脱下身上的大红盛装,只穿着里面的素衣。 然后轻轻推开后舱门,左右看看无人,将李思璇一把推上了小船,铁奎伸手一按,李思璇听话地趴在小船上。 铁奎奋力划了几桨,远远地离开了花船。很快就融入了黑暗中在江面上穿梭的小船之中。 若是平时,虽然这番动作很快,也难免会被人察觉,但此时采莲船上的船工都架着小船在四处奔忙,船上没什么人。 而远处虽然有人看见小船靠近采莲船,但一艘小船靠近花船,这简直是太正常不过的事儿了,谁会在意呢? 贾雨村见铁奎已经走远了,而四处的花船也在缓缓靠近,他冷笑一声,先躺在床上做了一套动作,把床弄得皱皱巴巴的。 然后他又抓起一把最沉的红木椅子,和手中的大红盛装抓在一起,眼睛盯着外面,静静等待着。 在隔壁船舱中看着香,掐算着时间的王子胜,打开舱门,看着已经围拢上来的花船,畅快地冷笑起来。 花船靠近时的喧闹声,也惊扰了采莲船上其他舱房的客人,他们纷纷打开舱门,困惑地看着外面。 什么情况?大爷我刚要开始,就来了这么多参观考察的人?这是要学习大爷我的车床技术吗? 就在此时,贾雨村的舱房的后门忽然被撞开,一个黑影扑通一声落入水中。 已经靠近的花船,有不少看见黑影落水的,忍不住加快航速,转眼之间,就将采莲船团团围住了。 不是说有大热闹看吗?莫非这就是他们说的大热闹?快点快点,占据看热闹的c位! 这么多人亲眼看见有人跳水,自然就喊了起来:“有人跳水了!有人跳水了!快来人啊!” 本来已经摩拳擦掌,准备带人破门而入的王子胜惊呆了,但他马上反应过来,一脚踹开了前舱门。 贾雨村衣冠齐整地站在舱房里,看着被撞开的后舱门发呆,听见声响,扭头看过来。 王子胜的目光越过贾雨村,看向正在水面上胡乱打捞的小船儿,一个船工正捞起飘在水面上的那套红色盛装! 王子胜又惊又喜,指着贾雨村怒吼道:“贾雨村!你胆大包天!嫖宿不成,竟然将人推进河里,杀人害命!” 贾雨村大怒,反手指着王子胜:“你放屁!本官乃巡城御史,听闻花船之上颇多不法之事,故而上船巡查! 想不到你竟然安排陷阱,陷害本官!上次你让人上门勾引,本官对你小惩大诫,想不到你还敢造次!” 王子胜忍不住哈哈大笑:“贾雨村,你以为众人都是瞎子吗?刚才从你船舱中投河女子,人人得见,众目睽睽!” 贾雨村冷笑道:“你说众目睽睽就众目睽睽了?本官只是巡查,又未招妓,房中怎会有女子?” 王子胜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他没想到贾雨村竟然连这个都敢否认!他是吓疯了吗? “贾雨村,你以为你还能玩儿上次那套贼喊捉贼的把戏吗?你真把我当傻子了?” 此时运河上的花船异常聚集,早已引起了顺天府巡逻船的注意,他们飞船赶到,看着眼前的一幕,也惊呆了。 贾雨村面对满江的花船,一指王子胜:“此人上次陷害本官未遂,此次故技重施,顺天府何在?还不与我拿下?” 顺天府捕快面面相觑,按理说,贾雨村作为巡城御史,算是监督顺天府的,确实有借用捕快的权利。 但确实如王子胜所说,众目睽睽,贾大人出现在花船舱房里,还有人从舱房里跳河了! 这个场面下,对方又是王子胜这样的人物儿,他们不敢轻易造次,毕竟他们也不是锦衣卫,没那么横啊。 僵持之中,比较老成的捕头上前拱手:“贾大人,王大人,两位都是有身份又体面的人。 在这运河之上,花船之中,围观之下,公然对峙,似乎有失官体。以在下浅见,不如二位移舟登岸。 大家一起去顺天府,找我们府尹大人说个明白。若我家府尹大人不能决断,自然会上报朝廷的。” 这话就说得十分在理了,而且此时王子胜认为自己胜券在握,贾雨村也是头铁绝不服软,当下都点头认可。 就在众人要上岸之时,却爆发了一声哭喊:“天杀的呀,你怎么把我家姑娘给弄死了? 那可是我们船上的头牌官妓啊,我把她当女儿一样教她养她,你个天杀的贱货,你陪我女儿啊!” 众人抬眼看去,只见红了眼睛的醉花船妈妈,从小船上跳下来,揪住采莲船的妈妈,连撕带打。 她听说是采莲船上有大热闹看时,就觉得有些不妙,因为采莲船不计成本地从自己这里借人,十分古怪。 当听说有人跳河时,就更加惊慌了。要知道把姑娘借出去固然是行规,但这却也是潜规则,不那么光明正大的。 若是姑娘没事儿,一切都好。若是姑娘出事儿了,双方就要尽量掩盖,该赔钱赔钱,该疏通疏通,偷偷地把事儿给了了。 可万没想到,现在人不但出事儿了,而且还是众目睽睽之下出的事儿!这让自己如何善后? 就算采莲船愿意大出血,赔偿重金。王爷的船往外借人,也算丢了面子,搞不好会迁怒自己。 所以她一看见船工捞起来的大红盛装,就红了眼睛,直奔罪魁祸首而去,大打出手。 顺天府捕头一见此事还另有苦主,当下便将两个妈妈一起带走,前往顺天府。 顺天府的巡逻船在前开路,采莲船和醉花船两艘花船在后,一大堆看热闹的划船跟在后面,酷似冲锋阵型。 顺天府尹袁华今天喝了药酒,正在消化药力,压根没想到深更半夜的有人第二次擂鼓! 袁华勃然大怒,但律法在上,虽然骑虎难下,也只能先放虎归山,自己骂骂咧咧地起身穿衣服。 “来人,不管来告状的是谁,先给我痛打一顿再说,本官真是撞了鬼了,一月之内遇到两次半夜擂鼓!” 等上了堂后,袁华的下巴差点掉在公案上。只见贾雨村昂然站在堂下,旁边跪着两个女子。 上次也是这个场面,不过旁边只跪着一个女子,这次贾大人出息了,翻倍了呀! 袁华苦笑道:“贾大人,这是怎么一说儿?莫非这次有两个女子上门勾引与你?” 不等贾雨村说话,王子胜走到两个女子身后,大声说道:“袁大人,这次,他是被告!” 袁华看了王子胜一眼,心说上次我装病躲过了你俩的事儿,但也听说了你被贾雨村搞得很惨。 看来这次是抓到了好机会,一定要扳回一城啊。袁华再往堂下一看,顿时吓了一跳。 原本他以为深更半夜的,不会像上次那样,一整个客栈的人都跑出来看热闹的。 想不到这次的人更多,而且其中很多还是穿着便服的官员,其中颇有几个他认识的家伙。 这到底是个什么案子啊,怎么会惊动这么多人?上次涉案的如烟也在人群中,正偷偷看着贾雨村,莫非此事又牵涉了忠顺王爷? 袁华心中更加谨慎了:“既然你说贾大人是被告,那想来王大人是原告了,就请说说,你告什么吧?” 其实不管是贾雨村,还是王子胜,品级都比袁华低不少,尤其王子胜还是个虚衔。 但大康朝的习惯,不但都喜欢自谦为弟,尊人为兄,官场也都喜欢抬高对方的身份,互相给面子。 因此这个“大人”的称呼,常见于大康的官场互吹,并不在乎双方的官位高低,是个官儿就行。 王子胜摇摇头:“我不是原告,我只是路见不平。真正的原告,是这位采莲船的妈妈莲娘。” 说着王子胜用扇子悄悄捅了莲娘一下,那莲儿会意,顿时嚎啕大哭起来,十分悲伤。 她的悲伤倒不完全是装的,虽然她完成了王子胜的要求,但却也知道李思璇之死难以善了,麻烦很大。 而且她被醉花船的妈妈醉花儿单方面殴打了半天,发髻也散了,钗子也断了,衣服也破了,脸上也花了,看着着实凄惨。 袁华也很吃惊,心说莫不是贾大人去逛花船,吃了霸王餐,还殴打了人家妈妈? “府尹大人,这位贾大人到我采莲船上,说自己是官员,奴家不敢怠慢,倾其所有的伺候着。 可他所有的姑娘都不满意,扬言自己是为报仇而来的,点名要犯官李长山的女眷陪侍。 奴家只好亲自出面,花重金跟醉花船借来李思璇伺候贾大人。想不到贾大人害死了姑娘,还给扔河里了!” 王子胜微微点头,莲儿不愧是自己多年心腹,果然机灵过人。虽然大家都猜测李思璇是不敢受辱,跳河自杀的。 但既然刚才捞了半天都没捞到人,那人肯定是淹死了。既然人都死了,说是贾雨村杀人抛尸,罪当然更重一些! 袁华大吃一惊,看向贾雨村的目光也变得有些复杂了。 花船之上,冲着报仇去的官员不在少数,但对官妓闹出人命来的却很少见,都是以羞辱为主。 一般死的都是私妓,主要是那些变态客人所为,花船也有自己的处理体系,袁华虽有耳闻,但所知并不详细。 但退一万步说,就算真出了官妓被虐致死之事,也只会在客人、花船、教坊司三者之间秘密解决。 最终无非是价格高低的问题,像今天这样闹到明面儿上,甚至是在这许多官员面前,经官动府的,还是头一次。 就算贾雨村最后能证明那女子不是他动手杀死的,只怕他这身负仙缘,从龙之臣的名号,也保不住了。 想到这里,袁华当机立断:“两位大人,此事牵涉教坊司,且巡城御史为兰台寺官员,又与顺天府有监察关系。 于情于理,顺天府对此案都应回避。各位请稍后,本官当即可请示朝廷,请朝廷示下,由涉案部门共同审理此案!” 说是一夜,但众人其实并没有等多久。因为事情从运河折腾到顺天府时,已经过了子时了。 顺天府又折腾了半天,就到丑时了。而皇宫早朝其实是很早的,所以宫门开门也不晚。 袁华的奏折上写明特急,因此在早朝之前就送到了康元帝的手中,当然,手抄本几乎同时也到了太上皇的手上。 于是,当袁华再次返回顺天府的时候,身后跟着三个人:教坊司的代表戴权;兰台寺的代表胡岩;皇帝的代表夏守忠。 有了这三个人共同背锅,袁华比起昨天晚上,显得从容了很多,狠狠的一拍惊堂木。 “升堂!带原被告及一干证人上堂!” c3719.lol。m.c3719.lol 第七十六章 案件重演鬼神惊 原告:采莲船妈妈莲娘。被告:巡城御史贾雨村。证人:醉花船妈妈醉花儿,王子胜及两船船工。 另有路见不平,报道相证的一批官员,力挺王子胜,在台下人头攒动,把真正看热闹的京城百姓都挤到了外围。 原告莲娘先上堂,把昨天指控的话又说了一遍,不过感情比昨天更充沛,泪如雨下,充满了对贾雨村仗势欺人,杀人害命的不齿。 在台上台下众人的唏嘘声中,袁华转向贾雨村:“贾大人,对原告的指控,你可有何辩解处吗?” 贾雨村拱手道:“府尹大人,这位莲娘妈妈,不知是受了何人指使,丧心病狂,一派胡言! 本官前日夜间入梦,见到二位仙师,对我说运河之上,颇多冤情,对国运有损。 本官身为巡城御史,不能知道了有冤情而置之不理;本官从龙建功之心,不能对有损国运之事视而不见! 但本官也不敢仅以梦中之事为据,贸然行事。故而本官先到青楼打探消息,确定梦中二位仙师所言不虚,这才前往运河的。” 袁华一愣,他一直在朝堂中保持中立,因此对这么敏感的案件,一定要展示出自己的公开公平公正来。 “你所说之事,可有证据?” 贾雨村昂然道:“当然,本官岂会像他们一样,信口开河?大人可召飞燕楼妈妈一问便知!” 袁华赶紧命人到飞燕楼去,把妈妈燕娘带来。燕娘到场,一眼就认出了昨天探店的贾雨村。 总听说探店的不仅会带来流量,还可能带来麻烦和官司,现在一看果然是不假啊! “燕娘,本官问话之前,先要告知与你!此案牵涉甚大,朝廷极为重视,你要实话实说,否则……” 一个意味深长的留白之后,袁华一拍惊堂木,指向贾雨村。 “此人昨日可曾到你飞燕楼去过?” 燕娘十分诚实,即使不用袁华警告,她看见堂上堂下的情势,也能感觉出此事的严重性来。 所以一瞬间她就决定,实话实说,不添不减,保持中立。在趋吉避凶这方面,青楼妈妈的智慧并不比顺天府尹差。 “回大人,此人确曾去过的,楼中所有姑娘都见过他,他一个也没看上。” 袁华点点头:“他可曾问过你花船之事吗?” “回大人,他问我哪里有不情不愿,随意打骂的姑娘,奴家说……奴家说青楼没有,要找得去花船上找。” 话说到此处,堂上堂下的人仍然难以判断,眼下形势究竟是对贾雨村有利,还是对王子胜有利。 没错,虽然原告表面上看是采莲船妈妈,可是个人都能想到,此事中真正要对付贾雨村的,一定是王子胜。 真的是与己无关,路见不平,拔刀相证?别逗了,王子胜虽然差点失了身,但肯定也没有那么古道热肠。 贾雨村忽然说道:“府尹大人,第三者转述,总会有所遗漏。今日我二人都在,若是能案情重演一下,想必各位大人都能看得更清楚明白。 而且案情重演做不得假,只要有其中一人说谎,整个情节全变了,自然也就演不下去了,大人以为如何?” 嗯?这个思路倒是比较新颖,而且确实很有道理。两人若是没有提前串供,这种案情重演确实很难作假。 袁华点点头加重语气道:“你二人当时究竟是如何对话,包括语气和表情,你二人一字不差的描述出来!” 这个要求对普通人而言,可能有些难为人了,但袁华却知道,这难不倒燕娘。 燕娘当年也是教坊司里出来的高才生,相当于如今的表演系硕士,袁华也算飞燕楼常客,十分清楚。 燕娘不敢怠慢,当真配合着贾雨村从头到尾地演了一遍。贾雨村也毫不作伪,甚至问话时脸上的表情都没变。 看着贾雨村那副色眯眯的样子,王子胜心中暗爽,心说你这是自己找死,可怪不得我了。 在堂上堂下的注视下,两人对话已经接近尾声了。当演到最后,贾雨村给了茶钱,起身离去的时候,他的脸色忽然变了。 那表情变得颇为沉重,眼神绽放出中的寒光让众人都吓了一跳,燕娘更是跳起来指着贾雨村。 “没错,没错,他当时就是这副表情,我当时吓得一激灵,还以为是看错了呢! 然后他就走出飞燕楼了,此后之事,奴家就一点都不知道了。直到今天被捕快带来这里。” 袁华点点头:“很好,你先退下吧。贾大人,刚才你二人所演过程,可有疏漏不实之处吗?” 