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娇养手册》 第1章 第1章 建郕二十三年十二月初。 京城下了一场鹅毛大雪,白色的雪花笼罩了整座城池,本就是冬日寒意逼人,如今更是冷了几分。 这样的日子就连奢华皇宫也难掩冷清,虽说皇宫奢华,但也只是主子们的用度好些,那些宫女杂役每逢冬季日子便格外的难熬。 顾衿拢了拢身上的纯白色的披风,关上了窗户,身后的秋露极有眼色的递上了热茶。 “今年入冬的份例都发下去了吗?” “回殿下的话,瑶光殿的份例早早就发下去了,春雨姐姐亲自办的。” 顾衿满意的嗯了一声,春雨是她身边最得力的丫鬟,办事让人放心,她也就不再问了。 热茶入口,脾胃里传来阵阵暖意,她又想起了什么将茶杯递了回去:“昨儿个抓的那几个嚼舌根的太监招了吗?” 秋露面色一凝:“招了,说是碧梧宫王绶,王公公的手下。” “碧梧宫?”顾衿冷笑了一声:“本宫当是哪呢,一个荒废了的冷宫还这么不消停。” “走,备轿。” 碧梧宫先前是张德妃的宫殿,自从张家被抄后,张德妃也被赐死在宫中,碧梧宫荒废六年有余,里头的奴才有路子的早早就递了银钱换了主子,剩下的都是无处可去的。 轿撵刚到宫外,众人就听到宫门里一阵暴喝怒骂。 随着一声凄惨孱弱的尖叫声,一具衣衫褴褛遍布血痕的身子被扔出了大开着的宫门,直直的砸在了顾衿的轿撵前。 那落地的声音顾衿听着都疼,她撩起帘帐瞥了一眼前头堪称惨烈的景象:“就停这儿吧。” 秋露见此赶紧进门去高声唱道:“宜安公主驾到!” 这一声可把里头正要喊人将那半死不活的小太监抬回来动用私刑的王绶吓了一大跳。 宜安公主?! 那可是当今陛下最为宠爱的公主,她怎么会来碧梧宫这样偏僻荒凉的地方?! 纵是心有疑惑,王绶仍是想也不想的就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俯首贴在满是雪的地上。 地面冰冷入骨,王绶却一动都不敢动一下,生怕惹了那位高高在上深得帝宠的公主不快。 顾衿扶着冬雪的手下了轿撵,侧头看着不远处的那个俯卧在她轿撵前无声无息的人影。 那人周遭的雪都让他的血液染成了红色,身上鞭痕交错,映在皮肤大片的青紫上,依稀可见有些露出的部分已经肿胀发黑。 身上的宫服还能依稀看得出本来的面目,是一件灰蓝色的三等太监服,这宫里向来是捧高踩低,三等太监便是这宫里最微不足道的存在。 顾衿习惯性的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心下一哂,原来是个三等的小太监,难怪让人这么随意发落。 她的思绪一闪而过,正要转身去教训那不知天高地厚敢在主子背后嚼舌根的奴才,却倏然看见那小太监趴在雪上,冻的通红的手指时不时无意识的颤动一下。 那人侧着头躺在雪地里,凌乱打结的发丝间露出的一小片惨白的面容上眉头深深的蹙起,眉心凝着丝丝痛苦。 不知是不是对方浑身伤痕的样子太过悲惨,顾衿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头,转身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扯下自己身上的白色狐皮披风扔到了对方的身上。 宽大的披风将地上的人从头到脚都盖了进去。 宋声只觉得自己身上一暖,瞬间就将自己淹没在了一股好闻的花香中,又干净又温暖。 暖的几乎不像是在这阴森寒冷的宫中,也不像是在这漫天飞雪的季节里。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临死之前的幻觉,努力将快要冻僵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隙。 在模糊的视线中看见了一个白色的身影,和那发丝间缠绕着的一只坠着一抹红色的发钗。 鲜艳的大红色绸带垂在她的肩头,色彩浓烈而炽热。 王绶跪在雪里冻的整个身子都发麻了用眼角的余光看着这一幕,心里恨的咬牙。 宋声这个小贱人倒是命好,这才刚被上头选中就有宜安公主替他挡了这遭。 得了公主殿下青眼还愁以后不能飞黄腾达?只是苦了他了,要是上头问责起来他可就该遭殃了。 王绶面上赔着笑:“宜安公主怎么今儿个忽然想起来这碧梧宫了,这天寒地冻的,有什么要紧事儿您派人来知会一声不就行了,怎好让您亲自跑这一趟,若是冻着了可是奴才不懂事,奴才该死,该死。” 顾衿没有了御寒的披风还真觉得这寒风刺骨,难捱至极,当即脸色也差了几分,不欲和他废话:“既然知道该死那就去慎刑司赎罪吧。秋露!” 秋露立刻带人上前将他反剪了双手捆起来扔到了一旁。 “殿下恕罪!殿下恕罪!不知奴才哪里做错了,就算殿下要打要罚也该给个名头吧!奴才死不瞑目啊!!!”王绶被压在地上高声喊道。 顾衿恍若未闻,兀自揉了揉被震得不舒服的耳朵指了指地上不知死活的人冷声对着身后的冬雪道:“这是人证,给本宫带回去好好照看。” 顾衿话音刚落就看到那披风下的身子微微颤了颤,以为他受了伤挨不住地上的寒气,便挥了挥手,示意下人们快些将他抬到轿撵上去。 冬雪是明白自家公主的意思的,既然多吩咐了一句好好照看,那便是不希望这小太监有事了。 不知道这瘦骨嶙峋,看起来进气多出气少的小太监究竟是为什么忽然得了自家公主的青眼,公主竟然允许他坐那华贵的轿撵,那可是陛下怜惜公主身子不好亲赐的啊。 身后跟着的几个太监看到公主的手势立刻上前将那半死不活小太监抬了起来送上轿撵。 顾衿一双美目留意着那边的动静,见那人被抬上去后似乎有所察觉一般往轿撵的暖座里缩了缩身子,方才满意的回过身:“王公公好兴致,大冷天的在这雪地里管教下人,不过,既然王公公御下有方那不知为何前些日子本宫竟听见从这碧梧宫出去的两个奴才在背后乱嚼舌根呢?” 王绶早在顾衿说要留人证之时就知道大事不妙,此时一听嚼舌根几个字哪会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定是手下的人近来太高调不知道怎么言语间招惹了这尊大佛。 他忙连滚带爬地扑到顾衿脚下,连声讨饶,还没沾上顾衿的衣角就被顾衿身边的冬雪一脚踹开,后背重重的撞在了门柱子上。 陈旧的宫门发出吱呀的一声闷响,王绶痛的呲牙咧嘴。 顾衿却懒得理会,她说完那些话就扶着冬雪的手上了轿撵。 底下的太监不知是怎么放的人,那身形单薄的小太监被裹在披风里整个横在了座位上。 顾衿站在轿撵边,衡量了半晌终是没出声唤人,勉为其难的搭了个边坐下。 “回宫。” 一路行来,她愈发发现这人怕是伤得不轻,血液混着融化的雪水顺着洁白的披风蜿蜒而下,滴落到轿撵上。 一滴一滴,滴到第十滴的时候,顾衿终于忍不住了。 把披风掀开一角,看了看那小太监紧闭着的双眼和明显失血苍白的脸色,就连侵入骨髓的寒意也被心中的烦躁驱散。 她沉声吩咐道:“再走快点!爬的这么慢是想看着他死在本公主的轿撵上吗!” 这回速度果然是变快了许多,顾衿顺手拿了块帕子按在他腰侧皮肉翻卷的伤口上。 手下的肌肤猛的瑟缩了一下,似乎有些疼痛难忍,她下意识的手下缓了缓力道,按了许久,伤口处的血水才终于不再那么不要命的往下淌了。 一回到瑶光殿,就看到站在门口迎接的春雨。 春雨见她一袖子的血水大吃一惊赶过来一把扶住了她:“公主,怎么受伤了?” 入手只觉得手中一片冰凉,正要问,却见冬雪指挥着下人去轿撵上抬什么东西。 春雨定睛一看,惊的心跳都快了几分:“殿下您的披风……” 她压低了声音心疼道:“殿下您!您怎么将披风给了别人?您一向身子弱,怎么经得住这么冻?” 她将身上的兔绒披风解下来披在顾衿身上:“这是奴婢今日新穿的,不脏。殿下先披着,快随奴婢进屋里去吧。” 顾衿拢着灰色的兔绒披风,被冻的发白的小脸埋在灰扑扑的领子里,抬脚朝屋里走去。 就耽搁了一小会儿的功夫,她的手脚就冻的没有知觉了,屋子里燃着地龙,又摆了两个炭盆,顾衿拢着披风静坐了片刻终于缓了回来。 春雨端了清水过来替她擦手:“殿下,浴池已经备好了,奴婢伺候您沐浴更衣。” 暄帝照顾她身子骨弱,为了以示宠爱,特地命人在瑶光殿后殿修了一座浴池,无论春夏秋冬都有温度正好的热水供她使用。 顾衿靠在宽敞的玉石靠背上,春雨手法熟练的替她按揉着头部,她的手法是专门跟着太医院学过的,手法极好,不消片刻顾衿便觉得自己浑身放松了下来。 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揉了揉眉心。 目光落在一旁放着的发钗上,银色的桃花钗末端垂着的大红色绸带,颜色如血一般鲜艳,让她莫名的想起了轿撵上从白色披风滴落下来的血迹。 “碧梧宫的那个王绶是什么来头?” 春雨闻言一顿,小心翼翼的看着她的脸色:“殿下今日去了碧梧宫?” 顾衿一听就知此事有异:“没有。” “那就好,殿下可千万别去那种地方。”春雨心有余悸:“殿下有所不知,那碧梧宫是宫里出了名的脏,凡是进去的太监宫女没有一个能活着出来的,就算是死了,尸体也是……” 春雨猛然意识到自己多嘴了,连忙跪下请罪:“奴婢不是有意污了殿下的耳朵,奴婢该死。” 顾衿随意的把手搭在玉石的边缘,慵懒的眸子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漠:“无事,继续说。”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2章 第2章 碧梧宫自从沦落成冷宫之后就成了宫里那些颇有权势的老太监私下豢养娈童的地方,凡是宫外新收进来的长得好看的少年都难逃一劫。 宋声便是其中之一。 春雨的办事效率极高,不消一个时辰宋声自入宫以来的调遣记录就摆在了她的面前。 从他两年前入宫之时就被调入了碧梧宫一直到今天,没有出入宫记录,没有轮职记录,没有探亲记录。 仿佛这个人进了碧梧宫就人间蒸发了一般。 顾衿的手指落在文书上那行标注着他入宫信息的那行小字上,若有所思。 “人现在在哪?” “冬雪把他安排在了西院,已经传御医来瞧过了,就是状况不太好,正烧着呢。” 顾衿将一个暖手的炉子拢在袖中,起身道:“走,去西院看看。” 许是瑶光殿宫人们居住的地方距离主殿的距离太远,冬雪将那小太监安置在了更近一些的西院。 一进院子浓重的药味就扑面而来,顾衿皱了皱眉头,被呛的咳嗽了几声,春雨连忙替她顺了顺气,担忧道:“殿下。” 顾衿从袖中抽出一条帕子捂住口鼻,帕子上清冽的香气占据鼻息,她的周身霎时间舒服了许多,抬步往里面走去。 西院先前无人居住,如今临时收拾出来,也只是能勉强用着,顾衿的视线扫过木窗上单薄的窗纸又落在蜷缩在床上的人影上。 床上少年容貌精致,微启的唇瓣有些干枯苍白,脸上泛着潮红,额头上沁满了冷汗,神色不安,似乎是冷极了。 离得近了甚至还能听到对方牙齿打颤的声音,她皱了皱眉伸手往被子中一摸,果然一片冰凉。 屋中的炭盆透着暗淡的红光,不时发出炭火燃烧后的微弱的噼啪声,一缕暖意在寒冷的屋子中显得尤为渺小。 她面色不虞的看向春雨:“这炭盆是怎么回事?” 她看向床上神色痛苦,缩成一团的人:“还不快让人去把地龙烧起来。” 说完她皱了皱眉,不耐烦的改口道:“算了,去抬轿撵来,把人送到侧殿去。” “是。” 瑶光殿里的地龙是烧的最好的,屋里自然也是极暖和,至少将他安置好后就再也没听到过牙齿打颤的声音。 冬日里的大雪几天都融化不了,她索性也不出门,窝在榻上喝着春雨递来的药汤。 “今日林太医就该来为殿下看诊了,殿下可要好好休息,免得林太医唠叨您。”春雨一边为她捏着腿一边嘱咐道。 “他左右也不过是那么几句,本宫的身体左右就是这样了,他再说又能说出花来吗?”顾衿没骨头似的依在软垫上,满不在乎的样子。 春雨知道自家公主一向不喜欢听她说这些话,但她还是咬着牙硬着头皮劝道:“殿下可别再说这些丧气话了,眼看就要过年了殿下也能多沾沾喜气,依奴婢看今年殿下的身体已经比往年好上许多了。” “好了,好了,做出那副表情干嘛?像本宫快死了一样,算起来舅舅那边的信这几天就该到了吧?”顾衿熟练的转移着话题。 “奴婢记着呢,夏荷那边一直在盯着,一有主公的消息保管第一时间就给殿下送来。” “这些年宫里的人该清的也都清的差不多了,本宫性子懒,剩下的这几个就找个机会一块处理了吧。” 春雨恭敬的低头应是。 旁人都道自家殿下本是冷宫里一个毫无存在感的弃子,一朝翻身,不知道走了多大的好运,可只有她们这些身边人才清楚公主为了这一切到底付出了什么。 夏荷来送信时,正赶上林太医为公主复诊。 春雨拉着她在外间候着,小声问道:“这次的信怎么晚了几日?” 夏荷低声道:“南边遭了水灾,原先的路被淹了,信差绕了山路来耽搁了些时间。” 屋子里林间将手收了回来,从顾衿的手腕上取下帕子收到一旁,沉吟片刻道:“殿下近日可是着了凉?” 顾衿端茶的手微微顿了一下,掩饰一般的抿了一口茶水:“前些日子下雪,本宫出门的时候忘了带披风。” 林间叹了口气,直起身子看着她,目光中满是不赞同:“殿下,微臣先前特地嘱托您,冬日寒凉,要注意保暖。” 他一边说着,一边翻开药方册子,将之前的一页尽数划去,边写边道:“殿下总是这般不将微臣的话放在心上,您看,前一剂的药全都白吃了。微臣再给您开一副调理的方子,殿下若是再任性,微臣可就没有办法了。” 林间的语气很是无奈。 顾衿笑着去看他新写的方子,俨然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少叹气,叹气容易老。你看看你才多大年纪,天天在本宫面前说教,这么多年本宫的耳朵都被你给磨出茧子来了。” “殿下要是真听腻了微臣的话,那便多保重身体,也不枉微臣日日琢磨的这温养的药方。”林间道:“微臣唯愿殿下能身体安康,顺心如意。” “本宫看你也就会这两句,好了好了,本宫知道了。”顾衿真是怕了他了:“先前的事是个意外,往后本宫会多加注意,一定不辜负你这一番心血。” 顾衿喝了口茶:“对了,本宫这儿还有个受了伤的宫人,你既然来了就顺道帮他看看吧。” …… 侧殿里悄无声息,只有燃着的暖香时不时发出微弱的噼啪声。 被褥下的人安静的有些过分,若不是被子偶尔微弱的起伏,顾衿几乎都感觉不到对方的生命。 林间看着床上人苍白的脸色皱了皱眉,伸出手替他搭脉,面色越发的凝重起来。 半晌,他铺开药箱里的工具:“殿下先回避一下。微臣替他处理一下身上的伤口,或许能好的更快一些。” 顾衿点了点头,扶着春雨的手走了出去。 刚回到正殿,便听到春雨低声禀报:“殿下,信到了,可要传夏荷进来?” “嗯。”顾衿靠在榻上:“让她进来吧。” 信是用秘制的符号写成。 顾衿看着一堆蚂蚁爬似的符号面无表情的按了按额角,她最是讨厌解这密语,每每都看得她头疼。 信上须浮阳提到陛下的五十大寿,介时他会派使臣前来。顾衿看着纸上密密麻麻的军事部署和极为详尽的兵力调遣,仔细读了几遍,执笔沾墨回了一封信。 须国是顾国周边的附属小国,本是仰人鼻息处处受人掣肘,自从须浮阳继位后须国的国力才有所提升,处境逐渐好转。 当年须浮阳登基后派人找到她时她就知道须浮阳的出现是她唯一能够摆脱冷宫的机会,彼时她的母妃丽嫔须晴飔因受不了被打入冷宫而发疯自尽已经过世两年。 顾衿从往事中回过神来,检查了一遍信上的内容折起来封好。 眼中闪过一丝势在必得的光芒,她既已经堵上了全部,就不会再允许此事旁生枝节。 算算时间,也该差不多了。 如今的乾坤宫中可不太平,太医们进进出出,忙着为陛下诊脉,调方子,熬药。 陛下登基二十三年,时常头疼欲裂,几番折腾下来如今身体已是大不如前,太医们百般调查也没能查清病因,能做的不过就是尽量减少陛下的痛楚。 顾暄帝疲惫的躺在床上,皇后陈氏坐在一旁替他按揉着头部,手法十分熟练。 陛下这头疼的毛病也有了几年,她为了能留住陛下在她宫中也练就了一手按摩技巧。 果然不管陛下得了多少美人一个月里总有一半的时间留在她的凤宁宫里。 她膝下无子女,唯一一个孩子还是从已故的丽嫔那里过继来的宜安公主。 只可惜宜安过继来的时候已经八岁了。 虽然在她名下养了这么多年,可到底不是亲生的,和她并不亲近,她唯一的倚仗也就剩下皇上的宠爱了。 这时皇后身边的翠屏走了进来在皇后身边耳语了几句。 暄帝听见动静睁开了眼问道:“怎么了?” 皇后忙收了手,赔了一礼:“是宜安传话来,说是晚上想到凤宁宫来请安。” 暄帝听罢道:“也好,朕也很久没见过宜安了。让来喜去传一声,朕今日就去凤宁宫用膳。” “是。妾身今日再下厨做几样陛下爱吃的菜来,给陛下补补身子。” “还是皇后体贴,最得朕心。”暄帝满意的闭上了眼睛。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3章 第3章 顾衿到凤宁宫时,已经是傍晚了,宁和的宫殿里烛火明亮,春雨替她脱了披风。 屋子里的热气瞬间将她包围,倒是让人筋骨都舒展了开来。 殿中等待她的宫女们连忙行了一礼,齐声道:“奴婢给公主请安,公主殿下万安。” 顾衿示意她们平身,看向立在最前头的一个绿色衣衫的宫女熟稔道:“思燕,母后呢?” 名叫思燕的宫女为她奉了一盏热茶,脸上挂着笑回道:“早前娘娘去了乾坤宫,估摸着这会儿就该回来了,殿下先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奴婢去给殿下端些点心来。” 正说着,就听外边宫道上传来开路鞭的声音。 顾衿也笑道:“看来这点心倒是不必准备了。” 说罢她便站起身来。 顾暄帝携着皇后走进来时,就看到顾衿立在殿中乖巧请安。 他上前两步亲手将顾衿扶了起来:“宜安啊,你身子弱,朕不是免了你的礼吗?门口风大,快些进去罢。” “宜安多谢父皇体恤。” 顾衿柔弱行了一礼,端的是弱柳扶风,暄帝看在眼里,心中更加几分怜惜,伸出手拍了拍顾衿的手背:“你啊……” 顾衿低垂着的眼眸掠过那只覆在自己手背的手上,目光瞥见袖口的龙纹映上了几分暗色。 或许是晚膳上多用了几口酒,顾衿回到瑶光殿的时候看到安静立在那里的宋声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摇晃着搀着春雨的手往前走了两步,那张脸依旧还在,眉目低垂躬身站在她面前,唇齿轻启:“殿下……” 少年嗓音温柔勾人,让人不自觉的心尖一颤。 顾衿的视线落在少年纤细的脖颈间抿了抿唇。 “殿下……” 少年又往前行了半步,春雨倏然抬头盯着他目光里满是警告,正要出声,却被一旁的顾衿抬手阻止了。 “都退下。” 待宫门关闭,面前一直低着头的少年缓缓直起身来,顾衿这才看清那张脸。 少年唇瓣殷红,乌黑的头发散落在肩头衬得脸色雪白,眼睛是一双勾人的桃花眸,此时正楚楚可怜的看着她,神色柔媚至极。 “殿下喝醉了,可要奴才来伺候?”少年凑近她的耳边,话语间唇齿间的热气喷在她的脖颈处,带着些许暧昧的气息。 或许是见她久不答话,少年的胆子渐渐大了起来,一双手伸过来想要扶住她的胳膊。 顾衿被他扶住了手臂,隔着衣料,宋声手心的体温传了过来,微微发烫,想来是烧还没完全退去。 她偏过头打量了他半晌,眼中慢慢浮现出了一抹兴致:“可识字?” 宋声小心的扶着她的胳膊,支撑着她半个身子的力道:“从前学过一些。” “嗯。”顾衿沉吟片刻:“等伤养好了就去来喜那儿当差吧。” 瑶光殿管事太监来喜公公可是宫里的红人,不说这其他宫的下人,就算是乾坤宫里的那些小太监见了面也得称呼一声来喜哥哥,好言好语的供着。 顾衿这般安排算是直接给宋声提了品级,宋声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心中更是欢喜不已,只可惜他面上的功夫还浅,眼眸里透出的笑意让顾衿都不禁勾了一下唇角。 “多谢殿下厚爱,奴才明日便去。” 顾衿扶着他的手在软榻上坐下:“不急,先回去歇着吧,一会儿让太医来给你瞧瞧身子。” 宋声倏然抬头,太医……殿下竟然要为他请太医来。 他惊诧不已,对上顾衿看过来的目光才猛然发觉自己的失礼,心下一颤立即要跪下请罪。 “殿下……”请罪的话还没出口,就被顾衿出声打断。 “嗯。”她抿了口茶,懒懒的应了一声:“没什么事就退下吧。” 宋声拿不准她有没有生气,在原地僵硬着身子不敢离开,他垂下头跪着往前行了两步,又唤了一声殿下,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惶恐瑟缩。 伸手欲接住顾衿手中的杯盏,却被顾衿躲开。 宋声抿了抿唇,霎时间,那双湿漉漉的眸子就沾满了泪水:“殿下……是不是宋声做错了什么事,惹得殿下厌烦了?若是殿下生气,奴才打得也骂得,只求殿下不要赶奴才走。” 他好不容易从那个鬼地方爬了出来攀上了宜安公主这棵大树,怎么能功亏一篑为了这点小事就与公主殿下生出嫌隙。 顾衿举着杯子的手在空中顿了顿落在桌上,听闻这话,似有所悟的看了他一眼,眼眸含了几分笑意:“你现在也算是这瑶光殿里的人了,本宫怎么会赶你走呢?” 不急不缓的声音落入耳中,宋声心里的慌张奇异般的受到了安抚。 他的脸色微微回暖,嘴唇微动,嗫嚅道:“殿下……” 顾衿摆了摆手,示意他回去:“去吧,办差的事不着急,先把伤养好再说。” 宋声谢了恩后做梦般的回到了自己的偏殿里,在柔软的地毯上踱了两圈又突然停下,抬起手在自己的胳膊上狠狠的拧了一下,身上的疼痛提醒着他这不是一场梦。 他忽然将头埋进手心里片刻低低的笑了一声,再抬首眼尾已经染上了一抹妖冶红色,在烛火忽明忽暗的映照下魅惑撩人。 宜安公主…… 宋声的手指无意识的摩擦着方才扶过她的手心。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4章 第4章 年关将至,暄帝的头疼越来越厉害了,皇后顾不得上后宫的杂务,手头上的不少事情都分到了顾矜的头上,包括今年宫中最为重要的宫宴事宜,顾矜也渐渐忙碌起来。 这天顾矜刚处理完杂事回到瑶光殿就看到来喜正带着宋声往外走去,身后跟了十来个小太监捧着形状大小不一的盒子,看着像正要去别的宫里送东西。 远远的来喜看到顾矜连忙往这疾行几步行礼请安:“殿下万安。” 身后的宋声也跟着跪下,低眉敛目,顾矜隔着人看过去,只觉得他看起来显得单薄又乖巧。 只是不知道这份乖巧参杂了几分真几分假。 她的目光停留在宋声身上。 这一个多月来宋声跟着来喜办差,因着手段凌厉又背靠瑶光殿,宫里有不少老人都在他手上吃了苦头,在外已是名声初显,虽说差事办得利索,却也得罪了不少人,这些她都是知道的。 她搭着春雨的手缓缓走过去,看着面前低垂着头的少年,怎么看也与那些传闻相差甚远。 春雨见她迟迟没有出声,低声提醒道:“殿下。” 方才在外那般操心劳碌都没见殿下分过神,怎么这会儿忽然就发起呆来? 顾矜回过神轻咳了一声:“平身吧。” 她看向喜手上的方正锦盒问道:“这是要去哪?” “禀殿下,前几日飞羽阁那边差人送了两盒成色极好的南珠来,奴才这两日便从库房里寻了一件先前陛下赏下来的琉璃像做回礼。” 宫里规矩如此,逢年过节各个宫里互相送年礼,底下的下人们也都趁着这些时候往上攀关系搭人情。瑶光殿这些迎来送往的事情一直是来喜亲自去办。 来喜说着就示意宋声将礼单递过来给她过目。 顾矜还没开口,就见一双素白的手捧着一份墨绿织锦纹路的礼单呈到了眼前,一截如玉的手腕在蓝色的内侍服里映衬的愈发白皙纤弱。 拒绝的话就那么卡在了喉咙里。 随手拿过册子看了看,来喜是瑶光殿的老人,这些小事怎么会办不好,礼册果然是一目了然,上面的名字和数字记录的十分工整清晰。 她只粗略地翻看几眼便满意道:“这些你自个看着办就是,本宫不过是随口问一句罢了。” “你们且先去罢,本宫也不耽搁你们办差了。” 来喜道了声是,带着宋声行过礼往园子外行去, 顾矜看着两人的背影思索片刻:“飞羽阁如今住的是谁?” 春雨一边扶着她往回走一边道:“飞羽阁先前住的是芳嫔,去年陛下发落了芳贵人后飞羽殿就被贤妃要走了,现下是静姝公主的寝宫。” 静姝公主顾缇是贤妃所生,排行第二,算起来她还得称呼一声二皇姐。 贤妃早年间很是得宠,就连皇后也得避其锋芒,连带着顾缇也被养成了一个娇纵跋扈任性妄为的性子,从前得意时没少来找顾矜的麻烦。 顾矜抱着手炉,漫不经心的拨弄着上头坠着的珠子,这位皇姐平日里可是眼高于顶,怎的突然来给她的瑶光殿送东西了?是察觉到了什么,还是收到了什么消息? 她转过头对着春雨吩咐道:“回头把乾坤宫里的人都过一遍。这屋子一旧,就什么蛇虫鼠蚁都出来了,若是不仔细些,怎么能得长久?” 春雨心领神会,低声应道:“是。” 顾矜心情不错的伸出手,指了指不远处开得正艳的梅花:“那花儿开的不错,回头叫几个人摘些往各处都摆一摆,眼看要过年了,咱们宫里总得添些喜气才是。” 春雨笑道:“奴婢省得,前些日子秋露她们出去采买,带回来不少好看的玩意儿,奴婢想着那些东西过年的时候再往屋子头里摆,殿下若是喜欢,奴婢回去就摆上。” 顾矜拢了拢披风笑道:“倒也不必这么着急,近日杂事多,等得了空闲再将这瑶光殿上上下下都好好收拾一番就是。” 她抬头看了看明亮的天色,目光中似有微光浮动,神色中染上一抹松懈的倦意,满意道:“今日回来的早,还能小憩一会儿。” 本以为忙碌多日,能得闲片刻,可奈何天公不作美,顾矜刚睡下半个时辰就听到屋外有人叩门。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5章 第5章 叩门的声音三声轻一声重,是春雨她们的常用暗号。 春雨向来有分寸,此时喊醒她必然是出大事了,她立刻从朦胧的睡意中清醒,匆匆披了一件外袍将门打开。 门外春雨的神色中带着一丝焦急,见了她急忙压低了声音禀报:“殿下,那边来人说宋声冒犯了二公主方才被扣压在慎刑司了。” 顾衿闻言眉头皱起,显然是动了气。 凭着这些年殿下在宫中的地位,瑶光殿的人可是从没有人敢动的,飞羽阁这一遭可算是将瑶光殿给得罪透了。 春雨心中不免心生不忿,也不知道那二殿下搭错了哪根筋偏偏要来招惹自家殿下,那宋声可是殿下近来十分看重的,这要是把人给伤着了,殿下还不知道该怎么心疼呢。 “来喜呢?” “来喜公公怕出事便跟着宋声去了,左右有来喜公公在,那些人也不敢怎么样。”春雨动作麻利的替她更好衣。 瑶光殿距离偏僻荒凉的慎刑司路程不算近,可是瑶光殿的奴才们愣是半炷香的时间都没用上,殿下的步辇就稳稳的落在了慎刑司的门前。 守门的公公还没来的及通报一声,就见一抹雪白从眼前飘过,带起的风竟让他觉得周身分外的寒凉。 还没回过神,就被飞速赶上的两个侍卫按在了地上堵住了嘴。 暗红的大门敞开,空气中满是腐败的气息,几排沾着血污的木架摞在院子里,靠着墙边几个硕大的木桶中血水里浸泡着还没来得及清洗的刑具。 这样一幅刚上过刑的惨状,院子中却空落落的没见到半个人影。 顾衿的视线停留在地上的一处干涸的血迹上,神色莫名。 春雨见状下意识的上前挡住了顾衿的视线,冬雪则是迅速的带人跑到里面去寻宋声和来喜。 “殿下……” 春雨总觉得现在的殿下周身的气息十分可怕,但又说不清是为何。 “嗯?” 顾衿忽然被人挡住,抬眸看了春雨一眼,懒懒的应了一声,似是疑问。 “殿下,咱们还是不要往里进了,冬雪已经带人进去搜了。” 殿下要是执意进去,倘若……倘若宋声……那可就不妙了。 顾衿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你何时也跟那些小宫女似的学会这些婆婆妈妈了?” 顾衿抬步绕开:“你要是不想去就回瑶光殿等着。” “哎!殿下!”春雨急忙跟上:“奴婢错了,还请殿下恕罪。” 顾衿连眼神都没分给她一下,兀自迈过门槛道:“方才冬雪跑去哪里了?” 跟在身后的春雨彻底郁闷了,果然在殿下的眼中宋声才是最重要的。 “奴婢看着是往后边去了。” 春雨一边说着一边连忙上前带路,一路上不知是巧合还是人为,她们连一个人影都没看见。 慎刑司虽偏僻,但地方却很大,里里外外一共有四个院落,顾衿带来的人手早已经分散各自去寻找了,她扶着春雨的手走了一会儿看着面前的岔路停下了脚步,随手指了个方向道:“你去那边。” “这……这怎么行?奴婢得跟着殿下您。”春雨一看两边的小路登时就不安起来。 “殿下,奴婢陪您一条一条的走。” “分开走,快。”顾衿轻描淡写的收回了搭在春雨胳膊上的手。 快?难道让殿下这么不顾安危的原因竟然就是为了快点找到宋声? 最终迫于殿下的威压,春雨不得不同意了她的提议。 顾衿踩着一阶一阶青石往右手边的园子走去,临近一处石墙转弯时,她敏锐的捕捉到了一丝极为微弱的闷哼。 声音和脑海中的记忆奇异的重叠在了一起,让顾衿几乎瞬间就辨认出来,那是宋声的声音。 她转过头,盯着身旁墙砖的缝隙。 密不透风的地下牢房中,宋声无力的垂着头,一副粗重的铁链环过他的身体将他吊在架子上,上面尖锐的铁刺将衣物和皮肉穿透,血迹蜿蜒流下,染红了古老破旧的木制刑架。 顾缇饶有兴趣的看着他:“早就听说本宫的好妹妹近来收了个美人儿,宠爱有加,啧啧,这么一看还真是名不虚传啊。” 她仰头大笑了两声又狠狠盯住了对方:“可惜你的命不够好,她顾衿再怎么宠你,你如今还不是落在了本宫的手上。偷窃罪,单凭这一条,她顾衿敢来救你吗?” 宋声身上的重量完全压在那些铁链上,剧烈的疼痛使他说不出话来,他只能本能的吸着气,拼命忍受着这刺入骨髓的痛楚。 这会儿听到顾缇的话,心里如同数九寒冬被人兜头泼下了一盆凉水。 今日本是和来喜公公一起来飞羽阁送回礼,忽然就被二公主的人扣下,说他偷了公主的发簪,来喜公公和其他人一并看押在了飞羽阁,而他则是被人绑到了这里。 宋声有些溃散的思绪被从心底里生出的惧意清退,他浑身止不住的开始发冷,这偷窃罪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殿下怕是都不会放在心上。 更何况那是二殿下啊,殿下怎么会为了身份如此低贱的他去开罪二殿下,又怎么会……来救他呢…… 难道他好不容易爬出了那个火坑,今天又要死在这里了吗? 宋声低垂着的掩盖在杂乱黑发下的目光慢慢暗淡了下去,如同天空中骤然滑落的流星,失去了光芒。 顾缇似乎并没有打算给他思考的机会,玉手一挥,吊着宋声的铁链猛然绷紧,铁刺寸寸入骨,在血肉中穿行,宋声忍耐不住的闷哼出声,眼睛里充满了恐惧。 顾缇欣赏着宋声惊惧的神情,半晌接过一旁宫女手中的刑具,语气似乎有些迫不及待:“不要着急,这才刚开始……” “是吗?” 光线昏暗的暗室里传来了一道略显清冷的声音。 “是……”顾缇话未出口,猛然转身:“顾衿?!!!” “你竟然来了?!” “怎么?我的到来让你很意外吗?”顾衿漫不经心的走进这间血腥气味明显的屋子,看到一旁木架上的惨状时,顾衿的眉心狠狠的一跳,宽大袖袍下的指尖都无意识的颤了一下。 片刻后她唇角勾起了一抹玩味笑容:“二姐。” 短短两个字让她念的缓慢而危险似乎下一瞬间便会将顾缇敲骨剥髓一般,让顾缇不自觉的开始汗毛倒立。 “你……你想干什么?本宫可告诉你,是他偷盗本宫发饰在先……” 顾衿袖间匕首出窍,寒光乍现:“这把匕首是父皇去年赏赐给本宫的,听闻此刀削铁如泥,是件不可多得的宝物。二皇姐要不要试试?” 陛下亲赐,宫中可以佩戴兵刃的也就只有顾衿了。 顾衿这是在提醒她什么?顾缇不甘心的握紧了拳头,却偏偏不能对这个病秧子做出些什么,姣好的面容都扭曲了,形如厉鬼。 宋声自从听到顾衿的声音便失神的抬头看着她,这会儿看到她看过来才后知后觉的感知到身上铁链牵扯的疼痛。 可那颗原本惊惧不安的心却像是忽然被安抚了一样。 他看着顾衿向他走来。 顾衿走到他的面前看了看缠绕在他身上的铁链,手中匕首一挥,银白色的刀刃掠过一丝微光,转瞬即逝,随即传来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嵌入血肉的链子噼里啪啦的连带着失去支撑的宋声一起落下,顾衿一手拿刀,一手将向她倾倒的人接了个满怀。 饶是她刻意缓了力道,宋声还是疼得忍不住惨叫出声。 似乎方才可以忍受的疼痛,现在都忽然变得忍受不了了一般。 门外春雨终于赶到,她本就离殿下不远,这会儿赶过来正巧撞见殿下揽住宋声的一幕,春雨看着殿下染满片片血迹的衣裙,都有些不确定这还是不是她那个裙摆沾了些雪就皱着眉要更衣的殿下了。 顾衿被他那一声凄惨的痛呼吓了一跳,侧过头看向依在她脖颈处的脑袋:“很疼吗?” 没等宋声答话她又道:“忍一忍,林间马上就到了。” 怀中人没有回答,顾衿耐心的等了许久,久到她还以为对方不会再出声时,宋声嘶哑的声音才从耳边传来:“殿……下……我没有……” 怀中人似乎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继续说道:“没偷……” 顾衿一手抱着他,一手将手中的刀收回袖中抚了抚他单薄的后背:“嗯。我知道。” “我知道。” 怀里的人蓦然放松了力道,昏迷了过去。 “如何?” 林间收起手中的纱布挑了挑眉:“真是难得,怎么不见殿下对自己的身体也如此挂念?” 顾衿现在门边,手中还捧着一杯热茶,听见林间的冷嘲热讽难得的顿了顿:“说正事。” 林间收了那副玩笑的德行,正色道:“前胸和双手的手腕伤的最重,好好休养差不多得一个月。” 顾衿颔首。 “饮食上清淡些,伤处少碰,不能沾水,这瓶药膏留给殿下,记得一日三次换药。” “知道了。” 林间见她答应的痛快忍不住侧目,感慨道:“若是殿下在自己的事情上也能这么配合,微臣就不用如此操心了。” 只可惜林间这话说出来注定是得不到怜惜的了,若是以往顾衿心情好的时候说不定还会赏脸搭句话,现在的顾衿显然没有什么心情,连眼神也没有分给他一个。 林间知趣的噤了声。 顾衿抿了一口茶,将杯子放到桌上,绕步床边看着脸色苍白陷入昏迷的宋声若有所思:“本以为本宫的命就已经够差的了,没想到还有比本宫命更差的,你说本宫要不要让他去合安寺拜一拜?” 林间:“……” 宋声醒来时已经是傍晚,屋中安静的燃着一只烛火,光晕映在桌上圈出一小片暖黄色的光芒,身上的伤口也已经被妥善包扎好了。 他动了动手脚,身上的锦被一角滑落到地上。 正在守夜的小太监听到响动急急从外间跑了进来,见他醒了连忙上前阻止他起身的动作:“宋公公,您快躺好,殿下嘱咐过让您安心养伤,有什么事儿吩咐小的就行了。” 小太监将屋中剩余的灯全都点亮,宋声不适的闭了闭眼睛:“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一开口声音微哑,倒是比之前好了些。 “已经是酉时了。”那小太监回道:“公公稍等,容奴才先去给殿下禀报一声。” 宋声的心没来由的慌了一下,想要叫住对方却已经晚了,他抬手理了理耳边凌乱的发丝,呆呆的躺在床上,看着熟悉的屋顶,这里是瑶光殿的侧殿。 当初他伤好之后就搬去了后院,本以为不会再有机会…… 宋声抿了抿唇,长长的睫毛敛下眼中的情绪,在脸上投下了一小片阴影。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6章 第6章 顾衿来的时候正看到这副景象,她走到床边熟练的伸手摸了摸对方的额头,林间走前曾交代过,若是发了烧就要即刻差人叫她,若是没有就无大碍。 幸好入手是一片温凉,她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没有发烧就好。 熟悉的香味涌入鼻息,一片光滑细腻的皮肤贴在自己的额头上,宋声的睫毛颤了颤睁开了眼睛,僵着身体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嗫嚅道:“殿下……”。 顾衿低下头,只觉得在这片光影之下的宋声倒颇有几分话本里病美人的姿态。 她按住想要起身的宋声:“好好休养,本宫准你养到伤好,往后就不必跟着来喜了。” 这句话一出,宋声的脸上那一丝不知所措的窘迫也不见了,整个人都霎时间惊慌了起来,不住的挣扎着想要起身:“殿下,殿下,殿下怎么罚奴才都行,千万别赶奴才走,奴才知罪,奴才知罪。” 挣扎的力道之大,顾衿差点脱手,听他这么胡言乱语一通才算是明白过来。 “本宫什么时候说要赶你走了?”顾衿按着他胳膊上完好的地方:“只是让你好好养伤而已。” 她看着少年明显不安的模样,莫名的对他解释了一句:“本宫喜欢听书,往后你就来正殿替本宫念书罢。” 殿下竟肯让他近身伺候! 宋声猛地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连宫中不能随意直视主子面容的规矩都忘了,神色中满是不敢相信:“真的吗?” 顾衿生的好看,不笑的时候是清冷疏离,此时带着丝笑意一眼看去就如同坠入四月春风中,拂的他心头痒痒的。 “怎么?不愿意?” 闻言,宋声的眼睛一亮。 他几乎控制不住脸上的笑意,连声谢恩:“多谢殿下厚爱,奴才必定不负所托,奴才今日就可以……” “好了,你好好养伤,什么时候伤好了,什么时候再来。”顾衿不容置疑的下了结论。 这么一番争讨下来宋声苍白的脸色也因为激动的缘故染上了一层红晕,整个人看着倒是比原先有气色的多,也顺眼的多。 顾衿看见他唇上的干裂,转头向门外吩咐道:“上茶。” 春雨连忙应声而进。 温热的茶水入口,缓解了嗓子的干痒,宋声靠在床头,目光一眨不眨的盯着顾衿的袖口。 指尖无意识的握紧了茶杯,温热的热度顺着茶杯上细密的花纹传到他的手心里,他近乎贪恋的盯着那白色衣袍上绣着的点点银色的花朵,目光中盛满了自己也未曾发觉的温柔宁和。 顾衿抿了一口茶,余光轻易地捕捉到了那抹目光,唇角不禁沾染了些许笑意,受伤了倒是比平常更加诚实。 先前碧梧宫的事,王绶只说宋声是上边选中了的,至于这个人是谁他却也没见过。 如今飞羽阁也来插手。 凭她对顾缇的了解,她是绝对不会像这样忽然就针对起宋声来,还如此大费周章的给他按了个偷盗的罪名。 将宋声押到慎刑司里行刑,难道真的只是看不惯他得宠? 顾衿本不欲管这皇宫里的腌臜事,当初在碧梧宫里也就带走了一个宋声。 如今看来是不得不管了。 “殿下。” 正思索着就听到宋声唤她,顾衿抬眼看去,宋声仍旧是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到一片黑黑的发顶。 两年圈禁应当是不好过的,可是这头发丝却还是柔滑如丝,看不出半点曾经受虐的痕迹。 顾衿的眼神从那片发顶移开,慢声道:“怎么了?” 宋声耳边泛起微微的红色:“听闻殿下身边伺候的人夜里要在外间替殿下守夜。” 顾衿想了想,以前似乎是有这么一条规矩,不过在瑶光殿中从来没有用过。 “等奴才去殿下身边伺候的时候,便让奴才守着吧。” 顾衿的脸上难得的浮现出了一丝意外。 宋声说完心里就一直忐忑不安,他低着头等了几息还是没听到应声,就在他忍不住失落之时,耳边传来了熟悉温和的声音。 “本宫准了。” 顾衿补充道:“不过要等你伤好之后才行。” 话音刚落就对上了宋声那双盛满笑意眼眸。 …… 真是好哄。 “殿下,这是这段时间接触碧梧宫的人员名录。”春雨将纸递给顾衿。 “那王绶不知得了哪位贵人相助,竟给从慎刑司里放出来了。”春雨忿忿道:“现下他回了碧梧宫,不知还要做出多少……” “春雨。”顾衿淡淡的看了她一眼,随后看着手里的记录。 半个月来能查到的人里,一个叫朱介的人名字出现的次数最多,一共去了两次。 “十二月初五……”顾衿沉吟片刻:“是带宋声回来的前一天吧。” “回殿下,正是。”春雨回道:“不仅如此,这位朱公公还正巧是飞羽阁的掌事太监。” “有意思。”顾衿若有所思的盯着手上薄薄一张名录,上面除了朱介还有两个送饭菜的小太监和一个内务府的杂役。 “找人盯着他们几个,最好是什么时间,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都要记下来。” “让飞羽阁的人警醒些,本宫也要知道顾缇的行踪。” “是。” 顾衿将手中的纸收到一旁,转了话题:“父皇最近日子不好过吧。” “陛下的头痛更严重了,连太医院都没有办法,听闻陛下昨日还发了火,御书房的东西被砸了不少呢。”春雨替她将手边凉了的茶水换掉。 “父皇这头痛也有些时日了,如此折磨,有些脾气也是应当的,也不知道这苦要吃到什么时候。”顾衿抿了口茶水,茶色清亮,入口芳香,一品便知是今年刚进贡来的上上品。 春雨又为她添了一些道:“陛下吉人天相,这病自然不会太久。” 正说着,门外的秋露通报道:“殿下,侧殿伺候的小福子有急事禀报。” “让他进来。” 小福子急急的扑到了顾衿面前行了个礼道:“殿下,宋公公发热了。” 这也是顾衿特地交代的,若是宋声发烧一定第一时间就来禀报。 还是发烧了。 顾衿倒是不意外,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秋露去请林间,春雨不用她吩咐就去准备凉水和手巾了。 宋声的额头间全是冷汗,屋子里的地龙也烧的正旺,还是止不住的发抖喊冷。 “去烧两个炭盆。”顾衿将他的被子往上拉了拉,将身上的狐裘披风脱下,本想盖在被子外面,结果无意间伸手一摸,被子里早已被冷汗浸湿。 差小福子替他换了衣服被褥后,才将披风盖了上去。 狐裘轻软保暖,就这么盖在被子上也不怕会压到他。 炭盆烧的正旺,温度迅速的升高,饶是顾衿都觉得这屋里实在是热。 她将一块帕子浸了凉水拧干,搭在宋声滚烫的额头上,不消片刻那冰凉的帕子就变得温热起来。 顾衿看着床上人脸上泛着的不正常的红晕拧了拧眉:“林间怎么还没来?” 春雨无奈道:“殿下,太医院到咱们这瑶光殿一去一回最快也要半柱香。” 说着她将一张新打湿的帕子递给顾衿。 或许是顾衿的手沾上了帕子上的凉意,收回的时候被宋声抬起的手一把牵住。 顾衿眉心一跳,滚烫的温度瞬间顺着血液传遍全身,她神色微凝,却没有将手抽出来。 春雨见状悄声退了出去,殿下喜欢什么,做什么,她们也要配合才是。 顾衿眼中透出一丝探究,低下头凑近那看起来已经烧傻了的人,轻声唤道:“宋声?” “宋声?” 喊了两三声不见回应,她又试着挣了下手腕,惹得宋声蹙眉呓语了一声。 她索性不再挣动,靠在床边养神休息。 现在的时辰着实晚了些,早就过了她平日里休息的时间,最近更有宫务要忙,劳心劳力,若是病了又要被林间拖着唠叨许久。 顾衿闭目时想,这林太医可是难缠的很。 小憩了许久才听到门外春雨通报的声音:“殿下,林太医到了。” 林间进门时还在大口喘息,一副快要不行的模样。 顾衿嫌弃的抬眼看了看他:“怎么这么几步路就累成了这样?” 林间只顾着仓促的行了一礼,听到这话,眼神充满了对她的控诉:“殿下。” “行了,不必多礼。快过来看看,他发烧了。”顾衿说着还好心的往旁边挪了挪给他留出了一个地方。 林间这才看到她身侧被挡住的宋声,顿时愣住了。 一番看诊下来,林间替他换了一遍伤口处的药膏。 又提笔沾墨开了一副药方递给顾衿:“这副药还请殿下差人配好,服下后天亮前若是烧退就没事了。” 纸子上写的几样都是常见的草药,在瑶光殿的库房里就有现成的。 顾衿瞥了一眼方子,交到春雨的手里。 “秋露,去备一床床榻来。” “是,殿下。” 林间听了狐疑的看过来,顾衿靠在床上闲适的调整了一下脖颈的位置:“既然要天亮才能脱险,那就劳烦林太医在这侧殿安置一夜,有什么事儿也省的再跑一趟了。” 林间噎住了一瞬,半晌才道:“……殿下对手下还真是体贴。 顾衿淡然颔首:“那是自然。”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7章 第7章 林间收拾着桌上的药箱,见顾衿仍旧是那副靠在床上休息的样子,以为她是在担心,忍不住道:“殿下,您不必如此担忧,有微臣在定能让他安然无恙。” 顾衿闭目养神眼皮都没抬一下:“嗯,本宫知道。” “那您……” 顾衿睁开眼看见林间一脸难色,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的样子挑了挑眉:“本宫什么?” 她瞥了一眼手腕上换药时被她扯开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搭上来的那只手,微微颔首道:“本宫再在这儿歇一会儿,你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盯着本宫做甚?” “……”林间无奈的叹了口气,行了一礼告罪:“殿下恕罪,是微臣僭越了。” 室内又恢复了一片寂静,顾衿安静的靠在床边感受着手腕上滚烫的温度。 门外春雨熬药的味道从门窗缝隙飘了进来,带着一缕若有若无的苦味缠绕在鼻尖,顾衿向来闻惯了这个味道,此时竟觉得有些莫名的安心。 待春雨把药送进来时,顾衿已是昏昏欲睡。 春雨将药递给林间,心疼的扶住顾衿:“殿下,左右这里有林太医看着,奴才扶您回去歇息吧。” 她懒懒的应了一声,坐起身,原本松松搭在腕上的指尖被她这么一挣就滑落到了锦被中。 顾衿转过身去搭春雨的手,未曾看见床上昏睡的人眉目间骤然闪过的痛苦之色。 第二日一早,顾衿刚用早膳,就听到侧殿传来了一声巨响,她顾不得手里的药汤,急急赶了过去。 推门只见一脸茫然还没来得及从地上爬起来的林间和一旁倒在地上的桌子,桌上的物什碎了一地。 顾衿的目光迅速捕捉到缩在床帐里的那抹人影。 她示意春雨将林间搀扶出去,自己绕过地上的狼藉走到床帐前。 宋声只着一身单薄的白色里衣,侧坐在床上,还保持着之前攻击的姿势,眉宇间尽是还未褪尽的不安。 “殿下……” 宋声的嘴唇翕动,脸色惨白,唇瓣因失血显露出衰败的气息。 “嗯。” 顾衿见他这副样子刻意缓了缓声音,低声问道:“梦到什么了?” 宋声闻言只定定地看着她,一双柔媚的桃花眸里残存的满是惊恐的余烬。 他下意识的抬手扯住了顾衿的衣袖。 顾衿这才发现他的手抖的厉害。 她伸出手揽过宋声,将他圈入自己怀中。 宋声本就以一副半跪着的姿势撑在床上,被顾衿的力道一带,整个人立时保持不住平衡,一头栽倒在她肩上,被她抱了个满怀。 宋声整个人都僵住了,甚至连脸上的惊讶的表情都来不及掩饰。 顾衿将他拥入怀中,抚了抚他单薄的后背,轻声道:“别怕,梦里的事情做不得真的。” 如此抚了几下之后,她感觉到怀里人不再紧绷发抖,缓缓的收了手,却被宋声紧紧的抓住了另一边的袖口。 “殿下……”宋声微微嘶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殿下……” 宋声将头抵在顾衿的颈窝处,声音小的微乎其微:“宋声能一直跟在殿下的身边吗?” “嗯。”顾衿的侧脸能清楚的感受到他的发丝拂过:“本宫准你一直跟在本宫身边。” 宋声的唇角微微扬起,却在下一秒迅速坠落。 他的嘴唇开合着,却没有发出声音。 无论什么时候都能吗?无论他做了什么都能吗? 二月的天气依旧寒冷,京城里又下了场大雪。 顾衿裹着厚厚的披风站在院子里,周围尽是白茫茫的一片,仿佛要与天地融为一色。 她闭上眼睛,只过了片刻,耳边就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殿下,天气寒冷,奴才扶您回去吧。” 宋声低着头站在一旁,双手还捧着那只顾衿怎么劝也不肯拿的手炉。 顾衿侧头看了他一眼,宫中的规矩倒是做的周全,她对着如洗的天空眯了眯眼睛,有些惋惜。 最终还是抵不过宋声的请求,任由他将她带了回去。 回到正殿看见夏荷早已等候在门外,没等顾衿发话,一旁的宋俯便弯下身行了一礼告退。 待宋声走远后,夏荷才对她行礼道:“殿下。” “进去说。” 须国地处南境,自从须浮阳继位后逐渐成为了顾暄帝的眼中沙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 顾衿的手中便是一份南境的战报,上述须军在南境发起兵变,已经攻下一城,欲从樑城北上。 她看了看信上的日期,是三日之前,按照顾国驿站的速度,这份战报要再迟一日才能送到顾暄帝的手中。 须浮阳既然想要出其不意,就不会让消息传开,不出意外的话现在樑城已经封城了,那驿使必然已经化作了花肥。 她从信封的夹缝里翻出一张纸条,看过后冷笑一声。 随手就丢到了一旁燃着的蜡烛上,烛芯猝然被剐蹭了一下发出一阵嘶啦声,又迅速恢复了常态。 顾衿看着燃尽的纸片消失在空气里转头对夏荷吩咐道:“可以动手了。” 她的目光里透着一层刺骨的凉意:“利索些。” “奴婢明白。” 偌大的正殿中只剩下顾衿一人。 她缓缓起身走到架子旁,正中的琉璃花瓶里插着一束今早刚折的梅枝。 鲜艳的红色花瓣上还缀着精心洒上去的露水。 顾衿伸手拿出那开的最艳的,纤长的手指将它慢慢的一寸寸的折断。 红色的汁液顺着指尖流下。 她漠然的将手中的残花扔在地上,再也未看一眼。 侧殿的回廊处,宋声远远的站在廊柱下看着夏荷从门里走出,又看向她身后那扇关闭的殿门。 “宋公公?宋公公?”一旁的小福子见他出神忍不住出声提醒道。 思绪被人打断。 宋声脸色一沉,循声看去。 小福子被那阴沉的目光看得心里一惊,连忙低下头。 …… “殿下,这力道如何?” 宋声手下轻重适度的替顾衿揉捏着肩膀,手法熟练,一看便知是专门学过的手艺。 自从来喜被调到内务府后,瑶光殿掌事的位置就空了出来,宋声的殷勤也献得越来越勤了。 顾衿心中对他的想法心知肚明,面上却装作不知,不急不缓的逗弄着对方。 逗了几日,宋声已经显而易见的着急起来,再逗可就要逗过头了。 “不错。”顾衿懒懒的敷衍了一声。 就在宋声开始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许久没练动作生疏了的时候,耳边传来顾衿的问话:“账册整理的怎么样了?” “奴才都按照殿下的要求整理好了,库房的册子也重新誊写了一遍,奴才这就去拿给殿下过目。”说着就要起身去拿。 顾衿堪堪将搭在肩头的手指按下。 宋声不解的停下了动作:“殿下?” “来喜不在,这段时间倒是辛苦你了。” 宋声心中一动,跪在她的身侧,恭顺的垂下头道:“殿下是信任奴才,奴才才能有幸能替殿下分忧,这句辛苦奴才是万万不敢当的,若是殿下用得,奴才愿为殿下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顾衿在宫中数年,这种翻来覆去的套话不知道听过几百遍。 偏偏从宋声说的恳切,目光中满是认真和专注,似乎他真的愿意为她肝脑涂地一般。 顾衿勾唇看了看他,因着当差的缘故,宋声的头发被尽数束在发冠里,露出了纤细白皙的脖颈,从侧面看去依稀能看到对方垂下的睫毛在轻轻的颤动,脆弱又无辜。 她倾了倾身用指尖勾起他的下巴,满意的看着对方顷刻间变红的耳垂:“肝脑涂地倒是不用,本宫就只劳烦阿声替本宫管理这瑶光殿,不知阿声可愿意?” 宋声闻言直直的愣在了原地,既被那声阿声喊得心跳一滞,也被她话里的意思震惊,一时间连从顾衿手中解救出自己的下巴都忘了。 顾衿眼神中闪过一丝戏谑,指腹揉捏着对方细腻的皮肤,很快就将那如白玉似的下巴蹭出了一抹红痕。 宋声呆滞了半晌才磕磕绊绊的开口:“殿下……您的意思是……” “本宫想命你做这瑶光殿的掌事。” …… 宋声走出正殿的时候还是懵的,整个人如同走在棉花上一样,有一种轻飘飘的不真实感。 他不敢相信这样的好事就这么轻易的落在了自己身上。 一路上走的魂不守舍,连小福子什么时候站到了跟前都不知道。 “宋公公……”小福子本想行礼,一抬眼看到宋声下巴上那抹鲜艳的红痕,惊讶道:“宋公公,您下巴上是怎么了?” 下巴? 宋声抬手用帕子擦了擦,感觉到一丝疼痛。 脑海中瞬间闪过方才顾衿凑到他面前的唤他阿声样子,脸上似被火烧过一样,神色间掠过一丝微妙的不自然。 他掩饰般的理了理衣角,淡然道:“方才不小心蹭到了。” 小福子看着他泛红的脸色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奴才还要去给殿下取衣服,宋公公您脸上这印子还是找太医院开个药方吧,万一留疤可就不好了。”毕竟这么好看的一张脸,要是毁了多么可惜。 小福子心中想着,却没把话说出来。 他看着殿下就很喜欢宋公公这副容貌,每每宋公公出现,殿下的目光总是第一时间就落到宋公公的身上。 宋声却敏锐的捕捉到他话里的信息:“取衣服?” 小福子道:“内务府昨儿差人来说殿下订的衣服做好了,今日没见人来送,春雨姐姐就差小的去取一趟。” “你不用去了,我去。”宋声将用过了的帕子往他怀里一扔,快步离去。 “啊?……”小福子抱着帕子:“这……”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8章 第8章 之前跟着来喜办差时宋声来过几次内务府,也算是熟门熟路。 守门的虽然面生,但看到他身上那袭崭新的深蓝色太监服又听说他是瑶光殿的也没敢为难他,还替他指了路。 一旁撒扫园子的小太监照规矩向他行礼,宋声略一点头,脚步走的飞快,只想快点去为殿下拿到衣服,却猛然听到身后那小太监压抑兴奋的声音。 “哎!那是瑶光殿的宋公公,听说仗着脸蛋好看得了宜安公主的青眼,硬生生的把来喜公公给挤走了。” 宋声眸光微闪,脚步一转,将身形隐在一颗树后。 守门的小太监道:“可我怎么听说来喜公公是自请调职到内务府的?” 那撒扫的小太监脸上都透着得意:“这你就有所不知,那宋公公手段可是出了名的,若不是他暗中搞鬼,来喜公公能放着好端端的瑶光殿掌事不当跑来咱们这儿受苦吗?” “他才进瑶光殿多久身上就换上了那深蓝色的袍子,也就是宜安公主受他蒙蔽,才会如此倚重他。” “你别看他现在得意,等宜安公主知道他的真面目后,这宫里哪儿还会有他的立足之地。” 他看着自己身上灰扑扑的半旧太监服,笑容中带着几分明目张胆的恶毒。 宋声敛下眼中翻涌着的情绪,转身往园子里走去。 …… 内务府数百米开外的荒林里。 一株梅树忽然重重一震,树上的花瓣顿时如下雨般漫天飘散。 宋声站在这飘渺的花雨中,一片血红的花瓣沾在他的眼尾,更添几分妖冶。 树下被砸的七荤八素的小太监挣扎着想要爬起身,捆住的手脚却一次又一次让他栽倒在地上。 背部的剧痛让他心里生出了无尽的恐惧。 他痛哭流涕的求饶着:“宋公公,宋大人,宋大人求您饶了我吧,饶了我吧,小的再也不敢乱嚼舌根了!再也不敢了!求您高抬贵手饶了小的吧!” 宋声神色漠然,极有兴致的听着他不断的讨饶,忏悔。 听到他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话时,显然是失去了当一个听众的耐心。 他慢条斯理的走到对方的身边,将剩下的麻绳塞进对方的嘴里,然后一脚狠狠的踩上了对方的腿骨。 骨头断裂的声音传入耳中,宋声故技重施,废了他另一条腿。 小太监早已疼得晕死过去。 宋声冷眼看着地上姿态扭曲的躯体,仿佛在看一个死物一般,黑色的织金纹靴缓缓踏上了那还在微微跳动的脖颈…… 回到瑶光殿时,时间已经有些晚了。 宋声心里微慌,捧着从内务府拿回来的衣物盒子就往侧殿赶去。 他方才去了那种地方,身上难免沾了些味道。若是让殿下闻到,对他起了疑心,可是得不偿失。 谁料怕什么来什么。 刚走到院子中,就看到顾衿立在正殿门口,雪白披风上的织锦纹饰在阳光下一闪一闪,亮的他眼睛发疼。 见到他来,顾衿向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宋声只得改了脚下的方向,认命的向她走去。 “去哪了?”顾衿看他这副风尘仆仆的样子不禁好奇道:“手里拿的是什么?” 宋声的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 他本是刻意站的远一些,听到问话不得不上前几步将盒子捧到胸前,呈给顾衿看:“听小福子说殿下的衣服在内务府奴才便自作主张给拿回来了。” 顾衿经他这么一说才想起这回事,她伸手欲打开盒子,却被宋声躲过。 “殿下,内务府路途甚远,这盒子被奴才放到地上弄脏了。”宋声的声音带着一丝微弱的颤抖,似乎是担忧会因此受到责罚。 顾衿敏锐的从他的声音中察觉出与以往的不同。 她目光落在盒盖五彩斑斓的孔雀图上,意味不明的重复道:“弄脏了?” “是……”宋声垂着眸子应道。 本以为依着殿下爱干净的性子是不会再想碰这盒子了,没想到殿下就这么将自己的手按在了盒子上。 盖子打开,是一袭水青色的素纹锦裙,上面缀着几颗不甚明显的泥土。 顾衿瞥了一眼仍旧低着头的宋声,不动声色的伸手抚过那衣襟上粘着的沙土,指尖缠绕上一丝微弱血腥的气息。 “你方才说你去了哪里?” 宋声的心猛然一沉。 …… 正殿中,顾衿坐在案前一只手撑着头,发丝从肩膀滑落,她看着地上跪着的宋声挑眉不语。 宋声抿了抿唇,忽然跪行几步到顾衿的身边,语气难掩焦急:“殿下,奴才路上走的累了就将盒子放到了地上,再拿的时候却一不小心将那盒子碰翻了,奴才该死,将殿下的衣服弄脏了,殿下给奴才一些时间,奴才一定赔给殿下一件新的。” 一番话勉强可以说是自圆其说,顾衿眸中多了几分兴趣:“是吗?” 此时的宋声已是心慌意乱,他实在是怕极了顾衿知道他做的那些事情,怕顾衿从此就不让他近身伺候,怕她就此疏远了他。 顾衿的这句话便如同导火索一般点燃了他的所有的不安。 他焦急的抬眸唤道:“殿下,殿下……殿下相信奴才,奴才真的没做对不起您的事情,奴才自入宫以来,殿下是唯一一个待奴才好的人,奴才珍惜都来不及又怎么会骗您呢。” 宋声说着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砸落,眼尾鼻尖都泛起委屈的红色,看上去好不可怜。 这一哭倒是把顾衿吓了一跳,她本来也没想将他如何,只是气他到处乱跑还对她说谎,故意板着脸吓一吓他罢了。 如今看来还真是一点也不经吓,娇气的要命。 她伸出手想要扶他起来,宋声却定定的跪在原地扯住了她袖口,刚哭过的嗓音微微嘶哑,他轻声唤道:“殿下……” “嗯。” “殿下……” “嗯。” 他小心的抬头看着顾衿的脸色,却被顾衿捏住了下巴。 顾衿抬起他的脸,用手擦了擦他脸上残留的泪珠道:“别哭了,本宫相信你了。快起来,去沐浴更衣,本宫还等着听你念书呢。” 宋声这才乖顺的起身去了侧殿,顾衿盯着自己的指尖看了片刻,向门外唤道:“春雨。” …… 宋声走进来时,顾衿正拿着一本兵法,见到他来就随手将书扔到了他的怀里。 自己寻了一个舒适的位置靠着:“上回念到第几篇了?接着念吧。” 宋声道了声是,将书翻开,找到上次念的那一页开始读了起来。 自从跟着殿下后,每日为殿下念书已经成了习惯,兵法经文诗词歌赋制诰章表均有涉猎。 不懂之处殿下便会点拨一二,数日下来受益匪浅。 顾衿看着坐在一旁垂眸认真念书的宋声,神色若有所思。 她原是没想到眼前这个逗一逗都会吓得翻过去的小兔子背地里做事竟会是那样一副心狠手辣的模样。 想到他方才怕极了她的样子,更觉得有趣。 她就这么支着头看了他许久,一边听一边在心中忍不住揣测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会让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或许是上回顾衿的忽然出现打草惊蛇,这么长的时间里碧梧宫一直都很小心谨慎,再也没露出一点把柄。 春雨来报的时候,顾衿只是不深不浅的嗯了一身,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不过有一件事情很是奇怪。”春雨道:“那王绶昨夜里带着几个小太监将碧梧宫上下全部搜查了一番,似乎是丢了什么东西。” “找着了吗?” “没有。”春雨摇了摇头:“昨日盯梢的人说那王绶神色很是慌张,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顾衿颔首,若她猜的没错,应当不是丢了什么东西,而是多了一些不该出现的东西。 她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小兔子生气的时候也会咬人啊…… 顾衿敲了敲一旁摆着的厚厚一摞文书:“洗春宴的事情也准备的差不多了,你抽空去皇后那儿禀报一声,把这些东西也一并带过去。” 算算日子也差不多快到了。 往常宫里的宴会不管大小顾衿一向都是称病不去的,不过这回的洗春宴皇后交给她来办,还是不可避免的要去露个面。 “是。”春雨应道。 …… 自从当上瑶光殿的掌事,宋声的日子就忙碌了起来,掌事太监有自己的房间,按照规矩他应当是搬去来喜从前的那间去,可是殿下没提他便也故作不知,依旧住在侧殿里。 宋声坐在屋子中,正抬手按揉这眉心,几声叩门声传来,小福子在门外道:“宋公公,殿下请您过去一趟。” “知道了。” 他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衣袍,又对着镜子将发冠摆正,这才出门去见顾衿。 正殿弥漫着一股好闻的花香味,顾衿见他进来,目光中闪过一丝惊艳,紫色更衬他眉目间那几分无意间流露出的勾人魅惑,无端的生出几分风情。 她叹道:“还是这紫色衣裳适合你。” 宋声本不觉得身上的这件与从前有何不同,但被顾衿这么一说,他也觉得正是如此。 心中隐秘的角落里似有花朵绽放,连带着面上都多了几分笑意。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9章 第9章 碧梧宫的大火来的突然,被人发现时火势已经蔓延到了碧梧宫各个角落,直到凌晨才堪堪将火扑灭。 宫里开始严加搜查,瑶光殿也不例外,顾衿得知便让宋声去处理此事。 秋露捧来水果,看到站在窗边的顾衿,连忙拿了披风替她披上:“殿下,春雨姐姐有事出去了,让奴婢来侍候殿下。” 顾衿侧头应了一声。 昨夜碧梧宫大火她的线人来报说是在现场看见了宋声,她便让春雨连夜去处理此事了。 她看着窗外的天空,想到宋声,忽而勾了勾唇。 这么快就动手了,还真是出乎她的意料。 …… 此时飞羽阁的中,顾缇刚用完点心,纤纤玉手往前一搭,却落了空。 她眉头狠狠一拧:“朱介!” 见对方一副大梦初醒赶上来的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抬手便赏了了耳光:“好你个奴才,本宫早就发现了,你这差事越办越不上心了,说!是不是看着本宫和母妃失宠便生了心思想要攀高枝了?” 朱介连忙趴在地上请罪:“殿下明查啊!奴才是万万不敢啊!奴才跟了殿下这么多年,对殿下是忠心不二,殿下让奴才往东奴才绝不会往西,奴才怎么可能有别的心思呢!” 顾缇被他这么一说,心气儿倒是顺了不少。 她就着宫女端来的盆子洗了手,慢条斯理的拿着干巾擦拭着:“朱介,本宫待你如何你心里也有数,你可别忘了,先前若不是你求着本宫出手对付那瑶光殿的小奴才,本宫也不会招惹了顾衿那个疯女人,害的本宫和母妃日子愈发难过。” 她神色中满是阴冷不甘,仿佛一条盘踞在树上等待进攻的毒蛇,冷冷的吐着信子:“本宫总会将这一件一件从她身上统统讨回来!” 朱介连冷汗落下都不敢动一下,俯首跪在地上道是。 比起殿下讨不讨得回公道他更关心这次碧梧宫的大火。 不知道是谁在背后下的手,竟让那碧梧宫里无一幸存。 回到自己的耳房后,朱介心中恐慌的厉害,他拼命的思索着,脑海中却一闪过宋声的身影。 不可能! 不可能!他怎么能有这种手段,一定是宜安公主在背后帮他。 朱介肥肉横行的脸上透出一种怪异的扭曲,他铺开一张纸,埋首写了起来。 瑶光殿内。 顾衿坐在上首看着底下的人,眼中是深不见底的寒意。 “朱掌事可是稀客啊。”她将手边的茶杯放下,一声清脆的响声:“来本宫这瑶光殿有何贵干?” 这老东西,她还没去找他算账,他倒是先找来了。 顾衿抱着手臂,颇有兴致的想要看看他想耍什么花招。 朱介老老实实的行了个大礼,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举到头顶:“殿下,奴才往日里多有不是,得罪了殿下,奴才心里真是悔恨万分,夜不能寐。但事关殿下安危,奴才还是斗胆请殿下先看看奴才手里的这封信再与奴才算账也不迟。” 顾衿下颌轻抬,秋露将信呈了上来。 她指尖夹过信,三两下拆开。 看到信上的内容时,原本漫不经心的神色却忽然有几分认真起来。 上面一条条都是宋声的罪行,有在碧梧宫里的也有在别处的。 顾衿一目十行的扫下去,光这信里所描述的宋声还真可以说是无恶不作,是个十足的奸佞小人。 她扬了扬手被拆开的信:“朱掌事,解释一下吧。” 朱介被冬雪压着跪在了地上,他咬了咬牙开口道:“殿下,奴才信上所说句句属实,那新上任的宋掌事,他绝非善类啊!” 朱介跪在地上:“据奴才所知,两年前宋掌事刚进碧梧宫……” 顾衿忽然打断了他的话:“他是怎么进的碧梧宫?” 这种暗地里的交易从来都不会有纸面上的记录,更何况这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了,更是查无可查。 她想知道当初是谁将宋声绑走的,背后又有多少人在参与这件事情。 朱介不知道眼前这尊大佛到底知道了多少,支支吾吾的不肯说实话。 顾衿轻描淡写道:“朱掌事,想好了再说。”她的手落在一旁的信纸上:“本宫知道你的家人都在贤妃手上,若是让本宫满意,本宫倒是可以考虑让你们在宫外团聚。” 这话里的意思就很明显了,朱介几乎是瞬间便动了心。 他顿时号啕大哭着感念顾衿的恩德,在顾衿面色不虞时飞快地收了声势。 “殿下有所不知,那碧梧宫……” 宋声回来时日暮刚落,顾衿却不在宫里。他叫来小福子一问才知顾衿下午就出去了直到现在也没回来。 “白天有谁来过?” 小福子想了想道:“白日里小的看见朱掌事来过。” “朱掌事?你说的可是飞羽阁的掌事朱介?” “正是。” 宋声心中顿涌现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他皱了皱眉头挥手让小福子退下。 在无人的正殿踱了几圈,宋声心里忽然生出一种空落落的感觉,指尖无意识的收紧又放开。 他抿了抿唇,转身踏出了殿门。 一个时辰后,宋声黑着脸回到瑶光殿前,守门的小太监见了都纷纷低下头去。 宋声寒声问道:“殿下还没回来吗?” 守门的小太监摇了摇头。 该死!那朱介到底对殿下说了什么! 殿下以往常去的地方都找了个遍,还是不见人影。 宋声手指攥紧,眉目间闪过一丝戾气。 正当他按耐不住要去飞羽阁问个清楚时,身后远远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宋声。” 宋声猛地将头转过去,入目是顾衿发间那一如既往的大红色绸带,炽热的颜色瞬间将他的心神占据。 宋声眉目间的那抹凶狠瞬间就消散无踪。 顾衿扶着冬雪的手走过去:“怎么干站在门外?” 宋声目光有些缓慢的从发间移到她的眼睛,四目相对。 片刻,顾衿听到少年有些委屈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殿下去了哪里?害的奴才好找。” 她有一瞬间的失笑,温声问道:“等了多久?” 在对方抿唇低头时却忽然凑近,看到宋声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往后倒时,又坏心的伸手勾住他的腰。 宋声失去重心的瞬间惊诧的抓住她的衣袖,回过神来,脸色瞬间变得通红,连带着耳朵都似乎是要滴血了一般,眼神飘忽不定,就是不肯看她。 害羞的样子真是可爱极了。 顾衿将他扶正:“本宫方才去给母后请安,在那边用了晚膳,所以才回来的晚了些。” “让阿声担心了。” 宋声呆呆的应了一声,仍旧无意识的将身体的大半的重量靠在她的手臂上。 顾衿环着他的腰往自己的身边带了带:“今日差事办得可还顺利?” 宋声离得她极近,甚至能闻到她发间的花香,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腰际,手指落到了顾衿的手上,掌心传来暖暖的温度,他不知所措的垂下眼睫,抿了抿唇:“殿下放心,奴才已经办妥了。” 顾衿抬头看了看还未完全暗下来的天色,忽然来了兴致:“走吧,带你去个地方。” 望月楼上空无一人,顾衿随手将灯笼挂在一旁:“这皇宫里最高的地方就是这里了。” 望月楼虽然是宫里最高的楼阁,却荒废已久,地方又靠近冷宫,十分偏僻,如今更是荒无人烟。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越过皇宫的围墙能看到不远处的街市灯火通明。 宋声顺着顾衿的视线看过去,漆黑的瞳孔里隐隐映上了光亮,久久不能挪开视线。 一旁的春雨将点心和酒摆到了桌上后就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诺大的望月楼上只余下顾衿和宋声两人。 顾衿拢了拢披风指着桌上的酒壶笑道:“以前喝过酒吗?” 她边说边拿起杯子斟了两杯酒,宋声看着面前推过来的酒杯微微皱了皱眉头,劝道:“殿下,您身子不好,还是不要贪杯……” 话音未落,就见顾衿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一双眸子亮晶晶的看着他,像天上的繁星,又似人间的灯火。 宋声被眼前的景象晃了神,鬼使神差的端起酒杯,学着顾衿的样子一饮而尽。 顾衿回过头看着天上的月亮缓缓道:“本宫小时候最喜欢趁着晚上从冷宫里偷偷跑出来。” “那时候夜路漆黑,本宫也没有灯笼,一路能摔七八个跟头,但本宫还是每天都来。” 她笑了笑:“就算出来一整晚母妃也不会发现,本宫后来就所幸趁着天没亮的时候再偷偷跑回去。” 她一边说一边将酒斟满,抬手碰了一下宋声的杯子。 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与这夜晚的凉风很是相配。 几杯酒下肚,宋声的话也多了起来,连往日的奴才也不自称了,拉着顾衿的衣袖似乎是有说不完道不尽的委屈。 顾衿的袖子被他死死的攥在手里。 少年声音温软,尾音被拖得很长,似乎是在撒娇:“殿下……那么粗的棍子,打在身上,一下子就打断了。” 顾衿低下头手掌抚着少年侧边的脖颈:“疼不疼?” 宋声仰起头,眼尾带着红意,黑润的眸子湿漉漉的看着她,半晌才小声的说了一句:“疼。” 宋声只觉得眼前的画面忽然翻转起来,再回神时,整个人都被顾衿圈在了怀里。 “殿下……” “嗯?” “好多人抓我。” “为什么抓你?”顾衿用另一只没被他抓着的手给自己斟了杯酒。 烈酒入喉,分外苦涩。 “因为……因为要把我抓回楼里,娘亲死了,他们要抓我去接……接客人赚钱。” “后来我就跑……跑到宫里来。”宋声的声音忽然哽咽了起来。 顾衿伸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阿声,不要说了。” 宋声却固执的拉下她的手,忽而神色认真的凑到她的面前:“殿下不要挨着奴才太近……”宋声说着泪水就顺着眼尾落了下来:“奴才……唔……” 哽咽的声音戛然而止。 宋声的眼睛猝然睁大,浸满了惊讶。 唇瓣的触感十分柔软,与他带着些粉嫩的脸颊一般,让人忍不住的喜欢。 顾衿似乎是不满对方的出神,牙齿轻咬,宋声顿时吃痛,唇瓣微微张开却给了她趁虚而入的机会。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10章 第10章 瑶光殿内,顾衿将醉的不省人事的宋声放在床上,坐在一旁看了他许久。 脑海中忽然就浮现出白日里朱介说的话:“宋掌事生的最漂亮,宫里好几个位高权重的老人都抢着想要他,往常这碧梧宫里送出去的人,都是竖着出去横着回来,只是这宋掌事倒是硬气,无论被怎么折磨,都能吊着一口气活着被送回来,每每伤养好了又被送出去。” 顾衿执起他的手,上回被铁链刺伤的伤疤还没好全。 手心里的结痂摸起来又麻又硌。 一点一点的暗红色血痂遍布了少年白皙的手掌上,她顺着结痂撩起衣袖,手里的手掌忽然瑟缩躲闪了一下。 宋声低低的呓语了一声:“殿下。” 顾衿抬头看去,床上的人仍在昏睡,眉心微蹙着,有些不安的模样。 她按住他的手,不给他往回缩的机会,袖子撩开皮肤上大片被锁链勒出来尚未痊愈的青紫和密密麻麻的红色缠绕在一起,手腕处的一片伤疤交错,在白皙的皮肤上更显得狰狞。 顾衿用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腕,片刻后站起身行至门口。 春雨正守在门外,见她开门,便行礼道:“殿下。” “去侧殿将上回林间开的药膏拿来。” 春雨瞥了一眼里面,立刻就明白了顾衿的意思,不过片刻就将药膏拿了过来,还差几个小太监端来了洗漱的热水。 顾衿刚回到床边,就见宋声跌跌撞撞的撑起身子凑了过来,神色间有几分焦急:“殿下……” 温热的掌心抓住了她的手腕,而后宋声便重心不稳的砸在了她的怀里,眼睛茫然的睁着,看了她半晌忽然对着她撒起娇来:“殿下,别走。” “殿下,别走……” “别走……” 顾衿被他挣的头疼,她伸手按住他胡乱挣动的手臂,俯下身,语气莫名带了几分凶巴巴的警告意味:“不许动了。” 宋声仰着头眼角眉梢都沾着醉意,整个人像一只被蒸熟了的水蜜桃,他呆呆的看着殿下的脸在面前忽然放大,抿了抿唇,手臂忽然环上了她的脖颈。 顾衿只觉得眼前的景象一花,宋声柔软温热的唇瓣就贴上了她的唇上。 心跳不可抑制的加速,面前黑润的眸子里映着她惊诧的神色。 下一瞬,那双好看眸子便微微合上,两行泪珠顺着脸颊掉落,柔软的唇瓣擦着她的下颌落空。 宋声的头垂在她的颈边,两只手死死的勾在她的身上,小声呜咽着。 寂静的房间里满是吸气的声音。 渐渐哭声愈发的放纵起来,似乎要将那些刻入灵魂的伤痛全都哭尽一般。 顾衿的耳边尽是少年委屈的哭声,搅得她的心都乱了。 她将手放在怀里哭的昏天暗地的人的后背上轻轻抚了抚,侧过头看他被泪水浸湿了的鬓角。 耳边传来宋声嘶哑又绵软的声音:“不……许走……” 她叹了口气,忍不住想道,这只小兔子怎么能这么又凶又娇气。 片刻,宋声听到耳边熟悉的声音说道:“嗯,不走。” 终于放心的任自己陷入黑暗之中。 …… 宋声醒来是已是日上三竿。 他看到外面的天色大亮,猛然从床上坐起,却在看到一旁看书的顾衿时又顿时停住。 他不确定的换了一声:“殿下?” 出口嗓音沙哑,如同石子从粗糙的地面划过。 殿下……殿下怎么在他的床上? 头依旧一阵阵的发疼,思绪迟钝的厉害,脑海中隐约有昨天的画面闪过。 顾衿抬眼看到宋声用那种茫然失措的神色看着她,无奈的将手里的书收了起来,将手边早已备好的茶水递了过去。 她看着对方一饮而尽后握着杯子手都不知该放在哪的模样,勾了勾唇:“头可还疼?” 宋声摇了摇头,犹豫着开口道:“殿下……殿下怎么在这?” 却见顾衿忽然幽幽的叹了口气:“昨夜不知道是谁整个人都挂在本宫的身上,说什么都不肯让本宫走。” 顾衿看着他愣住的神色,坏心的添了一把火:“还哭着让本宫抱他。” 宋声的脸色唰的一下就红透了。 眼前顾衿的脸忽然凑近,唇瓣被人用指腹划过,带起一阵苏麻的颤栗,顾衿偏头凑近他的耳边:“阿声的唇真软,本宫甚是喜欢。” 昨夜那个温热缠绵的吻不可抑制的浮现在眼前,宋声嗓子忽然像是生锈了一般,发干的厉害,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房间里的气温不断的升高,等到宋声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手指握上顾衿放在他唇瓣上的指尖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时,门外忽然传来几声敲门声:“殿下,林太医到了。” 顾衿的思绪瞬间被勾走,对外面吩咐道:“让他等一会儿,本宫这就过去。” 闻言,宋声原本红透的脸色忽然白了白,眼角眉梢的羞涩也尽数被敛了下去。 下颌被人勾起,顾衿捏了捏他那有些黯然失色的脸颊,只以为他又头疼了:“今日不必当值了,等会儿让小福子把醒酒汤送来,喝了再睡一会儿。” 眼前人神色稍霁,乖顺的应了一声。 正殿中宁静而又安然,炉中的熏香升起丝丝缕缕的青烟,顾衿一边撑着头一边看着林间皱着眉头活像一个老古板的夫子一般替自己把脉。 “殿下又去吹了冷风?”林间声音温和,面色如常,看起来没有任何不妥,但顾衿心里最是清楚不过,他表现的越是平常,实际上就越是生气。 若是像往常那样一副唠唠叨叨的样子,反而还好。 顾衿无奈的叹了口气,有些心虚的抿了口桌上放着的药茶,入口苦涩的草药味让她猛然蹙起眉头。 林间看了她一眼,慢条斯理的将桌上的药箱收拾起来:“微臣这养身的药茶,殿下往后每日都要喝。” 她支着头歪在椅子上:“如果本宫不喝呢?” 林间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他温声道:“若是殿下不喝,往后看诊也不必来找微臣了。” 她挑了挑眉,脾气还真大。 