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养成计划》 1.新帝登基(上) 我叫钟离容,年十七,是月檀皇朝的新帝。 自太-祖皇帝开国以来,月檀前后历经三代,而我,正好就是这孙辈的第三代。 一个月前,我那位子辈的父皇在离宫出巡的途中因遭遇刺杀而猝然驾崩,享年三十八岁。消息传回皇城,举朝震惊,各种猜疑声也不胫而走—— 有人说,这应该是孝贤王爷的阴谋; 也有人说,这大概是盟国下的黑手; 又有人说,这恐怕是因为父皇招惹了某个神秘组织,所以才会遭到对方狠心报复; 甚至还有人丧心病狂地推测,这会不会跟皇后有关…… 反正各派势力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半个月后,父皇的遗体被随行侍卫运送回京,经由太医院所有御医进行会诊,确认父皇尸身上的致命伤口除了一个像是被山贼惯用的砍刀所捅破的血窟窿外,便再无其他伤处。 自此,上述那些大大小小的传闻才逐渐平息。 所有人几乎一致认定,父皇只是在出巡途中不小心遭到山贼打劫才不幸遇害的,因为此前他不顾众人反对,硬是选了一条极为偏僻的出巡路线,沿途经常有山贼出没,而他本人又太过自信,一路只带了不到一千名的亲军侍卫随行。所以,如今会落到这样的下场也在情理之中。 待父皇的死因追查告一段落后,更关键的问题紧接着来了,那就是下一任皇位的继承者人选。 本来父皇驾崩,我身为父皇的独子,加上曾在父皇御驾亲征期间被其立为储君,自该顺理成章地成为这皇位的第一继承人,但历来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是非纷争,尤其是在这朝堂之上。 那些表面打着父皇之死过于蹊跷的旗号、实际却想要趁机打压或取代我这位新帝的各种反派势力也在暗中蠢蠢欲动。 这一个月来,我在以母后为首的保皇一派的鼎力支持下,躲过无数明枪暗箭,力排众议顺利撑到今日。 今日是我的登基大典。只要熬过这最后一关,我就是月檀名正言顺的皇帝了。 但可惜的是,世事往往不从人愿—— 一刻钟前,就在我的这场登基大典还差最后一句“礼成”之时,有人非常不给面子地跳出来反对了—— “等一下!” 这个反对人是我月檀开国以来历经祖孙三代的老臣、且身为左右丞相之一的游左相。 此时此刻,他正昂首站在文武百官的最前列,冲位于祭天台上的我高声大喊,虽然他已年过六旬,但嗓门却不失高亢: “老臣何其有幸,有生之年竟亲眼目睹钟离一族三代天子登基,但据老臣所见,历代月檀天子的登基大典上,必会降一场红雨,只有这样才能证明继位者是真正的真龙天子!天若不降红雨,则帝位必不正……” 经他这样一提,站在他身后的那帮人也开始纷纷起哄—— “没错,只有天降红雨,才是吉兆!” “天降红雨,方显真龙天子身份……” “红雨不降,便是上天反对继位者登基……” “……” 若是搁在从前听到这些话,我连拿刀砍死他们的心都有了—— 怎么可能会天降什么红雨嘛!这帮龟孙子分明就是拿我这位新帝当猴耍! 太-祖皇帝的登基大典上根本就没有降雨,充其量就只是一场浴血奋战后的黄袍加衣,据说当时整个地面尸体无数、血流成河,为不显场面血腥,才让史官记录为天降红雨。 而父皇的登基大典上虽有降雨,但根本不是红的,不过是因为雨水刚好落在布置大典的那些红色染料上才意外变成了红雨。 这些人明摆着就是来挑事的! 我内里恨得牙痒痒,但脸上却并没有表露出任何不满。 感谢母后英明,早就猜到他们一定会在登基大典上提出这个要求,已经先一步命人去准备了,但母后也对我提出了一个要求—— 我必须拖满一个时辰。 换句话说,母后准备这场红雨,至少需要花掉一个时辰的时间。 母后再三强调,无论如何,我都要咬牙撑过这一个时辰,否则,这场登基大典估计立马就会变成篡位大典了。 为此,我还特意命人在祭天台的角落里偷偷点了一柱正好能燃满一个时辰的粗香。只要我能撑到这根粗香燃尽,母后为我准备的那场红雨也会从天而降。 所以,眼下也就成了我人生中最难熬的时刻—— 这也是父皇死后的一个月来,我必须独自面对的一个时辰。 我仰头看天,此刻的天空碧蓝如洗,连云彩都没有几朵,是个万事皆宜的好天气,适合登基称帝。但,这是相对别的皇帝而言,具体到我身上,我宁愿自己此刻的头顶一片乌云密布。 昨夜,我特意随母后去跟钦天监监正确认,他说今日天晴,基本不可能下雨,虽然母后当时听完没说什么,但我心里却是异常懊恼,真想改个会下雨的天气再举行登基大典,但母后却否定了我的这个主意,她说为避免夜长梦多,登基一事断不能拖延,她会去给我想办法。 我不知道母后想的是什么办法,但在这种情况之下,要怎样安抚文武百官的激愤情绪,成功熬过这一个时辰的准备期,对我这个从未接触过朝政、强行黄袍加身的新帝来说,实在是个不小的挑战! 唯一令我感到心安的是,此时此刻,母后就站在我身后的祭天台下,我相信只要有她在,那些文武百官即使再怎么群情激奋,也不敢随便冲上来。 因为母后说,除非那些人是踏着她的尸体上来,否则,绝对不会有人敢对我怎样,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让父皇的江山有机会落到那些反派势力手中的! 我从不怀疑母后说的话。 十七年来,一句都未怀疑过。 因为母后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 并且,她还会以自身强大的气场,逼得旁人也一并臣服于她—— 方才,我走到祭天台下时,两条腿其实就已经软了,望着眼前这座高达数十丈的台阶,我真的是一步都不想走上来,但陪在我身边的母后却语出威严地说了句“我相信容儿你一定可以做得到!”,语毕,便一脸期盼地注视着我,根本不给我任何反悔和退缩的余地。 我只能硬着头皮往上走。 每踏上一步台阶,我的两条腿都在不停打颤,很想就这样不管不顾地转身逃回去,可一想到母后就站在我身后不远处看着我,我又实在没勇气当着她的面中途宣告放弃,让她的一番心血付诸东流,所以,我最终还是咬咬牙坚持走了上来,等好不容易走到祭天台上,我的两条腿已经完全没了知觉,只觉自己整个人都在不停地剧烈颤抖。 母后说,父皇当年也是站在这座祭天台上举行登基大典的,那时候,也同样有不少人出声反对,但父皇却始终无视他们的反对声,镇定从容地焚香祭天,并成功求得红雨天降,然后顺利登基继位。 母后还说,既然父皇当年能够做得到,那我生为父皇的孩子,如今也一定能够做得到! 我很难理解母后的这番自信究竟来自何处,但即便她在我身上寄予了如此高的厚望,我本身却对登基一事没有半点自信,我自认做不到像父皇当年那样泰然应对群臣,我只求自己待会儿不要被他们逼得太难看。 就在我这样胡思乱想的时候,一刻钟过去了,角落的那根粗香勉强烧掉了四分之一,但头顶的天空却依旧蔚蓝无云。 祭天台下的文武百官已经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我把双手藏在宽大的袖管里,背到身后暗暗捏拳,心里默默祈祷角落里的那根粗香能燃得再快一些,好让母后准备的这场红雨尽快落下,堵住群臣的嘴。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下面再次出声大喊,还是游左相身后的那群人: “红雨不至,可见上天不认天子;天子不正,则月檀江山必定不稳!” “天不降红雨,帝不可登基!” “帝位不正,红雨不落,此乃天意使然……” “……” 那些人越喊越大声,每个字都清清楚楚地传进了我的耳朵里,我的脑门上沁满了豆大的汗粒,可我却无法出声反驳。 我向前迈了一小步,低头俯视站在祭天台下的那一众朝臣,怎么看都觉得这些人无比碍眼,如果不是因为知道此刻穿在他们身上的这套大红色官袍不会掉色,我真想直接从祭天台上泼水下去,这样一来,他们想要的红雨自然就有了…… 底下的喊话持续了约摸半盏茶的功夫,声音此起彼伏,连原本不是游左相的人都陆续加入了喊话的队伍。 见状,一直站在司礼官旁边的禧玉忙朝我使了个眼色,示意我可以开始下一步的行动了。 禧玉是从我小时候就一直跟在母后身边伺候的内侍官之一,非常得母后信任,母后今日特意让他跟在我身边帮忙。 我咬咬牙,再度向前迈了一步,挺直腰板站在护栏前,朗声朝祭天台下的群臣发话: “众卿稍安勿躁,红雨是一定会有的……朕听闻,在先帝当年的登基大典上,先帝曾焚香祭天,过后才招至红雨天降,待朕效仿先帝,焚香诚意祭天之后,红雨必至——” 我此语一出,祭天台下的那些反对声顿时小了许多。 我转头看向身后的禧玉,他赞许地朝我点了点头,跟着便下令让那些早就候在祭天台其中一角、各自捧着祭祀用品的宫人陆续上前,为我布置祭天用的供桌。 虽然我之前有特意交代禧玉让那些宫人摆得越慢越好,但再怎么磨,也只磨掉了不到两盏茶的功夫。 粗香还剩下至少一大半。 我一边盯着角落里的那根粗香,一边慢吞吞地站在供桌前点火焚香,怎么看都有种道士开坛作法的架势,我甚至觉得自己就像个跳大神似的在众人面前丢人现眼。 三根高香很快就点燃了,我恭恭敬敬地高举香过额头,朝天拜了三下,嘴里念着母后早就为我准备好的台词: “朕乃钟离一族第三代帝位继承人,今日在此举行登基大典,恳请上天恩泽,降下吉雨,助朕顺利继位,以示上天庇佑我月檀江山!” 我一口气说完,将手中那三支高香依次插到供桌上的香炉里,然后又在供桌前的那只蒲团上恭敬跪下,闭着眼睛作双手合十状,当然,我心里并没有真的在祈求上天降雨,而是祈祷时间能够过得再快一点。 又过了约摸一盏茶的功夫,头顶的天空还是没有出现任何变化。 见此情景,底下那帮朝臣的反对声也陆续卷土重来: “天不降红雨,可见不是真龙天子……” “红雨不降,帝位不正……” “上天不认,天子必倒……” “……” 他们越喊越激动,反对的呼声也越来越高,几乎已经有一半的朝臣都加入了反对的阵营。 但天空还是没有丝毫要降雨的意思。 我偷偷睁开一只眼,发现站在一旁的禧玉的脸色这会儿也变得有些不太好看了,大概会出现这般浩大的反对阵势亦在他的意料之外吧。 后背处已然冷汗涔涔,我的心里也开始有些慌了,甚至是有些气馁,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接下去该说些什么,或者该做些什么来安抚底下这些群情激奋的文武百官。 我想,此时此刻,站在祭天台下的母后大概也有些后悔让我继位了,因为我根本就是个不可造之材。我永远无法做到像父皇那样镇定从容地从头撑到尾。 下意识的,我伸手摸了摸戴在自己左手腕上的那条红珊瑚手串。 这是父皇出巡前送给我的最后一件礼物,也是他这辈子送给我的第一件礼物。 也不知道如今已经归天的父皇有没有看到此刻在祭天台上的我像跳大神一样丢脸祈雨的情形,如果被他看到这一幕,想必他的内心也一定会感到相当无奈吧—— 父皇啊,虽然我知道您不喜欢我,更不看好我来当这个皇帝,但谁让您膝下就只有我这一个继承人呢?我和母后都是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如果您真的在天有灵,也同样不希望您的江山落到他人手里的话,那就请您一定要保佑我,保佑我今日能够顺利祈得红雨! 这样想着,我咬咬牙,双手合十高举过头顶,朝天重重磕头跪拜,口中也随之出声祈愿—— “……我钟离一族,世代感上天恩德称帝,传承至朕,已有三代……朕今日登基,在此诚意祭天——若朕非真龙天子,恳请上天予以明示,朕自愿退位让贤;但若朕的帝位名正言顺,就请上天降下吉雨,佑朕安顺登基……” 这是父皇当年登基祭天时所说的祷词,母后曾学给我听过,我如今也几乎原模原样地全部照搬。 而因为这句祷词的缘故,下面的那些反对声又莫名小了下去。许是有不少人也察觉到这是父皇当年曾说过的祷词吧—— 据说父皇当年的继位诏书是太-祖皇帝在弥留的最后一刻才改成他的,而在此前,诏书上的继位者名字一直都是孝贤皇叔,因为太-祖皇帝平日里更宠爱孝贤皇叔多一些,所以几乎有一半以上的朝臣都认为父皇是在太-祖皇帝弥留之际以强势手段硬逼着他改名的。也因此,在父皇当年的登基大典上,大多数人都认为他继位一事名不正言不顺,反对声浪比起我今日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但父皇本人却没有半点要退缩的意思,反而还当众念出了这段祭天祷词,然后成功求得红雨天降,令百官得以信服。 虽说父皇当年在登基大典的这场红雨上的确耍了些手段,但他上位后,励精图治,力挽狂澜,其政绩也让百官感到佩服不已,就连当年一力支持孝贤皇叔登基的游左相,也不得不承认父皇是一代睿智贤主。若非他本人也和太-祖皇帝一样更喜欢孝贤皇叔多一些,我想他大概也愿意承认父皇其实比孝贤皇叔更适合当这个皇帝吧…… 鉴于眼下照搬父皇的祷词起到了一定的“镇压”作用,我也跟着稍稍安下心来,然后用最标准的磕头姿势一拜一叩地继续朝天祈愿—— 这一次,我的脑子里就只剩下了“求雨”两个字。 由于磕头的动作幅度过大,原本戴在我左手腕上的那条红珊瑚手串也顺势滑出了袖管,随着我的胳膊一甩一甩。 我连磕了约有半盏茶的功夫,站在祭天台下的那位游左相又再一次不死心地出声挑衅: “都已经过去大半个时辰了,红雨仍旧未至,足以见得上天——” 他这句话还未说完,一道惊雷却先一步震天响起,紧接着,原本万里无云的晴空突然间乌云密布,四周阴风阵阵,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我见状心中自然一喜,因为这表明母后为我准备的红雨马上就要来了,所以我磕头也磕得更加用力了,腕上的那条红珊瑚手串亦被我摇得铮铮作响—— “朕心至诚,求天降红雨,助朕顺利登基!” 话音刚落,半空里划过一道刺眼白光,伴随着一道震耳欲聋的雷鸣声,大雨即至,犹有倾盆之势。 顾不上避雨,我本能地伸手去探,发现此刻落在我掌心的雨水的颜色果然是红色的,而且,似乎看不出里面夹杂了什么染料的样子。 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下意识地扫了一眼角落里那根已被雨水熄灭的粗香,粗香还剩下约摸四分之一的长度。 看来母后为我精心准备的这场红雨已经提前降下了,这下子,底下的那帮文武百官总该满意了吧? 眼见雨势过大,站在一旁的禧玉赶紧替我撑起了早就准备好的纸伞,我起身站到伞下,然后慢慢走到祭天台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底下那帮文武百官四处躲雨的情形,嘴角不由自主地勾笑,心情也随之变得轻松起来—— 还是母后英明,知道提前为我备伞遮雨,而下面这些朝臣,肯定是个个都不相信我真的能成功祈来红雨,所以什么都没有准备——哼哼,如今轮到你们集体傻眼了吧! 不过我的这份好心情并没有维持多久,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红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确切的说,它仅仅降了一盏茶的功夫,便毫无预兆地停了,紧接着,原本乌云密布的天空又立刻重新放晴。 我正思筹着这场红雨做得这么假、也不知道底下那帮文武百官会不会因此信服的时候,冷不丁就听到有人在下面尖叫—— “龙,是龙,天上有龙——” 龙?! 我闻声也跟着抬头望天,果不其然,祭天台的正上空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条龙的身影—— 虽然那只是一朵云,而且因为被其他云挡住的关系,看不到龙头和龙尾,但中间的整条龙身却是异常清晰的,甚至连每只爪子、每块鳞片在内的所以细节都刻画得栩栩如生,就像是有能工巧匠特意爬到天上将那朵云雕成了龙的形状——不夸张的说,只要是个人,哪怕只是个小孩子,都能一眼看出那是一条龙,而且绝对不是凭借想象力信口雌黄的那种。 见此情景,祭天台下顿时群臣沸腾,尤以支持我登基的保皇派反应最大—— “雨云化龙,此乃吉兆!” “龙云现世,预示真龙下凡!” “天现祥云,天下一统!” 而站在祭天台上的我也同样感到惊讶不已—— 母后真是好大的手笔,下一场没有染料的红雨就已经很难了,如今居然连半空中的龙云都能弄出来,她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那道龙云也同样在半空中停留了约摸一盏茶的功夫才逐渐散去。 而祭天台下也因此变得雅雀无声。 因为有传闻说,天子登基时若出现龙云,即上天预示真龙天子降临于世、一统天下的时候到了。 所以,很快就有人在祭天台下大喊—— “红雨天降,龙云现世,足以证明我月檀新帝乃命定的真龙天子,天佑我月檀江山!” “上天恩德,以龙云示意真龙天子下凡,庇佑月檀!” “真龙天定,江山永固!” “新帝登基,天佑月檀江山!” “……” 那些拥立我登基的呼喊声越来越大,而刚才以游左相为首的那些反对派则完全没了声响。 见此情景,我终于长长地舒一口气,用眼神示意从刚才起就站在一旁发愣的司礼官继续念最后的登基致辞—— 因为红雨和龙云的关系,这一次,我的底气也比之前强了许多。 “……红雨天降,泽被苍生,龙云现世,天下开明……新帝登基,改国号为永宁……礼成!” 随着最后的“礼成”两字,我的这场登基大典也在文武百官的眼前落下了帷幕。 而这一次,底下再没有出现任何反对的声音。 纵然有些人的心里再怎么不情愿,现在的我,也已经是这月檀王朝名正言顺的皇帝了! 望着祭天台下群臣集体行跪拜礼的场景,我的嘴角也不由自主地牵起了一丝苦笑—— 父皇,您看到了吗? 母后已经帮我顺利降下了红雨,还做出了半空中的那道龙云,我成功当上了月檀的新帝…… 父皇,您会感到失望吗? 因为,是我这个您并不看好的继承人,最终继承了您的皇位—— 尽管我的内心,一点都不想坐上这个位置。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2.新帝登基(下) 我走下祭天台时,母后已经不在原地了,就只有那名跟禧玉一样跟在她身边伺候多年、也同样深得她信任的内侍官禧泰还站在台阶处等我,他是替母后向我传话的: “新帝陛下,太后说她有事先行离开,晚点会去乾坤宫看望陛下,她还说,有重要的事情要跟陛下您商量!” 太后即是我的母后,今早之前,众人对她的称呼还只是皇后,但如今我已顺利登基称帝,这个皇后的称谓自然也得改成太后了。 我先是一愣,继而便朝他微微颌首:“朕知道了,你替朕回禀母后,朕会在新寝宫恭候母后大驾的!” 禧泰听罢无声地朝我行了个礼,然后转身快步离去。而禧玉则继续跟在我身侧,小声提醒我完成最后的仪式。 我转头望向此刻正位于祭天台前空地上的那帮文武百官。 早前来的时候,这些人被皇宫的禁卫军集体拦在外边,母后特意下令,在我这位新帝尚未登上祭天台之前,他们全都不得入内,因此来时的轿子也得以将我直接送至祭天台下,但眼下,这条路却被这些人堵住了,载我的轿子没法直接进来,只能停在外面的宫道上,而当中的这段路程,我必须自己走过去。 换句话说,这也意味着我必须要顶着这一身沉重的冕服从百官跟前经过,走上大约百米的距离,才能坐上轿子离去,正式结束今日的登基大典。 但这个看似简单的过场,对于此刻的我来说,也同样是个巨大的挑战。因为我没法让任何人扶着我往前走,就连禧玉都得隔开一段距离跟在我身后。 尽管我早年间就被父皇立为储君,但因为他一直不怎么喜欢我的缘故,所以也从不曾让我参加什么陪祀天地宗庙或是重大节日朝会之类的活动,我只有在八岁那年受册皇太子时做过一身冕服,而在这之后,我几乎就再没有在皇室的任何公开活动中露过面,也就不曾再做过符合自己年龄的皇子冕服,加上今次准备登基大典的时间亦是有限,母后来不及为我打造新的合身冕服,于是就直接拿了父皇当年登基时穿过的那套玄色冕服应急。 虽说父皇当年登基时年仅二十岁,和我如今的岁数也差不了太多,但父皇的身高却比我足足高出了一个头,身材也比我魁梧许多,因此,他的这套登基冕服穿在我身上,几乎有小半截袍裾都拖了地,而且配饰也稍稍沉重了些,尤其是戴在我头上的这顶前后都垂有十二串五彩珠玉的纯金冕旒,从刚才起就一直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只不过刚才在祭天台上时,我几乎都是站着或跪着,倒也勉强能坚持。而上下台阶时,前后也都有宫人帮我抬着袍裾的四角,我亦不用担心靴子会踩到前后襟的问题,但眼下,一想到自己必须要顶着这身沉重的冕服当着群臣的面走上百余米,我觉得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不厚道的说,我从司礼官刚念完“礼成”两字之后就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自己身上的这套冕服给全部扒了,加上母后这会儿也不在了,我实在没有信心自己能够坚持走完这最后的一百米,恐怕还没等我走到那顶轿子跟前,自己就已经先累趴下了。 我心里这样想着,双眼也死死地盯着眼前已自觉分成两列跪在地上、让出当中一条通道供我行走的群臣,好半天都没能鼓足勇气跨出第一步,而两旁的文武百官大概以为我还在为他们先前闹出的那场反对阵势而借机惩罚他们,所以也赶紧齐刷刷朝我伏地叩拜,嘴里还不忘高呼那酸到极点的贺词—— “月檀新帝,上苍庇佑,真龙天降,江山永固!” 眼瞧着众臣行完三跪九拜礼,禧玉又瞅准时机冲我使了个眼色,我知道已经没法再拖下去了,只能咬咬牙,硬着头皮抬脚往前走。 每走一步,我头顶的冕旒就跟着摇晃一下,那五彩丝线串起的珠玉也立刻撞在一起,铮铮作响。声音虽轻,却也震得我耳畔一片嗡嗡。 拜这些珠玉所赐,我根本就看不清自己前方的路,更别说分心去注意跪在两旁的那些朝臣的长相了,所幸他们此刻也全都低着头,同样看不清我的狼狈模样。 因为袍裾过长,所以我每一步都走得极慢,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会踩在袍裾上直接摔个嘴啃泥,摔疼还事小,在百官面前丢脸才是要命,尤其还是在我人生最重要的这场登基大典上。 但这样小心谨慎的结果,却也导致我的步速慢到了极致——费了整整一盏茶的功夫,我才向前挪了仅仅一小半的路程。 脑门上已然沁出了豆大的汗粒,我的心里也开始有些急躁。 我觉得此刻跪在两旁的朝臣心里一定都以为我这位新帝是在为刚才的反对阵仗故意折磨他们,但我实在没办法加快脚程,只能依照这个速度一步一步地继续往前挪。 又过了将近一盏茶的功夫,我终于成功从百官队列的最前头挪到了最尾端,眼瞧着那顶来载我的轿子就停在自己前方几步开外,我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孰料脑子里才刚这样一想,脚底便突然一滑,我整个人直接后仰摔去—— 不是吧?! 刚才祈雨时差点使出吃奶的力才没有在百官面前落下笑柄,倘若眼下当众摔倒的话,那我一定会被百官笑死的! 就在我绝望地闭上双眼、想象下一秒被百官集体放声嘲笑的场景时,一只手臂突然从后方横了出来,先一步拦在我的腰际—— 我原以为是走在身后的禧玉及时扶住了我,睁眼正要道谢,但下一秒却愕然发现,自己此刻对上的这双眼睛明显有些陌生,并不是我认识的人。 因为被冕旒挡住了视线的缘故,我并没能看清对方的脸,或者说,我第一时间就已被对方这双眼睛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一双狭长的精致凤眸,眼型有点像母后,但相对母后眼中满盛的精明干练,这双眸子里透出的却是深深的冷漠,哪怕他现在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扶着我,他的眸底也依旧平静无波,我实在看不出里面夹杂着怎样的情绪。而且他扶我站稳后便立即收回了手,低下头重新跪到了自己原来的位置上,并不给我看清他整张脸的机会。 我心有余悸地站在原地微微滞了滞,放弃了向他道谢的念头,继续迈步朝前走。 待好不容易爬上轿子,禧玉从外面替我放下轿帘时,我忽然听到有刻意压低的说话声从后方传来,是个语气略微带点轻佻的年轻男声: “若庭,你刚才出手好快啊,我都还没来得及反应呢!” “……” 我端坐在轿中不动,心里却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 刚才出手救我的那个人叫若庭? 单看他那双眼睛,应该是个年轻的男人,估计不会比我大多少。 可惜不知道他姓什么,也不知道他如今具体担任什么职务,年纪这么轻就入朝为官,品级应该不会太高,估计也不会有上朝的资格——嗯,等回去之后一定要查查百官名目,如果有机会的话,就帮他升个官……不管怎样,他方才让我免除了被群臣当众嘲笑的厄运,我应该感激他的。 这样想着,我乘坐的轿子也被人抬了起来,开始慢慢往前走,但和早上来时的方向却并不一致,这次是朝着乾坤宫的方向去的。 从今晚开始,我便要从母后的永安宫正式搬到父皇曾住过的寝宫——乾坤宫去了,虽然我以前也几乎每日都往乾坤宫里跑,但如今真的轮到自己入主其中,我内心还是莫名有些不安—— 这或许也是因为,我从前每天都能见到的那个人,已经再也见不到了吧…… 这样想着,我忍不住撩帘往外看了一眼—— 轿子这会儿刚好转弯,从这个角度望出去,正好可以望见那座高达数十丈的祭天台。 也不知道父皇当年站在台上登基时,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想来,他一定不会像我今日这样,心里紧张个半死不说,而且还像个跳大神似地在文武百官跟前丢尽脸面—— 父皇,如果您现在没死的话,一切该有多好……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3.覆国绝秘(上) 我回到乾坤宫寝殿,正命贴身内侍为我换下那身冕服装的时候,母后来了。 她方才提前离开,似乎并不是回宫更衣去了,因为她这会儿身上穿的,仍旧是先前参加我登基大典时的那套深青色翟衣,就连脸上的妆容也依旧精致。 母后其实还很年轻,她是父皇的原配皇后,比父皇小了足足五岁。不过如今我既已顺利继位,她即便再年轻,也得从皇后晋升为太后,我给她的封号是仁心。这也是母后自己要求的。 有内侍给母后奉上了热茶,但她没喝,只坐在靠窗的那张紫檀卧榻上静静地看着我更衣。以前,父皇也经常坐在那张卧榻上与人下棋说事。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母后这会儿看向我的目光莫名有些古怪,就好像是在透过我,看着另外一个人。因为她双眼的焦距始终定定停留在我身上的那件玄色冕服上,眼神也明显有些游离。 母后曾说,父皇当年登基时,她正好被查出怀有一个多月的身孕,父皇心疼她,便没让她参加自己的登基大典,所以她没能像皇祖母一样陪在父皇身边,亲眼看着他当众称帝,不过,父皇顺利继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以最快的速度跑回寝宫告诉她这个好消息,而那时候的父皇,身上就穿着这件玄色冕服…… 我想,虽然母后表面看起来并没有因为父皇的突然驾崩而受到什么影响,但她心里大概也是十分思念死去的父皇的。 母后是个极其坚强的女子,当初听闻父皇死讯,她最先做的不是和寻常那些死了夫君的小媳妇儿一样痛哭流涕,而是在第一时间联络其母系的家族精英,外加联合朝野内外所有可以联合的保皇党派,合力压下那些心怀不轨的反对势力,坚决拥立我为新帝。 尽管我表面顶着储君的名号,但其实这一个月以来,我自己根本什么都没有做过,真正在背后为我继位一事出谋划策的人,是母后。 换句话说,我今日能够顺利登基为帝,母后功不可没。就连在刚才的登基大典上,也是因为有母后站在祭天台下为我保驾,我才得以成功支撑下来,否则,在百官群情激奋的反对呼声响起时,我恐怕早就已经落荒而逃了。 因为怕母后久等,我以最快的速度换回了自己平日里常穿的那身红色圆领窄袖袍,只在腰间随便扎了一条玉带便走到她跟前,就连日常的乌纱翼善冠也没有戴。可当我在母后面前直挺挺地站了好一会儿,母后却仍盯着挂在一旁的那套玄色冕服愣神,所以我忍不住出声唤她:“母后?!” 许是因为听到我的声音,母后原本茫然失神的目光终于慢慢恢复正常,跟着又朝此刻候在殿内的其他内侍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全体出去。 我见状当场愣了愣,直觉母后今次的来意并不简单。 虽然禧泰之前就传话说母后有重要的事情要跟我商量,我原以为是指我今日迁宫一事,但现在看来,母后想说的恐怕另有其事,而且还是外人全都不能听到的那种。 果然—— 待其他人关上殿门离开后,母后便招手让我在她身边坐下,并端起小桌上那盏早已没了热气的香茶抿了一口,方才冲我正式发话: “容儿,你今日在祭天台上表现得很好,母后十分满意!” 我听罢顿时快速回想了一下自己刚才在祭天台上的表现,实在不认为自己有哪里值得母后满意的地方,但我还是顺着她的意思恭敬接茬道: “全都仰仗母后做出的红雨和龙云!” 我这话谢得真心实意,刚才要不是有这两样东西及时出现镇住群臣,我恐怕早就吓瘫在祭天台上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母后此刻的脸色并没有因为我的这句道谢而变得欣慰起来,反而还迅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甚至连看向我的眼神也再度变得古里古怪,这让我把原本还想要追问的“这两样东西您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的问题又生生压回了肚子里。 好在母后这次没过多久就再度恢复了正常,然后话题一转,直接冲我开门见山道: “容儿,你如今既已顺利登基为帝,母后这里有几句重要的话要交代于你——” “母后请讲!” “自太-祖皇帝开国以来,我月檀虽常年征战,但经过你父皇这些年的励精图治、休养生息,如今也算得上是国富民康、四海升平,你这孩子虽无治世大才,但所幸生在这太平盛世,加上有三代大臣共同辅政,想要当好一位明君也并非难事。只要你自己不作死,我月檀国运自会兴旺昌隆!” 这话听得我十分汗颜。虽然我也知道自己的确无能,跟英明睿智的父皇无法相提并论。但作为一个亲生子,母后未免把我也贬得太惨了一点吧? 许是瞧出我此刻神色间流露出的不满,母后那厢停了停,叹了口气往下道: “容儿,母后说这些话全是为了你好,你生性单纯,又无你父皇的雄心壮志,将月檀江山交到你手里,母后有一百个不放心,但母后也实在没有其他办法,若非你父皇今次死得太过突然,根本来不及交代后事,母后也不会逼你继位来稳定大局……” 我听出她掩在这句话里的无可奈何,下意识地撇了撇嘴,没吱声。 其实,无可无奈的又岂止是母后一人。 见我沉默,母后又接着自己的话茬继续:“容儿,你可能不知道一件事——你父皇生前曾对母后说过,这月檀皇宫之中隐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一旦这个秘密被他人所利用,我月檀国将不复……” 她说这话的语气异常凝重,凝重到虽然我从不相信这种动不动就颠覆国体的无聊传说,却也忍不住对此生出了几分好奇心。我一脸期待地看向母后,希望能从她嘴里听到什么惊世骇俗的秘闻: “母后,究竟是什么天大的秘密?” 谁想母后接下来却是语气幽幽地冲我抛来一句:“这个秘密具体是什么,母后现在也不太清楚……” 什么?! 我脸上的表情当场一垮,很想反问母后今儿个是不是吃饱了饭闲得没事干才跑来找我信口开河! 而母后大概也意识到自己说了句废话,又赶紧补充辩白道:“容儿,这件事儿真的不能全怪母后,你也知道你父皇的脾性,任何事情在尚未达到他想要的结果之前,他从来都是三缄其口的,再加上他这回意外身亡,也没能留下一言半语,母后更是无从打听……” 顿了顿,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添一句,“不过,虽然母后不太清楚这个所谓的秘密究竟是什么,但你父皇曾在某次酒醉后失言提过,说这个秘密就藏在冷宫之内……” 我闻言一怔:“冷宫?那不就是历朝历代关押不受宠或是失德妃子的宫殿么?”停了停,又歪着脑袋仔细回想了一番,紧跟着狐疑反问,“我月檀皇宫中有这种地方吗?” 不怪我不清楚冷宫的位置,因为在我的印象里,除了住在慈心宫的皇祖母和太皇太妃两人之外,太-祖皇帝时期所纳的后宫嫔妃早在太-祖皇帝驾崩前就已经殉国或者仙逝了,而父皇登基后也就只娶了母后和另一位兰姓贵妃,虽说那位兰贵妃所住的怡安宫比母后所住的永安宫稍微偏远些,但父皇却经常去她的宫里过夜,甚至比来永安宫的次数还要多得多,所以我完全不曾听说过,皇宫里居然还有所谓的“冷宫”存在。 但母后却是神情凝重地朝我笃定点头,一双凤眼熠熠闪烁:“自然是有的,你父皇所说的这座‘冷宫’,其实就是那座位于皇宫最角落的玉隐宫!” 我本能地眨眨眼睛。我知道这座宫殿,它不仅位处月檀皇宫最荒凉偏僻的角落,同时也最靠近那座谜之森林,而且里面长年无人居住,的确是担得起“冷宫”之名。 