贾雨村摇摇头:“本官为探知消息,自然要扮出一副嫖客模样,看来我扮得很成功,到后面实在是怒火中烧,才不慎露出本心。” 此时众人都还在回味贾雨村离开飞燕楼时的目光,竟然一时间无人说话。 王子胜立刻说道:“府尹大人,贾大人所说青楼之事,固然可能是真的,可也不能证明他是为了办案! 凡事要看看结果,贾大人到了采莲船上,丝毫不提办案之事,却一心挑选美女,索要官妓,是何道理?” 贾雨村冷笑道:“那你倒说说看,本官在采莲船上可看中了谁吗?既然是去寻欢作乐,为何谁都不要呢?” 王子胜愣了一下,这话里是有陷阱的。他既然是路见不平,那就不该对贾雨村在船上所为的细节太过清楚,否则就证明了他是从头到尾都在,根本不是路见。 所以他立刻用扇子捅了捅莲娘,莲娘立刻续上火力:“你挑挑拣拣,谁也没看中,最后才说出你要找的是李长山的女眷,要报仇!” 贾雨村看向袁华:“府尹大人,为了防止我们双方口说无凭,我愿意和莲娘也重复一下昨晚我上船后的情形,如何?” 袁华点点头,心说如果真能把案件重演,那破案就太简单了,如果将来能有个什么法术,把案发过程重现一遍就好了。 莲娘没想到贾雨村回来这么一手,不禁回头看向王子胜。王子胜心中暗骂,你看个屁,怕别人不知道我是你老板吗? 所以王子胜目视前方,假装没看见莲娘的目光,只是轻轻咳嗽一声,示意她见机行事。 袁华冷冷地说道:“怎么,莲娘,贾大人的提议,你不敢答应吗?可是有何见不得人的事儿?” 莲娘知道再犹豫下去,众人一定会怀疑自己,而会更倾向相信贾雨村的话,所以她赶紧答应了,站起身来,准备情景再现。 贾雨村拱手作揖,就像刚上船时一样,莲娘作为同样是教坊司出来的表演专业,也迅速进入状态,满脸媚笑,心里暗自盘算,如何跳过王子胜来的那一段儿。 贾雨村环视一下站在堂下准备作证的官员,就像看着船上的女子一样,看得他们十分恼火。 然后贾雨村满脸惭愧地说道:“妈妈见谅,我身上只带了五两银子,就请妈妈按五两银子的标准给我安排吧。” 莲娘见贾雨村照实表演,心里也踏实了不少,她就怕贾雨村胡说八道,自己还得花大力气戳穿他。 既然他肯实话实说,那反而省了不少事,因此莲娘也一挥手绢,脸上带出三分不屑,七分媚笑。 “大爷是跟我开玩笑的吗?哪有拿着五两银子来逛花船的?这出手,连青楼都未必能进,只好去勾栏院子!” 贾雨村诚实地往下表演:“不瞒妈妈说,我其实是个官儿,这不是刚上任,还没来得及捞呢吗。 今天就请通融则个,等我捞到钱了,一定加倍补偿,双倍付钱,如何?” 堂下官民顿时哗然,堂上众人也都面面相觑。袁华面带苦笑,不知如何是好。 戴权笑眯眯地看着贾雨村,就像从未见过如此有趣的人一样。夏守忠面无表情,也不知在想什么。 兰台寺的代表,左少卿胡岩则得意地暗笑,又怕被人看出来,只得捂着嘴假装咳嗽。 莲娘见贾雨村连这句话都不避讳,意外之余,更加精神抖擞,演出了表演系专业应有的水平和高度。 “原来是位官爷啊,失敬失敬,但不知官爷是个什么官职,奴家舍了财,也好跟东家交代呀。” 贾雨村鬼鬼祟祟地小声道:“这却不能说。你若给面子,我就留下来玩儿,你若不肯,我走便是了。” 莲娘忍着得意的笑容:“既然是官爷来了,哪能不给面子呢。我先给官爷上点酒菜,吃喝听曲儿。 然后容奴家一会儿功夫,这就把姑娘们都叫过来,让官爷挑选。” 接下来按事实,本应是莲娘派人将画像送给王子胜,王子胜赶过来,告诉莲娘要搞定贾雨村,让他身败名裂的大计划。 但莲娘当然不会傻到把这一段也演出来,她直接跳到让贾雨村选美的阶段,为了真实,也冲着堂下的官员们比画来一下。 “船上最好的姑娘都在这儿了,请大爷随意挑选吧!” 贾雨村也不含糊,鄙视地扫了一眼堂下的官员,被莫名其妙当了群演的官员们竟然被看得有些羞恼。 “妈妈,这些都是穷人家的姑娘,你也没好好调教,大字都不识几个,岂能成为本官的知音? 可否有官宦人家的小姐夫人,那都是知书达理的,想来能与本官诗酒言欢啊。” 王子胜此时也已经非常意外了。他本以为贾雨村的案件重演,是要胡说八道一番,扰乱事实,浑水摸鱼。 想不到贾雨村如此老实,台词一字不差,难道他不知道他这些屁话,会让他越来越被动的吗? 正是因为局势对自己有利,而且也担心自己瞎捅会打乱莲娘的发挥节奏,反而引人生疑,故而他一直和两个演员保持一定的距离。 莲娘此时的得意已经溢于言表,她假装走了一圈,然后回到原位,再次向堂下一挥手。 “大爷,官妓都在这里了,这可都是官员们的女眷,都有官契可证明身份的。” 贾雨村点头,然后竟然真的走下堂,对着一个目瞪口呆的官员,温声问道。 “小姐芳龄啊,在这花船之上,过得如何?平时来的客人都斯文吗?可会诗词唱和?” 官员目瞪口呆,本该配合表演的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配合,脸上竟然泛起了红晕…… 贾雨村又问了几个人,没有一个回应他的,他才回到堂上,颇为遗憾。 “府尹大人,当时采莲船上的女子们,回应比他们得体多了,确实都是知书达理的官家女子。 莲娘,然后我说我一个都没看上,让你把她们都带出去,可对?” 关键时刻到了!莲娘连连点头:“不错,不错,你接着往下演!” 贾雨村索然无味地摆摆手:“就这样吧,本官一个也没看中,叫小船来,我要下船去了。” 莲娘一愣,赶紧说道:“不对不对,你这词儿不对了!你说的是‘看来你这里没有我想要的人啊。 不是说那小娘们落到花船里了吗,怎么看了好几条船了,都见不着呢?’ 然后我说大爷既然有心上人,不妨告诉我,我帮大爷你去找。这运河上的船花,我十有八九都知道。 然后你才说,李长山曾经羞辱你。如今他获罪,家眷没为官妓。若能睡了他的女儿,才算得上快意恩仇!” 贾雨村不可思议地看着莲娘:“你为了陷害我,这是编了多少瞎话啊?我何曾说过这话?” 莲娘大惊:“不对啊,你分明就是这么说的啊!” 贾雨村嘲讽地看着莲娘:“我为何要跟你说这些?你船上的女子我都看遍了,谁也没点,根本就是因为我不是来寻欢作乐的! 我暗中行事,探查花船上的情况,目的达到了,自然就要走的,何曾说过什么报仇? 我和李长山素昧平生,没有过任何交往,何曾有什么仇怨?我为何要找他女儿报什么仇呢?” 莲娘张大了嘴,整个人都呆住了。她阅人无数,什么败类人渣都见过,还从未见过如此撒谎不脸红之人! 这还没过半天儿呢啊,何况你说这话的时候,舱里也不是一个人都没有啊,除了自己,还有两个女子呢啊! “你,你分明是这么说的!当时屋里还有两个女子陪着你,她们可以作证!” 贾雨村摇摇头:“你疯了,府尹大人可没疯。你用采莲船上两个女子作证,她们的性命都捏在你手里,这证词可信吗?” 袁华点点头:“贾大人所言不差,作证之人若与两者一方关系过于亲密,或性命操于人手,当需避嫌。采莲船上的女子,证词自然是做不了数儿的。” 莲娘目瞪口呆:“若非你提出要李长山之女报仇,我为何会花费重金,到醉花船上去给你借人?” 贾雨村迷惑地看着她:“你不是死皮赖脸的不肯让我走,非说你还有更好的可以拿出来给我看吗? 然后你就让人把我困在船里,自己跑了。在你没回来之前,我多次想要离开,奈何身单力薄啊! 你让一群女子缠住我,外面让船工把小船都撑走了,我就是想离开,也无能为力,只能等你回来啊!” 莲娘百口莫辩,气得全身发抖,忽然指向醉花船妈妈:“她,她可以作证啊!为了借人,我足足花了三百五十两银子啊!” c3719.lol。m.c3719.lol 第七十七章 抽丝剥茧船主现 醉花儿呆了一下,想想不能因小失大,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自己兜里的一百五十两估计是昧不下了。 “这倒是真的,当时看莲娘那副架势,分明是志在必得,所以我也没客气,直接要了高价。” 王爷啊,我知道肯定有你的人在人群里听着呢,我可是为了给你赚大钱啊,你可别怪我啊! 贾雨村冷笑道:“那又如何?醉花儿能证明你不惜一切代价去借那女子,可这与我何干?” 莲娘急道:“自然想干的,如果不是你指名道姓地要,我有怎会花如此天价去借人呢? 要知道,我们花船上的姑娘,私妓一晚不过三五十两银子,官妓也超不过一百两去。 我花三百五十两借这姑娘,若按普通生意必然是赔的,若不是你指名道姓,我为何要做这等赔本生意?” 众人不免点头,觉得言之有理。凡事都有个常理,花船妈妈自然是不会无缘无故做赔本儿生意的。 贾雨村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就好像听见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儿一样,笑得众人莫名其妙,袁华忍不住问道。 “贾大人为何发笑?” 贾雨村好不容易止住笑,擦擦笑出来的眼泪:“府尹大人,我不笑别的,单笑这莲娘顾头不顾尾。 为了陷害我,全然不顾自己的谎言漏洞百出,就像一个人光着身子走在路上,却只顾为帽子好看而洋洋自得。” 莲娘顿时红了脸:“你……你胡说!我说的都是实话!你才是漏洞百出,光着身子上路呢!” 贾雨村笑着看着莲娘:“我上船时就告诉了你,我身上只有五两银子。你说你因为我想要,就花三百五十两去借一个女子?” 嗯?众人都是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之前两人案件重演时开头儿的一幕,顿时就觉得不对劲了。 王子胜的脑子嗡的一声,他这才明白过来,为啥贾雨村要坚持用案件重演这样新奇的方式来叙述案情。 他开始和燕娘的案情重演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就是让莲娘放松警惕,同意跟他进行案件重演。 而莲娘肯定和自己一样,所有注意力都在如何掩饰自己参与此事上,压根没想到真正的陷阱就在一开始的对话儿里! 可事已至此,贾雨村和莲娘演得如此顺畅,现在回过头来说那段是假的,那属于不打自招,直接承认是自己说谎了。 莲娘总算还没崩溃,咬牙反驳道:“这……这是因为你自称是官员,所以我才赔本奉承,有何奇怪?” 贾雨村摇头笑道:“你这话骗骗外人还可,在场各位都是京城人士,其中不乏各级官员。 什么时候官员上花船就可以白嫖了?何况你都不知道我是什么官儿,何以如此奉承与我?” 堂下的百姓官员无不点头称是,尤其是一些中下层官员,实在忍不住,彼此窃窃私语起来。 “莲娘这话也太假了些,骗骗那些没见过世面的人还行。运河花船是什么所在? 别说是个小小的巡城御史了,就是我这堂堂的户部员外郎,在花船上也是一样要花银子的!” “没错,我身为工部郎中,也最多是酒水免费,送个果盘儿就了不起了! 五两银子上花船,最多就是听个曲儿,摸摸手,想过夜那是妄想!” “话也不能这么说,若是大官儿还有可能,船主有心结交,赔本拉拢也是有可能的。” “对呀,那至少也得是四品以上的官员才能有这等待遇吧,要不就是出身勋贵。 例如我们工部的员外郎贾政,他若是上船,没准就能免费过夜……” “黄兄,你此言何意?我贾政虽然愚钝,但一向为人端方,岂会到花船上去过夜?” “啊,存周兄,你也来看热闹了?不不不,我这只是个比方,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贾政十分郁闷,知道对方打这个比方其实是有原因的。自己虽然名声尚好,但贾家男性的整体名声确实不怎么样。 他这已经是第三次请假出来看热闹了,这在他是前所未有之事,他也很纳闷,怎么雨村兄的官司就这么多呢? 不说台下反应,台上的袁华也局的莲娘理由荒谬,他忍不住皱起眉头,严肃地盯着莲娘。 “大胆莲娘,公堂之上,不可吞吞吐吐!贾大人身上只有五两银子,又未说官居何位! 你若有心奉承,招待他吃顿酒宴,观舞听曲儿,送个果盘儿,尚说得过去。 你召集全船女子,任他挑选,甚至连官妓都倾巢而出,本就已经匪夷所思。 还为他花三百五十两银子的天价,去借一个女子,这等奉承,完全不合情理! 凡事总要能说得出道理才行!你究竟是别有用心,还是在信口胡言,说!!!” 莲娘本来靠着案件重演的机会,站起来半天了,被这一声断喝吓得一下又跪下了。 她是真的说不清楚了,现在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了她的能力范围,她只好把目光投向王子胜。 王子胜轻咳一声,合起扇子,拱手为礼:“大人,在下昨夜刚好上采莲船游玩。 整个过程所知虽不详细,但也算完整。莲娘一介女流,在堂上难免惊恐,词不达意,不知可否有在下作证代答?” 袁华看了王子胜一眼:“王大人是证人,并非莲娘所请的讼师,按理说是……” 戴权忽然咳嗽一声,像是嗓子痒得受不了了,咳完后还拿起茶来喝了一口,但袁华立刻打住了话头。 “然而看莲娘手脚发抖,面色青白,似是有羊癫疯之嫌,本官便通融一下,允许王大人代答。” 