说起来林间的年纪也不大,却总是做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 若不是相识多年,看他这副温和浅笑的样子还真是猜不到他已经生气了。 她拦住林间要走的步伐:“别生气啊,林大太医,本宫一定每天都喝,绝对不会忘的。” 林间停下步子:“殿下上回也是这么说的,还不是转身就将微臣说的话抛到脑后了。” 他说罢,似乎很是无奈:“殿下总是不将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虽说最近几年殿下的身体已经比早前好多了,但也不能掉以轻心。” “林间。”顾衿沉吟了片刻:“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啰嗦?” …… 近些日子顾暄帝的状况越来越差,连朝政都无力理会。 淮王顾缜受命代理朝政,朝中渐渐人心浮动,开始悄悄的站队,须浮阳趁机在边境作乱,拿下几座重镇。 她心里清楚这只是须浮阳计划的开始。 她看着面前的棋盘,将手里的黑子落下,原本混乱的局势瞬间清晰起来。 不过三日,诚王战死的消息就传回了京城。 朝臣们这才发觉一只潜伏着的凶猛的猎豹已经咬上了自己的大腿,顾缜当即下令出兵南境。 消息传到瑶光殿的时候,顾衿正披着一件外袍站在窗边。 听到春雨来报,她淡淡的挑了下眉头,叹息道:“本宫这位皇兄也算得上是忠义之士。” 她将手伸到窗外,感受着那冰凉的空气,正有花瓣飘下,落在那白皙的手心里,颜色鲜红。 “只可惜,生在了帝王家。” 言语间颇有几分惋惜。 诚王死的惨烈。 须浮阳挥兵攻入南境,直逼诚王的封地鄀城,鄀城与外界的联系早已被切断。 诚王被围困在城中率兵苦战,终是不敌。 听到须浮阳下令将他的头颅斩下挂于城门上示众时,顾衿皱了皱眉头,神色中闪过隐晦的厌恶。 这么多年,他做事还是这样不留余地,她漠然的盯着手上单薄的花瓣,将手缓缓握紧,不过这样也好,也省了她大费周章替他扬名。 诚王骁勇善战,曾立下赫赫战功。在顾国百姓心中威望极高,手下更是培养出了无数将领。 顾衿神色淡淡的看着手心里破碎的花瓣。 只怕她这舅舅往后的日子不会太平了。 她将手上的花瓣洗干净,兀自坐到桌边沏茶,手中茶壶倾斜,茶香溢满室内。 她的指尖点上那日未下完的棋盘,上面的每一颗棋子都在按照她预定的方向走向它们该有的结局。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11章 第11章 洗春宴在皇后的懿旨下如期而至。 根据往年的惯例应是顾暄帝携皇后前去参与祭祀仪式,今年稍有不同,皇帝病重,皇后侍疾,民间威望最高的淮王又在外征战,代替宗室参与民间祭祀的人就只剩下了出身中宫的顾衿和其他几位公主。 皇后担忧她一向体弱,又在随行名单上加了数位太医。 顾衿倒是没什么异议,只是在上报人员名录的时候随手将其中的某个太医换成了林间。 “殿下,咱们这次出去有要事在身。”春雨盯着瑶光殿随行名录上宋声的名字皱了皱眉头:“有宋掌事在不太方便行事。” 平日里殿下跟宋掌事关系如何好也就算了,毕竟只要不影响殿下的计划怎么做都全凭着殿下的喜好来。 可是这次…… “宋掌事毕竟不是我们的人。” 顾衿用笔虚点了点纸上宋声的名字:“很快就是了。” 她抬头:“按计划行事,他就交给本宫亲自来带。” “殿下就这么相信宋掌事?万一他……” “他不会的。”顾衿勾了勾唇:“本宫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这些事今后不必再提。” 她凝着纸上“宋声”两个字,脑海里出现的却是他醉酒后吵着扑上来的景象。 那只小兔子那般黏着她,想来是不会舍得做伤害她的事情罢。 指尖轻触上干涸的墨色。 还真是让人期待呢。 祭祀所在的合安寺距离京城不算近,仪式设置在中午,早上天还没亮,一行人便从皇宫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顾衿带着宋声乘坐一辆车,春雨随着宫侍乘另外一辆。 马车是专门经过改良的,车厢十分宽敞舒适,上面精心铺了软垫,宋声显然是第一次乘坐马车,虽然已经尽力控制住自己的好奇心,十分小心的偷偷打量着,但还是被顾衿尽收眼底。 她忍住唇边的笑意,轻咳了一声。 就见宋声立马受惊似的坐直了身子,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的膝盖。 宋声还以为殿下有事要吩咐,兀自等了半天也没听到声音,疑惑的抬眼看去,却见顾衿一脸笑意的看着他,顿时明白自己刚才的小动作被殿下发现了。 他低低的垂下了头,瞬间连耳尖都漫上了诱人的红色。 腰腹间忽然多出了一只手,宋声低低的惊呼了一声,人就从靠车门的角落里被顾衿带到了身边。 两人挨得极近,宋声的脸色已经红透了,脖颈处的皮肤也成了粉红色,微动身子想要挪回去时,耳边顾衿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 “坐那么远不怕摔出门去吗?马儿跑的这么快,摔下去可是会没命的。” 气息拂过耳尖,宋声的心里也跟着颤了颤,根本没来得及分辨对方说了什么。 于是顾衿便看到宋声慢了三拍才僵着身子往她身边缩了缩,似乎终于反应过来,被她话里的意思吓到。 她唇边笑意更甚,环着他的手不松不紧的搭在他的腰间:“别担心,本宫会护着你的。” 路途遥远,她便将头靠在宋声的颈窝处闭目养神,鼻尖是淡淡的松木香气,这味道甚是熟悉,她半梦半醒间想起来好像就是上回她随手赏给他的那块香料。 既然这么喜欢用她送的东西,等回去的时候她就再挑一些给他好了。 意识逐渐滑入黑暗。 宋声听着耳边传来的呼吸声变得均匀起来时,才敢微微动了动脖颈,一缕发丝顺着他的动作落到了胸前。 他小心的侧头看着顾衿的睡颜,有心拿一旁的披风替她盖上。 他记得之前林太医说过,殿下身上有旧疾,不能吹凉风。 刚将披风,搭在顾衿的后背上,手腕就蓦然被人抓住,他心脏顿时跳的飞快,只以为是他动作太大将殿下给吵醒了。 顾衿眼睛都没有睁开,按住他的手腕,顺势将他压在了软榻上。 宋声惊讶的张大了嘴却不敢发出声音,只在被顾衿压在身下时闷哼了一声。 顾衿在他的怀里找了一个舒适的位置,耳边是有力的心跳声,一声一声,带着一种莫名的安全感,她满意的勾了勾唇,低低的警告道:“阿声……不许乱动。” 红色的发带连带着散开的青丝铺开,伴随着均匀的呼吸声一起一伏,宋声微微失神。 醒来时,外面天色已经大亮,顾衿撩开车窗上的帘子往外看去,马车已经行到了郊外。 大片的庄稼地分布在官路的两侧,倒是比京城看上去更令人心旷神怡。 她回过头看向依然保持着平躺姿势的宋声:“如何?好些了吗?” 方才一不小心睡的有些久了,醒来后,宋声的身体就麻的动不了了,顾衿有些好笑的在他身边蹲下身,手指按在他的身上,回忆着春雨平日里的按摩手法帮他按揉着。 宋声的脸随着她的动作顷刻间红了起来,支支吾吾的阻拦着,却被顾衿毫不留情的无视掉。 “殿下,奴才……奴才好多了。”宋声急于起身,却双腿一软,差点扑到顾衿的怀里。 “小心些。”顾衿伸手接住,将人带回了座位上。 柔软的指腹划过他的额头,将方才弄乱的发丝拨开:“离合安寺还有段路,不用急着起来。” 宋声的脸色顿时更红了,羞窘至极。 顾衿见他害羞的厉害便不在作弄他,靠在窗边随手拿了本杂记翻看起来。 车窗的帘子是不是被颠起,阳光从缝隙落进车中,落在顾衿的衣服上,随着马车的晃动闪闪发光。 宋声抿了抿唇,拼命按住心中的欢喜。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12章 第12章 合安寺建在寂静的山林间,从半山腰往上还要再走一段石阶,青色的石板十分干净整洁的落在整条小路上,两边是茂密的竹林。 再往上去,便是合安寺的正门,庄严肃穆,恢宏大气,空中传来若有若无的梵音。 见过住持后,顾衿和顾缇等人便前往祭祀所在的地方。 顾衿的院子坐落在一处僻静的竹林中,院子不大却异常整洁,竹制的桌椅被擦拭的很干净。 殿下不在,春雨便带着宋声整理起随行的物什。 “宋掌事。”她回身看到宋声将水都倒出了杯子,连忙出声提醒。 宋声被春雨一喊,立刻收回了心神,迅速的敛下了眼中的阴郁。 心中却仍在思忖,方才他竟看到朱介往南边去了,没想到他也来了。 也是,贤妃和顾缇自从上次得罪了殿下之后在宫里的地位就大不如前,飞羽阁的人手也被殿下分走了不少,想来顾缇身边能掌事的也就剩下这么两个人了吧。 想到殿下为了给他出气针对飞羽阁,他唇边无意识的流露出一抹笑容,目光倏然柔和下来,眼神中的温柔满得都要溢出来。 春雨见到他那副看着空气出神的样子就知道他在想着自家殿下,她摇了摇头,抱着东西走了出去。 …… 祭祀结束时,顾衿理了理有些乱了的衣摆正要往自己的院子走去,却见有个宫女赶来不知跟顾缇说了什么,她便匆匆离去,眉宇间似乎还带着怒气。 她目光微凝,抬步跟了上去。 山脚下,几个小和尚围成了一圈,口中不住的念着什么。 隐约能看到圈里有个人影。 不远处的顾缇忽然尖叫了一声,接着便跑远了。 前面圈子旁扎了堆的宫侍们议论纷纷:“这人好像是飞羽阁的朱掌事。” “他的脸怎么被划成那样了?” “胳膊都被弄断了……” 顾衿瞥了一眼地上的尸体,没有再听下去,转身往小院走去。 回去了才从春雨那得知宋声刚才出去还没回来。 她眉心蹙了蹙,思索片刻就往后山赶去。 在一处温泉里果然找到了宋声,少年单薄的身影隐在雾气中,湿透的黑发搭在肩上,水痕从白皙的皮肤上蜿蜒而下,划过漂亮的蝴蝶骨落入腰际。 宋声将头发利落的挽起。 后背和手臂上留下的伤痕瞬间落入了顾衿的眼中,被铁刺刺伤的伤疤还泛着粉红,从前受过的旧伤则是颜色暗淡形状狰狞,映在白皙的皮肤上十分显眼,生生破坏了这份美感。 顾衿的眼中掠过一丝暗色,抱着手臂倚在一旁的翠竹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知看了多久,宋声才终于有了起身的意思,他拿过一旁准备好的干巾和衣物,有条不紊的将自己收拾整齐。 全然不知这一幕已经落入了别人的眼中。 刚出了竹林宋声就看到了前面熟悉的身影,连忙快走几步到了顾衿的身边。 顾衿回身看去,少年脸色仍透着被水汽蒸过的微红,黑润的眸子却更加清亮,此时正一眨不眨的看着她,声音里透着小心翼翼的欢喜:“殿下,您怎么在这?” “随便走走。” 她抬了抬手放到宋声半湿着的头发上:“去温泉了?怎么不把头发擦干再出来?” 宋声只是怕殿下回去后看不到他才想要赶快回去,没想到在竹林外就碰到了殿下。 阳光穿过竹叶落在他的脸上,睫毛下落下一小层的阴影,他低下头轻声道:“不碍事的,奴才回去再擦。” 似乎是看穿了他的心思,顾衿没有再纠结这个问题,带着他往小院走去,一路上遇到不少僧人往山脚下去,步履匆匆。 宋声侧头看了看顾衿,只见对方神色淡淡,似乎对这些事情并不感兴趣。 他抿了抿唇,咽下嘴边的疑问,安静的跟在顾衿身侧。 …… 因着朱介的突然被杀,合安寺进出的人愈发多了起来,为了保证安全,顾衿的小院子外也被禁军围绕了起来。 春雨十分头痛。 陛下病重,皇宫的守备愈加森严,生怕将消息泄露出去惹得民心不稳,眼下她们和南境的通信受阻,殿下才想要来合安寺暂住。 现在的合安寺像个铁桶一般,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想增进和主公的联络实在是难上加难。 若是因此误了大事…… 比起春雨,顾衿就平静多了,还抽空给皇后写了封信告知了情况,顺便还推了晚上的宫宴。 “让夏荷去京城找一间院子。” “殿下,您是要……” 顾衿颔首。 正谈话间听到院外有人扣门,顾衿挥了挥手示意她以后再说,拢了拢披风起身出了房间。 宋声正站在院子中,见她出来上前推开了院门,门外是两个提着食盒的小和尚,原是住持派来送斋饭的。 见他接过食盒,两个小和尚双手合十对他道了句阿弥陀佛便走了。 宋声回过身,看着站在屋外的顾衿,她看向他手上的食盒,温声道:“拿进来吧。”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13章 第13章 碧玉院中,顾缇从椅子上腾的一下站了起来,脸上是扭曲的怒意:“你说什么?!” 彩儿跪在地上几乎要哭出来:“殿下,小桂子不见了。” 人已经绑了关在房里怎么还会不见! 顾缇心里顿时慌了起来。 难道是被人发现了? 她明明做得很隐蔽,难道是有什么地方出错了不成?思及此处她连忙道:“快去看一下证据可还在?” 自从朱介的家人失踪后,这颗棋她用的也是越来越不趁手,但他跟了她这么多年知道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多到她不得不下手除掉他,还可以借此给那个病秧子添添堵。 顾缇脸上的厌恶之情更甚:“顾衿不是最得意那个小太监吗?这回证据确凿,本宫看她还怎么护着!” “是,奴婢这就去。” 两人都没看到,窗外有人影一晃而过。 …… 在皇家寺庙里行凶杀人,还挑了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皇室里的几位公主都在这里。 如同在平静的海面坠入一颗巨石。 大理寺的人已经在逐一排查凶手,饶是顾衿所住的院子偏僻也能听见外面人声嘈杂。 “殿下,外面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宋声将黑子落下,听着外面杂乱的脚步声,忍不住问道。 “嗯。”顾衿随意落下白子,看着宋声,忽然恶作剧般的补充道:“方才回来时听说那飞羽阁的掌事死了。” 她敏锐的捕捉到宋声的指尖微微一颤,黑子掉在棋盘上发出一声脆响。 “殿下说的可是朱介?” “是他。” 宋声的心里顿时升起一种不安的感觉。 忽然门外传来宫侍的通报声:“殿下,大理寺的人求见。” 他倏然抬头。 …… 高堂之上,顾衿接过春雨递过来的茶水,目光交错间,春雨微不可察的冲她点了下头。 顾衿悠然的抿了一口茶水。 视线扫过底下的人:“既然说是宋声杀了朱掌事,不如拿出点证据来。” 她挑眉看向立在一边的顾缇:“没有证据如何能服众?你说是吧?” 她嗓音低沉,带着一股莫名的意味:“皇姐。” 明明是十分平常的话,却让顾缇不可抑制的浑身一抖,那种犹如被毒蛇盯上的熟悉感觉实在是让人头皮发麻。 她暗中咬了咬牙,强迫自己忘掉这种感觉:“证据自然是有,皇妹如此心急难道是心虚了不成?” 话虽如此,顾缇的心中却是没底的,她转头看向一旁:“梁大人,还不快将证据呈上来。” 梁冰乃是大理寺新任少卿,这次的案子就是由他主理。 他躬身行了一礼:“两位殿下,微臣在案发现场确实找到了一枚玉佩。” 顾缇闻言面上就浮现出了一丝喜意。 随侍将装着玉佩的托盘呈了上来, 身边宋声掩在袖子中的的手指微微攥紧,在听到梁冰说玉佩之时他就意识到了不对。 先前在宫里时他曾丢过一个白玉环坠,只是那坠子并不值钱,或许是当时办差的时候不小心掉在了哪里,他也就没有在意。 此时被这么一说,所有的线索顿时连了起来。 他目光死死的盯着那盖了红布的托盘,身体都紧绷的厉害。 忽然手背上一暖。 他惊诧的看向身边,只见殿下一脸若无其事的牵住了他的手。 宋声的心跳猛地快了几分,不由得庆幸有面前宽大的桌案遮挡着,不然若是让人看见了可怎么办。 殿下,殿下怎么能在这么多人面前就这样牵了他的手? 他的脸上微微发热,思绪开始控制不住的偏离了起来。 顾衿将他的手握在手里,轻揉的将他紧攥的手指摊开,掌心里满满都是冰冷粘腻的汗水。 这么担心吗? 她默默的在心里给顾缇记上了一笔。 手上却将宋声微凉的手指握在手心不紧不慢的轻轻揉搓安抚着。 红布被梁冰掀起,里面躺着的是一块方形青玉佩,玉佩的成色极好,一看就不是凡品。 顾缇离得最近,见此不由得后退了几步,惊呼出声:“这!这怎么可能?” 顾衿悠悠的开口道:“这玉佩好生眼熟,看着倒像是去年父皇赏赐下来的那块贡品青玉。” 她看了一眼顾缇青了又白的脸色继续道:“那青玉极为特别,若是对着阳光能看见里面的丝丝血色,就好像这玉是活的一样。” 梁冰照着她的话验证了一番:“殿下说的不错,正是此玉。” 顾衿满意的颔首道:“内务府送给各宫时会在坠子上绣上主人的名讳,梁大人一看便知。” 梁冰低头果然在一处细微的织锦里找到了一个缇字。 “这确实是二殿下的玉佩。” 顾缇失声尖叫,指着顾衿神色疯狂:“不可能!这一定是你搞的鬼!” “皇姐不必如此急着否认。”顾衿的声音冷的像腊月寒冬里的霜雪:“本宫还有一位证人呢,不知皇姐有没有兴趣见上一见?” 她声音忽然一厉:“来人!把证人给本宫压上来。”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14章 第14章 门外两个侍卫应声将一个小太监押了上来。 顾缇见到那被推进来的小太监,脸上的怒意登时就崩裂了,难以置信的看着他道:“小桂子?!” 小桂子心虚的低下头,避开了顾缇凶恶的目光。 见到一旁的梁冰猛然跪在地下狠磕了几个头,哭喊道:“梁大人,梁大人,朱掌事的死不关奴才的事!那都是二殿下指使奴才干的!奴才一家老小都在殿下手里,她的话奴才是不得不听啊!” “你在胡说些什么!”顾缇怒极,大声斥道,神色中却掩饰不住的露出一丝慌乱。 “奴才没有胡说啊!二殿下还想将奴才杀人灭口,若不是宜安公主救了奴才,奴才怎么能好端端的站在这里!梁大人明鉴啊!”小桂子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好你个小桂子!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纵使有两个宫侍上前拉住她也难以抵挡她挣脱的力道:“那个病秧子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么对本宫!” “奴才说的句句属实!那划了朱掌事脸的刀子现在还埋在二殿下的院子里呢!” “你给本宫住嘴!!!!” 顾衿看够了戏,理了理衣襟,牵着宋声的手站起身:“梁大人,既然真相大白,那本宫就先行一步了。” 宽大的袖袍将二人的手遮挡的十分严实,从外看似乎就只是并肩而立的两人袖子刚好挨在了一起而已。 宋声看着下面那么多的人,紧张的身体都僵住了,眼神也不敢随意乱看,只定定的盯着地上。 顾衿有些好笑的捏了捏他的手,看地做什么?难道地上有花不成? 梁冰连忙上前行了一礼:“微臣恭送殿下,今日之事是微臣思虑不周,耽误了殿下的时间,还请殿下恕罪。” 他目光掠过一旁的宋声:“也请宋掌事体谅。” 见他还算识相,顾衿也不欲与他多做纠缠,略一颔首道:“梁大人也是职责在身。” …… 出了合安寺,马车一路驶向了京城。 顾衿翻了页书,看着一旁欲言又止的某人开口道:“怎么了?有话想对本宫说?” 宋声抿了抿唇:“殿下怎么知道……静姝公主想陷害奴才?” 他的眼中闪过一抹不自然,耳尖微红。 其实他真正想问的是她怎么知道他不是凶手,为什么这么相信他,甚至还早早就帮他想好了对策。 可是话到嘴边却拐了个弯。 顾衿闻言勾了勾唇:“她做的太明显了。” 先前她在山脚下看到朱介时,就知道此事有蹊跷,她的小兔子虽然很凶,又和朱介不对付,但也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给她惹麻烦,那张划花的脸倒是很像是顾缇的手笔。 她还真是为了除掉宋声不择手段。 想起这几个月来她和贤妃过的日子,顾衿的眸色微深,透着些许不耐,看来某些人还是没得到教训。 她的目光落在宋声身上:“本宫的人可不是谁都能动的。” 宋声闻言,唇角微扬。 不多时马车拐进一片隐秘的树林中缓缓停下,春雨的声音从帘外传来:“殿下,车已经备好了。” 少顷,从树林中驶出了两辆马车,远远隔着一段距离一同向京城驶去,却又在入京之后分道扬镳。 …… 京城小院中。 春雨将一张写好的字条塞进鸽子腿上的竹筒中,灰色的鸽子扑棱着翅膀飞入空中,随即消失不见。 顾衿透过窗户看着宋声在院子中忙碌的身影,他将袖子高高挽起,正凑在井边打水。 她的目光从窗外收回:“派人去给皇后传个信。” “就说本宫因合安寺一事惊了心神,需要静养。让冬雪把瑶光殿的门落了,闲杂人等一律不见。” 贤妃和顾缇就交给皇后去处理罢,左右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不值得她多费心思。 春雨低头应了一声。 顾衿提笔在纸上落下一字,字体苍劲,暗藏锋芒,虽是多日未练却丝毫不显得生疏。 她满意的将笔放下:“现在最要紧的就是盯好南境,算算时间,淮王也快到了,不知道本宫那位好舅舅准备的如何。” 好戏才刚刚开始。 笔尖直直的浸到笔洗中,晕开了大朵的墨色,原本清澈的水很快的浑浊成了一片。 顾衿所料不错,不过三日淮王的大军便已抵达鄀城附近。 鄀城的地势有着天然致命的缺陷,顾衿看着铺开的地图,在一处不起眼的峡谷处虚点了一下。 神色中颇有几分凉薄。 就是这么一处荒凉又狭窄的峡谷,断送了诚王的性命。 峡谷位于鄀城邻城的苍逾山,虽然两面都是陡峭的谷坡,到处都有松动的岩石堆积,难以行走,但是一旦设法上到谷坡绕山路通过,便等于是绕过城门直通鄀城腹地。 不枉须浮阳苦心研究多年,甚至不惜几度派人潜入顾国绘制出详尽的地形图。 不知道若是须浮阳得知他费劲心思琢磨出的破绽变成他自己的夺命曲时该是怎样一副有趣的表情。 顾衿看着地图上鄀城的图标,勾唇一笑。 这攻城的法子已经送到了淮王的手上,能不能攻下,就全看他的本事了。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15章 第15章 鄀城北部的密林里,淮王顾缜就着一块木板将地图,手中的树枝点了点林子的位置对着一旁的副将道:“这里离苍逾山还有不到二十里,我们趁天黑的时候赶过去。” 他沉声道:“云梯可试过了?” “王爷放心,属下已经亲自测试过。”陈副将面色凝重:“只是那密信来的蹊跷,不只是何人所为,我们若是贸然轻信只怕……” 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顾缜已然明白。 信是在两天前忽然出现在营帐中,被一只箭钉在了地上,确实是来路不明,但顾缜仔细研究了信中所述攻城之法,还是决定一试。 这处峡谷本不算高,但碎石颇多无落脚之处,若是能按照信中方法做出云梯倒是一个足以突破鄀城防线的奇招。 顾缜神色严肃,他在军营中磨练多年,最是清楚其中利害,一步错步步错,稍有不慎,便会落得全军覆没的下场。 须浮阳此人向来狡诈多疑,若要成事,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才是。 “趁天黑先派出一队人马爬过云梯,探探情况,若无埋伏便按照原计划行事。本王和徐副将带大军在城门进攻,这里就交给陈副将你了。”顾缜伸手点了点地图上的峡谷处。 若是前后能形成合围之势,须浮阳就是插翅也难飞了。 陈副将目光如炬,点了点头:“王爷放心,这须国的后军就交给属下了。” 京城小院中。 一袭白色的身影立在门口,看着窗外阴沉的天色皱了皱眉,她向来是最讨厌下雨天了。 春雨递给她一杯热茶道:“殿下,要下雨了。” 顾衿挑眉意味不明的嗯了一声。 “可要奴婢将林太医请过来?” 顾衿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温暖的狐裘帮她阻挡了些许寒意,她垂眸抿了一口茶水,神色淡漠:“不必了。” 近日因陛下重病,诚王身死,那帮大臣的心思也跟着活络起来,甚至有几个根基颇深的世家大族开始筹划起新帝之事,前朝后宫暗流涌动。 这个时候把林间叫出宫,若是被有心之人看见,那可真是平白给别人送了把柄。 顾衿的瞳孔中映着几分漫不经心。 也不过就是一场春雨罢了,难道还能要了她性命不成? 待宋声将饭菜做好后,窗外已经是倾盆大雨。 天色暗得如同在眼前罩上了一层黑布一般,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他不得不回到厨房寻了灯笼,又仔细的将饭菜放进食盒中,这才急急得撑了伞往厢房走去。 行至门口才看到春雨面色不好的守在门外,他心中一愣,脚步也跟着停下了:“殿下她在里面吗?” 看着春雨欲言又止的模样,宋声握着食盒把手的手指紧了紧,似有所感的开口道:“殿下她……怎么了?” …… 房间里漆黑一片,安静的听不到半点声音。 宋声将东西放在了桌上,借着灯笼的光亮隐约看到有人影躺在床上。 “殿下。”宋声连忙走到了床边,将一旁的灯点上,这才看清顾衿脸上的神色。 床上人脸色惨白,双目紧闭,额头上布满冷汗,紧蹙的眉头昭示着主人的痛苦。 宋声看清了眼前的情形,瞬间吓了一大跳。 虽然宫里早有传言殿下身体不好,是个病秧子,但宋声自从进了瑶光殿以来,还从未见过顾衿虚弱病发的模样,不知不觉中就将这些传闻抛之脑后,只觉得是为了抹黑殿下而传的谣言。 眼下的情况让他蓦然脊背一颤,面上就带上了一抹惊慌,声音也不自觉的开始发抖:“殿下,殿下……” 叫了几声也不见顾衿回应,宋声的膝盖忽然一软,就那么扶着床边跪坐了下来。 僵着手指去抓顾衿的手,嘴唇开合,已然带上了几分哭腔:“殿下……” 顾衿只觉得手中握了一块冷极了的冰,本来阴冷的天气就让人觉得难捱,这下子更是有寒意顺着手臂的骨头缝隙遍布全身,耳边还有嘈杂的哭声,扰得人头疼。 她纤长的睫毛颤了颤,艰难的睁开眼睛,正要看是谁如此胆大包天,如此不知趣。 抬眸却对上了一双通红的兔子眼睛。 宋声泪眼朦胧的看着她,见她看过来,不敢相信的用手背胡乱抹了几下泪水,随后就呆在了原地。 顾衿心中的怒意瞬间就浇灭了大半,她的手指在宋声冰冷僵硬的手心里微微动了动,无奈道:“哭什么?” 声音低微,宋声挨得极近才听得到。 “手怎么这么凉?” 只见方才还握得很紧的手仿佛突然被烫到似的松开,床边的人十分无措的摸着自己的手,慌张道:“奴才……奴才是不是凉到殿下了……奴才这就去给殿下拿手炉……” 说罢也不等顾衿说话便踉跄的扶着床沿爬起来跑掉了。 还真是……傻的有点可爱。 顾衿缓缓的收回目光。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16章 第16章 没过多久宋声就拿了两个手炉走了进来,他小心翼翼的凑到床上,一边一个放到顾衿的手中。 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找来的手炉,又丑又旧,其中一个圆鼓鼓的炉身上还磕出了一块很大的凹陷。 顾衿垂眸看着手炉里冒出的一缕青烟十分嫌弃的撇过头去,烟雾缭绕,她抑制不住的咳嗽了几声。 宋声慌忙想要扶她起来,却手心一重,两个微烫的手炉被人胡乱的塞进了手里。 他捧着手炉疑惑道:“殿下?” “咳咳……咳,拿远一点。”顾衿边咳边道。 那厢春雨正烧着水,听到咳嗽声连忙赶了进来,一边挥手驱散床边的烟,一边急急的打开窗户:“宋掌事,殿下生病不能见烟,快将这手炉拿出去。” 春雨一着急,说话的语气便有些冲,顾衿听了只道不好,抬头看去,宋声果然红了眼眶,脸上满是自责,捧着那两个丑丑的手炉头也不回的就往外跑面去。 “春雨。”顾衿看着他消失的背影,语气淡淡的唤了一声。 春雨服侍她多年对她的习惯极为熟悉,顾衿的话一出口她便知道顾衿生气了。 “殿下……奴婢错了,奴婢这就去把宋掌事找回来。”她连忙请罪。 “不用,京城结党营私的官员名录两天内交给本宫。” 两天内? 京城官员的数量何其多,每日光派出去盯着的记录都有厚厚的数摞,全部整理出来两日可怎么够用。 春雨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顾衿话里的意思,殿下这是嫌弃她多事,不想在这两天看见她了啊。 见顾衿目光看了过来,她只得恭敬的应了一声,脸色发苦的退了出去。 窗外的雨声淅沥,空荡荡的房间内又恢复了寂静,除了偶尔几声低低的咳嗽声便再也听不见其他的声响。 顾衿蹙着眉头,感受着掌心里残留着的手炉的余温。 不出一盏茶的时间,门就被轻轻的推开,顾衿睁开眼顺着暖黄色的光线看过去,就见宋声将手缩进袖子中一路向她走来。 这是又拿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宋声一如既往的凑近她,双手从袖子中伸出,然后忽然覆在了她的手上,温热的手心立刻让顾衿微凉的手指温暖起来。 顾衿躺在床上眨了眨眼睛,忽然手掌一翻,反手捉住他的手,入手是不正常的微烫。 她皱了皱眉将那只手拖到眼前,只见手背上一片红色,和白皙的手腕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手怎么了?” 宋声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奴才方才泡了热水,手已经不凉了,可以……可以为殿下暖手了……” 顾衿的眉头蹙的更深了:“所以你就把自己的手烫成了这样?” 她牵起另一只手,果然也是一样的情形。 宋声任由她牵着自己的手,乖顺的低着头,目光流连在那片光洁的下巴上。 耳边却传来顾衿一声低低的叹息。 宋声只感觉到殿下的手忽然松开,腰上被人一带,便不受控制的栽倒在床上。 身下是柔软的被子,宋声的脸色涨的通红,一手撑着床,有几分不知所措:“殿下……” 偏偏那搭在他腰上的手又往下沉了沉,耳边是足以蛊惑人心的声音:“上来,给本宫暖暖床。” 宋声心中一动,又瞬间被杂乱的思绪淹没。 他方才身上淋了雨,先前又在厨房里沾了油烟,头发也乱糟糟的…… 顾衿等了许久也没见他动作,目光落到他泛红的脸上:“怎么,不愿意?” 宋声的脸色更红了,他动了动唇,声音微不可闻:“奴才……奴才先去梳洗……” 闻言,搭在腰上的手利落放开。 顾衿看着宋声落荒而逃的背影,唇角微微勾起。 不知道等了多长时间,顾衿只觉得手边温热,睁开眼便看见发丝散落只着里衣的宋声。 宋声见她忽然睁开眼,登时就红了脸,保持着要爬上床的姿势,进退两难。 微开的衣领露出纤细的脖颈,睫毛轻颤,神色颇有几分无措。 他张了张口,还没等说话,腰上就熟悉的被人揽住,宋声只觉得眼前一花,整个人瞬间就被卷入了被子中。 心脏咚咚作响,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一样,宋声浑身僵直,动也不敢乱动一下。 顾衿侧头看他,只见床上的人已经从耳尖红到了脖颈,一副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看的模样,心中有些好笑,坏心的揽住对方的腰,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 不知是因为害羞还是什么其他的缘故,宋声身上的温度很高,抱在怀里十分舒服,片刻就驱散了顾衿周身的寒意。 顾衿本就强撑着的意识在这片温暖中逐渐消散,陷入了沉睡之中。 温暖宁和,一夜好眠。 南境鄀城。 寅时的天色正朦胧,城中的将士们纷纷陷入了梦乡。 刚处理完攻城后的残局,须浮阳正专注的重新整理着鄀城的兵力布防图,门外忽然嘈杂起来,号角声响彻了整座营地,一个盔甲上布满血迹的士兵冲了进来:“陛下!不好了!顾国大军攻城了!” “攻城又如何!我须国数位将军皆在城门镇守,如此自乱阵脚成何体统!”须浮阳厉声道。 征战多年,上位者的气势尽数展露。 那士兵听了却更加慌张了:“陛下!可是他们!他们都是从峡谷上翻上来的!” “你说什么?!” 峡谷处黑压压的大军涌入城池,所过之处血肉横行,直直的从须军后方切开了一条口子。 陈炔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恶狠狠的盯着前方围堵过来的大军,大喝了一声:“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杀!!!” “杀!杀!杀!!!”顾国的将士齐声高喝,气势如虹。 观星楼上。 须浮阳看着远处从峡谷中爬上来的,源源不断的顾国士兵,面色铁青,厉声质问道:“他们是如何得知这里的!” 他转向身后众将厉声道:“转移我军粮草,急调右军支援!” 一时之间城中兵荒马乱,硝烟四起。 城门外忽然传来了一声巨响。 远在观星楼上的须浮阳猛然向城门处看去,只见十余尺高的城门赫然倒下。 空中扬起巨大的灰尘,一时间难以看清城外的情况。 这时须军中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声:“不好!城门失守了!”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17章 第17章 城门里须国大军瞬间戒备起来,与冲出烟雾的顾军厮杀在了一起。 血肉横飞,哀嚎遍野,掩在之下的是一双双杀红了的眼睛。 顾缜攻城的时机选的正好,须国军队大部分的人马正处于睡梦中,陈炔直入敌军腹地狠狠地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趁局势混乱,无人反应过来时,又派出一队人马搜寻出对方的粮草补给。 火势滔天,浓烟滚滚。 须军一见自家的粮草被烧顿时乱了阵脚,被打得节节败退。 消息传到观星楼上时,须浮阳的脸色阴沉的可怕,他怒喝一声:“来人!备马!诸宁率三千弓箭手立即增援城门!方褶带你的人马随朕走!” 帝王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须浮阳能成为须国史上最为出色的皇帝也绝不是徒有虚名,马背上银甲加身,翻手挽弓,箭无虚发,所过之处片甲不留。 一路率军往峡谷方向而去,势不可挡。 京城小院中。 清晨的光落在床榻之上,顾衿睫毛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入眼是少年安静的睡颜,阳光透过帘子打在他的脸上,宋声的睫毛下落下了一小片的阴影,看起来格外的乖巧,惹人怜惜,身上的锦被随着呼吸起伏着,衣领被蹭的有些散开,露出一小片白瓷一般的肌肤。 顾衿的神色微动,昨晚她的旧伤没有再像往日那般被入骨的寒意凌迟疼痛难捱,记忆停留在身边人温暖的怀抱里。 手指抚上少年精致的眉眼,停留在殷红的唇上,轻轻揉按着,唇瓣被摩擦的微微张开,色泽鲜红。 床上的人无意识的偏头躲过,顾衿的手指却又跟了上去,如此几次之后,惹得少年皱着眉头不满的嘤咛了一声。 顾衿看着窗外已经大亮的天色,她实在是没想到宋声也会有懒床的时候。 但看着对方睡得实在很香,也就不再执意叫醒他了。 她将作乱的手指收了回来,侧着身子安静的看着眉头舒来的人,心中盘算着鄀城的境况。 虽说顾缜得了攻城的方法,但想要彻底推翻须军还是远远不够,顾缜若是想将鄀城收回来,必须得再胜一局才是。 至于须浮阳,顾衿眼底飞快地掠过一抹暗色,想要他命的人可是排着长队呢。 她一直都知道她这个舅舅野心不小,十年前将她从冷宫里捞了出来时便下了一盘大棋,想要利用她来达成他吞并顾国的夙愿,若是她什么都不做就这样任他攻入京城之中,待他日须浮阳功成名就之时便是她顾衿死于非命之日。 既然如此,她便陪她好好的下一下他的这盘棋。 身为掌棋人也该有被人当做棋子的觉悟啊。 她闭上了眼睛,掩下了目光中的那一丝杀意。 …… 日上三竿时,宋声终于悠悠转醒,黑润的眼睛里透过一丝迷茫。 这么多年来难得安稳的睡了一觉,什么吓人的噩梦也没有做,只觉得满满的安心。 正要起身时忽然见到窗外的阳光顿时惊了一跳,下意识的往身旁看去,床上早已不见了顾衿的人影,伸手一摸,半边空着的床铺一片冰冷。 他眼角猛地跳了跳,立刻从床上翻了下来。 殿下早已起身,他却一觉睡到了午时,不管殿下平日里待下人如何亲厚,做奴才的也不该如此。 急着去寻殿下,宋声匆匆梳洗了一下便出了门。 院子里空落落的不见人影,殿下和春雨都不在,宋声抿了抿唇,正要回去,却听到院门忽然忽然打开。 顾衿一回来就看到宋声站在院中,她将头上的斗笠掀起,勾了勾唇角:“终于睡醒了?” 一句话就让宋声原本微白的脸色变得红了起来,他支吾道:“殿下……” 不知道为何,宋声在喊她殿下的时候总是尾音拖的很长,每每听起来都像是在跟她撒娇一样。 顾衿十分受用,一边将斗笠脱下一边向他走过去,见他仍旧呆呆的看着她,忍不住抬手捏了捏对方柔软的脸颊:“还没用早膳吧?本宫让春雨带回来了一些,一会儿尝尝。” 宋声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笑意,乖顺的应了一声。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18章 第18章 鄀城局势愈发吃紧,双方兵力可谓是旗鼓相当,其间淮王顾缜还曾从邻城抽调了五万兵马协助攻城,人数已经是须军的两倍之多。 反观须浮阳手下伤兵众多,粮草紧缺,若要从须国再调兵马,则会导致须国兵力空虚,难保不会有人趁虚而入。 看起来弃城而逃是须浮阳最好的选择。 面前棋盘之上,黑子势弱却依旧蛰伏着等待着机会反击回去。 顾衿的指尖点了点棋盘,她知道须浮阳绝不会甘心就这样束手就擒,他心里必然清楚须军一旦退出顾国,往后就再难有机会回来,或许,应该是永远都没有机会回来了。 她眸子微眯,素手执起一枚黑子,目光中透露出几分思索,既然如此,那她就送他一程罢。 指尖松开,黑子坠落地面,霎时摔得粉碎。 顾国增兵后,须浮阳兵分两路,紧急派重兵镇守峡谷处,又着另外的人马守住城门,将城内余下的顾军逐渐围剿,勉强控制住了颓势。 但顾军十分狡猾,眼见后路被封,当初入城的大军竟分批躲进了山里,让他们既摸不到人影又整日里提心吊胆不敢松懈。 须国营帐中,须浮阳神色肃穆的看着面前密密麻麻圈注起来的地图。 “陛下,城中粮草已经所剩无几,最多只够全军再吃两日。”方褶眉头紧锁:“顾军如今埋伏城中,军中不得不时时警惕,以防偷袭,将士们本就连着数日征战未歇如今更是难以喘息,长此以往情况将对我军十分不利啊。” 