见我一脸若有所思,母后也耐着性子补充说明:“想必容儿你也听说过吧,那座宫殿在太-祖皇帝时期曾名遏鳞宫,传闻里面经常有鬼怪出没,还吓死过不少宫人,闹得整个皇宫人心惶惶,后来太-祖皇帝就请高人前来作法超度,并取‘遏鳞’两字为殿名镇压妖邪,之后方才息事宁人……大约是三年前,你父皇有次闲逛时走到那里,觉得遏鳞两字甚是不雅,就擅自做主,将其改成了玉隐宫……” 话到这里,她的语气出现了一丝明显变化,像是有些懊恼: “……母后还记得,你皇祖母当时曾竭力反对你父皇改名,但此后好像也没发生过什么鬼怪作祟事件,所以后来也就随他去了……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让你父皇改名的……” 我闻言皱了皱眉。母后该不会是想告诉我,父皇的死也跟那座玉隐宫有关吧? 其实关于那座宫殿的传闻,我从小到大也听说过不下七八个版本,大多都传得很邪乎,甚至还有版本说里面关的其实不是鬼,而是一个怪物,专门吸食人血的怪物,也正是因为这些传闻,所以皇宫里几乎无人敢靠近那里。 不过,父皇却是个例外。 因为三年前的某天,我曾亲眼目睹他独自一人走进了那座玉隐宫,而且过了很久都没有出来,我当时非常担心他会被里面的鬼怪给缠住,所以也咬了咬牙,大着胆子跟了进去,可出乎意料的是,我在里面转了整整一大圈,几乎把殿里所有的空房间都找了一遍,但结果却是什么都没找到,甚至连父皇的影子都没见着,唯一的印象,就是那座宫殿里满目萧条,一片荒凉。 我当时觉得奇怪,本想回去多叫些人来帮忙找父皇,可紧接着,我就发现父皇身边的那位澈侍卫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了玉隐宫内,而且还沿着宫殿的内墙四处转悠,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我担心被他发现会告诉父皇,就趁他不注意的时候从墙洞里悄悄钻出去逃走了。而等我返回乾坤宫时,却发现父皇已经先我一步完好无损地回来了,于是我也就放了心,没再对任何人提起此事,包括母后在内。 若非母后今日突然提起玉隐宫,我可能早就已经把这件事给忘了。 我想了想,给出了一个自认为不错的提议:“既然母后已经知晓了地点,那儿臣明日便暗中派人去玉隐宫里搜寻一番吧?” 可惜话还没说完,就遭到了母后的全盘否定:“没用的,难道你以为母后没派人去查过吗?这并非普通人就能查出的秘密!你父皇曾说过,若非真龙天子,无法得见真相……” 我有些哑然。母后果然是个彻头彻尾的行动派! 我对母后的做事能力一向深信不疑。她向来行事果决、雷厉风行,就连在她手底下做事的那些人也个个精明能干,因此,如果连她的人都查不到半点蛛丝马迹,那我相信换作其他人也同样发现不了,我自然更不可能。 不过母后的这句话倒是解了我当年的疑惑——那时候,我之所以没能在玉隐宫里找到父皇的踪影,大约就是因为父皇是真龙天子,而我却不是,哪怕我此刻已经完成了自己的登基大典,我也同样不认为自己会是什么真龙天子,充其量也就只是个强行黄袍加身的伪皇帝而已。所以,我觉得有必要打消母后让我去找这个秘密的念头—— “既然连母后的人都找不到那个秘密,那儿臣肯定就更没希望找到了,说不定,这只是父皇的一番酒醉之言,母后又何必庸人自扰?” 说实话,我从不认为酒醉之言可以当真,哪怕这些话是父皇说的也一样,但母后却似乎对此深信不疑: “容儿,你切莫把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了,虽然你如今已成功称帝,但到底根基不稳,万一其他人也有真龙之命,并抢在你之前知晓了这个秘密,那你这个皇帝的位置也就会立刻变得摇摇欲坠了……” 母后的这番话里藏着满满的担忧,我大约能猜到她的担忧来自何人—— 因为除了我之外,朝中还有另外一个人也极有可能具有真龙之命,那便是父皇同父异母的亲弟弟,我的亲皇叔—— “母后可是担心孝贤皇叔会有异心?” “正是!”母后许是没料到我能说中她的心思,漂亮的凤眼里顿时闪过一道犀利的精光—— “……你还记得母后之前对你说过的话么,当年太-祖皇帝想立的储君是你皇叔而并非你父皇,若非你父皇系太皇太后所生,加上以陆家为首的一众势力联合保驾,你父皇的皇位恐怕早已易主……” 我听罢扁了扁嘴,本能地想为皇叔辩驳几句:“可皇叔看起来并不像是贪恋权势的坏人啊!若不然,儿臣今日也不可能顺利继位……” 然而话才出口,便立刻招来了母后的震怒: “你懂什么?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这位皇叔远没有你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容儿,难道你心里就从不怀疑你父皇此番死得十分蹊跷吗?” 我愕然:“母后,难道您现在还怀疑父皇的死跟孝贤皇叔有关?” 母后被我反问得滞了滞,而后从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若非如此,他又为何要选在你父皇出巡前突然发病,借口不跟你父皇一起上路?” 我也跟着怔了怔,再度出言辩解:“可……太医们不是都已经证实父皇之死只是一场意外吗?而且,皇叔他先前亦是真的病了啊……” 我记得很清楚,在父皇出巡前两日,皇叔突染重病,我随父皇一起去皇叔的府邸看他,当时父皇还特意带了三名太医共同前去会诊,均证实皇叔的确是得了伤寒无疑。虽说在这暑天里染上伤寒一事的确令人生惑,但皇叔当时的模样极痛苦,手脚亦是冰冷异常,绝对不可能是装出来的。 可惜母后死活不肯相信我的解释,脸上仍是余怒未消:“倘若他有心对你父皇下手,大可以伪装行事……”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4.覆国绝秘(下) 这话听得我心口莫名一凉。 我不懂母后为何一定要这般针对孝贤皇叔。虽说宫中的确有传闻称父皇之死是出自皇叔之手,但在我看来,传闻就是传闻,几乎没有什么可信度。因为直至今日,皇叔仍一直抱病在床,丝毫没有要痊愈的意思,倘若他真的有心篡位,不是应该早就有所行动了吗?别的不说,在得知父皇驾崩后的这一个月里,他多的是机会对我暗中下手,可事实上,他什么都没有做过,就连母后派去的探子也回报说,皇叔每日只是安安静静地待在自己府中养病,连房门都没迈出过一步。所以,我打心底里不愿相信皇叔会对父皇不利,父皇之死,肯定只是一场单纯的意外而已。 见我不接话,母后的眉头也跟着紧紧蹙起,连带语气也变得更加凌厉: “容儿,你可千万别小瞧你这位皇叔,虽然他表面看起来什么也没做,但这并不代表他对皇位无意,他私底下指使旁人做过什么,你根本无从得知……不是母后要怀疑他,母后全是为了你好,古往今来,历朝历代踏着自家兄弟尸骨坐上帝位的例子不在少数,尤其你的身份更加特殊,一旦被人戳穿你是女……” “母后!!!” 不等母后把后面那个字说出口,我已“嚯”地一下站起身,厉声喝止了她的继续—— 母后真是糊涂了!这可是藏在我这位月檀新帝身上最大的秘密,哪能就这样随随便便说出口!倘若被有心人听了去,恐怕也不用再去冷宫找什么覆国绝密了,只要当众揭穿我的真正身份,直接就可以改朝换代。 许是被我这样毫无预兆地一吓,母后整个人随之一懵,但她很快就恢复了之前的从容,并反过来柔声安慰我道: “容儿莫怕,如今你这座寝殿内外全都是母后的人,他们是不会乱传的!” 我撇了撇嘴,神色微微趋向缓和,但话里行间仍有散不去的怒意:“即便如此,母后还是应该小心些为妙!” 见我反应激烈,母后那厢也长叹了口气,眼带怜惜地看着我:“不过容儿你能这般谨慎倒也是好的,如今你虽已成功登基,但你心里应该也清楚,那些文武百官并非全都真心臣服于你,有好些人都在等着捉你这位新帝的把柄,所以,你今后行事一定要比以前更加小心,一旦你女扮男装的身份被人揭穿,朝中势必大乱,到时候,以母后一人之力,恐怕难以力挽狂澜……” 最后这句话,尽管母后说得极婉转,但我还是明白了她的意思。 母后是担心我一旦被曝光女子身份,就会立刻失去现有各方势力的支持,毕竟,相对女子而言,百官恐怕更希望接受一个男人的统治,到时候,那些保皇势力说不定也会和反对势力联合起来同仇敌忾,将我这个伪天子拉下马,就好像今日在登基大典上上演过的那场闹剧一样,届时,仅凭母后一人之力,自是难以保全我的。 “……儿臣明白!儿臣会小心行事的!” 听我这样一说,母后也浅浅一扯嘴角,抬手轻轻抚上我的脸颊,纤指的指腹带着微微的暖意—— “容儿,母后也知道你心里委屈,但谁让你父皇膝下子嗣单薄,就只有你一个孩子呢?十七年前,你父皇昭告天下,说母后诞下皇子,并在你八岁生辰时正式册立你为储君,其目的就是为了稳固你父皇的皇位,你自小就被当成男孩养大,母后看在眼里,也疼在心里……今日登基一事,你也别怨母后,母后真的是迫不得已,但凡你能有一个兄弟,母后也不至于要你一个女儿家女扮男装,担此大任……” 我闻言沉默,我相信母后说的是真心话。 父皇不好女色,后宫的嫔妃就只有母后和兰贵妃两人,母后是父皇的结发妻子,而那位兰贵妃则是父皇最爱的女人,传闻父皇为了她,立誓再不纳任何新人,只是尽管父皇常年专宠兰贵妃,可后者却一直无所出,也就只有母后早年间为父皇怀过两个孩子,一个是我,另一个便是我尚未出世的哥哥。 我曾听早年间伺候母后的宫女说,母后在生我之前还怀过另一个孩子,可惜怀孕六个月时因受惊小产,听太医说,那是个已经成型的男胎,母后为此几乎伤心欲绝,之后又过了大约一年左右,母后才重新生下我,但可惜我却只是个女儿身。 见我默不作声,母后的语气也变得更加柔和起来: “容儿,母后知道你喜欢你那位孝贤皇叔,也知道你心地善良,不喜欢随便怀疑别人——母后说这样的话不是要逼你怀疑他,而是你毕竟身在帝王之家,一定要明白这帝位之争有多残忍……你刚才也亲眼看到了,游左相那帮人在登基大典上是怎么为难你的,他们一向唯你皇叔马首是瞻,当年你父皇继位之初,他们也是像这样难为你父皇的……若非你皇祖母当年请太皇太妃出面,你父皇的这个皇位恐怕早就已经是你皇叔的了……” 她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且带着淡淡的感伤,和平日里在人前展现出的那个强势形象几乎判若两人,我的心也因此不由自主地一软—— “当年,就是他们害的母后受惊滑胎,容儿才会失去哥哥的……对吗?” 母后显然没料到我会突然提起此事,脸上的神情瞬间一僵,半晌方才慢慢恢复正常: “没错,都是被他们害的,都是他们的错……” 她的嗓音轻得就像是在叹息,连带此刻看向我的凤眸里也难得泛起了点点水光—— “容儿,你是母后唯一的孩子,母后自是心疼你的,你相信母后,倘若不是万不得已,母后是绝对不会逼你继承这个皇位的……这一个月来,母后在背后为你继位一事出了多少力,那些人又是怎么逼迫我们孤儿寡母的,相信容儿你全都看得清清楚楚……其他事,母后都可以替你办到,包括在你今日的登基大典上下一场红雨,但唯独这个皇位,母后不能自己坐上去,因为母后不姓钟离,你父皇的江山不能轻易改姓……” 我继续沉默。 其实我很想说孝贤皇叔也姓钟离,身上也流着我钟离一族的血脉,如果由他来当这个皇帝,我月檀江山也同样不会改姓,甚至,我觉得由皇叔来继承这个皇位,远比我当皇帝要更加名正言顺一些。 不过这句话,我始终不敢当着母后的面说出口,想也知道,一旦说了,她肯定是会被我气死的。 我就这样兀自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在母后满怀期盼的目光中犹疑着吐出一句: “可是……撇去别的不说,母后您当真觉得我这个‘真龙天子’能够找到父皇所说的那个秘密吗?” 我特意咬重了“真龙天子”这四个字的音。 因为女扮男装的皇帝能否称得上是真正意义上的真龙天子,我想上天大概也不好评断,倘若上天不认我这个天子,那就算我肯答应去那座玉隐宫里探查,其结果恐怕也只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母后自然听出了我的这番话外音,但令我意外的是,我的这份担忧似乎并没有对她造成半点影响。 “容儿,母后知道你想说什么,但如今你已成功登基,无论你是男是女,你都是我月檀堂堂正正的皇帝,是真龙天子,母后相信你一定能够找到这个秘密!” 是吗?我内心忍不住对母后这种盲目自信的观点抱持怀疑态度。因为照她的说法,这两者之间根本自相矛盾—— 倘若我真是命中注定的真龙天子,那又何需担心所谓的“秘密”会动摇我的帝位?反之,我若只是个伪天子,那我又怎么可能找到这个“秘密”?! 但母后自己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而且我提出这个疑问的举动在她看来显然已经等同于我答应了她的请求,所以她看上去明显松了口气,连带语气也跟着放软几分: “这件事,母后之后会再具体安排的,但在此之前,容儿你一定要保守这个秘密,切记不可将此事告知他人,尤其是你的那位孝贤皇叔!” 我听得出,母后在说最后那四个字时明显咬了咬牙,我暗暗叹了口气,但表面还是佯装出一副恭顺的态度:“儿臣遵命!” 母后得到了她想要的回答,下一秒便立刻出言告辞: “好了,今儿个时候也不早了,容儿你好好休息吧,母后就先回宫去了!”她一边说一边站起身,嘴里还不忘提醒一句,“明日,那四位辅政大臣进宫觐见,容儿恐怕还要多费些力气呢,那几个漂亮狐狸可不好对付!” 我听罢不自觉地眨了眨眼,对母后给出的这个比喻倍感困惑。辅政大臣和漂亮狐狸之间又会有什么联系呢? 而母后那厢也好似猜到了我心里的这个想法,转而冲我抿了抿嘴: “母后前日里已经召见过他们一次了,个个都是人精,母后应付起来尚且有些麻烦,更别说是容儿你了,不过——”话到这里,她莫名顿了顿,嘴角也随之扯出一抹谜之微笑,“那四个人长得倒是不错,容儿应该会喜欢他们的……” 我被她最后的这句话说得明显一愣,正想细细追问,母后那厢却已自顾自地转身朝殿外走去,但才走几步,她又突然停了下来,回过头来意味深长地望着我,眼神亦是古怪异常—— “容儿,母后还有一件事要提醒你——你自小被养在深宫之中,几乎未曾与外界接触过,也不懂得人心险恶,虽然以前一直有母后保护你,但母后毕竟不能照顾你一辈子,从今往后,你要自己学会如何做一个合格的皇帝,否则,万一母后哪天不在了,月檀的一切,恐怕就全都要靠容儿你自己了……” 顿了顿,又语气幽幽地再补一句,“……帝王心术,最先要学的就是心狠手辣,切记得,即便是面对自己的手足血亲,亦不能有半分心软,包括,我这位母后在内……” 最后这几个字,母后的声音轻如梦呓。 我本能地张了张嘴,却是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我直觉母后说这句话一定是有什么用意,但一时又怎么也悟不出。 而母后也维持着这个姿势一直立在门边,用她那双漂亮的凤眸目不转睛地深深望着我,就像是在看一个即将与她分别远行的离人,良久,她的表情和语气才双双回复到最初的淡然: “母后话尽于此,容儿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5.辅政大臣(上) 次日一早,禧玉就奉母后之命前来乾坤宫传话,说四位新任辅政大臣会于辰时进宫觐见。 这四位辅政大臣的身份背景都不简单,是月檀四大家族各自推举出来辅佐皇帝亲政的家族新秀,之前并无任何官职记录。 月檀四大家族是在太-祖皇帝开国初期时建立的,姓氏分别是游、墨、陆、蓝,在朝中也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不夸张的说,朝臣中几乎有半数官员都出自四大家族内部,另外半数中也有至少一半官员的家庭背景都和四大家族之间存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换言之,谁想要成功登基为帝,首先就要赢得这四大家族的支持。 此前,母后为了让四大家族支持我上位,可谓是煞费苦心,而这四位辅政大臣就是他们开出的条件。 记得当初父皇驾崩的消息刚传回京城,母后就立刻去请了四大家族的各位家主进宫表态。 我当时也在场,虽然并没有在人前露面,但却躲在帘子后面将整个过程看得清清楚楚—— 陆家家主全程一句话都没说,游家家主和墨家家主给出的回答只能算是勉强,而蓝家家主的态度则更是模凌两可,他只说蓝家一定会效忠钟离皇室,但并没有说是支持我还是支持孝贤皇叔。 这样的结果自然不是母后想要的,所以等他们走后,母后生了很大的气,砸了几乎快半个寝殿的东西。 这之后,母后又积极联合了其他各方势力,但因为缺少四大家族的明确支持,到底还是收效甚微。母后对此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不过在我看来,这也不能完全怪那四大家主,最大的原因其实还是出在我身上。 因为相对我这个名义上的储君而言,朝中文武百官以及各派势力似乎都更中意由孝贤皇叔来当这个皇帝,其原因也很简单,因为父皇不喜欢我,而且还不止一次在朝堂上说我天资不高,只是苦于没有其他子嗣才立我为储,说得再明白一点,他就是在变相骂我无能,根本无法胜任这个帝位。 我想,倘若换作我是文武百官,恐怕也不会愿意支持和辅佐一个连自己亲生父亲都骂其无能的皇帝吧! 原以为继位一事应该无望,然而,就在我登基大典前的那几天里,事情又突然出现了所谓的转机—— 那四大家主莫名其妙地相继松了口,纷纷派人进宫传话给母后,表示会全力支持我登基,不过,他们也因此提出了一个要求,就是每个家族要增设一名辅政大臣,且人选要由他们家族自己决定。 母后虽然觉得此事颇为意外,但还是当机立断地答应了,之后,她便以最快的速度为我筹办登基大典,为的就是不让那四大家主有机会再度反悔。 不过,虽然这四位辅政大臣的人选是四大家族各自推送的,但母后却也变相提出了不少“苛刻”条件,比如,不能太老,不能是病秧子,也不能长得太难看,用她的话来说,这四人今后不仅要经常出入宫廷,而且还要跟在皇帝身边参加各种朝堂活动,代表的是四大家族的形象,如果人选太老太丑,损的是四大家族自己的面子。 母后的这记“反将”显然让四大家族措手不及,所以人选一事也一拖再拖,直到我登基大典前一天才终于正式敲定。 只是,虽然母后最终拍板了这四位人选,但从她昨日给出的那句“漂亮狐狸”的评价来看,她对这四人似乎并不算满意,想来如果不是因为时间紧迫,估计以她的个性,一定会选到让四大家族主动放弃推荐为止。 母后说,虽然这四人表面是四大家族辅佐我这位新帝稳定朝纲的工具,但实际上,他们各自也都藏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让我务必小心应对。 因为母后的这句话,我昨晚特地去翻阅了有关这四位辅政大臣的履历资料,对他们各自的情况也算有了基本了解,只可惜那些资料都是四大家族自己准备的,所涉及的内容相对较浅,只大致描述了那四人各自的喜好和家族身份,并没有详细深扒每个人的底细和八卦,甚至连具体年龄都没有提及,更别说是具体画像了,也不知道待会儿见到真人的时候能不能成功对上号。 辰时正。 我准时在乾坤宫前殿内的那张赤金龙椅上落座,由殿头官负责传召辅政大臣觐见。 由于眼下还处在国丧期间,因此百官暂时不用上朝,偌大的前殿里显得格外空旷、冷清。 说实话,我的心里十分忐忑。 因为今日称得上是我第一次单独面见朝臣,也不知道这四位辅政大臣好不好相处。 从小到大,我一直被母后养在深宫,能见的人极其有限。父皇虽然有命人教我读书习字,却并没有让我深入朝堂,甚至连一些较为重要的场合都不准我参加。我跟文武百官唯一的交集就是在我每年生辰时来前殿接受他们的集体恭贺,但这也仅仅只是走个过场而已,每次都是匆匆一瞥,充其量就只记住了站在百官最前排的左右丞相,连站在他们身后的六部尚书都没有认全。 而父皇驾崩的这一个月里,我虽然有在母后宫中见到不少在朝官员,但真正能让我记住脸的却是屈指可数,尽管母后安慰我说现在记不住也没什么关系,等正式上朝后再慢慢认亦来得及,但我很怀疑以我这样的资质,即便勉强坐上了这个皇位,恐怕日后也一定会沦为百官的笑柄。 当然,最关键的一点是,这一个月来,我每次面见官员的时候,母后都有陪在我身边,但从今日起,母后却不肯再陪我了,她说后宫不得干政,她能为我做的都已经做了,以后,我得靠我自己了。 换言之,我今日单独面见四位辅政大臣,仅仅只是一个开始,从今往后,我恐怕要一直坐在这个位置上,替代父皇成为这个国家的皇帝,统领群臣,担当起治国重任。 这是我直到现在,直到眼下这一刻都仍然不敢想象的事情。就像我至今也仍然无法真正相信并且接受父皇已经驾崩了的事实。 正当我兀自担忧之际,那四位辅政大臣已经依次进殿了。 我原以为会看到四个穿着大红朝服的老腐朽,没想到一抬头却发现,这会儿出现在我眼前的四个身影竟是出乎意料的年轻,看上去不会比我大多少,而且各自身上的衣衫式样及颜色也不尽相同。 因为今日并非正式上朝,所以之前也没有特别规定他们一定要穿朝服觐见。但这样的初见多少还是让我感到有些吃惊。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一个锦白色的身影已率先跪倒在地,冲我自报家门道:“臣户部侍郎——游子涵觐见新帝陛下!” 我见状一怔,随即定睛细看,下一秒,眼前赫然开出朵朵桃花—— 是美男!!! 不折不扣的美男!!! 齐肩的墨发用一根水色丝带高高束起,一双含笑的柳叶眼细长有神,流转出点点星芒,鼻梁高挺,嘴唇极薄,完全是一副标准风流美男的长相,再配上那一身锦白色绣有梅花纹样的织锦外袍和玉白色的内衫,更衬得整个人风流雅致。 他的手中握有一柄折扇,是金丝楠的扇骨,尾端坠着墨色流苏。腰间挂有一块质地上乘的流云百福玉佩,亦系着同样的墨色流苏。旁边还有一个黑底绣金丝线的香囊,用金色的环扣固定,只是被袖子挡去了一半,看不清上面的纹样。 我就这样直愣愣地盯着眼前的这个白衣美男发呆,半天没能回过神来。 而白衣美男见我没反应,当下再一次出声试探:“新帝陛下?” 可惜我这会儿仍处在花痴状态中,完全没能听到他的呼声。 正愣神之际,旁边另一个好听的男声传来,带着几分温柔笑意,幽幽传入我的耳畔: “看来新帝陛下是被子涵的长相迷住了……” 我被这个温柔动听的声线吸回了几分理智,转而循声望向对方,却不想在看到对方的瞬间,心脏再度狠狠一跳—— 又是一个美男!!! 眉目如画,唇形饱满,气质清雅,五官分明。 一袭浅杏色的长衫,搭配一条深杏色并绣以丹枫纹样的宽大腰带,外罩一件杏黄色、两边各系有一个同色穗结的织锦敞衣,让人不觉想起那句“枫叶初丹槲叶黄”。 不同于前一位表现出的风流倜傥,这位杏衣美男一看就知道是个循规蹈矩之人,一头墨发梳得极整齐,并细细盘好,以一根如意金簪固定于头顶。另外,除了脖间戴有一个银色项圈,以及腰间别着的那杆看不出是什么材质的毫笔之外,他身上便再无多余配饰,却也因此显得格外清新脱俗。 我再度看呆了,因为以往也极少能瞧见这种级别的气质美男。 “呵——”见此情景,最先跪在地上的那名白衣美男也跟着轻笑出声:“看来锦轩此言差矣,新帝陛下明明对你也同样感兴趣!” 闻言,被他称之为“锦轩”的这名杏衣美男脸色微红,当下也跟在白衣美男之后朝我跪地行礼:“臣吏部侍郎——陆锦轩觐见新帝陛下!” 他这个“陆”字一出口,我那颗想要继续花痴的心顿时被残存在脑袋里的最后一丝理智给紧紧勒住—— 因为陆家即母后的娘家,母后曾说过,陆家是我们母子俩现阶段最大的靠山,得罪谁也不能得罪陆家。 陆家在四大家族中以人口众多而著称,光是子辈的人数就已双手难数,孙辈的数量则更不必说,已远超子辈数两倍有余。而陆家之所以能拥有如此庞大的子孙数量,主要归功于有一个极好女色的家主,他是前陆相的亲弟弟,但在才学方面远不及自家哥哥,甚至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比不上。 虽说前陆相生前也纳了不少妾侍,但并没有一位为他生出儿子,只有嫡夫人名下有两个女儿,其中一个是母后,另一个是母后的姐姐,但听闻她早年间就已经得病死了,所以如今鲜少有人会提起她。 因为自己膝下无子,所以前陆相在过世之前就把右相之位直接传给了自家弟弟的长房嫡子,也就是现任陆右相,而对于自家那位不成器的弟弟,前陆相尽管表面对其恨铁不成钢,但心里到底还是对他存有几分疼爱的,所以他把陆家的家主之位给了他。 而这一给也直接导致了一个恶果。大概连前陆相自己都没想到,他这位亲弟弟的好色程度已经到了丧尽天良、人神共愤的地步,因为他连自己的亲兄嫂都没放过。 传闻前陆相一死,这位现任陆家家主就把包括前陆相嫡夫人在内的所有妻妾都一并收归自己房中,结果导致嫡夫人——也就是母后的娘亲——不堪受辱选择饮鸩自尽,而其他几位侍妾也因此上吊的上吊,投河的投河……其凄惨程度令人不甚唏嘘。但害死这么多人,这位陆家家主却是连眼都不眨一下,依旧放荡不羁地继续过他的逍遥日子,所以外人,甚至包括陆家内部的很多人都对其行为感到不齿,就连现任陆右相也是其中之一。 我看得出,母后很不喜欢这位陆家家主,或许这也是因为母后的娘亲就是被对方逼死的缘故。而这位陆家家主对于母后似乎也同样没有什么好感,那次母后请他入宫表态,他给出的态度摆明了就是不想搭理母后,我想如果不是碍于其他三位家主当时也在场,他大概立马就拍屁股走人了。 不过好在这位陆家家主平日除了玩女人之外也不太过问陆家家事,陆家所有大小事务全都是现任陆右相在负责处理,而母后和这位陆右相的关系则相对不错,因而才能成功说服陆家全力支持我登基。 也因为这个关系,我之前在母后宫中见过最多的朝臣就是陆家的人,比如现任陆右相和他那位任职刑部侍郎的嫡子,还有其他几位在职官员,但今日这位陆锦轩我却是一直没见过。 论及辈分,他应该和陆右相的那位嫡子一样,都是母后的堂侄,也算是我的众多表兄之一。 我其实很好奇像陆家家主那样一个极端好色的祖父,如何能培养出一个气质如此清雅出众的孙子,哪怕是陆右相的那位嫡子,气质看起来也远不如他干净。我记得资料上说,这位陆锦轩的父亲是陆家家主的第三子,不过并不受宠,而他本人的个性也较为腼腆,擅长朱笔作画。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才使得他能成功出淤泥而不染。 “……平身,陆卿快平身……” 想到这里,我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立即招呼对方起身,而听我这么一说,从刚才起就一直跪在旁边的那位白衣美男也立马再度出声,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调侃: “新帝陛下明显偏心呐,臣都跪了这么久,也没见您叫臣起来,为何锦轩这一跪,您就心疼了呢?” 我闻言一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打漏掉了一位。 这位白衣美男刚才自称游子涵,显然是四大家族中游家的人。 游家是四大家族中目前家世最深,内部关系也最为复杂的一个。 游家是皇祖母的母家,曾在太-祖皇帝开国时期立下赫赫战功,早年间受太-祖皇帝信任的程度不亚于蓝家,不过后来在太-祖皇帝立储的问题上,游家分成了两派,其中一支是偏房所出,以现任游左相为首,公然支持孝贤皇叔登基。 而另一支则是以正房所出的现任游家家主为首,全力支持父皇继位。当然,这位家主本身的资质远不及游左相,而且为了避嫌,他并没有入仕,因此在朝堂中的影响力远不及游左相,但因为这个家主的地位是父皇亲封的,所以在游家内部,支持他的势力也有不少,称的上与游左相势均力敌。 据说游家所有人虽住在同一个府中,但两派人物平时从不轻易私下见面,就连出入也分两个大门,俨然是面和心不合的典型代表。 因为太-祖皇帝本身就是偏房所出,所以对于嫡庶问题倒并不特别在意,但游家这样的分派无疑令皇祖母和父皇心怀不满,父皇上任后,游家在四大家族中的地位虽没有发生明显动摇,但也一直没再得到父皇的重用。包括游左相在内,父皇虽没有明着废了他的丞相一职,但有很多事情都交给了此前全力支持父皇登基的陆家。 而眼前这位叫游子涵的白衣美男就是现任游家家主的长房嫡孙。现任游家家主有两个嫡亲的儿子,其中一个是游子涵的亲生父亲,另一个是其叔父。 游子涵的亲生父亲是当年支持父皇登基一派的忠臣,与父皇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关系甚密,可惜早年间在战场上不幸亡故,就只有游子涵一个儿子。据传闻所说,相较于游子涵的亲生父亲,游家家主更喜欢他的那位叔父多一些,但因为他那位叔父膝下目前并没有年龄适合的儿子,所以他这次才会被幸运选中,成为游家的新一代培养对象。 从资料上看,他本人的个性极为幽默风趣,擅长书法。 我滞了滞,正准备出声唤他起来,没想到又有一个清朗的陌生男声先一步插话进来: “不错,看来新帝陛下是个有意思的主,以后的日子定不会无聊了……” 我闻言一噎,再次循声转头,这次开口的是一名手执碧青长笛的绿衣美男—— 他是四人当中唯一一个没有束发的,任由直长的墨发垂到腰间,一双细长的狐狸眼微微上吊,带着丝丝邪气,却又并不过分。 烟绿,柳绿,松绿,薄绿、浅绿……各种不同层次的绿色参差交错地穿在他身上,却并不显凌乱,反而极富美感,也最佳程度地衬托出了他那近乎完美的脸蛋和身型。 我从未见过一个男人能将绿色的衣衫穿得如此好看,鼻子里莫名有种想要一泻千里的冲动,但好在最后强行忍住了。 而那名绿衣美男也不等我开口接茬,便自顾自地跪倒在地,冲我自报家门: “臣工部侍郎——墨梓麒觐见新帝陛下!”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6.辅政大臣(下) 墨梓麒?! 我的脑子先是懵了懵,紧接着便迅速反应过来他的具体身份—— 他是墨家现任家主的嫡子,也是墨家新一代培养对象。个性傲娇、毒舌,擅长吹笛。 他是四大辅政大臣之中唯一个父母还双双健在的,其父是前墨家家主的庶出之子,因为嫡长子早年意外丧命,所以前墨家家主才不得已将这个家主之位传给了他,据说其本人资质平平,而且为人古板懦弱,不喜多生是非。先前他和其他三位家主一起进宫表态时我曾见过他一面,年纪看起来跟父皇差不多大,整个人唯唯诺诺的,说起话来完全没有什么气势。不过有一点倒是值得我对他另眼相看——尽管他那时候答应得极其勉强,但却是四人当中第一个答应支持我登基的。 墨梓麒的娘亲身份尊贵,是太-祖皇帝时期的公主,即父皇同父异母的亲妹妹,也是我的亲姑母,不过我这位姑母的亲生母妃早亡,所以一直被养在皇祖母膝下,十八岁那年,太-祖皇帝赐婚,将她嫁到墨家。那时候我尚未出生,加上她嫁进墨家之后身体一直不好,常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所以在我的印象里,这位公主姑母几乎等同于挂在皇祖母寝宫墙上的一幅画。我甚至连她真人的面都没见过几次。 传闻前墨家家主并不喜欢我这位公主姑母,只是碍于太-祖皇帝强行赐婚,不好推辞,而现任这位家主也同样不喜欢姑母,据说他在姑母进门后没多久就找各种理由纳了多名侍妾,但即使如此,那些妾侍也并没有为他生下过一男半女,反而就只有他最讨厌的姑母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也就是这位墨梓麒。 算起来,他也是我的表兄之一。 墨家之所以能成为四大家族之一,自然也是因为当年助太-祖皇帝开国有功,但究其最重要的缘由,却并非他们骁勇善战给予了太-祖皇帝多少助力,而是墨家有一件家传至宝——残龙谱。 坊间传闻,得残龙谱者得天下。 据说当年就是因为墨家把家传的残龙谱献给了太-祖皇帝,太-祖皇帝才得以称霸一方,开创月檀王朝,所以墨家自然功不可没。而太-祖皇帝之所以会把公主姑母下嫁到墨家,据说也是为了以此来保墨家的地位一直屹立不倒。但可惜的是,墨家的残龙谱在太-祖皇帝时期就已经遗失了。有传闻说,那本残龙谱是被太-祖皇帝的某位妃子偷走的。甚至还有传闻说,偷残龙谱的那位妃子,正是我这位公主姑母的亲生母亲。 我对残龙谱没有任何好感,甚至说是深恶痛绝也不过分。 因为父皇这次出巡就是和残龙谱有关,他听信了月檀境内重现残龙谱的消息,为了去找回那本残龙谱才会意外惨死在途中的。 而这个消息,正是从墨家传出的。 所以,在登基大典之前,我对整个墨家的憎恨不亚于残龙谱,但如今冷静下来想想,又觉得这件事其实也不能全怪墨家,尤其是看在墨家这位新上任的辅政大臣好歹也是个极品美男的份上,我决定还是对他友好相待: “爱……墨卿也平身吧……” 我此语一出,仍跪在地上的游子涵不禁抽了抽嘴角,而后一脸哀怨地抬起头来看着我,语出自嘲道:“看来就只有臣一个人是被新帝陛下给遗忘的……” 我一滞,还没来得及接话,底下刚站起身的墨梓麒就已先一步勾起半边唇角,冲他斜斜一挑眉:“那是因为子涵你求胜心切,反而欲速不达!”顿一下,又毒舌地补充一句,“当然,也说明你的模样是我们四人当中最丑的!” “你!”游子涵当场被激怒,立刻反唇相讥,“旁人暂且不提,我自认至少不会长得比你丑!” “那你的眼力一定是有问题,而且也没有什么自知之明……”墨梓麒气定神闲地继续出言打击他,末了还转过头去朝站在自己身侧的陆锦轩寻求认可,“锦轩,你说是不是?” “墨梓麒!你就非要跟我过不去吗?