王子胜松了口气:“府尹大人方才所言,固然是有道理的,但凡事不可一概而论。 贾雨村为人强横,又故弄玄虚,不肯说出实际官职。莲娘不知其深浅,故而小心伺候,也并非绝不可能。 但即使莲娘有心伺候好贾雨村,却也只需倾其所有即可,却没有一定要去其他船上借人伺候的道理。 反过来想,若是贾大人没有指名道姓地要李长山之女,河上这许多女子,莲娘又何必一定要花天价去借李思璇呢?” 这又是一番道理,袁华看向贾雨村,希望他能有更合理的解释,或者夏守忠能咳嗽一声也行啊。 夏守忠没有咳嗽,贾雨村看着王子胜笑道:“这有什么奇怪的?莲娘自己说过,河上的姑娘,十之八九她都知道。 也许是她自己揣度我喜欢什么样儿的,见船上的姑娘们留不住我,便下了血本儿去找这一种的。 前几天的案子中,就是因为你王家管家揣度我喜欢高冷美人儿,才以孩子逼迫忘娘上门来勾引我。 可见这等宵小之辈,龌龊心思总是相同的。这事才过去几天啊,王大人不会就忘了吧?” 贾雨村的道理或许没那么有力,但他举的例子实在是太有力了,就像大逼斗一样扇得王子胜眼冒金星。 王子胜咬牙道:“你,你这是强词夺理!王安的案子已经过去了,你拿来反复地说,分明是理屈词穷了!” 贾雨村冷笑道:“是吗?既然王大人说我为人强横,莲娘又不知道我的深浅,才被迫奉承的。 像我这样的恶客,既没钱,又不知深浅,我没看上船上姑娘,主动要走,莲娘理应谢天谢地才是啊? 那当我再三再四要走时,莲娘为何死活不肯放我走呢?为何一定要让人把我留下呢?” 王子胜心说当然是我不想放你走啊,可这话是绝不能当面说出来的,他只要咬紧牙关,重复那个不让人信服的观点。 “正因为莲娘不知你深浅,才不敢轻易放你走。是怕你万一不高兴,回过头来报复采莲船!” 贾雨村哈哈大笑:“王大人,别人说这话也就罢了,你身为花船常客,怎会也说出这种话来? 这些年运河上的花船大大小小十几艘,有哪个因为客人没看上姑娘而被报复的?你说出一个来!” 王子胜知道绝无此事,因为官员逛花船虽然不违法,但也不是什么光彩之事,都很低调。 何况没有两把刷子,谁敢开花船的生意?哪个官员会因为人家的姑娘都没看中,就报复人家的,那不是疯了吗? 王子胜艰难地说道:“以前没有过,不代表今后也没有,生意人和气生财,总是没错的吧?” 贾雨村忽然冷笑道:“王大人,本官第一次被人陷害,就是用的忘娘这一招,是你王家的管家所为。 这次套路都没变,只是把勾引本官犯错的人升级了一下,变成了李长山的女儿,恰好你又全程在场。 知道的说是你王大人喜好逛花船,凑齐碰上,不知道的还以为这花船是你的产业,专门等着陷害我呢。” 王子胜心里一沉,采莲船和三方客栈一样,他都是通过别人拐着弯控制的,就是为了避嫌。 可即使再拐弯儿,只要官府想查,最后也一定能查到自己的头上,这是不用说的事儿。 他之前让莲娘顶在前面,就是希望尽量以证人的身份出现,避免引起这方面的怀疑。 可现在莲娘顶不住了,他不得不挺身而出,想不到贾雨村这个混账反应如此之快,瞬间就想到了真相。 一直没有动静的夏守忠终于咳嗽了,他的咳嗽声和戴权的截然不同,从咳嗽里都能听出冰冷和沉重,不像戴权的qq音效。 袁华就像等着女郎靴子落地好睡觉的楼下老头儿一样,总算松了口气,这才对嘛! 你们上面要斗,也要拿个明确的态度出来,我才好搞平衡。你们连点音效都不给,我怎么知道深浅合不合适? “王大人,贾大人所言,甚合情理。王大人若与这采莲船有何关联,还请趁早说清楚。 此事既已上达天听,难免有旨意彻查,若此时不说,等到后面查出来,大家不好看相。” 袁华这番话,深刻体现了他几十年的墙头草功力,竟然连戴权和夏守忠都分辨不出来,他究竟是为谁好。 看似是在威胁王子胜,但所说的话又确实是在为王子胜着想,而且他说案情需要,上面可能会要求彻查采莲船也合情合理。 就算是上面没有这个想法,现在你告贾雨村杀人害命,贾雨村狗急跳墙,岂会坐以待毙? 既然现在贾雨村已经怀疑了采莲船和王子胜有关联,那他必然会拼死一搏,要求彻查采莲船的后台。 可表面上,袁华确确实实又是在帮着贾雨村说话,顺着贾雨村的话头帮他吓唬王子胜。 连贾雨村都看了袁华一眼,默默点头:果然能当顺天府尹,光靠会装病是不行的,关键时刻确实有料啊! 王子胜犹豫片刻,最后咬牙点点头。身为王家人,又有官身,私下经营花船,必然会有些麻烦。 但相比起这些损失来,搞贾雨村才是更大的目标。此时大鱼已在网中,绝不能因为心疼网破,而放鱼逃生! “府尹大人,在下确实是采莲船的东家。但今日之事,确实与在下无关,在下只是恰逢其事罢了!” 贾雨村长叹一声:“难怪,难怪啊。我就说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事儿? 我只有五两银子,本就是打算上花船听个曲儿,巡查一下花船上的情况,是否如燕娘所说罢了。 本以为看一圈就能走的,想不到却被再三再四地强留。本官还以为是莲娘等人垂涎我的英俊,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既然王大人是采莲船的东家,那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必然是王大人认出了本官,想要伺机报复。 上次王大人的管家以忘娘设套儿,没能让本官身败名裂,此次加大投入,下了血本儿,要再来一次!” 众人恍然大悟,堂下众官员,不乏与王子胜关系不错的,现在也终于明白,为何王子胜总喜欢在采莲船上请客了。 “王兄不地道啊,每次都说这采莲船东家是他朋友,我等可以为所欲为。这不是无中生友吗?” “虽然如此,但不得不承认,在采莲船上提王兄确实还是好使的,上次我上船急了,忘带药了,莲娘还赠送了一颗。” “难怪他不让贾雨村离开,又不惜血本地去借人,还喊咱们大家去看热闹,原来是想把贾雨村捉奸在床啊!” “你这词儿用得不对。捉奸是指不当奸情,贾雨村在花船上招妓,乃堂堂正正之事,何谈捉奸?” “对于别人,这是堂堂正正之事,贾雨村不是特殊吗?身负仙缘啊,能跟咱们一样吗?” 听着众人的议论,贾雨村微笑看着脸色铁青的王子胜,淡然说道。 “所以,根本就不需要我指名道姓,你像你的管家一样,推测本官应该喜欢李长山之女这样的女子。 所以你指使莲娘,不惜下血本去借人回来,好陷害于我。而且和上次一样,还在酒里下了药!” c3719.lol。m.c3719.lol 第七十八章 拨云见日案情明 袁华一愣,看向在花船上搜集证物,保护现场的捕头。 捕头把清单列给袁华:“大人,舱房的桌子上确实摆着一壶酒,我们都带回来了。” 片刻之后,上次验酒的顺天府专业人士再次出场,小小地倒了一杯,先闻后品。 “嗯,酱香型,二十五度,其中确实有春药,与上次案件中的春药是同一类型。” 台下众人发出“噫”的长声表示惊讶,想不到还真像贾雨村说的一样,连手段都没变,只是诱饵高级了一点儿。 莲娘忽然叫道:“那酒不是给贾大人喝的啊,是帮他用来制服李长山的女儿的!” 贾雨村笑道:“本官文武全才,就算你不知道,王大人总该知道,我若真要用强,还用得着这药酒吗? 反而是对付我,你们担心像上次一样,李长山之女万一不能诱惑我,所以才用药酒配合来害我。” 王子胜牙齿咬得咯咯响,这个混账,明明李思璇是在他舱房里跳了河,明明是他被自己抓了现行,怎么现在反而越说越不利呢? “贾大人!究竟是你指名道姓,还是采莲船主动奉承,此事各执一词,府尹大人又不许船上女子作证,一时难分真假! 可有一点却是无法否认的。莲娘将李思璇带到你的舱房中,你与李思璇共处一室,之后李思璇落水失踪! 这件事围观花船都亲眼得见,而且打捞上来的红色衣裙尚在!你不会连这众目睽睽之事也敢抵赖吧?” 贾雨村点头,淡淡的说道:“不错,李思璇确实与我共处一室,而且确实是她投河自尽了。” 着啊!王子胜双眼射出精光,兴奋得几乎要跳起来。贾雨村啊贾雨村,你完蛋了! 被你逼得狼狈不堪又如何?被你逼得承认是花船东家又如何?被你逼得默认有心陷害你又如何? 就算我有心陷害你,你最终也是逼死了李思璇!你身为官员,身负仙缘,你逼死了一个花船官妓! 以后你还有什么脸说你身负仙缘?还有什么脸说要做从龙之臣?仙缘?吃shi了你! “贾雨村!你这个衣冠禽兽!大家到花船上玩儿,图的是个开心!你究竟以何等变态手段,逼得一个官妓投河自尽?” 贾雨村深吸一口气:“王大人,你们到花船上去玩儿,图的才是开心。本官可是去巡查的! 本官询问她的身份来历,在花船上是否遭受虐待。花船上是否真有众多女子被害死,等等! 她得知我是巡城御史后,直言不讳,不但说了醉花船上的事儿,连教坊司里的事儿也都告诉了本官! 本官听得怒发冲冠,告诉她本官虽然碍于礼法,无法救她,但只要她肯作证,我就能将花船和教坊司中的黑暗掀翻! 就在此时,花船上忽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我推开后舱门,只看见河上的花船都在向我们逼近! 李思璇脸色惨然,全身发抖,忽然跪下给我磕头,告诉我她其实是被采莲船借来陷害我的。 本来她应该跟我上床,在我情不自禁之时大喊一声,外面听见喊声就会冲进来,让我赤身裸体暴露在众花船的围观之下。 可见我如此正直,非但没有碰她一根手指头,还心系朝廷,她感动了,她羞愧了,她顿悟了! 她说自己是将门之后,虽然沦为官妓,但也心系朝廷,不能让朝廷少了这样一位好官儿! 然后她不等本官反应过来,直接从开着的后舱门冲出去,跳进了河里……” 贾雨村说到这里,声音哽咽了,眼圈儿也红了,双手颤抖着举起来,就像在对苍天控诉一样。 堂上堂下一片默然,绝大部分人是被贾雨村感动了,还有一小撮儿人是被贾雨村的无耻惊呆了。 王子胜当然是被贾雨村的无耻惊呆的那一小撮儿,他做梦也没想到贾雨村能编出这么一个无耻的故事来。 无耻,无耻啊!王子胜本以为自己早已经习惯了无耻,可他今天才发现,自己还得练啊! “贾雨村,你放屁!你说的如此冠冕堂皇,那她跳河之后,你为何不呼救?不下水救人?” 贾雨村大怒,一指堂下众人:“所有花船上的人,众目睽睽!李思璇刚一落水,你就一脚踹开了舱门! 还不等我回过神来,你就指着我高喊什么‘贾雨村!你胆大包天!嫖宿不成,竟然将人推进河里,杀人害命!’ 我是不是当场就驳斥你了,我说本官是来查案的!这话在场的捕快们也都听到了的! 分明是你扰乱现场,等本官应付完你后,船工们已经将红衣捞了上来,人却没捞着。 本官水性一般,连船工都捞不上来的人,本官有什么办法?你如此求全责备,是何居心? 何况这人是你指使莲娘借来的,人死了你要赔大钱的,你自己都不肯下水去救,本官如何能救? 说到这里,本官倒想问问,假如如你所说,我是想要找李长山之女报仇,那莲娘也不用去借人啊? 她只要告诉我李长山之女在醉花船上,并用小船把我送过去就行了呀,干嘛非要花天价借人呢? 可见你压根就不想让我离开,一心想在采莲船上方便你陷害我。只可惜醉花船稀里糊涂的当了帮凶啊!” 贾雨村的话引起了醉花儿的共鸣,她立刻瘫坐在地,用手绢拍打着地面,嚎啕大哭。 “王大人啊,你要陷害贾大人,用你自己船上的人就好了,干嘛要连累奴家呀? 我可怜的女儿啊,是妈妈一时糊涂啊,猪油蒙了心啊,为了多赚点钱把你给害了呀,天啊!” 醉花儿纵横欢场多年,脑子也不是白给的。此时已经听出这不是简单的一桩嫖妓杀人案,而是党争! 贾雨村是哪一伙儿的暂且不论,反正王家跟忠顺王爷肯定不是一伙儿的,那这事儿就好办了! “王大人啊,这河上那么多花船,哪家花船上没有官妓啊?就是比李思璇漂亮的也不在少数啊! 你东也不借,西也不借,偏偏非要借醉花船上的人啊!而且随便我要价,你们连价儿都不还啊! 你们这是不惜血本,志在必得啊!我醉花儿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你啊,你和贾大人的恩怨,为啥非要把我拉进去垫背呀!” 醉花哭得是声嘶力竭,堂上堂下众人面面相觑,再想想前几天发生的案子,顿时都自以为掌握了真相。 上次的忘娘,是从烟雨船上借的人;这次的李思璇,是从醉花船上借的人。巧的是,这两艘花船都是忠顺王爷旗下的。 王子胜自己明明拥有采莲船,船上也有人,却非要从别人船上借人,明面上的理由是贾雨村好这一口儿,可真是如此吗? 想想看,这两次所谓的投其所好,可结果贾雨村都没上床啊!这说明根本就没投准啊! 还是说,王子胜投其所好只是一半儿的原因,而另一半儿原因,是姑娘必须出自忠顺王爷旗下的船呢? 这么一想,可就有意思了。凡是多少有点见识的,都能识破这样做的用心,这是搂草打兔子啊! “这是搂草打兔子啊!也就是假道伐虢之计,茗烟,我给你讲过的兵法,你还记得吗?” 贾政本来正在沉思,忽然听到人群中这一句话,吓得差点都尿了,赶紧瞪大眼睛四处寻找。 