另一位将军也接话道:“那顾国的淮王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将我军城外的数道防线全部绕了过去。” 须浮阳忽然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目光锐利入鹰:“兵力布防图果然落到了他们手里。” “上次峡谷之事敌方也了如指掌,军中我们也暗自排查过数轮都没抓到内鬼,会不会是……” “够了!”须浮阳面色凛然:“布防图一事不得外传!军中若有扰乱军心者,军法处置!” 到底还是小看了他那素来乖巧任人摆布的侄女,不过这样就妄想阻止他,未免也太天真了。 此时城外顾军的营帐中,顾缜看着桌子上插着的箭尾面色十分难看。 究竟是谁几次入他营帐如入无人之境! 看到箭上一如既往的钉着一封信,顾缜额头上的青筋直跳,拳头攥了又攥还是咬牙取了下来,展信看过之后眉目间闪过一抹异色。 对方究竟是何人,竟连如此秘闻都知道的一清二楚,难道是须国那几位亲王? 给他透信是想要借他的手来除掉须浮阳,但是不管对方目的如何,能除掉须浮阳于他而言的确是百利而无一害。 鄀城荒山上,陈炔拆下绑在鸽子腿上的字条和一个小小的纸包,借着月色迅速读完了了上面的话,又动作麻利的往鸽子腿上绑了一小节枯树枝。 这是王爷先前定下的规矩,绑了树枝便是示意对方自己已经收到了消息。 灰色的鸽子扑棱着翅膀飞走了,陈炔见状向身旁的士兵比了个手势,低声吩咐了几句。 夜色笼罩下,一道黑影从后军的营帐外闪过,悄无声息的潜入了伙房中,不多时一个穿戴须军铠甲的士兵从伙房中走出。 刚走了几步就被人叫住,方褶看着面前有些眼生的小兵道:“怎么回事?!陛下的晚膳怎么还没送到?” 那小兵道:“回将军的话,这粥已经好了,小的正要给送过去呢。” 方褶瞪眼道:“怎么就只有粥了?” 小兵为难道:“将军真是为难小的了,粮草就只剩这点了,这碗粥还是特意给陛下留出来的。” 方褶听罢挥了挥手:“赶紧的,赶紧的,不知道陛下日夜操劳吗?这吃的喝的怎么能短了陛下,还不赶紧送过去。” “是是是,小的这就送,这就送。” 到了须帝帐子外又被拦下,一番试毒后才将他放了进去。 “陛下,今日的晚膳。” 须浮阳忙着重新布置防线,头也没抬便道:“放那儿吧。” “是。”士兵打开食盒,将粥放到了一旁的桌案上便退了下去。 出了营帐,士兵暗暗的观察着周边,走到无人之处时迅速将身形隐入了树后抄小路又返回了须浮阳营帐附近。 营帐里透出的光线将帝王的身影映到了帐子上。 没过多久,士兵就看到帐子中的身影仰头将那碗粥一饮而尽。 他即刻往山上赶去。 夜色渐深。 城中忙碌了一天的须国将士们正在享用着他们的米粥时却听到身后大片的荒山上地动山摇,万马奔腾。 是城中残存的顾军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远远看去竟连成了黑压压的一片,前方的城门处也有顾军发起了进攻,刚修好的城门被撞的摇摇欲坠,发出阵阵巨响,声势浩大。 方褶大惊:“快去禀告陛下!” 说罢,他拿起刀往须浮阳的营帐中赶去。 看见异常安静的营帐,方褶心里顿时升起一股诡异的不安:“陛下一直在里面?” 守门的士兵点了点头。 方褶一把撩开了帐子,只见须浮阳一动不动的伏在桌案上,面色青白,手指还在微微颤动着。 “陛下!!!!”方褶大喊一声:“来人!传太医!快传太医!!”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19章 第19章 须浮阳突如其来的病情无疑给须军如今的境遇雪上加霜,顾军趁热打铁一路高歌猛进攻进了鄀城,须军连忙奋起抵抗。 城中满是兵器碰撞的声音,利刃贯入血肉之躯带起片片猩红的血色,厮杀声呐喊之声不绝于耳。 街道上血肉横飞,尸横遍野,撕裂的军旗沾着还未干涸的浓重血迹。 顾缜骑在高大的马背上,一柄冷剑横于身前,比起须军将领的狼狈更显得气定神闲。 诸宁率一部分人马拦在须帝的营帐前,方褶则是趁乱带着一队精兵事先护送须浮阳出城。 顾缜明显是察觉出了对方的意图,直率数万大军封住了出城的道路,如同瓮中捉鳖一般不断缩小着包围圈。 似乎是在有意为之前在须浮阳的围剿中战死的将士们报仇。 方褶已然是杀红了眼,身上布满了自己和敌人的血迹,护着身前仍旧昏迷不醒的须浮阳,一只手猛拉缰绳,骏马吃痛,撼人肺腑的高声嘶鸣起来,声音洪亮贯彻长空。 马蹄高高扬起,硬生生的踏出一条生路。 顾缜反手拿起弓箭,一箭射出直冲方褶马上须浮阳的头颅而去,电光火石之间,诸宁忽然调转马头飞身一挡。 长箭贯穿胸口,诸宁被凌厉的箭气带出数米直直的被钉在街边的木梁上猛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头无力的低垂了下去。 看见这一幕的须军都忍不住红了眼眶,声嘶力竭的大喊:“将军!!!!” 方褶来不及回头,一手扬鞭一手策马生生的从顾军中杀出了一条路。 余下不足万人的须军皆在后方甘愿为他们的帝王做挡箭牌。 一层士兵叠着另一层士兵抵挡了顾军多如牛毛的箭雨,竟叫顾缜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方褶带走了须浮阳。 方褶一边护着须浮阳一边策马疾行,身后是须军仅剩的人马,只剩下约两千人,无一不是伤兵残将,陛下如今还成了这副模样,堂堂八尺高的将军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一定!一定拼了命也要把陛下安全的带回去! 他咬牙勒紧手里的缰绳,背上军旗鲜艳而炽烈,迎着疾风猎猎作响。 京郊小院中。 春雨先前买来的糕点摆了一桌子,宋声抬眸看去,只觉得今日殿下的心情似乎格外的好。 顾衿抬手斟了一杯茶递给宋声:“万桃斋新出的点心,看看怎么样?” 宋声依言拈起了一块梅花酥放入口中,入口绵软酥松带着丝丝甜味和一股说不清的花香,味道竟然意外的不错。 见他喜欢,顾衿也抬手拿了一块杏仁糕,奶白的颜色,小小的方糕上还缀着一枚红色的花瓣形印记,十分别致。 一口咬下去淡淡的牛乳味道蔓延开来,顾衿慢条斯理的吞咽着,垂下的眸子中神色不明。 须浮阳对杏仁过敏一事她很早就知道了。 那时候她的母妃须晴飔还没有发疯到不可救药的程度,清醒的时候总会拉着她的手一遍一遍的讲着她在须国的那些时光。 其中就有她的皇兄须浮阳小时候在太后宫里误吃了一口杏仁糕差点没救回来的旧事。 这大概也算是那个疯女人对她做过的唯一一件还算好的事情了吧。 顾衿一想到须晴飔的音容相貌,神色都不自觉的冷了下来,就连宋声喊她都没有听见。 蓦然抬头,才看见宋声抓着她袖子。 她将手里的杏仁糕放下,用帕子擦了擦手道:“怎么了?” 宋声只见她脸上忽然没了笑意,脸色也不好起来,以为是她的旧伤又发作了,眼神中都透露着焦急:“殿下,您是不是又哪里难受了,快去床上躺着,奴才……奴才给您暖暖身子。” 宋声慌忙要扶她起身,却被她拽住了手腕。 腰上熟悉的被人环住,顾衿的头靠在他的腰腹部蹭了蹭,双手抱着他的腰身慢慢收紧,低声道:“别动,让本宫抱一会儿。” 嗓音中显而易见的低落让宋声怔愣了一瞬,他看着靠在他身上那漆黑的发顶,眼神中有着自己都不自知的心疼。 他缓缓抬起手回抱着顾衿,学着先前殿下安慰他的模样,轻轻抚了抚。 就这样抱了许久,久到宋声都以为殿下是不是在他怀里睡着了,正考虑着如何把她带回去的时候,怀中人动了动脖颈。 “阿声……” 宋声低下头去想听她说了什么,却见怀里的人猝不及防的抬起头来。 眼前只看得到顾衿那双温柔得足以溺死人的眸子。 失神间,唇上一软,唇瓣已经被人温柔的吻住。 一番唇齿相缠后,顾衿环着宋声已然软了的腰身,手指点上他的鲜红欲滴的唇瓣,满意的勾了勾唇。 “不用暖床,这样就可以了。” 宋声的眼中还带着朦胧的雾气,听到这句话脸色却瞬间就红透了。 惹得顾衿轻笑出声。 南境的战报传来,灰色的鸽子睁着漆黑的葡萄般的眼睛在窗边跳来跳去。 脚边的竹筒磕在窗沿上叮咚作响。 顾衿伸手将信取了出来,一目十行的看下去。 果然不出她所料,须浮阳最终还是没能回到须国,连带着他带来的五万须军也一起葬在了南境。 须浮阳死前神志曾有过短暂的清醒,甚至在须军几乎全军覆没时还夺剑连斩三人骑马逃脱数里。 最终岷江的江边被淮王顾缜一箭了结了性命。 顾衿看着那寥寥几行小字,似乎就看到了当时须浮阳身死的惨烈场景。 她神色微顿,往下看去。 信上还说顾缜已经决定增兵一举攻打须国,即日启程。 算算时间现在他也该到了须国的边境,看样子他是打算用整个须国给自己的登基之路增加砝码了。 这的确是他的性子,顾衿的眉头微松,倒是不用她再费心去想如何煽动他出兵了。 顾衿将信折起来,放在一旁的油灯上,纸尖被火苗烧的卷了起来,黑灰色的余烬蔓延,逐渐吞噬了一整张信纸。 红光忽隐忽现,火光惊到了一旁的鸽子,它瞪着眼睛叽叽喳喳的跳了起来。 目光从那吵闹的鸽子身上收了回来,顾衿只觉得指尖有些冰冷发僵,她就着油灯的光亮抬起手细细查看。 十指纤纤,在火光的映照下一片红色,就像是沾了血一样。 须浮阳就这样死了,明明是她早已预料好的结局,却让人莫名的生出了一种隐晦的不可置信。 自从十年前她从冷宫出来时,她就变成了须浮阳的傀儡,就算是要用性命去换取一个机会也根本容不得她拒绝。 顾衿摸了摸心口,眼中映着明灭交替的灯火。 那时候她的身边布满了他的眼线,一举一动都会尽数被汇报给他,稍有不慎便能体会到那让人生不如死的毒药。 每每独自躺在冷宫冰冷肮脏的地上忍受毒发带来的剧痛时,她就暗自发誓终有一天会将这些痛苦全部都还回去。 她用了十年的时间才将他留在京城的眼线完全拔除,步步为营取得了他的信任,费尽了无数心力终于将握在他手里的性命亲手夺了回来。 顾衿看着面前少了一子的棋盘,忽然低低的笑了一声。 蓦地神色一厉,挥手就将整个棋盘狠狠地打翻,棋子噼里啪啦的散落了一地。 兀自盯着那些碎片看了一会儿后,她抬手拢了拢披风,神色又恢复了往日的淡漠。 提笔回了一封信放进竹筒里。 灰色的鸽子歪着头看了看她,盘旋了几圈后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春雨在窗外看着信鸽飞走后,轻声叩了叩顾衿的房门。 门里传来一道略微低哑的声音:“进。” “殿下。”春雨眼尖的看到了地上的狼藉:“奴婢这就收拾一下。” “嗯。” 顾衿漫不经心的靠在窗边的床榻上看书,忽而想起什么似的抬头问道:“宋声去哪了?” 春雨神色戏谑:“他啊,看殿下最近心情不好,说是要给殿下做些吃的,这会儿应该是正在厨房呢。” 顾衿挑了挑眉:“厨房?” 说起来宋声的手艺确实不错,这些时日以来小院的饭菜都被他一人包揽下来,甚是合她的胃口。 这会儿听到春雨说到这个,顾衿的兴致瞬间就被勾了起来。 还没进厨房顾衿就闻到一股香甜的味道。 顾衿放慢脚步走了进去,隔着一层薄薄的雾气一眼就看到宋声在灶台边上忙碌的身影。 宋声正用准备往锅里再加些糖,忽然腰上被人熟悉的环了起来,身后手臂收紧,整个人也瞬间就被顾衿身上的气息裹住。 他有些无奈的唤了一声:“殿下。” 身后人懒懒的将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温热的呼吸落在他的侧脸,声音含糊的应道:“嗯?” 敏感的耳垂被她的呼吸拂过,宋声的脸色控制不住的红了起来,微微偏过头:“殿下小心些,别被烫到了。” 顾衿垂眸看了看锅里煮的红豆和米,还有一些其他的看不出品种的豆子,空气中溢满了甜兮兮的味道:“这是在煮什么?” 宋声用长柄的勺子捞起一勺豆子:“这是奴才小时候常吃的一种粥,用各种豆子熬成的,吃了可以辟邪祛祟。” “辟邪祛祟?” 顾衿在他耳边低笑了一声,引得宋声侧头看她。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20章 第20章 怀中人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末了想起什么似的加了一句:“殿下喜欢喝甜一些还是淡一些的?” 顾衿想起他方才想要加糖的动作便道:“甜一些吧。” 锅里咕嘟咕嘟的冒着泡,厨房里氤氲着香甜的雾气。 宋声看着锅里蒸腾的水汽,感受到身后人的体温,眼神中都溢满了温柔。 煮好的豆子一颗颗的爆开,被宋声盛到了白瓷碗里,碗里的豆子一片缤纷的颜色看上去让人十分有食欲:“殿下,小心烫。” 顾衿坐在一旁的木桌前撑着头看着他忙前忙后,终于没忍住将人揽了过来:“好了,你也歇一歇,本宫被你转的头都晕了。” 宋声只好将手中的东西放下,依言坐到桌边,他低着头,眼睛的余光却小心的偷看着顾衿,目光落到她放在桌面上的手上。 想起方才她揽着自己的景象,唇角忍不住微微扬起。 顾衿盛了一勺粥,吹了吹,忽然抬头道:“阿声。” 宋声不解抬头:“殿下?” 她勾唇道:“张嘴。” 宋声乖顺的张开嘴,下一秒一口温热香甜的粥就送入口中。 他下意识的咀嚼着,随后看到顾衿就着他用过的勺子喝起粥,脸上瞬间染上了红晕,他慌忙移开了视线,无措的盯着面前的桌子,心里却止不住的发甜,如同泡在蜜罐里一样。 “一会儿和春雨收拾一下东西,出来这么久,也该回宫了。” 耳边传来殿下一如既往温和的声音,宋声愣愣的抬起头,原本快速跳动着的心也渐渐冷却下来,他张了张嘴,舌尖都有些僵硬:“殿下……这就要回了。” “嗯?”顾衿察觉出他情绪的变化,抬头看了他一眼:“舍不得回去?” 宋声唇齿间还残留着那口粥的香甜,心里却忍不住开始发苦,他多想和殿下一直住在这间小院子里。 若是可以…… 若是可以的话,他想就这么一辈子都这样守着殿下。 下颌被人抬起,宋声心里一惊,慌忙对她笑了一下掩饰自己的心绪。 顾衿的手轻轻拂过他泛红的眼尾:“不想笑就不要笑。” 指腹落在他的唇边:“以后把若是想来,本宫再带你过来便是了。” 宋声低低的应了一声,心里却知道这不过是殿下安慰自己的话罢了,皇宫之中哪能那般进出自如。 就算殿下贵为公主,出宫也是要向皇后和陛下报备的。 顾衿见他不信,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捏了捏对方柔软的脸颊,眼中似乎划过了一抹笑意。 须浮阳身死的消息传到了须国,太子须衡登基,急命大军抵御外敌。 一连几日顾衿都忙的不见人影,宋声再次被告知殿下不在时,终于忍不住问道:“殿下她……去哪了?” 面生的小宫女尽职尽责的守在瑶光殿门口,听见他的问话摇了摇头:“宋掌事,您就别为难奴婢了,奴婢是真的不知道殿下在哪。” 想到殿下平日里最讨厌别人嚼舌根。 那小宫女忍不住提醒道:“宋掌事,殿下去了哪也轮不到咱们这些下人过问,咱们就只管把自个儿的差事当好就行了。” 殿下去了哪也轮不到咱们这些下人过问。 殿下去了哪也轮不到咱们这些下人过问。 轮不到咱们这些下人过问…… 宋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瑶光殿的,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坐在了当值的耳房里,他恍然抬首看着桌上摆着的一本本册子,一盏油灯在桌角安静的燃烧着。 宋声的眼神有些茫然,失神的看着那晃动的烛火,蓦地将脸埋进手心。 是了,他只是一个奴才,哪里来的胆子去肖想这皇宫里最得势的宜安公主。 可是脑海里忽然闪过顾衿的身影。 她对着他笑,指尖抬起他的下巴,无数次揽着他的腰的模样,还有那清醒和不清醒时的温柔。 殿下对他也该是有那么一些喜欢的吧? 哪怕…… 哪怕只是一时兴起。 怎么能就这样一声不响的消失了呢。 苍白的指缝间露出眼尾的一抹嫣红。 烛光将影子拉的很长,映在空旷的墙壁上,更显得形单影只。 顾衿忙完时已是三更天,匆匆回了正殿却被守门的宫女告知宋声来找过她好几次。 顾不得更衣,又往侧殿赶去。 侧殿中一片漆黑,空无一人,顾衿看着桌上未动过的蜡烛,眉头蹙起。 这么晚了,人不在侧殿,会在哪? “宋声当值的耳房是哪一间?” 春雨应道:“回殿下,正是来喜公公先前的那一间。” 顾衿摆了摆手:“本宫自己过去,忙了一天,你们都下去歇着吧。”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21章 第21章 远远的就看到耳房的窗子里映着光亮。 顾衿抬头看了看天色,皱起眉头,她怎么不记得她这瑶光殿有这么多的差事,让宋声能忙到大半夜? 她单手推开了房门,房间不大,一眼便可望尽。 顾衿也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桌案后将脸埋在手心看不清楚神色的宋声。 听到房门响动,宋声微不可察的拧了拧眉,只以为是哪个手脚不利索的宫人这么晚了才呈上记录的册子。 都是殿下以前太过宽厚,将这些人惯的愈发的没规矩起来。 本就因为找不到殿下而不好的心情变得更加的差了。 嘶哑阴沉的嗓音响起:“进来不知道敲门吗?!没规矩的东西!” 他猛地抬手将手边的册子甩了出去,眉目间满是狠戾。 视线触碰到站在门口的人时,他蓦然愣住,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飞出去的册子重重的砸在了顾衿的脚边。 脸色瞬间煞白一片。 顾衿挑了挑眉,弯腰拾起地上的册子扫了一眼,看向已经僵在原地的宋声:“谁又惹着你了?怎么这样大的火气?” 只见对方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脸色惨白,眼尾还带着未褪的红意,看上去一副已经吓坏了的模样。 顾衿无奈的走了过去,将册子随手放在一旁,双手撑在案上,微微俯身,正对上宋声怔怔看来的目光:“嗯?在发什么脾气?” 宋声怔愣了好半天才动了动嘴唇,声音艰涩:“殿……殿下,奴才不是有意的……奴才刚才……奴才刚才只是……” 脑子里乱的一塌糊涂,支吾了许久也没能说出什么来。 宋声心里止不住的懊恼,他怎么能这么沉不住气,怎么就偏偏在这个时候发了火,在殿下面前露出这样的一面。 若是因此惹得殿下厌弃…… 若是殿下不要他了,他该怎么办? 他光是想想就觉得心里惶恐难受的厉害,下意识的伸手抓住了顾衿的衣袖。 顾衿见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面色紧张的看着她,不由得觉得有些可爱。 从前只听说宋声办差如何的厉害,严词厉色,不择手段,没想到这样的人也会因为在她面前不小心露出了尾巴而感到紧张不安。 她温声道:“这么紧张做什么?本宫又没怪你。” 伸手抚过他额间的碎发:“怎么这么晚还不回去?” 宋声闻言神色微松,抿了抿唇:“殿下不是也这么晚了才回来吗?” 语气中有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幽怨。 顾衿心中一动,原来是因为这个才生这么大的气吗?想到刚进门时他低着头将脸埋在手心里的样子,这么晚独自坐在这里也是因为这个? 她的目光软了软,难得的解释道:“最近有些事情耽搁了,回来得晚了些。” 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将宋声从座位上拉了起来:“好了,在这儿要坐到什么时候,跟本宫回去吧。” 顾缜大军攻入须国边境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顾衿的手中。 灰色的鸽子扑棱着翅膀,显然已经十分熟悉瑶光殿的布置,自顾自的飞到一旁的架子上吃着早已给它备好的粮食。 顾衿拈起那薄薄一张的字条。 淮王大军一路杀进须国,须国如今国力空虚,新帝又刚刚登基,内忧外患之下须衡措手不及,在旁人的刻意提点下终于想起了远在京城的顾衿。 俗话说病急乱投医,想必须衡的合作书不日便会送上门来。 她的唇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这新帝比起须浮阳真是差了不止一点,这般的沉不住气。” 纸条被油灯上的火光引燃:“找来的那个游医可打点好了?” 春雨道:“殿下放心,已经都办妥了。” “那就好。”顾衿颔首道:“往后本宫可就要仰仗这位神医了。” 话音刚落,宋声的声音就在门外响起:“殿下,御膳房备了点心,可要奴才送进来?” 自从那天后宋声就愈发的喜欢黏着她了,顾衿看了春雨一眼,春雨立刻会意将鸽子驱出窗外。 顾衿将桌上的油灯盖灭,随手拿过一本杂书:“进来吧。” “殿下。”宋声眉目带笑,衣角因步伐微微飘起,手中的食盒却提的很稳:“这是御膳房新做的样式,殿下可要试试?” 自从宋声看清了自己的心意之后,便不再羞涩躲避,他喜欢殿下,便一心想要她好,恨不得将天下最好的东西都送到她的面前。 就连往日殿下喝的药汤,他也亲自接手了,殿下日常的饮食更是不用说,每每他都仔细检查了数遍才送到殿下的面前。 顾衿对他的殷勤很是受用,随手拈起一块糕点送入口中。 见宋声垂首立在一旁,便向他招了招手:“过来。” 宋声依言弯下腰凑近:“殿下可还有什么吩咐?” 一块带着奶香味的糕点送到了唇边,宋声神色一愣,抿了抿唇,张口吃了下去。 脸上一阵发热,耳尖也变成了诱人的粉红色。 柔软香甜的味道在唇齿间蔓延开来。 唇瓣被顾衿的指尖擦过,带起了一阵酥麻,宋声的脚步不禁往后退了一步,却一不小心绊到了衣摆,顿时身体不稳的往后摔去。 顾衿揽住他的腰,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小心。” 宋声惊吓之中慌乱的环住她的脖颈,直将她拽的俯下身去,两人的气息挨得极近,宋声黑润的眸子眨了眨,长而卷翘的睫毛乖巧的垂下,在脸上落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 他盯着顾衿那近在咫尺的莹润唇瓣,神色微动,似乎是下定决心一般抬首欲要亲吻上去,门口却忽然传来宫侍的通报声:“殿下,林太医到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顾衿下意识的侧头看去,宋声的唇瓣虚虚的擦过了她的脸颊,倏然落空。 怀中人神色瞬间凝滞,顾衿却没有察觉。 她松开揽着宋声的那只手将他扶正,扬声道:“让他进来吧。” 皇宫中一如既往的沉寂。 因着陛下久病不起,眼看着病情愈发的难以控制,太医院束手无策,不得已在京城里四处张贴出了皇榜寻医问药。 本以为这皇榜就算贴出去了也不会有什么人来揭,但没想到不过几日便有一自称神医之人当众揭榜。 偌大的殿内燃着龙延香,顾暄帝形容枯槁。 他费力的睁开眼皮看了看下首跪着的布衣男子,声音虚浮:“你就是那揭了皇榜的神医?” 张德俯首道:“回陛下的话,正是草民。” “你当真能医好朕的病?” 张德目光炯炯,似乎胸有成竹:“草民斗胆远观陛下的面相,请问陛下可是夜里经常浑身冒出虚汗,白日里又身心疲惫不堪,头脑发胀,气息不匀,稍微一动便有气喘之症。时常头痛欲裂,食不下咽。” 顾暄帝一听果然和自己的症状十之八九相似,立刻大喜道:“神医如何得知?朕正是如此症状。” 张德捋了捋下巴上的胡须老神在在道:“陛下的病,草民心中已经有数,还是请陛下先让草民替您诊脉。” 一番交谈下来,顾暄帝对这位神医的本事已经十分相信,就算是那些皇宫里的太医们也不能将他的病症阐述的如此清晰。 那双昏沉衰老的眼睛里露出一丝亮光,他深觉得自己是真龙天子命不该绝,才能如此及时的遇到这么一位神医。 若不是身体不允许他几乎想要仰天大笑几声。 一连道了几个好字,连忙差人上座。 瑶光殿中。 顾衿听到春雨的禀报,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父皇久病,难得遇上件顺心的事。” 她目光落在手边的那封信上,须衡的动作倒是比她预计的要快了许多,想来是大军压境让他寝食难安。 淮王倒是有几分手段,这么短的时间就率兵攻下一城,如今须国正是国力空虚之时,若是能够趁机一路杀到皇城也不是全无可能。 顾衿看着面前的地图,用朱笔圈出了顾缜的位置,笔尖顺着位置在纸上划过一条长长的痕迹直至京城。 在纸上推算出淮王行军的路线,正是先前所想能够最快直逼须国都城的路径。 正所谓兵贵神速,淮王有如此打算也不足为奇。 眉头微舒,她放下手中的纸笔:“回一封信,就说本宫答应他的请求。” “按照计划把我们要的东西慢慢透露给他。” “是。”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22章 第22章 天气逐渐暖和起来,瑶光殿外的两株桃花树都开了花,顾衿站在窗前远远看去奇怪道:“这两颗树倒是有趣,怎么看上去颜色如此的浅?” 宋声正替她沏茶,闻言笑道:“奴才瞧着也是,咱们宫里的桃树看上去和御花园里的不是同一个品种呢。” 她听到这话不置可否,懒懒的倚在窗边,风将她的发丝吹起,红色的绸带微微飘摇。 风中摇曳的发丝引得宋声目光微顿,他皱了皱眉将放在一旁的披风拿了过来:“殿下。窗边有风,奴才替您把披风穿上。” 殿下身体不好,吹不得风,受不了寒,这些事情他平日里都十分注意。 手臂环住顾衿的脖颈,将披风替她穿好,顾衿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容颜忽然开口唤道:“阿声。” 宋声的眸子疑惑的抬起。 “你的生辰是不是快到了?” 根据他入宫时的记录来看,也就是几天后了。 环在她脖颈上的人受宠若惊的抬头看着她,似乎是没想到她会记得他的生辰。 顾衿的视线落在他仰起的脸上,唇角勾起:“你有没有什么愿望?” “愿望?”宋声的手从脖颈落下,替她系好披风的暗扣。 “嗯。” 顾衿伸手拢了拢披风,神色中带着一丝宠溺:“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或者是想去的地方?” 想去的地方么? 他因着顾衿的话低下头来,抿了抿唇,脑海里出现的竟是洗春宴祭祀时同殿下一起住过的那个小院。 他抬起头小心又贪恋的看了一眼正站在他面前神色温柔的殿下,从前他无处可去,唯一想要的也只是能活下来,在这偌大的皇宫里寻一处安身之地,不用每天都担惊受怕,身上的伤永远都好不完。 想到从前的种种,他指尖捏紧了袖口有些发白。 可是自从遇到了殿下,自从遇到了殿下,他住在那么暖和的房间里,身上也不再是新伤叠着旧伤,宫里人人都称他一声宋掌事,待他十分客气,就算有时遭人为难殿下也会将他护的好好的。 宋声垂下眸子静静的想着,若说真要有什么愿望,他的愿望便是一辈子都跟在殿下的身边,殿下去哪他便去哪。 他这般想的便也这般说了,一双眸子紧张又期待的瞧着顾衿,整个人都忍不住向她倾去。 顾衿愉悦的笑了一声,敞开披风将人拥入怀中,在他耳边轻声道:“本宫答应你,过些日子忙完了便带你回去。” 气息落在耳边又痒又麻,宋声的耳尖很快的弥漫起了红意,他的睫毛微颤,听着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低低应了一声,忍不住抬起手臂回抱住了顾衿。 体温隔着薄薄的衣衫传来,宋声只觉得心中无限安宁。 瑶光殿里的桃花开满了树梢。 南境再次传来信息,须衡已经布好了局,只等时机一到,淮王就再难翻身。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桌上摆着宫女早上新摘的桃花,此时插在瓶子中,花瓣上还挂着新鲜的露水,看上去开的正好。 顾衿伸手掐下了那朵开的最艳的,指尖落在柔软的花瓣上,神色凉薄。 顾暄帝的身体似乎好了不少,逐渐开始治理朝政,朝中大臣也不再每日因为淮王的掌权而争执不休,一切似乎都恢复到了从前。 听到下人的禀报,顾衿忍不住暗叹,须浮阳的药果然厉害,按照她的心意随意就能控制了暄帝的病情,倒着实是让她省了不少心力。 既然病好了,余下的就是等待了。 她看着那鲜嫩的花瓣,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这花儿一旦离了树枝,又怎么能活的长呢? 桌上的桃花一天天的变得没精神起来。 春雨侍茶的时候见到那半蔫的桃花忍不住问道:“殿下,奴婢瞧着这花都开败了,要不让人再换一束吧。” “不必。”顾衿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那桌子上的桃枝:“再等两天。” 须衡的动作果然极快,淮王顾缜意图谋逆的证据很快就送到了顾暄帝的面前,铁证如山,顾暄帝大发雷霆,下令捉拿叛贼顾缜,削去其封号贬为庶人。 一时间朝中人人自危,生怕沾上了淮王的边儿,引得帝王怒火烧身。 但偏偏就有那么几个不信邪的,非要在发兵之日找自己的晦气,几个忠实的淮王党羽跪在金銮殿外磕头求见,以官位相逼求帝王明查。 顾暄帝本来大病初愈之时动怒就已是损耗心神,如今被那些冥顽不化的大臣们一气,瞬间急火攻心,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淮王还未捉拿回京顾暄帝就再次病重。 瑶光殿中,顾衿听闻此事理了理衣裙站起身,薄唇轻启:“春雨,走吧,我们该去拜访一下母后了。” 白衣在空中划过凌厉的弧度,带起了一抹凉风,吹落了桌上那早已开败了的残花。 先帝在位之时,顾暄帝不过是一个不得圣宠的皇子,封王之后便娶了严太傅之女为妃,但严家文官出身,在京城中并无实权。 正因如此顾暄帝登基之时并未册立当初的王妃为后,而是选择另立陈家嫡小姐当这顾国的皇后,这其中大半是为了陈家手上的兵权。 陈家乃是京城的百年世家,家中出了三代将领,陈大将军更是手握京城大半兵马,年轻时四处征战少有败绩,手下带出来兵将更是数不胜数。 可是这样一位铁骨铮铮的大将军却引得了陛下的忌惮,几年前便被顾暄帝有意无意的削权打压,并以身在皇宫里的皇后和任职京城守备军统领的陈遂为筹码逼迫陈大将军交还兵符。 陈大将军为了保全自己的一双儿女不得不做出让步,让出兵权,解甲归田。 陈大将军请辞后,陈家众人也都逐渐的被削了官职,或是明升暗降调离京城。 曾经的京城第一世家也逐渐走向没落。 若说陈家众人心中毫无怨言是不可能的,顾衿知道陈府是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可以让他们足够东山再起的机会。 她眉目冷凝,带着一丝势在必得,这个机会她顾衿能给,也给的起,能不能把握住就看他们是否有合作的诚意了。 凤宁宫中顾衿和皇后相对而坐,殿里的宫侍早早的就退了出去。 一室寂静。 “母后还请放心,顾国册立皇储立嫡为先,嫡出的公主登基在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先例。”顾衿抿了一口茶道。 大殿里飘着一股淡淡的香气,正是皇后惯用的熏香。 陈皇后似乎被她方才说的话震惊到了,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养在自己膝下多年体弱多病的公主竟然还存了这样的野心。 可是眼下的情况已经容不得她不信,顾暄帝吐血后便陷入昏迷,太医和神医已经看过,怕是大限将至,性命难保。淮王顾缜又通敌叛国证据确凿,放眼顾国上下,竟然只有宜安是最名正言顺的皇储。 陈皇后的后背一阵发麻,手里攥着的帕子捏出了一手的冷汗,若是宜安早就存了这个心思,或许如今的这个局面也难保不是她一手促成的。 她怎么敢?! 顾衿抬眸看了一眼她脸上的神色,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母后,若陈家助儿臣登基,日后儿臣必会相报。” 她微微停顿了一下:“但若是淮王得势,凭着陈家与他这么多年的宿怨,陈家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顾衿的眼底闪过冷如寒冰的锋芒,沉声道:“母后想必也不想看着陈家百年的基业毁于一旦吧?” 这话说的直白,一下子就戳中了皇后的心事。 淮王顾缜的母后是位列四妃的严淑妃,也就是当年那未能被册立为后的王妃,那时顾暄帝刚刚登基,为了坐稳自己的皇位,也为了笼络朝中重臣将自己立为皇后,严淑妃不顾六个月的身孕跪在宫门外苦苦哀求。 那日大暑,天气热的厉害,严淑妃本就因为伤心过度而身体虚弱又跪的太久动了胎气,腹中的孩子竟没有保住,就连淑妃自己也因为小产出血差点没能救回来。 从那时起严淑妃的身体就落下了病根,终日缠绵病榻,不过两年的光景就病逝了,留下了年幼的顾缜。 这段时间因陛下病重,诚王身死,父亲早已开始忧心陈家的命运,眼看淮王独揽大权已成定局,谁能想到宜安竟会…… 果真是她陈家命不该绝吗? 皇后的目光微动:“你想让本宫怎么做?” 顾衿似乎早已料到对方的妥协,她将一封早已准备好的信放到了皇后的面前:“母后只要将此信转交给陈大将军即可。” 桌上的信看上去十分的薄,陈皇后却不敢轻视,她知道这或许是陈家这么多年以来唯一一个可以翻身的机会了。 她将信妥善的收好,顾衿见状微不可察了勾了勾唇,起身行了一礼:“既然如此,儿臣就不打扰母后歇息了,儿臣先行告退。” 陈皇后目光复杂的看着这个养了数年的孩子,似乎才恍然发现自己原来从不曾看清她。 出了凤宁宫才发现天色已晚。 月色下的小径十分静谧,顾衿看着头顶被树木遮挡住的月光皱了皱眉头,她还是不喜欢在这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停留,这会让她想到从前身在冷宫的时候那种刻入骨髓的孤独。 心中不禁有些后悔没让春雨留在这儿等她,早早的就将她打发走去忙其他的杂事。 走了一段后竟看到前面有一抹光亮,顾衿眉头皱的更深,不动声色的将手按在了袖中的匕首上。 人影晃动,似乎被她的脚步声惊动,猛地转过身来。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23章 第23章 匕首出鞘。 对面传来少年熟悉的声音:“殿下!” “阿声?”顾衿眼中划过一抹诧异,手腕一转将匕首收入袖中。 少年听到了她的声音后,飞快地向她跑来,映在灯火里的面容都透着笑意:“殿下,奴才就知道您在这里。” “你怎么在这?”顾衿见他脸色微红,不禁勾唇道:“跑的这么快做什么?本宫又不会不等你。” 宋声手中的灯笼还在打着转,声音也有些喘:“早先听春雨说殿下要回来的晚一些奴才就来了。” 指尖触上他沾着凉意的衣袍:“等的久不久?” 宋声抿了抿唇,低下头道:“殿下不用担心,奴才没等多久的。” 顾衿见他如此也不再多问。 月光顺着树叶的缝隙洒在两人的肩膀上。 夜色依旧安静。 但身侧有人相陪,这静谧的黑夜似乎也变得不再那么难以忍受了。 京城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顾缜手上。 彼时顾缜前是须国来势汹汹的大军,后是顾国派来追杀他的兵马,可谓是进退两难,只能苦苦的守在边境。 瑶光里,顾衿正摆弄着新换上来的棋盘。 春雨看着自家殿下悠闲的模样忍不住道:“殿下,淮王的兵马人数众多,就算只守不攻这么短的时间内我们也奈何不了他,如何能……”如何能逼得他坐实这造反的罪名? 顾衿神色淡淡的执棋落子:“放心,他撑不了多久。” “你以为须衡会放过这个让他身败名裂的机会?” 淮王顾缜谋反被削去封号一事,军中显然还没有收到消息。 一旦让底下的人知道了,动摇军心事小,可这谋反之事可就由不得他一个人说了算了。 两军交战之后血淋淋的事实摆在面前,将士们才会发现留下来是死路一条,届时这顾国的城门他顾缜是攻也得攻,不攻也得攻。 须衡还没蠢到会放弃这个兵不血刃就能大败顾缜的机会,必然会有所动作。 顾衿指尖点了点桌面道:“告诉陈大将军,朝中那些大臣也是时候敲打敲打了。” “是。” “另外,宫里的人都筛的怎么样了?” “淮王留下的暗桩已经都处理掉了。”春雨道:“不过奴婢查到淮王在京城的产业有好几处已经转移到严太傅的手上。” 顾衿目光一冷,嗤笑道:“他的动作倒是快,想翻身可没那么容易。” “查清楚那些账册流水银款走向,把钱给本宫劫回来,至于严太傅……”顾衿眼中一片寒凉,薄唇轻启:“杀了吧。” 殿外的桃花开的越来越盛。 顾衿所料果然不错,靖安侯所率的北骑营与顾缜的兵马刚一照面,顾缜的大军就已经乱了阵脚。 须衡趁此机会放出消息大肆扰乱军心,还火烧了顾军的粮草。 军心不稳,后路被断,饶是顾缜极力镇压也没有用,大军开始暴动。 一旦反抗就会坐实这谋逆的罪名,正中下怀,可是前有狼后有虎,这样下去断无生路。 他只有一个选择,顾衿的目光落在地图上顾国边境某处。 “殿下。” 春雨摸着手里的信封在说和不说之间犹豫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殿下,林……林将军送来的信。” 猝不及防听到这个称呼,顾衿拿茶的手猛地停顿了一下。 她垂了垂眸掩饰住眼中的波澜,不过片刻就恢复了往日的淡漠,抿了一口茶,颔首道:“本宫知道了,放那儿吧。” 春雨跟随顾衿数年,心里清楚殿下现在虽然看上去和平日里一样,但这心里指不定有多难过呢。 “殿下,说不定林将军也是有苦衷的……” 顾衿闻言冷笑一声,声音中的凉意更甚:“走了便是走了,本宫管他什么苦衷?” 手指缠绕上发间的青丝,顾衿眼神落在茶杯上氤氲的水汽上,神色莫测:“就算他回来,本宫和他也断回不到从前了。” 门外宋声的脚步猛然顿住。 想要撩开帘帐的手也生生的停了下来,脸上原本带着的笑也隐了下去。 他怔怔的站在原地,目光空洞又茫然的落在空气中的某一处。 耳边嗡嗡作响。 里面说的话一句都听不见了。 不知道站了多久才恍然回过神来,踉跄着往外走去。 沿途有小太监殷勤讨好的向他请安,他也跟没瞧见似的,眼神发直的错了过去。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24章 第24章 面前的桌案上摞着今日宫人门呈上来的册子,宋声的喉咙动了动,木然的拿起一旁的册子翻看起来。 一连翻了几页,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林将军?