我——” 还没等陆锦轩开口,跪在地上的游子涵又抢先出声,只是这一次,没等他把话说完,就被从后方凌空传来的一个极其清寒的嗓音给毫不留情地打断了—— “……都别吵了!” 这个声音出自站在四人最末的那个白发男人之口。音量虽然不大,却在短短一瞬间成功使得游子涵和墨梓麒两人双双噤了声。 我心中正暗自疑惑,就见他已越过其他三人走上前来,朝我恭敬行礼: “臣兵部侍郎——蓝若庭,觐见新帝陛下!” 我有些震惊。 因为在此人开口之前,我一直以为他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因为没有一个年轻人会拥有这样一头如白雪般的银丝。但这会儿认真细看,就会发现他那张脸其实超乎寻常得年轻,而且不管是身材还是长相,都称得上是一位华丽丽的极品美男—— 肤色粉白,犹如樱花的花瓣,五官精致,宛如琢玉,齐肩的银发被一根千草色的丝带随意挽在脑后,令其平添了几分慵懒的味道。 他身上裹着一件水蓝色的丝绸长衫,外罩一件冰蓝色的织锦缎袍,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怕冷的缘故,他所穿的外袍明显比其他三人看起来要厚重许多,另外,还有一根银质长萧斜斜地插在他那条湖蓝色的腰带处,尾端的挂饰亦是用银色转运珠和银丝线串成的,做工极其精致。 总得来说,他的相貌、装扮均带点异族风情。不过这并非他吸引我的重点,他全身上下最吸引我的,其实是他的那双眼睛—— 因为他有着一双与母后极其相似的狭长凤眼,瞳仁内藏而不外露,眼尾微微上翘,自成一股华贵气质。 虽然,他此刻的眼神看起来异常冷漠。 我记得这双眼睛—— 在昨日的登基大典上,我见过这双眼睛。 原来,真的是他! 若庭,蓝若庭,原来他竟是蓝家的人,父皇最忌讳的蓝家…… 我盯着他不说话。 昨晚看资料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个名字十分耳熟,但想到有可能只是谐音,便没有多加在意。而且他昨日在登基大典上是一身大红朝服打扮,满头银发也尽数扎起束于官帽之中,所以我并没有特别注意到他的头发是什么颜色的,如果不是因为他这双眼睛留给我的印象太过深刻,我今日也很有可能根本认不出他是谁。 昨日在登基大典上,多亏他及时扶了我一把,才让我免去被群臣嘲笑的难堪,我本来还想着过后一定要重重点感谢一下这位扶我的臣子,却没想到他竟然会是蓝家的人。 如此一来,那我恐怕也不用再多此一举替他加官进爵了,因为蓝家根本就不需要看我这位月檀新帝的脸色。 我在脑海里努力回想了一下关于这位蓝若庭的资料—— 父母双亡,祖父为蓝家现任家主。而他自己也是目前蓝家孙辈中唯一的男丁。个性高冷、寡言,银萧从不离身。 蓝家乃外族迁入,能成为四大家族之一的原因,主要归功于蓝家的前任家主当年误打误撞地救了太-祖皇帝一命,之后又因为蓝家现任家主在战场上展露出其卓越的兵法才能,助太-祖皇帝平定了各种大小战乱,所以称的上是居功甚伟。 在太-祖皇帝时期,蓝家曾一度位列四大家族之首,并把持着月檀将近二分之一的兵权长达八年。 我月檀在太-祖皇帝鼎盛时期总共拥有六十万大军,而当时握在蓝家手里的兵权就有将近三十万,反而太-祖皇帝自己手里只握有十五万,光凭这一点,就足可见蓝家当时的受宠程度。 不过到了父皇继位初期,六十万大军因为长期征战,折损过大,只剩下了不到五十万。而父皇上位后,虽没有明着降低蓝家在四大家族中的地位,但却也变着法子将兵权从其手中收回了三分之一,而这三分之一如今也被对半分在孝贤皇叔和慕容王叔两人的手上。 据母后说,父皇早年间非常不信任蓝家,甚至曾经想过要灭掉蓝家,让他信任的慕容氏一族取而代之,因为父皇说蓝家效忠的对象是太-祖皇帝而非他,所以他绝不能纵容蓝家继续做大。但可惜,在后来的赫连一战中,慕容老将军为救父皇不幸战死沙场,而蓝家家主却一如既往地用兵如神、力挽狂澜,这之后,父皇便放弃了灭掉蓝家的打算,只破例将慕容老将军封为了异姓亲王。 蓝家大概也明白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只要逮着机会就处处表忠心。 现任蓝家家主虽已年过半百,但依旧精神矍铄、身强体健,风采也不输他人。 先前母后请他入宫表态时,他曾再三言明蓝家对钟离皇室一片忠诚。但在母后看来,这个忠诚的对象也包括孝贤皇叔。换句话说,蓝家效忠的是钟离一族,只要姓钟离,谁做皇帝都一样。而且,相对我这位名义上的储君而言,皇叔和蓝家的关系更为亲近一些,因为皇叔自幼就跟着蓝家家主习武,所学兵法战术也全都得自蓝家家主真传。按理,蓝家家主选择支持皇叔的几率也应该要比支持我高得多,可现在的结果却恰好相反,他甚至还让自己唯一的孙子来当这个辅政大臣,这点着实出乎我和母后的意料。或许,也出乎皇叔的意料吧? 想到皇叔,我不由地叹了口气。 原本以为我的登基大典过后,皇叔的病也会跟着好起来,但今早从太医院传来的消息却称,皇叔的病情似乎还没有要痊愈的迹象。 我并不想怀疑皇叔,但另一方面,我却又希望皇叔不是真的病重。 许是因为我此刻的叹气有些不合时宜,墨梓麒那厢又逮着机会发问: “新帝陛下为何看着若庭叹气?难道是对我们四个辅政大臣有哪里不满意么?” 还不等他话音落下,一直跪在地上未起身的游子涵便迫不及待地抢过话茬:“可我怎么觉得,新帝陛下对我们四个很满意啊?”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明显的戏谑,这让站在他身侧的陆锦轩忍不住抿嘴微微一笑,却并不作声。 而跪在他另一侧的蓝若庭亦同样保持沉默,但微微闪烁的目光似乎也变相赞同了游子涵的这个说法。 我很郁闷。 看来我刚才对着他们大发花痴的形象已经彻底深入人心,他们四个这会儿一定在心里认定我是个以貌取人的皇帝。 我想了想,决定顺着他们的意思回答:“……朕的确是挺满意的!” 十分满意你们四位的长相…… 但,也仅此而已…… 此语既出,底下四人皆是一愣,显然是没料到我会爽快承认,一时间竟集体没了声响。 而我也瞅准机会朝仍旧跪在地上的蓝若庭和游子涵两人摆了摆手:“蓝卿,游卿,你们俩都快起来吧,别再继续跪着了!” 游子涵虽然依言起身,但脸上的神情并没有因为我终于想起让他平身一事而有所好转,反而冲着蓝若庭继续出语自嘲: “若庭,我怎么觉得自己这次能起身好像是沾了你的光?!” 闻言,蓝若庭无声地睇了他一眼,并不接话,目光也一如之前的清淡若水。 可我的脑海里却因此闪过了一道灵光,我突然想起,这声“若庭”我好像也在昨日的登基大典上听到过,就是我差点滑倒被蓝若庭及时扶起之后,在轿中听到的那个语气轻佻的男声。 原来,这个游子涵昨日也在场,还亲眼目睹了我被蓝若庭出手相救的场景。 这个认知让我觉得有些面上无光,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话,但好在另一边的墨梓麒已先一步开启了毒舌模式: “子涵你就知足吧,以你的姿色,能与若庭相提并论,绝对是三辈子修来的福分……” 一听这话,游子涵立刻扭过头去狠狠瞪了他一眼,但这次却并没有选择继续跟对方抬杠,而是稍稍滞了滞,又重新将探究的目光转向我,清了清嗓子—— “咳——臣之前听闻新帝陛下私下里喜好男色,今日一见,传闻果然非虚啊——” 什么?! 我心头猛然一惊:这话究竟是哪个混蛋传出去的,我自己怎么都不知道呢? 虽然,倒是也没说错…… 可能是见我此刻脸色突变,墨梓麒那厢也立马配合地摆出一副幡然醒悟的表情: “难怪家里那些个老古董这次极力举荐我为辅政大臣,原来竟是因为这个缘故?” 他这话一出口,站在旁边的陆锦轩和蓝若庭两人也彼此对望了一眼,虽没有出声附和,但各自脸上的表情亦同样出现了一丝波动。 我更加郁闷,同时也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来弥补这个误会,或者更确切的说,是挽回我这位新帝的颜面。 于是我佯装震怒地当场站起身,义正词严地拍案反驳: “游卿这是从哪里听来的谣言?朕才刚刚登基,竟然就有小人在暗中捣乱,朕一定要严查到底——” 说完,就见底下那四人全都目不转睛地抬头盯着我,盯得我心中莫名一虚,气势也明显减弱了几分—— “请四位爱卿放心,朕断没有龙阳之好,充其量就只是喜欢美人罢了……” 这句话不说还好,一出口,那四个人看我的眼光顿时变得更加诡异了。 我被他们看得心里更加发虚,当即又重新坐下,硬着头皮继续补充,话也说得期期艾艾:“唔——朕其实只是想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而且朕还是有分寸的,即便是再漂亮的美人,不该出手的也绝对不会出手的!” 话音刚落,我就想狠狠抽自己一个嘴巴,这分明就是越描越黑的节奏! 正想着要如何把话给圆回来,就见底下原本处于“敌对”状态的游子涵和墨梓麒两人突然莫名其妙地对望了一眼,下一秒,竟双双失笑出声。 游子涵边笑边将手中的那柄折扇收入袖口,语气不无得意:“新帝陛下果然有趣得紧!臣刚才不过只是随口说说而已……陛下又何必跟臣等解释得如此详细?” 他此语一出,我立马意识到自己被耍了。 母后说得对,这些人果然都是漂亮狐狸,暗中套话的本事可谓一等一!我大概可以明白母后为何会特意叮嘱我要小心他们了——这次还好只是开玩笑,下一次就不见得会如此轻松了,尤其我的脑子还经常反应慢一拍! “臣听闻,先皇陛下也崇尚男风……” 还没等我结束这次自我反省,又一则重磅消息突兀地炸响在我的耳畔。这次出声的是蓝若庭,不过他的这句话还没说完,就遭到了陆锦轩的强行喝止: “若庭!住口!” 但其实已经晚了,该听到的我都已经听到了。 所以,我当场震惊了—— 这怎么可能?! 父皇竟然喜好男风?这大概是我登基以来听到过的最好笑的笑话! 我知道宫中一直有流传父皇不喜女色的传闻,但大多数是针对那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兰贵妃。而父皇好男风一说,我此前从未有听到过半句八卦。所以我怀疑他又在拿话诳我。 于是我咬咬牙,铆劲迎上蓝若庭的视线,竭力保持语气平静—— “不知蓝卿这话是从哪里听来的?” 蓝若庭面无表情地直直盯着我的脸,狭长的凤眸闪烁着点点精光:“看来新帝陛下似乎并不知晓此事?!” 他声音不大,但说的却是肯定句。 我还未来得及出声反问,站在他身边的陆锦轩又再度出言拦阻:“若庭,先帝如今已经仙逝,你不该出此大不敬之言!” 但蓝若庭却没有接话,反而将双目微微阖起,也不知是默认对方的意见还是懒得理他。 见状,陆锦轩干脆直接将脸转向我,话里行间也透着一丝宽慰: “新帝陛下,此事只是坊间传言,您大可不必当真……毕竟,您可是先帝的亲生之子,这点毋庸置疑!” 我滞了滞,没有立即接话,而是调头看向站在另一边的游子涵和墨梓麒,想从他们两人的脸上找出些许蛛丝马迹,但可惜的是,他们此刻只是极有默契地对望一眼,并没有要卷进来插话的意思。甚至,我瞧得出,他们也同样在期待我的回答。 我皱了皱眉,脑海里却无端闪过母后昨晚对我说的那些话—— 那时候,她也曾提过父皇不好女色,但我当时以为她针对的只是兰贵妃,而今听了蓝若庭的话再返回去想,却又觉得母后的那句话里似乎大有深意。 难道,蓝若庭说的这件事是真的?! 我张了张嘴,本想进一步追问蓝若庭更具体的细节,可话还没来得及出口,我就先行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此刻正直挺挺地立在殿门外,是母后身边的禧玉。 他背着那四人冲我打手势,看样子是母后有急事要找我。 正好我也觉得自己有必要去找母后问清楚关于父皇的这一传闻,于是便顺着陆锦轩的话接下去道: “陆卿说的对,不过是些坊间传闻而已,又岂可当真?朕相信四位爱卿也不是无聊八卦之人,一定不会误信这些传言的!” 这话一出口,游子涵立刻在一旁语带戏谑地反问:“那陛下好男色的传闻呢,也是假的么?” 我一怔,旋即冲他微微弯了弯嘴角:“这就要看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了!” 闻言,墨梓麒也紧随其后插嘴道:“那真话是什么?假话又是什么?” 我再次弯了弯嘴角,一本正经地接茬:“真话就是,相比女色而言,朕的确更喜欢男色多一些——”顿一下,又好整以暇地再添一句,“……至于假话么,就是朕根本不好男色!” 此语既出,那四人立马条件反射地集体挑眉,连带看向我的目光也一下子变了——从方才初入殿时的淡淡轻蔑迅速转为了红果果的鄙视。 我权当没看到,继续弯着嘴角,保持笑容可掬状:“好了,朕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如果四位爱卿没有别的话要问,那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顿了顿,又扫一眼底下面色不定的四人,佯装漫不经心地再补充一句—— “对了,今日一见,想必四位爱卿对朕也应该有了基本了解,你们回去之后也可以再好好地想一想,毕竟朕只是一个无能、而且还喜好男色的皇帝,以你们四个的长相,以后说不定会有危险……如果你们已经后悔来给朕当这个辅政大臣的话,现在换人还来得及……”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7.强人所难 我将四位辅政大臣草草打发后便直接前往永安宫去见母后。 母后这会儿正靠坐在寝殿的贵妃榻上和禧泰说着什么,见我进门,她看上去似乎很高兴,立马招手让我上前:“容儿,你来得正好!母后这里刚得了一个消息——” 我听出她的声音里夹杂着掩饰不住的喜悦之意,不由地滞了滞,决定把自己心里的疑问暂且压下:“是有什么好消息吗?” 母后见状朝禧泰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出去,之后便让我在她身边坐下—— “是这样的——”母后拉起我的手,慢条斯理地说道,“母后之前已经派人去查过了,以往你父皇每回去冷宫,当中必隔三个月,而且每次选的几乎都是满月十五那天的三更时分,因此,母后觉得这个时间一定具有什么重要意义——如今,距离你父皇上回去冷宫也差不多满三个月了,而十日后,正好就是十五之期!所以,容儿你回去好好准备一下,十日后的三更时分,正式前去冷宫探秘!” 什么?! 我被母后这一强加于人的突然安排震得当场头晕目眩,本能地想要拒绝:“可是……” “怎么?”母后不等我把话说完便已猜到了我的想法。“你不是不想去吧?” “不,不是的——”我被当面拆穿心思,脸上噔时一红,连话也说得有点语无伦次,“只是……嗯,那冷宫常年无人居住,儿臣此番又是半夜前去,再加上儿臣……嗯,手无半点缚鸡之力,所以……” 母后原本还因为我此番表现出来的不配合而露出些许怒意,但听到后来就莫名笑了起来,然后一针见血地点破了我的不安—— “原来容儿是害怕了啊?!你这傻孩子,母后怎么可能舍得让你去送死……别担心,你此去绝对不会遇到任何危险的,因为母后早已安排好了一个最合适的人选陪你一同前往……” 我一怔:“是谁?” 母后这次没有明确回答,只故作神秘地冲我一笑:“他人现在不在这里,不过容儿你放心,你们两个很快就能见到面了——”顿了顿,又意味深长地补上一句,“……母后相信,他一定能够保护好容儿你的!” 我听得嘴角一抽,直觉在去冷宫探秘这件事上,母后已不会再给我任何拒绝的权利。所幸母后强势归强势,总算还是有顾虑到我的安危,并未打算让我单独前往,既然有母后的人陪我同去,那我也可以暂时安心,毕竟,母后的人是不会轻易让我死的。 但紧接着,我又想到一个差点被我打漏掉的问题—— “母后,您昨儿个不是才说过,冷宫里的那个秘密,不是真龙天子,无法得见真相么?” 若是如此,那我带人前去冷宫不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么?因为就算上天肯承认我是真龙天子,但倘若我带去的人不是,那我又怎能见到这个所谓的秘密?或者说,即使我能见到,可旁人若是见不到,那他又要如何保护我?! “关于这点,容儿倒是不必担心——”母后对我提出的这个疑问似乎并没有特别在意,“因为母后已经打听过了,你父皇以前每次去冷宫的时候,身边都会带着那名叫阿澈的贴身侍卫,既然你父皇可以带旁人一起前去,你应该也……” 澈侍卫?! 乍听到这个名字,我的眼前顿时一亮,不等母后把话说完便急急开口: “既如此,那母后直接找澈侍卫问问不就行了?如果父皇每次去冷宫都有带着他,那他肯定知道那个秘密究竟是什么!” 这样一来,我也就不用亲自出马了! 孰料母后听到这话却是秀眉一拧:“倘若此事真有容儿你说得这般简单,那母后今日也无需特意找你过来——” 话到这里,她有意停了停,语气也明显一沉:“那名澈侍卫已经失踪了!” “什么?!”我当场一震。 虽然打从父皇出巡之后,我就一直没有见过那位澈侍卫,但因为他以前也不经常在人前露面,全都是暗中跟在父皇身边如影随形,所以我也就想当然地以为他亦随父皇的棺柩一起回了宫,而且一直都待在宫中某处,可如今被母后这样一提,我突然觉得自己的确是把事情给想简单了—— “母后已经派人找过他了?”以母后的手段,她会说出这样的话,必定是在此之前已经有所行动。 “是的!”母后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始终笼着一层阴云,声音听起来也是清清冷冷的,几乎不带一丝温度。“你父皇一死,他这名贴身侍卫也就跟着失踪了,母后曾派人多方查探,却怎么也找不到他的踪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所以,母后怀疑此人必有蹊跷,甚至,连你父皇的突然离世恐怕都跟他脱不开干系呢……” 我听到这话也跟着狠狠皱眉。照母后的说法,澈侍卫失踪的时机的确有些古怪,实在是让外人想不怀疑他都难—— “母后知晓那位澈侍卫的底细么?他会不会是回自己家乡去了?” 母后大概没想到我会这样问,神情明显一怔,而后面色为难地朝我摇了摇头: “母后只知道他是你父皇十年前从战场上带回来的,曾在赫连一战中救过你父皇一命,据说本人是个孤儿,身手了得,为人也低调,跟在你父皇身边时亦是尽忠职守,而且不轻易在人前露面,所以母后此前也并没有对他多加在意,没想到……” 我听得出来,母后的这句话里透着明显的懊悔之意,想来是在后悔以前没有好好去查一下这位澈侍卫。 我没吱声,如果撇去这些成见不说,我印象中的澈侍卫虽然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行事也的确有些诡秘,但我相信他对父皇应该是忠心的,而且,他对我也算不错,所以,我也同样不愿相信父皇之死会跟他有什么关联。不过,我亦多少能理解母后为何会因为这样一个毫不起眼的侍卫而深感懊恼的真正原因—— “母后是担心澈侍卫知晓冷宫的秘密,会将之外传,从而给我月檀惹来祸事吧?” “正是如此!” 听我这样一说,母后的凤眸中顿时划过一道精光,显然是为我能想到这层关系而深感欣慰。“因为你父皇曾经说过,这个秘密一旦被外人所知,我月檀江山便会易主,而我们母子二人,也必定会死于非命——” 她一边说,一边用她那双漂亮的凤眸直直地盯着我,语气异常凝重: “容儿,母后并不惧死,但母后真的不想看到你父皇的江山断送在你我二人手中……容儿,母后真的不想勉强你,但母后也实在是没有其他办法了,倘若我月檀江山有朝一日真的易主,那母后还有何颜面去见你九泉之下的父皇?所以,容儿,母后就只能仰仗你了……” 话未说完,母后那厢已先一步落了泪。 而我,也被她此刻这一突如其来的眼泪给狠狠吓了一跳。 因为在我的印象中,母后一直都是个大气知性的坚强女子,明辨是非、懂晓分寸。从小到大,我从未见她在人前哭过,哪怕父皇长年专宠那位兰贵妃,她也只是每每幽幽地叹一口气,从未像寻常那些不受宠的女子一样每日以泪洗面。只除了—— 父皇的棺柩被送回京城的那天,她跑来我的寝宫,求我继承父皇的皇位时,第一次在我面前落了泪—— 母后本身是极美的,冷艳高贵的那种美,所以这样的美人一哭,远比那些温婉女子梨花带雨时的模样更为楚楚可怜,任是谁看了都会心软的。 我实在不忍心看到母后流泪的模样,所以,哪怕我那时候心里根本就不想答应母后当这个月檀皇帝,但最终还是无可奈何地朝她点了点头,就像现在也是如此—— “儿臣明白了,一切就听凭母后安排吧!” 母后那厢等到了她想要的答案,下一秒便立即收起了眼泪:“容儿,你能如此识大体,母后深感欣慰!” 见状,我不由地在心里苦笑,但嘴上还是顺着母后的话往下接道: “母后且放心,儿臣绝对不会让父皇的江山轻易改姓的,以后,儿臣一定会竭尽全力保护好母后、和父皇的江山的……” 听我这样一说,母后显得十分满意,而后抬手替我理了理鬓角的碎发,看我的目光也比前一刻柔和了许多: “母后就知道容儿你一定能够担当重任的!” 说完,她微微顿了顿,像是终于想起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未问:“对了,容儿刚才应该已经见过那四位辅政大臣了吧?容儿觉得他们如何,是否合你的心意?” 我不知道母后所谓的“合意”到底是指什么,因为单长相而言,我的确是对那四人很满意的,尤其是那个蓝若庭,但一想到他们四个刚才在前殿的表现,我又觉得如果他们四个真的当了辅政大臣,那以后倒霉的人一定是我。所以,我给了一个极其委婉的回答: “母后说的对,那四个人都是漂亮狐狸,儿臣大概不是他们的对手……” 母后闻言先是一怔,而后便意会地冲我一笑:“他们四个刚才欺负容儿了?” 我当即红了红脸:“倒也不算是欺负,他们只是调侃儿臣好男风,还说父皇他——” 我猛然噤了声,有些犹豫要不要把蓝若庭的那句话说给母后听,但母后似乎已经觉察出了异常,先一步追问道:“他们还说你父皇什么了?” “唔,他们还说,父皇也是——” “放肆!!!” 此语一出,母后的脸色当场一黑,而后猛地站起身,恶狠狠地盯着我,那眼神就跟淬了毒一样。 我见状赶紧跪倒在地:“儿臣口无遮拦,还请母后息怒!” 母后这会儿大概也反应过来不该冲我发火,当下微微调整了语气,继续追问:“这话是谁说的?” 我滞了滞,本想隐瞒蓝若庭的名字,毕竟他昨儿个是有帮过我的,但转念想想,又还是照实说了:“……是蓝家的人!” 连父皇都忌讳的蓝家,母后自然也不会轻易去招惹,即便心里有气,充其量也就只敢在背后骂骂他们罢了! “哼——我道是谁呢,原来是他——” 果然,见我供出了始作俑者,母后适才积压的满腔怒气也终于找到了发泄对象—— “我就知道蓝家那只老狐狸背后肯定没安什么好心,以他的老谋深算,这次会主动把自家唯一的孙子送进宫来当这个辅政大臣,一定是有什么阴谋……”停了停,又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补充一句,“还有蓝家的那只小狐狸也是一样,表面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骨子里却也同样不怀好意,竟敢挑唆容儿你来造势——你父皇才刚刚驾崩,他们居然就敢如此嚣张,我倒要看看他们能嚣张到什么时候……” 我被母后口中的“老狐狸”和“小狐狸”绕得脑子一团乱,还没等理清思路,就见母后那厢又重新将话头对准我,语气甚是意味深长: “容儿,你起来吧,此事你不必放在心上!因为你父皇他……并非那样的人!” 她这话听得我心头莫名一紧,当下本能地咬了咬嘴唇,并没有依言起身,而是继续跪在地上出语试探: “可是——如果父皇并非好男风,那他为何这么多年都再无所出?” 母后显然没料到我会继续打破砂锅问到底,凤眸顿时一凛,然后厉声打断了我的提问:“容儿,你现在连母后的话也不相信了么?” 我被她这样气急败坏地一吼,先前好不容易鼓起来的那点气势瞬间消了大半,但我还是强撑着追问了一句: “儿臣说的是实话,父皇他以前虽然隔三差五就去兰贵妃那儿过夜,但也还是会常常来永安宫看母后的,就算兰贵妃她不能生育,不是还有母后您吗?而且——” “住口!!!” 还不等我把话说完,脸上便“啪”的一声,挨了母后狠狠一记耳光,因为事先也没有任何防备,所以我立刻失去了重心,头也磕在了一旁的高几上,而原本摆在上面的景泰蓝花瓶亦因此被我撞到在地,哗啦碎成一片。 我被母后这记耳朵打得有点懵,只觉得有半边脸颊都迅速肿了起来,且火辣辣的疼,额角处也同样有轻微的刺痛,可能是撞在高几上时擦破了皮,但好在并没有流血。 原本守在门外的禧泰听到响动,立马推门进来,待见到殿内的场景时,他先是怔了怔,跟着便立马跪在地上,朝母后磕头不止: “请太后息怒,再过两日就要为先皇扶灵送葬了,新帝陛下的脸上可断不能有伤啊——” 他这话勉强算是说到了点子上,母后尽管余怒未消,却也没再继续对我动手,只站在原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凤眸圆睁,柳眉倒竖,胸-脯剧烈起伏。 我明白她气得不轻。 因为从小到大,我虽然经常惹她生气,但却从未像今日这样当面质疑或顶撞过她,可我也同样明白,如果我今日不借着这个机会把话问清楚,母后她恐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告诉我真相的。所以,我深吸一口气,咬紧牙关继续往下道: “母后息怒,儿臣……并没有怀疑您的意思,也不相信父皇会真的好男风,只是……儿臣向来无能,自认并非是父皇理想中的继承人,同样的,也不是母后您理想中的继承人,不是吗?” 父皇他一直都很想要一个继承人,但那个人绝对不是我。这一点,外人或许不知情,但我这个当事人心里却是非常清楚的,而母后的心里应该也同样清楚。 父皇不希望我继承他的皇位,并不仅仅因为我是女儿身,而是因为我的顽劣不堪—— 只要一打开书本,没一盏茶的工夫我就能立马倒头大睡,口水把书页打湿了我都还没醒,习武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只勉强学会了基本的骑马射箭,而且技艺也不精湛……不管是教我念书的夫子也好,还是教我练武的师傅也罢,基本上这两人只要一提到我就愁得直皱眉头,一天到晚在父皇跟前告我状的次数简直比他们自己每日吃饭的次数还多。 父皇为此也是操碎了心,到最后干脆放弃了对我的“帝王培养教育”,放任我自流去了。用他的原话来说,与其费尽心思培养一个完全烂泥扶不上墙的我,倒不如去过继一个别人家的孩子来当这个月檀皇帝还更有希望一点。 因此,如果可以选择的话,父皇他一定是希望自己能有别的子嗣来继承他的这个皇位。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父皇却始终无所出。 起初,我将这一切都归咎于那位兰贵妃不能生育,但后来想想,即便她不能生,母后却还是能生的,就算父皇专情于兰贵妃,可母后毕竟是他明媒正娶的皇后,甚至还为他生过两个孩子,他于情于理都不应该排斥母后才是,况且那位兰贵妃本身也是个识大体的女子,和母后之间的关系也还算融洽,至少没有到水火不容的地步,按理她应该是不会拦着父皇宠幸母后的,但母后却也同样再无所出…… 我一直都想不通这其中的缘由。但如果蓝若庭他们今日说的父皇好男风一事是真的,那么这件事似乎就可以解释得通了。虽然我本身并不愿意相信这一点。 许是见我这会儿露出一脸难过的表情,再加上禧泰也在一旁好言相劝,母后的情绪终于慢慢缓和了下来。她朝禧泰摆了摆手,示意后者重新关上门,这才走到我跟前扶我起身,然后抬手抚上我刚才被她打肿的那半边脸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 “容儿,你父皇的事,母后是最清楚不过的了,你又怎能轻信他们那些外人胡说八道?”顿一下,又加重语气再补一句,“母后可以明确告诉你,你父皇不好男风,这一点,你毋庸置疑!” 她说这话的语气有点像刚才的陆锦轩,但她比陆锦轩说得还要更加笃定一些,让我没来由地相信,她在这件事上的确没有对我说谎。只是这样一来,我心中的疑惑也变得更加深了—— 如果并非崇尚男风,那父皇他……该不会是已经不能人事了吧? 我张了张嘴,这次却没敢问出口。 可能是见我的眼神仍旧不对,母后那厢也再度幽幽地叹了口气,然后看着我的眼睛,咬音清晰地一字一句道: “反正你父皇如今也已经不在了,有些事告诉容儿你也是无妨,其实这件事容儿你也是知道的,你父皇他……身体有疾,容儿你应该也记得吧?你七岁那年,你父皇差点吐血身亡……” 她此语一出,我的眼光也跟着瞬间一黯—— 是啊,我怎么会忘了呢? 父皇多年前不幸身染隐疾,而且还是被我给害的,这也是他后来一直都不愿和我亲近的原因,据说江院正这些年来一直都在帮他调理身体,但父皇当年到底染了何种隐疾,母后却始终不肯告诉我。 母后说,父皇在我小的时候是最喜欢我的,打从我满月起,他便每日都把我带在身边,还经常带着我到朝堂上陪他一起上朝,但可惜的是,我自己对此却是连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因为五岁那年,我生了一场大病,之后足足休养了大半年才慢慢痊愈,而在那之后,我也出现了一个后遗症,就是五岁之前发生过的事情,我几乎全都不记得了,就算脑海里偶尔会闪过一些过往画面,也大多模糊得很。 我真正有清晰记忆,是从六岁开始的。 但六岁那年,父皇为了达成太-祖皇帝的心愿,正式向邻国赫连宣战,并且是御驾亲征,而这一战不仅战况惨烈,且耗时也久,打了足有一年多,换句话说,六岁这一整年,我几乎都没有见过父皇的面。因此,毫不夸张的说,在七岁之前,我对父皇一直很陌生,对他有记忆也是从七岁那年开始的—— 那一年,父皇战败归来,整个人都显得格外消沉,对任何人几乎都没有什么好脸色,我很害怕那样的父皇,所以也一直都不敢跟他亲近。 有很长一段时间里,父皇每天都过得很不开心,几乎每晚都待在自己的寝宫里借酒浇愁。 母后说,父皇之所以不开心,一是因为没能达成太-祖皇帝的心愿,二是因为父皇最信任的那位慕容老将军在战场上为救父皇英勇就义,他觉得对不起慕容一族。 再后来,兰贵妃就进宫了。 虽然刚开始的时候,她并不是贵妃,而是父皇偶然间从外面带回来的一名身份有些诡异的女子,因为没有人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而且似乎也没有人见过她,当然,据她自己所说,她自有记忆起就是一个孤儿,无父无母,除了自己的名字之外,便再记不起其他事了。 当时宫里所有人都觉得她很可疑,但父皇却一直在人前死命护着她,到后来,更是直接封她为贵妃,而且隔三差五就会去她的宫里过夜。 我曾好奇地问过母后,为什么父皇总是去兰贵妃那儿过夜却从不来她这儿过夜,结果就挨了母后狠狠一顿打,之后也是问一次就打一次,所以我就决定自己去问父皇。 我去找父皇问话的那天晚上,他刚好待在自己的寝宫里喝酒,大概是喝醉了,见我过去就直接把我抱到自己的大腿上,然后用手摸着我的脸笑着说: “我的小容儿长大了……” 那时候的父皇笑得很温柔,很好看,印象中,那也是父皇第一次对我笑,所以我也忍不住抱住了父皇,还在他的脸上重重亲了一口。 谁想,就是这一亲,父皇的脸色当场巨变,看向我的眼神也瞬间变得极其古怪,紧跟着,他便立刻松开了我,然后命侍卫将我送回了母后宫里。 听乾坤宫的宫人说,那天晚上,父皇在我离开之后吐了好多好多的血,还是兰贵妃及时赶到才成功帮父皇止住了血。 打那之后,父皇就再没让我进过他的寝殿,除非必要,否则只要我被侍卫抓住少不了就是一顿重罚,而且他每次都罚我抄各种我不喜欢的书,在我看来,还不如让母后打一顿算了。 不过,也是在那次之后,父皇正式册封我为皇太子。那年,我正好八岁。 虽然我从以前就一直觉得父皇此举十分矛盾——既然他根本就不喜欢我,那为何还要立我为储君?母后当时曾跟我解释说,因为父皇怕自己染有隐疾一事被那些反对他的朝臣知晓,所以才会借此来斩断那些人另立新君的念头。但如今仔细想想,这恐怕只是原因之一,最关键的原因应该是父皇的这一隐疾也连带影响了他的生育能力,所以母后才会一直都不愿意告诉我真相。 这样一想,我不禁垂下眼睑,低声讷讷地向母后道歉:“母后,儿臣知错了……” 见我软语认错,母后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倒也没再说我什么: “算了,容儿你生性单纯,今日也是受了那些歹人挑拨,母后不怪你——”顿了顿,又眼带怜惜地看了我一眼,“容儿你今日就先回去吧,待会儿我会吩咐徐院副去你那儿给你瞧瞧的——” 我点点头,转身往外走。 刚走到门边,母后那厢突然又发话了,而且这一次,她的声音听起来莫名有些低沉,隐隐的,还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哀伤—— “对了,你父皇的灵堂已经布置好了,再过两日就要正式下葬了,你这两日若是有时间的话,便过去看看吧……以后,就再也没机会了……” “儿臣……遵命!”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8.灵堂祭拜 从母后寝殿出来的时候,我发现绿莹正候在宫门处等我。 绿莹是母后安排给我的贴身宫女,专门负责照顾我的衣食起居,为人聪明伶俐,年纪也只比我大了两岁,她是从我十岁起就一直跟在我身边,也是宫人里唯一一个清楚知道我是女儿身的人。