果然,贾宝玉穿着那一身儿骚包的大红袍,正在给扛着他的茗烟讲解,一张白白胖胖的圆脸在人群中显得十分鹤立鸡群。 有的读者说我写贾宝玉用白白胖胖有些不礼貌,其实不是的,在那个年代,白白胖胖绝对是勋贵子弟的高颜值标准。 那个年代,像贾雨村这样面有棱角,八块腹肌的身材,基本都是下苦力扛活的人才有的。 而且想想贾宝玉一天到晚那点运动量,族塾那么近还要坐车去,婴儿肥怎么可能消化得掉? 茗烟和贾宝玉个头都不算高,但此时茗烟扛着贾宝玉,一加一大于长一,贾宝玉得以高人一头,总揽全局。 茗烟虽然年少,但成天跑腿儿,还挺有劲,正听着贾宝玉大吹法螺,低下的头忽然看见一双熟悉的腿和鞋子。 他吓得全身一哆嗦,抬头看去,面前正是满面怒容上挂着汗水的贾政,看来为了挤过来没少花力气。 贾宝玉本来伸长脖子看着堂上,被茗烟忽然的抬头差点闪了腰,而且茗烟的后脑勺,也撞得关键部位生疼。 “茗烟!你怎么回事儿,这就挺不住了?坚持一下,回去有赏!” 然后脖子后面的衣领一紧,整个人被贾政揪了下来。贾宝玉眨眨眼睛,临危不乱。 “我在族塾里听见他们说,贾先生又惹上官司了,担心林妹妹必然又会担忧,所以来探探消息的。 父亲大人,想不到这次又是二舅舅和贾先生的事儿。看来贾先生对舅舅家里十分不满啊!” 贾宝玉希望能激起父亲的同仇敌忾来,这样就会忘记其他事儿。但显然他的想法太天真了。 “你刚才在人群里胡说八道什么?什么搂草打兔子,什么假道伐虢,不好好学四书五经,看什么兵法! 你这逆子,是要把咱们家害死才甘心吗?给我滚,滚回家去!等我回家再好好收拾你!” 贾宝玉吓得带着茗烟儿一溜烟地逃掉了,贾政这才松了口气,重新看向公堂上。 王子胜已经被醉花儿的哭喊弄得愣住了,天地良心啊,上次他是想一石四鸟,但这次他可真没有这么想过啊! 他这次从头到尾,都是只想对付贾雨村的,李思璇是在谁的船上,对他来说根本不重要啊。 可正如醉花儿所说,这两次的事儿如此相似,忠顺王爷只怕绝不会相信,上次的鸟儿里有他,这次就没有。 王子胜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关键是要对付贾雨村,至于忠顺王爷那边,慢慢再平息就是! “醉花儿,你闭嘴,不要胡说八道!贾雨村,现在其他的都不管,你说李思璇是为了保护你而投河自尽,你有何凭据?” 贾雨村歪头看着王子胜:“王大人,看来虚衔就是虚衔啊,你是真没当过官,办过案啊。 本官所说,合情合理,你说我杀害李思璇或逼迫李思璇跳河,反而不合情理。 既然你说本官有罪,又不合情理,那你理当拿出凭据来证明我有罪,而不是我拿出凭据来证明我无罪吧?” 王子胜一时语塞,他脑子里疯狂旋转,希望能找出贾雨村话语中的漏洞,证明贾雨村是在胡说八道的。 可事情就是这么可悲,贾雨村明明是一派胡言,可偏偏这派胡言的逻辑又严丝合缝,压根没有破绽! 不对!有破绽!王子胜忽然眼前一亮:“贾雨村,你说李思璇是为了保护你不被陷害,主动投河自尽。 那你一定没碰过李思璇了?可李思璇的红色衣裙怎会飘落河上?可见你曾动粗用强!” 红色盛装是一整套衣裙,相当于正常衣裙外的大风衣。这是第一次开苞的妓女特有的装束,模仿民间的洞房花烛夜,给足客人情绪价值。 这套衣裙虽然有些松弛,但也绝非随便一抖就能脱落的,还是要解开才行,所以王子胜的怀疑是有道理的。 贾雨村一愣,明显有些惊慌了:“这……人落入水中,自然会挣扎,外面罩着的红衣脱落有何奇怪? 若是本官对她做了什么,她身上必然就没有衣服了,又岂会和红衣一起脱落?” 看着贾雨村惊慌的神色,王子胜顿时知道自己赌对了!贾雨村啊贾雨村,你终究还是在劫难逃了! 你这好色之徒,明明昨天就是上船去找李长山的女儿报仇的! 结果你走了狗屎运,李思璇不甘受辱,投河自尽,反而歪打正着地救了你。 而你不亏是牙尖嘴利之徒,顷刻之间竟然想出这么一整套天衣无缝的说辞,居然差点就让你混过去了! “贾大人,若是你并未动粗,则李思璇就算红衣在水中挣扎脱落,身上其他衣物自然是好的! 可若是你强行动粗,那她身上的衣物自然也会有所破损,只要把她的尸体捞出来就知道了!” 王子胜之所以如此肯定,就是因为他已经肯定贾雨村找李思璇就是要睡了她报仇的! 而他是知道贾雨村的身手的,以贾雨村的功夫,那两炷香的时间里,应该干的肯定都干完了。 而且他是隐约听到了贾雨村舱房中的打斗声音的,所以可以肯定,李思璇破的只怕不止是身上的衣服! 最关键的是,床铺的凌乱,自己是亲眼所见,要说贾雨村没干成什么,他绝不相信! 王子胜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幅画面:贾雨村得手后,得意地淫笑着,看着身无寸缕,抱着破碎衣服,屈辱痛哭的李思璇。 他一定淫笑着说了一些当年你爹如何对我,如今我大仇得报,以后我会经常来光顾你之类的骚话。 然后李思璇心如死灰,抱着破碎的衣裙和那件大红盛装,撞开了后舱门,跳入水中。 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就这样沉入冰冷的水中,只留下大红盛装,像朵残破的花瓣一样盛开在水面上。 王子胜被自己这番充满诗意的推理震撼了,他有恃无恐地指着贾雨村,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怒吼。 “对,打捞李思璇的尸体,只要捞出来,就将真相大白,你的肮脏之事就再也无所遁形了!” c3719.lol。m.c3719.lol 第七十九章 五两银子一担米 王子胜本以为贾雨村会变得更加惊慌失措,他几乎已经尝到了胜利的甜蜜滋味。 却不料贾雨村缓缓站直了身子,刚才满脸的惊慌和畏缩一扫而空,只剩下平静、淡然和冷酷。 “府尹大人,你听到王大人的话了。他力主打捞李思璇尸体,本官也觉得唯有此法,才能裁夺我二人的话,孰真孰假!” 王子胜不明所以地看着贾雨村,不知道他为何忽然就赞同了。袁华却旁观者清,深深地看了贾雨村一眼。 此人……看来以后即使继续当墙头草,也最好不要得罪此人。此人之城府,只怕只有王子腾可以匹敌,王子胜嘛,差远了。 现在的案情已经非常清楚了:不管贾雨村是不是上花船找官妓报仇的,王子胜设计陷害贾雨村之事已经再清楚不过了。 所不同的,就是究竟是贾雨村品行不端,蛋上有缝,被王子胜这只苍蝇察觉,顺水推舟。 还是贾雨村为公而嫖,深入花船,王子胜自以为有机会陷害,费尽心机,强行推车。 若是前者,则王子胜算是惨胜,暴漏了花船东家的身份,得罪了忠顺王爷,还要赔一大笔钱,但毕竟搞臭了贾雨村。 若是后者,则王子胜绝对惨败,上面付出的代价一样不少,结果自损八百后,敌人一根毫毛都没伤。 因此两人都同意以打捞李子璇的尸体作为胜负手,作为判案的袁华,根本就没有理由反对,堂上任何人都无法反对。 但他还是礼貌性地征求了一下堂上三位的意见:“夏公公,戴公公,胡大人,你们三位意下如何?” 三人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的,所以这事儿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但袁华退堂时,看了看贾雨村,又看了看还没回过神来的王子胜,心中竟也有些轻松。 王子胜啊王子胜,只怕你还没想明白,这一次,你要失去的,比你想像的东西要多得多啊! 王子胜直到下堂时,整个人还是懵的,不明白为何忽然之间贾雨村就赞同了自己。 等他回到家里,正看到哥哥王子腾坐在太师椅上,冰冷的眼神比上次还要冰冷几分。 而且在王子腾冰冷的目光中,喷涌着挡不住的怒火,既像是冰与火之歌,又像是冰火五重天。 “蠢货!我怎么以前没发现,你竟然是这样一个蠢货!看来原本京城里的蠢货太多了,竟然映衬得你这样的蠢货也显得有几分小聪明! 现在来了一个贾雨村就把你扒光了!你上次让他蹂躏的还不够?这次还主动翻个面儿来让他再来一次?” 王子胜目瞪口呆,他从没听大哥如此粗俗的骂过人,更别说是骂自己了,何况他把自己也骂得太贱了点吧! 所以他不得不反驳:“大哥,此次虽然未能将他捉奸在床,大获全胜。但无论如何他逼死官妓的名声难以洗刷! 当今定会认为他心胸狭窄,睚眦必报。而且在女人身上报仇这种事儿,向来是做得说不得的,他已经快完蛋了! 而且我查看过房间里的床铺,床上的被褥都被折腾散了,若真如他所说,什么都没发生过,床绝不会是那样的! 只要那女子的尸体被打捞上来,一切就将真相大白,贾雨村的脸面就会被撕得粉碎,所谓的仙缘也就不攻自破了!” 王子腾咬着牙,怒视王子胜:“你眼睛里就只有一个贾雨村!他是刨了你的祖坟吗?你就不能缓一缓再动手? 我本来已经跟你说好了,双管齐下,双管齐下!计划本来在顺利推进了,你怎么这么沉不住气! 运河捞尸,亏你想得出来!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捞不上来怎么办?” 王子胜胸有成竹:“大哥,运河不像自然生成的大江大河,水速极慢,落水尸体冲不走多远的! 而且退一万步说,就算最后没有捞上尸体来,也仍旧不过是个双方都口说无凭的局面。 捞上来咱们胜,捞不上来咱们也没什么损失,我不明白对这样稳赢不输的局面,大哥何以如此愤怒?” 王子腾终于忍不住了,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桌子上的茶碗蹦起来老高,最后摔在地上摔得粉碎。 “蠢货!贾雨村绕来绕去,就是想让你说出运河捞尸的屁话!结果你就一头扎进去了! 我问你!当时花船纷乱,那女子跳水的位置能那么精确吗?你要捞只怕要捞一个很大的范围吧!” 王子胜仍然没回过味儿来:“就算不能精确定位,大概在哪一段上还是能记住的,范围也不算很大。” 王子腾怒道:“若是在那一段儿里没捞上来怎么办,是不是得继续扩大捞尸的范围?” 王子胜点点头:“自然要再扩大些的,但应该不用扩得很大,毕竟只一天一夜,冲不走多远……” 王子腾恶狠狠地盯着王子胜:“你以为那运河里,只有那一具尸体吗?你知道这些年,有多少女子葬身运河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王子胜一下惊呆了。他本来没有这么笨的,但他太想击败贾雨村了。 而且他还一直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捞起李思璇的尸体是很简单的事儿,根本就波及不到其他事情。 “大……大哥,不会的,贾雨村应该想不到这些的。何况不用捞太大的区域,实在捞不着就算了……” 王子腾冷笑道:“算了?你倒是想算了,可贾雨村会算了吗?他费尽心机引你上套儿,他会算了? 何况现在捞尸之事,牵涉到他的身家性命,官声清白,谁要敢说算了,谁就得担上和你一起陷害贾雨村的嫌疑! 袁华不敢说算了,夏守忠绝不会说算了,戴权管辖教坊司,他的人跳河死了,他能说算了嘛? 忠顺王爷旗下的船管得最严,敢在他船上闹事儿的人也最好,死人自然也最少,他会说算了?” 王子胜脸上冷汗涔涔而下,他不顾一切冲上去抓住王子腾的衣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大哥,是我一时糊涂,上了贾雨村那厮的当了!大哥你赶紧去求求太上皇,让他出面干涉此事!” 王子腾缓缓摇头:“若是牵涉党争大事,太上皇或许会出手。可现在这算什么事儿?妓女投河,花船枉法,在太上皇眼里算个屁! 何况太上皇壮年之后,开始笃信佛教,他既然猜到贾雨村的用意,就更不会干涉他为这些女子申冤,免得自己落了因果!” 王子胜连连摇头:“为那些女子申冤?这……这怎么会呢?贾雨村不过是想毁了我罢了,他怎会想到为那些女子申冤?” 王子腾面色阴沉,眼神闪烁不定:“说不好。也许他是为了对付你,顺手替那些女子申冤。 又或许他是想替那些女子申冤,顺手对付了你。究竟在他眼里,谁是兔子谁是草,我也说不准。” 王子胜紧紧抓着王子腾的衣袖,就像溺水之人抓着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声音都发抖了。 “不能,不能啊,这些尸体一捞出来,除了忠顺王爷之外,运河上的花船都会受到牵连。 那些花船的后台要么是勋贵,要么是高官,他们不会放过我的,大哥你快想想办法啊! 对了,对了,你是京营节度使,你调动京营,以发现叛逆为由封锁运河! 三天,只需要三天时间,我会串联其他花船,想办法把河里的尸体都捞起来运走的!” 王子腾摇摇头:“你以为贾雨村会想不到这一手儿吗?如果我真按你这妙计行事,这次完蛋的就不光是你了。 太上皇掌控大半京营,可有一小半京营却是忠于当今的。若我敢贸然调动京营,太上皇和当今之间必然父子相疑。” 