哪个林将军? 殿下从前和他又是什么关系? 脑海中思绪纷杂。 一会儿闪过殿下将他拥入怀中温柔诱哄的画面,一会儿却又变成了她对着别人浅笑的模样。 该死,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殿下说起那人的时候神色看上去那样的不同。 他蓦然将手中的册子扣在了桌面上,面上一闪而过的怒气,复又抬手将指尖无意识的抵在自己的唇上,似乎是在回味些什么。 傍晚。 瑶光殿的晚膳都已经备好,却还是不见宋声的人影。 顾衿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头。 宋声的身体本不算好,入宫这两年又受了许多的折磨,身体早已亏空的厉害,她便让林间一同配了调养的方子做了药膳,平日宋声办完差事就会早早的过来和她一起用膳。 今天这是怎么了? 挥了挥手差小太监去请人。 宋声正坐在值房里发呆,忽闻门外的小太监来报,说是殿下请他过去。 恍然抬首看向窗外,天色早已暗了下去,屋子里也是一片昏黑。 心中一惊,赶紧整理了下衣袍便匆忙往正殿赶去。 殿里灯火通明,将外面的黑暗远远隔去,瞧着便是一副暖融融的样子。 可宋声的心里却依旧不安的厉害,他生怕殿下眼中有了别人的身影便会对他弃如敝履。 至于这心里如此在意究竟是因为舍不得这份荣宠所带来的权利和好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他忽然不敢细究。 那些往日里被他刻意忽视的差距逐渐放大。 从前他喜欢殿下,便理所应当的想着要跟随殿下一辈子,哪怕只是以一个奴才的身份他也不在乎。 可他从没想过,殿下呢? 殿下也喜欢他吗? 这份喜欢又会持续多久呢? 人心向来最是善变。 若是有朝一日失去了殿下的宠爱,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他又该如何自处。 袖袍下的指尖蜷缩发白。 明明在那些寒冷漆黑的深夜里,独自一人瑟缩在碧梧宫荒凉的角落快要死去时,无数次的告诫过自己这宫里全都是虚情假意当不得真,那些光鲜的皮囊下藏着多少龌龊恶心。 这么多年难道看得还不够多吗? 可是他怎么还是连眼睛都不眨的就陷了进去。 陷入到殿下那温柔的怀抱里。 宋声心中泛起细密的疼痛。 他忽然十分的厌恶自己,恨自己为何如此的不争气,为什么这么的不长记性。 “阿声?” 顾衿见他从进了门便开始发呆,脸上的神情变了又变,忽然又变成了一种让人心疼的自厌。 眼看着这人是越发的不对劲了,顾衿连忙走过去,喊了好几声,可是这人连被自己揽入怀中都没有反应。 怕吓着他,顾衿只好一边轻轻抚着他的后背一边温声唤着他的名字。 “阿声?” 耳边熟悉的声音传来。 宋声下意识的抬头看去,正对上顾衿近在咫尺的容颜,他慌忙低头想要掩饰自己脸上的表情,刚动了一下身子却发现自己已经被殿下揽到了怀里。 原本有些苍白的脸色也因为害羞变得红润了起来。 垂下的眸子眨了眨,他抿唇唤了一声。 “殿下……” “嗯?” 顾衿仔细打量了他一眼,见他脸色已经恢复了许多,心里松了口气:“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就发起呆来?” 她十分自然的牵过他微凉的手往殿内走去:“今日的药膳做的不苦,一会儿多吃一些。” 宋声乖巧的跟着,垂下的目光落在那交握着的手上,纷乱的思绪忽然就平静了下来。 他轻轻回握住顾衿的手。 桌上的烛火随着衣袖间带起的风微微跳动着,将两人的影子融合在了一起。 殿内饭菜已然摆到了桌上,远远看着当真是色香味俱全。 宋声看到这副景象,心中又是一顿。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就再也没吃过宫中下人的膳食。 殿下总觉得自己的身子弱,像养一枝娇气的花朵似的将他看管起来,平日里粗活累活从不肯让他做,就连用膳也极为细致的定好了食谱,每每都加了许多名贵的草药。 宋声舀了一勺粥默默的喝着,忍不住偷偷的看向坐在一旁的顾衿。 殿下待他当真是极好的。 好到他一想到有朝一日会失去这份好,就心痛的难以呼吸。 粥碗里腾起的雾气遮挡了他眼中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情愫。 他看着碗里的药材抿了抿唇。 其实他的身体并不弱,只是身上的那些旧伤看着吓人罢了。 若是真的体弱,又怎么能在那样恶劣的环境下还能撑过两年漫长的时光等到殿下呢。 他埋下头去,又将一勺粥送进嘴里,苦涩的草药味瞬间占满了整个口腔。 饶是他吃了这么久的药膳也不自觉得皱了下眉头, 手里的勺子顿了顿,宋声下意识的侧过头看了一眼殿下面前的粥碗,所用的药材与他一模一样。 这么苦的粥殿下还说不苦…… 殿下怕是吃惯了许多比这还要苦的药吧。 他不由得想起了宫中盛行的那些流言,殿下的身体似乎从很多年前便是这样了。 殿下到底生的什么病? 为何吃了这么多年的药也没能让她的身体好上一点。 想起小院里的那晚,殿下病发时疼痛难忍的模样,宋声只觉得心疼的厉害。 林太医的医术那么高明,当初自己这样一副破败不堪的身子都能被调养的七七八八,为何殿下却…… 正出神,面前的空碗里忽然被人添了一块鸭肉,他抬眸正撞进顾衿含笑看过来的目光中。 “怎么光喝那碗粥?”顾衿笑道:“御膳房这道香酥鸭肉做的最是不错,尝尝可还合口味?” 眼见他乖巧的将肉吃了,顾衿又从满桌的菜品中挑了一个顺眼的放到他的碗里。 如此反复几次之后,宋声手里的筷子停下了,一双黑润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看着她:“殿下,您怎么光给奴才夹菜,您也多吃一些。” 说着手上便利索的给她添了好些道菜。 顾衿失笑。 低头一看才发现他夹的都是些荤菜,她平日里饮食多为清淡,并非因为她清心寡欲喜欢吃素。 只是因着多年喝药味觉也不太灵敏,吃些什么仿佛都是一个样子,久而久之她便也懒得去吃那些荤菜了。 见宋声面含期待的看着她,她勾了勾唇用筷子夹起一颗看上去浓油赤酱的丸子送入口中,仔细品尝了一番。 果然十分寡淡无味。 对上宋声瞧过来的目光,她违心的夸赞了一句:“不错。” 一句不错让宋声的眼睛都亮了亮,接着便开始满桌子寻找那些他认为不错的菜式一一夹给她吃。 顾衿无奈的照单全收,每每品尝完一道菜都会夸上一句不错,再伸手替他夹上一些。 眼看着小兔子的心情越发的好了起来,顾衿眼中的笑意更甚。 不枉她吃了这么多白开水似的饭菜。 能逗他开心也算是值得。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25章 第25章 顾缜的大军自边境一路北上,攻势极猛。 “殿下。”春雨将一封上书殿下亲启的信呈上:“陈大将军的信。” “嗯。”顾衿放下手中的战报,三两下将春雨递过来的信拆开看了一遍。 淮王谋反一事已成事实,顾国边境数城接连失守。 朝中那些原本还在观望形势的大臣立刻顺着陈家的势倒向了顾衿的阵营。 朝堂之下暗流涌动,似乎只等待着一个恰当的时机一朝倾覆。 顾衿对这个结果丝毫不觉得意外,顾国虽是大国,可也只是表面风光罢了,内里早已衰败不堪,颓势无可挽回。 若是须浮阳没死,再过几年顾国恐怕是再也阻挡不了须国一统天下的野心了。 地图上顾缜的位置飞快地向京城靠近,顾衿皱起眉头。 就算是她刻意串通靖安侯将他放入边境,可是让他这么快就劈开了一条攻入京城的路却是她预先没有料到的。 她的眼中飞快地闪过一抹暗色。 南境没了诚王,果真是不堪一击。 她的目光落在地图上,略一推算,抬头对着春雨道:“回信给陈大将军,本宫应他之约,明日辰时,水香榭。” 宫里的气氛诡异的安静起来。 一连几日顾衿都早出晚归,宋声已经习惯了殿下这种忽然找不见人影的行为,只默默的将药温好,等着她晚上回来喝。 为了能等到殿下,他便歇在瑶光殿外间那张供宫人守夜的软榻上,好让殿下回来时一眼就能看到他。 而顾衿不管回来的多晚也总会乖乖的把他留下的药喝光。 十分默契。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顾缜兵临城下的那一日。 顾衿罕见的没有像以往那般早早的出门,宋声进殿时正看到她立在窗前,似乎是在想些什么。 远远看见殿下那清瘦了不少的背影,宋声的眼中立刻染上了满满的心疼,又见那窗户大开,连忙拿了披风想要替她披在身上。 “殿下,早晨的风最是寒凉,殿下小心些别冻坏了身子。” 熟悉的气息贴近耳边,顾衿侧过头去,正看到少年低垂着的眉目替她披上衣服,神色柔软中又带着一丝莫名的固执。 她没有应声,任由他将披风替她披在肩上,却在宋声双手绕过她的肩膀到身前替她系暗扣时忽然向后靠去,放松身体将重量都依靠在了对方的怀里。 宋声猝不及防的被她这么一倒,慌乱了一瞬连忙伸手接住了她。 “殿下?” 他疑惑抬眸。 却见顾衿已经靠在他的怀里闭上了眼睛,一副十分闲适的模样。 他见状不由得勾起了唇角,殿下这些日子十分忙碌,脸上也都少见了从前的笑意。 难得能让她开心一回,宋声自然是宠着都来不及。 顾衿的头正仰在他的肩膀上,他微微低下头就能看见她那有些苍白的脸色,显然是多日没有歇息好。 他抿了抿唇,环在顾衿腰上的手下意识的紧了紧,殿下这几日当真是累坏了吧。 “阿声。” 顾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睁开眸子看了看他,又从袖中掏出了一枚平安符送到他的眼前:“前几日碰巧去了一趟合安寺,听说那里的平安符一向都很灵验,本宫就顺手替你求了一个。” 宋声心中一震,伸出手来接,小小的平安符落在手中份量却重的让他险些拿不住。 “殿下……” 他眼眶微湿,眼尾也浮现出了一抹红意。 没想到殿下竟然这般的把他放在心上,还特地为他求了这平安符。 宋声从小便养成了察言观色的本事,甚至比别人都要更敏锐一些。 这段时间宫里的风言风语他不是没有听过,陛下病重,淮王谋反,再联系到殿下这段时间的早出晚归,他隐约能察觉到殿下要做什么。 但是不管殿下要做什么,他都会一直守护着她,帮她看管好这瑶光殿。 见这人一副感动的快哭了的表情,顾衿无奈的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 一如以往的柔软好捏。 小兔子眼睛红红的低下头来看她,看得顾衿心头一软。 反手勾下他的脖子,吻住了他温软的唇瓣。 气息交融,缠绵缱绻。 顾衿微微松开手,好让他能及时呼吸。 “这段时间太忙,生辰礼本宫回头也一并补上。” 指腹擦过他唇瓣上的红肿,她眼中掠过一丝笑意,在他耳边轻声道:“等我回来。” 气息落在他的耳边,带起一阵酥酥麻麻的痒意,烙在心头却十分的安宁,让人忍不住沉沦。 宋声眼中朦胧未散,闻言软软的应了一声:“好……”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26章 第26章 淮王大军踏入京城时,京城守备似乎对这突如其来的一仗毫无准备连慌乱都还来不及就被利刃穿透了身体。 高耸的城墙很快就被训练有素的敌军攻占,刺眼的鲜血染红了城楼。 顾缜骑马立于人前,一身银甲长剑白光一闪割破了身侧企图偷袭的士兵喉咙。 血液飞溅上银甲,留下一道长长的艳丽的痕迹。 他俊朗的面容上满是肃杀之气,目光凛冽的看着被撕扯成碎片的京城守备军。 京城的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的气息,经久不散,城中百姓纷纷闭门不出。 顾缜也并没有为难这些平民,他的目的一直都是宫中那把高高在上的龙椅。 “抓到宜安公主者赏金五万两!”顾缜高声道:“杀!” “杀!!!!!” 马蹄卷起阵阵烟尘,直逼不远处耸立着的皇宫。 …… 瑶光殿中,自从顾衿走后,宋声就开始惴惴不安的在殿里踱步,手中握着那枚小小的平安符因为紧张指节攥紧微微有些发白。 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他受惊的回头看去,原来是殿下身边的丫鬟冬雪进来了。 冬雪见他看过来,微微俯身行了个礼:“宋掌事。” 殿下临走前特意命她前来看着,怕是有人对瑶光殿不利。 其实这瑶光殿早就被她们的人铁桶一般围了起来,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哪里会有贼人呢,殿下只是放心不下宋掌事吧。 她对着宋声解释道:“殿下临走前特命奴婢前来照顾一二,宋掌事不必担心。” 宋声点了点头,脸上的神色仍旧有些不安,他抿了抿唇看着窗外。 也不知道殿下的计划如何,身边的人手可还够用,又有几分把握能够事成。 他忽然才发现自己几乎对殿下的事情是一无所知,如今也根本连一点忙都帮不上。 眸色微沉,宋声出神的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宫门很快就被顾缜的兵马踏破,大批的士兵冲入宫中。 不远处的楼阁上,顾衿看着这一幕眉头微挑,放在桌上的手指缓慢的叩着桌子,心中思忖。 早就听闻顾暄帝手下掌管的禁军能以一敌十,消息更是灵通至极,怎么这会儿却不见人影? 几乎是瞬间顾衿就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同寻常,但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就算此事有异,她也只能见招拆招了。 不时有士兵跑上来传递消息,坐在她对面的年轻将军战报看了一眼后开口道:“殿下,淮王在城门和城外几处官道分别留有大军驻守,已经被我们的人控制住了。” 顾衿喝了一口茶水,闻言冷笑了一声:“淮王?陛下不是早就削去他的封号了吗?” 年轻将军立刻起身请罪:“殿下恕罪,末将一时……” “无妨。”顾衿侧头看了一眼这个陈家最年轻的少将军,勾唇一笑:“且先看看他这出逼宫的好戏。” 陈岁心中有些惊讶,却又不敢表现出来,只能低头称是。 顾衿的目光落在不远处那座雕刻着金龙腾空的宫殿上,漆黑的眸子里仿佛笼罩着层层寒冰。 当年顾暄帝将她母女二人打入冷宫自生自灭之时恐怕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会栽倒她的手里吧。 他向来最在乎那帝王之位,千里江山。 那她就偏要让他眼睁睁的看着他在乎的那些东西尽数被人夺走,性命被自己的儿子亲手掐灭。 好好体会一下什么叫做生不如死,什么叫做绝望。 陈岁似乎是感觉到了她情绪的波动,忍不住侧头看了一眼,殿下方才好像心情不佳,仔细看去时却从她沉静的面容上看不出什么结果,便只当做是自己多心了。 再向远处看去时顾缜已经调转马头往乾坤殿去了,看来是已经迫不及待的要对陛下动手了。 陈岁心中颇有感慨,他陈家世代忠臣,没想到君主不仁,处处打压陈家,甚至将祖父大半辈子的心血夺走,收编了陈家军缴了陈家手中的兵符逼得祖父解甲归田。 他陈家虽然忠心,却不是愚忠,既然如此,就只得另谋出路了。 他如今所做之事不为别的,只希望宜安公主可以兑现承诺,日后可以还给陈家一个公道。 眼见禁军已经赶到和顾缜的兵马厮杀在了一起,顾衿站起身来:“告诉陈大将军,动手吧。” 陈岁抱拳道:“是,末将领命。” 袖袍被风吹动,顾衿的目光从下方黑压压的禁军身上划过,透出一抹凉薄的笑意。 禁卫军由历代帝王亲自管理,也只听命于君主,有他们牵制住顾缜的兵马,她是最放心不过了。 而她也该去会会她那位好父皇了。 乾坤殿中。 顾缜手持长剑往殿内走去,帘帐重重,剑尖一挥帘帐纷纷割裂坠落,露出正躺在床上顾暄帝。 若不是他那身衣服顾缜还真有些认不出来这就是他那手握大权,万人之上的父皇。 顾缜握剑的手紧了紧,心中激愤之情无以言表,为什么!为什么他一心为了顾国却得不到父皇的赏识?为什么他在前线厮杀他却能轻易的就定了他那莫须有的罪名? 若不是他奋力厮杀,在众多重围杀出一条回京的路,他早就死在南境了。 又有何人会道他一句无辜。 他想问问他的好父皇,为何都是他的孩子,他却从一开始就被放弃了。 顾缜走到床前凝视着躺在床上须发皆白老态龙钟的顾暄帝,顾衿的药虽然让他恢复了些许却以一种可怕的速度蚕食着他剩余的生机。 手中的剑握紧缓缓举起。 床上本该昏迷不醒的顾暄帝忽然睁开了浑浊的双眼,猛然见到悬在自己头上的那柄长剑,口中发出一阵尖锐的咿咿呀呀的声音。 目光涣散,口齿不清。 顾暄帝的手指无力的抬起又重重的砸在了床沿上。 门外,顾衿冷眼旁观着这一幕,多年来缠绕在心中的枷锁似乎正在慢慢的消失。 她早已经命神医给顾暄帝下了一剂猛药,也算好了他醒来的时间。 能够亲眼目睹自己的死亡,是她送给顾暄帝的最后一件礼物。 忽然,她猛地转头看向斜后方的树林,入目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木。 顾衿锐利的目光划过,却并未发现什么可疑之处,她回过头去,心中却止不住的揣测着,她敢肯定方才就在那片树林中有人在盯着她。 那目光太过熟悉,让她几乎是一瞬间就察觉到了。 思绪瞬息万变,她心中已然有了猜测。 此时屋中忽然传来顾暄帝惊怒的声音:“逆子!你要做什么?! 顾衿透过门缝看去,看来是那药起作用了,顾暄帝的神志已经逐渐恢复了过来。 “我做什么?”顾缜冷笑了一声:“父皇该问问自己做了什么吧?!” 他手中的剑抵住了顾暄帝的喉咙:“儿臣早就想问父皇一句了,父皇究竟为何如此对儿臣?” 他蓦地将剑插入一旁的床板中,声音字字泣血:“从儿臣小时候开始您就不待见儿臣,旁的皇子有的儿臣都没有,明明儿臣的母妃才是您的发妻,儿臣才是您的长子!一年到头却连您一面都见不上。” “从小母妃便教导儿臣兄友弟恭,可那些皇弟又有哪个认我这个当哥哥的,每每他们惹了事,父皇便只管责怪儿臣看管不利,未曾教育好弟弟们,您可曾问过儿臣一句儿臣的难处。” 顾缜双目通红:“冬天母妃屋子里的碳总是最少的,儿臣每每要赶功课,手指都生了冻疮,红肿涨裂,您却为因为母妃去讨要了一筐黑炭就将五弟生病的事情都推到了母妃的身上,还令府中不许再给正院发炭。” 那年冬天又格外的冷,顾缜不过才五六岁的年纪,却学会了自己生火烧炭,自己烧的碳虽然烟很大但是至少屋子里不再像原先那般冰冷难耐,一个冬天竟也叫他们这样熬过来了。 只是从那时起母妃便染上了咳疾,顾缜现在想起当年的情形心中仍旧痛极。 “南境失守,儿臣想也不想的便领兵前去抵御外敌,拿回了鄀城又趁着须国兵力空虚之时乘胜追击,为的都是这顾国的江山,百姓的安宁,从无谋反之心!” 顾缜闭了闭眼睛,脸上是难掩的失望:“可是父皇却连问都不问一句就定了儿臣的罪!” 他握着剑的手指颤抖的厉害,眼中猩红一片:“父皇从来都是如此,既然您从来不曾将儿臣看在眼里,又何必要给儿臣希望呢?” 当顾暄帝病重之时将代理朝政之权交给他,他竟当真以为这么多年过去,父皇终于看到了他的好,终于也像重用别的兄弟一般开始重用起他来。 他曾以为只要他够努力,父皇早晚有一天能看清谁才是他最优秀的皇嗣,然后带着赞许和欣慰将皇位交到他的手上。 他一直都不曾对父皇起过反心。 顾衿听着里面的对话,垂下的眸子掩去了主人的思绪,她听着顾缜的质问亦是有几分感同身受,她又何尝不是从生来就被顾暄帝抛弃了呢? 只不过她和顾缜的不同在于她早早的就看清了顾暄帝的本质,因此不曾落入那名为亲情的陷阱里。 皇室之中,又哪里有什么真正的亲情呢? 不过都是些冰冷的利益罢了。 她想的入神,自然也就没有看到身后不远处那片树林里,有一角黑衣自树后隐去。 一同隐藏起来的是那份炽热而又饱含爱恋的目光。 屋中鲜血溅起,顾缜的长剑血迹滴落,顾暄帝临死之前惊恐的眼神还停留在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来不及闭上。 鲜血顺着顾暄帝喉咙上的血痕喷涌而出,大片的散落。 还不等顾衿动作,就见周围不知从哪赶来的禁卫军迅速包围而来,速度之快令顾衿措手不及。 她连忙想撤出屋子,却冷不丁被一只大手带入了房中。 “你……”顾衿刚要出声又被人捂住了嘴。 熟悉的气息让她不自觉的一愣,袖中抽刀的动作戛然而止。 屋中灯火昏暗,眼前身着禁军黑甲之人虽然半张脸都隐藏在了盔甲下,顾衿却还是瞬间就认出了他。 四目相对,林照缓缓的放开了手。 他们身处一处书柜侧边的夹缝里,如果不是仔细搜索,很难一眼能看到。 眼见那些身着黑甲的禁军蜂拥而上,顾衿知道往后再也没有机会能拿到皇上寝宫里的那封空白诏书。 没有诏书就意味着这改朝换代离名正言顺终究是差了一步。 顾衿倒是无所谓,就是以后那些大臣若是胡搅蛮缠起来免不了有些麻烦罢了。 她抱着手臂看向面前的男子挑了下眉:“果真是你。” 眼前的人似乎比之前更加劲瘦了,身材欣长,就算是穿着禁军统一的黑甲也玉树临风十分夺目,腰间坠着的那块黑木令牌彰显着他不凡的身份。 听到她的话,林照唇角牵动,笑了一下,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悦耳:“原来殿下还记得臣,臣还以为殿下早就将臣忘到脑后了” 林照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眼前人的容貌一如数年之前,一点都没有变:“臣给殿下写的信,殿下怎么一字也没有回?” 他在信上告诉了殿下他已经当上了禁军的统领,会帮助殿下完成她的夙愿,只是殿下迟迟未回复,他不知道该去哪里等着殿下。 思来想去也就只有这乾坤殿了,他知道殿下一定会来亲自看着暄帝驾崩的。 他果然在这里等到了殿下。 信?顾衿想起那封还未拆过的信,虽然未曾看过,但此时见到林照也猜到了那封信上的内容。 她竟不知这些年林照竟然入了禁军,还当上了禁军的统领。 既然如此,她就更没有什么好顾及的了。 诏书她必定要拿到手中。 殿内传来刀剑相向的声音,林照拦住了顾衿即将要踏出去的身形。 “殿下,里面脏。您先在这儿等着,臣替殿下进去拿诏书。”他的目光温柔,一如多年之前。 顾衿收回了脚步,似乎是接受了他的提议,看着林照往殿内走去。 顾国皇室历朝历代都会有一空白诏书,若皇帝突染疾病便将诏书的位置告知代理朝政的皇储,也就是将继承权交给了他。 只要在诏书上落下自己的名字,便是能被天下人承认的新帝。 不过顾衿不知道的是与这诏书放在一起的还有一块赤云令,那才是她真正需要的东西。 赤云令才是新任帝王调动禁军的凭证。 顾缜在禁军进来时就知道自己怕是落入了顾衿的圈套,本应该与他汇合的大军也不见了踪影。 他咬牙抵抗着禁军的追杀,乾坤殿中机关甚多,这些机关只有历代的皇帝知道。 可是没有人知道在顾缜代理朝政之时,他就已经悄悄掌握了这乾坤殿建造时的机关图。 趁着禁军不备连着触发了几处暗器,屋中乱箭穿梭,他则是就着一处地道消失在了屋中。 林照厉声道:“追!” 他却早在乱箭射出的第一时间就赶到了顾衿的身边护着。 屋中人去楼空,只剩下顾暄帝那插满了乱箭的尸体躺在床上。 林照确认顾衿无事后,才又进去寻找那空白诏书和赤云令牌。 禁军的手段不是摆设,那装着空白诏书的暗格很快就被林照找到。 顾衿看着他递上来的那盒子,目光幽深难辨,半晌才问道:“你是如何得知本宫要做什么?” 她神色一凛:“是林间告诉你的?” 那脾气温和只为顾衿一人看病的太医林间便是林照的亲弟弟。 她和林照可以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那时候顾衿还是身处冷宫饭都吃不上的落魄公主。 林照也只是新当差的小侍卫,正逢陛下大寿,宴请八方,为了防止冷宫里的那些个疯子跑出来惊扰了贵人,便派了许多的人将那冷宫的宫门封了起来。 她的母妃死的早,一个人在冷宫吃不饱穿不暖,仅有的饭菜还要跟那些神志不清的疯婆娘抢,她人又瘦小,力气也没有那些人大,总是抢不过。 挨饿挨得久了,就学会了翻墙,钻狗洞,去御膳房捡别人不要的剩菜吃。 冷宫一封,她唯一的食物来源也断了,夜里饿得睡不着觉,听着墙外没有动静,便翻上墙头,想要故技重施。 没想到往下一看正对上了一双温柔的眼睛,那眼睛当真是干净的紧,一点也不像是这深宫里的人。 那小侍卫发现了她,却没有叫人,甚至还伸出手来接她,把她带到了一个不会被其他侍卫发现的地方。 顾衿的眸子轻轻眨了眨,她还清楚的记得林照同她讲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是什么人?” 深夜漆黑,月光浅淡,唯独那小侍卫的眼睛亮的惊人,他看着她温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没有别的侍卫那般凶言恶语,也没有那刀背打她的头。 她看着那双又亮又好看的眼睛,张口道:“我是公主,我是丽嫔的女儿。” 那小侍卫听闻笑了笑:“殿下,这么晚了怎么不去歇息?这么高的墙翻不好会摔到的。” 顾衿皱了皱眉头,这墙她翻了无数次了,才不会摔到呢。 肚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在寂静的黑夜中尤为响亮,她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我饿了,出来找东西吃。” “殿下饿了?”小侍卫听了惊诧道:“殿下没用晚膳吗?” 冷宫里的晚膳是他看着送进去的,虽然菜色说不上好,但份量却给的很足,不应该让这么小的孩子吃不饱啊。 顾衿废了很多的口舌才跟他说明白她在那冷宫里的处境。 小侍卫听完之后沉默了良久,牵着她的手让她等他一会儿。 她在冷宫里摸爬滚打多年,戒备心一向很足,可是那天不知道为何就相信了这个看起来眼睛很亮,说话很温柔的小侍卫。 就那么乖乖的留在原地等着他。 没想到过了一会儿那小侍卫当真回来了,手上还拎着一个餐盒,打开一看是四个又大又软的肉包子还冒着热气。 “正好臣的晚饭还没来得及吃,若是殿下不嫌弃的话,便送给殿下吃吧。” 小小的顾衿看着那些包子眼睛都亮了,她已经很久都没吃过热的饭菜了,往常她溜到御膳房翻找剩菜时,那些菜无论多么美味可口却无一例外的都已经凉透了。 听到这些都是给她的,她伸手拿起一个包子就咬了一大口,入口是满口的肉香。 那是顾衿记忆里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小小的顾衿三口两口就将一个肉包吃完了,塞了嘴巴鼓鼓的。 她真的是饿极了,本就是长身体的年纪,又一天没有吃上饭,一个包子下肚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看到一旁的小侍卫只顾着看她,想起方才他说这是他的晚膳,她咽下了嘴里的包子问道:“你不饿吗?你怎么不吃饭?” 小侍卫温柔的拿出帕子来给她擦了擦嘴角:“殿下吃吧,臣不饿。” “可是你不吃饭怎么行?”顾衿虽然小小年纪,却知道挨饿是天底下最不好受的事情了。 她拿了一个包子递到小侍卫的面前:“你也吃。”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27章 第27章 林照只觉得这个忽然从冷宫里冒出来的小公主十分的可爱,明明饿得厉害,看着那包子的眼睛都在发光,却执意要分给他一个。 小手固执的将包子举到他的面前,林照无奈,只好拿着。 在对方热烈的注视下咬了一口。 见她吃的很香,林照一手拿着包子,一手抽出帕子替她擦了擦嘴角:“殿下慢点吃,不够还有。” 记忆停留在那温柔的目光中。 顾衿低下头来,颊边的碎发跟着垂下,神色莫名。 她拿过林照手中的盒子,打开一看,里面除了诏书还有一块金制令牌,上书赤云二字。 “这赤云令便是每任新帝调动禁军的信物,殿下还请收好。”林照见她不认识此物,细心的解释道。 赤云令? 顾衿的指尖抚过金牌上刻画的纹路,微微勾唇:“这就是那块能让你为他出生入死的令牌?” 林照默了一瞬,温声回道:“是。” “啧。” 顾衿眸色淡淡的看了看手中的令牌,忽然道:“这么看来,也不过如此。” 当年林照万般的身不由己。 为了这么一块牌子,实在是不值。 指尖微动,金色的令牌在空气中划过一道好看的弧线落入了林照的怀中。 白衣已然飘出了殿外,顾衿的声音自门外传来:“令牌你自己拿着吧,本宫可不是他,不会让你去做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顾暄帝驾崩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城门处换上了大批的官兵看守起来。 不同于先前防卫松散毫无战力的京城守备,此时看守京城的将士都是原先隶属陈家名下的陈家军,铁甲银枪,有条不紊的排查着出入城门的百姓。 顾缜从城西一处废宅中爬出,来不及处理肩膀上和禁军打斗时留下的伤口就急急的往一旁的暗巷中跑去。 城中到处都是禁军,先前他在城外布置的人马也全都不见了踪影。 顾缜心知他们怕是凶多吉少了。 肩膀上的伤口越来越疼,他的行动也渐渐迟缓起来。 禁军的刀刃上喂了毒药。 眼前的景象天旋地转,顾缜用力的撑着一旁的石墙才没有倒下。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他心道不好,却无力再逃,腿脚不受控制的软了下去,失去意识。 “公子!公子!” 碧玉赶紧扶住了他,瞥见他身上的刀伤,心中一惊。 她本是进京来卖草药的,没想到却正好撞见这么一出,这人身上的伤口不浅,鲜血汩汩的顺着衣服流下。 虽说这男子身份存疑,一身刀伤不像是什么良善之辈,可要说见死不救她还真的做不到。 巷口传来一阵脚步声,眼看就要来人,碧玉连忙艰难的将人背起来,连拖带拽的往身后一家破败的医馆走去。 “胡伯!” 碧玉费尽力气将人拖进了门,喊道:“胡伯!快来看看。” “哎!来了,来了。”一个穿着粗布袍子鬓发半白的掌柜迎了出来,见着碧玉身上背着的人吓了一跳:“碧玉丫头,这是怎么了?” “胡伯,你快来看看他,他流了好多血。” …… 宫中,林照面色严肃,黑色的铁甲在光线下泛着沉沉的寒光。 听着手下的来报,眉头紧锁。 “没找到?!” 他的大手猛然握住了剑鞘,暗巷百姓可都搜了? “禀将军,搜过了,那暗巷百姓家里还有街尾的医馆都搜过了,确实没有顾缜的踪迹。” “刀上喂了毒,他受了伤肯定跑不远,封锁京城,所有人一律不得进出。” “加派人手和犬只将顾缜失踪的那条暗巷再搜几遍!” 林照心中担忧的厉害,若是将顾缜放虎归山,届时殿下在明,顾缜在暗,若是他想要对殿下不利,纵使他有千般本事也总有护不住的时候。 若是让他有机可乘伤害了殿下,他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一旁的下属见他脸色不好,劝慰道:“将军,您也忙了一天,不如先去歇息?” 林照摆了摆手,示意他去忙自己的事情不必管他。 手指按上腰间,铁甲里放着的那块赤云令牌。 眼下殿下处境如此危险又怎么能让他放下心来? 他思忖片刻还是决定去瑶光殿跟殿下说明情况商议出对策。 瑶光殿中。 顾衿正由着宋声给她按摩头部,宋声的手法越来越好了,轻柔又不失力道。 直按的她思绪倦怠,合上眼睛打起瞌睡来。 林照走入殿中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一旁为他引路的春雨暗自叹了口气。 殿下现在身边有了宋掌事,林将军就算回来了又能如何? 又该如何自处呢?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28章 第28章 宋声听到响动,抬起头来。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对上,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 春雨连忙道:“林将军,殿下歇息了,奴婢先带您去偏殿等候。” 林将军? 他就是那个给殿下送信的林将军? 宋声忽然勾唇一笑,在林照还未来得及收回的目光中,俯身吻上了顾衿的唇角。 林照面色一沉,目光似乎要凝成实质剜在宋声的身上。 顾衿被那突如其来的偷吻惊醒,睁眼就看到某只小兔子一幅得意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的样子。 不由得觉得十分好笑。 偷亲了她就这么高兴吗? 伸手牵过宋声搭在她肩上的手,握在手里慢慢的把玩着,看向林照。 “你怎么有空过来了?” 皇帝驾崩,逆贼逃跑,禁军要忙的事情多了。 这个时候林照还有时间来这儿找她,想必是有什么更要紧的事情。 难道是顾缜没抓到,给他跑了? 林照抱拳道:“殿下,臣有要事禀报。” 见他面色凝重,顾衿心中便有了数。 她松开了拉着宋声的手,坐正了身体,对着大殿里伺候的宫人们道:“都下去吧。” 都? 宋声的眼眸扫过殿中正有序退下的那几个宫女,目光中暗色难掩。 他在殿下的心中果真连半点位置也没有吗? 仿佛有一层看不见的结界隔在两人之间,任凭他如何努力也无法踏入到她的世界。 委屈的情绪瞬间涌上了心头。 宋声的心上爬满了一层厚厚的寒冰,凉意入骨,但又很快就回过神来,乖巧的垂首道:“奴才告退。” “等等!”顾衿见他转身要走,连忙一把将人拉了回来,疑惑道:“你去哪?” 宋声猝不及防被扯住了袖子。 听到此话,倏然抬头,眼中似惊似喜。 方才殿下将他的手放开,他还以为殿下是不愿意让他听到,要将他一起赶走。 顾衿见他脸上神色变幻就知道他又在胡思乱想了,就着袖子将人拖了回来:“你何时要同她们一样了,跑的这么快,本宫都差点拉不住你。” 将人圈在怀里安慰似的抚了抚他单薄的后背,这才看向站在殿中的林照:“你方才说何事要禀?” 林照喉咙动了动,几乎艰难的将目光收回到面前的地板上。 “殿下,属下无能,未能抓到顾缜。” 果真如此。 听着林照的汇报,顾衿若有所思的看着窗外。 顾缜既然没出城,那必然就还藏在这城里的某一处角落,是尚有余党?还是被人所救? 受了重伤,想必也没有那个心力再出来作乱,顾衿摆了摆手道:“将他的通缉令贴满全城,若有窝藏包庇者一律同罪论处。” 若是被人救了那她便要打草惊蛇,看看这没了毒牙的蛇究竟还会跑到哪里。 若是尚有余党就更好办了,只管放下诱饵等着他们送上门来便是。 林照亦是想通了其中关窍,抱拳道:“殿下英明,臣这就去做。” 顾衿目睹着他离开的背影不禁感慨,林照的人就如同他身上的那身禁军铁甲一般肃杀果决。 多年不见,他也变得更加的雷厉风行起来,和当年她记忆中那个温润和善的小侍卫终究是区分开来。 也不知道这改变之于他来说,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正思索间,袖袍被人不轻不重的拨弄了一下,顾衿转头看去,就见小兔子眼睛黯然,一副沮丧到耳朵都耷拉到地上的模样。 她勾唇捏了一把他柔软的脸颊:“怎么了?又是因为什么不高兴了?” 宋声只是见她看着那林将军的背影出了神,就连人都走的没影了殿下目光仍然久久的落在门外收不回来,心中顿时像打翻了醋坛子一般,酸涩难忍。 实在没忍住才伸手扯了殿下的袖子。 其实是万万不该的,宋声心中不断的告诫着自己,就算殿下再宠他,他也不该恃宠而骄失了分寸。 若是有朝一日因为这份肆意莽撞而失了殿下的心,那可就真的是得不偿失了。 只是当他看见殿下望着别人的背影出神的模样,脑中的那根弦早已经崩断,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故作乖巧,奴才本分。 满心满眼都想要让她收回目光来看他一眼,浑身的血液都叫嚣着快点将她的思绪拽回来。 他再也不想让她去看别人一眼,更何况那林将军…… 殿下待他那般特殊。 让他忍不住的害怕,害怕有朝一日,殿下的心神落在外头,就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宋声心中的欲望卑微而又晦暗,夹杂着炽热的期盼。 他自知此时眼中的贪恋有多么的见不得光,因此连头都不敢抬起,低低的垂着,不肯让殿下看见分毫。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29章 第29章 此时街尾的医馆中,见搜巡的人都走了,碧玉费力的将藏在地窖中的人背了出来。 这地窖常年存放各种草药,气息混杂,病人待的久了肯定不行,胡伯腰上有伤,她不好意思让他帮忙,只能自己亲力亲为了。 背上的人看似削瘦却一身都是紧实的肌肉,沉的要命,碧玉好不容易顺着木梯爬了上去,将人往上送去:“胡伯。” 站在窖口的胡伯赶紧搭了把手将他拽了上来,随后伸手朝着窖口的碧玉道:“快上来吧。” 碧玉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喘着粗气道:“人都走了吗?” “走了走了。” 胡伯将昏迷着的顾缜连拖带拽弄到一旁的躺椅上,将挂在他身上的几个草药袋子摘了下来:“我刚才看着那些官兵还带了猎犬来,幸亏这几味草药气味浓郁能遮掩几分,要不然可就要遭殃了。” 也不知道碧玉带回来的这小子是什么来路,竟引得那么多士兵来查。 胡伯想起方才皇宫方向敲响的丧钟,丧钟一响便是圣上驾崩,二十多年前他尚还年轻时也听到过这么一次,他心中打鼓,这人不会和宫里那档子事有关吧? 想到这里,胡伯身上立即冒出了一身的冷汗。 如果真是如此,他可得赶紧告诉碧玉,这丫头素来心善,万一救了什么不该救的人得罪了宫里那些大人物可就不得了了。 皇宫中,林照看着手下带回来的染血的盔甲和长剑,这是在那处废宅的院子里捡来的,顾缜留下的东西。 他的手握上那柄银剑,猛地抽出剑鞘,剑身寒光乍现,一看便知此剑绝非凡品。 竟然连自己的佩剑都丢弃了,想必当时的境况已危急到了一定境界。 身中剧毒,强弩之末。 丢下可以辨认身份的武器的盔甲,是为了能更好的隐于人群之中。 思及此处,林照对顾衿的判断愈发认同起来。 顾缜极有可能是被人救走了。 林照将剑收回剑鞘,冷不丁被那闪过的寒光晃了下神,脑中浮现出方才殿中那一幕。 