虽然她有时候会犯些花痴,但对我却是极好的,以往我每次生病,都是她衣不解带地守在我身边一直照顾我,因此,我本人是很喜欢她的。 见我出现,绿莹原本是笑着迎上前来的,但一看到我的脸,她脸上的笑容便当场一僵,继而便小心翼翼地压低声音冲我发问:“陛下,太后她又打你了啊?” 居然有肿得这么明显么? 我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刚才被母后打的那半边脸颊,仍是火辣辣的疼,我忍不住“嘶”了一声,但还是当着绿莹的面强装不在意地答道: “噢——都是因为我,不,是朕不好,刚才说话惹母后生气了,所以母后才会……对了,绿莹你这会儿专门跑到这里来做什么,难道是乾坤宫里出了什么事吗?” 绿莹连忙冲我摇头:“回新帝陛下,是太皇太后宫里刚才来了人,说想请您去慈心宫坐坐!” 太皇太后即是父皇的亲生母后,也是我的嫡亲皇祖母,平日里一心吃斋念佛,向来不过问国事,性子也淡,就连先前得知父皇过世的消息后,她的表现也极其耐人寻味,只说了句“他倒是真狠得下心”,之后便再没说什么了,而且也没有因此流过一滴眼泪。 我不知道皇祖母的这句“狠心”究竟是在说谁,母后说,她也许是在暗指孝贤皇叔,不过皇祖母和太皇太妃的关系一向不错,所以不管是我继位还是皇叔继位,皇祖母的地位应该都是不会受到影响的。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在我登基前的这一个月里,皇祖母几乎没在我面前露过面,她只说要为父皇诵经念佛,跟着便把自己关在佛堂里一个月都没出来,直到我昨日举行登基大典,她才突然出现在我前往祭天台的途中,还命人拦住我的轿子说想见我一面。 我当时本来就紧张,根本就不想听她说什么有的没的,但想想她到底是我的嫡亲皇祖母,因此最后还是下轿见了,不过她当时好像也并没有跟我说什么特别的话,也或者是因为我当时太过紧张,所以什么都没记住,我只记得她那时候紧紧地握着我的双手,脸上笑得十分慈祥,还说什么让我一定放心,父皇他会在天上保佑我顺利登基的。 皇祖母那时候说的话其实很奇怪,我直觉她一定是念佛念太多,所以连脑子都念坏掉了。 我很怀疑她今日叫我过去又是想跟我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我一点都不想听,何况我才刚挨了母后的打,如果顶着这样一张红肿的脸去见皇祖母,她一定会借机责怪母后的。因此,我决定让绿莹帮我去回绝她,就说我这两天忙于迁宫之事,晚几天再过去看她,绿莹大概也意识到我顶着这样一张脸蛋过去的确有些不妥,于是便爽快地答应了。 待绿莹一走,我便顺道前往父皇的灵堂。 灵堂就设在位于永安宫和乾坤宫正当中位置的一座空殿内,眼下负责在那里守卫的,是以前跟在父皇身边效力、且深得父皇信任的前禁卫军统领——韩护卫。不过母后之前已经升了他的职,调他去大都督府任都督同知,但他自己却坚持要为父皇守完灵后才肯前往就职。 我进去的时候,韩护卫正站在父皇的棺柩前发呆,听到脚步声立刻回过了头,见是我,他似乎一愣,跟着便快步朝我走了过来。 凭心而论,这家伙的模样长得还是很不错的,只是他以前每次看见我的时候,都会冲我摆出一张亘古不变的冰块脸,所以我不是很喜欢他,当然,他大概更不喜欢我—— 因为我以往每次偷偷溜去乾坤宫的时候,只要被他发现,他一定会将我抓到父皇面前,让父皇借机罚我。当然,我也不是好惹的,有一次趁他不注意,偷偷往他的茶里下泻药报复他,结果那次害他拉肚子拉得两腿发软,足足有两天都下不了床。为这,父皇还把我关进小黑屋里罚我抄了整整一百遍的《论语.公冶长篇》,最后还是孝贤皇叔帮我去求的情。 不过,这家伙对父皇还是很忠心的,先前父皇的尸身被送回皇宫时,我亲眼看到他对着父皇的尸身红了眼圈,现在也是一样。 韩护卫走到我跟前,许是因为注意到我此刻被打肿的那半边脸颊,所以他也和绿莹一样明显怔了怔,我见状赶紧抢在他发问前先行开口: “噢——这个是我,不,是朕刚才不小心撞的……” 这句话刚说完我就后悔了,父皇已经不在了,我干嘛要多此一举跟他解释这个。 好在他的反应也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八卦,甚至连话都没有多余接一句,只若有所思地淡淡瞥了我一眼,便转身领着我直接往殿内走去—— 虽然眼下正值六月三伏天,但整个灵堂内的温度却冷得好似腊月落雪天,这让只穿了一件薄袍的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我偷偷瞄了一眼走在斜侧前方的韩护卫,他身上也只穿了一件极薄的侍卫装,质料还不及我身上的这件薄袍保暖,但他看上去却是连一点事儿都没有,就好像根本没有知觉似的。 许是发现我这会儿在偷窥他,韩护卫也转过头来扫了我一眼,在注意到我浑身不自觉地微微打颤时,他再度怔了怔,而后面无表情地冲我挤出一句: “太后为保先帝尸身不腐,命人将放置在宫中冰窖里的冰块全都搬了过来,还让人每隔半个时辰就来此添一次冰块,新帝陛下下回过来的时候,还请多添些衣物御寒……” 我听出他这是在变相地好心提醒我,当下也忍不住反问一句:“那你一直守在这里,为何不多穿些衣物御寒?” 他闻言睨了我一眼,仿佛我问得是一个极白痴的问题:“回新帝陛下,韩奕一点都不冷!” 我被他这句话堵得一噎,一时倒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茬了。 据说常年练武的人,身体可以不畏严寒酷暑的变化,也就无所谓外界冷或热,父皇生前也曾多次称赞韩护卫钢筋铁骨,其坚实程度足以刀枪不入,当然,我给他下泻药的那次例外。 放置父皇尸身的那具半透明冰晶棺材就放在殿内正中央。 这具冰晶棺材是太-祖皇帝早年间命人采集冰湖湖底的水晶石打造而成的,传闻可以保尸体多年不腐,价值连城。太-祖皇帝总共造了两具,他自己占了一具,而另一具给谁,他生前并没有明说,所以有人之前猜测他是留给皇祖母的,也有人说是给太皇太妃的,但如今,却是父皇躺在了里面—— 此时此刻,父皇紧闭着双眼躺在棺材里,面容看上去却是生动依旧,就仿佛他只是睡熟了一样。 看的出,父皇的整具尸身被保存得很好,在这六月炎暑的天气里,尚未出现明显腐化的迹象,已经算是很难得了。 当初,在得知父皇死讯之后,母后便第一时间遣了整个太医院的太医们集体前去为父皇查验伤势,并要求他们一定要想办法保存好父皇的尸身,不得令其腐化。一路上,那些太医几乎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将父皇的尸身给完好无损地运了回来。 我想,母后心里果然还是很爱父皇的,若不然,她也不会把父皇的尸身看得这么重。 我看着父皇的尸身默默发呆,脑海里却莫名闪过父皇出巡前一天的画面—— 印象中,除了七岁那次,父皇便从未对我温柔微笑过,甚至连和气都谈不上,每次一看到我,他都会自动避开我至少三尺远,然后冷酷地冲我板起一张脸,不是骂我不成器,就是罚我抄书。 但那天却是个例外—— 那天的父皇给我的感觉和平常很不一样,就像是内里换了个人似的,不仅对我和颜悦色,而且还答应带我一起出宫去看生病的皇叔,甚至还允许我和他同坐一辆马车,他还像小时候那样亲昵地抱了我,说,朕的小容儿长大了…… 父皇说这话的时候,看我的眼神异常温柔,笑容里也带着满满的宠溺,就和那些寻常疼爱女儿的父亲没什么两样。 他还说,要我安心等着他出巡回来,说等他回来以后,他一定会好好宠我的,弥补过往对我的那些遗憾…… 我信以为真,从那之后每天都在心底里期盼父皇能够早点回来,好兑现他对我许下的这个承诺。 但是—— 我满心欢喜地等了一个月,最后却只等来了父皇的死讯—— 骗子!!! 我在心里暗暗地咒骂了一声,然后转头看向身旁的韩护卫,冲其轻声下令:“你先出去,朕想和父皇单独待一会儿!” 韩护卫脸上的神情明显犹疑了一下,但终究还是依言照做了。 待他离开,我便立刻上前一步,在父皇的冰棺前蹲下身,然后轻轻握起父皇的一只手—— 父皇的手很冷,也没有任何脉搏跳动的迹象。 如果说,在来此之前我心里还存有什么奢望,奢望父皇有一天会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然后跟我说“我回来了!”,那么,在亲眼看到这具尸身的时候,在亲手握住父皇这只手的时候,我心里的最后一丝奢望也当场消失殆尽了—— 父皇已经死了,已经彻底死了,再也不可能活过来了…… 这个大骗子!!! …… …… “……容儿,等父皇这次出巡回来,一定会如你之前所愿,以后都好好宠你,比你孝贤皇叔还要更宠你……” “真的吗?父皇以后真的会对容儿好吗?比皇叔对容儿还要好?” “真的,父皇不骗你……说不定,等父皇回来以后还能再给容儿你添个弟弟,如此,容儿也就不用像现在这样每天女扮男装活得那么辛苦了,就可以安安心心地当我月檀最受宠爱的公主,父皇以后会一直宠着容儿的……” “真的那?可是口说无凭,万一父皇回来以后又突然变卦了怎么办?” “呵——那容儿要怎样才肯相信父皇说的是真话呢?” “唔,如果父皇肯把自己手上戴的这条珊瑚手串送给容儿,容儿就相信父皇说的是真话!” “……容儿喜欢这条手串啊?好吧,那父皇就忍痛送给容儿吧……不过,容儿你也要答应父皇,不能将这条手串磕着碰着,也不能送给别人,要一直戴在自己手上——如果容儿能做到的话,父皇就把这条手串送给你……” “容儿会做到的!这是父皇送给容儿的第一件宝贝,容儿一定会好好珍惜的!” “是吗?第一件宝贝啊?呵,那好吧,父皇就把它送给容儿吧……” “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以后,只要是容儿喜欢的宝贝,父皇全都会送给容儿的……” …… …… 那天,父皇为了让我相信他说的都是真话,就把他最喜欢的一条珊瑚手串给了我,我当时开心得不得了,因为这条珊瑚手串,父皇戴了很多年,似乎从我记事起,它就一直戴在父皇的手上,印象中,父皇好像也从未将它取下过。母后说,这是太-祖皇帝早年间送给父皇的宝贝,所以父皇一直很珍惜地戴在自己手上,连她都舍不得给。 也因此,我那天一从父皇手里得到这条手串,就立刻献宝似地拿去给母后看,母后当时的眼神看上去极为震动,似是完全不敢置信,良久,她才幽幽地说了句“他倒是真舍得!”,之后便再没有说什么了。 我当时就想,既然连母后都感到惊讶,可见父皇心里是有多宝贝这条手串,他既然把自己这么宝贝的手串都送给了我,那就一定不会骗我了,所以,从那之后,我就傻傻地等着他回来,傻傻地期盼着他回来之后会像他允诺的那样宠我,我甚至还给那个未出世的弟弟想了好多名字…… 可是—— 父皇是回来了,却是躺在棺柩里被人送回来的…… 他还是骗了我…… 他根本就不喜欢我,也从未想过要兑现他说的那些话…… 否则,如果他真的想要兑现诺言,一定是会想尽办法保住自己的性命回来的——当年,他能从那么惨烈的战场上九死一生地回来,而今不过就只是几个山贼而已,他又怎么可能会回不来? 他一定是不喜欢我,直到最后也不喜欢我,更别说什么会好好宠我了…… 那些不负责任的话,肯定只是他当初一时兴起随口说说的…… 这个该死的大骗子!!! 眼泪就这样不受控制地突然从眼眶里涌了出来,无声无息地漫过脸颊,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一颗连着一颗,不断打在我戴在手腕处的那条珊瑚手串上。 我吸了吸鼻子,慢慢褪下戴在自己手腕上的这条珊瑚手串,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它重新套到了父皇的手腕上—— “父皇,母后说这条珊瑚手串是你最珍爱的东西,戴了很多年都没有摘下过,容儿还是把它还给您吧……” 既然父皇您许给我的承诺再也不可能兑现了,那么这条珊瑚手串于我,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我将父皇的手重新放回原处,谁料那条珊瑚手串却意外地从父皇的袖管里滑了出来,正撞在冰晶棺材的内壁上,发出一声不大的脆响。 背后立刻有脚步声响起,我赶紧用袖子抹了抹脸上的眼泪,然后起身,努力装作若无其事地转头看向来人—— 仍是我所熟悉的那张冰块脸。 韩护卫这会儿正一动不动地站在殿门边,应该是听到刚才那声响动才进来的。 不过在对上我此刻的眼睛时,他的神情看起来颇有些意外,目光也微微闪烁。 我见状赶紧垂下眼睑,尽量不与他正面对视—— “朕已经看过父皇了,接下来就劳烦韩护卫一直陪着父皇了,朕先回去了……” 一口气说完,我抬脚就要离开,但韩护卫却抢先一步拦在了我身前,并朝我单膝跪地道: “新帝陛下,韩奕有一事相求!” 我愣了愣,本能地接道:“你说——” 他抬头看我,目光盛满恳求:“韩奕承蒙先帝赏识错爱,在先帝身边效力多年,如今先帝殡天,韩奕希望能送先帝最后一程!” 我再度一愣,继而想起,再过两日就是父皇出殡,而母后那边也不知是不是出于故意,在此前安排的随行亲卫军名单里的确没有写上韩护卫的名字。 我微微犹豫了一下,但见他一脸坚持,终是朝他点了点头: “那等出殡当日,你就直接跟在朕身边吧!” 反正到时候我和母后也不是一路出发,韩护卫跟在我身边,母后应该是不会发现的。 而且,由生前对自己最忠心的侍卫为自己送葬,对父皇来说,应该也会感到更加安心吧? 父皇,这也是容儿能为您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9.书房遇刺(上) 出了灵堂,我便直接回了乾坤宫,徐院副早就奉命在寝殿内等我了。在替我检查完伤势后,他留下了一堆美肌养颜的药膏,叮嘱我一天至少抹三次,两天后定然痊愈。 待他一走,绿莹便立刻关上殿门替我抹药,目光带着疼惜不说,嘴里也小声为我抱不平:“以前也就算了,陛下如今都已经顺利登基为帝了,太后她怎么能还像以前那样打你?至少,下手也该轻点吧……” 我闻声瞪了她一眼:“不可胡说!朕都说了刚才是因为朕说错了话,所以才会惹母后生气的,她以往打朕打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也是可以理解的……说到底,还是朕自己无能,母后她也只是恨铁不成钢罢了……” “可是……就算太后她再怎么生气,也不能随便打陛下你的脸啊——”绿莹还是有些忿忿不平,“毕竟,两日后就要为先帝出殡了,到时候陛下可是要在文武百官跟前露面的……万一陛下的这张肿脸让百官瞧见了,他们指不定会在背后怎么编排陛下你呢……” “无妨,横竖徐院副刚才也保证了,说到时候一定会好的——”我对绿莹的担心倒是不以为意,毕竟,徐院副是母后的人,从以前起就一直专职给母后请脉,也自小替我瞧病,他的医术虽然不及专门给父皇诊病的那位江院正,但我还是信得过他的。 见我这样说,绿莹终于不再吭声了,只小心翼翼地帮我涂完药后便捧着药盒准备离开,我突然想起另外一件事,急忙出声唤住了她:“对了,你待会儿去帮朕把去年冬天孝贤皇叔送给朕的那件黑貂裘找出来!” 绿莹听到这话似是一怔,继而有些不敢置信地反问我:“陛下,这三伏天的,你找过冬的衣服做什么?不是要穿吧?会热死的!而且,你之前不是说过自己不太喜欢那件衣服吗?还说那件衣服太大太厚重了,你穿着根本就动不了……” 我撇嘴:“朕又不是自己要穿,你找出来,然后给守在灵堂的韩护卫送去吧!” “什么?!”绿莹更加惊讶,“陛下,您就算再不喜欢那位韩护卫也不能这样对他吧?这大热天的,你却逼他穿过冬的衣服,这不是间接要他的命么?横竖他再过两日就要被调走了,到时候你也就眼不见为净了啊……” “你在胡说什么!”我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你给他送去就是了,他会需要的——”顿一下,又在她满脸迷惑不解的神色中淡淡补上一句,“要不是看在他对父皇忠心耿耿的份上,朕才不会把那件衣服给他呢!” 不管怎么说,那也是孝贤皇叔送给我的貂裘,如果不是看在那个人是父皇生前最信任的护卫,而他本人也对父皇忠心一片的份上,我就算把那件貂裘压在箱底一直不穿,也绝对不会转送给一个自己根本不喜欢的人! 而听我这样一说,绿莹脸上的神情似乎更加迷惑了,她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但我已先一步抬手拦住了她,直接下令道: “你先出去吧!朕累了,想要在殿里小睡一会儿,你替朕守在外面——除非是母后有急事找朕,否则,无论谁来都不要打扰朕休息!” 绿莹大概也瞧出我此刻心情不太好,倒也识趣地没再追问,听话地退出寝殿去了。 待她一走,我便立刻从书架上翻出了那幅只画了一半的父皇的画像,这是父皇出巡那天我开始画的,原本是想趁他出巡期间画完,等他回来时送给他作意外惊喜的,结果才画到一半,我就听闻了父皇的死讯,之后,这幅画也就一直被我搁置了。 我独自待在寝殿里画父皇的画像,一直画到掌灯时分。 绿莹再次进来传话,说皇祖母那边又派人来请我过去一起用晚膳,我想了想,让她跟来人说我吃不下,并让来人替我带话给皇祖母,说我过两天再去看她。 见我拒绝得如此干脆,绿莹似乎想说什么,但见我此刻一心扑在画画上,便打消了念头,再度退出寝殿去了。 我又继续埋头作画。 也不知画了多久,我忽然发现眼前的视野越来越模糊,光线也越来越暗,一抬头,便看到照明用的烛台上就只剩下最后一小截蜡烛了,我立刻开口让外面送蜡烛进来,可是连叫了好几声,外面都没有任何回音,我心中正觉奇怪,就见那仅剩的一小截蜡烛也已经自行熄灭了。 我站在黑暗中愣了半天,心里着实有些生气,看样子连这帮宫人都觉得我这个新帝是好欺负的!以前父皇还在的时候,这种事情是绝对不会发生的!还有绿莹也是一样,这个时候,她不是应该一直待在殿外守着的吗?别人不来,她怎么也没反应? 我越想越气愤,一边在心里暗暗决定明日一定要去母后那里告这些宫人的状,一边摸着黑向殿门走去,结果我才刚打开半扇殿门,尚未来得及开口喊人,就听见耳畔先一步传来“嗖”的一声响,似是有什么东西迎面破空而来,而且目标应该直指向我。 说时迟那时快,我本能地向右一侧身子,结果估计不足,脑袋正撞在了右侧的门板上,我整个人顿时因惯性作用而直接摔向了左边的地上,几乎是在同时,有东西狠狠扎入门板的声音,就钉在距离我头顶上方几寸处。 正在我惊魂未定时,又一记急促的破空之音紧随其后而来,同样直指我所在的方向。 我惊惶失措地想要起身躲避,但因为太过紧张,从地上爬起来时靴子正踩在自己的衣摆上,结果一个趔趄又重新摔回了地上,我正想着这下肯定死定了,就听半空中突然传来“叮”的一声轻响,那枚暗器不知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中途偏离了方向,斜斜地擦着我的肩膀大约两寸处而过,射向我身后不远的御案。 紧接着,有一道黑影突兀从我眼前掠过,我还来不及看清他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耳边就响起了刀剑的激烈碰撞声,借着外面淡淡的月光,我依稀看到在殿外的空地上,有两个模糊的黑影此刻正缠在一起打得难解难分。 刺客?!居然有刺客?! 我的脑子一下子懵了,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在做梦。可是,钉在门板上的那枚暗器是真的,眼前的刀光剑影也是真的。包括此时此刻,从外面灌入的那阵疾风几乎吹乱了我原本摆在书架上的所有书卷,纸页翻动的哗啦声不绝于耳,让我想骗骗自己只是在做梦也不行。 下一秒,我终于后知后觉地放声大叫:“来人!有刺客!” 可惜我连喊好几声,周围却连半个人影都没有出现,甚至连一丁点有人赶过来的动静都没有听到,那些原本守在寝殿内外的宫人以及侍卫这会儿就仿佛完全不存在似的。 倒是其中一个正在打斗的黑影也不知是不是被我的喊声吓到,突然放弃了打斗,直接跳上了对面的屋顶,咬牙切齿地丢下了一句狠话—— “没想到你这个狗皇帝身边竟然还藏有此等高手!今日就暂且饶了你一条狗命,他日再见,你就没这么好运了!” 即便没能看清那人的脸,我也能深切感受到他此时刻意加重的阴森语气和投射在我身上的那道阴冷视线。 而未等话音落下,他整个人已迅速消失在对面屋顶。紧接着,剩下的那个黑影也飞速从我眼前掠过,追着前者离去。 我坐在原地怔愣了好一会儿,这才猛地跳起身,沿着走廊拼命向外跑,且边跑边叫。 不过这次还没等我跑出几步,就有一个黑影恍如从天而降般突兀落在我的眼前,吓得我几乎三魂丢了七魄。 但下一秒,他却立刻朝我单膝跪地,恭恭敬敬地冲我抱拳行礼: “卑职救驾来迟,恳请新帝陛下责罚!” 我再度懵住。 借着头顶淡淡的月光,我慢慢看清此刻跪在我眼前的是一个看上去相当陌生的年轻男子—— 墨发高束,背脊笔挺,一身利落的琥珀色劲装,腰间佩有一把镶了红宝石的银柄弯刀,面容清逸俊朗,配以标准的剑眉星目,显得格外英气逼人。 我呆了呆,实在想不起自己身边竟有这么一号人物:“你是谁?” 话音刚落,就见那名英气美男滞了滞,而后语出恭敬地冲我回话: “卑职洛心尘,奉太后之命前来贴身保护新帝陛下安危!” 洛心尘?! 我心有余悸地默念了一遍他的名字,然后悲催地发现自己对这个名字仍旧没有半点印象。 照母后的个性,她每次往我身边派人,都会提前跟我说一声,但这个人似乎并不在母后以往派给我的那些名单之内,所以我忍不住再次确认一遍:“你……当真是母后派来的人?可为何母后事先没有跟朕提过?” 他被我问得先是怔了怔,跟着便像是想到了什么,立刻出言提醒道:“新帝陛下今日去太后寝宫问安时,太后应该有跟新帝陛下提过卑职才对!” 我眨眨眼睛,凭借对方给出的这一提示在脑海里努力搜寻:“难不成,你就是母后所说的那个、十日后负责护送朕去冷宫探秘的最佳人选?” “正是!”他相当爽气地肯定了我的猜测。 我闻声沉默,视线也随之定格在眼前这张英挺俊逸的脸庞上。 虽然母后的强势有时候让我感到无可奈何,但不得不承认,母后很会挑人!尤其是美人! 见我不吭声,跪在地上的洛心尘似是想起了什么,再度主动开口:“卑职无能,方才未能成功抓到那名刺客,还请新帝陛下责罚!” “不——”我赶紧冲他摇头,“方才要不是你及时出手救了朕,朕现在恐怕已经没命了……你无需自责,赶紧起来吧!” “……”他听到这话明显一愣,嘴巴也跟着张了张,似是有什么疑问,但我没给他开口的机会,直接冲他追问道: “你刚才可有看清那名刺客是什么人吗?” 他听罢再度一愣,旋即冲我摇头:“回陛下,卑职无能,卑职只能瞧出那人并不恋战,而且武功招式也很陌生,不过——”他若有所思地停顿了一下,“……他似乎对整个皇宫的地形很熟!” 什么?对皇宫地形很熟?难道他本身就是皇宫里的人? 我拧紧眉,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那……他为何要行刺于朕?朕才刚刚登基,与他,应该无冤无仇吧?” 难道是因为朝堂上那些阻挠我登基的反对势力心有不服,所以才派刺客前来置我于死地?! “……”洛心尘这次没有答话。 我仔细想了想,也觉得这个问题好像不在他能明确给出答案的范围内,于是又很快换了个问题继续问道: “那你知道刺客今夜是从哪里溜进来的吗?朕的乾坤宫里明明有那么多守卫,为何都没有人发觉有刺客入侵?而且,朕刚才在寝殿里喊了大半天,但除了你之外,却没有其他人前来护驾……难道他们这是要全体弃朕于不顾吗?对了,还有禁卫军,难道在宫里巡逻的那些禁卫军也全体瞎眼了吗?” 没想到父皇一死,连带整个皇宫的守卫能力也跟着变差了,以前父皇在的时候,我从未听说过宫里有刺客出入,如果不是因为新上任的这位禁卫军统领是母后钦点的人,我都怀疑是他们故意放水让刺客溜进来的! 听出我话里的怒气,洛心尘再度冲我抱拳,语气却一如之前的沉静: “请新帝陛下息怒,今夜陛下遇刺一事也不能全怪禁卫军和外面那些守卫,卑职刚才与那名刺客交过手,对方身手不凡,一般的大内侍卫怕是无人能及……” 什么?!无人能及?! 我闻言大惊:“那你的意思是,对今夜的刺客而言,整个皇宫的守卫就只是个摆设?”顿了顿,又继续大怒:“……所以,除了你之外,他们也没有一个敢进来护驾?” 身为皇帝寝宫的亲卫兵,关键时刻竟然贪生怕死,若换作父皇还在世,肯定早就将这些胆小鬼全都治罪了! “不,新帝陛下误会卑职的意思了——”见我怒火更甚,洛心尘又耐着性子继续解释道,“外面那些宫人和守卫今夜并非有心弃陛下于不顾,而是在此之前,他们就已经被刺客下了迷药,这会儿正集体处于昏睡之中……” “你说什么?他们竟然都被人下了迷药?” 我顿时愕然,难怪我刚才叫了半天“有刺客”都没人回应,也难怪之前连个给我送蜡烛的人都没有。 “那绿莹呢?你有看到绿莹在哪里吗?” 听到被下药,我头一个就担心绿莹的安危,毕竟,我身边就只有她一个可靠的人,我最不希望看到她出事。 洛心尘被我这话问得一愣,而后反问我:“敢问新帝陛下,绿莹是何人?” 我这才反应过来他应该并不认识绿莹,当下赶忙冲他解释:“噢,她是朕的贴身宫女……你刚才不是说乾坤宫里的所有宫人和侍卫都被刺客下了药吗?朕怕她会有危险!” 但洛心尘却立刻安慰我:“请陛下放心,那些迷药只会让人暂时昏迷不醒,并不会伤人性命……” 虽然他说这话的语气相当笃定,但我心里还是有些七上八下:“可是没看到人,朕还是有点不放心……要不,你陪朕去找找绿莹吧?” 洛心尘这次明显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恭敬地冲我点头道:“卑职遵命!” 见他慨然应允,我也立刻大着胆子率先往前走,但才走两步,我又突然记起一个差点被我打漏掉的问题:“你知道……这宫里的蜡烛放在哪里吗?” 洛心尘被我问得再度一愣,下一秒便直接冲我摇头:“回陛下,卑职刚来乾坤宫,对此类杂事实在不知!” “既如此,那我们要不还是先去母后宫里……借个火吧?不然这黑灯瞎火的要怎么找人呢?” 其实我本来想说的是,要不我们今晚还是先去母后宫里过夜吧,但话到嘴边,又被我自行否定了。 虽说母后所住的永安宫肯定比我这座乾坤宫安全许多,但我如今毕竟已经登基为帝,如果动不动就吓得往母后宫里躲,那我日后一定会被那些宫人和百官笑话的,这样一来,他们就会更加看轻我了。 洛心尘听到这话挑眉看了我一眼,眼神颇有些意味不明,但好在他的思路和我还是比较一致的: “太后这会儿已经安寝,卑职觉得陛下还是不要轻易前去打扰为好……如果陛下只是想要照明的话,卑职身上有带火折子!” “原来你有火啊?那你怎么不早说!”我听到这话立刻高兴起来,“既如此,那我们赶紧去找绿莹吧——” 只要找到绿莹,我应该就会有蜡烛了,她肯定知道蜡烛放在哪儿,而且绿莹会安慰我,还能陪我一起睡在寝殿里,我今晚至少能过得踏实一些——毕竟,任是谁第一次亲身经历差点被人刺杀之事,一定都会吓得彻夜无眠的。 这样想着,我很自然地拉起洛心尘的一只手往走廊另一头走去,而他被我牵住手的一瞬间,身体似乎明显一僵,但并没有挣开我。 我就这样牵着洛心尘的手绕着寝殿走了一圈,但并没有发现绿莹的踪影,倒是原本守在殿外的那些宫人和守卫的确如洛心尘之前所描述的那般,已经全都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而且还是以各种奇怪的姿势睡死过去的。 洛心尘解释说,这些人虽然都中了特制的迷香,但也无需刻意为他们解毒,只要等药效过了,他们就会自行醒来的。 我点点头,拉着他继续往外走,一路上又瞧见不少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宫人,但其中还是没有绿莹的身影。 直至走到距离寝殿最远的那间放杂物的库房附近,我才终于发觉不对劲——因为库房的大门这会儿正大开着,里面灯火通明,但纱窗上却未见有人影晃动,而且外边的走廊上还掉落了一盏灯笼,只不过里面的蜡烛已经熄灭了。 待走近看清画在那盏灯笼上的荷花纹样时,我的心也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因为那朵荷花的纹样看起来十分熟悉,明显是我之前亲笔给绿莹画的。 绿莹她该不会是在里面吧?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10.书房遇刺(中) 思及此,我立刻松开洛心尘的手,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 果然,绿莹这会儿就倒在库房里间的地上,手里还紧紧抱着那件我先前让她去找的黑貂裘,看样子,她应该是刚刚找到这件衣服,还没来得及给韩护卫送去,人就已经被迷昏了。 我蹲在地上想将绿莹摇醒,但即便我已用力摇了好几下,她却丝毫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 我有些郁闷,虽然绿莹已经如愿找到了,但跟没找到好像也没什么区别。我还是没有蜡烛可用,也没了可以陪我一起睡觉的人。 见我叹气,紧随在我身后走进库房的洛心尘还以为我担心绿莹,当即语气淡定地再次安慰我:“新帝陛下无需过分担心,等明日一早过了药效,她自然就会醒来的!” 我听得更加郁闷,于是反问他:“外面那些宫人和守卫也就算了,为何绿莹待在这间库房里也会中迷药?”顿了顿,又抢在他答话前补充一句,“……这间库房以往入夜后都不会设守卫的!” 毕竟,这只是乾坤宫内专门放置那些不常用物品的小库房,并不是金库或国库,没必要专门派宫人或守卫看守。 洛心尘大概没想到我会有此一问,沉吟了好一会儿方才冲我答话: “回陛下,据卑职猜测,库房这里恐怕并不是刺客原先锁定的目标,大约是因为他潜入时正好瞧见这里有烛光,猜测里面可能有人,所以为了保险起见,也往这里撒了迷药……” 这个解释听起来明显有些牵强,我拧了拧眉心,继续反问—— “那为什么朕刚才在寝殿里却并没有中迷药?” 我记得自己从晚膳前就一直待在寝殿里画画,虽说寝殿的窗子的确是全都掩着的,但入夜之后,殿内始终燃着蜡烛,如果有人从外面经过,一定能从窗纸上看到我的剪影。换句话说,那名刺客只要去过寝殿,就会知道里面有人。 倘若他真的对乾坤宫的地形了若指掌,而且今夜就是为了刺杀我而来,那他不是应该最先对身在寝殿内的我下手吗?就算他不确定当时待在里面的人究竟是不是我这位月檀新帝,但为了稳妥起见,至少也应该和对付其他人一样,先把待在寝殿里的我给迷昏才对吧?否则,万一我觉察到不对劲,或者刚好选在有禁卫军在附近巡逻的时候跑了出来,不是也同样会给他惹来麻烦吗? 可如今的实际情况却是,就连身在距离寝殿最远的库房里的绿莹都中迷药倒下了,而我身为刺客今夜最大的目标,却依旧安然无恙,甚至都没有半点要昏倒的迹象,这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洛心尘大概也意识到了这点不对劲,当即怔在原地半天没出声,不过,在注意到此刻摆在库房角落里的那盏鎏金薰香炉时,他便像是想到了什么,立刻抱拳冲我反问: “敢问新帝陛下刚才待在寝殿时,可有在里面燃过什么熏香么?” 我一怔,几乎是本能地接茬:“自然是有的……” 父皇以前最喜欢在他的寝殿里点龙涎香,我一开始不太喜欢那种浓重的味道,但后来闻着闻着也就习惯了,而且只要一闻到那个味道,总觉得父皇似乎还在我身边,所以我这两天也让绿莹在寝殿里继续点龙涎香。 洛心尘闻言点了点头,对我提出的问题也终于有了答案:“如果卑职没估错,那名刺客先前肯定也往新帝陛下所在的寝殿内洒了迷药,而陛下之所以没有中迷药,恐怕就是和陛下寝殿内所使用的那种熏香有关!” 我闻言一震。原来竟是父皇最喜欢的龙涎香救了我一命么? 否则,我今夜肯定也会和其他人一样被刺客迷晕,这会儿估计已经惨遭毒手了……嗯,看来这个龙涎香果然是好东西,明日一定要让绿莹从库房里多取一些出来备用。 见我脸色有所好转,洛心尘那厢似乎也松了口气,跟着又冲我开口提议: “新帝陛下,夜已深了,既然您要找的人现在已经找到了,那陛下也可以放心返回寝殿去休息了吧?” 我听到这话莫名一滞,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可……外面那些人全都没醒,而且禁卫军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巡逻,朕现在回去的话,万一刚才的刺客又去而复返怎么办?” 他显然是听出了我话里的惧意,当即怔了怔,而后便语气坚定地向我表忠心:“请新帝陛下放心,卑职奉太后之命贴身保护陛下安危,有卑职在,绝对不会再让刺客有机会行刺您的!” 我没吱声,但我心里的确有些动摇。 夜还很长,我总不能一直待在这里等着绿莹醒来,况且这库房里也没有任何可以容我躺下休息的地方。 反正这个洛心尘刚才已经和那名刺客交过手了,其武功看上去也的确是比对方更厉害一些,加上他又是母后派来的人,那我跟在他身边应该是不会吃亏的。 这样一想,我依言站起身,一只手捞起那件被绿莹一直抱在怀里的黑貂裘,另一只手则拿过库房内那盏照明用的烛台,然后用下巴指着绿莹对洛心尘吩咐道: “你,替朕把绿莹给抱回去!” 洛心尘听到这话似是怔了怔,跟着便面露犹豫之色:“陛下,卑职身为男子,这恐怕于理不合……” 我白了他一眼:“朕只是让你抱她回房而已,又没让你娶她,绿莹对朕还是很重要的,所以朕不想让她像这样躺在这里睡到明天早上,万一着凉了怎么办?”