王子胜喃喃道:“我们不是一直希望他们父子相疑的吗,这次不是正好顺水推舟……” 王子腾恼怒地一甩袖子,把王子胜带了个踉跄:“你懂个屁!挑拨也需要手段,岂能蛮干? 挑拨之妙,在于手段轻柔,动作和缓,让人在不知不觉间产生感觉,且需引而不发。 像你这般,以粗暴的手段,快速的动作去挑拨,会让人瞬间产生警觉,忍不住就会爆发! 你记住,太上皇和当今之间尽管互相防备,眼下却绝不会直接对抗,所以爆发之后必然要找替罪羊。 杀了替罪羊,天下就会认为天家父子之间依旧父慈子孝,都是我这个替罪羊从中挑拨,死有余辜!” 王子胜颓然坐倒在地,就像公堂上的醉花儿一样,茫然片刻后,忽然间咬紧牙关,目露凶光。 “我找人干掉贾雨村,他如果死了,这案子没了被告,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王子腾冷哼一声:“你养的那点人我都知道,别说未必能杀了贾雨村,就是真有那个本事,现在也没戏。 上次贾雨村被刺之后,锦衣卫铁奎就莫名其妙地因为擅自行动,顶撞上司而被革职除名了。 之后就当了贾雨村的随从。这是明面儿上的,暗中说不定有多少锦衣卫盯着他呢,你敢动手,死得更快!” 说到这里王子腾狐疑地看着王子胜:“我怎么越来越感觉,上次刺杀贾雨村的事儿,也是你干的呢? 我警告你,从现在开始,你不管要干什么,都要提前跟我说!尤其是和贾雨村相关的事儿! 再敢自作聪明,鲁莽行事,你就给我滚回金陵老家守宅子去!一辈子也不许再到京城来!” 袁华原本的心思,其实和王子胜类似。他也已经猜到贾雨村的想法了,但他习惯性的打算骑个墙。 他没打算马上派人去河里捞尸,而是希望能拖一天。这一天时间,那些花船的后台都该反应过来了。 至于他们能捞起多少尸体,又能运走多少,那就与他无关了,反正他给了他们一天的人情! 一天之后,他就要当铁面无私的青天了,这是他对贾雨村的交代,也是对当今的交代。 三天时间是绝对不可能的,虽然不知道这事儿里有没有当今的意思,但贾雨村以身入局,如果自己敢浪费了他的苦心,他肯定跟自己拼命。 想到王子胜被贾雨村耍得团团转,袁华就打了个冷战,他绝不希望和贾雨村交恶。 可实际上,袁华的计划也没能实现,因为刚退堂没过半个时辰,锦衣卫指挥使陈忠军就登门拜访了。 “袁大人,万岁听说你破贾雨村的花船行凶案,需要运河捞尸,担心你顺天府的人手不够用。 万岁已经下旨,命锦衣卫协助顺天府办理此事。我的人手已经准备好了,袁大人请下令吧!” 袁华心里苦笑,不过也一阵轻松。既然万岁已经让锦衣卫插手了,那各家花船的后台,就该明白事情已经不是自己这个顺天府尹能控制的了。 袁华整整衣冠,站起身来:“来人啊,着急顺天府所有捕快,封锁运河,除运送紧急物资的船只外,花船、渔船、闲杂人等,一律不许通行。 岸边百姓围观随意,不必驱赶。悬赏征集民间水性高超者,凡找到尸体者,赏银五两,白米一担!” 各家花船的妈妈原来都是怀着看热闹的心态,反正事不关己,倒霉的只是采莲船和醉花船而已。 可她们后台老板却都非等闲之辈,退堂后不久,就有人反应过来了,立刻命令她们在自己经常活动的水域赶紧打捞。 捞出来的尸体要赶紧运走,不管运到哪儿去,总之先离开河道再说!过后慢慢处理不迟! 可运河里捞尸体并不像想的那么容易。运河水流再慢,也并非是死水,何况为了航行大船,水也很深。 普通船工的水性最多能在水下潜泳,但要潜到河底,却是难得很,所以也需要到民间征集渔民高手。 可谁也没想到,一向骑墙观望的袁华,这次没能给他们留出默契的时间来,被锦衣卫逼着迅速出手了。 如此以来,各家花船就只能停在岸边,无奈地看着顺天府和锦衣卫在运河中开始划定范围,打捞尸体。 开始时顺天府和锦衣卫还很克制,确实是按照围观群众指出的,当天采莲船停泊的大概位置。 然后几个水性好的志愿者跳下水去。他们有自治的潜水装备,在腰间缠上包裹石头的腰带,绳子系成活扣。 潜入水底后,搜寻一阵,等氧气不够了,就一把拉开绳扣,两腿一蹬,就浮上水面了,十分安全。 而且为了重复利用,这条腰带往往还会有一条单独的绳子系着,绳子另一头拴在船上。 这样人上来后,还可以用绳子把腰带拉上来,绑在腰间,重新下水,不会每次都丢一条腰带。 袁华在船上等着,看着平静微波的运河水,时不时地看看岸上围观的人群,不知在想什么。 泼剌一声,一个人头浮出水面,抹了把脸,狂喜地喊道。 “大人,我捞到尸体了!五两银子一担米归我了!” c3719.lol。m.c3719.lol 第八十章 龙脉沉冤国运衰 岸上百姓齐声高呼,这是看热闹人的基本素质,出现高潮情节时必须高呼以示捧场。 同时也是对这个中奖者表示祝贺,就像后世人在彩票站看见有人中了大奖,也跟着欢呼一样,虽然跟他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这个幸运儿并没有被五两银子一斗米的大奖冲昏了头脑,因为河底的尸体和彩票一样是不记名的,谁兑奖算谁的。 因此他十分懂规矩地把随身携带的绳子一头捆在了尸体的腰上,另一头绑在手腕上,才浮出的水面。 几个顺天府捕快走过来,从他手腕上解下绳子,开始往上拉。幸运儿为了防止被赖账,也积极地潜下水去帮忙往上托。 终于,尸体浮出了水面,但袁华立刻就明白,贾雨村期盼的事儿出现了! 尸体显然是个女子,身上尚有单薄破碎的衣裙。但显然已经浸泡了许久,皮肉都已经有所脱落。 四肢和腰间各坠着一个大酒坛子,就像五个黑色的锁魂钉一样,把尸体牢牢地钉在了河底。 此时在绳子的拉拽下,尸体就像个破旧的布娃娃一样,被拉到甲板上,散发着一股腐臭味,还有河中尸体特有的冰冷气息。 仵作上前看了看,小声道:“大人,此确系女尸,但至少已经在水下三个月了,不可能是昨夜跳水的。” 中奖的幸运儿如晴天霹雳,半天才喊起来:“这……这怎么可以呢?你们是不是想要赖账啊? 这悬赏可是朝廷的告示,白纸黑字啊,你们不能这样啊,老百姓中这一次奖容易吗?你们就赖?” 袁华一挥手:“没那回事儿。这个五两银子一斗米已经归你了。你继续捞,再捞出来还能再得一份儿!” 幸运儿大喜,系上腰带就要跳水,却被顺天府捕头拦了一下。 “你他妈的挣钱不要命了?这么冷的天气,河边上都有冰碴了!大船上有姜汤,去喝一碗再下水。 我告诉你,你要是死在下边可没人捞你,你又不值五两银子一担米!” 幸运儿一想也对,自己现在已经是有些身家的人了,不是那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穷光蛋了,不能太冒险了。 于是乖乖地跑去喝了碗姜汤,活动了一会儿。风停了,雨晴了,觉得自己又行了,这才来到船边上准备跳水。 泼剌一声,水面上又钻出一个脑袋来,同样狂喜地喊叫起来:“我找到了,我找到尸体了,五两银子一担米是我的了!” 捕快们已经轻车熟路了,拉绳子,卸坛子,找仵作,仵作看了一眼,还是摇头。 “这个至少一年以上了,皮肉已经所剩无几,幸亏水的浮力大,否则绳子把腰都得勒断了!” 袁华看了看尸体身上的酒坛子,叹了口气:“酒坛子别扔,都放在尸体边儿上,这些花船的酒坛子上,可是有标记的。” 一个多时辰,捞上来三具尸体,最新鲜的一具,也在水里泡了一个月以上了,显然都不可能是李思璇。 此时岸上的花船妈妈们都已经面如土色,不停地在船上快速的转圈儿,就好像那不是甲板,而是热锅一样。 也开始有几艘小船悄悄地下了水,向袁华的方向靠近。船上之人都是管家模样的人,戴着大帽子,把脸都遮住了。 被捕快拦住时,这些人出手阔绰,捕快也不愿得罪人,就给个面子,让他们到了袁华坐的船前。 他们的口气几乎是一致的:“袁大人,捞出的尸体,能不能让我看一眼。若真与某某船有关,本人愿意花五百两银子买下来。” 袁华叹了口气,心说这么好的买卖,平时怎么没人跟我做呢?我出五两银子一担米一个,转手就是五百两,利润百倍啊! 需知五百两银子,可以买一个顶级的扬州瘦马了。想不到这年头什么怪事都有,尸体竟比活人还值钱了。 可惜这财却发不得,袁华用下巴指了指不远处船上的陈忠军,小声说道。 “各位老兄的意思,本官是明白的。本官的为人,各位老兄想来也知道,一向是与人为善的。 不过今天这里不是本官做主,本官只是干活儿的。你们若真想把尸体买走,去找陈指挥使商量吧。” 没人敢去找,因为陈指挥使就不是个正经买卖人,他也不缺钱,京城最肥的抄家差使,都是他主办的。 捞到两个时辰时,并没有再捞出第四具尸体来,岸边花船上的人都松了口气。 结果这口气还没松完,就听见岸边有人高喊:“袁大人,王子胜说过,这运河之水并非静止不动的。 而且那李思璇落水时也未必是死人,没准还能扑腾几下呢。既然没捞着,就得扩大范围再捞啊!” 花船上的人都又惊又怒,一起看向岸边,同时破口大骂,并且撸胳膊挽袖子,准备动粗。 可等看清来人后,反而没有一个人敢说话了。因为喊话的人正是大康第一王,忠顺王爷。 忠顺王爷骂骂咧咧地上了自己的一艘私人游艇,划着就往袁华那边冲去,吓得那几个花钱走后门的管家纷纷逃散。 这是岸上忽然又传来一声清冷低沉的声音:“王爷,顺天府有令,除运送急需物资的船,其他都不得下河干预办案!” 忠顺王爷头都不回,就像对这声音已经烂熟于心了一般:“王子腾,这里没人造反,与京营无关,你别管得太宽了! 本王又他妈的不是以王爷身份来干扰办案的,这案子里死的是我花船上的人,我带着如烟来帮顺天府认人,有何不对?” 王子腾沉着脸,骑在马上,身边站着几十个京营官兵。这是他反复衡量后定下来的人数儿。 既不会让人觉得是私调兵马,又能对袁华施加足够的压力,同时也是替王子胜表明态度,让各家花船明白,王子胜并非想要将此事扩大化。 王子腾自然知道自己压不住忠顺王爷,便将矛头指向袁华,声音中带着巨大的威压,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也都主动散开一条路,让他靠近堤岸。 “袁大人,已经捞了两个时辰了,漕运受阻,京城中人心惶惶。不过是死了个官妓而已,需要闹得这么大吗? 而且人群聚集,鱼龙混杂,堤岸临水,极易生变。若真是出了什么岔子,你担当得起吗?” 袁华苦笑着拱手道:“大人有所不知,此案虽只是死了个官妓,却关系到王子胜和贾雨村两位官员的前程。 尤其是贾雨村,其自称被王子胜两次设局陷害,如今不依不饶,誓要证明清白。 此事事关官员人品声望,关联教坊司、兰台寺、顺天府,已经上达天听,锦衣卫已经介入,岂是本官能说停就停的?” 王子腾是何等人物,他早就知道袁华会如此推搪,而且他也压根没想过能停住此事。 正如袁华所说,现在这件事儿已经人人皆知,在没有个结果的情况下,谁也没有能力叫停。 他出现在这里,只是为了给袁华施压,同时也是隐隐的向锦衣卫表明,太上皇在关注此事,不要太过分了! 随着打捞范围的扩大,越来越多的女尸被捞了起来,有的酒坛上有记号,有的则没有记号。 打捞工作整整进行了三天。白天打捞,晚上戒严。每一具打捞上来的尸体,锦衣卫都会立刻登记造册,确保不会被人偷偷带走。 三天之后,一共打捞上来女尸五十五具,河底还有一些残骸碎骨,时间太久,已经难以组成人体,只能作罢。 此事震惊了整个京城,听说连太上皇都连称罪过,痛斥了戴权,让他立刻清查这几年各家花船报到教坊司的死亡人口。 随即各家花船的账册,也被教坊司统一收缴,一一详细核对。一查之下,触目惊心。 官妓的账目好查对,因为死的官妓过去这些年加起来也不超过十个,那是下金蛋的鹅,轻易死不得的。 而且基本上死了官妓,也不需要沉河,只要赔钱给教坊司即可,除非死得太惨的,才报个跳河而死,掩人耳目。 而私妓就多了,哪一条花船上一年不报几个跳河的?而且几乎所有死亡失踪私妓,报的死因都是跳河。 原因很简单,如果你报病死,自尽这些,都得经过顺天府和教坊司的双重查验,才能把尸体运到义庄焚化。 可那些私妓基本都是被客人虐待而死的,伤痕累累,惨不忍睹。顺天府和教坊司一定会揪住不放的。 虽然私妓的命归花船所有,但顺天府可以顺藤摸瓜,宣扬此事,把一艘花船的名声搞臭,让官员不敢再涉足,否则就会被怀疑是变态,坏了官声。 若是这种坏名声多了,教坊司也可能会为了自己的体面,收回这个花船的许可,这花船就只能关门大吉了。 没错,教坊司虽然业务上只负责官妓的批发零售,但实际上所有青楼花船的运营许可,都是出自教坊司之手。 所以每次死人,与其花大笔银子去疏通顺天府和教坊司,远不如报一个想不开,跳河了来得舒服。 私妓忽然有一天抑郁了,趁人不备跳河自尽,这不是很正常吗?尸体?在河底啊,也不知道哪个位置。 多省事。顺天府不会为了个妓女去捞尸体,教坊司也无法证明啥,大家都落得干净省心。 可这一次,所有的花船都倒霉了。因为他们报的都是跳河自尽,可捞上来的尸体,却都是绑着五个酒坛子的。 花船妈妈再怎么无耻,也说不出这些人自尽之前,先给自己绑上五个装满砂石的酒坛子,然后跳河的话来。 