向来温和沉着的面容上流露出了一抹怒气,只觉得宋声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当真是碍眼极了。 殿下身份尊贵,哪里容得下这样妖媚惑主的奴才近身侍候? 心中烦闷至极,燥热的厉害。 伸手想给自己倒了一杯桌上早已冷掉的茶,却还没等送到嘴边,就听咔嚓一声,那单薄的白瓷杯子碎在了他的手中。 鲜血顺着手掌滴滴答答的落下。 林照的手顿在半空,目光盯着掉落的那几片碎瓷,忽然极轻的呵了一声,似嘲似讽。 屋外有人禀报说宫中异动者已经尽数抓了起来,林照随意的寻了布条草草包扎了一下便起身前去查看。 血迹晕染开来,顺着布条滴落。 带路的小士兵低着头不敢说话,只觉得将军今日心情十分不好,周遭的空气都冷凝了,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触了霉头。 路过瑶光殿时,林照忽然停下了脚步,转身往走去。 惊的那小士兵一愣一愣的,手足无措的跟在林照身后。 先帝驾崩,诏书已经昭告天下,世人皆知瑶光殿里的那位嫡公主便是新帝,虽说登基大典尚未举办,可这瑶光殿真的不是他们说进就能随便进的地方啊! 看着将军头也不抬的就往里面走,小士兵只觉得心里七上八下,慌的厉害,先帝在位时他连先帝的面还没见过,这就要去面见新帝了? 院里院外站满了巡守的禁军,见他过来,齐刷刷的行起礼。 林照半分停顿都没有,笔直的走向正殿。 殿门未关,透过数道珠帘隐隐可见殿里的情形,小士兵只隐约看了一眼就低下头去,眼见林照长腿一迈踏入殿中,气势汹汹,带着几分有去无回的狠劲,他只觉得自己要小命不保。 外殿的春雨见了他,连忙高声通报。 话音未落林照已经不见了踪影。 春雨惊呆了,赶紧追上去:“林将军?林将军?你……” 殿内清冷的声音传来:“让他进来吧。” 春雨这才松了口气:“是,殿下。” 顾衿支着头看着几乎可以说是一路冲进来的林照,挑了下眉:“你这是又有什么要紧事想起来禀报了?” 她意味不明的啧了一声:“今天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让本宫数数,这已经是第三次见到林将军了。” 想当年,林照一消失就是数年的光景让她翻遍京城都找不见人,如今短短一天竟打了三次照面。 也不知道是该说有缘还是没缘。 顾衿语气间的嘲弄意为十足,直听的那跟在林照身后的小士兵的头又低了几分。 气氛剑拔弩张。 大殿里的空气都沉闷了下来。 林照本是带着些许怒气想来参那小太监一本,左右不能再让此人再在殿下面前放肆。 可如今见殿中没有那小太监的身影,又听到顾衿这般的指责,心中的怒气忽然莫名的就落了下去。 他暗自用力握了握那只受了伤的手,手心伤口瞬间崩裂,原本已经有些凝固的血液又撒了欢似的顺着指尖蜿蜒而下。 手上的布条早已暗红浸湿,鲜血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 身后的士兵见了,一个没忍住惊呼起来:“将军,您的手流血了……” 顾衿闻言唰的一下坐直身子,她本来坐在宽大的桌案后,又懒懒的支着头,因此并没看见林照那只受了伤的手。 此时一见,顿觉头大。 她厉声道:“春雨!快去把林间叫过来!” 别人不知道,她却是清楚的很,林照的身体特殊,受了伤血液凝固的极慢,伤口也比旁人更难愈合。 每每受了伤,都要许久才好。 他是最怕出血的。 眼见这地上数颗砸开的血滴和那苍白染血的手心里几道割裂颇深皮肉翻卷的伤口,顾衿心中惊怒交加,劈头盖脸的质问道:“你这手又是怎么弄的?!怎么伤得这样深?” 她三两下扯出身上带的帕子将他的伤口紧紧扎住止血,却没有什么效果,血依旧不要钱似的流着。 顾衿的眉头狠狠皱起,盯向他身后的那低着头的士兵:“你,会不会止血?” 被公主亲自点了名。 小士兵手中拿着宫女寻来的绷带和救急的药粉,认命的开始给自家将军包扎起伤口。 一边包扎一边被公主这般紧张的态度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么多年将军什么样的伤没有受过,这样的小的伤口对于他们将军来说实在是算不上什么。 然而在数不清第几次自己刚包扎好伤口又被将军“无意”间动了动手指,伤口再次流血时小士兵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一旁的顾衿却早已经等的不耐烦了:“你们平日里是怎么训练的?怎么连这么简单的包扎都做不好?!” 她看了看那扔了一地的染血的纱布,盯着小士兵的眼神越发的不善起来。 小士兵被吼的下意识的打了个冷战,只觉得眼前漆黑,前途一片渺茫。 他冤枉啊!!! 但是顶着自家将军那“和善”的目光,他嘴皮动了又动,愣是一个字也没敢说出来。 然后他就听到将军的声音自头顶响起,温柔安慰道:“殿下别难为他了,是臣的体质问题,这伤口总是难好。” 声音是他在军中从未见过的温和。 小士兵当场就惊呆了。 顾衿听到这话,差点气笑:“难好?知道难好为什么还把自己弄受伤?” 受伤了不赶紧去找林间,巴巴的跑到她这瑶光殿里来招她的眼。 “这伤到底是怎么弄的?” 眼下宫中异动皆已镇压,哪里还有什么能让林照受伤的地方?这伤口来得实在是蹊跷。 林照早就料到她会这般询问,垂了垂眸,眼中顷刻间带上了几分倦怠,语气也变得有些无力起来:“臣不过是处理杂事是分了心,一时不察将杯子打碎扎了手,殿下不必担忧。” 一时不察? 顾衿看着他脸上的疲惫之色,心虚不少,也不再像方才那般咄咄逼人。 只是依旧冷声道:“怎么累了也不知道休息?打碎杯子也是你林大将军能做出来的事情。” 林照无奈道:“如何做不得?臣也是人,军中公务繁忙,累了自然也分神的时候。” 倒是将顾衿噎的一愣,思绪被拐带偏移。 改朝换代免不了禁军忙里忙外,看着那又要被血染透的纱布,顾衿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受了伤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养好。 只能等会儿先让林间好好的看看了。 一旁的小士兵早已经被自家将军不要脸的口出狂言给惊呆了,一时间连自己的前途都忘了担忧。 将军何时公务繁忙了? 明明方才还气势汹汹的,一路上连气儿都不带喘一下的就冲到了瑶光殿。 而且……小士兵的目光默默的移到了林照那裹着厚重纱布的手上。 他怎么觉得将军好像是在故意在公主面前让伤口反复崩裂,将军那伤口难愈的毛病不是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好了吗? 小士兵一脸茫然,难道将军是打算博得一把公主的同情,好在日后新帝登基之时稳定住自己的地位? 这么一想,他豁然开朗。 瞬间又对自家将军的崇拜上升了好几个高度。 不愧是他们的将军,连这种高深的手段都能想的出来。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30章 第30章 “并无大碍?” 眼见林间将伤口重新包扎好,顾衿忍不住惊讶道。 林间的医术如何她十分清楚,既然他说没事那就一定是没事,可是刚才那伤口确实一直都在血流不止。 林间慢条斯理的将纱布系了个结,抬眼对上林照向他看来的目光,无视掉里面那暗含威胁的信号,对着顾衿道:“殿下放心,家兄的身体已经大好了,这种程度的伤口不会伤及根基。” 其实在当年林照回京后便找到了他,这些年兄长的身体状况他一直都清楚。 只是殿下从前很忌讳他谈起兄长,所以这些事情也从来不知。 顾衿听后若有所思的看向微微垂首坐在那里的林照。 她自认为自己对他尚还有些了解,却忽然发现竟有些看不透他了。 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外间忽然一阵喧哗,顾衿探究的目光从林照身上收回,往殿外走去。 原来是宋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却一直在殿外站着,前来奉茶的小宫女没看见一头撞了上去。 宋声半边衣袍都是湿漉漉的茶叶,小宫女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止不住的磕头求饶。 顾衿温声道:“回来了怎么不进殿?” “可有烫到?” 她说着,伸手去牵宋声的手,转头吩咐道:“林间,你来看看。” 手上忽然被人轻轻挣脱开来。 她疑惑抬眸,看着少年有些泛红的眼尾,不知道他这又是怎么了。 宋声抿了抿唇,避开了她的目光,轻声开口道:“不用了,奴才没事。” 一旁的小宫女忙哭着解释:“奴婢端着的茶水已经晾了许久,不会烫到宋掌事的,求殿下恕罪!奴婢真的没看到宋掌事,奴婢不是故意的啊!” 她哪里知道宋掌事就那么不声不响的站在门口,当时只顾着不让手中的茶水洒出来,因此没怎么看路,竟直直的撞了上去。 想起托盘掉落,茶壶碎裂时宋掌事看过来的那道目光,小宫女只觉得浑身一寒。 宋掌事的手段阴狠是出了名的,她如此冲撞想来是要被记恨上的。 横竖都是死路一条,她只好拼命的求着殿下,只希望素来和善的殿下能够救她一命。 顾衿被她一通吵闹,吵得她头都疼了,摆了摆手叫人将这不断吵闹的小宫女拖了下去。 该是如何自然有宫规做主。 宋声仍旧低着眉目安静的立在一旁。 顾衿不作他想,见他半边衣服都湿了,看上去面色也不太好,只以为他是被人泼了一身茶水心情不好。 “天气还凉,湿衣服不能久穿,本宫陪你回去换一身。” 到底是看他还有些别扭,不放心让他一个人回去。 顾衿说着便要让人去取披风来替他披上。 林照的声音忽然自旁边响起,分走了她的注意力:“殿下,臣尚还有事禀报。” 他站起身向着顾衿的方向行了几步,林照身量颇高,又离顾衿十分的近,从宋声的角度看去,就像是一对璧人亲密无间的相互依靠着。 顾衿被他打岔,分神了一瞬,淡淡的颔首道:“有事回头再禀。” 说罢往他身后看去。 入目空荡荡的一片,哪里还有宋声的身影。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31章 第31章 登基大典就定在半月后。 钦天监算出来一个顶好的吉日,顾衿并不信那些,只是命人按照规程走个过场。 大典那日果真是晴空万里。 阳光将身后的金銮殿镀上了一层绚丽的金色光芒。 顾衿站在殿外的白玉千阶之上看着远处的天空,目光中似蕴含天地万物,又似落入虚空。 一切都结束了。 十年筹谋,终得大成! 她本以为她会仰头大笑亦或是神色癫狂,可她久久的站立在殿前,神色无悲无喜。 过往的那些不堪和磋磨已如过眼云烟,不值一提。 远处有人声嘈杂。 百官浩浩荡荡赶来。 陈大将军身着还未褪下的染血铁甲行于最前,见了她,驻步于千阶之下,重重的叩首,声如洪钟:“臣,陈擎苍,恭迎陛下登基!” “恭迎陛下登基!!!”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官叩首,气势恢宏。 余音响彻金銮殿上空,直入苍穹。 顾衿的目光看向下方那一众臣子的身上,抬手虚虚一扶,沉声道:“众卿免礼。” …… “陛下,这是您要的名册。”春雨将一本名录递上来。 因着乾坤殿还在修缮,顾衿便还是住在这瑶光殿中。 她斜斜的倚在榻上,接过那墨色的册子翻了翻:“林照那边还是没有动静?” 自那日之后,林照便忙着排查城中往来的可疑人员,只是仍旧没有顾缜的消息。 “是。”春雨应道:“禁军还在排查,这顾缜也不知道到底躲在了哪里,林将军险些将京城整个的翻了过来都没能找到。” 顾衿的指尖敲了敲那册子的封面,如玉的手指被墨色映衬的更加白皙。 “让他不必找了。” 春雨惊讶抬头,随即想到陛下必然是想到了什么更好的办法,于是压下心中的疑问仔细的听着。 “过阵子便是赏荷宴了,届时各国使臣入京,这是他最好的置本宫于死地的机会。”顾衿神色淡淡,仿佛谈论的只是今日用的什么晚膳。 “让来喜盯好宫里的这些人,若是顾缜要有异动,势必会里应外合。” 来喜被早早的安插了内务府,也是顾衿先前所下的极为重要的一步棋,如今正是用上的时候。 春雨低下头认真应道:“是。” 窗外透过的风卷上珠帘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咚声,间或夹杂着一两声的虫鸣。 顾衿的目光落在那墨色的册子上。 只可惜她登基的时间太短,宫里的人又多又杂,全部摸透还需要不少的时间。 她看着手上的名录,眉目间凝上一抹思索,这些官员也要抓紧整顿了。 待春雨退下后,她开始垂首翻看起名录来,随手拿过案上的朱笔在旁飞快地做着标注。 全神贯注,完全没有注意到宋声是何时走进来的。 等名册翻到最后一页时,她抬手想去拿桌上的茶,还没够到桌沿,一杯温热的茶水就递到了手上。 顾衿抬眸,就见宋声正乖巧在一旁候着,也不知是等了多久了。 她暗自轻叹了口气,果真是因为对宋声的气息太无防备了吗,竟然丝毫都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 见她看来,宋声那双桃花眸泛起点点光亮,神色一瞬间变得柔和下来,有些克制的欣喜道:“陛下。” 她喝了一口茶,又抬眸看他:“何时过来的?怎么不喊朕一声?” 她登基后宋声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如今已经是宫中的宦官之首,就连百官见了都得客气的称他一声宋总管。 按说朝代更替,宫中大批的人手调动正是繁忙的时候,宋声怎么忽然有时间来她这儿了? 宋声接过杯子,眼眸仍是亮亮的,声音却微微有些喑哑:“奴才已经许久没有好好的看过陛下了。” 语气几分希冀,几分委屈,还有几分顾衿十分熟悉的撒娇。 自从那天负气离开之后,他就被各种宫务缠得脱不开身,好不容易将事情都办好了,却都已经是三更天了。 他每每只能站在外殿,远远的看上殿下一会儿,可是屋中漆黑又哪里能看得到什么呢? 不过是心中思念难忍,聊以慰藉罢了。 如今殿下登基,身份不同往日,他也不能再像从前那样那般的放肆。 可若是事事都按着规矩来,他怕是数月也见不到殿下一面,因此一听到手下的小太监说殿下得了空闲,他便立刻放下手头上的事情赶了过来。 见到殿下在忙也不敢打扰,只能站在一旁安静的等候。 虽然殿下连看都没看到他,但是他的心里还是甜得像浸了蜂蜜一样。 甜意顺着血液一点一点的透进了五脏六腑,四肢百骸。 让他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顾衿听了,勾了勾唇,抬手环上了他的腰将人往下一带。 宋声被她忽如其来的力道扯得失去了重心,一下扑倒在了软榻上,被殿下趁机圈在了怀中。 “阿声……”顾衿的眼中有些怀念。 这段时间也确实是忽视了他,看着眼前人有些瘦了的脸颊,她伸手捏了捏,手感还是一如既往的柔软,让人留恋。 指腹划过他柔软的唇角,顾衿的眸色微动,低头轻吻了上去。 唇瓣相接。 似是惊雷一道,在宋声的脑海中炸开。 他情不自禁的环上顾衿的脖子,逐渐的加深了这个吻。 唇齿相接,思念愈演愈烈,一发不可收拾。 许久,直到宋声脸色变得通红,渐渐喘不上气来的时候才依依不舍的放开了手。 任由自己身体发软的靠在顾衿的肩头,额头抵在顾衿温热的脖颈边,感受着那飞快跳动的脉搏。 落下的手臂抬起抱住了顾衿。 他轻轻的将头埋进顾衿的肩膀,声音沙哑道:“殿下……” “殿下……” “嗯?”顾衿的手不疾不徐的抚着宋声单薄的后背,帮他缓和着急促的喘息。 半晌,她听到宋声轻声说道:“奴才好想你啊……” 她笑了笑,又将人拉回到面前,狠狠地亲了一遍。 殷红的唇瓣擦过他红透的耳垂,气息微喘中带着些许蛊惑人心的意味深深的烙在了宋声的心里。 “本宫也想阿声了。” …… 宋声刚回到值房就见一个神色慌张的小太监在门口打着转,他下意识的背过身去用殿下送给他的铜镜照了照那已经被亲得有些红肿的唇瓣。 心里有些羞涩又有些别扭。 殿下还哄他说不会被人看出来,在这不甚清晰的铜镜中他都能瞧见自己唇瓣上被亲吻的那一片惨状,若是……若是让旁人看到了可该怎么是好。 他只好抬了衣袖遮挡在唇边,做出一幅咳嗽的模样走了过去。 那焦急等候的小太监看见他,连忙跑了过来:“宋总管,哎哟!您可回来了。” 宋声假意咳了几声道:“有什么要紧事,怎么在这儿等着?” 通常宫中的宫务杂事都是有专人记录禀报给他,宋声见这小太监面生,想来是个不懂规矩的,便想三言两语赶紧将他打发了。 谁知那小太监从衣袖里掏出来了一封信,语气惶恐道:“宋总管,奴才是御膳房负责采买的小全子……” 原是这小全子最近刚调职去了御膳房,头一回负责这宫外采买的事宜就不知怎的被人往身上塞了一封信。 一路上无知无觉,等到了回来之后才发现。 偏偏他又大字不识几个,拿着那信问了好几个人才有人告诉他,这信上写的是宋总管的名字。 宋总管是谁啊,那可是最近宫里的大红人,宦官之首,手握大权,听闻又极得新帝的宠幸。 他哪敢耽误了宋总管的信件。 小全子一听连忙拿着信一路赶来,又焦急的等了许久,终于才能将这封信交给宋声。 宋声闻言并没在意。 宫中生变,殿下一朝得势,他亦是坐上总管之位,每日数不清的宫人前来巴结。 送信的送礼的甚至还有亲自上门拜见的,形形色色的,什么人都有。 起初宋声还有些不太适应,后来就被扰的烦了,立下规矩命人不准再来。 不知道这又是哪个不死心的宫人变着法子送来的信? 宋声的袖子依旧掩在唇边,小全子将信递上后一直低着头不敢看他,倒是省了他不少的事。 宋声随意将信拿在手里,看都没看一眼就对着那小太监道:“行了,信都送到了还在这里杵着做什么?御膳房如今的差事这么闲吗?” 这便是相当明显的逐客令了。 小全子被他突然的发难吓了一跳,赶紧说了一大堆的吉祥话,随后一溜烟的就跑没了影。 宋声见人确实走远了,这才将举在唇边半天的手放了下来。 莫名的松了口气,转身开了门进去。 那封信被随意的放在了桌上,宋声掏出铜镜对着窗口的光线又仔细的照了照。 蓦地又将镜子倒扣在了桌上,脸上抑制不住的变成了红色,连带着耳垂也像是染了鲜血一般。 脑海中不由自主的走马灯般的回忆着方才的景象,宋声只觉得屋子里闷热不堪,又站起身将窗户全都打开,一个人坐回到桌案前发呆。 手指无意识的摆弄着那铜镜,脸上的表情变换不停,似羞似恼,似娇似嗔。 沉浸在方才的情绪里久久无法自拔。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32章 第32章 街尾医馆中。 碧玉拎着篮子走了回来,胡伯见她回来连忙迎了上去:“碧玉丫头,怎么样了?” “放心吧胡伯,已经送好了。” 碧玉将篮子放在墙边看向那靠在床上一言不发的黑衣男子,心中不由得有些畏惧,但仍笑着将手里的糕点递了过去:“还没吃饭吧?我刚才去南边的集市上买了些点心,先吃着垫垫肚子。” 顾缜看着那被塞进自己手中的纸包,并未做声。 碧玉看他一动不动,以为他是在担心那封信,她一边就着一旁的水盆洗手一边宽慰道:“你放心,信已经送出去了,想必你弟弟看到信很快就会来找你了。” 这是顾缜为了让她帮忙办事而编造的托辞。 眼下情况危急,他的部下全都联系不到。 若不是实在万不得已,他也不会冒这个风险去下这个赌注。 赌那新帝眼前的大红人舍不下这滔天的权势,助他一臂之力。 顾缜随手拈起一块糖糕放入口中,未置一词。 碧玉显然已经习惯了他这般冷脸,浑不在意的拉着胡伯出去分拣药材。 宋声忙完回到值房时已经到了晚上。 转眼瞥见了那封放在桌子上的信,才想起来白日里还这么一件事。 坐到桌案后随手拆开。 似乎已经看到满篇的讨好奉承,那好看的眉目间凝上些许嘲讽。 人不就是这样么? 贯会捧高踩低。 尤其是这深宫里头的,哪一个不是趋炎附势的高手。 指尖将折着的信纸打开。 他漫不经心的垂眸看去,却在目光触及到信上内容时倏然坐直了身子。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信竟会是顾缜送来的。 看着那信上列举的桩桩件件他所做过的,那些背着顾衿所做的恶心的,残忍的,见不得光的事情。 他苍白僵硬的手指捏紧了信纸边缘,心头似有千斤重,压的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甚至连想都不敢想一下殿下看到这些东西时的表情。 若是让殿下知道他一直以来的温柔乖巧都是精心伪装的假象,背地里却手染鲜血,肮脏不堪。 宋的手指痛苦的蜷缩着,连呼吸都有些颤抖。 为什么是这个时候!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找上他! 殿下分明已经对他有些喜欢了,若是…… 若是再过些时日…… 殿下便会遵守约定,带他回到那个小院子。 可现在…… 一想到殿下会用那种厌恶唾弃的目光看着自己,宋声的心就像同时被成千上万根钢针扎下一般痛的不能呼吸。 他可以不在乎别人的践踏,他也可以忍受身体上的折磨,唯独不能忍受的就是殿下有朝一日不要他了。 坠入地狱人啊,若是尝过了蜜糖的滋味,又怎么能戒掉那早已渗入骨血的甜。 他又怎么舍得, 让他如何舍得? 宋声将那张完全失了血色脸埋进自己僵硬的手掌中。 整个人都失了温度,一时间竟分不清是手掌更冷还是脸上更凉。 记忆中那些曾经欺辱过他的肆意恶毒的面孔,那些挣扎着苟且偷生的岁月,那些听过的受过的污言秽语百般辱骂一起叫嚣着向他涌来,将他仅有的清醒吞食殆尽。 值房内烛火未明。 有泪水顺着苍白的指缝落下,在桌案上重重的砸开。 瑶光殿中。 宋声照旧忙完了手上的差事便来侍候。 其实说是侍候也不过是同殿下待在一起,看着她批复一些奏折或是听她讲一些朝堂上的时事。 一室寂静,只有偶尔奏折翻动的声音。 许久没听到动静的顾衿忽然察觉到什么似的抬头看去,就见宋声正失神的举着手中的茶壶。 杯子里的茶水已经满得快要溢出来,那人却毫无所觉。 眼看着宋声已经不知走神到了何处,顾衿连忙伸手拦下他手中的茶壶,又顺手将他往身边带了带。 手中的手腕似乎又纤瘦了些,摸上去一把骨头。 顾衿的眼中飞快地闪过一抹暗色。 “阿声?” 宋声闻声如梦初醒般看着她,又想起什么似的猛地低头去看。 见茶水没有满出来明显的放松下来,有些心虚的唤了一声:“殿下……” 话一出口又惊觉不对。 他看了一眼远处殿外侍候的宫人,快速的改口道:“陛下……” 顾衿闻言皱了皱眉,这些日子他总是如此,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的。 他办事向来细致体贴。 最近到底是怎么了? 她压下眸中探究的神色,不动声色的把人拖到怀中安抚着,心中却已经有了些许猜测。 趁着宋声被小太监叫走,她将春雨唤到身边交代了几句。 看着春雨离去,顾衿的手指缓慢而有节奏的轻叩着桌面。 宫里本就人多嘴杂,再加上那日小全子给宋声送信的事情大半个御膳房的人都知道,因此春雨很快就得知了事情的大致经过。 不多时打听来的消息就送到了顾衿的手上。 顾衿整个人慵懒的倚在椅子上,将看了一半的奏折随意扔在桌上。 听到春雨的禀报,神色凉薄的看去:“顾缜的手伸的可真够长的,将那御膳房的小太监叫来,朕要亲自审问他。” “是。”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33章 第33章 小全子被带到顾衿面前时一头雾水。 他不过是个御膳房的小太监,平日里连个掌事的面都见不到,怎么忽然就跟这宫里的最位高权重的两位大人物结了缘? 小全子心中忐忑不已,他老老实实的跪伏在地上,头贴在手背上一动也不敢乱动,唯恐哪里礼数不全惹怒了这位刚登基不久的新帝。 顾衿抬眼打量了他一眼,淡淡的开口道:“你就是御膳房的小全子?” 小全子连忙叩首:“奴才就是御膳房的采买太监小全子,奴才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顾衿颔首,将手上喝了一口的茶杯放在桌上。 一声杯底碰撞出的脆响激得小全子心中一跳。 他跪在地上,额角都冒出了细汗。 高台之上声音响起,带着几分帝王的威仪。 “听说你前些日子给宋总管送了一封信?” 小全子恍然大悟:“奴才确实送过一封信给宋总管。” “哦?信从何处来?” “奴才也不知道这信究竟是何时放在奴才身上的,奴才那日去南边的集市上采买……” 见陛下似乎颇有兴趣,小全子都不用她再多费写什么口舌,连忙将那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他说了半晌见陛下没有打断,越发的口无遮拦起来。 “陛下有所不知,奴才去的时候等了好久才等到宋总管回来。” 小全子故作神秘道:“而且奴才隐约瞧见宋总管的嘴上有些红肿,像是……像是刚与人苟且过一般。” 顾国宫规,后宫中的宫女太监不得私通,违反者乃是杖毙的大罪。 他这般将事情揭到顾衿的面前,便是全然不顾宋声的死活了。 顾衿闻言眉尾微挑,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看向跪在那里的小全子。 “是么?” 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漠,叫人听不出思绪。 小全子却只当是他检举有功,引起陛下的兴趣了,毕竟陛下刚登基不久哪能容得下人如此胡乱放肆呢? 想到这里他连忙回道:“陛下!此事千真万确!您有所不知那宋总管生得那般好姿色,平日便有许多宫女太监私下里想往上勾搭,再说奴才那日偷偷看过一眼,宋总管的嘴唇上确确实实是破了一块……” “许多?”顾衿意味不明的重复道。 只有熟悉她的春雨知道,陛下已经生气了。 这小太监也太过放肆了,宋总管可是陛下放在心尖上的人,他也配妄议? 顾衿的眼底倏然闪过一缕寒芒,手指转了转桌上的茶杯,忽而一笑。 瞬间又变了脸色。 冷声道:“来人!将此人拖下去杖毙!” 殿外的侍卫们迅速涌入围了上来 小全子还没明白过来为何陛下忽然发作,惊恐大喊道:“陛下饶命!!!” “陛下饶命啊!!!” 却被侍卫迅速的用布堵上了嘴,拖了出去。 顾衿理了理身上的衣袍,不再理会那挣扎不已的小太监,转身走入了内室。 走到一半,她略微停顿了一下,回头吩咐道。 “让林照去查一下南边那处集市。” 春雨低头应是。 目送着陛下离开,她转身往外走去。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 瑶光殿外的树木纷纷开花结果,远远看去姹紫嫣红的一片分外好看。 顾衿的心情似乎不错,着人在树下摆了张小几,就这么自斟自酌起来。 宋声来时正见桃花树下的顾衿仰头饮酒的模样。 正晃神,就被顾衿抬眼抓个正着。 那人看见他冲他勾唇一笑,压下了身后那一大片娇艳盛开的花朵。 “过来。” 几步路走的仿佛在云端上一般,猝不及防被人扣住了腰身,他低下头去就看见顾衿微醺的模样。 脸颊透着一抹微微的红晕,衬得她整个人都更加的诱人了。 鬼使神差的,他俯下身去,轻轻吻上了她的脸颊。 声音中有着不可抑制的深情,他有些害羞的不敢直视她的眼睛,轻声唤道:“殿下……” 或许是今日的酒太烈,顾衿竟觉得这个青涩的吻格外的让她心动。 她抬头看见宋声那一抹莹润的唇瓣,压下眸子中那一丝莫名的情绪,倒了一杯酒递了过去。 “既然来了,不如陪朕喝点。” 烈酒入喉,呛的宋声忍不住咳嗽起来。 “殿下,您身子不好,怎么能饮这么烈的酒?”宋声皱眉看向她手中的杯子。 顾衿抬眸看向他,见他一脸认真,不由得笑了一下:“怎么就不能饮?” 她抬手为他斟满了酒杯,见他乖乖的小口喝了起来。 目光又落到远处的树上。 花朵大朵大朵的开放,入眼是浓烈而又鲜艳的颜色。 她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有水渍从下颌滑下顺着白皙的脖颈没入衣襟,宋声的呼吸一滞,只觉得自己也有些醉了。 神志逐渐模糊起来,忽然听到她喊了他的名字,却如何努力也听不清她后面的话。 “阿声……” 声音忽远忽近,似真似幻,听不清晰,只感觉到其中似乎夹杂着一丝淡淡的叹息。 还没等他撑起模糊的意识去听她说的是什么,整个人就忽然一歪,沉沉的倒在了榻上。 顾衿收住未说完的话,有些意外的看着那脸颊绯红,像染了胭脂一般闭目熟睡的人。 这酒虽烈,但是像他这般两杯就倒的,顾衿还是头一回见到。 她摇头笑了笑,抬手将酒杯斟满。 夜色柔和。 顾衿躺在床上侧过脸看着身旁熟睡的少年,脸上酥红依旧,吐息间都带着淡淡的酒香。 宋声的酒品极为不好,喝醉后手脚都缠在了她的身上,整个人紧紧的贴过来,鼻尖蹭在她的脖颈处,又痒又麻。 顾衿皱眉忍不住用手捏了捏他柔软的脸颊,将他扯开一些。 这些日子不知道是怎么了,他整个人都瘦了不少,下巴变尖了许多,脸颊上的软肉也少了。 顾衿的指尖轻轻划过他的额头,鼻尖,最后落在那柔的唇瓣上,怀中的人不安的动了动身子,将头埋进她的脖颈处。 呼吸落在耳畔,十分撩人。 顾衿收回了手指,盯着虚空,胸口的起伏却不由自主的随着他的呼吸变了节奏。 临睡前她无奈的想着。 早知道就不让他喝那一杯酒了。 窗外的明月高悬在空中,浅浅的月光透过窗户散落在地上,安静宁和。 呼吸逐渐变得均匀又绵长。 在寂静的夜色中分外缠绵。 顾衿被吵醒时,宋声正仰面躺着,不断的向空中伸着手,喉咙间发出痛苦的呜咽声,似乎要拼命的抓住什么。 泪水顺着眼角划出一道长长的泪痕,染湿了枕头。 她惊了一跳,连忙起身查看他的情况。 “阿声。” “唔……殿……殿……下……” “……不要……” 她听了许久,才分辨出他的呜咽声中淹没的断续不成语句的话。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34章 第34章 宽敞明亮的瑶光殿里。 宋声跪在冰冷的地面上,抬头茫然的看着面前脸色冷漠的让他感觉陌生的殿下。 地面上散落一地纸张和奏折。 还没等他想清楚是怎么一回事,顾衿的指尖就顺着他的侧脸划过,落在他的下颌。 微微勾起。 “宋总管,解释一下吧。” 指尖移开,宋声的神色微愣,顺着看去。 顾衿指了指地上的折子对他道:“朕看来,这桩桩件件的罪名可都是惊心的很。” 宋声这才将注意力转移到地上的纸上。 心中涌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随手拿起几张,一眼扫去,浑身的血液都迅速冰凉凝固起来。 这些纸上清晰的记录着他从前所做的那些不为人知的,肮脏的恶行。 他捧着那两张纸,心底一慌,下意识的伸手去想要扯顾衿的袖角。 “殿下……” “殿下……我……” 看着那双熟悉的眼睛里透出的冷冽的目光,宋到心脏仿佛被人忽然揪成了一团,颤抖抽搐着,几乎不能呼吸。 他霎时乱了方寸,往前跪行了几步,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辩解的话来,只能无措的仰头看着顾衿。 顾衿却已经移开了目光,冷声道:“朕原来不知,你竟然是如此歹毒的人!” “来人!将宋声打入大牢,按律处置!” 宋声愕然抬首,却只能看见顾衿漠然离去的背影。 …… “不要!” “殿下!” 大颗的泪水顺着眼尾落下,宋声整个身子都在剧烈的颤抖痉挛,手掌不住的往空气中伸着。 “殿下……” “殿下……不要走……” 屋中的灯火早已被点燃,明亮的殿内,哭声压抑可闻。 顾衿伸手握住了他不断伸着的手,放在手心里暖着,眉头微蹙:“阿声?” 这是又做了什么噩梦? 见怎么也叫不醒他,顾衿无奈的凑近了一些,替他擦去眼尾的泪水,低声安抚着。 似乎是有所察觉一般,宋声那只没有被握住的手忽然揽上了她的脖子,将她整个人都往下拽去。 顾衿被他扯的几乎整个人都压在了他的身上,用手撑了一下才堪堪稳住了身体。 “殿下……” “别走……别走……” 顾衿伸手拨开他那被泪水浸湿的碎发,目光无奈又有些心疼。 她不要他这件事竟然让他感到这么害怕吗? 哭了一晚上,第二天宋声醒来时果然眼睛都肿了,整个人的情绪也低迷的厉害,抓着她的手不肯松开。 顾衿一只手将浸了冷水的帕子敷在他的眼睛上,声音带着一丝笑意安慰道:“先敷一会儿,等下再涂上药膏,很快就会好了。” 门外宫女来报,有大臣求见。 改朝换代短短数日,朝政繁杂,许多事容不得她推辞,她又低声和宋声说了些话,这才起身离去。 宋声躺在床上,眼睛上盖着浸了水的白色帕子,安静的仿佛睡着了一般。 只有那枚被手指紧紧攥着的平安符,透露出了点点心绪。 等到顾衿办完事回来时,宋声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问了守门的宫女才知他连午膳都没用就急匆匆的走了。 顾衿心下略一思忖,扬声唤来了春雨。 “陛下。” 顾衿的指节曲起,敲了敲桌面:“派几个人去盯着他。” 他走的如此着急,想必是要有所动作了。 顾衿说不上意外,毕竟能让顾缜出手,想来已经是拿准了宋声不会拒绝才是。 可是他到底抓到了宋声的什么把柄? 能让他这般整日惶恐不安,又不得不听之任之。 值房中。 宋声将那封信拿出来看了又看,信上只说让他将一个杂役宫女排进宫宴伺候的名单里。 只是一个宫女。 若是他将人看得紧一些,应该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他按照信上所述方式,回复了顾缜。 又差人去找这信上说的小宫女,将她安排进了宫宴伺候的名单,只不过他并未将人安排在顾衿的身边,而是远远的打发到了偏僻的角落。 到底是心中顾忌。 他安排了几个小太监盯着那宫女,一旦发现对方有所动作,便立刻来通知他。 房间再一次沉寂下来。 宋声垂眸看着手里的公文,心跳一声一声跳的很快,让他根本无法集中精神去处理这些宫务。 那本已经落了宫印的宫宴名册安静的躺在桌面上。 事情就像是开了弓的箭,向着无可挽回的境地奔去。 瑶光殿中,顾衿一如既往的处理着政务,门外小宫女的通报声传来。 宋声的身影出现在了大殿中。 见到顾衿看来,有些苍白无色的脸上连忙挂上了一抹笑容,快走了几步道:“陛下。” 那笑容瞧着勉强,在顾衿看来十分碍眼。 他最近精神总是不太好,整个人瘦了许多,衣服都显得空荡荡的。 顾衿招手让他上前来。 这些时日原本从不出错的宋声手上的宫务有许多都出了差错,宫里宫外质疑的声音越来越多。 直到压不住了,才一股脑的都捅到了顾衿的面前。 如今她桌案上堆着满满一摞参他的折子。 本想将他叫过来提点几句,如今看到他这副模样,倒是不忍心再苛责他什么了。 只像从前一般对他问了几句就放他在一旁休息,等着一会儿一同用膳。 顾衿的折子批的飞快,没一会儿就将手上的政务处理的七七八八,转头一看,宋声竟不知什么时候伏在桌案上睡着了。 宽大的袖袍将脸遮的快要看不见了,只露出了一小片侧脸,鬓间的碎发顺着脸颊落下,看起来乖巧又无辜。 顾衿寻了披风替他裹上,低头只见对方的睫毛垂落,衬得眼下的乌青更加的明显。 呼吸不由得一滞,伸手轻抚了抚他柔软的发丝。 没想到这么一点动静就将他惊醒了。 宋声睁开眼睛下意识的寻找她的身影。 看见她还在,明显的松了一口气,声音有些沙哑的唤到:“陛下。” “嗯。” 顾衿替他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看着他一口气喝光。 “要不要再多睡一会儿?” 赏荷节本是顾国独有的重要节日,一年一度都设有宫宴,规模不输于皇家的寿宴。 因顾国国力强大,每年都引得周边小国纷纷来祝贺。 长此以往宫中设立赏荷宴时,各国使臣来访也就成了习惯。 宋声一整晚都心神不宁的盯着可能出现的漏洞,生怕他做的事情危及到了顾衿。 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让顾缜的人钻了空子。 宋声半道被人叫走,说是有个亲王的通行证明出了问题,让他去处理。 只是离开了一小会儿,再回来时顾衿就不见了踪影。 宋声的心底一慌。 揪住一旁的小太监厉声道:“陛下呢!” 那小太监一脸茫然道:“陛下……陛下她头晕,出……出……出去了……” 还没等他说完,宋声就猛地将他扔开,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 殿外夜色沉沉,伸手不见五指。 宋声这么一眼看去,只有树梢随风摇晃,哪里还有半点顾衿的身影。 顾衿早就料到顾缜会在宫宴上动手。 只是她没想到下手的竟然不是那被宋声强行塞进宫宴的小宫女,而是她背后的主子郑太妃。 对方过来敬酒时,她一时不察着了对方的道。 趁着意识清醒,她从侧门逃出了大殿,还没走几步就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胃里一阵剧痛。 意识模糊时,看见了宋声那抹熟悉的紫色衣角。 用力扯住了腰间的玉佩往地上一摔。 清脆又微弱的声响霎时惊动了宋声。 瞬息之间,宋声就寻了过来。 “陛下!”宋声借着丝丝月光,看清了她的模样。 手足无措的去擦她唇边溢出的鲜血:“陛下……陛下……” 见她不说话,气息也微弱的几乎感觉不到,整个人像是被沉入到冰冷的湖水中一般,不能呼吸。 就连什么时候泪水落了一脸都不知道,他开口喊人,嗓子却跟生锈了似的怎么也喊不出声音。 干裂的嘴唇动了动,他整个人呆呆的抱着顾衿,浑身发抖。 “太医……奴才去请太医……殿下等等奴才……” 说着他放下顾衿手脚并用的往外爬去。 自从出了碧梧宫,宋声又哪里这般狼狈过。 可是他不在乎,旁人如何看他他已经全都不在乎了,他只要殿下活着,只要她还能像以前那样笑着跟他说话。 瑶光殿中林间一脸严肃的替顾衿诊着脉。 宋声干涩的嗓音在空荡的房间里响起:“陛下她……怎么样了。” 林间收了手,转身在案前写下了药方交给一旁的春雨:“中毒不深,先前已经为她抑制住了毒性,这个方子先吃两天看看情况。” 春雨沉默不言,揣了药方就走了。 赏荷宴上顾衿将她们几个派去处理其他事情,本以为有宋总管在,陛下不会有事。 万万没想到那郑太妃居然会是顾缜的人。 冬雪和夏荷已经赶回来,将人抓了严加审问,宫外那位也有林将军在追查。 只是陛下…… 林间见顾衿没有危险后便拎了药箱去了外间。 