顿了顿,见他还是没动,又没好气地再补上一句,“要不是朕自己抱不动,才不会便宜你呢……” 洛心尘这次表情一僵,终于没再推辞,依言上前将绿莹抱起,跟着我一路返回寝殿。 我指挥洛心尘将绿莹送回房间,自己则站在寝殿门前的走廊上发呆。 此时此刻,寝殿内依旧空无一人,殿门半开着,和我先前离开的时候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有一个细节让我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因为原本应该钉在左侧门板上的那枚暗器不见了,而且附近的地上也遍寻不着踪迹。 那是刺客向我射出的第一枚暗器,虽然被我惊险躲过了,但我当时明明就亲眼看到它钉在门板上,而现在,它却无缘无故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显然有悖常理! 我想,暗器是绝对不可能会自己长脚跑掉的!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在我离开寝殿的这段时间里,一定有什么人来过,将暗器从殿门上取下并带走了。 “新帝陛下,您这是怎么了?”从绿莹房里出来的洛心尘见我这会儿一直站在寝殿外对着大门发呆,当即快步走上前来,小心翼翼地冲我出声试探。“……可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吗?” 我闻声侧头瞥了他一眼,他这会儿望向我的目光带着一丝明显的疑惑,却没有半点心虚。 于是我直接冲他反问:“你刚才回来过吗?” 他听罢自是一怔:“新帝陛下此话何意?” 我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但语气却竭力维持平静:“我只是想问,你之前追着那名刺客离去之后,是否有回来过这里?” “回陛下,卑职先前并不曾来过这里——” 被我这样一问,洛心尘这次凝滞的时间明显有点长,而且目光中的疑惑也明显加深,“卑职今晚一到乾坤宫就发现原本守在宫门处的那些侍卫全都倒在了地上,包括宫内各处的内侍和守卫也无一例外,卑职在替他们检查时发现他们全都中了同样的迷药,这之后,卑职便听到了陛下的尖叫声从寝宫方向传出,卑职赶过来时正好发现有两个黑影先后从寝宫翻墙而出,卑职当时只来得及追上其中一个黑影,但在与他交手的过程中,卑职又再次听到了陛下的尖叫声,卑职担心这是有人调虎离山,所以就直接赶了回来,然后就在那边的走廊上发现了陛下……” “你说什么?”我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一丝不对劲。“你是说,你刚才看到了两个黑影?” “正是!”洛心尘朝我笃定点头。 但这个结果却让我着实感到惊愕:“那……刚才的那枚暗器,并不是你挡的?” “什么暗器?”他看起来似是一头雾水。 而我也同样有点发懵。 我原以为洛心尘就是刚才那两个黑影中的其中一人,却原来并不是他吗? 那么,除了真正的刺客之外,另一个黑影又是谁呢? 想到这里,我皱了皱眉,表情严肃地向他重新确认了一遍:“那在此之前,你人在哪里?” “回陛下,卑职此前一直待在永安宫——”洛心尘这话答得相当利索。“原本卑职是想等到明日一早再来乾坤宫向陛下述职的,但太后却让卑职今夜就直接过来,所以卑职才……” 我沉默。 既如此,那今次带走门上暗器的这个人就不会是眼前的洛心尘了。 因为刺客今夜所用的暗器极细且短,又钉入门板极深,如果不仔细看,恐怕只会当那是个没钉紧的钉子,换言之,如果不是和我一样亲眼目睹那枚暗器当时钉在何处,他是不可能知道暗器的具体位置的。 而除了我之外,满足这个条件的人就只有当时在场的那两个黑影——一个是刺客,一个是救我的神秘人,难道说,是他们两人中的其中一个又折回来把它给取走了?! 可我记得那个刺客当时明明说今日暂且饶我一命,然后就迅速开溜了,按理他应该是不会再冒险回来的,毕竟,他当时看上去更像是落荒而逃。 但,如果带走暗器的是救我的那个神秘黑影,那似乎就更加说不通了! 暂且不论他今夜来乾坤宫的目的是什么,反正从之前发生的状况来看,他们两人应该不是一路的,如此,那个救我的神秘黑影也就没必要特意冒着巨大风险回来替刺客“扫尾”,因为一旦惊动了在皇宫中四处巡逻的禁卫军,他搞不好就会被扣上刺客的帽子,到时候便是死路一条…… 除非—— 他极有自信自己绝对不会被抓,或是,就算被抓,也不可能会被扣上刺客的帽子! 但即便如此,他刻意带走那枚暗器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难道,那枚暗器上有能够证明今夜这名刺客真正身份的重要证据?亦或是,能揭穿他真正身份的证据? 这样一想,我立刻迈步进殿,端着蜡烛走到御案前—— 除了先前被风吹乱的书籍和纸张,桌案上所有东西的位置都和我离开时没什么两样,我先前为父皇画的那副画像也好好地被父皇最喜欢的那块雕龙紫金石镇纸压在原位,似乎并没有受到任何损坏,这简直是不幸中的万幸! 我赶忙将那副已经差不多完成的画像收起放回书架上,然后继续端起蜡烛在御案附近的地上仔细查找。 虽然射在殿门上的第一枚暗器很容易回收,但要在如此黑灯瞎火的情况下在殿内找到第二枚暗器,这应该也不是件易事,而且寝殿内各样东西的摆放位置现阶段看起来也都没有被移动过,这也说明那个人并没有进来大肆找过第二枚暗器。 洛心尘寸步不离得跟在我身后,眼带狐疑地看着我的一举一动:“新帝陛下,您在找什么?是有什么重要物事丢了吗?” 我头也不抬地朝他摆了摆手,继续瞪大眼睛在地上搜寻,就差直接把脸贴到地上去了。 我记得第二枚暗器是朝御案这个方向射来的,应该就落在这附近才对。 见我不理会他,洛心尘那厢正要继续发话,却又突然“咦”了一声。 我见状狐疑地睇了他一眼,而后顺着他那略带讶异的目光落到叠在御案前不远的那一堆像是小山的奏本上—— 此时此刻,其中一叠奏本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隐隐发光。 我端起蜡烛慢慢凑近,赫然发现那是一支样式别致的袖箭,而且箭身几乎已经整根没入了奏本之中。 若非其尾端和我先前看到的第一枚暗器的样式一模一样,我可能根本就不会察觉。 果然,第二枚暗器还在这里!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11.书房遇刺(下) 见我目不转睛地瞪着那支袖箭,洛心尘的脸上迅速划过一抹疑惑:“这是什么?”顿一下,也不等我开口,又若有所思地添上一句,“新帝陛下刚才就是在找这个?” “这是暗器!”我一脸凝重地朝他点点头,声音却是不自觉地微微发颤,“就是刺客刚才所用的暗器……” 洛心尘闻言愣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那枚袖箭从奏章堆中拔出,我端着蜡烛凑近,发现其宽度大约有绿莹用来纳鞋底的那枚针锥的两倍粗细,长度也足有两倍长,且箭头处俨然发黑。 我看得头皮一阵发麻。好险!倘若这东西刚才真扎到我身上那还了得! “箭头处有毒!” 洛心尘显然也注意到了发黑的箭头,语气异常沉静地下了结论,但并没有刻意表现出义愤填膺的模样:“看样子,对方今日是有心要致陛下于死地,所以才在上面淬了剧毒!” 什么?剧毒?我听得背后冷汗涔涔,再度庆幸自己福大命大。还好刚才躲得快,否则我现在就彻底死翘翘了! 见我没吭声,洛心尘又接着自己的话茬继续往下道:“以卑职所见,这支袖箭应该是特制的,威力比一般袖箭要强上许多,按理能连发两支——” 他说着,目光颇为复杂地睇了我一眼,意有所指道,“幸好那人没有连发两箭,否则,就算卑职刚才在场,也没自信能成功救得了陛下……” “不——”我被他这话说得更加心有余悸,但表面还是强装镇定道,“刺客刚才的确射出了两箭,还有一箭就射在外面的门板上,但现在却不见了,也不知道是被谁拿走了……” 他听罢当场一愣,连忙回身走到寝殿门前,拿着手里那枚袖箭在门板上认真比对了一下,好一会儿方才自言自语出声,“的确是同样的袖箭所留下的痕迹!” 语毕,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又突然变了变脸色,侧过头来意味深长地看着我:“看来新帝陛下果真得上天庇护,这皇宫之中,能够连续躲过两箭的人,着实不多……” “不,是有人救了朕——”我摇头否定了他的说法,“你刚才看到的那两个黑影之中,有一个黑影帮朕挡下了你手中的这枚暗器……” “这怎么可能?”他看起来不太相信我的说辞,“卑职刚才与其中一个黑影交过手,对方似乎并非皇宫中人,难道陛下认识他?” 我再度摇头:“朕怎么可能认识他?!”停了停,再添一句,“而且,你自己也说黑影有两个,你能确定与你交手的那个黑影就是之前救朕的那个人吗?” 他被我问得一滞,想了想,也跟着反问我:“那陛下又如何能确定一定是他们两人中的其中一个救了你呢?说不定,是那两个黑影——不,是两名刺客同时发出暗器,结果运气不好撞到一起,所以才双双偏离位置的……” “不可能的!”我不假思索地又一次否定了他的猜测,“朕虽然不会武,但还是能确定这两枚暗器当时一定是来自同一个方向,而且当中也有明显时间间隔,所以,肯定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说不定那两名刺客就是同一路的呢?” “……不,他们不可能是一路的!”我忍不住为救我的那个神秘黑影辩白,“你当时不在现场,所以并没有看到实际的情况——那两个黑影刚才就在这里当着朕的面打了起来,其中一名刺客落败后,另一个黑影也立刻追着他离去……倘若他们两人今夜的目的都是为了刺杀朕,那么,无论他们两人是否互相敌对,按理也应该先完成任务后再报私仇吧?何况,当时落败的那名刺客很清楚朕就是月檀新帝,在离去时也当着另一个黑影的面点出了朕的身份,如果另一个黑影的目的亦是要对朕不利,那他当时就不会立刻追出去,而是应该留下来继续杀掉朕才对,毕竟,朕当时身边连半个护卫都没有,他不用费吹灰之力就可以直接取了朕的性命……” 洛心尘被我这番话驳得哑口无言,当即不再吭声,只低下头去,借着烛光重新打量手中的那枚暗器。半晌,他复又抬起头来看着我,眸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就像是发现了什么重大秘密似的。 我眨眨眼睛,有些好奇地发问:“你怎么了?”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语气带着一丝窃喜:“新帝陛下,卑职大概知道他为什么要回来取走这枚暗器了……” “为何?” “请陛下仔细过目,答案就在这枚袖箭的箭身上——” 他说着,将手里的那枚袖箭近距离递到我眼前,我先是一怔,随后也顺着他的意思将手中的蜡烛往前凑了凑,而这一凑不要紧,我清楚地看到那枚袖箭的箭身上竟刻有一个浅浅的“贤”字。 虽然字体极小,但也绝对不容忽视。 我当场愣住了,良久才慢慢忆起,这的确是孝贤皇叔常用的袖箭,只不过这种袖箭的用途一般是狩猎时拿来麻醉猎物的,早前皇叔带我去京郊狩猎场打猎的时候,我曾亲眼见他用此箭射晕过一只麋鹿。 见我面露惊愕之色,洛心尘的眼底也随之泛起一抹淡淡的深意:“看来今夜的这名刺客应该跟孝贤王爷脱不开干系……” “孝贤皇叔不可能会是刺客!”不待他把话说完,我便立刻出言否认,语气也相当坚决。“那名刺客先前有开口说过话,并不是皇叔的声音……” 我清楚记得,他当时称呼我为“狗皇帝”时,语气听起来相当阴狠,和皇叔绝对不是同一个人。我甚至敢断定自己以前从未在宫中听到过这个声音。 但洛心尘似乎并不相信我的这番解释,接下去问话的口气也充斥着满满疑惑:“那两人当时都有开口说过话么?” “不,只有其中一人说过话,就是用暗器刺杀朕的那个黑影……”我一字一句地清晰咬音,“但他当时是落败的那一方,所以朕觉得他应该是不可能再冒险回来带走暗器的!” “那陛下的意思就是,暗器是那个救了陛下一命的刺客带走的?”而听我这样一说,洛心尘却似乎更加肯定了他先前的想法,“既如此,那如果他不是孝贤王爷,或是跟孝贤王爷无关的人,又为何偏偏要带走门板上的暗器呢?还有——” 话到这里,他的语气也突然变得凝重了几分,“……就算他今夜对陛下没有刺杀之意,但他打扮成黑衣人出现在这里的目的又是什么?陛下难道就没有想过么?” 我有些词穷,因为他提的这个问题,我的确没想过。所以我接下来的语气也变得有点蔫:“或许,他只是刚好路过?” 话音未落,就看到洛心尘狠狠地白了我一眼。虽然我也知道自己的这个回答很敷衍,但他这种不加掩饰的鄙视态度还是让我感到十分不满,所以我也继续据理力争: “可——他当时也在场,肯定知道暗器总共有两枚,如果他的身份真如你所说,是跟皇叔有关的人,亦或者他就是皇叔本人,那他就应该把你手上的这枚暗器也一并带走才对!否则,只要被朕找到这枚暗器,那他岂不是也同样会暴露身份么?” “或许只是因为时间不够,所以才来不及带走呢?” “……” 他这话一出口,我有一瞬间的迟疑,因为的确是有这种可能——即便那人身上也和洛心尘一样带着火折子,可想要在寝殿内找到第二枚暗器,恐怕也还是需要耗费不少时间。 但我还是不愿相信那人就是皇叔,因为如果他真的想要“毁尸灭迹”,那么寝殿内就一定会留下他翻找过的痕迹,毕竟当时寝殿里空无一人,他翻找时也无需有太多顾虑,可现在的情况却是,原本放在寝殿里的每样东西几乎都没有被人移过位,可见他当时并没有要大肆翻找的意思,甚至,我怀疑他根本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要进殿来找这第二枚暗器。 换言之,那个人并非一定要找到这第二枚暗器不可。 所以我又一次出言反驳洛心尘:“可我们刚才毕竟去别处找绿莹找了那么久,他如果真的有心要带走这第二枚暗器,也还是有足够的时间可以找到的,而且,除非他能清楚记得这殿里每样东西原来的位置,否则,朕不可能没有察觉到异样……再退一步,就算时间来不及,但如果他有心掩埋证据,大可以直接放把火把朕的这座寝殿给烧了,朕相信,放把火的时间还是有的……” 许是听出我这番话里袒护的成分过于明显,洛心尘这次没再选择跟我硬碰硬,而是换了一种问话方式—— “新帝陛下真的这般确信孝贤王爷不会对陛下您动手吗?” 他的口气虽带着些许疑惑,但更多的却是怒其不争。“卑职刚才也有对陛下提过吧?今夜的刺客既然能无声无息地潜入皇宫,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对整个乾坤宫的守卫下药,那就说明他不仅熟悉整个皇宫的地形,而且也了解禁卫军的巡逻路线,甚至还知晓乾坤宫内所有宫人和守卫的分布位置……而宫中能满足这个条件的人选屈指可数,其中,就有孝贤王爷……” 我皱眉:“为何你不怀疑外人?”比如那些不满我登基的反对势力! “外人又怎会知晓这些皇宫机密?”洛心尘理直气壮地一口否定了我的观点。“何况,外人就算有心勘察,怕是也要花费不少时间和力气,绝不是短期内就可以查清楚的……” “那你刚才说的‘屈指可数’,到底还包括哪些人?” “据卑职所知,除了太后和新帝陛下之外,对此知情的就只有禁卫军正副统领,慕容王爷和孝贤王爷,还有……” “别的或许还说得过去——”还不等他把所有人点清,我已瞅准机会插话反驳,“可禁卫军如今的巡逻路线是母后前几日新定的,除了朕和新上任的禁卫军统领之外,其他人都不知情,皇叔他也不可能知晓啊……” “陛下敢保证禁卫军中没有孝贤王爷的亲信么?” “……” 我再度被他反问得理屈词穷。但即使如此,我还是继续坚持自己的观点—— “反正不管你怎么说,朕都觉得今夜的刺客不可能是皇叔的……” “新帝陛下!!!” 我这样冥顽不灵的态度显然将洛心尘气得不轻,他这一刻的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但碍于我的身份,终是强忍着没发作。 我见状也直接朝他摆摆手,断了他想要继续争辩下去的念头:“好了,你不要再说了,这件事到此为止,朕明日会再派人去追查的……” 说完,我又突然记起一个差点被我遗漏掉的问题—— “对了,母后特意让你今夜就过来,是因为她要我去冷宫探秘的日子提前了吗?” 洛心尘大概没料到我的思维会如此跳跃,滞了好半天方才冲我摇了摇头,答得言简意赅:“不,太后只是希望卑职和陛下能够早日熟悉彼此……” 我听罢当即一怔。 虽然明知道对方说这句话时一定没有多想,但细细品味当中的涵义,却不免有些耐人寻味。 熟悉?熟悉到什么程度?母后该不会已经把我的真实性别都告诉他了吧? 我张了张嘴,很想问,但又怕会不打自招,尤其还是在眼下这种“夜半无人私语时”,讨论如此暧昧的话题只会让双方更添尴尬。所以我觉得还是找点实际的事情做做比较好—— “既如此,那要不我们今晚就先去冷宫探探底吧?反正外面那些宫人都已经睡死过去了,一时半会儿也醒不过来,不会有人发现我们的行踪的……” 我一面说一面瞟了一眼位于寝殿角落里的那座赤金漏刻。 “……马上就是三更天了!” 母后曾说过,父皇以往每次去冷宫都是选在夜半三更时分。 虽然她说这个时间点一定是具有什么重要意义,但在我看来,可能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只是因为父皇不希望有太多人知晓此事,毕竟,在母后将这个秘密告诉我之前,我从未从乾坤宫的那些宫人口中听说过半点蛛丝马迹。 尽管我不太清楚父皇以往究竟是如何避开其他人前往冷宫而不被发现行踪的,但眼下,一个大好机会就摆在眼前—— 因为此时此刻,乾坤宫内的所有宫人几乎都已经睡死过去,所以我根本不用特意避人耳目,只要绕开禁卫军的巡逻路线,即便我大咧咧地去往冷宫,应该也没有人会知道。 当然,我之所以会在此刻提出这个建议,并不是因为我对冷宫的秘密有多好奇,说实话,倘若不是母后强人所难,我根本就不想靠近那里半步,可如果要我接下来继续待在这个刚刚经历过刺杀的寝殿里,我根本就睡不着,加上绿莹也昏迷了,也没人能陪我一起睡了。 洛心尘显然也对我突然提出这样的建议感到十分惊讶:“倘若新帝陛下现在离开,那待会儿禁卫军过来的话又要怎么办?他们一定会发现乾坤宫内的异常,届时,如果他们找不到陛下,怕是整个皇宫都会不得安宁吧?!” “无妨的!”我不以为然地朝他摆了摆手,“我相信那些禁卫军如果发现什么不对劲,肯定会第一时间去通知母后,所以,我们只要先去永安宫报个平安就可以了……” 这样,即便我们到时候在冷宫里遇到了什么差池,母后也会知道该去哪里救人! 闻言,洛心尘那厢微微怔愣了一小会儿,旋即便异常爽快地应了声: “……卑职遵命!”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12.冷宫遇鬼(上) 眼见达成共识,我立马抱起那件黑貂裘一马当先地走出了寝殿大门,但还没走几步,我就眼尖地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姓郭,名忠义,原本是韩护卫的手下、禁卫军的前副统领,先前母后将韩护卫调去大都督府任职后,就提拔他当了禁卫军总统领。 此时此刻,他正以一个奇怪的大字型姿势斜靠在宫墙上睡死过去了。 我想了想,把那件黑貂裘扔给洛心尘,自己则跑回寝殿拿来刚才画画的毫笔,恨恨地在这个郭统领的脸上画了好几道猫胡子—— 这个人前日里还当着母后的面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证说,一定会像韩护卫保护父皇那样保护我,结果关键时刻居然武功不及他人——不仅没有预先察觉到刺客入侵,而且还被刺客下药迷晕了,若非有人出手相救,我差点儿就直接死在刺客手里了。倘若父皇还在的话,早就以办事不利为由撤他的职了。 洛心尘捧着黑貂裘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在郭统领的脸上画画,嘴角不自在地抽了抽,但并没有出声阻止我,我也不管他,自顾自地画完,然后随手扔掉笔,从他手里接过那件黑貂裘继续往外走。 时值夜半三更,宫道上空无一人,就只有两旁的宫灯散发出橘黄色的微弱光亮,幽幽晃晃,晃得我莫名心慌。若非有洛心尘寸步不离地跟在我身后,我已经想要抱头往回逃了。 也不知道父皇以往去冷宫的时候,会不会也经历这同样的场景?那时候的父皇,心里究竟会想些什么呢? 我一路走一路胡思乱想,刚走过岔路口,原本跟在后边的洛心尘突然紧走几步上前,冲我疑惑出声:“陛下,这不是去往永安宫的路!” “朕知道!”我脚不停步地继续前行,“朕想先去灵堂看一看!” 他闻言似是一愣:“新帝陛下难道担心刚才的刺客会跑去灵堂那儿扰先帝清静?” “不,朕只是要把这件衣服拿去给韩护卫——”我尽量用不带感情的平淡语调回答,“本来朕是想让绿莹去送的,结果你也看到绿莹都那样了,所以就只好朕亲自去送了……” “原来这件貂裘是要给韩统领的?”洛心尘听罢再度怔愣,而后眼带狐疑地打量着我,默了好一会儿方才再度出声:“陛下是担心韩统领待在灵堂里会冷么?” 说完,见我没吱声,又径自接下去道,“不过卑职觉得韩统领应该不需要这件貂裘,且不说眼下正值三伏,即便是寒冬腊月,以他的武功,也可以自行运功御寒!” 我还是没吱声。 他说的道理我当然懂,可运功御寒也是需要消耗大量体力的,而体力对于练武之人来说非常重要,在有衣物可以保暖的情况下,我相信大多数人还是会选择穿衣御寒的。 见我一直不作声,洛心尘那厢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复又狐疑发问:“陛下和那位韩统领的关系很好吗?” 我闻言立马白了他一眼,竭力否认:“谁和他关系好了?他向来看朕不顺眼,父皇在的时候,他老是找朕的麻烦,朕一点都不喜欢他!” “是吗?”洛心尘挑了挑眉,似乎并不相信我的说辞,“那新帝陛下为何还要专门送御寒的衣物给他?” “谁说朕送衣服去是给他御寒的?”我脸不红心不跳地继续否认,“虽说他过两天就要调走了,但他以前得罪朕的地方可不是一点点,所以朕觉得应该在他走之前给他找点麻烦……你刚才也说了,眼下是三伏天,朕赐这件貂裘给他穿,就是想让他热死,最好再中个暑什么的……” 然而,尽管我这样说,但洛心尘似乎仍不相信我说的是实话:“可卑职倒觉得,比起这位韩统领,陛下似乎更不喜欢那位新上任的郭统领呢……”顿了顿,又意有所指地补上一句,“那龙香御墨画在人的脸上,如若不及时清洗的话,怕是数日都不能消除吧?” 我知道他是在暗讽我刚才给郭统领画猫胡子一事,本能地张了张嘴,但没出声,毕竟那个姓郭的是母后钦点的禁卫军统领,我若直接说他不好,就是在变相指责母后没有眼光,一定会惹母后生气的。 所以,我只能佯装漫不经心地从嘴里淡淡吐出一句:“……是他自己技不如人!” 其实我真正想说的是,我只给他画几道猫胡子算是便宜他了,若非他是母后挑的人,我早就撤他的职、治他的罪了——光是护驾不利这一点,就足以砍了他的那颗脑袋。 这话一出口,洛心尘那厢先是一愣,继而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若单以武功而言,韩统领的武功在整个禁卫军里的确是数一数二的……” “……”我听到这话也是一愣,跟着便突然有些明白父皇当年为何偏偏要选韩护卫那个冰块脸当禁卫军总统领、并负责守卫他的寝宫安全了——父皇的选择是对的,武功不好的侍卫的确不能要,否则就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我想,我也得尽快为自己找一个武功高超的侍卫,也要数一数二的那种,否则,像今晚这样的刺客事件,以后肯定还会继续发生的。只是—— 除了韩护卫本人,我所认识的那些人当中,好像还真没有谁的武功是比他还要高的! 唔——我是不是应该先在皇宫——不,最好是京城,甚至是全国——举行一个比武大赛比较好?! 我正想得出神,就听洛心尘那厢又低声发话了:“新帝陛下,灵堂已经到了!” 我抬起头,远远就望见韩护卫正背对着我的这个方向,笔直地站在灵堂正殿的门槛边看向殿内,也不知道是在看什么。 我示意洛心尘留在原地等我,自己则大步朝他走了过去。 听到脚步声,韩护卫立即回过头来,见是我,脸上似是一怔,正要上前朝我行礼,我已先一步走到他跟前,面无表情地将怀里那件我只穿过一次的黑貂裘直接塞给他: “这件衣服朕穿不下,丢了也可惜,所以,就勉强给你了!” 说完,也不等他开口,便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来。 他没有出声让我留步,我也同样没有停步,就这样径直走回了洛心尘身边,然后领着他原路返回。 虽然整个过程时间很短,但我还是清楚地瞧见韩护卫的睫毛上结有一层薄薄的冰霜,足可见他刚才并没有离开过灵堂。换言之,他并非先前救我的那个黑影,不过仔细想想也是,他根本就不喜欢我,又怎么可能偷偷跑去寝宫护我安危?! 可是这样一来,我更加想不通刚才救我的那个神秘黑影到底是谁了—— 难不成,真的会是孝贤皇叔? 我一路上都在思考这个问题,等回过神时,我已经站在永安宫的宫门外了。 宫门这会儿早就已经从里面落了锁,但守卫还在,洛心尘走上前去十分简短地向那些守卫交代了几句,之后便转身朝我走来。 看得出,那些守卫对洛心尘的态度似乎极为恭敬,这足以见得他是深得母后信任的人。而且他行事似乎也考虑得颇为周到,因为我听到他跟那些守卫说,如果禁卫军待会儿前来报信,就告诉他们新帝陛下今晚已在永安宫就寝;而如果是太后问起,就说新帝陛下和他一起去了冷宫。 这样的安排让我觉得非常满意,所以我朝洛心尘点了点头,继续往冷宫方向前行,而他也继续寸步不离地跟在我身后。 走了几步,我忽然想起,母后今日虽然将他调来我身边,却并没有告诉我关于他的任何资料,所以我忍不住问他: “朕刚才听他们称呼你为‘洛护卫’,那你之前……是负责保护母后安危的吗?” 他闻言一怔,而后冲我答得毕恭毕敬:“回新帝陛下,卑职先前在宫中并没有明确职务——保护太后安危只是其中之一,基本上,太后只要有什么重要的事,都会交待卑职去办!” 我有些惊讶:“那……你在母后身边待了多久?” 据我所知,母后并不会轻易信任一个人,尤其还是一个如此年轻的男人! “若算上学武的时间,卑职在太后身边已经待了整整十年了……” “十年?!”我对洛心尘给出的这个回答感到十分意外,因为在这十年里,我也一直待在母后身边,却从没有一次见过他,“那你现在多大年纪了?” “回新帝陛下,卑职上个月刚满十九岁!” 原来这家伙只比我大两岁,难怪看起来如此年轻,不过,看其刚才的行事作风,却远比我要成熟许多,不愧是母后教育出来的人!除了我以外,几乎个个都是人才! 我忍不住在心中暗暗感慨,嘴上也继续追问:“照你的说法,你是从九岁起就一直跟在母后身边了吧?那你自己的父母呢?他们竟然舍得把年纪这么小的你送进宫来当侍卫?” 记得绿莹曾跟我说过,她是因为家里穷,所以才会在十岁那年被父母送进宫来当宫女的,两年后因为乖巧能干,被母后选到我身边来当侍女,之后就一直留在了我身边。 绿莹说,她已经算是所有内侍中很早进宫的人了,因为大多数内侍都是满十二岁或十五岁才会被送进来的,没想到这个洛心尘竟然九岁就进宫了,而且还是个男丁,他的父母倒是真舍得。难道是因为膝下有很多儿子?所以少一个也不心疼? 我的这个问题显然是戳中了洛心尘的伤心事,他的那双星眸里顿时溢出了一丝明显的哀伤,半晌才低低地冲我答道: “卑职是个孤儿,当年差点死在逃荒路上,所幸遇到了太后,是太后救了卑职……”顿了顿,又添一句,“这十年来,太后对卑职一直很好,不仅对卑职关怀备至、从不曾打骂,而且还派人教卑职习武,几乎拿卑职当亲生儿子一样看待……” 听到这里,我本能地皱了皱眉,而他自己似乎也意识到说错了话,当即朝我单膝跪地请罪: “请新帝陛下恕罪,卑职只是对太后心怀感恩,断没有要自抬身价的意思!” “无妨的,你起来吧——”我缓过神来,轻轻朝他摆摆手,“朕并没有要怪你的意思,朕只是忽然想起,朕原本的确是有个哥哥的,只是他太过命薄……如果他现在还在的话,那么这个月檀皇帝的位置肯定就是他的了……” 而我也可以心安理得地恢复女儿身,只当一个备受宠爱的月檀公主! 洛心尘闻言颇有些意外地看了我一眼,神色也微微有些动容:“太后之前也曾对卑职说过同样的话……” 我闻言也有些意外。 因为关于那个未出世的哥哥的话题一直是母后的禁忌,我每次不小心提及此事,母后都会伤心难过,所以,能让母后对他提起那个未出世的哥哥,可见这个人在母后心里的位置的确不一般。 思及此,我不禁停下脚步,站在原地侧头看他—— 虽然方才初见时就觉得这家伙长得不错,但现在近距离细细打量,越发觉得这家伙是个标准意义上的美男,剑眉星目,丰神俊朗,眉宇间英气逼人,是母后偏爱的类型,就连五官也有几分神似母后……我想,母后大概是在他身上找到了那个未出世的哥哥的影子吧! 洛心尘对我此举似是感到有些困惑,滞了好半天方才冲我出声反问:“新帝陛下,是卑职刚才说错什么话了吗?您为何要这样看着卑职?” 我自然不会告诉他我内心的真实想法,遂只冲他摇了摇头,抬脚继续往前走—— “噢——没什么,只是刚才听你说你自幼习武,那你的武功一定很好吧?” 听我这样问,他的那双星眸里立刻闪过一丝明显自信,但嘴上却说得极为谦虚:“回新帝陛下,承蒙太后悉心栽培,卑职在武艺方面的确小有成就!” “那你和韩护卫相比,谁的武功更高一些呢?” 他似是没想到我会有此一问,当即怔了怔,好一会儿方才冲我抱拳道:“回新帝陛下,卑职不曾和韩统领过过招,所以无法准确分出胜负,不过去年年关举办的宫廷比武大赛上,卑职倒是有幸见识过韩统领和他人比武,如果他那次出了全力的话,卑职那时候就应该和他不相上下了吧……” “此话当真?”我对他的这个说法感到十分震惊,因为去年年关的那场比武大赛,我也有在场,当时,韩护卫因蝉联三届冠军,被父皇打趣说要给新人露脸的机会,所以便没有参加,最后赢得比赛冠军的是母后宫里一名姓乔的侍卫,父皇当时许他提出一个要求,谁想他却说自己的要求就是和韩护卫当众比试一场,父皇当时虽然有些惊讶,但还是答应了他,之后那名乔侍卫自然惨败,因此有很多宫人都说,那场比赛真正的冠军还是韩护卫。 但现在,这个洛心尘竟然自称他当时的武功水平就已经和韩护卫旗鼓相当了,而且说得煞有其事,甚至还暗示他现在的武功很可能已经超过了韩护卫,这实在是让我有些不敢相信,我很怀疑他只是虚张声势,就和那个在母后面前信誓旦旦保证说会保护好我的郭统领一样。 所以我忍不住反问他:“既如此,那你当时为何不上场参加比赛呢?如果你的武功真有你说的那么好,那你说不定可以当众打败韩护卫,狠狠地给他一个下马威呢!” 他闻声瞥了我一眼,也不知是不是听出了我夹在话里的怀疑,默了好一会儿方才缓缓答道: “不是卑职不敢,而是因为太后当时说,卑职还太年轻,应该以潜心练功为主,而不是学有小成之后就立刻出去抛头露面,这样会吃大亏的……而且,万一卑职当时赢了韩统领,一定会让先帝颜面扫光,到时候先帝怪罪下来,或是把卑职要到自己身边,那卑职就不能跟在太后身边保护她了……” 他这番话听得我嘴角狠狠一抽,前一句的确像是母后说的话,但“而且”后面的那句话,一定不会是母后说的,估计只是这个洛心尘的自行想象。 父皇根本就不是那么小气的人,我曾在比赛之前亲耳听到他对韩护卫说,宫中连续三年都没人能打赢他,并不能说明他的武功最高,而是说明其他人不敢得罪他——因为韩护卫手里掌管着整个皇宫的禁卫军以及各宫守卫的统辖大权,有些人很可能只是担心如果自己赢了韩护卫,日后定会遭到他的刁难或报复,所以才会有心相让。 我想,倘若这个洛心尘当时也参加了比赛,而且真的赢了韩护卫,父皇恐怕只会更高兴,因为这皇宫之中终于有了敢赢韩护卫的人。别的暂且不提,单这份勇气而言,就值得重重嘉奖,更何况,父皇也从不会去抢母后身边的人,他最后的担心纯属多余。 见我久久沉默,洛心尘那厢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再度朝我跪地行礼道: “请新帝陛下放心!卑职虽然没能和韩统领分出胜负,但卑职有信心一定能够保护好陛下的安危,而且太后之前也特别交代过卑职——自今日起,将新帝陛下的性命安危交给卑职守护,卑职定不辱使命!” 我内心有一瞬间的震动,因为他这句话的确说到了我的心坎上。我刚刚才想着要为自己海选一个武功高强的侍卫,没想到母后却已经先一步替我考虑好了,难怪她之前会说这个洛心尘是最合适的人选,大概就是看中了他的这个优点吧! 我向来胆小怕死,母后是知道的,她既然能对洛心尘说出这样的话,不仅代表她很信任这个人,而且也代表这个人的武功水平的确不容小觑,说不定真的是在韩护卫之上。反正韩护卫过两天就要调去大都督府任职了,不过就算他不调过去,恐怕也不屑来当我的侍卫。 说实话,我对母后的这个安排还是感到很满意的,至少比对那四个辅政大臣要满意得多,尤其这个侍卫不仅武功好,而且也是个美人,不过我并没有当他的面明着表现出来,而是努力学着母后的高冷,面无表情地朝他点了点头—— “很好,朕希望你是真的言出必行!”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13.冷宫遇鬼(下) 我们又继续往前走。 