而且她们也实在没法让人示范,一个人是如何做到,只靠自己就能把五个摊子绑在四肢和腰上的。 最关键的是,她都要跳河自杀了,还干嘛费这个事啊?是怕自己水性太好,半死的时候游上岸去吗? 此时在宫里,康元帝两脚带风地走进太上皇的大明宫,看见青烟袅袅中,太上皇正在闭目念经,是《往生净土神咒》。 戴权跪在一边,作为太上皇的心腹,他现在其实已经很少需要跪着回话了,但现在太上皇显然没有让他起来的意思。 康元帝给太上皇行礼后,坐在太上皇旁边的椅子上,手里攥着一封密折,默然不语。 过了一会儿,太上皇才睁开眼睛,冲康元帝微微一笑:“贾雨村和王子胜的事儿,我听说了。 运河里捞出那么多女尸,我也听说了。王子胜,只怕现在已经连门都不敢出了吧,怕那些花船东家打死他。” 康元帝心情兴奋,斗志高昂,说话声音也格外透亮:“太上皇,京城之地,天子脚下,运河捞尸,骇人听闻啊! 若不是贾雨村当了巡城御史,只怕这些事儿,太上皇和朕都还要被他们蒙在鼓里,任他们伤天害理啊!” 太上皇叹了口气:“青楼勾栏,教坊司管得还是不错的。只是这河上花船,确实成了法外之地。 人命至重,虽说是手握死契,可操人生死,却也不该如此暴虐。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贾雨村为求脱罪,反而揭开花船之恶,也算是歪打正着。不过听说李长山之女的尸体并未捞出来。 所以贾雨村究竟是去花船上查案,还是去花船上找仇人之女报仇的,似乎还不好下定论啊。” 康元帝将手中密折呈给康元帝:“太上皇有所不知,早在上花船前一日,贾雨村就已经给朕进了密折。 他说夜梦入怀,仙师告诉他即为巡城御史,当为君解厄。运河乃京城龙脉,可其中冤魂无数,怨气冲天。 若不能化解冤孽,大白天下,龙脉气运不断流失,则內患必生,外患必至,故而他奏请上花船查案!” 太上皇拿着密折,仔细观看。密折这东西,是皇帝给心腹近臣的一个匣子,这匣子的钥匙只有皇帝才有。 匣子上有一个很细的缝儿,臣子写完密折后,从缝里塞进去,再想拿出来,若无钥匙,除非砸碎盒子。 贾雨村三天前呈交密匣之事,是瞒不住太上皇的,不过密匣中写了什么,他确实是不知道。 此时看见密折,才知道贾雨村心思深远,不打无把握之仗。有了这封密折,等于预留了退路。 别说如今王子胜没能捉奸在床,就是真的捉住了,康元帝也未必会因此就怪罪贾雨村,估计还会觉得贾雨村是为公而嫖,劳苦功高呢。 太上皇合起密折,忽然笑道:“皇帝就没想过,贾雨村这一手其实是左右逢源吗? 也许他确实想去花船上找李长山之女报仇,但又担心万一被人发觉,会惹你发怒,所以提前打下伏笔?” 康元帝微微一笑:“太上皇所虑甚是,朕也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不过如今已经证明是多虑了。” 太上皇一愣,看着康元帝:“难道贾雨村找到了能证明他确实没有嫖宿行为的证据吗?” 康元帝点点头,志得意满:“太上皇,就在刚才,顺天府已经找到李思璇了!” c3719.lol。m.c3719.lol 第八十一章 常存忠君爱国志 李思璇是在运河下游附近的一家尼姑庵堂玄峰寺找到的,找到时已经换上了尼姑装束,只是尚未剃度。 据寺中尼姑所说,主持师太玄慈到江边散步,看见衣衫湿透,昏迷不醒的李思璇,急忙唤起寺内尼姑们,将人救起。 李思璇向玄慈师太说了自己的生平和遭遇,想要在寺里出家,了却残生。 玄慈师太不知道她的罪名大小,也不敢造次,只是先给她换了装束,让她先带发修行。 当锦衣卫和捕快过来询问时,玄慈师太也并未隐瞒,直接把他们带到了李思璇的面前。 因为太上皇崇佛,因此大康原本有礼法,除十恶大罪以外,人若已出家,则可不再追究。 所谓十恶之罪,是谋反、谋大逆、谋叛、恶逆、不道、大不敬、不孝、不睦、不义和内乱。 常说的十恶不赦,就是说的这十种罪行,遇到任何大赦也不被赦免。 大康将恶意杀人纳入“不道”之中,以区别误杀、血亲复仇等有情可原的杀人罪行。 李思璇的父亲李长山,最终被定的罪行为“从逆之嫌”,没有明确说是否叛逆,其实是受了忠义王爷的牵连。 因此作为被牵连的家属,李思璇究竟属不属于十恶之列,是个很模糊的事儿。 考虑到这一点,锦衣卫没有马上把李思璇强行带回来,而是先回来向康元帝禀报。 因为李思璇已经决定出家,康元帝觉得这事儿得给太上皇一个面子,让他看看该怎么办。 太上皇思考片刻,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戴权,忽然笑了起来。 “龙脉沉冤,国运受损。听起来还挺有道理的。此案风波不小,实际对朝局影响不大。 这点子事,皇帝自然可以处理得当,无需问我。至于李思璇,还是带回来把事情问清楚。 毕竟当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有她最清楚。动静闹得这么大,总得给天下人一个交代才是。” 第二天,顺天府再次升堂,一干人等全部到场。人们惊奇地发现,几天不见,王子胜看起来老了很多。 包括莲娘在内,也是脸色灰敗,风韵皆无,从妈妈一下变成了奶奶,和此时的王子胜看起来倒十分相配。 王子胜知道,现在自己已经成了花船行业的公敌,以后出门都要小心,随时会被人黑了。 而且京城中人人传说,自己为了替王子服出气,两次设套陷害贾雨村,睚眦必报,有失官体。 更可怕的说法是,自己两次设套,还都故意用忠顺王爷旗下的人。显然是有意离间王爷和当今的感情。 所以这个案子不管最后结果如何,自己都已经一败涂地,唯一的希望,就是能拉上贾雨村垫背! 只要李思璇能指认贾雨村强行占有她,有没有挺身而出不重要,只要他有相关的动鸡动作就可以了。 自己固然已经难以翻身,但贾雨村也会因此身败名裂。就算当今不立刻治罪,以后贾雨村也没法进步儿了! 此时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李思璇身上,李思璇一身带发修行的缁衣,轻盈地向袁华行礼,又看了贾雨村一眼。 袁华轻咳一声:“李思璇,今日公堂之上,你所答必须句句属实,不可妄言!” 李思璇点点头:“小女子不敢。”她此时身份尚未确定,还不能以出家人自居。 “四日前,你是如何从醉花船被借到采莲船的,两船的妈妈是跟你怎么说的?” 李思璇轻声道:“当日小女子正在房中练琴,妈妈醉花儿忽然走进来,说采莲船要借我去待客。 我虽早知会有此劫,但闻言仍惊恐难当,悲不自胜。妈妈一边劝慰我,一边让仆妇给我穿上大红盛装。 采莲船把我接回去的路上,莲娘再三叮嘱我,不管客人如何作为,我都要想方设法和他上床,让他尽兴。 但最重要的,是在客人全身赤裸,难以自制的时候,我要大喊一声,让外面的人听见。 我不明所以,只觉羞愧难当。但莲娘说,她是花了天价把我借过来的,我若不听她话,她有的是办法收拾我。” 袁华看了莲娘一眼:“这些话,可有错漏之处?你要知道,那两个仆妇当时也在船上。 她们的证词不能证明别人的事儿,却是可以证明你的事儿的。事已至此,我劝你不要隐瞒无关紧要之事了。” 莲娘心里也很明白,这种事儿很难抵赖,那两个仆妇也禁不住顺天府的拷问。 再说了,袁华说得没错,人人都知道王子胜要陷害贾雨村,这时候抵赖这些细节有屁用? 所以她点点头:“不错,我是说过这些话。但李思璇确确实实是贾雨村指名道姓要的人啊!” 袁华不再理她,而是让李思璇接着说:“你到了舱房里之后,都发生了些什么事?” 李思璇微微抬头,像是在回忆当时的情景:“我被送进舱房时,舱房里有很多女子,其中一个还坐在贾大人身上。 贾大人当时一脸的不耐烦,不停嚷嚷着要走。可贾大人几次想要起身,都被众女子按了回去。” 这话和贾雨村之前的描述完全一致,袁华看向莲娘:“她说的话可有不对之处吗?” 莲娘已经无力反驳了:“说得没错,我确实让人缠住他不让走,但李思璇确确实实是贾雨村指名道姓要的人啊!” 堂下众人议论纷纷,都觉得贾雨村当时的处境既可笑又可怜,而且还让人莫名羡慕…… 李思璇接着说道:“莲娘把我推进屋子后,就让其他女子都离开了,还说贾大人若是不行,桌子上有酒……” 此言一出,堂下终于忍不住哄堂大笑,李思璇的脸也红了,贾雨村泰然自若,表示不屑。 莲娘赶紧说道:“不不不,我的原话是,如果贾大人搞不定她,这酒管用……” 她停下了,因为不管怎么说,这话听起来都像是暗示贾雨村不行,而且在拼命引诱贾雨村喝酒,可她的本意真不是这样的。 李思璇继续说道:“然后莲娘就退出去了,贾大人脱了长袍,当时真把我吓了一跳。 可后来贾大人告诉我,他发现舱板上有小孔,担心有人偷看,所以用长袍遮住了。” 王子胜猛然抬头,看向贾雨村,贾雨村微笑着看着他:没错,老子早就发现了,后世还装摄像头呢,你这招很low。 袁华看向莲娘:“舱板上留小孔干什么?难道客人在采莲船上过夜,你们还有人偷看不成?” 莲娘也没想到贾雨村真的发现了偷窥孔,惊慌之余忘了掩饰,目光直接看向王子胜。 众人的目光也随着转到王子胜脸上,他和贾雨村对视时的一脸震惊根本来不及掩饰,众人一下就明白了! 堂下有几个官员已经忍不住开始咒骂了:“妈的,什么怪癖,是不是自己不行啊,只能看别人玩?” 贾雨村悠然道:“王大人,你平时那么忙,我想你一定没空天天在隔壁舱房里偷窥别人寻欢作乐。 我倒是听说过一个故事:大宋年间,有人曾开过一个青楼,其中女子皆绝色,富商官员流连忘返。 此人后来飞黄腾达,红极一时。以商人之身,结交公卿,甚至后来捐官受爵。 直到后来此人因病而死,身后无子,其家被奴仆所分,逃去无踪,只有几个大箱子无人问津。 打开之后发现箱子里都是春宫图,面目清晰,动作逼真。纸上写着某年某月某日,某官员与某妓女。 于是人们才醒悟,其开青楼之目的,除了赚钱,还要以此胁迫官员,为其办事,也堪称是一代奇商了!” 堂下众人大吃一惊,尤其是平时喜欢在采莲船消费的,不禁都把目光投向了王子胜。 王子胜又惊又怒;“你放屁!我才没有……我才不会干这种事!” 贾雨村冲袁华拱拱手:“大人,花船要换舱板是很困难的事,若大人不信,现在派人去看看。 就算那偷窥孔已经被塞上了,总也能找到痕迹的。王大人,你敢说没有吗?” 王子胜咬着牙,心知这孔是无论如何赖不掉的,只能点头:“可那孔并非做此用的。” 贾雨村笑道:“那孔无非就两个用途,一个是给人画画,一个是现场观摩,非此即彼。 王大人,你究竟是有些私人怪癖,喜欢看人行事;还是雇佣画师,留下各位大人的英姿呢?” 王子胜在一瞬间,有一百万个念头,却始终想不出偷窥孔还能有什么更好的解释来。 两害相权取其轻,一个只是个人荣辱,另一个可是能毁了整个王家,到时别人不动手,大哥也会亲自动手打死自己。 王子胜只能屈辱地低头咬牙:“我……我确是有些怪癖,喜欢……看人行事……” 堂下已经是一片怒骂声,而且绝大多数官员都不怎么相信王子胜会有这种个人爱好,他们很担心自己的雄姿被画下来。 这种画儿其实没法作为直接证据,但对于官员来说,名声很重要,而这种画儿却偏偏就是冲着名声来的! 你大可以辩解这是别人伪造的,但别人信不信就不一定了,你管得了别人的嘴,还管得了别人的心吗? 而且除非是皇帝的心腹大臣,否则皇帝也没心思替你去查证清白,更没必要非用一个名声有瑕疵之人。 所以很多官员已经决定,不能迟疑,不能彷徨了,等案子判完可能一切都晚了,必须先下手为强。 一帮官员带着仆从,迅速离开看热闹的人群,飞快的冲到运河边上,准确地找到采莲船。 虽然运河已经解除封锁了,但客人们都在城里看热闹,甚至连花船妈妈也都去了,所以各家花船都停在岸边,处于休假模式。 不等采莲船上的船工们反应过来,这些官员带着仆从一拥而上,先是冲到贾雨村说的舱室,在舱板上找到了那个隐秘的偷窥孔。 然后火冒三丈的官员们开始在船上翻箱倒柜,连妓女们的箱子都没放过,翻了个底朝天。 船工们上来阻拦,但官员们人多势众,带着仆从把船工打翻在地,还有几个被踢进了水里。 可惜翻腾半天,也没翻到自己的证据,但在他们的逼问下,有两个仆妇承认,船上原来确实养着一个画师…… 此时在公堂之上,李思璇还在继续讲述:“贾大人用长袍遮住舱板后,小声告诉我,他是巡城御史。 他说仙佛在梦里告诉他,运河花船上有很多冤情,问我是否知情。还说如果我立功,能帮我向朝廷申请免罪。” 王子胜大怒:“不可能!当时虽然隔着舱板,但也能听到屋里有桌椅碰撞,厮打之声!” 贾雨村笑道:“那都是我故意弄出来的,包括床上的凌乱。这不是自然之理吗? 我当时虽然不知偷窥之人就是王大人。但我要问案,自然不能让偷窥之人发现啊。” 王子胜怒道:“你……你是故意的?你就是为了让我相信,你确实对李思璇动手了?” 所以我才会那么坚定地相信,只要找到李思璇就能让你身败名裂。所以我才会不假思索地提出运河捞尸! 大家都听到了吧,是他,是他贾雨村想要运河捞尸,把河上花船一网打尽的,不是我啊!” 