宋声却也不在乎他态度如何,只是一个人蜷缩在床边的地毯上,身上沾了灰尘也不在意,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床上的顾衿不肯移开。 他早就后悔了,若是早知道殿下会遭此劫难,他说什么也不会同意顾缜的请求,引狼入室。 看着顾衿无声无息的躺在床上,他的心早就被凌迟的千疮百孔。 他恨极了当初的自己。 就算是殿下厌弃他又如何,只要殿下能好好的,就算让他余生都被陛下用厌恶的目光看待他也甘愿。 为什么要答应顾缜的请求。 明明知道他没安好心,明明知道这是在与虎谋皮。 为什么要害殿下落入危险之中! 他手指颤了颤,想去握顾衿的手,却发现自己的手上全是泥土,换了一只手亦是如此。 一直紧绷着的情绪忽然崩塌。 大颗的泪水顺着毫无血色的脸颊落下。 正呜咽着。 床上的顾衿忽然低低的咳了几声,宋声顾不得黯然神伤,连忙扑过去查看她的情况。 他趴在床边,一连唤了好几声殿下。 才终于看见顾衿的眼皮掀开一道缝隙,瞬间破涕为笑:“殿下,殿下。奴才就知道您不会有事的……” 话音未落,语气已然哽咽了起来。 他抬手想要去握顾衿的手,却猛然想起了自己身上全是泥土,伸到一半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下来,却不想顾衿毫不嫌弃的将手搭了上去。 顾衿只觉得自己浑身都疼,五脏六腑似被灼烧一般,握着宋声冰凉手指,倒是让她缓解了几分。 她搭着宋声的手往床上拽,其实说是拽也根本没有力气,宋声却懂了,小心翼翼爬到床上凑过身去。 顾衿的手搭在他的腰上,满意的闭上了眼睛,呼吸逐渐变得绵长起来。 再次睁眼已经是两天后了。 顾缜的毒下的凶猛,林间也是废了许多力气才能让她醒过来。 一睁眼就看到宋声那双通红的眼睛,见她醒来欣喜的握着她的手唤了一声殿下。 “殿下……” 顾衿垂眸,身上的衣服都已经被换过了,连带着那日模糊看到的泥土也被人清理干净。 浑身像躺在棉花上一般提不起力气。 她眨了眨眼睛应了一声。 脖颈忽然被那红着眼睛的小兔子激动的搂住,泪水跟不要钱似的流了下来,不一会就打湿了她肩膀处的衣服。 宋声搂着顾衿的脖子,哭的尤为伤心。 昨日林太医还说,这两日特别重要,若是殿下熬不过来…… 宋声因此整夜都没敢合眼,生怕错过了她的一丝动静。 他实在是害怕极了,又无人可说,只能依偎在顾衿的身边讲一些从前的事情,间或伸手抹一把脸上落下的泪水。 就这么一分一秒的挨着,竟也让他挨到了天亮。 “殿下……” “殿下……” 顾衿无奈的伸手搭在他的后背上:“别哭了。” “殿下……” “都是奴才的错,都是奴才不好……” 身上的人哽咽不成言。 哭着将事情的缘由尽数说了一遍,又从袖子中摸出那封顾缜写给他的信。 顾衿叹了口气,她似乎已经知道顾缜是用什么威胁的这只小兔子了。 能让他这般犹豫不决,患得患失的也就只有她了吧…… 早在那日宋声醉酒做噩梦时,或是更早一些她就该察觉到的。 将那信纸单手扫了几眼。 果真如此。 一滴滚烫的泪水突兀的砸在顾衿的锁骨上,她转过他的脸,不出意外的看到一双通红的蕴含着痛苦的眼睛。 宋声神情恍惚的盯着她半晌,忽然道:“殿下……” 声调柔软,依稀像是从前他同她撒娇时的模样。 他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不想看到她眸中的厌恶和唾弃 “殿下……” 他喉咙滚动,眉目间满是绝望和衰败,嗓音嘶哑破碎得像是寒冬腊月里的枯枝,风一吹就折断了。 半晌才吐出了一句:“奴才罪该万死……殿下若是生气……便……便赐死奴才吧……” 泪水顺着白皙的面颊落下,打湿了顾衿的手背。 她有些好气,又有些心疼,见他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还是心软了又软,用手为他擦拭脸上的泪水,她质问道:“我何时说要治你的罪了?” 求她赐死? 眼看着宋声心如死灰,她如何忍心,何况, 他这般在乎。 宋声泪眼朦胧,颤抖着手去抓顾衿的袖口,却好几次都因看不清楚眼前的景象落了空,忽然手被顾衿的手掌握住。 整个人都是冰冷僵硬的,他几乎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任由顾衿揽着他,将他翻到床上。 “阿声……”顾衿伸手抚上他的脸,不让他逃避:“我有没有说过?” 宋声疑惑的看着她,睫毛上还挂着未落下的眼泪。 顾衿将泪水拭去,轻缓而有力的说道:“我爱你。” 一字一句,宋声听得分明,却又不敢相信。 殿下怎么会在看过了那些东西之后,还会对他说这些话? 心中涌起未知的期待,生机瞬间遍布了已经绝望至极的身体。 他这样的人,也配拥有殿下的爱吗,也可以拥有殿下的爱吗? 心跳剧烈加快,连空气都不可抑制的变得甜蜜起来。 他听到殿下问。 “那么阿声呢?” 殿下的眼睛含笑看来:“阿声是不是也爱我呢?” 半晌,他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响起:“我……我也爱殿下。” 我也爱你啊! 那些曾经的不堪,世俗的眼光又算什么呢? 只要殿下爱着他,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天下之大,他所求唯眼前一人而已。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35章 第35章 宋声自说完那句话后心中便忐忑起来。 他对于这种事情向来不是大胆的性子,平日里偷偷的喜欢殿下也就罢了,真当着殿下的面说出来后脸上却像是被火烧了一般迅速的滚烫发红起来。 他因生母的缘故从小生在青楼里,勾栏院里肮脏下作的事情见得多了也就不觉得那些世人口中的情情爱爱来得有能有多么真。 不过都是些兴致上来后随口编篡的哄骗别人的好话罢了。 今日对着谁掏心挖肝,明天转脸又能与别人成双成对。 这些东西他也从不相信。 直到真的将自己的一颗真心捧到殿下的面前时,他才惊觉并非所有的情意都像他曾见到过的那般浅薄,不堪一击。 原来他也会期盼着有朝一日能够和别人白首偕老,相伴一生。 心里的愿望如此真实又强烈,鼓动着他往殿下的身边迈了一步又一步。 久久没有听到殿下的声音,宋声紧张的垂着头等待着。 纤长的睫毛随着主人的思绪轻轻的颤动着,在脸上打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昔日柔软的唇瓣紧抿,因着主人几日未曾休息好唇色有些微微发白。 顾衿看见,将他搂得更紧了一些。 两人本就挨得极进,如今被顾衿这样一抱,宋声几乎整个人都贴在了她的身上,鼻尖处萦绕着她发间的浅香。 末了,他听到殿下愉悦的笑声。 随着气息的靠近,他紧张的闭上了眼睛。 顾衿勾了勾唇,偏过头吻了吻近在咫尺的人,先是那轻轻颤动着的眼睫,再是柔软的脸颊,慢慢往下,又吻住了那淡色的唇瓣。 怀中人的身子一点点的软了下去,顾衿的眸色也愈发深了起来。 吻着吻着却发现那含羞带怯似有若无的回应也逐渐消失,她抬头看去,只见宋声已经不知什么时候熟睡了过去。 顾衿的目光落在他有些消瘦凹陷的面颊上,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眼下十分明显的青黑色。 这些时日他过的一直提心吊胆,如今得了她一句肯定的话,骤然放松下来,就再也撑不住疲惫昏睡过去,顾衿怜惜的抚了抚他鬓边有些散乱的发丝,在他眼尾的泪痣上轻轻落下一吻。 门被人打开发出轻微的一声声响惊醒了坐在廊下小憩的人。 林间忽然被惊醒神志还不怎么清明,回头看见顾衿从门里走出半眯着眼睛反应了一下才慢慢回过神来,眼中的惊喜一下子冲淡了朦胧的困意。 “陛下您醒了?” “怎么睡在这了?” 两人同时开口,顾衿不觉一笑。 林间摇了摇头:“方才不知怎么就睡过去了。陛下怎么自己出来了?” 不等她多说又道: “臣先替您把把脉。” 说着他撑起身来去查看顾衿的状况。 脉象依旧不稳,但却比之前要好上许多,林间又详细问了几句这才放下心来,面上也带出了几分笑意:“陛下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再喝上两幅药就无碍了。” 顾衿收回手腕应了一声,唇角亦是微微勾起,见他脸色疲惫,眼中满是血丝,心知他这段时间必定也是劳心劳力没有休息,便催促他先去偏殿先歇着。 林间和她自然没有那许多的规矩,且当下已经是疲倦至极,索性连句客套推脱的话也没有,点了点头自顾自的起身走了。 一旁的春雨见此走上前来小心的扶着顾衿。 “陛下,外头风寒,奴婢扶您进屋吧。” 顾衿站在原地,看了眼有些阴沉的天色: “事情办的如何?” “禀陛下,顾缜及其余党皆抓捕入狱。” 宫宴上的事情虽然已经封锁了消息,但有心之人难免察觉到一些蛛丝马迹,再加上顾衿多日未曾露面,朝堂中的顾缜的余党隐隐有了死灰复燃之势。 顾缜想必是也收到了信号才如此迫不及待。 先前她特地在城中的布防上留下了缺口,为的就是顾缜得手后请君入瓮,将他和他城外的手下一网打尽。 林照手段是极狠,动作又快,不仅将叛贼尽数捉拿就连朝中几个牵连的大臣也全都被抄家投入狱中。 顾衿闻言挑了挑眉,显然没有想到对方的行事风格会变得如此激进。 正说话间,一阵风拂过,顾衿当即捂着胸口咳了几声。 春雨想要扶她回去却被顾衿抬手阻止。 “无妨,朕自己进去。” 行至门口她似想起什么似的道:“将这几日的奏折送过来罢。” “是。” 这些时日宋声每天都尽快的将手上宫务处理完,好赶去瑶光殿里陪着殿下。 殿下身上的毒虽然已经解了,但到底是底子弱,身体难免有些损伤。 林太医的药方开了一幅又一幅。 良药苦口,殿下又是那样一个不爱喝药的性子,他若是不在旁看着总是放心不下。 经过几日的调养,顾衿的身体已经好了许多,身上也有了些力气,宋声进门时正看到她靠在床头,手里拿着一册书闲闲的翻看着。 “殿下。” 宋声眼中的笑意如同砸碎了满天的星光,眉目间的欢喜满的都要溢出来一般。 自从那日向殿下表明心迹后,心中堆积已久的不安渐渐地消散,久违的甜蜜蔓延开来。 就着顾衿招手的动作走上前去,坐在床边。 “殿下……” 熟悉的撒娇的语调让顾衿不禁勾唇一笑,她带着几分风流的勾起对方的下巴,目光落在宋声那双好看极了的眼睛上:“怎么了?” 语调勾人。 引得宋声耳尖泛红,有些害羞的垂下眸避开了顾衿调戏的眼神,心跳却不由自主的加快起来,一声一声,声如擂鼓,几乎要将他的胸腔撞破。 他有些慌张的低下头道了一声殿下。 却又被顾衿低笑了几声。 幸而这时有人叩门,这才将宋声从这折磨人的氛围中解救出来。 “陛下,牢里传来消息,那位……怕是要不行了。” 春雨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顾衿微愣,收回了举在半空的手,原本带笑的神色也被收敛起来,目光晦暗不明。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36章 第36章 皇宫地牢中弥漫着浓重的血气。 此次禁军在京城中大肆抓捕皆是趁着夜色深重之时行事,打得他们措手不及,更有甚者连来往的书信证据都来不及销毁,一并被带了回来。 甬道里传来一阵铁链撞击的声音,地牢的大门忽然开启,两边高台让的烛火被人点燃,映照出了牢房里的景象。 枯草上一个半死不活的人侧躺在那儿,身上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囚衣上满是严刑拷打后的痕迹,肩膀上那处深可见骨的伤口渗出的鲜血将身下的稻草都染成了大片的红色。 如今天气渐热,伤口都开始发炎溃烂散发出难闻的气味,两个前来办差的狱卒嫌恶的捂住鼻子。 “真是倒霉,怎么沾上了这么一个差事。” 他本是门口一个守门的狱卒,今日本该在门口当值,不知怎的忽然缺了人手大人亲自点了他过来帮忙。 可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这层处于地下的牢房看管的通常是重犯要犯,离死不远,因此也没人管这里的人到底是死是活,牢房是不是干净。 可那位忽然要来,他们只得认命的过来清洗收拾。 免得污了贵人的眼睛。 “嘘!小点声!” 高个子的狱卒啐了他一口道:“小心让上头听见,你不想活了可别牵连上我。” 那狱卒似乎也反应过来似的,四处张望了一番,悻悻的闭上了嘴。 既然是要提审,必然要将提审的犯人也一并拾掇好,一盆盆冰凉刺骨的井水泼下去地上连人带稻草尽数湿透,冲刷出的血水沿着凹凸不平的黑灰色的石板一层一层的漫延开来。 许是被这寒意激的,地上那本就进气多出气少的人猛地打了个寒颤,人似乎也有了些意识。 高个子的狱卒见了动静一把将木桶扔到一旁,抬手就去拉扯墙面那手腕粗细的铁链。 待人从地上被身上铁链暴力拉扯起来之后又抡圆了胳膊将铁链固定在墙上的铁锁上。 犹如任人宰割的鱼肉一般,曾经威风凛凛,震慑朝野的淮王顾缜就这样被人以一种十分屈辱的方式吊在了墙上。 锁骨处的伤口再次撕裂,皮肉翻卷,粗糙沉重的铁链重重的嵌入到血肉之中,让已经恢复些意识的顾缜也忍不住闷哼出声。 那矮个子的狱卒这才发现,这墙上的铁链竟然是从这位的琵琶骨中穿过去的。 皮肉和铁链的交界处的两个血洞已经被摩擦的血肉模糊,方才剧烈的拉扯更是让这本就可怖的伤口撕裂的更加的触目惊心,粘稠新鲜的血液再一次浸润了已经干涸成暗红色的衣襟,血越涌越多,顺着身体一路流淌滴滴答答的砸在脚下的水洼里,一缕缕飘散开来。 或许是平生头一回见着如此血腥的场面,那矮个子狱卒不禁看呆在了原地,直到身旁不耐烦的声音响起:“愣着做什么!还不过来搭把手!” 两人合力将那堆被血水湿透了的稻草搬走,又将地面冲刷干净。 忙完了这一切才发现那悬挂在墙上的顾缜不知道何时又没有了声息。 头软软的耷拉下来,像是没有骨头一样歪在一旁。 高个子的狱卒心中一滞,颤抖着手去探他的鼻息,随即猛地往后退了三步,跌坐地上:“他……他……他要不行了!快传太医!快!” 那可是陛下亲自交代要审讯的犯人,若是死在了他们两个的手上…… 顾衿赶到时,太医们正围做一团场面混乱不堪,本就因这地牢里浓重的血腥味而感到不适的心情更加雪上加霜,她眉头紧锁,声音冷厉道:“这是怎么回事!” 两个狱卒早早就被五花大绑的捆在了地上,此时见了顾衿更是吓破了胆子,连声哀嚎: “陛下!陛下饶命啊!陛下!真的不关小的的事啊!!!” 那高个子的狱卒连滚带爬的往前道:“小的刚一进来,这位……这位大人就已经是这样了啊!!!” 顾衿看着那满地的血水,和那明显是新撕裂出来的伤口,目光如刀子一般落在那两个狱卒的身上,眼中是滔天的怒火。 她严令要活捉顾缜留他一条性命,他手里的几处私库兵器钱粮仍旧下落不明,且其在朝中及各个州郡明里暗里的余党也尚未清理干净。 若是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那些线索全都沉入地下,再想要找出来可就是难上加难。 没想到好不容易将人抓了回来竟会毁在两个狱卒的手上。 眼看陛下已经在暴怒的边缘,高个子忙大喊道:“陛下!陛下!小的冤枉啊!!!这些都是王诚所做!实在不关小人的事!是他罔顾国法!罔顾陛下您的嘱托!恶意行使私刑害了这位大人啊!!陛下,陛下,求您您高抬贵手饶了小的吧!!” 那矮个子的狱卒也就是他所说的王诚听见他的供词顿时目呲欲裂:“我呸!!!你个不要脸的贱东西!!刚才明明就是你动的手!陛下……” 矮个子的狱卒正竭力争辩,忽然瞥见顾衿沉着脸色反手将一旁的侍卫佩剑抽出,语调一滞,心头涌上一阵恐惧,他情不自禁的瞪大了双眼,甚至还来不及多说一个字就见眼前白刃一闪而过。 不过一息的时间,那染了血的剑被顾衿随意扔在了地上,这座阴森的牢房里又添了两具尸首。 在场的人忽然都噤了声,空气都仿佛凝滞了起来。 “治好他,否则朕将你们全都送去陪葬。”幽暗的烛光映在顾衿那双冷冽的眸子中更添了一抹阴狠嗜血。 瑶光殿中,宋声手法轻柔的替顾衿按摩着脖子。 先前顾及到怕牢里的血腥场冲撞了他让他想起那些不好的回忆顾衿并未带上他,因此宋声也并不清楚为何殿下好端端的出去了走一圈回来的时候脸色便阴沉的能滴出墨来。 大殿内异常的安静。 底下侍候的宫人们似乎知道陛下今日心情不好,眼观鼻,鼻观心的立在一旁,谁也不敢贸然出声。 这样的氛围不知持续了多久才终于被一声通报打断。 “陛下,林太医传信说那逆……那位的情况已经稳定住了并无性命之忧,还请陛下放心。” 来报信的是个面生的太监,说话间忽然想起方才陛下命人全力救治之事,有些拿不准陛下对顾缜的态度,幸好逆贼二字还未脱口便急急的转了话头。 说完心里不禁有些后怕,差点就祸从口出了。 他恭谨道:“方才地牢里自作主张私加刑罚的那两个狱卒也都按照陛下的吩咐收押提审。” 人都已经被陛下劈成两半了哪里来的什么收押提审,不过是那两人有官职在身又忽然暴毙,官文上不好写罢了,只能按照正常的流程捏造一份“认罪书”加盖官印。 那太监说着便将那份认罪书双手呈上。 宋声的按摩手法真是越来越精妙了,只按了片刻顾衿就觉得筋骨松泛了许多,连带着本来不那么美妙的心情也变得好了起来。 她闭上眼睛倚在榻上感受着脖颈和肩膀处按揉的力道,闻言懒懒的抬了抬眸,一旁的宫女便将那份认罪书送了上来。 手上这份认罪书可以说是写的十分清楚,罪行一目了然,辩无可辩。 她看了一眼殿中跪着的那太监:“这认罪书是谁写的?” 听到她这么问那太监连忙回答道:“回陛下,奴才江海,这认罪书正是奴才所写。” “做的不错,赏。” 万万没想到自己会领赏的江海心中惊讶不已,本以为出了这档子事陛下心情不好不罚他出气就不错了,哪里能想到陛下居然还赏了他。 直到抱着那些赏赐走出瑶光殿时,他都没能从惊讶中回过神来。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37章 第37章 城西的医馆不知为何一连几天都没有开张。 碧玉失魂落魄的坐在堂屋里的一张旧木板凳上,出神的盯着自己面前那身被人留下来的黑衣。 当初的刀口还残留在衣服上,血迹却已经被人细心的清洗掉了。 “唉,我说碧玉丫头你也别多想了,说不定是那位公子见自己伤好的差不多了,自个儿走了呢?” 胡伯是个粗人,早年跟着赤脚大夫学了些治病救人的本领开了这间医馆,也没读过什么书,做不来这安慰人的活。 眼看着这小丫头不死心的找了好多天也没找到当初那位重伤的公子,也实在不知该如何劝她放弃。 “可是胡伯,他的伤还没好全呢,还差了几天的药……” 她都已经上山采好了,怎么这人说走就走呢。 这人一副不善言辞的模样又带着那一身的伤,京城里到处都是抓捕他的官兵,他从这走出去了又能去哪里呢?被那些人抓到了可怎么办呢? 碧玉只觉得心口梗的厉害,这些天来连睡觉都睡得不安稳,梦里每天都是他被人官兵抓住了按在斩首台上处死的场景。 巷子口一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时不时的往这间医馆紧闭着的大门看去,见那扇大门没有要打开的迹象又垂头丧气的走开,没过一会儿又似乎是不甘心的折返回来。 如此反复了几次,一旁躺着睡觉的乞丐都看不下去了,坐起身骂道:“你这小子倒是有意思,要过去就过去,不过去也别在这儿待着,走来走去的影响平白老子睡觉!” 小男孩被吓了一跳,捏着手里的铜板犹豫了半晌才鼓起勇气小声问道:“这位大哥,你可知道这妙手回春医馆什么时候开张?” 那乞丐见他不仅训不走还敢来找自己搭话,顿时又好气又有些好笑:“你问我?” 小男孩怯怯的点了下头。 “问我干什么?我又不是你爹!滚滚滚,别打扰老子睡觉,再敢吵醒老子看老子不拍死你!” 那乞丐抬手就作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打人姿势。 只见那小男孩被骂的一脸茫然,无措的握着手里的铜板,努力的睁着眼睛忍了又忍,却还是没忍住委屈的哭了出来。 “对……对不起,我只是……我娘亲病得很重,家里又穷,听说这间医馆可以赊账才来的……” 没想到他来的不巧正是歇业的那天,随后他天天很早就来,却每天都等不到医馆开门。 娘亲的病实在没法再拖了,京城里的医馆他问遍了也没有能赊账给他娘治病的。 或许是想到了家里尚在病中的娘亲,小男孩哭的愈发的伤心起来。 那乞丐听了这番缘由又见他哭的可怜便道:“你别哭了别哭了。你去上前叩门问问吧,我早上还看见医馆那个小丫头进去了到这会儿也没出来。” 一听到医馆里有人,小男孩大喜过望立刻止住了眼泪,一双黝黑的眸子水汪汪的向他道谢,一点也不介意刚才被这人骂了一顿。 倒是让那乞丐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行了行了你快去吧。” 屋里气氛正沉默,门外忽然传来几声小心翼翼的叩门声,胡伯和碧玉对视一眼,碧玉连忙将桌上的衣服收拾起来扬声道:“哪位?” “我……我是来请人看病的。” 胡伯将门打开了一条缝隙,看了一眼门外站着的瘦小的男孩道:“本店今日休息,你找别的医馆吧。” 说着就要关门,却被小男孩抵住了门板。 “别……别……”男孩一张小脸憋的通红:“求求您了,我娘亲病的很重,一直发着高烧,求您给看看吧,我有钱的,我有钱。” 说着他把手里一直攥着的两个铜板拿了出来:“我可以先付一部分,剩下的我保证很快就能付清!求求您了,求求您救救我娘亲吧。” 原来是来赊账的,难怪。 胡伯心下了然,这京城中只有他们这一间可以赊账的医馆,想来这小孩是走投无路了才贸然上门求医。 “你家住哪?” “我……我家住城北荷花弄” 碧玉上前道:“这么远的路,胡伯,不如让我去吧。” 胡伯面露难色:“可是碧玉丫头你……” “胡伯我可以的,你忘了你之前还夸过我的医术可以出师了呢。”碧玉故作轻松的做了个鬼脸。 胡伯无奈的看了她一眼,他倒不是担心这个,他只是担心这丫头自己跑出去找那个公子会惹出什么事情来。 “好啦好啦,我去去就回。” 不等胡伯反对她就拎起出诊的包袱,又详细问了问小男孩他娘亲的症状后便跟着他出了门。 哎,这丫头。 胡伯摇了摇头目送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关上了门,这孩子从小就是个倔脾气,认准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一路上碧玉也和小男孩逐渐熟络起来,男孩名小煜,家中只有他和娘亲两人,平日里靠他娘亲替人洗衣服做手工挣些铜板。 碧玉听着他讲这些事情心里有些唏嘘,人生不易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再看到这小孩不禁有些同病相怜的感觉。 荷花弄在城北的一处破败的小巷子里,这一片的屋子年久失修多数都住不得人,有些家底的人家早早的就搬走了,小煜熟练的带着她绕过条条小路,推开了一扇破旧掉漆掉的厉害的木门:“娘!娘!我回来啦!我还带了大夫来给您看病。” 屋里阴暗潮湿,泛黄破损的窗纸透进微弱的光线,一阵咳嗽声从屋子里传来。 “咳咳咳……” “娘!”小煜从桌上倒了一碗水送到那妇人的嘴边。 “这是我请来大夫,给您看病的。” 床上的病人看着年岁不大,却处处都显露出了老态,一看便知是操劳过度整个人都像是一盏燃尽的油灯一般。 碧玉将包袱放在桌上,坐到床边替她诊脉。 脉象虚浮无力,身体亏空已久再加上常年劳作,这才引的得了风寒。 倒不是什么要人性命的病。 碧玉心中有了数便斟酌了话语跟小煜将这情况说明清楚,又从包袱里配出了几味药材分量给他包好交代他如何煎药。 只是这烧好退这亏损可不是能轻易补的回来的,小煜家里这么穷,哪里有能让他娘亲进补身子的东西呢。 而且根基亏损已成顽疾,这怕是不好办啊。 碧玉将自己手里能派上用场的几味补药尽数留给了小煜,叮嘱他只管照顾好他娘亲,诊费和药费也不用他付了。 “碧玉姐姐这怎么行呢?你能答应来替我娘亲看病我就已经很感谢了,怎么还能让你再搭钱。” 碧玉笑着揉了揉他的头道:“这些药都是姐姐自己挖的,要不了多少钱的。” 小煜垂着头沉默了许久,才道:“那这些钱就算我欠您的,以后我一定还给您。” 说着郑重的向她行了一个谢礼。 碧玉赶紧将他扶起来。 忽见小煜在看她,不禁好奇道:“怎么了?” 他摇了摇头:“我只是在想姐姐有这身好医术怎么没应召去宫里当差?” “宫里?” “这巷子口的告示上贴着的,如今宫中招医女,光是月银就有二钱呢。” 碧玉听了心中一动,宫里? 先前被她救下的公子所留下的那身衣服她问过隔壁布料铺子的周婶,周婶说是贵人用的好料子,既是贵人又被官兵追捕,想必是在京城有头有脸的人家了。 她这般找都没有找到,或许进宫能得到一些线索也说不定。 谢过小煜的这个消息后她走出了那间屋子,按照小煜所说的去了巷口。 只见那巷口处的青石板上果然挂着一张告示。 碧玉拎着包袱仔细的将那告示上内容看了几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许久,终于下定决心般往皇宫的方向走去。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38章 第38章 因着顾衿的身体,每日的早朝时间也折了半倒是让她愈发闲适起来,堂堂新帝还没有宋声这个大总管来的忙碌。 夏天的温度急剧攀升,瑶光殿里早早的摆上了冰盆。 顾衿面前摆着一幅南边新进贡来的琉璃棋,蹙眉思索,忽闻门口声响便抬头望去。 原来是到了宫人轮值的时候。 她的目光淡淡的瞥向门外,日头高照,已经接近正午,宋声怎么还没回来? 春雨只见自家陛下摆弄了几下棋子便抬起头来,不知道是第几次往门口看去便笑道:“陛下可是在等宋总管?” “今日北宫门正招收医女,想必宋总管要回来晚些了。” “招收医女?”顾衿将手中的棋子放下。 “太医院没人了吗?” “回陛下,前些日子正值年纪已满的宫人们出宫。如今宫里人手空缺,不仅今日太医院,还有内务府那边也在甄选人手呢。” “原来如此。”顾衿拧起眉头,如今宫中各项事宜原本就应该是宋声负责。 只是这样没完没了的宫务要让他忙到什么时候,她都已经一上午没有看到宋声的人影了。 心中不知不觉的开始和那些霸占了宋声的宫务吃起醋来。 片刻,她开口道:“去把来喜叫过来。” 北宫门处,门外两条长长的队伍一直排到了拐角。 宋声坐在屋子里看着太医院的院判们挑选医女,本来只要太医院选定了人盖章成册再上报给他即可。 但如今新帝登基宫里人员混杂正是敏感的时候,先前陛下还出了那档子事,让他不得不小心提防,凡事都要亲自过一遍手才能放心,何况还是往宫里选人的大事。 宫宴上的事情他再也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筛选医女本就耗费时间,需得经过漫长的考较以及几位院判的讨论方能定下最终入宫的人选。 眼看就要到正午了,宋声心中不由得有些焦急。 陛下还在等着他。 这几日暑气最盛,陛下本来胃口就不好,最近连饭菜也用的少了,若是没有他在旁劝着,只怕她连饭菜都懒得让人端上桌。 这样下去怎么行呢,陛下现在身子正弱,正是需要补身体的时候。 他想着想着,思绪就不由自主的偏离起来,就连什么时候周围变得悄无声息了都不知道。 一双带着熟悉清香的手遮住了他的眼睛,顾衿好笑的看着他身形微滞一副才回过神来的模样。 他不安的动了一下身子,低声道:“陛下。” 这里这么多人,殿下怎么忽然就如此明目张胆…… 耳边拂过一阵温热的气息,顾衿带笑的声音传来:“别担心,这里没有旁人。” 殿下的掌心柔软,轻轻的覆在他的眼睛上,带着一丝微凉。 许是察觉到了周围的寂静,宋声缓缓眨了眨眼睛明白过来,唇边也不自觉的挂上了一抹笑意:“陛下怎么来了?” 顾衿闻言松开覆在他眼睛上的手,看了他一眼道:“闲来无事,便出来转转。” 宋声唇边的笑意加深。 什么闲来无事,殿下真是口是心非。 明明就是等不到自己就只好亲自跑来找他了吧。 被他调侃的目光看过来,顾衿不自在的别过头去轻咳了一声,顺手拿起一旁已经谢了一半的册子:“这就是筛选出来的名录?” 她随手翻看着。 “这是通过初试的人员名录,往后还有复试和终试。” 顾衿手中拿着册子抬头看去,宋声整个人落在窗外映照的光线里,此时正浅笑着同她说话,一双眸子里浮动着柔软温和的光芒。 她心中不觉一动,拂开袖袍挨着他坐在那宽大的藤椅上。 衣袖交叠。 “这些先放一放,已经正午了,阿声。” 她将宋声放在桌子上的手握在手里,缓缓的把玩着:“该回去了。” “可是……”宋声纠结的看着那被放在桌面上的册子。 顾衿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安慰道:“你若是不放心,叫他们停了便是,等用过午膳再考较也不迟。” 宋声闻言抿了抿唇正要说话,抬头看到顾衿看过来的目不觉得将要说的话咽了下去,无奈的做出了妥协。 这几日宫务繁多,又有前些日子积累下来的种种事情,害得他不知不觉间就冷落了殿下,心中挂念得紧,现在殿下找上门来他又如何忍心拒绝呢? 门外的太医们等候良久,等来了春雨来传报的筛选推后的消息,知道是陛下的旨意,太医们还感恩戴德了一番。 如今夏日炎热,谁愿意好好的放着条件优良的太医院不待跑到北宫门来受这个暑气。 “诶?碧玉姐姐,原来外边的传言都是真的啊,这宋总管果真是深得陛下的宠爱。” 一个穿着胭脂色布衣的女孩用胳膊碰了碰身旁的碧玉小声道。 她们也是在一个时辰前宫门口刚认识的,同为学医者,又都有志向投身太医院,于是很快便熟络起来。 碧玉听着她的话,低下头的瞬间余光看到了远处顾衿的身影。 一袭白衣如雪,生生冷了这盛夏的天气。 她不由得看呆了。 “陛下她……怎么穿了一身白衣?”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39章 第39章 她以为以陛下那等尊贵的身份该是龙袍加身,满面威仪。 可没想到竟是如此仙人之姿,她的目光久久的落在远方收不回来。 身旁的少女听到她的话也抬头看去,茫然的摇了摇头赞叹道:“陛下长得可真好看。” 碧玉好奇道:“阿蕊,你看到陛下的模样了?” “陛下的身姿那般飘渺如仙,一看就知道容貌定然不凡。” 碧玉被她弄得哭笑不得,压低了声音警告道:“阿蕊!背后妄议陛下的尊容,小心让管事公公听见了把你压进大牢里。” 那绯色衣衫的少女立刻住了嘴,比划了一个安静的手势。 碧玉被她逗得忍不住轻笑出声。 不想这一笑倒是让一旁管事太监给听到了。 听着那尖利的训斥声两人默契的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无奈。 因着考较推迟,宫里给她们发放了膳食还安排在一处宽敞的院落内歇息等候。 午膳后没多久就听到院外传来了一阵喧哗。 不多时,一声凄厉的叫声就刺破了小院的上空,屋中本来还算热闹的气氛瞬间凝滞,众人的脸上或多或少的带上了些惊疑。 碧玉透过门缝往外看去,却被门外那管事太监的身影挡住了视线,鼻尖传来一阵明显的血腥气味。 耳边是一声声的闷响,和棍棒破空的声音。 碧玉心中一沉,她听得出这分明是打在血肉之躯上才会有的声音。 虽然看不到外面,但是不难猜出院内的人正在做什么。 耳边那伤者的气息逐渐紊乱虚弱下去。 她坐在门边,头僵硬的动也不动,脊骨上爬满了凉意。 光天化日之下,在这皇宫之中,他们竟想要活活将人打死。 阿蕊凑过来问她看见了什么,她轻轻摇了摇头,不肯再多言。 没过一会儿,一个身着藏蓝色衣服的嬷嬷开了门来,说方才逮到一个医女企图偷偷溜出小院,后被证实是逆贼淮王余党,潜入宫中意图不轨,直接被拉到院子里乱棍打死了。 碧玉听了心中一跳。 从前只听胡伯说这宫里规矩森严,人命微如草芥,自己只以为那是编排出来的话从没放在心上,不想有朝一日竟真的亲眼见到了。 她心里不由得惴惴不安起来。 自己这趟入宫究竟是对是错? 顾国南境羌城的茶馆中。 一黑衣人翻窗而入:“将军,已经找到那马太守的私库。” 雅间内一黑衣男子负手而立,正是奉命捉拿淮王余党的禁军统领林照。 “宁刺史那边可安排妥当了?” “是。将军放心,我们的人手已经安插进刺史府,只等马太守上门赴宴便是我们收网之时。” 林照颔首。 这马太守原是璧州太守,为人十分狡诈。 不知是从哪儿得知了顾缜被抓的消息,见势不对立刻从属地逃了出来,一路隐姓埋名,行事小心。他们追查了许久才找到他的踪迹。 林照的手掌搭在栏杆上,目光微深,凝视着远处的青山,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陛下那边可有消息?” 羌城距离京城的路途甚远,消息不便。 自从上回抓捕顾缜之后他就随军南下想要趁着对方还没收到风声之时将他们一网打尽,和皇宫的联络也因这路途遥远,再加上禁军的行踪需要隐蔽而耽搁了下来。 “回禀将军,皇宫还是没有消息。” 林照握着栏杆的手微微收紧,他初到羌城之时曾用禁军安插在各城的暗桩给顾衿递了一封信。 按照路程时间折算,陛下的回信早就该到了。 难道是宫里出事了? 他的目光倏然收紧,整个人的气息也变得凌厉了起来。 如今京中形势混乱,陛下一人周旋其中让他如何放心得下。 或许就在今晚,马太守落网之后,他也是时候启程回京一趟了。 羌城自古以来就是通商的重要枢纽,南来北往的商人众多,白天里更是热闹极了, 街道上人声鼎沸,各种铺子斋坊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如此一来这街尾的古董铺子就显得冷清了些。 大中午的,没什么客人。 店小二正忙着收拾架子。 忽然见到一个一身灰衣头戴斗笠人牵着马停在店外。 原本正打扫店铺的小二看见来了人,连忙将手上的布巾放下,热情的招呼着:“哎呦!这位客官要来点什么?” 店小二脸上洋溢着殷勤的笑容卖里的推荐着:“本店是羌城最大的古董店,里面什么样的珍稀玩意儿都有,南北杂货,奇珍异宝,保准能入您的眼。” 那灰衣人听后也不废话,直接将手中缰绳扔给了店小二,大步流星的走入店中。 目光扫过大堂,偌大的厅堂竟是一个客人都没有。 “你们这生意真是做的越来越差了。” 那店小二听着,脸色奇异的顿了一下,仍旧是挂着笑回道:“贵客有所不知,这古董店本就只有拍卖的时候才热闹,如今尚未开始自然人就要少上一些。” “既是如此,那何时有拍卖?” 店小二的脸上笑容未变:“那得看客人您想要拍什么了。”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40章 第40章 用过午膳后宋声便要去北宫门,饶是顾衿劝了又劝也没能动摇他的决心,后来索性就随着他去了。 轿撵上,宋声的唇抿了又抿,神情极为犹豫,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陛下……” 一旁的顾衿手持一柄白色丝绢的扇子悠然自得的扇了扇,听闻宋声叫她,一双好看的眸子转了过去:“嗯?” 声音低低的,撩得人心尖酥痒。 惹得宋声耳尖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他蹙起眉头故作镇定的道:“陛下,这么多人看着。” “奴才还是下去吧。” 天气太热,陛下身体弱自己不想走路却又非得哄着他一起坐这轿撵。 还没等出了这瑶光殿前的桃花林宋声就开始坐立不安起来。 从瑶光殿一路走到皇宫的北边,这一路上不知道会遇见多少宫人,若是让别人看见了他一个奴才坐在皇上的轿撵上像什么话? 若是这些事情被有心之人传出去,陛下又该如何自处? 宋声越想越觉得自己着实不该纵着陛下这般胡闹,挣扎着便要让人停轿下去。 “阿声。” 耳边传来顾衿的声音,宋声下意识的转过头去却猝然对上了顾衿挨得极近的脸。 眸子瞬间睁大,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惊讶和一抹转瞬即逝的羞涩。 手腕上被顾衿微凉的手指搭上:“别走。” 宋声怔愣的看着她的眼睛:“可是,可是会被人看见……” “看见就看见,怕什么?”顾衿说着,指尖摩挲着他的手腕,似乎又觉得不够,将他的手牵在手里把玩着。 漫不经心的语调让宋声几乎瞬间就沦陷在她的声音里。 甚至都没来得及细想她话语里的意思。 “殿下……” “嗯。”顾衿看了一眼他呆愣的表情对一旁的春雨道:“走吧。” 一路上宋声如同惊弓之鸟一般时不时左顾右盼,顾衿好笑的捏了捏他的手,又伸手环上了他的腰。 手下的背脊紧绷着,昭示着主人的紧张和不安。 宋声转过头来,眼中似有疑惑。 顾衿摇了摇头道:“你这样坐着不累吗?靠过来些。” 宋声闻言脸色更红了,整个人像是一个熟透了的番茄,额头上都沁出了细汗:“不……不用了,陛下。” 可那只勾在他腰后的手却不容拒绝的将他往身边一揽。 宋声本就因为紧张坐的笔直,身子又靠前,根本没有坐稳,此时被人这么一拉,顿时失去了重心,往顾衿的怀里倒去。 他压低声音惊呼了一声,重重的摔倒在顾衿的怀里,被顾衿抱了个满怀,那张精致如玉的脸上都写满了错愕,复又转头迅速的看了一圈周围宫人的反应。 好在他们都低着头,没有看到方才的一幕。 鼻端还缠绕着陛下身上的芳香,清晰而又霸道的席卷了他的感官, 宋声的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一声一声,重如擂鼓。 “陛下……” 他手撑在一旁坐起身来:“陛下,你……” 你怎么能,怎么能这样胡闹,还是在外面,被这么多人看着。 对上他控诉的眼神,顾衿勾了勾唇好心的放开手,不再逗他。 宋声坐在一边,脑中不由自主的回忆着方才的一幕,肩膀处的触觉那么清晰又让人贪恋。 他低垂着头极力的克制着自己那颗跳动不已的心,早就将要劝说陛下将他放下轿撵之事忘到了九霄云外。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41章 第41章 轿撵还未走到北宫门时便有小太监前去开路唱道:“陛下驾到!” 开路鞭甩在青砖上发出噼啪的声响。 顾衿抬眸看去,翠竹苑里早已跪满了人,为首的正是太医院里的几位院判。 她颔首道:“平身。” 顾衿下意识的要去搭春雨的手下轿,可有人比她更快上一步。 手心触碰到一片柔软细腻的肌肤,正是宋声的手腕。 