不过在确定这个洛心尘是母后特别派来专门保护我性命安危的贴身侍卫、而且其武功也不亚于那位韩护卫之后,我的底气明显增加了许多,就连原本遭遇刺杀后的郁闷心情亦变得轻松愉快起来。 只是,这样的好心情仅仅只维持了一小段路。 因为那座冷宫所处的位置实在是太偏僻了,连带其周遭环境也显得格外阴森恐怖,尤其还是在这夜深人静时分。越是靠近冷宫,越觉得四处阴风阵阵,一股彻骨的寒意亦伴随着呼啸的风声从脚底喷涌而上,迅速蔓延全身,惊起一身鸡皮疙瘩,连带脚下的步子也迈得格外艰难。 好不容易坚持着走到那座冷宫的宫门前,望着前方那扇破败已久的宫门,以及上方那块勉强只能看出一个“隐”字的模糊牌匾,我心里已经完全没了迈步进去的勇气,甚至有些后悔自己先前为何要提议跑到这个鬼地方来—— 这里根本就不是活人应该来的地方,尤其还是在这半夜三更,我宁愿回寝宫再遭遇一次刺客也不想踏进里面半步! 不过此刻紧跟在我身后的洛心尘却是正好相反,看他那一脸跃跃欲试的表情,我就知道我肯定没法劝服他跟我一起回去,看样子,他对夜闯冷宫一事抱持了极大的好奇心,而且势在必行。 虽然他刚刚才向我表过忠心,但我很怀疑他是否真的在意我的生死,亦或,只是他对自己的武功太过自信?因为若换作其他人,在看到眼前这种处处透着危险气息的场景时,不是应该立刻建议我原路返回才对吗?毕竟,我这位月檀新帝一旦现在出事的话,整个月檀势必大乱,母后也会受到牵连……但这个洛心尘看起来却好像并不担心我会在里面遭遇什么未知的危险。 我开始有些担心他究竟可不可靠,尽管他方才表忠心的那番话的确非常动听,但毕竟已经有了那个郭统领的前车之鉴,万一他到时候也技不如人,或者中途丢下我自己开溜的话,那我又要怎么办? 这样一想,我越发觉得自己今夜提议来冷宫是个极其错误的决定。 早知道我刚才还是应该找个理由平跑去永安宫,反正我今夜的确是在寝宫遭遇了刺客,就算跑去母后的宫里就寝也没什么可笑的,而且母后的宫里一定是安全的,我不用担心会再有刺客对我不利;或者是借着给韩护卫送貂裘的机会,厚着脸皮赖在灵堂,至少父皇在那里,韩护卫也在那里,而韩护卫是不会让父皇所在的地方遭遇任何危险的,哪怕那里只有父皇的尸身…… 不过仔细想一想,灵堂那地方总归是太冷,如果只穿我现在这身衣服过去,估计我在那里根本就待不了多久,也不知道韩护卫肯不肯把那件黑貂裘大衣再重新让给我,但如果回寝宫拿了被子再过去,我一定会被韩护卫觉察出意图,以他的个性,肯定会直接把我赶出灵堂的! 母后那里也是一样,宫门已经落了锁,倘若想要在不惊动母后的前提下去我当皇子时住的那间晨曦殿就寝,以我一人之力肯定做不到,而且,如果被母后知道我已经来了冷宫却中途退缩,她一定会逼着我再回来探个究竟的…… 正当我暗自思筹着要找一个什么样的理由才能让母后或韩护卫信服,站在我身旁的洛心尘却已先一步侧过头来看我,意气风发地冲我出声:“新帝陛下,我们进去吧!” 这是个不折不扣的肯定句,完全没给我拒绝或后悔的余地! 望着这家伙一脸期盼的神情,我实在是说不出我一点都不想进去的话,而且我觉得即使我开口拒绝他的提议,他也还是会一个人进去里面察看究竟的,届时如果只留下我一个人待在冷宫门口,感觉一定更可怕,当然,最重要的是,我一个人也根本不敢走回去。 所以,我只能放弃中途开溜的打算,硬着头皮抬脚往里走。 谁想才刚跨过那道门槛,一阵凛冽的阴风就突然扑面袭来,我心里本就害怕,又被这样的“风吹草动”一吓,自然当场尖叫出声,下一秒,几乎是本能地扭头抱住了走在我身后的洛心尘:“鬼啊!” 洛心尘显然是被我吓了一跳,但还是伸手接住了我,又等我平静下来方才疑惑反问:“新帝陛下您没事吧?可是发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我被他这声“新帝陛下”勉强唤回了几分理智,继而惊觉自己此刻的反应的确有些过激,为了挽回自己身为皇帝的颜面,我立马强打起精神,配合地往下答道:“唔,没错,刚才……大门里边好像有个黑影‘嗖’地一下快速飞过,朕,朕觉得……有些蹊跷,这地方一直无人居住,一定积压了不少阴气,实在不适合半夜前来勘察,我们……嗯,要不今晚还是先回去好了,反正距离母后所定的期限还剩几日,等明日白天,我们再来此处详细勘察,如何?” 我自觉这个建议提得非常合情合理,但洛心尘却仿佛并没有听到我后面的那大半句话:“陛下,您确定您刚才真的看到里面有黑影横行?” 我想也不想地立刻朝他点头。这种时候一定不能说实话,否则就是当面打自己的脸! 原本以为这样应该可以打消洛心尘继续入内的念头,可万万没想到的是,一见我点头,他眼中竟是精芒一闪,而后一把拉开我,只身走进宫门内查看,孰料这一看不要紧,他整个人当即就钉在原地不动了。 我见状不由地愣了愣,难道这家伙也害怕得脚软走不动道了?还是,他已经中邪了? “喂,你怎么了?” 眼见他立在那里半天不动,我心中也觉得有几分蹊跷,当下一面小声发问,一面大着胆子跟上前去想要探个究竟。没想到才走到他身边,我就发现前方的宫道尽头居然出现了一道诡异的亮光,正幽幽晃晃地朝我们这里缓缓移来。 “哇啊——”我吓得再度大叫,但这次还没等我叫出声,身旁的洛心尘就已眼疾手快地抢先一步捂住了我的嘴,并在我耳边低声喝道:“千万别出声!” 我“唔唔”了两声想要表示抗议,但下一秒就被那个伴随着亮光从黑暗中影影绰绰走来的白衣身影给结结实实地震住了—— 鬼!这冷宫里果然有鬼! 我本能地屏住呼吸,连一动都不敢动,双眼也死死地盯着前方那个诡异的白衣身影,一眨不眨。 而洛心尘也同样纹丝不动地立在我身旁,维持着用手捂住我嘴的姿势,但他内里似乎并没有他此刻表现出的那般淡定从容,因为这么近的距离,足以让我听到他的心在剧烈地砰砰直跳,就和我一样。 那个白衣身影渐渐走近,整个人的轮廓也由模糊慢慢变得清晰起来。 然而令我感到意外的是,来人竟是一名极其年轻的女子,看上去年纪并不会比我大多少,身上穿着一袭素色白衣,手里提着一盏用素白绢纱制成的灯笼,里面发出的莹莹白光也映得她整张脸苍白至极。 那名女子也发现了我和洛心尘的存在,在我们近前不到五米处停步,一双清冷的眸子不动声色地打量我们,语气也同样清冷,且不含半点情绪:“是何人来此?” 她说话的嗓音听起来十分清透,弥漫着远离尘世的空灵,让我不自觉地联想起那积在天山顶上的皑皑白雪。若是搁在平时,我一定会觉得她的嗓音动听至极,但此时此刻,这样不食人间烟火的声音却只让我更添几分毛骨悚然。 我藏在衣袖里的两只手开始不自觉地发颤,一时也不知该不该回答那名女子提出的问题。 好在洛心尘要比我胆大许多,只滞了一小会儿便出声反问她:“那你又是何人?” 我见状也赶紧在一旁帮腔:“对对对!你先报上名来——这冷宫内一直无人居住,你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闻言,那名白衣女子却是冷若冰霜地扫了我们一眼,然后答非所问: “此处乃冷宫重地,无关人士不得乱闯。若两位只是闲人,还是就此离开吧!” 我其实打从心底里赞同她的这个建议,我也早就想离开这个鬼地方了,但我却不能当着洛心尘的面答应,因为母后对冷宫一事极其看重,而这个洛心尘看起来又深得母后信任,万一母后明日问起今夜之事,他照实回答说我根本什么都没问清楚就吓得逃了回去,母后一定会拿刀砍了我的,说不定明天夜里还会逼着我重来一次。 正所谓“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我咬了咬牙,决定还是在洛心尘面前维持自己身为皇帝的尊严: “谁,谁是闲人了?朕,朕可是皇帝,是真龙天子……妖魔鬼怪,速速退散!” 那名提灯女子听罢睇了我一眼,目光微微讶异,但一闪即逝:“听闻月檀新帝前日里已经登基,难不成就是阁下?” 我忙不迭地朝她点点头,但心里却泛起几丝古怪。 按理,只要是这皇宫里的宫人,一听到皇帝驾临,第一反应肯定是朝我这位新帝行礼,然后再请求我原谅她刚才的无礼之罪,但眼前这名女子的反应显然有别于他人—— 即便已经知道了我的真正身份,她也没有在我面前自称奴婢,甚至连对我的态度也没有出现一丝一毫的变化,而且举止打扮也完全不像是一个普通宫女。 所以,我忍不住又问她:“你是这冷宫里的宫人么?” 但那名女子却仿佛并没有听到我提出的这个问题,而是自顾自地接下去道:“既是月檀新帝,那就请随我来吧!” 我有些郁闷。因为自小到大,我从未被旁人这般无视过,尤其我现在的身份已经变成了月檀皇帝。 可那名女子却好像并没有意识到她此刻的言行有多么不妥,反而还旁若无人地转过身,提着宫灯朝后殿方向走去,我犹豫了一下,终是没勇气指责她的不是,只能忍气吞声地拉着洛心尘跟上她的脚步。 谁想这一拉,那名提灯女子又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跟在我身旁的洛心尘,继续语出清冷道: “阁下暂且留步,今日并非十五之期,只容新帝一人入内!” 她此语一出,我当场懵了,本能地抢在心尘开口前冲她嚷道:“你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今日就只有我,不,朕一个人能跟你进去吗?” “正是!”提灯女子依旧冷若冰霜地接茬,“新帝陛下今日若要入内的话,就得遵守约定!” 听到这话,我心里立马打起了退堂鼓。如果是这样,那母后特地为我安排贴身侍卫的意义又何在? “既如此,那……” “陛下——” 正当我开口想要拒绝的时候,一旁的洛心尘也几乎和我同时出了声,见他抢在这个时候开口,我心里莫名感到一阵安慰,当下立刻满脸期许地望着他: “心尘,你是不是也反对让朕单独进去?” 谁料,他听到这话却是明显一愣,继而一脸茫然地打量着我,像是在疑惑我为何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不,卑职只是想说,请新帝陛下小心!” 什么?! 我没想到自己竟会等来这样一句话,整个人当场怒了:“你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刚才不是还说自己是奉母后之命前来保护朕的吗?难道现在就只是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朕去送死吗?” 洛心尘被我这话骂得再度一愣,随后便立马朝我单膝跪地道: “请新帝陛下息怒,陛下误会卑职了!卑职只是觉得,既然十日后陛下还是一样要进去,倒不如今晚先进去瞧瞧情况,也好为十日后做足准备……” 顿了顿,许是见我仍没有要认同他的意思,又继续添上一句,“虽然卑职这次不能陪在陛下身边,但还请陛下安心入内,万一里面待会儿发生了什么事,陛下只管大叫即可,卑职一定会第一时间冲进去救您的……卑职敢以自身性命担保,一定会保陛下今夜安然无恙!” 他这话气得我差点当场吐血。 看来这家伙虽然外表长得十分养眼,但内里也和那位郭统领一样,一点都不可靠。等出了事再冲进去,他确定到那时他真的还来得及救我吗?别的暂且不说,先前的刺客一事就是最好的例子! 这时,走在前方的那名提灯女子又重新迈开了步子:“如果新帝陛下已经决定好了,就请随我来吧!” 我看看她又看看洛心尘,总觉得这两个人是想联合起来害死我。 而见我仍旧犹豫不前,洛心尘那厢也语出恭敬地再度开口劝说:“新帝陛下,请您想想太后,这也是太后的期望!” 我听到这话又想骂他,真是站直了说话不腰疼,感情不是他进去送死! 但旋即冷静下来想想,我又觉得洛心尘说的这话也的确没错,如果换作是母后在场,她也一定会逼我进去的!而且,如果我现在断然拒绝他的提议,他明日肯定会告诉母后,那我的下场也就可想而知了。 这样一想,我原本打算拼死抗拒的气势又莫名软了下来,加上那名提灯女子已经往前走了一段距离,我只能再次咬咬牙,鼓起勇气追了上去。 不过这个仇我记下了。 如果我今夜能够全身而退,明日一定要跟母后好好告状,就说这个洛心尘根本不顾我的安危,然后想办法把他和那个更不靠谱的郭统领一并从我身边换走……如此不可靠之人,我又怎能留在身边? 我一步三回头地跟在那名提灯女子的身后来到冷宫后殿,里面的景象就和我三年前来这里看到的一模一样,甚至比那时候还要更加萧条冷落一些,称的上是满目苍夷、了无人烟。 然后,不可思议的事突然发生了—— 下一秒,也就是在我抬脚跨过门槛的那一霎,我突然觉得自己眼前一花,身子也跟着莫名一轻,仿佛一下子从一个空间直接迈入了另一个新的空间—— 待双眼重新聚焦,原本破败的冷宫后殿居然在这短短一瞬间内幻化成了一座阴森的小树林,周围长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树木,而且头顶的树杈上还三三两两地悬挂着被茂密枝叶包裹住的灰白骷髅,还有虫子正一拱一拱地往外爬。 我的两条腿当即抖成了筛子。 这,这究竟是什么鬼地方?我怎么会突然走到这里来的?感觉好恐怖啊 正胡思乱想着,树林深处又突兀响起了一个奇怪的吼叫声,像是从什么野兽口中发出来的,一声接着一声,宛如从地狱里传出的凄厉怒吼,让人听得各种毛骨悚然。 我紧张地扭转脖子四下张望,这才发现刚才走在我前面仅几步之遥的那名提灯女子早已不见了踪影。 我一下子慌了。 她该不会是丢下我一个人跑了吧?! 这个想法惊得我当场冷汗直下,大脑给出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叫救命 “心尘!!!救命啊!!!” 我尖叫着想要逃离这个鬼地方,但两条腿却在这时好似被施了咒语一般,竟是连一步都挪动不了了,只能乖乖地僵立在原地。 而远处,那个怪叫声也在慢慢逼近。 也不知等了多久,我前方的树丛忽然有了动静,下一秒,一个浑身是血的怪物赫然从里面钻了出来,张牙舞爪地出现在我眼前 碧绿的双眸,银灰色的长发,素白的锦衣上染满了鲜红色的血渍,颈间和腰际处还各缠着一根造型别致的金链。 但这些都并非重点,重点是,他的身上明明穿着人类的衣服,但双手部分竟长着尖利的爪子,头上也长着动物才有的犄角,身后甚至还有一条长满鳞甲的尾巴。 “吼……吼……” 那怪物咆哮着朝我一步一步走近,并冲我举起了一只尚在滴血的利爪—— 可想而知,这幕画面带给我的冲击绝对是空前绝后的。 我的大脑瞬间变得一片空白,眼前也跟着一黑,然后直接晕了过去—— “鬼啊!!!”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14.孝贤皇叔(上) 等我醒来的时候,外面已是晨曦初现了。 透过朦胧的微光,我发现自己躺在乾坤宫寝殿内的龙床上,有个模糊的人影正笔直地坐在我的床沿,背靠着那根盘龙床柱,双目紧闭,似是睡熟了。 我吓了一跳,慌忙想要坐起身,但下一秒却愕然发现对方竟是昨夜才见过的洛心尘,不过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我的两只手此刻竟死死缠在他的腰际—— 这是什么情况?! 我的脑子当场懵了,几乎一片空白。 暂且不论我为何会睡在这里,单是我双手紧紧搂着洛心尘的腰的这一动作,就足以让我的整个脑回路直接陷入崩塌。 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会对眼前这个称得上是有些陌生的侍卫做出如此的亲密举动?这实在是超出了我的承受范围! 我就这样呆坐在床上怔忪了半晌,方才慢慢回过神来,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迅速将自己的双手从对方腰间抽了回来。而昨晚发生过的那些破碎片段也在我的脑海中一一串联、回放—— 我在冷宫被一个怪物吓晕了,之后是洛心尘将我摇醒的,而我一醒来便本能地抱住他开始放声大哭,后来哭着哭着我就睡着了,期间又断断续续地惊醒了好几次,每次都会接着上回继续哭,而每次也都是这个洛心尘在一旁出言安慰我,就这样周而复始地持续了一整夜。 看着此刻一脸疲惫状靠坐在床柱上熟睡的洛心尘,我的心里莫名有些懊恼—— 我身为月檀新上任的皇帝,不仅被一个怪物吓哭了,而且还沦落到要贴身侍卫来安慰我,这实在是有够丢脸的。倘若被这家伙不小心传了出去,我在他人面前就毫无形象可言了,就算只是传到母后那儿,估计也够我丢人现眼的了。 母后曾说,我小时候睡觉经常容易惊醒,然后一醒就哭,一定要有人安慰我才能重新睡着,我还以为我长大了就不会这样了,却没想到这个病跟年纪并没有关系,而是完全取决于我的胆子。 我想,我昨晚应该是被洛心尘从冷宫抱回来的,虽然具体细节我已经完全记不清了,但从我刚才的那种姿势来看,他除了抱我回来,好像也没有第二种方法了,幸好他昨晚没有多事地帮我更衣,当然这也归功于刚才那个略微有些羞耻的姿势,否则,我的女子身份怕是已经暴露了。 兀自郁闷了一会儿,我伸手将原本盖在我身上的那条锦被盖到了洛心尘身上,然后下床,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寝殿。 有一名内侍太监这会儿正守在寝殿门外,看上去有几分眼生,见我此刻推门出来,抬脚要跟,我无声地朝他摆了摆手,然后独自一人往乾坤宫外走去。 十七年,整整十七年…… 我这位名义上的皇太子称得上是在母后的万般保护中长大,就连后宫之中的各种勾心斗角都见得极少。哪怕是今次的帝位之争,也因为有母后在后方坐镇,所以我本人并没有承受太多压力。 不夸张的说,在昨晚之前,我曾以为这个世界会和母后的永安宫一样永远安宁美好,但现在—— 我发现我错了。 除了母后的永安宫,其他任何地方都是危险的,就连父皇生前住的乾坤宫也不例外。而我自己亦是一样,离开了母后的保护,我根本就一无是处——哪怕只是冷宫里一个面目可憎的怪物,也可以轻轻松松地把我吓得半死。 难怪母后那天离开乾坤宫时会对我说那些奇怪的话,也难怪父皇以前一直不希望由我来当这个月檀皇帝。 因为,我的确不适合。 我信步登上位于皇宫东南面的城楼。 这是我从小到大最喜欢的地方之一,因为从这里望出去,几乎可以将整个月檀境内的所有美景全都尽收眼底。 小时候,孝贤皇叔常常带我来这里玩,他说登高可以解忧,观景可以舒情。所以,我以前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跑来这里眺望远处的风景。 而今日,我才刚踏上城台,就发现不远处的垛口边已经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孝贤皇叔。 我的眼前顿时一亮,而后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快步跑上前去,一把攥住了他的袖子: “皇叔!” 孝贤皇叔闻声回头看我,许是被我这一身明黄色的新帝装束晃了晃眼,站在原地怔愣了好一会儿方才淡淡出声:“……原来是小容儿!” 顿一下,又好似不经意地添上一句,“多日不见,小容儿倒是变了些样子……” 我听出他掩在这句话里的疏离之意,当即有些不高兴地撅起嘴,语带郁闷地反驳:“皇叔,容儿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能不能别再叫我的小名了?” 孝贤皇叔听到这话再度一怔,而后冲我自嘲一笑道:“呵——倒是皇叔糊涂了!皇叔差点忘了,小容儿如今已经登基为帝,皇叔应该尊称您一声‘新帝陛下’了……” 他这话一出口,我脸上的神情也立马一垮,随后嘟起嘴,不情不愿地接话:“如果是这个称呼的话,那皇叔还是继续叫我小容儿吧……” 孝贤皇叔这次又怔了怔,而后突然毫无预兆地冲我笑了起来,是我最喜欢的笑容—— 我很喜欢看皇叔笑,因为皇叔每次笑起来,都会让人觉得眼前一片春光明媚。 皇叔也有一双极好看的眼睛,是标准的瑞凤眼,眼型细长,眼尾优雅地微微上翘,尤其是笑起来时,那双眼眸中仿佛荡漾着粼粼的波光,能令人融化其中。 不过皇叔本身倒是很少笑的,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难得会像此刻笑得这般动容。 笑了一会儿,他伸手替我理了理衣袍上的褶皱,然后问我:“这个新的称呼不好么?” 我扁扁嘴:“因为这样,感觉和皇叔距离好远啊……容儿一点都不喜欢这样……” 其实我刚才那句话的意思,只是希望皇叔以后称呼我的时候,能去掉前面那个“小”字而已,这样听起来,关系也会显得更亲密。 孝贤皇叔看着我不说话,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但他看我的眼光却是异常温柔的,就和以前一样。 所以我又接着问他:“皇叔的病已经好些了吗?”顿一下,“皇叔之前病了那么久,就连容儿的登基大典都没来参加,容儿很担心你呢……” 闻言,孝贤皇叔的眼光莫名一闪,不过语气倒是没有什么明显变化:“倒是让小容儿牵挂了,皇叔如今已经好多了……” 我听他这样一说,心里也跟着松了一口气:“那就好!容儿可是很期待能早点在朝堂上看到皇叔呢!” “噢?”孝贤皇叔的眼光再度闪了闪。“小容儿真的这么想?” “自然!”我用力朝他点头,“皇叔你也知道,容儿本就天资差,以前也从未接触过朝堂,有很多朝堂上的事情,容儿根本就不懂,还有那些文武百官的模样,容儿到现在都还没有认全,容儿只要一想到以后每日上朝,面对的都是一些自己根本不认识的官员,心里就觉得非常不安,但如果有皇叔在的话,容儿会觉得安心许多……” 孝贤皇叔大概是没想到我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一时间竟愣住了,且半天都没有出声接茬。 我有些不解地冲他眨巴眨巴双眼,轻声探问:“皇叔,容儿说错话了吗?你为何这样看着容儿?” “不,没什么——”孝贤皇叔回过神,再次冲我浅浅一掀唇角,“皇叔只是觉得心里有些安慰罢了,有小容儿这般惦念着皇叔,皇叔的病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 我看的出,皇叔这次的笑似乎有些勉强,让我心里也莫名生出几分疑惑,我正想开口细问,一个侍卫装扮的身影却抢先一步突兀出现在我的视野里—— 因为我此刻所站的位置背对着台阶,所以我不太清楚他究竟是刚从下面上来,还是原本就站在城楼上的,但他显然是认识我的,一上来便极为恭敬地朝我行了个礼,然后才转向皇叔发话: “王爷,太皇太妃那儿请您过去……” 这名侍卫的脸看起来明显有些陌生,而且声音也同样没怎么听过,不是以前那个常常跟在皇叔身边、名唤煜影的贴身侍卫。 我张了张嘴,很想问皇叔为何不是煜影跟在他身边,但转念想想,又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多余,毕竟皇叔身为月檀亲王,身边又怎么可能只有煜影一个侍卫,他爱带谁出来都是他的自由。 不过令我意外的是,皇叔本人在见到这名侍卫出现时,表情似乎有些诡异——不仅当场敛了笑容,而且那一瞬的眼神也明显透着复杂,但还没等我看明白,他就已经重新恢复正常,然后转头看向我,眼神莫名染上了一丝歉意:“小容儿,皇叔要去慈心宫看望太皇太妃,先走一步……” 太皇太妃是孝贤皇叔的亲生母妃,也是太-祖皇帝这辈子最心爱的女人,传闻他当年无意间闯进蛮族部落,对当时身为蛮族天女的太皇太妃一见钟情,之后便想尽各种办法,硬是从蛮族部落里把太皇太妃给强行抢了回来。 我曾见过太皇太妃年轻时的画像,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皇叔长得很像她。 而皇叔对太皇太妃也极为孝顺,一向最听太皇太妃的话,不过太皇太妃近来的身体似乎一直都不太好,差不多是从年前开始就动不动犯病,连江院正都瞧不出具体病因,只说让她卧床静心调养,因此,太皇太妃这半年来几乎天天都待在慈心宫的寝殿里没出来过,除了皇叔经常去看她之外,都是皇祖母在负责照顾她。 不过昨儿个皇祖母派人来请我用膳时,绿莹倒是有跟我提过一句,说是父皇过世后的这一个月来,太皇太妃的身子似乎比以往好了许多,前几日都能自己下床走动了,所以,我大概能理解皇叔今日为何会一早赶进宫来了。 于是我粲然一笑,朝皇叔点了点头,然后像以往一样给他行礼:“容儿恭送皇叔!”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此刻笑得有些不合时宜,孝贤皇叔那厢明显愣了愣,似是想说什么,但嘴唇动了动,却又什么都没有说出口,末了,他突然又一次冲我弯了弯唇角,然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这才转身离去了。 我直觉皇叔最后的这一笑莫名透着古怪,却又说不出究竟是哪里古怪。 正疑惑间,一个清朗的男声忽然从我身后冒了出来,带着几分似曾相似的熟悉—— “看来新帝陛下真的很喜欢孝贤王爷!” 这是个十分肯定的感叹句,但细听之下,语气却明显透着一抹不赞同! 我循声回头,发现此时此刻站在我身后的那个人竟然是原本应该待在寝宫里熟睡的洛心尘。这让我不由自主地狠狠吓了一跳—— 这家伙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我蹙着眉头打量他,对他此刻的“神出鬼没”感到十分意外,“还有,你怎么知道朕在这里的?朕离开寝宫的时候,你明明……”还在熟睡中啊! 洛心尘听出了我的言外之意,嘴角似有若无地一弯,然后冲我一抱拳,答得极其理所当然:“新帝陛下难道忘了吗?卑职可是奉太后之命前来贴身保护陛下您性命安危的!如此,陛下人在哪里,卑职自然就要跟到哪里……” “什么?!”我当场大惊失色。“那,那……难道朕沐浴、出恭的时候,你也会一直跟着吗?” 如此一来,那我的女子身份不就立刻曝光了?! 洛心尘显然没想到我会联想到这个问题上,额角顿时划下数道黑线: “新帝陛下多虑了,卑职还是知道分寸的!” “……” 我表示不相信他的话。因为以他的身手,如果他真有心偷看的话,我肯定会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被他给看光光的! 而见我此刻一脸怀疑地盯着他,洛心尘像是也猜到了我的这个想法,再度冲我抱拳道:“请新帝陛下放宽心,卑职断没有那种无聊的偷窥癖好!但——陛下外出之时,卑职是必定会跟在陛下身边的!” 一听这话,我的眉头也蹙得更加深了:“所以,你刚才在寝宫……其实根本就没有睡着,对吧?” 换言之,我先前给他盖被子的时候,他根本就是醒着的?! 该死,这下子貌似更尴尬了…… 洛心尘那厢先是被我这个不伦不类的问题问得一愣,而后也不知是不是和我想到了同一件事情,嘴角再度似笑非笑: “请新帝陛下放心,卑职方才是被陛下出门时的响动惊醒的……而此前,卑职的确是在熟睡之中,并不清楚发生了何事……” 我听出他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无非是想告诉我,我给他盖被子的时候,他并不知情。但我却根本不相信他的说辞。如果他真的不知情,又何必特别跟我强调他是何时醒的,这分明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只是他既然都已经一力否认了,我自然也不会傻到去点破他,徒添彼此尴尬,所以我绷着脸朝他点点头,假装相信了他的话:“那,你刚才就是跟着朕一起到这里来的?” 他轻轻点头:“是——不过,刚才在城楼下,卑职看到孝贤王爷身边的那名侍卫和另一个人躲在角落里交谈,所以就停了一会儿,差不多是跟那名侍卫一起上来的——”顿一下,又语带深意地补上一句,“就是陛下说自己很期待能在朝堂上早点看到王爷的时候!” 我听到这话本能地一僵。原来他那个时候就已经来了,可我却一点都没有发现。还有那个侍卫也是。也不知道孝贤皇叔当时发现了没有,他最后看我的那个眼神极其古怪,会不会也是和洛心尘有关? 于是我追着这个问题往下问:“那……皇叔他刚才有发现你跟在朕身边吗?还有他那个侍卫,你刚才偷听他谈话的时候,他难道没有发现你吗?” 问完,见他一脸迷惘,又耐心补上一句解释,“皇叔的听力还是很好的,还有他身边的侍卫应该也不差……” 以前我每次在乾坤宫偷听父皇和皇叔说话的时候,几乎都会被皇叔发现,所以他们的对话,我通常就只能听到一半,之后就会被父皇或者韩护卫给赶出去。 不过这个洛心尘显然是个擅长偷听的高手,因为他冲我答得一脸自信:“请新帝陛下放心!卑职擅长龟息之术,只要不自曝破绽,即便是王爷也发现不了……”停了停,又补一句,“至于那个侍卫,卑职觉得他刚才应该也没有察觉到……”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15.孝贤皇叔(下) 我有些好奇这个“龟息之术”到底是什么样的武功,竟然能够近距离偷听而不被皇叔发现——如果我也能学会这个武功的话,那以后再去偷听皇叔和别人说话,是不是就不怕被他发现了? 所以我忍不住反问一句:“这个武功难学吗?” 洛心尘被我这话问得再度愣了愣,旋即便像是猜到了我内心的想法,望向我的眼神立刻染上了一抹淡淡的轻蔑: “卑职学了整整十年,尚算有所小成,但也仅能做到十步内不被人发现,近七步就已有些勉强了……” 什么?十年才能入十步? 我听到这话顿时有些气馁。因为我以往偷听八卦时,跟皇叔或其他人之间的距离顶多就只有一墙之隔,撑死也就两步—— “那,如果朕现在开始练的话,想要入得三步之内岂不是要等到十七年之后?” 如果早知道世上还有这种武功,那我应该从出生就开始练! 谁料我此语一出,洛心尘那厢却是明显一滞,紧接着,原本只压在眼底的那抹轻蔑之意便不受控制般地漫溢了出来: “新帝陛下,请恕卑职直言——龟息之术,先易而后难,初时只需十年左右便可有小成,即入十步,但这之后,恐怕要五年甚至十年才有机会再进一步……而且据卑职所知,目前最顶尖的高手也只能做到三步之外不被人察觉,不过——” 话到这里,他不留痕迹地加重了一分语气,“……他如今已至耳顺之年了!” 我听得一头黑线,随即便彻底丢弃了学习这门武功的念头—— 耳顺之年?我能不能顺利活到这个岁数都还是个问题!而且就算活到了,估计这个年纪也开始耳背了……这个武功貌似很鸡肋,不学也罢! 见我不再出声,洛心尘等了一会儿,又继续回到之前的话题:“新帝陛下是因为喜欢孝贤王爷,所以才不肯相信昨晚的那个刺客就是王爷吧?” “你怎么又说这种话?”我有点气恼他如此针对皇叔,“朕昨晚都已经跟你说过了,那个刺客绝对不可能是孝贤皇叔的!” “可是——” 尽管遭到我的竭力否认,但洛心尘此刻夹在话里的怀疑却丝毫不减。“……卑职刚刚在底下却听到一个消息,说孝贤王爷昨儿个就入了宫,而且昨夜就宿在距离慈心宫不远的那间清远殿里……” “你说什么?皇叔昨日就入宫了?”我对洛心尘的这句话感到十分吃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为什么我昨儿个连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他愣了愣,而后迅速反应过来我问的是皇叔进宫的时辰,当即不假思索地回道:“大约是昨日晚膳前——听说,是太皇太后请他入宫的……” 什么?! 他最后这话一出口,我的嘴立时张成了“o”型。 我突然反应过来,昨晚皇祖母那边派人来请我过去用晚膳却遭到我严词拒绝时,绿莹为何要欲言又止了,肯定是因为她那个时候已经得知孝贤皇叔就在慈心宫! 可恶的绿莹!她先前怎么不把实话告诉我,害我那么干脆地拒绝了皇祖母的邀请——如果我昨日有去见皇叔的话,说不定就直接待在皇祖母宫里过夜了,如此,我也就不会再遇上之后那些糟心事了…… 我越想越郁闷,就差捶足顿胸来表达自己此刻的懊悔之意了。 而见我此刻神色突变,洛心尘以为我终于和他达成了共识,赶紧趁热打铁地接下去道:“新帝陛下,您也觉察到不对劲了吧?王爷昨日才入宫,您昨夜就遇到了刺客……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如此巧合的事?” “……”我原本就郁闷,听到这话就更加不想理他了。昨晚还觉得他行事考虑周到,但现在看来,那只是我的错觉,这家伙的脑子根本就是一根筋的——他怎么就不仔细想想,连他都能想到这个“巧合”,难道皇叔还会想不到吗? 但洛心尘却仿佛并没有察觉到我此刻的不满,还在自说自话地继续: “……而且,以孝贤王爷的武功,想要成功避开禁卫军进入乾坤宫简直易如反掌,包括乾坤宫内的那些守卫,也几乎没有几个人是他的对手……” 鉴于他这会儿突然提及皇叔的武功,我虽然不想理他,但也因此想起了一件事—— 孝贤皇叔自幼随蓝家家主习武,武功水平自是不低的,但究竟有多高,我却一直不清楚,皇叔自己也从没提过。所以我瞅准这个机会开口问他: “那……如果是和你比呢?皇叔他……能打赢你吗?” 洛心尘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问,怔愣了好一会儿方才冲我抱拳道:“卑职无能,若是与王爷单打独斗,恐怕就只有六七分胜算!” 他这话听得我嘴角一抽。都有六七分胜算了还说自己无能?这分明就是在变相地王婆卖瓜……少年,过分的谦虚就是骄傲! “那……如果是皇叔和昨夜跟你交过手的那个刺客相比呢?” 