王子胜一听李思璇刚才说贾雨村要开口问案,就知道大事不好了,自己原本想的都落空了。 既然如此,他只能败中求胜,哪怕贾雨村不能身败名裂,至少也要把花船后台的怒火转移到贾雨村身上去。 贾雨村微微一笑:“不错,本官就是要看看这运河里究竟有多少冤情,你怕承认,本官不怕。 只是本官一无证据,二无人手,便是想运河捞尸也无能为力。所以此事中,还是靠你出力。 你若不想陷害我,就不会去醉花船借官妓;你若不想陷害我,就不会想到要运河捞尸。 说到底,还是你为了一己私利,昏招频出,把整条运河上的花船都拖进来,一网打尽了。” 接下来李思璇的供述与贾雨村所说完全一致:“我告诉贾大人,醉花船上还好,妈妈说王爷管得严。 可其他船上,为了多赚银子,为了逢迎大官,死去的女子确实很多。我从船舱窗口里,有时都能看到别的花船往河里抛尸的。” 跪在堂上的醉花儿心里一热,眼泪差点掉出来,心里默默念叨着:女儿啊女儿,你救了我的命了。 虽然妈妈把你天价给卖了,但上了花船早晚有这一遭的,你能念着平时我还算照顾你,你有良心啊! 李思璇继续道:“就在这时,忽然贾大人听到外面声音嘈杂,打开后舱门看时,发现很多小船花船都在聚拢过来。 贾大人说一定是他查案被人发现了,这些人想要诬陷他花船招妓,让他身败名裂。 我心想父亲在世时,就曾经常教诲我要忠君爱国。小女子虽遭劫难,却也不敢忘记父亲教诲。 贾大人如此好官,若是因我被害,岂非我的罪过?所以小女子心一横,就跳河了。 小女子心想,只要贾大人船舱里没有女子,他此身自然就清白了,也想不到后面惹出这些事儿来。 后来我在水中昏迷过去,感觉似乎身边有大鱼游动,等我醒来时,就已经在玄峰寺外的河岸上了。” 戴权忽然咳嗽一声,笑眯眯的说道:“你爹在世时教导你忠君爱国,难为你流落花船,还能记得,倒是很难得啊。” 他嘴里虽然说着很难得,语气中却充满了质疑,明显是不相信,而袁华的目光也落在贾雨村脸上,若有所思。 这时醉花儿忽然一甩手绢:“各位大人啊,这事儿我倒是能作证的。这忠君爱国,李思璇平时确实说过。 当然这也有我们王爷的功劳,我们王爷和长史每次来花船巡视,都不忘告诉我们: 虽然我们身为下流,但也是为国效力,为己恕罪,不能心存怨念,要牢记忠君爱国呀!” 6978ae.lol。m.6978ae.lol 第八十二章 终得平安素净身 贾雨村意外地看向醉花儿,李思璇的话自然是他教的,但却没想过醉花儿回来捧场。 原本只是想把忠顺王爷从花船案里摘出去,想不到捞尸之后,忠顺王爷的三条船确实比较干净。 贾雨村看红楼梦原著时,对忠顺王爷印象不好不坏,书中他和贾雨村联手抄了贾家,但从贾家大部分人的德行来看,也属于罪有应得。 如果不说别的,单纯从这三条花船的管理来看,这位王爷至少对人命还是有一点敬畏的,手下的妈妈也多少有点人情味儿。 戴权斜了醉花儿一眼,没再说话。醉花儿的话固然有冒犯他之嫌,但主要还是向忠顺王爷讨好儿。 这没什么不对的,虽然醉花儿的人事关系还在教坊司,但生死荣辱却操于忠顺王爷之手,讨好儿是人之常情,戴权倒也没多生气。 袁华就坡下驴,一拍惊堂木:“如今人证物证俱在,此案经本官审理,认定情形如下。 巡城御史贾雨村,隐瞒身份上采莲船查案,被船主王子胜认出。因两人素有旧怨,故王子胜希望贾雨村当众出丑。 为达此目的,王子胜示意莲娘先以船上私妓官妓相诱,但贾雨村查案心切,无心眠花宿柳,急于离去。 为留住贾雨村,王子胜又根据经验,猜测贾雨村会喜欢醉花船上的清倌人李思璇,命莲娘不惜代价借回。 贾雨村见有外船借来的官妓,便将计就计,假装嫖宿,实则掩人耳目,询问案情。 王子胜派人召集河上花船,欲当众捉奸,让贾雨村身败名裂,却为贾雨村所察觉。 李思璇为不连累贾雨村,大义凛然,跳水自尽,幸亏苍天有眼,流落下游被玄峰寺所救。 由此引发的运河捞尸,乃案中之案!运河上花船,多有草菅人命,抛尸运河之举,却谎称跳河自尽。 教坊司已经重罚涉案花船,人数多,案情重的,收缴其花船许可,花船妈妈责以刑罚! 同时礼部、吏部联合发文,从前不论,今后若有狎妓致人死亡者,官员降官三级,商贾罚银千两! 贾雨村乃巡城御史,私服巡查,有功无过。王子胜身为官员,私营花船,有失官体。 且王子胜心胸狭窄,为区区私怨,大动干戈,陷人以罪。虽两次都未得手,但所行令人不齿。 又借开设花船之便,偷窥寻欢客人,行为猥琐,举止下流,虽市井泼皮亦不屑为之。 然王子胜所违法者,唯有诬告贾雨村一项。因其受贾雨村探案手段蒙骗,也并非纯属诬告。 故而王子胜虽行为不端,但并无律法可罚,当由礼部和吏部共同拟定惩罚,与顺天府无关。 此案就此结案,一应涉案人员,可有不服之处?” 王子胜自然是不服的,但他并未说话,因为大局已定,他说出来的话,也没人信。 一场轰动京城的花船案就此落下帷幕,看热闹的人各怀心情,恋恋不舍地离开了顺天府大堂,就像一场大片散场时一样。 稍后,宫中有圣旨降下:“前镇南军参将李长山之女李思璇,因李长山之罪株连,没入教坊司为官妓。 然其虽受此罚,心无怨念。尚有忠君爱国之心,为护查案官员清白,不惜投水自尽,殊为难得。 本来官妓之身,无赦不得从良。然念其死里逃生,偶遇佛缘,太上皇颇怜之,朕体太上皇之意,亦悯之。 故特赦李思璇脱官妓之身,入玄峰寺修行。雷霆雨露,俱是天恩,为国祈福,为亲消业。钦此” 采莲船上的账册上,因为属于死亡人数较多,罪行较重的那一批花船,所以莲娘直接被收监了。 王子胜作为涉案花船东家,被教坊司收回了花船许可,重罚了一万两银子,要求他在十天内缴齐。 其实顺天府和教坊司都已经给足了王子腾面子,尽量含糊其辞,否则王子胜搞不好也要在顺天府牢里过夜。 王子胜一想起那个常年被关在牢里的变态就后背发凉,他上次差点失身后一直想找人弄死那家伙的。 可那家伙刑期还有半年多,上次事发后,狱卒也都不敢收他银子办事儿了,故而一直没能下手。 王子胜浑浑噩噩的走出顺天府,家里派来接他的车夫把他扶上马车,小心翼翼地告诉他一个不好的消息。 “二爷,听说,采莲船被人砸了,说是要找什么东西。后来可能也没找到,然后不知道谁放了把火……” 当王子胜赶到运河边上的时候,采莲船已经烧得只剩下一个船底儿了,还在河上冒着袅袅青烟。 早在采莲船失火之前,船上的人就已经四散而逃了。此时岸上却只剩了几个鼻青脸肿的船工。 王子胜跳下马车,冲过去揪住一个船工的衣领,嘶吼道:“人呢?人都哪儿去了?” 船工努力睁大被群殴打肿的眼睛,哭丧着脸说道:“开始我们都在岸边站着的。 后来教坊司来人了,说采莲船不是花船了,把官妓都用马车接走了。” 王子胜看着周围:“其他人呢?还有私妓呢,还有仆妇呢?都哪去儿了?” 船工说道:“后来飞燕楼的燕娘来了,说二爷你已经把剩下所有私妓打包卖给她了。 是大爷的管家王全跟着来的,用马车都拉走了。王全一直在远处看着,我们也不敢上前去问。 至于那些仆妇,见采莲船都没了,其他花船也都不缺人手儿,就都散了,说到城里找活儿干去。” 王子胜心头一阵发凉,大哥直接插手,帮自己善后,可见已经是忍无可忍了。 回过神来的王子胜,才发现另有几条花船上的人,同样是挨了罚,甚至丢了饭碗的,正面色不善地看着他。 天色不早了,等黑了天,这城外可就不安全了。王子胜再也不敢停留,跳上马车,一溜烟地跑了。 等王子胜到了家,却吃惊地看见王子腾的中堂里摆着一桌儿丰盛的席面儿,王子腾像是在等着他。 王子胜吓出了一身冷汗,慢慢走到桌子边上,不敢抬头看王子腾。 “坐吧,你比我算得回来晚了点,这个羊肉已经有点凉了,这东西凉了就不能吃了,撤了吧。” 仆从将羊肉撤下去,换了一个小火锅上来,里面咕嘟咕嘟地炖着一只鸡,汤里是参须和枸杞。 “大哥,你这是……要赶我回金陵吗?” 王子腾摇摇头:“别这么垂头丧气的,王家人的脖子硬,不喜欢低头,尤其是向对手低头!” 王子胜惊讶地看着大哥:“大哥,前天你生那么大的气,我还以为你……” 王子腾拿起酒壶,王子胜赶紧接过来,先给他倒满酒,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那时事情刚出,我当然要骂你,否则你以后不长记性。如今大局已定,骂你无用。 贾雨村这一手儿,虽然十分狡猾。但若不是你报仇心切,狂妄自大,也不至于当局者迷。 这次只露出采莲船来,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剩下两条船,我已经让人都以薛家名义卖出去了。 即使朝廷查起来,也只是薛家曾经的买卖,最多落一个官商经营花船,行为不端罢了。” 王子胜心疼地咬牙:“这三条花船,日进斗金,一直是咱们王家的钱袋子啊。 如今都没了,靠王子服从薛家账上挖钱,终究不敢太多。何况我们掌握官员的那些画儿……” 王子腾摇摇头:“那些画儿不能用了。那东西本就是变戏法人的口袋,一旦被人戳穿就没用了,徒惹仇恨。 你要知道,贾雨村故事里的官员,之所以被要挟,是因为他们以为只有自己的画儿捏在别人手里。 如果官员们知道,大家的画都捏在一个人的手里,那怕的就不是那些官员,而是拿着画儿的人了。 法不责众,这世上任何心虚之事,一旦知道大家都做了,也就变成司空见惯的事儿了,没人怕了!” 王子胜默然点头,兄弟俩默默地喝了几杯酒后,王子胜看着眼前的一盘豆腐,想起了什么。 “太上皇为何会同意放过李思璇?李长山当初可是太上皇授意处置的。 难道太上皇也信了那些屁话?爹被杀了,自己成了婊子,还他妈的能忠君爱国?骗鬼呢?” 王子腾夹起一块豆腐来,细细品嚼:“太上皇喜欢吃素,尤其是豆腐,他说豆腐有合德。 豆腐能将世间一切美味,融入自己的味道,为自己所用。可到最后,人们却都赞叹说:这豆腐真美味。” 王子胜一愣:“大哥是说,太上皇放过李思璇,是要借李思璇来宣扬自己?可那会让贾雨村得意了呀! 贾雨村明显是今上这边的,这次运河捞尸又打了戴权的脸,难道太上皇不在乎吗?” 王子腾冷笑道:“所以我说你心胸狭窄,容不下大气。李思璇算什么,一个无权无势的孤女而已。 放过她与否,对太上皇本就毫无关系。可贾雨村明显是想救李思璇,而今上也想给贾雨村这个恩典。 太上皇若执意不肯放过李思璇,只会显得太上皇心胸狭窄,容不下一个忠君爱国的孤女! 而且还会让今上觉得太上皇过于重视贾雨村,才会在这等小事上与贾雨村怄气!” 王子胜默然无语,许久才说道:“即使太上皇不愿赌气,也大可不表态。圣旨里却说是太上皇的意思,今上以孝奉之,才下旨的。” 王子腾点点头:“太上皇本来的确可以不表态,那样今上也会很为难,但太上皇的合德也就没了。 而且好巧不巧,李思璇偏偏被玄峰寺给救了,还要带发修行,这就逼得太上皇不得不表态了。” 王子胜仔细想了想,忍不住将酒杯重重一顿:“妈的,这贱货的命倒是真好! 太上皇崇佛,她刚好被佛寺所救,又有心向佛。本来这几年佛消道长,朝野就有议论是今上势力已经压过太上皇了。 如今太上皇不表态,朝野中只怕又会觉得,连太上皇都对向佛之人不回护了,要看今上的脸色行事了!” 王子腾慢慢的喝了一杯酒:“这事儿确实很巧,我曾怀疑是贾雨村安排的,但想来想去,很难。 除非贾雨村一开始就安排好一切,他需要很了解李思璇,而且还必须和玄峰寺有很深的关系。” 王子胜手中的筷子忽然滑落,瞪大了眼睛:“大哥,你说,这贾雨村,会不会原本就认识李思璇? 他设了这么大的一个局,会不会就是为了救下李思璇呢?他会不会是李长山的旧部?” 王子腾赞赏地点点头:“我也想到过这一点,这几天我已经让军中的人帮忙查过了。 第一,若这个贾雨村是真的,那么贾雨村与李长山从未有过交集,他不会认识李思璇。 第二,若这个贾雨村是假的,那么李长山并无旧部,他所有的亲兵家人,都死在那次围剿中了。 你知道,那次围剿虽然用的是南安郡王的兵马,随军指挥和验尸的人却是我京营中的心腹。 李长山的所有家人部下,都已经死在了里面。他唯一的亲族江南甄家,早已和他一刀两断。 就算是甄家有心营救李思璇,不是我看不起他家,他家里也没有一个能假冒贾雨村的人才!” 王子胜喃喃道:“难道这真的只是凑巧?可贾雨村确实是指名道姓的要找李思璇啊!” 王子腾叹了口气:“此事我已经弄清楚了。忘娘在烟雨船上时,以绣招客手帕为生,这你是知道的。 为了绣得逼真,光靠画像不行。其他青楼花船的妈妈,经常会找忘娘去当面见新来的姑娘,好绣手帕。 尤其是忠顺王爷旗下的那三条花船,忘娘绣得最多。这李思璇是最近刚到醉花船的,不过一个多月。 忘娘既然要绣手帕,和李思璇接触的时间就不会太短,至少要绣上一天吧,期间必然会闲聊。 贾雨村此次计划得逞的重要原因,就是引导你从王爷的船上找一个性情刚烈的官妓来,好说服她跳水逃生,配合演戏。 而忘娘能想起来的,最符合要求的人,就是李思璇了。将门之女,心存忠义,不甘受辱,有搏命逃生之心。 所以贾雨村才会指名道姓地跟你要李思璇,而你也确实上当了。 