他乖顺的垂眸立在一旁:“陛下,奴才扶您。” 顾衿眼中透出些许笑意:“好。” 说罢,她反手一牵,将他的手牵在了手心里。 “走吧。” 手中的那只手轻轻的挣动着,却被她不容置疑的按下。 耳边传来小兔子略显焦急的声音:“陛下……” 顾衿眨了眨眼睛道:“怎么了?” 宋声被她那故作无辜的样子气的一噎,撑着眼睛许久都没说出话来。 “好了,快跟朕进去,下午的考较也该赶快开始才是。” 因着陛下亲临,本就严格的考较变得更为严肃了起来。 顾衿坐在屋中透过窗户看着外面的景象,时不时的同宋声低声交谈几句。 不多时,就有宫人呈上了考较选□□的名单。 宋声凝眉查验着最终递上来的名录。 顾衿微微偏头看去,见他似是思索便问道:“阿声,这名册可有不妥?” 宋声摇了摇头,看着手中名册上写着的名字和介绍,这名字听着耳熟,仔细回忆可是又回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听过 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他微妙变化的神色被顾衿看在眼中,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拿着册子的手不动声色的安抚着。 又垂眸看向那名录,眼中闪过一抹思索。 宋声愣神的一瞬手中一空,他侧头去看,陛下正拿着那册名录,看着方才他看过的那一页。 “妙手回春医馆?” 指尖落在页脚,顾衿的眸色微凝,这医馆的名字好生熟悉。 不就是顾缜当初失踪时那条巷尾的医馆吗? 目光落在一旁的明字上,碧玉。 宋声显然也想起来什么似的:“陛下,这医馆……” 当初顾衿昏迷时,追查凶手一事宋声都是亲自参与部署的,所有的线索他也都清楚。 当时禁军追捕淮王时跟丢的那条小巷子里,那间医馆正是这妙手回春医馆,只是后来苦于没找到人才将视线转移到别处。 如今顾缜刚被抓几日,这医馆中的人便入宫来参选医女。 宋声薄唇紧抿,捏着名册的指节都紧握泛白,他没想到这些人竟然还敢来宫里,出现在殿下的面前。 眼底的戾气越来越盛。 该死! 她们都应该去死! 所有害了殿下的人,他全都要亲自讨回来! “阿声!”顾衿的声音近在耳边,猛然惊醒了他。 顾衿早已经在他情绪失控的时候就遣退了宫人,此时正小心的环着他,看着他那双泛红的空洞茫然的眼睛柔声唤道:“阿声?” 宋声神色茫然的注视着她的双眼,听到她喊他的名字,下意识的应了一声:“……殿下。” 他忽然急切的抓住她的手又喊了几声:“殿下!” “殿下!” “嗯,我在。”顾衿伸手将他抱在怀里,顺着他的后背轻轻抚了抚:“阿声,别怕。” “殿下,殿下……” 宋声的嗓音哽咽,极力压抑着哭腔道:“殿下,我们回去,我们回瑶光殿好不好。” 顾衿见到他如今这情绪失控的模样,心中担忧的紧,听到他的央求低声安抚道:“好,我们这就回去。” 考较结果一出,陛下便起驾回宫了。 正在院子里等候管事太监安排的黄桃看着远处那轿撵上的身影感叹道:“都说这皇宫里宋总管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今看来陛下待这宋总管果真不薄,连这轿撵都让宋总管陪同乘坐。” 碧玉本没注意到这些如今被她这么一说也好奇的抬起头来,她是个守规矩的性子,不像黄桃那般跳脱张扬,连陛下的轿撵都敢看。 如今这么看过去,竟恍然发觉黄桃说的不错,宋总管那深紫色的衣袖与陛下白色的衣袖交叠在一起,两人的身影挨得那样的近,远远看去竟当真是一副关系极好的模样。 “哎!”黄桃忽然用胳膊拐了拐她,小声道:“你说陛下和这宋总管不会是……那种关系吧?” 碧玉心中一跳。 一旁的黄桃仍旧自顾自的说道:“要不是那种关系,陛下又怎么会对宋总管这么好?宫里的老人这么多,偏偏让他坐上这个大总管的位置。依我看陛下跟这个宋总管之间绝对有点问题。” “好了,别说了。背后妄议陛下,我看你这脑袋怕是不想要了吧。”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42章 第42章 瑶光殿中。 顾衿坐在床边无奈的看着那被子中鼓起来的一个包,柔声哄道:“阿声。” 宋声自从回到瑶光殿后就将自己缩在床上,任她怎么喊都不肯出来。 时不时从被子中传出的啜泣声听得她心口微疼。 “阿声?” 实在听不得他的哭声,顾衿伸手将他从被中捞了出来,却反被他握住了手腕。 小兔子的眼睛哭的通红,不知道是想起了多么伤心的事情,被子都叫他的眼泪浸湿了一大片。 宋声握住她的手,十分用力,生怕她消失一般,刚哭过的嗓音沙哑哽咽:“殿下……殿下……那人不能留,她会害了你。” 见她没有应声,他又执拗的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顾衿的眉头皱的越来越紧。 忍不住扳过他的肩膀,仔细的打量着他的眼睛,声音温和:“阿声,你太紧张了。” 这副模样与其说是在担忧她倒更像是走火入魔。 自从那次她中毒昏迷后,宋声的精神就处在一个崩溃的边缘。 这几天他的表现太过正常,以至于她都快忘了他那时候趴在床上边似疯似癫的模样。 如今他虽然平日里看着没事,但只要出现了某个导火索就能瞬间将他深埋在心底的不安点燃,让他那颗布满裂缝的心顷刻间土崩瓦解,将他推入悬崖。 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宋声被她强硬的扳着肩膀,凝望着她的眼睛,眼中泪水弥漫,整个身子都在止不住的发抖。 片刻,顾衿轻叹了一口气,放缓了手中的力道。 宋声的身体顺着她撤下去的力道跌进她的怀抱里。 “殿下……” 肩膀处有水迹晕染开来,温热的灼烧了她早已被冰封的心。 指尖抚在少年单薄发颤的背脊上:“阿声,我会处理好他们的。” “别害怕,不会有事的。” 许久, 空气中才响起微弱的应答声。 “嗯。” 羌城古董铺子。 灰衣人被人客气的请到了楼上的雅间中,店小二告了声罪便急忙去请主子过来。 灰衣人打量了一圈屋中布局便将剑放在桌上,抬手将头上的斗笠掀下露出原本的面容。 竟是顾衿身边的宫女夏荷。 林将军的信送到宫中时因着陛下中毒一事耽搁了许久也没回消息。 陛下醒后看到此信便笃定林将军若是收信晚了一定会连夜快马加鞭赶回京城。 为了让他安心办差,陛下专门派她赶来,一是为了告知此事,二是为了将眼下京城中的情况告知林将军,连带着陛下的部署等重要事宜。 林照来得极快。 古董铺子原是禁军在羌城的一处秘密据点,夏荷方才进门时对的暗号正是他亲自交给顾衿的那份。 因此当那店小二通报的时候他就知道,是陛下派人过来了。 她还安好,并无大碍。 “夏姑娘,久等了。” “林将军。”夏荷起身见礼 身后的店小二细心的将门关上退下了,夏荷看了林照一眼,前往门边察看了一番,确认周围无人才开口道:“林将军,陛下这次派奴婢前来有三件要事……”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古董铺子里雅间的灯却一直亮着,两人仔细的将京城中的局势推敲了一遍,又将陛下所交代的事情确认好后才分道扬镳。 城里的打更声都敲了三回,祝一才等到自家老大回来,远远的看着林照的身影他连忙迎了上去:“将军,属下还以为你已经走了呢。” 眼看这备好的千里马和干粮盘缠将军一样也没带走,他正担心呢,就看到将军自己回来了。 原来是还没走啊。 “将军,这是属下给您备好的千里马,这是给您带的盘缠。”他将背后背着的包袱拿下:“所有的通关证明都在里面了。” 不想林照竟将他递来的包袱推开了。 “不用了。” “不……不用了?”祝一愣住:“将军的意思是?” “不走了,包袱放回去,跟本将军去一趟马太守的宅子。” “啊……啊!好嘞!好嘞!”祝一欢快的将包袱往背后一甩。 将军不走了,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事情吗? 他本就为了将军走后这案子该怎么继续查,这叛贼怎么继续抓食不下咽寝不能眠的,如今可好了,有将军在,还有什么可烦的呢? 林照走在前面,面色沉沉,丝毫没被祝一的那股子高兴劲儿感染到。 他原不知道原来陛下迟迟不曾回信竟然是因为中毒昏迷了。 他的手握紧剑柄,目光中透出一抹狠厉。 陛下如今刚登基不久,根基不稳,京城之中危机四伏,他必要将顾缜的余党尽数铲除,以保陛下的安全。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43章 第43章 瑶光殿中。 看着床上那熟睡的身影,顾衿目光微暖,轻轻起身步入外间。 春雨早已经在门口候着,见她出来连忙迎上去,低声禀报道:“地牢那边传了信来,郑太妃薨了,这是她审讯时的口供。” 说着便呈上来给顾衿过目。 口供寥寥数语,顾衿只几眼就看完了。 都说这皇宫之中波橘云诡,错综复杂,如今看来万万没错,谁能想到当年宫中位列九嫔的郑太妃竟然和顾缜的生母还有一段渊源。 她抬眸看向门里,帘帐后依稀可见床上的那道沉睡着的身影。 沉默片刻道:“按规矩处理了吧。” 见春雨未走,她皱眉疑惑道:“还有什么事?” 春雨难得见她如此着急,眼中藏了些笑意,又一本正经的继续汇报着: “陛下,今天选定入宫的医女还安排在北宫门等候。” 按照往常她们早就该被带到太医院学习规程,只是下午闹了那么一出,别人不清楚,她却听得明白。 宋总管分明是对那位从妙手回春医馆来的碧玉有所顾忌,既然如此,没有陛下的意思她亦不能擅自做主将人放入宫中。 顾衿颔首:“找几个人把顾缜的消息透给她。” 春雨一惊:“陛下,如果那医女勾结顾缜……” “无妨,让她去,让我们的人跟着她。” “陛下的意思是我们要顺藤摸瓜。” “顾缜如今宫外的人手都被我们截下正是着急的时候,你说若是这时候那医女出现。” 顾衿勾唇一笑,眼底满是凉薄:“他会不会孤注一掷,赌上这一把?” 窗外一朵花应声落在窗沿处,转了几转。 春雨领命道:“是,奴婢这就去给林大将军送信。” 北宫门的小院里。 黄桃无聊的趴在窗边,手中拿着绢帕猛得往身上扇风,嘴里忍不住的抱怨道:“真是的,怎么这么久也不来人传个信?” 碧玉见她热的厉害,低头略一思索将自己身上那戴久了略显老旧的布香囊解了下来递给她:“这个给你,这里装着五味清暑提神的草药,平日里挂在身上闻一闻可以缓解烦闷燥热还能避蚊虫。” 黄桃惊喜的拿起来闻了一下,只觉得一阵神清气爽:“真神奇,这东西是自己研究的?” 身着一身布衣的少女闻言一笑,脸颊上浮现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我平时上山采药,山里的空气潮湿闷热得厉害,路上虫蚁又多,自己就琢磨出来了这个方子。” 见她捧着那香囊爱不释手的模样笑道:“你要是喜欢我回头给你做几个新的来。” “那真是谢谢妹妹了。”黄桃笑的十分开心,让碧玉也不自觉的跟着心情好了起来。 多日来的愁绪也不知不觉间散去了不少。 嘻笑打闹中时间总是过得飞快,没等多久管事的公公就来宣读圣旨了。 碧玉听着自己和黄桃的名字响起,心中微定。 入了宫门路总比在那街尾小小的医馆来的更多一些,找人的希望总归是大了许多。 新入宫的医女被分组派到太医院学习。 黄桃看着手上被分到的甲组木牌又看了看碧玉手中的丙组遗憾叹了口气:“碧玉妹妹,这回我们不在一块了。” 碧玉倒是不很在意这些,安慰她道:“没事的,两组不过是隔着几间药室罢了,等会儿晚膳的时候我再去找你就是了。” 黄桃摸了摸头,有些傻气道:“也是。那我等着你。” 丙组的医女是跟钱院判学习,药室在太医院的最西边。 因着这次招录的医女人数较少,到了碧玉这组竟意外的只有她一个人。 她抱着分发下来的药箱走过长长的廊道,忽然听到前面有人说话,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虽说她是无意偷听,但听到那两个宫女说到那个地牢中关押着的人时脑中竟莫名想起了那黑衣男子,就连那被抓的时间也跟他从医馆不辞而别的时间十分巧合的重叠上了。 会是他吗? 碧玉的眼中光芒瞬亮,不禁竖起耳朵想把前面人说话的声音听得更仔细一些。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44章 第44章 “喂!阿玉,你在想什么呢?”黄桃的手在她面前挥了挥。 分拣草药忙了一下午,怎么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发起了呆? “啊?”碧玉被她晃的回了神,掩饰般的捧着碗吃起了饭,含浑道:“没什么,就是太累了,不知不觉就走神了。” 黄桃听她这么一说十分认同似的点了点头:“你还别说,听你这么一提,我感觉我那胳膊更酸了。” 她夹了一块鱼肉放进嘴里,一边吃一边念叨:“听说地牢那边几个囚犯要审,明天要是被抽中了去跟前候着,说不定得更累呢。” 碧玉原本就想着那人,如今忽然听到和他相关的事情心中猛然一跳,她突兀的慌乱抬起头着急问道:“什么囚犯?” 黄桃笑了一下,咽下口中的饭道:“你不知道吗?昨天太医院外那群人忙着分拣药材就是为了救那个囚犯。” 她左顾右盼了一下,见周围没人注意才低声颇有怜惜的感慨:“听说那个囚犯伤的很重,马上就要不行了,上头才下旨要从我们这几个人里挑一个过去看着他,好像是怕人死在牢里。” 碧玉极力克制才压抑住发抖的声音:“既然都押进大牢了,怎么还要救他?”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这宫里的事情啊也不是我们该知道的。”黄桃扒了一口饭,忽然又抬头看着她有些不对的脸色:“你怎么不吃饭?是不是拣药材累着了?” 碧玉摇了摇头掩饰道:“或许是天气太热了,总觉得没有胃口。” 黄桃听了,给她夹了一筷子凉拌菜丝:“那你吃些这个,开胃。晚上还要看医典,不吃饱了怎么行?” 碧玉感激的冲她笑了笑,心中却已经有了打算。 她要自请去地牢。 几日来的猜测终归只是猜测,她一定要亲自印证此事的真假,她一定要亲眼确认那囚犯到底是不是他。 次日一早,碧玉就被带去了地牢。 略微生锈的粗重铁门被人咯吱一声打开,阴暗腐蚀的气息混杂着血腥气扑面而来,深深的刺激着碧玉的感官。 走在前面的狱卒将铁门一推带着她往前走去,边走边介绍着这地牢里的情况。 原本只是带医女进来给人疗伤不用多费这么些唇舌,只不过昨天他忽然被陛下亲自提点了一番,这什么该说,什么必须说可都是熟记于心。 此时介绍起来更是头头是道,滴水不漏。 两人身后还有一队八个狱卒,进入甬道后纷纷往前排开将悬在墙上的油灯点燃。 半昏暗的地牢瞬间亮堂起来。 碧玉一边走一边留意着周围的动静,却发现果然如那狱卒所介绍的一般,这间地下的牢房里一眼望去只有一排整齐的牢室,全都是空无一人。 只除了最里面的那一间。 碧玉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了甬道的尽头。 那狱卒见她如此神色满意的神色从面上一闪而过,在不经意间和站在他斜对面的那个掌灯的狱卒对视一眼。 那狱卒的个字看上去要比别人瘦小几分,在明亮的灯火下看不清楚模样。 只见他略一点头,狱卒显然是接收到了什么信号似的往前走了几步将里面的牢房门打开朝着碧玉道:“碧玉姑娘,人就在里面了,请吧。” 碧玉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多,她僵硬的冲着狱卒点了点头往前走去。 饶是已经有了准备,在看到牢房里的景象后,她的瞳孔还是不由自主的紧缩了一下。 牢房里一张简易的木板床上正躺着一个身着白色里衣遍布血迹浑身是伤的男人。 虽然没看清那人的脸,碧玉却已经认出了那道身影。 看着那染上重重鲜血的白衣, 她当即膝盖一软,直直的跪在了地上。 身后的狱卒不怀好意的笑了一声:“碧玉姑娘,你可是忘了?这位早就不是淮王了,如今已被陛下贬为庶民,你这一跪他可受不起。” “淮王?”碧玉茫然的转头:“你说谁是淮王?” “哟,瞧你说的,这牢房里不就那么一个人吗,还能是谁?” 见碧玉已然入局,那狱卒便不再多说:“人已经带到,那就劳烦碧玉姑娘给好好医治了。” 说罢他便带着手下往外走去,路过方才对视的那瘦小狱卒时,刻意的点了点头,似有讨好之势。 瘦小狱卒落在后面,并未跟着几人回到牢外,而是悄无声息的留了下来。 掩盖在帽沿下的面容在烛光的照映下露了出来,不是旁人,正是顾衿身边的大宫女冬雪。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45章 第45章 大牢里一片寂静无声,过了许久碧玉才回过神来,看着那侧躺在床榻上的人目光陌生又复杂,她没想到她先前在医馆外救下的人竟然是那个大名鼎鼎的淮王顾缜。 想到如今外界对他的传闻,碧玉只觉得浑身发寒。 她竟然救了一个弑父谋反的逆贼! 不知在地上坐了多久,床榻上的人忽然咳嗽了几声,血液星星点点的落在了胸前的衣服上十分扎眼。 碧玉这才从自己的思绪中脱离,想起自己已经是这宫里的医女,此番是要来治病救人的。 她慌忙爬起身,捡起摔落在一旁的药箱往顾缜的身边走去。 正要颤颤巍巍的伸手替顾缜诊脉时,却没想到手指刚触碰上他的手腕,他就忽然睁开了眼睛,碧玉霎时间撞进一双深邃如寒星的眸子中。 那双眼睛中暗藏着无数的风暴,危机四伏,一下子将碧玉惊的屏住了呼吸。 顾缜的目光如同剥皮探骨一般将面前的人扫视了一遍,喑哑粗粝的声音在空旷的地牢里响起:“你怎么会在这。” 警惕防备之色显而易见。 若不是他现在手脚皆被铁链锁住,碧玉毫不怀疑他会立即弹起来掐住她的脖子。 见她不说话,顾缜浑身都紧绷起来,铁链哗哗作响:“你为何会在这宫里!” 碧玉吓了一大跳。 不敢再耽搁,连忙将自己入宫的前因后果都清楚的交代了一遍。 语气急促,显然是担心顾缜的暴怒。 “担心我?”顾缜听罢冷笑一声,但到底是没再像方才那样处于暴怒的边缘了,紧绷着铁链的手臂也放松了下来。 身上的伤口崩裂,白色的里衣再度被血液染透。 “我……我先帮你把伤口重新包扎一下。” 碧玉小心翼翼的踱步过去。 顾缜见她那副样子,心里自嘲的笑了一声。 虽然他身上那穿透琵琶骨的铁链已经被人撤下,但手脚无一不被束缚。 如今他是连翻个身都做不到形同废人,又怎么能做什么伤她的事情。 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那双冷峻黑沉的眼睛中闪过一抹隐晦的杀气。 瑶光殿内。 处理完今日堆积的政务,顾衿坐在案前目光柔和的看着床榻上仍在熟睡的人影。 这几天宋声也为宫中择选宫侍之事奔波劳碌,休息不好,好不容易才被顾衿按着睡了一会儿。 看了许久,提笔沾墨,在纸上只浅浅勾勒了几笔,宋声那副乖巧的睡颜就跃然纸上。 这世上少有人知道,曾经久居冷宫的宜安公主在丹青造诣上也颇有成就。 只是她很少作画,即便有了兴致画上一幅,最后也通常让春雨拿去销掉。 正出端详间,只见门外人影晃动。 她将那画妥善的收好,看了一眼床上的宋声,缓步走了出去。 “陛下。” 冬雪身上仍是那身狱卒的服饰,显然是刚赶回来还没来得及换下。 外间,春雨早已沏好了茶。 一屋子的茶香飘散,清浅中带着一丝微苦,倒是将夏日的烦闷清除几分。 “你是说碧玉并不知道淮王的身份?” “是。” 这倒是像顾缜的行事风格。 只不过既然他和那医女不甚亲近,那医女为何会入宫来? 难道只是为了进这太医院吗?顾衿目露沉思。 还是说顾缜身份暴露却不自知,让人家姑娘摸进宫里来找他了。 若真是如此,那可就有意思了。 顾衿抿了一口茶水,眼中闪过一抹戏谑,以顾缜那样谨慎多疑的性格那医女在他的手里怕是讨不到什么好处吧。 “去派人盯着那个医女,还有跟她一起进宫的那几个人。” 眉目间似落有晨间霜雪,冰冷入骨。 顾缜摄政已久,京城中那些藏匿着的余党也绝非善类,既然有心做局,她也不得不更加的小心谨慎,以免让对方有机可乘。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46章 第46章 冬雪得了旨意后便退下了。 顾衿的目光落在殿外的桃花树上,看着树梢上的叶子随着轻风摇晃,眸色淡淡,不知在想些什么。 春雨站在身后替她打着扇子。 殿中正安静。 忽见远处一个穿着一等宫女服饰的宫人往这边走来。 离得进了春雨才认出来,那人正是寿康宫里太后身边的大宫女念双。 为了怕人贸然出声惊着陛下,春雨不得不先一步出声提醒:“陛下,来人了。” 顾衿闻言眸色一动,将目光收回,正见一宫女低着头从廊下走近。 陈太后的人。 她眼中神色莫名,伸手替自己斟了一杯茶,放在唇边细细的品着。 自从她登基以来,陈太后便深知不能居功自傲,在寿康宫里以养身为名几乎很少出来走动,这还是头一次主动来见她。 得了春雨的示意,念双规矩的行了跪礼。 “陛下,寿康宫里近日得了些新茶,太后娘娘看着这暑气炎热便想邀请陛下一同品尝。” 话不说透,点到即止。 顾衿听罢不疾不徐的喝了一口手中的茶。 偌大的京城,能给寿康宫送上东西的也就只有陈家了,只是不知道太后忽然请她过去是为了什么事情。 如今陈家在京城可以说是过得风生水起,地位一路高涨,不少名门望族都盼着和陈家结亲结盟。 难道是有了哪个中意的想来请她赐婚? 顾衿这般想着,目光却未变。她低头看了念双一眼,只见对方跪伏在地上态度十分恭顺,当真是丝毫挑不出错处。 她心中戏谑,一本正经道:“你去回了太后,就说朕晚些过去。” “是。” 念双得了她的准信,满意的离开了瑶光殿。 春雨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忍不住道:“陛下,虽说如今陈家势大,太后娘娘又是陛下名义上的母后,也不能这般明知道陛下身子弱还要折腾陛下。” 这寿康宫几乎是宫中最为偏远的宫殿,早年□□皇帝在位时便因着当时康惠太后的身体缘故将寿康宫迁至如今这处之后,这么多年来寿康宫的位置也就再也没变过。 顾衿将手中的茶水放下:“最近陈家可有什么动静?” 春雨思索道:“这几日京城中不少媒人上门给陈小将军相看人家。前几日柳国公的嫡孙女刚及笄,据说柳国公也有意订下陈家。” 陈岁如今是陈家嫡系里唯一一个尚未娶正妻的,如此受欢迎倒也不奇怪。 正要开口,里间传来些窸窸窣窣的声响,顾衿目光微软,心中知晓是宋声午睡起来了,便挥了挥手示意春雨先退下。 起身走进房间,果然看见宋声刚换好外袍。 下午不必去值房处理宫务,只在这瑶光殿里侍候,他就学着顾衿一般穿了一身水蓝色的袍子。 他本身年纪不大,身量又纤细,这样一穿倒颇有些少年的肆意和明媚。 顾衿见了眼前一亮:“先前内务府送来时就想着这颜色你穿上会好看,现在看来果然很适合。” 宋声被她如此直白的夸赞弄得红了脸,眼神害羞的躲闪着,支吾着不敢看她。 顾衿勾了勾唇,见他害羞的厉害便不再逗他,轻咳了一声:“一会儿朕去一趟太后宫里,你再歇一歇等朕回来一起用膳。” 这句当然是不必刻意强调的,就算是顾衿不说,宋声也会每日都乖乖的等着和她一起用膳。哪怕是她朝政繁忙之时,月亮高悬于空才伴着夜晚的凉风回到瑶光殿时,桌上的饭菜也依旧冒着热气,一同相伴的还有那总是坐在桌前总是认真等候着她的阿声。 思及此处,顾衿的目光倏然柔软起来。 宋声本不觉得这句嘱托有什么不对,只不过被殿下用这样勾人的声调说出来,还有那让人耳尖发烫的眼神,直将他的一颗心都熨烫的妥帖,下意识的答应了一声。 回过神来就看见殿下冲他露出了一个惊艳至极的笑容往殿外走去。 看得宋声不自觉的捂住自己狂跳的心脏,在原地站了好半天也没能将那粘在顾衿身上的目光收回来。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47章 第47章 寿康宫的位置虽远但环境幽静,十分适合修养身心。 侍奉的宫女刚替顾衿上了茶水,陈太后便被人扶着从殿内走了出来。 陈太后年纪不过四十多,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依稀能够看出年轻时的美貌。 二人虽是名义上的母女,但是关系并不亲近,顾衿刚出冷宫时需要在这后宫之中寻求一处庇佑。 那时陈家已经功高震主惹得皇帝的忌惮,陈家在朝中任职的几个嫡系皆受打压,陈家的皇后之位亦是岌岌可危。 偏偏那时候皇后已经小产多年,膝下并无子女可以依靠。 是须浮阳在暗中作了手脚,让当时的钦天监测算出她和皇后的命格极为匹配,能替顾暄帝召福挡灾,这才让顾暄帝将她记在了皇后的膝下。 以中宫嫡女之尊为她的谋反之路扫平了许多的障碍。 “母后。”顾衿见她出来,象征性的行了半礼。 “宜安,哀家可是有些日子没看见你了。”陈太后笑起来眉目慈祥,许是这段时间专心礼佛的缘故,那双以往透着写精明的眼睛如今也蒙上了一层和蔼的光芒。 听见她的称呼,顾衿脸上笑意未变,只抬手端起手边的茶水抿了一口:“最近政务繁忙,前朝这么多事情您也是知道,不过纵有万般理由,疏忽了母后也的确是儿臣的不是。” 见她说的多是场面话,陈太后也没有气恼,继续说道:“这段日子哀家整日礼佛,倒是想起了许多从前的事来。哀家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是在冬天,外面下着鹅毛大雪,还是思雁牵着你的手把你带进来的。” 对于陈太后忽如其来得亲情,顾衿淡淡的挑了下眉,一边耐着性子应和着陈太后的话,一边忍不住开始好奇起来,这陈家到底所求何事? 虽是好奇,但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顾衿的手松松的搭在桌子上,漫不经心的点了点上面雕刻着的纹路。 陈太后自顾自的回忆了半天,这才终于绕到了正题:“一晃眼你们这些孩子就长大了,哀家也老了。” 陈太后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她:“说起来岁儿倒是跟你还有些缘分……” 听到这里,顾衿的目光已然凉了下来。 陈太后所说的缘分,不过只是那年她刚出冷宫时,在凤宁宫里参加的第一个新年宫宴。 那一年因着须浮阳设计的福运深厚的命格,顾暄帝龙颜大悦,特准陈府家眷进宫一同参加。 幼时的记忆太过久远,顾衿都有些记不清那入宫的一大群家眷中是否还有一个七八岁的孩童。 只不过陈太后的心思却已经昭然若揭。 陈岁吗? 顾衿垂下眼眸,掩盖了眼中那抹意味深长。 盛夏的阳光依旧炎热难熬。 不知从哪里放出的消息,宫中渐渐有了传言,说是皇上有意和陈家联姻,定下的就是陈家那幺子,少将军陈岁。 内务府中。 宋声照例处理着每日的宫务琐事,白皙而单薄的下颌微抬紧绷,冷冷的盯着屋中那跪得满满一排的各宫掌事。 “宋……宋大人,小的实在是查不到这谣言是从何处流传出来的啊!” 许是受不了这折磨人的气氛,一个年岁不大的掌事忍不住出声辩解道。 话音刚落,屋中传来一声讽刺的笑声。 宋声闻言,那双向来柔软多情的桃花眸微微挑起,目光幽幽的看了过去。 目光中的狠戾之色生生的将掌事口中未说完的话震回了肚子里。 宽大的宫袍在空中划过一道紫色的弧线。 “砰!!!” 只听一声巨响,墨砚在那掌事身后的柱子上开了花。 掌事唰的吓白了脸,扑到地上连声求饶。 宋声冷笑着掏出帕子擦了擦手:“既然这么没用,也不必活着了。” 对上那掌事惊恐的眼神,他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立刻就有人上前将他拖出门去。 “宋大人!饶命啊!宋大人!!宋大人!!!!” 屋中人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触了这位宋总管的霉头。 砚台中洒出的墨汁不断滑下,争先恐后的在柱子上拖拽出一道道长长印迹,坠落在那块被空出来的地板上大片的晕染开来。 漆黑的墨汁深沉的如同宋声瞳孔中那浓重的,足以吞噬一切的夜色。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48章 第48章 瑶光殿中。 顾衿听到下人的禀报,蹙了蹙眉。 宋声方才又处置了一个掌事,这已经是他这段时间发落的第五个宫人了。 自从那传言出现,他的脾气就愈发的暴躁了,手段也是一等一的凶狠雷霆,宫中的宫侍本就被他吓破了胆,如今更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再这样纵容下去,她这皇帝也不用当了。 遣退了那来报信的小太监后,她吩咐春雨道: “去把宋声叫过来。” 这段时日宋声因着传言之事和她闹了别扭,故意避着她,一般的宫人根本叫不动他,只能让春雨亲自跑上一趟。 然而还没等春雨踏出门去,顾衿又道:“算了,朕亲自去一趟。” 到了内务府时却扑了个空,守门的小太监战战兢兢的告诉顾衿,宋声已经走了。 至于他去了哪里却是不知道的。 守门的小太监将头低的不能再低,生怕眼前的帝王迁怒于他。 顾衿站在值房的门外,深深的看了一眼那糊着门纸的半旧木门,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 在她离开后半响。 木门应声而开。 站在门后的正是守门小太监口中那早已经走了的宋声。 “陛下,您多少吃一点吧。”春雨发愁的看着桌上一动未动的晚膳劝道。 陛下就算和宋总管置气也不能不管自己的身子啊,而且今天的药陛下也还一口未喝呢。 秋露正守在小厨房里一直温着药汤,就怕陛下什么时候想喝了,能立即喝上。 “撤下去。” “陛下,您……” “撤下去。”顾衿的目光淡淡的落在她的身上。 春雨霎时间不敢再多嘴了,只能唤来宫人将桌上的膳食都尽数撤下。 看着一言不发的顾衿,心中不解。 “陛下,既然您心里有宋总管,为何还要命人去传……” 那些惹人遐想的谣言。 顾衿闻言看了她一眼,倒是不甚介意同她解释几句:“如今陈家和皇室结亲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朝堂上这几日参陈家的奏折数不胜数,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显然已经坏了陈家低调做事的原则。” 她的指尖敲了敲窗棂:“你以为在这个风口浪尖上陈家还敢再提这联姻之事吗?” 春雨恍然大悟:“原来陛下是想借此让太后娘娘歇了这份心思。” “也不只是陈家。”顾衿笑得有些邪气,又夺目。 “朕是想以陈家敲山震虎,让那些人都看着点这把主意打到朕头上的下场,免得他们吃饱了饭闲着,天天来朕面前抢着当这媒婆。” 春雨捂着嘴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随即又问:“那陛下怎么不和宋总管好好解释……” 话一出口,春雨就知自己僭越了。 刚要跪下请罪,就听到顾衿悠悠的开口:“总得让他长些记性才是。若是老为了这些事情就来冤枉朕,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最后一句话说的格外的轻,春雨却分毫不差的听见了。 陛下对宋总管的态度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甜的让人发腻。 她悄悄的抱了抱自己的胳膊打了个寒颤。 顾衿却早就将目光移向了窗外,虽说要给那不知好歹的小兔子一些教训,却也要掐算着时间才行。 也是时候该终止这场单方面的冷战了。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49章 第49章 没想到就在这个档口,被顾衿派人盯着的碧玉忽然有了动作,连带着和她一同进宫的那名叫黄桃的医女一起,开始频繁的向宫外传起信来。 看来牢里的那位终于是按耐不住了。 顾衿翻看着面前厚厚一叠信,心中嗤笑一声。 顾缜果然聪明。 知道她们被人监视,就连送信也是真假参半。 收信之人涵盖了朝中大半重臣,就算她将信截获也无法分辨出到底哪一个才是他真正的目标。 若是贸然行动,只怕不仅拦不下还会坏了她和这些朝臣的君臣之情。 “将这些信都抄下来,再原封不动的送回去。跟着那两个送信的医女,命禁军增派人手,把这些收信人全都给朕盯好了。” 冷声吩咐道:“行事小心些,切勿打草惊蛇。” 一连几日,顾衿派去请宋声回来的人都无功而返。 那人避着她也就算了,现在竟然连瑶光殿也不回了,宁愿大热天的住在那逼仄的值房里。让顾衿又生气又禁不住心疼,生怕他这般胡闹伤了自己的身体。 这天下朝顾衿一改常态,一连召了许多歌舞司的人在瑶光殿里大摆筵席。 顺便还派人通报了内务府。 历来歌舞司的人最是会看眼色,春雨特地提点了几句,来的便都是些年轻貌美身段妖娆的男子,热热闹闹足有数十人,玩笑打闹的动静隔着御花园传了老远。 消息传到宋声的耳朵里时,他正捧着顾衿送给他的那枚平安符发呆。 听见小太监的禀报,连衣冠也来不及整理就匆匆的往瑶光殿赶去。 瑶光殿的殿门大开着,院中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明明是三伏天,烈日炎炎,树上的蝉都热得疾声嗡鸣。 可宋声站在门口愣愣的看着院中数不胜数的美艳风情却只觉得彻骨生寒。 寒意浸入骨血,冷得他牙齿都不由自主的磕在一起轻颤着。 坐在上首的顾衿看见他,刚想挥手让他进来,却看到他脸上的神色明显的怔愣,傻傻的站在院外不动了。 宋声这段时日与她闹别扭,显然也并不好过。 顾衿只远远的看了一眼,就知道这人又消瘦了许多,穿着一身太监的宫袍连发冠也没带,淹没在满院子的姹紫嫣红里是那么的不起眼。 正待她心中叹气,打算上前去接他的时候,宋声忽然回过神似的动了一下,枯燥干裂的嘴唇已经被他发狠似的咬出了血迹,眼尾泛起一片猩红色。 只见他速度飞快的冲入人群,随手抄起案上的一把古琴劈头盖脸就往那些美人的头上砸去。 他下手极重,又动了杀意,被砸的人很快就见了血。 院中慌乱异常,惊叫逃跑。 顾衿吓了一跳,连忙冲上去勾住了他的腰,顺着巧劲一扯就将人圈进了自己的怀里。 可宋声似乎气的狠了,被她从背后抱着,也要伸手去伤人。 顾衿不得已腾出一只手来将他的手腕攥住。 院中的人很快就被遣散出去,院门也被关上。 宋声失去了目标,手中已经砸的破烂的古琴脱手落地,他整个人也像是失去了力气似的滑落在地。 顾衿被他的重量带得也跟着半跪在地,一手揽着他的腰,一手握着他的一只手腕。 怀里的身体颤抖得厉害。 宋声被她抱在怀里,双眼发直的看着她握住手腕的那只手,眼眶蓦然红了。 伸手去掰顾衿的手,却被握的更紧。 他努力挣动了几下,忽然又松了力道,自嘲似的笑出了声,声音满是苍凉。 “陛下是不是觉得奴才烦了,惹您生厌了。” 顾衿心中一紧:“胡说什么!朕何时烦你了?” 她将人揽在怀中。 看着他如今这般模样,心里终究是后悔。 宋声茫然的看着她抓着自己的手,声音艰涩:“若不是烦了奴才,陛下又为何会允许那些谣言传遍京城。” 那谣言留存了那么多天,陛下该是早就知道了的,宋声难得想让自己糊涂,却怎样也欺瞒不过自己的心。 骗自己陛下早就知道,却又默许了的事实。 顾衿沉默了许久,她紧紧的握着他的手。 温度极凉,像是一块寒冬腊月里凿出来的玉石。 她缓缓开口道:“是朕不好,这些事情本打算慢慢和你说的,可朕每天去找你你也不肯见朕,话也不肯说上一句。” “每每派了宫人去请你,你也闭门不见。” “若不是这次朕传唤了歌舞司,你还打算冷落朕多久?” 顾衿如墨的眸子中也隐约浮现出一抹水光。 她的声音全然失去了往日的冷静自持,质问道: “是不是真的想让朕同旁人成婚你才……” 冰凉的唇封住了顾衿尚未说出口的话。 宋声欺身吻上了她的唇,身上淡淡的皂角香味随着他的靠近变得清晰可闻。 顾衿一边回应着他的吻一边笑着将他拥得更近了些。 暖洋洋的光影顺着头顶树叶的间隙洒了下来,将两人的影子奇异的融合在了一起 良久,宋声气喘着移开了脸。 眸光水润,似被雾气洗的极干净。 他抿了抿殷红的唇瓣,目光害羞的只肯落在她的肩膀处。 小声道:“陛下……” “嗯?” “我错了……” 回应他的,是顾衿的一声愉悦的轻笑和铺天盖地而来的温柔细碎的吻。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50章 第50章 一个月后,根据派去跟踪碧玉和监视朝中大臣的探子递上来的折子,顾衿很快的锁定出几个隐匿在朝中的顾缜余党。 趁着夜色,禁军翻墙入室人赃并获。 朝□□有七位大臣参与了这次谋逆,其中还共出了外州的官员二十余人。 人数之多,令人瞠目。 谋逆自古以来便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公示名单放出之时,京城百姓纷纷围观。 数十里长的囚车齐齐驶入京城,为首的赫然是曾经那位风光无限的淮王顾缜。 瑶光殿中。 宋声正认真念着奏折上的内容,他的声音轻缓重音适度,让人听着便觉得不是再看那千篇一律枯燥乏味的恭维,而是真的是在夸赞她的政绩一般。 顾衿懒懒的靠在榻上,剥了一颗葡萄递到宋声唇边,又替自己剥了一颗。 南边新进贡来的葡萄多汁又甜美。 宋声喜欢,她便也陪着吃上一些。 “陛下?” 宋声正念着折子,忽而疑惑的转头看向顾衿揽在他腰上的那只手。 “阿声。”顾衿伸手握着他的手细细把玩着,有些漫不经心的说道:“如今逆贼已经处置朝中大臣想必会安稳些时日……” 宋声心中一动,看着她的目光不由得带上了一丝隐隐的期待,一双黑亮的眸子十分水润。 看得顾衿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一下。 “朕带你回那小院住段时间如何?” “陛下……”宋声柔软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喜悦:“真的吗?” “嗯。” 顾衿的眼中满是笑意:“你不是一直都很想去吗?” 宋声呆呆的看着她,心中顿时又酸又软。 他眨了眨眼睛,一颗晶莹的泪珠就顺着白皙的脸颊落了下来。 “陛下……” 熟悉的撒娇在耳边响起。 顾衿轻笑着替他拭去脸上的泪水,将人揽入怀中。 (全书完)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