他闻言再度一怔,又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答话,但语气已比刚才明显低沉许多,原本还不依不挠的气势也忽然减去大半: “……卑职昨晚已经说过了,那人当时并不恋战,所以无法确定他的武功高低,但从他的身手来看,应该是不在孝贤王爷之下的……” 尽管他这话说得极委婉,但我还是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他大概也意识到昨晚跟他交手的那个刺客并不是孝贤皇叔。 所以我继续乘胜追击:“那么另一个黑影呢,你还记得他有什么特点吗?” 他这次又犹豫了很久方才答道:“他……轻功很好,逃得极快,所以卑职没能来得及追上他……” 我听出他藏在这番话里的一丝愧意,当即顺着他的话接下去道:“……换言之,你昨夜虽然看到有两个黑影先后翻墙而出,但因为前一个黑影逃得太快,所以你没能追上,就只追上了跟在他后面的那个黑影……对吗?” “是——” “那好!”我冲他点头,“既然你自己也这样说了,那朕现在就可以明确地再告诉你一遍——你昨晚看到的那两个黑影里,没有一个是孝贤皇叔!” “可是——”见我说得如此笃定,洛心尘有些不甘心地想再反驳,但还没等他说完,我便强行打断了他,先一步追问: “心尘,在你看来,孝贤皇叔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冷不丁被我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问得一阵语塞,双眼也不自觉地瞪大许多,半晌才缓缓出声答话:“回新帝陛下,卑职觉得孝贤王爷是个深不可测的人……” 我很满意他的这个答案,因为这省了我不少口舌:“你瞧——既然连你自己都说皇叔深不可测,那你觉得这样的人会蠢到用最不利于自己的暗器,并挑最不利于自己的时机来刺杀朕吗?朕倒是觉得,这种巧合越是明显,反而越能证明皇叔是被冤枉的……” 可惜某人却不肯轻易死心:“或许王爷就是想反其道而行呢?” “够了!” 我被他这话气得极度无语。如果不是因为他武功高,又是母后特别派来保护我的人,我真想把他脑子打开看看里面到底塞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那你的意思就是,皇叔是嫌朕现在可以杀他的理由还不够,所以才主动给自己增加嫌疑,好让朕有充足的理由可以杀了他吗?” “……”洛心尘被我这话问得再度语塞,一时没了声响。 我余怒未消地睇了他一眼,又直接冲他甩出一记杀手锏:“还有,你刚才也说过了,昨儿个是皇祖母请皇叔进宫的,难不成,你还要怀疑皇祖母也有谋害朕的嫌疑?” 洛心尘显然没料到我会在这个时候搬出皇祖母,顺带给他扣上这样一顶帽子,所以他整个人当即一懵,良久才终于反应过来,立马冲我单膝跪地请罪—— “卑职该死,卑职绝不敢怀疑太皇太后,只是——在卑职看来,不管昨夜的刺客究竟是不是孝贤王爷,陛下您都应该小心王爷才是!毕竟,就算王爷本人不是昨夜的刺客,但这也并不能证明他和那个刺客之间就毫无关系……” 他说这话的语气明显带点勉强,眸底也闪烁着一抹浓浓的不甘心。 我看得出,他这会儿纯粹只是迫于我皇帝的身份才不得不屈服的,并非是真的认同我的观点。 我想了想,直接换了个话题问他:“……你不喜欢孝贤皇叔,是因为和皇叔之间有什么恩怨吗?” 此语一出,他再度懵了懵,好一会儿才低声否认:“回新帝陛下,卑职和孝贤王爷之间并无任何私人恩怨!” 原来如此…… 听到这话,我下意识地一怔,继而掀唇苦笑。那他之所以会如此针对皇叔,应该就是受了母后的影响吧? 因为母后一向不喜欢孝贤皇叔,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前。 而见我没再接茬,洛心尘那厢大概也猜到了我此刻是在想母后,凝滞半晌,突然语带双关地冲我吐出一句: “……太后她,也是希望新帝陛下能坐稳月檀江山!” 我闻言敛下眼眉,轻轻地朝他“嗯”了一声:“对了,昨晚那枚暗器还在你这儿吗?” “在!”他下意识地应声,跟着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立马朝我摆出一脸防备的表情—— “不过,卑职想要先拿去给太后过目一下——陛下这会儿突然问起那枚暗器是要做什么?” 他问这话的时候,看向我的眼神也充满了深深的怀疑,就像是已经打从心底里认定我此刻询问暗器的目的就是为了帮皇叔销毁证据。 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但还是强忍住了当场骂他的冲动:“罢了,你要先拿去给母后过目就先拿去吧,等母后过目完,你再把那枚暗器送去给徐院副——哦不,还是给江院正吧,他对毒比较有研究,你让他查明那枚暗器上涂的到底是什么毒,然后再把结果告诉朕……” 说完,我便立刻背过身去眺望远处的风景。因为我怕自己再看着他会忍不住拿脚踹他—— 所谓“有勇无谋”指的肯定就是这种人!光凭这样一枚暗器就想治皇叔的罪,即便是母后也不可能做得到!更何况,她手边也没有父皇留下来的那个东西! 气氛就这样僵滞了好一会儿,我才听到洛心尘那明显透着一丝不满的声线从背后低低传来:“不知新帝陛下还有什么吩咐吗?” “没有……”我头也不回地朝他摆了摆手,“你先回去吧,朕还想在这里多待一会儿!” 他再度滞了滞:“既如此,那卑职就先去永安宫向太后述职了!” 我无声地颌首,仍旧没有回头看他。 而他也没有再出声。 又等了一会儿,我忍不住回过头,却发现自己身后早已空无一人,他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看得出,这个洛心尘对母后非常忠心,而且受母后影响很深,或许这也是母后特别信任他的主要原因。 尽管我心里也明白,他应该只是出于对我安危的考虑,才会好心提醒我要小心孝贤皇叔,可我就是不喜欢他像刚才那样不分青红皂白地一味针对皇叔,就像我也同样不喜欢母后总在我面前说皇叔的不是。 母后不喜欢皇叔,但我却正好相反—— 因为从我七岁开始,皇叔就一直在我身边护着我,迄今为止,已经有整整十年了。 小时候我因为淘气经常挨母后的打,父皇从来不管,每次都是皇叔出面来救我,长大点之后,母后就打得少了,换成父皇经常罚我抄书写字,不过每次父皇罚我的时候,只要皇叔当时在场,他都会替我向父皇求情,就算当时不在场,过不了多久,皇叔也都会瞒着父皇偷偷跑来陪我,不仅帮我抄书,还给我带好吃的,有时候还会送好玩的宝贝给我,就连父皇骂我天资不高,皇叔也会安慰我说即使天资不高,亦可用勤补拙、笨鸟先飞,甚至,不管我提出什么稀奇古怪的无理要求,皇叔也都会尽量满足我,所以,我是真的很喜欢皇叔,不愿因为自己当了月檀皇帝就和皇叔生分,更不愿相信皇叔会为了这个皇位而对我不利。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16.话不投机(上) 这样想着,我重新回过头,循着皇叔方才的视线朝远处眺望。 从这个位置望出去,除了月檀境内的风景之外,勉强能望见天边的一抹水光,那是号称大陆天堑的落月江。 我月檀所在的这片地域名为落月大陆,落月江自西而东横贯整个大陆,也将大陆分成了四个国家和一个部落。从整个版图上来看,我月檀地处北方,占据落月江上游最有利位置,易守难攻;西面毗邻传说中一去不复回的谜之森林,而落月江的源头便是出自这座谜之森林的深处;东面与赫连国接壤,南面就是堪比天堑的落月江,而对岸自西往东的两个国家分别是雪落国和冰檗国,落月江下游的尽头深处就是蛮族部落的聚居地。 早年间,以落月江为界,四国之间两两争战不断,冰檗和雪落打了几十年都没能分出胜负,我月檀和赫连也是一样,后来,四国国主也各自意识到再这样打下去只会损耗彼此国力,于是就在十一年前集体签订了休战盟约,从此四国交好、天下太平。 至于蛮族部落,因为其族人常年隐居于世,从不和其他四国打交道,所以也就被四国国主集体无视了。 四国交好之后,各国之间也开始两两通商,但因为落月江整体水势湍急,两岸距离又相隔百余里远,加上江面常常起雾,气候异常恶劣,所以普通船只根本无法从江面直接横行,而落月江的源头虽出自西面的谜之森林,但因为谜之森林一向无人敢闯,所以两岸四国的商人如果要到对岸去进行商品贸易的话,几乎全都要从落月江最下游的湿地绕道。 而这样的结果,便直接导致南北物价相差巨大,尤以同样地处落月江上游、毗邻谜之森林的月檀和雪落两国最为明显,比如,雪落国最具盛名的丝绸和茶叶就在月檀国内卖出了天价,而月檀盛产的马匹和瓷器也同样在雪落国内千金难求。 因为我月檀的商人想要带货物去雪落经商,中途就势必得先借道赫连国和冰檗国,而这两国也趁机在途中设立了层层关卡,对过往商人或商队进行敲诈抽税,等到了雪落,货物所剩无几,价格自然也跟着蹭蹭往上涨。反过来,雪落的商人来月檀也是一样的,所以,这对我月檀和雪落两国的商贸都是一大损失。 为了更好地解决这个通商问题,大约在三年前,父皇和雪落国的国主签下约定,在落月江上游合力修建一座大桥。因为落月江上游的水势较下游偏缓,而且两岸之间的最窄处也恰好就位于月檀和雪落境内,南北直线距离仅相隔不到三百米,所以双方一拍即合,如今,这个落月桥工程也已经动工整整两年了。 父皇一向极为看重这个落月桥工程,原本所有相关事务都是由他亲自负责的,但从去年年关过后,父皇却突然将这个工程交给孝贤皇叔负责监管,还交代皇叔尽可能亲力亲为。 难道,皇叔刚才就是在想这件事?! 我正猜测间,一阵婉转悠长的箫声突然不知从什么地方幽幽飘来。 那箫声时隐时现、若虚若幻,我忍不住循着萧声找了过去,在绕着城楼足足走了大半圈之后,我终于在西南方的角台附近发现了一个看起来有几分眼熟的身影—— 一头极具标志性的飘逸银丝,一身冰蓝色的织锦缎袍,无论何时何地,都让人过目难忘。 是身为辅政大臣之一的蓝若庭。 此时此刻,他正背对着我的方向立在垛口处,一面望着远方,一面用他那支从不离身的银萧吹奏着一支听起来极为忧伤的曲子—— 清幽凄婉,如泣如诉,仿佛有诉不尽的绵绵哀伤…… 我顿下脚步,站在转角处望着他的背影静静发呆。 原以为蓝家尚武,定不通丝竹琴瑟,却没想到这个蓝若庭吹萧竟吹得如此动听,恐怕连宫中的乐师都不见得会是他的对手,看来蓝家的人果然全都深藏不露。不过,这支曲子的曲调也委实悲伤了些,不知道他吹箫的这会儿,心里究竟是在想些什么,因为在我的印象中,这样悲伤的曲子,大多是用来哀悼已经逝去的亡者的。 我在脑子里快速搜寻了一下,突然想起了蓝若庭的爹娘——也就是蓝家现任家主的独子和儿媳,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们两人是在八年前因病亡故的,前后不超过一年,难道说,蓝若庭眼下是在这里思念他已经逝去的爹娘么? 这样一想,我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但刚叹完就觉得不妙,果然,前方的萧声立刻停住了,那个冰蓝色的身影也循声回过头来,在看到我时,他脸上的神情似是微微一愣,紧接着便转过身来冲我行礼:“新帝陛下!” 我心里莫名有种偷窥别人、却被对方当场逮了个正着的窘迫感,但表面还是强装镇定地冲他挤出一个笑脸:“那个……蓝卿你千万别误会,我,不,朕不是故意打扰你吹箫的——” 蓝若庭却是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语出淡漠:“即使新帝陛下是故意的,臣也无话可说……” 我被他看得有些尴尬,当即干笑两声就想开溜:“那蓝卿就继续吹萧思念故人吧,朕就先行一步了……” 谁想他听到这话之后却是眼光莫名一闪,旋即便抢在我抬脚前先一步开了口:“新帝陛下如何知晓臣是在思念故人?” “难道不是?”我下意识地顿住脚步,扭头狐疑反问,“这首曲子吹得如此哀伤,给人的感觉就是失而不复得,若非思念故人,蓝卿又为何要吹这个?” 此语一出,他原本平淡无波的神情突然有了微微动容,我猜自己大概是说对了。 但还没等我问出“你是不是在思念你的爹娘?”,他又接着反问我:“新帝陛下对音律很有研究么?” “不——”我再度有些尴尬,因为我对琴瑟向来不通,“……朕只是听到蓝卿的萧声,心里忽然有这种感觉而已……”见他似乎不信,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孝贤皇叔擅笛,朕以前也曾听他吹过类似的悲伤曲调,他说,他是在思念一位故人……” 其实皇叔当时的原话是,“一曲清幽尽,佳人难再得”,只不过这话好像不能随便说给外人听。 蓝若庭闻言似乎愣了愣,而后当着我的面慢慢地收起了那支银萧,这才重新看向我: “说起孝贤王爷,臣方才见孝贤王爷也在城楼上,还和新帝陛下相谈甚欢……” 我听出他似乎话中有话,本能地皱了皱眉,跟着便摆出一脸无辜状,反问: “朕和皇叔之间向来如此,难道蓝卿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吗?” “自然有!”他冷声接过话茬,但情绪并没有出现太大的波动,“王爷刚才的礼数就不对,新帝陛下如今既已登基为帝,就该由王爷向陛下行礼告辞才是,而不是陛下反过来向王爷行礼……” 我被他这话说得着实一怔,下一秒终于反应过来,孝贤皇叔方才离去前看我的那个眼神为何会是那般古怪了。显然,他也意识到我那样向他行礼是不对的,只是因为我自己当时并没有意识到,所以他便没有点破。 那么,我是不是也可以这样认为,在皇叔的心里,其实也同样不想和我就此生分呢? 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让我原本郁闷的心情莫名有所好转,但可惜好景不长,很快就被某人接下来的一句话给重新打回了原点—— “……其实光凭礼数不对这一点,陛下刚才就可以治王爷的大不敬之罪……” 我被他这个建议弄得一愣,滞了好一会儿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蓝卿刚才也一直都待在城楼上么?” 所以,他才能将我和孝贤皇叔两人刚才的相处细节瞧得一清二楚…… 他闻言挑了挑眉,并不置可否。 我也跟着拧眉,直觉他好像不太喜欢孝贤皇叔,难不成,这就是蓝家选择支持我登基的原因?! 我想了想,依旧冲他答得一脸无辜:“既如此,那你刚才应该也看到了,最后是朕主动向皇叔行礼的,皇叔充其量只是没有点破而已,你让朕如何治他的罪?” 我这话一出口,他先是哑然,继而便目光高深莫测地盯着我,半晌,又冲我淡淡吐出一句:“新帝陛下似乎非常信任孝贤王爷?” 虽然他此刻的语气不失质疑,但肯定的成分却明显占了大半。 我心里莫名“喀噔”了一下,直觉他接下来肯定是要说什么不好听的话,可我还是努力佯装镇定地答腔道:“自然,他可是朕的亲皇叔……” “亲皇叔?!” 很显然,我的这个回答应该是触到了蓝若庭的逆鳞。 因为他看向我的眼神瞬间变得犀利无比,下一秒,就这样冲我冷笑出声: “哼——新帝陛下果真还是个孩子,亲兄弟间尚会为了那个位置自相残杀,更何况是隔了一辈,那位孝贤王爷可远没有陛下想象中的这么简单……或许,就连先帝的死也都跟他脱不开干系呢……” 我怔住,一句话也本能地脱口而出:“……你也怀疑皇叔?” 母后也好,洛心尘也罢,现在竟然连蓝若庭都这么说,难道父皇的死因真的跟皇叔脱不开干系么?可是,皇叔完全没有理由要这么做啊…… 父皇明明就说过,皇叔是不会害他的…… 或许是因为我话里的这个“也”字引起了蓝若庭的注意,他的表情当场一滞,似是非常意外地反问我,“难道除了臣之外,还有谁和新帝陛下说过同样的话吗?”顿了顿,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意有所指地补上一句,“……是游子涵还是墨梓麒?” 我一愣,还没来得及出声作答,就听他那厢又好似自言自语般地继续接茬,眉心也因此紧紧拧起,“……应该不会是陆锦轩吧?” 我被他这样的反应弄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因为他说的这几句话,我每个字都能听懂,但合在一起,就完全无法理解了,只除却一点—— 他也不喜欢孝贤皇叔,就跟那个洛心尘一样。 按理,孝贤皇叔和蓝家的交情应该还算不错,但为何这个蓝若庭看起来却对皇叔一点都不信任?甚至还当着我的面直接质疑皇叔……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了站在皇叔这边说话:“不管跟朕说这话的人是谁,朕都相信皇叔是不会对朕不利的……” 蓝若庭原本还在继续思考上个问题,听到我这句话后脸色立马一沉,旋即眼神轻蔑地瞥了我一眼,并从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 “既然话不投机,那臣也无话可说,先行告退!” 说完,便直接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甩袖离开了。 我见状当即懵在原地,半晌才慢慢反应过来,忍不住冲他离去的方向暗暗翻了两个白眼—— 这家伙刚才还好意思指责皇叔礼数不周,明明他自己才是大不敬,仗着他是蓝家的人,居然敢跟我这个月檀新帝摆架子,真正是可恶至极! 母后说的对,蓝家的人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哦,不对,是有蓝家血脉的子孙,不包括那个人在内。要不是看在那个人的份上,就凭他出言辱及父皇和皇叔,我早就拿鞭子抽他了。 思及此,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摸缠在自己腰间的那条鞭子,却在下一秒愕然发现,那里竟是空的—— 咦?我的鞭子呢?什么时候掉的? 我立刻低下头去仔细查找,旋即便猛然想起,我的那根鞭子已经被绿莹给收起来了。 那条蛇皮软鞭是孝贤皇叔在我十五岁生辰时送给我的,我一直很喜欢。 他说那是太-祖皇帝当年送给他防身用的,是十分罕见的蛇皮所制,做工也极其精细,大小亦正好适合我用。所以我一直都很宝贝地戴在身边。只不过后来发现自己在这皇宫里根本就无人可防之后,那条鞭子就变成了我打人的工具——只要是看到不顺眼的人,我就会立马拿鞭子抽过去。 父皇为此也是头疼得要命,但因为那是太-祖皇帝的遗物,又是孝贤皇叔送给我的,所以他也不好强行收回去,更不能说皇叔的不是,于是就只能罚我—— 通常情况下,每次只要我打完人,父皇就会立刻出面去安抚那些被我打的人,要么赐物,要么升官,然后回来就把我关到小黑屋里罚我抄书,但因为皇叔每次都会来陪我,所以我一点也不介意被父皇这样惩罚,结果就变成屡罚不改了。 只是—— 话又说回来,我自认从未打错过人,是那些人自己先出言不逊,我不过是略施惩戒,让他们牢牢记住“祸从口出”的这个道理而已。 可惜其他人并不这么认为,在他们看来,我拿鞭子打人就是恃强凌弱,比如母后—— 她也早就看我那条鞭子不顺眼了,要不是因为那是太-祖皇帝之物,连父皇都动不得,她肯定早就已经把鞭子扔到火里烧了。 登基大典之前,母后特别发话让绿莹把我的那条鞭子给收起来,还叮嘱我说,当了皇帝之后,再不可像以前那样有恃无恐。 我起初是不肯的,但后来想想也妥协了,因为我以前敢拿着鞭子到处嚣张,并不是因为那条鞭子是太-祖皇帝的遗物,而是因为有父皇在,但如今,父皇已经不在了,恐怕也没有人会再愿意出门替我收拾残局了。 母后肯定是不同意的,而孝贤皇叔应该也不会愿意,因为他以前就常常劝我说那条鞭子是送给我防身用的,不是让我拿来打人的,但我一直不听劝,更何况,做侄子的打了人,让做叔叔的出面去向人赔礼道歉,这实在也有点说不过去。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17.话不投机(中) 想到这里,我不由地再度深深叹了一口气,然后踱步走到蓝若庭刚才的位置上向外观望—— 从这个角度望出去,正好可以望见位于皇宫西面的那座谜之森林,我想,蓝若庭刚才应该就是在看那里。 因为这座一眼望不到边际的谜之森林正好位于我月檀和雪落之间,所以两国都有流传关于这片森林的传闻。 从小到大,我听过此类传闻不下百余个,而且每年都会增加不少新的传闻。 传闻这座谜之森林里住着一个会吃人的妖怪,只要是进去过里面的人,要么出来的时候就已经疯了,要么就是隔几天之后,尸体被丢在森林外围的那片灌木丛里,但往往已经面目全非,干瘪的就只剩一具骷髅架子,根本辨不出人形了。 可即便如此,每年却还是会有那么几个不怕死的跑进这座谜之森林里想要一探究竟,不止是我月檀,雪落国亦是如此,甚至还有传闻称,谜之森林里其实是有路可以从雪落国一直通到月檀来的,因为进入谜之森林的入口,一个是在月檀皇宫的护城河外,而另一个,就是在雪落国的皇城内。 所以又有传闻称,雪落国的国主曾在里面和月檀的后宫嫔妃私会,还被月檀国主逮了个正着,当然,也不乏月檀国主私通雪落嫔妃被雪落国主当场抓包的传闻,而且那些传闻全都形容得绘声绘色,就跟那些人亲眼看到的一样。 我是从来不相信这些传闻的。 因为孝贤皇叔跟我说过,这些传闻大多都是莫须有,他早年间曾亲身随太-祖皇帝进入过这座谜之森林,除了到处都长满树木、且长年不见阳光之外,里面并没有什么特别阴森恐怖的地方,更没有所谓的妖怪。 不过,孝贤皇叔倒是告诉过我另一个传闻——当然,更确切的说,那并不是传闻,而是事实—— 据说上一任雪落国主早年间不信邪,曾妄言要踏平这片足有十万亩的谜之森林,为南北两岸开辟出一条新的通道。当时,他派出十万大军入内伐树,结果第一天,树没砍掉几棵,军队就莫名死伤了一万多,第二天,又莫名死伤了两万多,撑到第三天,十万大军就只剩下了一半,而原本已经被军队砍掉的那些树反而又奇迹般地重新长了回去。 当然,我觉得最后这句话应该只是臆测,但雪落十万大军的人数应该是真的减少了大半。因为上一任雪落国主就是被这件事给气挂的,而且还因此被上一任冰檗国主嘲笑了好多年。 第二任国主,也就是现在的这位雪落国国主吸取了教训,在上位后请了高人前来卜算,那位高人说,这片谜之森林里有残龙之气,非帝王血脉者不能动。换句话说,除非是流有帝王血脉的皇子或公主去砍,才有可能砍动这片森林。 且不说现任雪落国主当时膝下就只有一子一女,哪怕他此后拼命往死里生,一辈子最多儿女数也不过百余个,光凭百余个皇子公主想要踏平十万亩谜之森林简直就是痴人说梦,即便从出生一直砍到死也不见得能踏平百分之一,除非子子孙孙奋斗数百年,可能还有一线希望。 但现任雪落国主显然没有毅力发挥愚公移山的精神,遂只得作罢,此后,也无人再敢打这片谜之森林的主意。 我没有见过现任的这位雪落国主,但我曾听父皇跟孝贤皇叔提起过他,说他内里是个狠角色。 因为上一任雪落国主驾崩时,其膝下的几位皇子竞相争夺帝位,现任的这位雪落国主是在亲手逼死了除他以外的所有兄弟及其子嗣才登基为帝的,而且当中的手段极其惨烈,完了还装模作样地在自己的登基大典上替那些人大办丧事,称自己才是上天所选的真龙天子,这实在是有够不要脸的! 鉴于此刻突然想起了这件事,我又仔细回味了一下蓝若庭刚才离去前对我说的那番话,难道他也听说过这个传闻,所以才会出于一片好心提点我?因为听他话里的意思,与其说他是不喜欢孝贤皇叔这个人,倒不如说他只是不信任帝王家的这份亲情罢了。 我正想得出神,一记轻咳声很是突兀地从我身后低低传来,伴随着一个似曾相似的熟悉男声—— “咳咳——臣也以为,若庭刚才说的那番话并没有错呢!” 这个男声几乎近在咫尺,我被着实吓了一跳:“谁?!” 话音未落,一袭锦白色的身影已翩然出现在我的眼前,手中摇的那柄金丝楠折扇看上去也异常眼熟—— “新帝陛下莫惊!是臣!” 我定睛一看,来人正是同样身为辅政大臣之一的游子涵。 我立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色也慢慢趋向缓和:“原来是子涵啊!” 而他听到我这声称呼先是一怔,跟着便迅速收起手中的那柄折扇,好整以暇地抵在自己的下颚迎视着我,嘴角微微勾笑:“陛下的这声‘子涵’,叫得臣心中真是受宠若惊……” 我听出此刻夹杂在他语气中的那股暧昧之意,联想到自己昨日在大殿上说过的话,不禁有些脸红:“呃,游卿你……千万别误会,朕并没有其他意思……” “是吗?”听我这么一说,他却是立马冲我摆出一副垂头丧气状,“被新帝陛下这样一说,臣可着实有些失望——毕竟,臣心中可是非常期待着陛下的恩宠呢……” 我蓦地一怔。这家伙该不会也好男风吧?! “呵——新帝陛下的表情还真是有趣!”许是由于我此刻表露出的情绪太过明显,他当场收起方才那副失意的神情,转而冲我暧昧一笑:“……任是谁看到了,恐怕都能猜到陛下现在一定是在心里想,臣是不是也好男风……” 我的脸色立马一黑。就知道这家伙又在耍着我玩! 但还没等我再次出声,他又抢在我前面开口道: “不过话又说回来,若庭刚才说的那番话确实有理,孝贤王爷的确是个危险人物,尤其是对如今的陛下而言……” 我再度一怔:“连你也怀疑皇叔?” 蓝若庭刚才的话里也提到过游子涵,虽然我没听懂那是什么意思,但直觉告诉我,这四个新上任的辅政大臣似乎都不喜欢孝贤皇叔。 果然,游子涵被我这话问得直接愣了愣,而后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陛下身为一国之君,对一个人太过信任可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血缘至亲——因为最亲的人刺你的那一刀,往往是最深的,也是最狠的……” 我有些意外他竟会当着我的面把话说得如此直白,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问:“……你也被自己最亲的人背叛过吗?” 很显然,我这个“也”字同样触到了这个游子涵的逆鳞,他的眼神当即一凛,旋即又迅速淡去,转而冲我强笑道:“不,臣……只是提醒陛下小心而已!” 尽管他说这话的语气听起来极为轻松,也佯装笑得自在,但那抹笑意却远远未及眼底。 我想我应该是猜对了,这个人一定曾有过被至亲伤害的经历。 我犹豫了一下,直觉还是不要当面揭人疮疤比较好,毕竟,他目前也不算得罪我太深,又是游家举荐的辅政大臣,我没必要令他太难堪。 所以我佯装不在意地清了清嗓子,试图岔开话题:“游卿是何时来的?” “噢——”他看起来像是并没打算避讳我,回答得十分坦然。“……就是若庭刚才和陛下说起孝贤王爷的时候!” “什么?你那时候就已经在了?”我的脸色更加黑了。这家伙竟然一直躲在旁边偷听,而我竟然连一点迹象都没有察觉到,可见这家伙也是有点武功底子的,也不知道蓝若庭刚才有没有觉察出来。 游子涵显然并没有注意到我这会儿脸上流露出的不满,仍接着他自己的话继续往下问道:“臣方才见陛下和若庭两人为此事不欢而散,新帝陛下该不会因为刚才的那番话而对若庭生出什么隔阂来吧?” “怎么会?”我听出他这句话里明显是关心蓝若庭的意味居多,当下不自觉地微微牵了牵嘴角,冲他答得无比认真。“朕和父皇不一样,朕还是很喜欢蓝家的!” “是吗?”他似是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旋即又再度冲我笑得一脸暧昧。“……不会就是因为若庭长得太好看了吧?” 我的嘴角狠狠一抽,直觉这家伙又想拿我开涮。 所以我很认真地回答他:“的确是因为蓝家的某个人,但,并不是蓝若庭……” 虽然这个蓝若庭最初给我的印象也还是不错的,但可惜……人不可貌相! “是吗?”见我矢口否认,他倒是没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深入下去,而是换了个话题问我,“那么我们四个辅政大臣之中,陛下最喜欢谁呢?”顿一下,又自作主张地替我做了回答,“……应该是若庭吧!” 我闻言滞了滞,然后强笑着从齿缝里挤出一句:“他的确是你们四个人中长得最好看的!” 但说出的话也同样是最气人的! 他听罢再度佯装出一副失望模样:“臣就知道若庭不管到哪里都是最受人喜欢的,不管对方是男人还是女人!” 我这次察觉到了他话里的陷阱,没再上当,而是直接岔开话题道:“游卿,朕能问你一件事吗?”停了停,见他并没有要拒绝的意思,又一口气问了下去,“就是之前关于朕偏好男风的传闻,你究竟是听谁说的?” 他听到这话明显怔了怔,而后微微挑眉问我:“新帝陛下不会真的要去查源头吧?” 我摇头:“不,朕只是觉得这个传闻委实有点奇怪而已,因为朕以前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传闻,而且——” 话到这里,我略微犹豫了一下,看向他的目光也多了一丝疑惑,“……朕也很好奇——游卿你既然都已经听说了朕好男风的传闻,那为何还要答应来当这个辅政大臣?难道,你就真的不怕朕会对你不利吗?” 他显然是被我提出的这个问题给问住了,脸上的神情也慢慢恢复了正经。沉吟片刻,他语气认真地回答我: “其实关于陛下好男风的传闻,臣也是近日里才听说的,就在臣被提名为辅政大臣的人选之后……”顿一下,又补充一句,“至于具体的时间,应该就是在最近这半个月内,绝对不会超过一个月……” 什么?! 才半个月?! 我有些震惊。 照这样说来,那关于我好男色的传闻就是在父皇死后才有的,可是,父皇死后的这些日子以来,我根本什么都没有做过啊,甚至都没怎么在人前露过面……他们又是怎么知道我好男色的? 难不成,是那些不希望我登基的反派势力在背后蓄意抹黑我这位月檀新帝不成?! “那,游卿以前难道就从没听过关于朕的……这类传闻吗?” 我发誓我这话也就是随口一问,但游子涵听后却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立马冲我露出一脸尴尬的表情:“有倒是有,不过……” “不过什么?”见他语带犹豫,我立马好奇地睁大眼睛,“朕恕你无罪,你大可以照直说——” 然而游子涵看上去却仍是有些犹豫,半晌才期期艾艾地从嘴里挤出一句: “臣以前听到的那些……全都是一些关于新帝陛下,嗯,不太好的传闻……” 不太好的传闻?! 我不自觉地眨了眨眼睛:“游卿所谓的‘不太好’具体是指什么呢?是说朕不学无术,还是顽劣无能?” 此语一出,游子涵脸上的神情越发尴尬了。 我想,他大概是默认了。 看来我这位月檀新帝一直以来的风评的确是不怎么好,也难怪那四大家主一开始死活都不肯答应母后支持我继位了。 但这样一来,我心里的疑惑也更加深了—— 既如此,那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理由,才促使他们四个后来又突然改变主意了呢? 我想了想,又换了个话题继续问他:“既然朕的风评如此不佳,难道游卿不觉得由孝贤皇叔来当这个月檀皇帝,会比朕更加适合吗?”说完,见他一怔,又赶紧抢在他开口前再补充一句,“毕竟,朕不仅好男色,而且又无能……” 然而他接下来给出的一番回答却着实出乎我的意料—— “新帝陛下,其实臣以为,您不必刻意去计较以前的那些传闻——喜好男色也好,顽劣无能也罢,只要陛下自己心中无愧,一切大可来日方长……” 我听出他这句话的意思应该是在安慰我,但不知为何,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难道游卿还是决定要来当朕的辅政大臣?你难道都不打算拒绝么?” 倘若换作是我,在得知自己即将要辅佐的这个君主不仅好男色而且还顽劣无能后,肯定会第一时间拒绝这项差事的。 谁想他听到这话却是直接当着我的面笑了出来:“怎么会呢?如果臣连新帝陛下的故意试探都瞧不出来,又如何能担当得起辅政大任呢?” 故意试探?! 我被他这四个字说得着实一愣,但还没容我多想,就听到他那厢又立即接下去道:“……臣可不认为新帝陛下无能,毕竟,登基大典那天,新帝陛下可是给臣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呢……” 闻言,我的脸色顿时一沉。他接下去该不会是想说我那日在群臣面前出尽洋相,还差点滑倒丢尽脸面吧? 但下一秒,我发现自己想错了,因为他的话锋又再次朝着与我预估的完全相反的方向一去不复返—— “……即使当时遭到底下百官的联声反对,陛下在祭天台上也表现得临危不乱,不仅以自身强大的气势成功地压下了百官的反对呼声,而且之后那个过场也走得极具威慑力,最后还不忘考验一下在场的百官……嗯,幸好若庭当时出手迅速……” 啥?! 我被他说得彻底僵住。 这家伙的眼睛应该没瞎吧?! 我浑身上下哪来的强大气势,那明明是母后的气势好不好?而且我当时在祭天台上明明怕得要死,哪来得什么临危不乱?还有最后走过场的时候,我也明明是真的差点滑倒好不好,谁考验你们了? “游卿居然这么想朕?” 我开始有点怀疑眼前这家伙的脑子是不是不太正常。但相较于我此刻的疑惑,游子涵却是表现得一脸理所当然—— “不,大家私底下都是这样说的——而且,陛下您最后假装滑倒,不就是为了给百官一个下马威吗?” 是这样吗?我不敢置信地眨眨双眼,怎么想都不认为“假装滑倒”和“给群臣下马威”这两件事之间居然还存在因果联系。 而见我没有出声反驳,游子涵那厢又自行往下道:“……何况,最重要的一点是,新帝陛下最后成功祈得了红雨,而且天空还出现了龙云……” “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新帝陛下难道没有听说过百年前一统天下的那位落月国主吗?