不但帮他完成了运河捞尸的计划,还顺便让你再得罪一次忠顺王爷。” 王子胜再也忍不住了,啪的一掌,将酒杯在桌子上拍得粉碎,手掌中顿时流出了鲜血。 王子腾视而不见,自己又倒了一杯酒,淡然说道:“其实要想验证贾雨村到底是不是真的,有个最简单的办法。 贾雨村既然净化龙脉有功,今上必然有所赏赐。这样有功德的事儿,太上皇自然也要赏。 我已经跟太上皇说过了,不如就赏他一笔钱,让他扩扩宅子,把家小都接到京城来团聚吧。 他若是假货,骗得过别人,还能骗得过他自己的妻子吗?用不了几天,就会露馅儿!” 6978ae.lol。m.6978ae.lol 第八十三章 花落谁家未可知 就在王家兄弟痛定思痛,算计贾雨村的时候,贾宝玉也正在痛腚思痛。 腚确实很痛,贾宝玉本来回府之后是保持了十二分警惕的,非必要不离开贾母身边。 奈何贾政实在太狡猾了,他并没有单独找贾宝玉,而是让人把贾环和贾兰一起叫到书房,美其名曰关心三人的学业。 贾宝玉放松了警惕,掉进了陷阱,等发觉情况不对时已经来不及了,被贾政按在椅子上胖揍了一顿。 贾政一边打一边骂:“我让你搂草打兔子,我让你假道伐虢,我让你胡说八道,我让你凑热闹……” 贾宝玉趴在暖阁里养伤,还不忘博取同情:“林妹妹,我这顿打,都是为你挨的啊。 因为我知道你担心贾先生,所以才不顾危险,跑到顺天府去看热闹……打探情况,所以才被打了。” 林黛玉拿手绢给他擦擦额头的汗:“嗯,有劳了。下次先生再有什么事儿,你还能去吧,不会被打怕了吧。” 看着林黛玉眼神中的三分关切,三分满意,三分怀疑,还有一分的嘲笑,贾宝玉顿时激动了。 “怕?怕什么?一顿板子算得了什么?我哪有那么娇嫩!再说了,老爷老了,手劲儿也不比从前了。” 而此时,贾母正在堂屋里数落着贾政,怪他不该趁自己不备偷袭宝玉,他毕竟还是个孩子。 贾政恭敬道:“母亲,我已经手下留情了!我也知道他不光是为了看热闹,才宽容几分。 可不打也不行,大庭广众之下,说出那等不知深浅的话来,被人听了去,如之奈何? 别说王子胜未必有那个想法,就是真有,也断不能说出来的,何况贾家与王家是姻亲? 那忠顺王爷与我贾家素来不睦,若是传到他耳朵里,又是个不小的麻烦啊!” 贾母叹了口气:“你说的原也不错,只是贾家和王家的关系,人人皆知,想避嫌也难。 王家兄弟这几年飞黄腾达,却也得罪了不少人。尤其是王家老二,未免有些狂傲了。 林丫头和贾雨村有师徒情分,你和贾雨村也能彼此欣赏,这对咱们家不是坏事。 贾家与贾雨村交好,也能让外人明白,王家是王家,贾家是贾家,姻亲是姻亲,立场是立场。” 贾政惊讶地看了母亲一眼,他虽然明白母亲的心意,但母亲之前可从没把话说得这么明白过…… 贾琏此时刚回到房里,也是长出一口气,伸手搂住王熙凤,在王熙凤身上揉搓着。 王熙凤打了他的手一下:“大白天的,你要疯啊!大老爷喊你去,到底是什么事儿?” 平儿见他夫妻亲昵,早已退到门外,把房门关上,防止来回事儿的丫鬟婆子们撞见。 贾琏却没有急着进一步动作,他抱着王熙凤,其实更像是孩子害怕时抱着玩具,能让心里安定下来。 贾宝玉怕见贾政来,跟贾琏怕见贾赦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贾政闹起来,会打贾宝玉的屁股。贾赦闹起来,随手抓起什么东西来,劈头盖脸地就打。 所以贾琏一直秉承着非必要不见爹的原则,每天请安也尽量很早就去,那时一般情况下贾赦还搂着小妾在睡觉。 但今天贾赦打发人来叫贾琏,贾琏自然不能不去,临走时还特意嘱咐平儿预备下了跌打损伤的药酒。 此时见贾琏脸上身上没伤,王熙凤也松了一口气,也就任凭贾琏抱着揉搓。 她也是知道的,贾赦和邢夫人虽然是正经公婆,但对贾琏和自己还不如贾政夫妇来得好。 “大老爷喊你去干什么,可是近日里你又有什么事儿传到他耳朵里去了?” 贾琏把手探进王熙凤的衣领里,边揉边说道:“可是奇怪,我去是,琮弟也在,已经骂了一阵子了。 我到时还在接着骂,我也不敢出声,就站在一旁听着,可又骂得与平日里不同。” 王熙凤哼了一声,一只手打在贾琏的手上,却没有用力阻止,只是象征性地表示一下矜持。 “怎么个不同法?大老爷平日里也不怎么管二弟,心情不好了上去就是一脚,连骂都懒得骂。” 贾琮,是贾琏的亲弟弟,都是嫡出。有的文章里认为贾琮是庶出,其实嫡出的可能性更大。 认为贾琮是庶出的,一般是根据他不受待见的程度,和贾环可以相提并论。 此人在原著中出场极少,甚至连是嫡出庶出,年龄多大都没有详细说明,连作者都不重视,难怪贾赦也不待见。 但在第五十三回《宁国府除夕祭宗祠荣国府元宵开夜宴》中,贾琮有过一次少见的亮相。 原文写道“贾敬主祭,贾赦陪祭,贾珍献爵,贾琏贾琮献帛,宝玉捧香,贾菖贾菱展拜垫、守焚池。” 这是非常正式庄重的祭祖典礼,能参与的人显然都是贾家各支的代表性人物,贾环都不在其中。 以此可见,贾琮是嫡出的可能性,要远高于庶出。至于不受待见,主要还是贾赦对儿女都一视同仁,都不待见。 贾赦的子女中,贾琏因为是嫡长子,夫妻俩又被贾政借走帮助管理荣国府,所以贾赦还重视几分,打之前往往还会骂一顿,说明打你的原因。 对于贾琮,正如王熙凤所说,基本上是抬手就打,至于为啥挨打,自己猜去吧,老子懒得说! 贾琏听见王熙凤如此问,也叹了口气:“确实是奇怪。老爷今日忽然责骂琮弟畏畏缩缩,毫无气度。 又说夫人也说过,一天到晚黑眉乌眼的,不像个大人家读书的孩子,倒像个乡下的小子。 明明和宝玉一样的年纪,看着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难怪老太太眼睛里只有宝玉,没有琮弟。” 贾琏的疑惑和他的手伸得一样深,王熙凤按在胸口的手,已经只能按住他的胳膊肘了,整个人也软在贾琏的怀里,声音里也带着些颤音和水气。 “确实……是……古怪,大老爷……何曾关注过……二弟,更不曾念叨过……老太太看得上谁啊……” 贾琏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就是说呢,这还不是最奇的,大老爷把我叫去,竟然就是为这事儿骂我! 说我自己在二老爷这边混得风生水起的,自己亲兄弟连老太太的边儿都沾不着,要我这哥哥何用! 你说这不是说不着的事儿吗?老太太喜欢宝玉谁不知道,我就是带着琮儿天天在老太太眼前晃,老太太就能喜欢他了?” 问题的讨论到此为止了,接下来就是一阵平平无奇的单调声音,平儿冲丫鬟丰儿勾勾手指,小声告诉她去准备大铜盆,打半盆温水来。 等到屋里传来喊平儿的声音时,平儿端着铜盆走进去,丰儿替班儿站在院门口。 院子外面已经等了四五个要回事儿的丫鬟婆子,都很规矩地等着,脸上连露出暧昧笑容的都没有。 过了一会儿,贾琏和王熙凤收拾完了,王熙凤一边冲着镜子拢落下来的头发,一边撵贾琏。 “去去去,不晌不夜地折腾人,我这手里头多少事儿,你这么一耽误,又不知多少人说闲话。” 贾琏心满意足,从老爹那受的气也消了不少,伸了个懒腰看着端着铜盆出去的平儿。 平儿平时走路比王熙凤还要端庄是三分,但此时端着个又大又沉的铜盆,走路自然就扭起来了。 贾琏看着平儿扭动的腰身和下面的圆润,忍不住咽了口口水,王熙凤从镜子的反光里早已看见了,忍不住冷笑一声。 “你既眼馋,晚上跟了你到书房去,我这儿还落得清净些!别做这副模样,弄得我像个妒妇一样!” 平儿瞬间只觉得一股凉气从后背窜起,努力挺直腰背,拿出平时的端庄姿态来,撑着走出了屋子。 贾琏轻叹一声:“你又何必这么说。你不真心开口,我一碰平儿她就失惊打怪的,简直就像强暴良家妇女一样。” 王熙凤冷笑道:“对对对,都是好人,只有我一个是坏人。下次外面受了闲气别回来找我,我可不伺候了!” 说到受了闲气,贾琏顿时又想起刚才被小蝌蚪冲锋打断的话头儿,他知道王熙凤素来聪明机警,便又问了一句。 “你帮我想想,大老爷究竟是为什么,忽然想起琮弟的出息来了?他还拿了银子,让人给琮弟添置新衣服。 又让我去给代儒大爷送礼,这不,给了我二十两银子,这可是更少有的事儿。平时不是替他自己办事儿,哪能见着他一文钱呢?” 代儒大爷就是贾代儒,贾家宗学族孰的总先生,到老没中举的老秀才,也是贾家代字辈里,为数不多的活着的选手了。 作为家族幼儿园兼小学兼初中的校长,安排自己孙子贾瑞当了教导主任,平日里靠着宗学里开的工资度日。 当然有些望子成龙的家长,也会在逢年过节的偶尔给贾代儒送点礼品,希望贾代儒能多管管自己孩子。 但那礼品也都有限,像贾赦这样一出手就是二十两的,着实十分惊人。考虑到贾赦和邢夫人平时的扣门儿,就更加惊人。 王熙凤呆呆地看着那二十两银子,忽然笑了,笑容中带着些许无奈和嘲讽,用手指点了贾琏的额头一下。 “大老爷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我问你,老太太喜欢宝玉,为什么喜欢?” 贾琏一愣,这个问题还真没考虑过。老太太喜欢大孙子,这不是太正常不过的事儿了吗? 王熙凤摇摇头:“老太太喜欢大孙子,那贾兰还是老太太嫡亲的重孙子呢,按理不该比宝玉更受宠?” 贾琏想了想:“宝玉含玉而诞,人人都说是吉兆,老太太必是因为这个,才喜欢宝玉多些。” 王熙凤点点头:“在老太太心里,觉得宝玉人品好,模样好,又有天生祥瑞,是贾府未来的希望。 二爷啊,这话你可能不爱听。你虽然是贾府这一代里最会办事儿的,可前程早就一眼看到头儿了。” 贾琏默然不语,他没走读书科举之路,而是早早帮助二叔贾政管家,琢磨世道人心,前程确实已经看到头儿了。 等宝玉长大,娶了妻子,自己和王熙凤必然要把荣国府的管家之权交回给宝玉夫妻,毕竟荣国府是贾政的产业。 等贾赦一蹬腿儿,自己稳稳袭个二等将军的爵位,最不济也是三等将军,然后继承贾赦的那个小院子。 自己和宝玉,将来就是贾赦和贾政的翻版。自己或许比贾赦上进规矩一些,然而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你是说,大老爷忽然让琮弟上进,又是买衣服又是给先生送礼的,是觉得琮儿有希望振兴咱们这一支?” 王熙凤摇头微笑:“单只是让二弟上进,犯不上拉扯上老太太,更不用把你叫去骂上一顿。 你想想,早不想,晚不想的,忽然这几天就想起这事儿来了,是为了什么呢?” 贾琏陷入沉思,早不想,晚不想,说明最近贾府有什么大的变化,贾府有什么大的变化呢? 王熙凤叹口气,又戳他一指头:“你呀,大老爷不是冲着老太太去的,他是冲着林姑娘去的。 老太太的心思,满府人都知道,将来定是要留下林姑娘在身边儿,亲上加亲的。 可你发现没有,林姑娘对宝玉,亲情或许有之,却并无青梅竹马的那种感觉。 琮弟年貌相当,同样也是嫡亲的孙子。整个府里,除了宝玉,也就剩一个琮弟配得上林姑娘了。” 贾琏目瞪口呆:“这……这不是异想天开吗?琮弟虽然只比宝玉小一岁,可老太太怎么可能同意?” 王熙凤摇摇头:“听起来是异想天开,可你仔细想想,就会发现大老爷这一手儿其实很高明。 除非将来老太太不想把林姑娘留下,否则除了宝玉,琮弟就是唯一的人选。否则还能有谁? 你倒是长子长孙,辈分也合适,可惜你年纪大不说,还娶了亲了,肯定是没戏了。 东府里的贾蔷差着辈儿呢,贾环是个庶出的,剩下的还能有谁?而且琮弟长得其实不差的。” 这倒是真的,从贾琏的面相上就能看出来,虽然贾赦长得一般,但贾琏和贾琮死去的母亲颜值很高。 贾琏此时也明白过来:“可是老太太不喜欢大老爷,她又那么喜欢林妹妹,贾琮即无爵位又无爵产,只怕大老爷是痴心妄想了。” 王熙凤已经拢完了头发,她把金钗插进头发,眯起眼睛,似是端详金钗歪不歪,又像是在端详着人的心思。 “痴心妄想吗?老太太不喜欢大老爷,可她很喜欢二爷你吧?也很喜欢我吧? 老太太是拎得清的人,不会把对大老爷的厌恶延续到孙子身上。琮弟是自己见外,才少去老太太屋里。 人有见面之情,老太太眼前就有宝玉,琮弟都不露面儿,老太太的心自然就淡了些。 若是琮弟读书上进,衣冠光鲜齐整,举止有度,老太太难道会不喜欢家里多一个好孙子? 至于你说的琮弟一无爵位,二无爵产,这句话可能才是大老爷真正的用心之处。 若是宝玉不争气,成了个混吃等死的,老太太未必就把所有的赌注都押在他一个人身上吧? 琮弟若真是出息了,成了贾家的希望,老太太又怎会让琮弟一无所有? 爵位是你的,爵产和林姑娘,总不能两样都归了没出息的宝玉吧,至少也得公平一点,你说对吗?” 贾琏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王熙凤,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震惊和疏远。 6978ae.lol。m.6978ae.lo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