据说曾有高人预言,像他那样能一统天下的真龙天子,百余年得以一见,而当这位天子出现并登基为帝时,天上必现龙云……” 尽管游子涵此刻说得极其义正辞严且煞有其事,但站在他面前的我却听得嘴角一直抽搐不止—— 因为我觉得这个人的脑子不仅不好使,而且还被那些乱七八糟的传闻给忽悠得不轻。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我怎么可能会是什么传说中的真龙天子呢?且不说我是女子,跟真龙天子这个词完全扯不上半点关系,再者,我登基大典上的红雨和龙云,也全都是靠母后造假……去他令堂的一统天下!我现阶段能不能在这个皇位上成功坐满一年都还是个大问题……嗯,传闻果然害人不浅!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18.话不投机(下) 这样想着,我拧了拧眉,正想开口对游子涵说些什么,但下一秒,却蓦然发现一个熟悉的娇小人影正从远处朝我们这边匆匆跑来,且边跑边冲我招手—— “新帝陛下!您果然在这里!” 来人是绿莹。 她看起来跑得很急,脸蛋红扑扑的,说话也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奴婢刚才在寝宫里找了您好久呢,幸好遇上一位好心的公公给奴婢指路……” 我被她这话说得怔了怔,随即有些疑惑地反问:“你找朕做什么?是出了什么事吗?” 说完,又突然想起她昨晚被人下迷药一事,赶紧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语出关切道:“对了,你昨晚……突然晕倒了,朕……嗯,就把你送回房间去了,你现在已经没事了吧?” 其实昨晚是洛心尘把她送回房里去的,但他当时特别强调男女授受不亲,想来绿莹大概也不愿意自己被一个陌生的男人抱来抱去,所以我决定还是不要说实话比较好。 好在绿莹也根本没有多想,立马回给我一个笑:“回陛下,奴婢已经没事了,谢陛下关心!” 她说着,像是注意到了站在一旁的游子涵,忙冲他行了个礼,跟着才向我汇报自己今次的来意—— “陛下,奴婢是来传话的,红裳郡主今日随慕容侧妃进宫来看望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刚才特意遣人来请您过去呢!” 她的话音还未落,游子涵便在一旁突兀插嘴道:“看来太皇太后非常中意这位慕容郡主,陛下的婚事怕是不远了……” 我听到这话立马狠狠瞪了他一眼,几乎是斩钉截铁地否认:“你在胡说什么呢?朕不可能娶红裳的——” 吼完,方才转头看向绿莹,嘟着嘴,佯装漫不经心地发问: “今日就只有她们两人进宫么?嗯……还有没有跟着其他什么人?” 闻言,绿莹先是一滞,随即便心领神会地朝我抿嘴一笑,笑得极其动人:“回陛下,云霏世子今日也一起进宫来了……” 我听罢立刻垮下脸:“我不想去!” 哼——那死孩子今日终于肯进宫了吗?之前这一个月里,我给他传了那么多次信,他都躲在府里装病,死活不肯进宫来看我,丢下我一个人提心吊胆了这么久,现在终于肯好了吗? 见我毫不犹豫地开口拒绝,绿莹看上去似是有些意外,她眨眨眼,语出委婉地劝说道: “可是陛下,太皇太后那里已经派人来请过您好几次了,您一直不去的话好像也不太好,而且今日孝贤王爷和太皇太妃也在那儿的……” 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我立马就想起昨日晚膳之事,当即凶巴巴地瞪了她一眼:“你还敢提皇叔,昨晚皇祖母派人来请朕过去用膳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对朕说实话?” 她再度一滞,而后迅速反应过来,赶紧不着痕迹地往游子涵身后挪了挪,小声为自己辩护道:“明明是陛下您自己说不饿也不想去的……” 我朝她翻了一个白眼:“你要是跟朕说实话,朕怎么可能不去?” “可是,陛下你之前不是才在太后宫里——”她原本似是想说什么,但见站在一旁的游子涵朝她投去好奇的眼光,当下又立马改口,“……嗯,是您自己说不想见人的……” “胡说,朕什么时候——”我气急败坏地刚吼到一半,却见她飞快地抬手冲我指了指自己的脸,我当即一怔,这才慢慢回想起自己昨日脸肿一事,气焰当场消去大半—— 没错,我的脸当时肿成那样,就算想去也是不可能去的,光是对着皇祖母就不好解释了,何况还有一个同样对母后没什么好感的皇叔。 于是我只得收起满腔怒火,改为闷闷出声:“那,你下次可不许再这样了……”顿一下,又重重强调一句,“……至少,还是要跟朕实话实说的!” “是——”她立刻忙不迭地应声,语气复又变得欢快起来,“那陛下现在就过去吗?” 我一愣,想说自己刚才明明已经拒绝过了,但绿莹这会儿却仍是一脸期盼地看着我,显然是不准备拿我刚才的回答当真。 我见状微微犹豫了一下,又瞥了旁边的游子涵一眼,此时此刻,他正满脸好奇地在我和绿莹之间来回打量,似乎对我们两人之间的对话非常感兴趣,我想了想,决定先退一步: “你去回禀皇祖母,说朕现在正在和辅政大臣商量重要国事,晚点才能过去……嗯,最好等红裳他们走了你再过来告诉我……” 绿莹听到这话又是一怔,继而便像是猜到了我内心的想法,再次出言劝说道: “陛下,这样不太好吧?您不能因为……” “闭嘴!”我不想当着旁人的面被她拆穿心思,抢先一步厉声打断了她接下去想说的话,然后直接赶人,“你就先这样去回禀皇祖母就行了……而且,朕也没有说谎啊,游卿不是正在这儿站着么?他可是游家举荐的辅政大臣!” 我重重强调了游子涵的身份,而绿莹那厢也听出了我夹杂在话里的明显怒意,终于扁了扁嘴,一脸无奈地冲我行礼:“……那好吧,奴婢就先告退了!” 说完,她不情不愿地转过身,一步三回头地往城楼下走去,嘴巴嘟得高高的,俏脸上也写满了不高兴,显然是对我的这种做法表示不赞同。 我保持面无表情地目送她离去,脑海里却突然想起一件差点被我打漏掉的事—— 以前,只要孝贤皇叔一进宫,我立马就会得到消息,然后就会在第一时间赶去找他;而如今,我自己成了皇帝,却连个会给我传皇叔消息的人都没有了,这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不过仔细想想,当初那个一直给我传皇叔消息的内侍好像是父皇的人,我认得他那张脸,却一直不太清楚他叫什么,但我记得,在父皇的遗体被送回皇宫的那天,他有和韩护卫一起出现过,可是那之后,我就好像再也没在宫里见过他了,也不知他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正想着,游子涵又在一旁适时出声:“看来,连新帝陛下身边的人似乎也很有趣呢,臣以后的日子应该不会无聊了……” 我怔了怔,旋即迅速往旁边退开一步,一脸警惕地盯着他:“……你,你不会是想对绿莹下手吧?她可是朕的人!” 虽然我倒是并不反对绿莹嫁人,但绝对不是现在,毕竟,我的女子身份暂时还不能暴露,如果没了她,那我以后的日子就更加难过了! 兴许是我此刻的防备之意太过明显,游子涵那厢愣了愣,跟着便再度冲我笑了起来:“新帝陛下误会了,臣哪有胆子敢抢陛下的女人?” 我的女人?! 我有些不自然地皱了皱眉。这个称呼怎么听起来怪怪的?虽然绿莹是女子,而且也的确是我的人没错! “游卿,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我张了张嘴,本想跟他解释一下我和绿莹的关系,但话到嘴边,却又突然不知该从何说起,而见我欲言又止,他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又立即抢在我前头接下去道: “臣就说新帝陛下昨儿个在大殿上只是为了考验我们四个才说那种话的,若庭还不信,现在看来,臣果然是对的,陛下明明就是喜欢女子的,若不然,陛下也不会这般在乎绿莹姑娘会被别的男人抢走了……” 我被他这话说得再度怔了怔,一时有些难以理解这家伙是怎么得出这个诡异的结论的。 而鉴于我一直没有吭声,游子涵大概以为他自己猜对了,当下越发信口开河起来,而且还说得煞有其事—— “……陛下该不会是因为担心绿莹姑娘受欺负才不想娶那位慕容郡主的吧?可是臣听闻,那位慕容郡主可是慕容王爷的掌上明珠,陛下若是娶了慕容郡主,只会对自己更加有利……” 话到这里,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语气顿了顿,下一秒又突然变得莫名深沉起来,“不过臣以为,陛下即使再怎么不喜欢那位慕容郡主,也应该从大局考虑,至于陛下娶绿莹姑娘一事,大可在陛下娶了慕容郡主之后再从长计议!” 我起初还能耐着性子听他一个劲儿地自说自话,但听到后来,实在是越听越不靠谱,终于忍不住出声拦住了他的话头: “够了!是谁跟你说朕不喜欢红裳的?朕只是不喜欢……呃,不对,朕什么时候说过自己要娶绿莹了?” “陛下此话当真?”游子涵这会儿显然正说到兴奋处,冷不丁遭到我的全盘否定,整个人当即怔了怔,而后便一脸不解地反问我: “既如此,那新帝陛下又为何不愿意娶那位慕容郡主呢?”停了停,似是想到一个理由,“难道说,新帝陛下不喜欢那位慕容王爷么?” “胡说!”我狠狠白了他一眼,“父皇曾说过,慕容一族虽是外姓,但世代都是难得的忠烈,我又怎么可能会不喜欢王叔?” 他听罢再度一怔,半晌才好似恍然大悟般地反应过来:“那新帝陛下不喜欢的人,该不会是指那位慕容世子吧?” 说到这里,他特意停顿了一下,见我似乎并没有要开口否认的意思,又径自扬了扬眉,语带疑惑地继续往下说道,“可臣听闻,新帝陛下和那位慕容世子自小一起长大,关系甚是亲密……难道,这个传闻也是假的?” “……”我这次强忍着没作声,其实我很想说,这个传闻是真是假,跟他半点关系都没有,而我喜不喜欢那个人,也跟他八竿子打不着。但鉴于母后先前曾再三强调,说这四位辅政大臣现阶段最好不要轻易得罪,所以我决定还是能忍则忍。 然而这个游子涵显然是个没什么眼力见儿的主,我的“缄口不言”不仅没能让他知趣闭嘴,反而还让他更加变本加厉起来—— “难道说,那位慕容世子之前有什么地方得罪了新帝陛下不成?可是以臣之见,那位慕容世子深得慕容王爷宠爱,陛下如今才刚刚登基,根基并不稳固,若是现在就与慕容世子生分的话,反而对陛下自己不利……” 他一口气喋喋不休地说到这里,见我依旧沉默以对,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有的没的,忽然停了停,下一秒,竟开始妄加臆断起来—— “莫非,传闻中真正好男风的人,其实是指那位慕容世子吧?” 他这话一出口,尽管用的是半开玩笑的语气,但我的脸色却是一下子沉了下来,只不过权衡再三,终究还是没胆子像以前那样当场动怒。 所以我只能咬咬牙,答非所问地朝他抛去一句: “游卿说的很对!自小关系亲密的人,若是因为当了皇帝就变得生疏起来,别人知道了一定会说朕绝情,那朕还是先去皇祖母那儿瞧瞧好了,游卿也自去吧……” 说完,我扭头就想走,但走出几步,我又重新转身走回游子涵跟前,挺直腰板,仰头直直地盯着他—— “游卿啊,虽然有些事很难启齿,但朕还是觉得有必要告诉你真相,免得你把朕想得太美好,日后会大失所望——反正,就算朕自己不拆穿,这些事估计也瞒不了多久的……” 他闻言顿时懵了懵:“新帝陛下,你——” 我没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强行在中途打断了他: “游卿,无论你现在想说什么,都先静下心来听朕把话说完,因为这些话,朕只会说这一次—— 首先,朕是绝对不会娶绿莹的,也不可能娶红裳,尤其红裳今年才十二岁,不过就算她已年满十五,朕也是不可能娶她的,因为——朕、喜、欢、男、人!” 最后这五个字一出口,某人几乎直接僵在了原地。 但我仍面不改色地继续昂首挺胸看着他,进一步加重语气,一字一顿地清晰咬音—— “你听清楚了吗?如果没听清,这句话朕还可以再重复一遍——朕喜欢男人!这一点,你毋庸置疑!” “……” “朕虽然不知道朕好男色的传闻究竟是怎么传出去的,但这个传闻的确是真的,包括朕昨日在大殿上对你们四位辅政大臣说的那番话,也同样是出自朕的真心话,并没有要考验或试探你们的意思; 其次,你以往听说的那些关于朕的传闻也都是真的,朕是真的无能,不是装的,那天朕在登基大典上差点滑倒也是真的差点滑倒,绝不是为了给群臣下马威; 还有,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点,朕登基大典上的红雨和龙云都是母后为朕准备的,根本就不是真的,所以,一统天下什么的,游卿还是不要再想了,至少,凭朕这样的皇帝是绝对不可能做到的; 最后,朕还要好心提醒游卿一句,朕现在说的这些话,建议你说给那三个辅政大臣听听就好了,否则,一旦传了出去,朕虽然不会对身为美人的你下手,但有人肯定是会对你不利的,而且到时候那人问起来,朕也绝对不会承认这话是朕自己告诉你的……所以,朕还是昨日那句话,你,还有他们三个,最好都给朕想想清楚,到底要不要给朕这个既无能又好男色、而且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在这个位置上坐多久的皇帝来当辅政大臣……” 我一口气说完,直接扭头往回走,这次没再回头。不过在拐过转角时,我还是瞥见某人依旧直挺挺地僵在原地,面色半青半白。 我见状勾了勾嘴角,心情突然一片大好。 其实我最后那句威胁纯粹是吓唬他的,我一点都不怕他把我刚才说的那些话全都传出去,反正他说不说并没有什么太大差别。我是否无能,这一点根本就不用隐瞒,更无需遮掩,因为我这位新帝一旦开始亲政,他们自然而然就能用自己的眼睛看出来,好男色也是一样。 至于登基大典上的红雨和龙云,我也从不认为那能代表什么—— 出现龙云就是所谓的真龙天子?会相信这种传闻的人才是真正的可笑至极! 且不说别的,哪个皇帝在登基时不会为了标榜自己而耍点手段啊?父皇当年的红雨就不用说了,听闻雪落国的现任国主登基时也曾动过此类念头,可惜最后没能成功—— 据说他当时特意请工匠在祭天台上用玉石雕刻了一个镂空的盘龙碑,只要太阳一照,祭天台下的地面就会映出一道盘龙阴影,那个时候他再站到碑前,两道阴影就正好能交叠出一个自带盘龙的人影,以此来暗示他就是上天选定的真龙天子。 可惜结果却是事与愿违—— 他登基那天刚好是个阴天,还到处雾蒙蒙的,啥影子都没照出来,不过这厮也是反应快,而且相当的不要脸,竟然直接让史官记载,说自己就是龙之化身,可以随心所欲腾云驾雾。 而他此举也自然遭到了冰檗现任国主的耻笑。但耻笑归耻笑,冰檗现任这位国主在自己登基大典上耍的手段也同样没有成功—— 据说他当时想给自己弄道七彩霞光,就请工匠提前凿了大量三角状的琉璃安置在祭天台的四个角落,只要阳光一照,就能折射出所谓的七彩光效,但后来又发现,这些琉璃折射出的效果竟然还不如自然冻结出来的冰棱效果好,加上当时正好也是冬天,不怕冰棱会化,所以就让工匠改凿了大量冰棱代替那些琉璃,然而等到了登基大典那天,一开始的确都挺顺利的,阳光也有了,七彩光效也有了,但偏偏天公不肯作美,他人刚站上祭天台后不久就突然开始下雨,还没等礼官念完致辞呢,四周的冰棱就已经全化了。 至于赫连的这位现任国主也同样不例外—— 听闻他当时别出心裁地抓了只山鸡,插上各式五彩羽毛绑在一扇桌屏上作凤凰展翅状,之后又抓了一条花斑青蟒,硬是将那条蛇改造成了龙的形状,也同样绑在那扇桌屏上作腾云驾雾状,然后等到登基大典当天,将这扇桌屏摆到祭天台的供桌上,想以此给自己凑个龙凤呈祥。 本来这也算是个不错的创意,但偏偏这位赫连国主本身又是个极其迷信的人,要求宫人一定不能把绑在桌屏上的山鸡和蛇弄死,说是用死物不吉利,结果焚香祭天的时候,宫人摆放香烛的位置离桌屏太近,先是蜡烛的火焰把绑着山鸡爪子的那根线烧断了一半,之后滚烫的香灰又直接落在了那条花斑青蟒的头上,原本就是被打晕绑在桌屏上的花斑青蟒被这么一烫,立马张口咬住了绑在旁边的山鸡,山鸡从剧痛中惊醒,立马挣扎着开始在供桌上大肆扑腾,把原本摆在供桌上的那些香烛祭品全都给掀翻了。 当时正好站在供桌前专注焚香祷告的赫连国主自然猝不及防,差点连头发都被烛火烧掉大半,旁边的侍卫见情况不对,直接朝那只山鸡飞了一刀,并且准确无误地扎中了山鸡的肚子。 原本以为事情到这里就算结束了,但万万没想到的是,那只山鸡就是不肯轻易赴死,硬是凭借着自己顽强的生命力、带着肚子上的那柄飞刀在祭天台上到处扑腾,狂洒一地鸡血,结果整个祭天台被染得血红不说,就连赫连国主新做的那身冕服上都未能幸免于难。 相比之下,我那日的登基大典虽然遭到了群臣的联合反对,而且过程怎么看都有种道士开坛求雨的意思,但至少我最后的结果还是要比他们三个成功些,因为母后为我准备的红雨和龙云都成功出现了,就是做的确实假了点——红雨下的时间也太短了,之后又收得那么突然,而龙云也只做了身子,根本就看不见头尾。 我原本还以为大家都不会轻易相信这种骗人的鬼把戏,只不过是碍于他们的要求已经达到了才无话可说,却没想到居然还有人真的相信了——嗯,看来母后的一番努力也没有白费,至少成功骗倒了几个脑子不太好的人。 比如,这个游子涵就是其中之一。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19.慕容云霏(上) 我走下城楼的时候,发现绿莹居然还站在底下等我。 见我从台阶上下来,她的双眼立时一亮,而后便笑盈盈地迎上前来: “陛下,您可总算下来了,慈心宫刚才又派人来请您过去呢,还说如果陛下这次再不过去,太皇太后就要生气了,奴婢就只好又过来请您了……” “是吗?一定要朕过去啊?”我一脸苦闷地出声,心里无比纠结。 说实话,我还是一点都不想去,但到底有些理亏,因为皇祖母从昨日里就一直请我过去,请了这么多次,我却一次都不去,这多少显得有些无情,而且明日就是父皇出殡的重要日子了,想来皇祖母再三请我过去也是为了跟我商讨这件事吧。 这样一想,我只得无奈地朝绿莹摆摆手:“罢了,那朕现在就过去吧——” 说完,便转身不情不愿地朝着慈心宫的方向走去,走一步叹一口气。 而见我答应,绿莹原本是很开心的,但见我苦着一张脸一路叹气,却也忍不住小声探问:“陛下,你真的这么不想去见云霏世子啊?”顿一下,又语带好奇地再添一句,“他已经有很久都没进宫了,你难道都不会想他吗?” 我滞了一会儿,闷声接茬:“……那死孩子之前一直跟朕赌气,死活都不肯进宫,连朕的登基大典都不来参加,今日又突然跑进宫里来,一定没什么好事,估计又是在外面惹了什么大祸才进宫躲灾的……朕今日心情不好,实在不想去管他的破事!” 绿莹听到这话先是愣了愣,之后便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语气也带着一分明显的愉悦: “可奴婢倒觉得,云霏世子每次进宫来,不管陛下的心情再怎么不好,他都能把陛下哄得很开心呢……” 那是你!我明明每次都被他气得七窍生烟,又不好当着旁人的面发作,因此回回都憋出内伤! 我在心里忿忿地腹诽,但嘴上却没再接茬。 算了算,我之前最后一次见到云霏,是在父皇的尸身被运回皇宫的那天,那时候,云霏跑来我的寝宫找我,让我千万不要答应当皇帝,可之后母后就来了,跪在地上哭着求我继承父皇的位置,我被逼无奈,只得违心答应了母后的请求,云霏便悄悄离开了,这之后,不管我怎么派人送信去慕容王府,他都没再进过宫。 母后说他病了,但我想,他应该只是生我的气了,气我不听他的话,所以我就想,等他气消了进宫来找我时,我一定要跟他好好解释个中的缘由,只是我不曾料到的是,他以往就算再怎么生我的气,最多也就气个几天,而我这一等,却足足等了一个多月,一直等到登基大典那天,原想着他再怎么生气也应该会来参加我的登基大典,但可惜,他还是没有来…… 而今日,他又毫无预兆地突然跑进宫来,铁定不会是什么好事。说不定就是哪里惹王叔生气了,所以才跑进宫来避难的。 我就这样一路磨磨蹭蹭地走到了慈心宫,却赖在宫门外不想进去。 慈心宫是皇祖母的寝宫,原本就只有她一个人住,不过太-祖皇帝驾崩之后,她就把原本住在清远殿的太皇太妃给接到偏殿来住了。 皇祖母是太-祖皇帝的原配妻子,而太皇太妃则是太-祖皇帝最爱的女人,所以旁人一开始都以为皇祖母这样做是为了找机会欺虐太皇太妃,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们两人的感情却一直很好,皇祖母也一直对太皇太妃照顾有加,至少在我看来,皇祖母享有的待遇,太皇太妃一样都不会少,而且太皇太妃素来体弱多病,也一直都是皇祖母在精心照顾她。或许正是因为这一点,孝贤皇叔对皇祖母也一向极为尊敬。只要是皇祖母开口提的要求,他一般都不会拒绝,只除了娶亲一事例外。 我名字里的这个“容”字就是皇祖母取的。 因为我是父皇的第一个孩子,所以在我刚出生后没多久,皇祖母便想把我要到自己身边抚养,但父皇和母后却不敢让她知道我其实是女儿身,于是就只能骗她说我身体不好,需要在母后宫中静养,而作为交换条件,就请她为我取名。 皇祖母执意要取这个“容”字,还说这个字寓意好——“山容海纳、有容乃大”,正是一个合格的帝王必备的胸襟和气度。 但说实话,我个人其实并不喜欢这个容字,听母后说,父皇原本也不同意用这个字,但因为拗不过皇祖母,所以最后就只好妥协了。 有传闻说,皇祖母之所以要给我取这个“容”字,是因为她和早年间战死沙场的那位慕容老将军有过一段情,传闻还说,她当时会嫁给太-祖皇帝只是迫于家族利益,她心里真正喜欢的人其实是那位慕容老将军。 慕容老将军就是慕容王叔的亲生父亲,也是父皇最信任的人,一直以来都对父皇极其忠心,曾在父皇跟前立下重誓,说“我慕容一族,世代效忠钟离皇帝!”,但可惜的是,他过世得太早,只为慕容一族留下了亲王的待遇和世代忠烈的名声,而他自己却没能享受到半点功臣应得的赏赐,所以父皇每次提起他都会很难过。 我曾听宫人私下八卦说,慕容老将军当年之所以会对父皇忠心,是因为他对皇祖母余情未了,甚至还有宫人说,他和皇祖母一直背着太-祖皇帝藕断丝连,直到他死为止,不过这话后来不小心被父皇听到了,父皇便当众命人拔了那个宫人的舌头,此后,宫里便再没有人敢这样说了。 我本人对于慕容老将军并没有任何印象,不过皇祖母早前时常会在我面前提起关于他的英勇事迹,她还说我小的时候,那位慕容老将军也有抱过我,但因为我没了六岁之前的记忆,所以也完全想不起来了。 可我看得出,每次提及那位慕容老将军,皇祖母的眼神就会变得和平时不太一样,而且跟她提起太-祖皇帝时的眼神亦不太一样,所以我有时候也会想,或许那些传闻也并非全都是假的,至少在我看来,皇祖母确实是很喜欢那位慕容老将军的。 “新帝陛下?您怎么在这里?” 正当我赖在慈心宫外的空地上徘徊不进时,有人先一步从里面出来了,是皇祖母身边的素月。 素月是皇祖母的贴身侍婢,据说已经跟在皇祖母身边快三十年了,极得皇祖母信任,皇祖母平素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都是让她代为传话的,算起来,她的年纪比父皇还大几岁,而且从以前就一直很照顾父皇,所以父皇一直唤她素月姐姐,还特许她在人前不用自称奴婢,但她自己却坚持礼不可废,我一般都是称呼她为素月姑姑的。 素月大概没想到会在门口撞见我,脸上的表情颇为讶异:“奴婢刚才站在廊下就瞧见外面有个人影晃来晃去,却没想到竟是新帝陛下您,陛下既然都已经来了,为何却不进去呢?” 我闻言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闷闷出声:“他们都在里面吗?” 素月被我这句没头没脑的话问得愣了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笑容可掬地冲我答道: “新帝陛下若是问慕容侧妃和红裳郡主,她们这会儿已经走了,刚才太皇太妃突然在里面晕倒,太皇太后和孝贤王爷就送她回偏殿休息去了,慕容侧妃说自己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带着红裳郡主先回去了,奴婢正奉太皇太后之命去太医院请江院正过来……” 她说到这里,似是想起了什么,又顺着我的话添了一句,“里面现在就只有云霏世子一个人……” 我轻轻“哦”了一声,又压低嗓音追问一句:“那死孩子今儿个又惹什么祸了吗?” 素月再度一愣,继而便意识到我问的是谁,连忙答道:“这倒是没听他说!” 我撇撇嘴。原来不是闯祸啊?那我就更不想见他了! “既然皇祖母和皇叔这会儿都在偏殿,那朕也先去偏殿看看太皇太妃吧?” 无视绿莹此刻拼命朝我投射来的“陛下你快去里面找世子吧!”的眼神,我一本正经地接过素月的话茬往下道,“朕也好久没有见到太皇太妃了……” 说完,便当着素月和绿莹两人的面,径自迈步往偏殿方向走,结果才走到院子中央,就听“吱呀”一声轻响,正殿明间的外窗被人推开了一半,紧接着,一个听起来颇有几分慵懒的声音便从雕花窗棂里幽幽传来—— “看来新帝陛下是真的一点都不想见到我啊?人都已经走到门口了,却也不肯进来见我一面么?” 闻声,我的脚步当场一顿,旋即慢慢转头望去,此时此刻,从那扇半开的步步锦支摘窗里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脸,正冲我笑得灿烂无比—— 虽说用“艳若桃李”来形容一个男人不太恰当,但每次看到他这张脸,除了这个形容词之外,我还真想不到有其他什么形容词可以替代,尤其是再配上他这双独具标志性的桃花眼—— 一汪秋水,脉脉含情,似醉非醉,却又黑白分明,浅笑盈盈间,仿若美玉生晕……饶是再冷心冷情的女子见了这双眼睛,怕是也不会无动于衷的吧? 见状,我无声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放弃了溜去偏殿的打算,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回望着他。 这厮就是慕容云霏,慕容王叔唯一的嫡子,也是慕容老将军唯一的嫡孙。 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比他要年长两岁,勉强算得上是彼此的青梅竹马,不过他并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其实是女子,所以在此之前,他一直都是唤我“容哥哥”的。 因为他的生母慕容王妃在生他时难产,导致母子俩双双落下病根,所以这厮小时候一直体弱多病,八岁以前几乎没出过王府大门,每天吃的药比吃的饭还多,后来还是父皇寻得了一位神医,治好了他的病根,这厮才终于弃了药罐子,开始随慕容王叔入宫与我作伴。 而他的生母慕容王妃则由于本身就体弱,难产后更是变得孱弱不堪,最终在他十岁那年因不治而不幸撒手人寰,在那之后,他便被皇祖母接到慈心宫来抚养,在宫中住了约摸有三年多,直到十四岁生辰过后才又重新回到王府去住的,不过因为皇祖母极其宠他,常常会召他入宫来陪自己,所以他表面虽然出宫居住,但其实一个月当中有大半时间,他还是赖在皇宫里的。 这厮小时候的性格极为腼腆,长相也秀气,我曾一度以为他是女孩子,后来也是越长越女相,完全随了慕容王妃,只除了一双桃花眼,深得慕容王叔真传,甚至可以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皇祖母曾说,桃花眼是慕容一族的标志,就连当年战死沙场的那位慕容老将军也不例外。她还说,云霏的长相和那位过世的慕容老将军很像,比慕容王叔还像。但我觉得这应该只是皇祖母记岔了,因为云霏的长相明显随那位慕容王妃多一些,而且我也很难想象,如果慕容老将军真长成他这副模样的话,那又要如何带兵打仗呢?难道上了战场之后就一直冲敌将抛媚眼吗? 不过不得不承认的是,慕容一族的桃花眼的确是独具魅力的,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说是倾倒众生也不为过。哪怕云霏现年只有十五岁,但他的这双桃花眼却已让京城众多千金为他神魂颠倒,而且他每次进宫,都能引得一大票宫女前去围观,随便抛个媚眼都能惹得那些人一个个眼冒红心、花痴不已。 我曾笑说,光凭他这双眼睛,就能勾得大半个月檀的女子为他前仆后继。 而眼下,他就用这双水汪汪的桃花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我,还故意咬重了“新帝陛下”这四个字的音,显然是不想给我转圜的余地—— “我可是很想念新帝陛下呢……” “……”我绷着脸不说话。一来是因为我这会儿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二来是因为他此刻看我的眼神极其古怪,印象中,他从没用过这种古怪的眼神看我。 许是见我不出声,他那厢略微滞了滞,跟着又再度开口,但这一次,他的话里已明显染上了一丝嘲讽—— “看来新帝陛下这两日是真的很忙呢,之前请了你这么多次,你现在终于肯来太皇太后这儿了吗?” 我听到这话立刻皱眉。什么叫“请了这么多次”?这死孩子不是今早才进宫的吗,那又怎么会知道皇祖母昨日多次请我一事? 想了想,旋即便意识到一种可能性—— “等一下!难道昨儿个那些请朕过来慈心宫的人……都是你派去的?” “不然呢?”见我恍悟,他顿时扬了扬眉,然后用那种“你还不算是太笨”的眼神睇我,“太皇太后忙着照顾生病的太皇太妃,才没有那个闲暇工夫去管你呢……” 我闻言瞥了身旁的素月一眼,强忍住想要骂他的冲动:“既如此,那你之前怎么不早说?而且,你为何要一直借用皇祖母的名号?” 他仍旧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语气却是淡淡:“如果我说是我想要见你,你还会过来么?” 我当即滞了滞,而后答非所问道:“你若是真想见我的话,可以直接去乾坤宫找我啊,你又不是不认识路,干嘛要弄得这么麻烦?” 结果他却立刻摆出一脸嫌弃状,然后朝我丢来一句“我不想去!”,顿一下,又装模作样地补上一句,“万一被旁人看到的话,说我赶着巴结你这位新帝陛下怎么办?” 我见状立刻狠狠地瞪了他两眼:“那有本事你就一直别去!” 原以为他接下来一定会跟我继续赌气抬杠,但出乎意料的是,听我这样一说,他竟是当场笑了起来,看我的眼神也比刚才柔和了许多。 见此情景,原本站在门边的素月也跟着笑了笑,随即走上前来好心冲我建议道:“新帝陛下,你和云霏世子也很久没见了,要不还是进去屋里说话吧?像这样隔着窗子多不方便啊!” 我想想也是,反正都已经被人给逮住了,就算想溜也暂时溜不了了。 于是便依言朝正殿走去。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20.慕容云霏(中) 素月跟在我旁边替我掀起了门帘,我迈步进去,发现某人仍旧靠在窗边的那张坐榻上打量着我,身子一动未动,眼神又恢复了之前的古怪。 素月没有跟进来,而是站在门槛外吩咐原本守在廊下的内侍去为我准备茶点,之后便利落地放下了门帘。 绿莹也同样没有跟进来,她只走到廊下的台阶处就已停步了。 我呆立在门边,莫名有些尴尬,因为我原本以为她们俩也会跟我一起进来,但事已至此,我也不好再重新退出去或是叫她们俩进来,于是只能硬着头皮在某人灼灼的注视下走到他对面的那张太师椅上落座。 某人还是用那种极其古怪的眼神看着我,却一直没再出声,而我也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才好,外面又一直没人进来。屋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连带气氛也莫名变得古怪起来。 我开始觉得不自然,总觉得他此刻看我的眼神有哪里不对劲,而且这种不舒服的感觉越来越明显,甚至有一种连自己身上的衣服都快要被他用眼神扒下来的错觉,这让我觉得如坐针毡。 为了打破这种奇怪的感觉,我决定还是主动开口:“你找朕过来有什么事吗?” 他闻言眼神微微动了动,而后冲我轻轻一挑眉:“没事就不能找你过来吗?” 我瞪了他一眼:“你知道朕不是这个意思!”想了想,又放缓语气追问一句,“你的病好了吗?”顿一下,也不等他回答,便自顾自地接了下去,“病了整整一个月,应该好了吧?” 他这次明显蹙了蹙眉,眼神也有些意外:“谁跟你说我病了?” 我见状怔了怔,本能地张口答道:“是母后说的,她说你之前病的很严重,所以不能进宫来陪朕……” 听到这话,他脸上的神情莫名僵了僵,而后勉强朝我扯出一个笑:“之前是病得挺严重的,我还以为自己要死了呢——”停了停,又语带怨意地添上一句,“因为你一直都不肯出宫来看我……” 我听到这话先是一愣,跟着便轻轻咬了咬下唇:“朕不能出去——”说完,又加重一分语气强调,“母后说这一个月外面有很多人想要置朕于死地,所以朕绝对不能出宫……” 他这次不再接话了,只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还是用先前那种灼灼的眼神。 我再度被他看得浑身不自然,但也不好表现得太明显,只能佯装不在意地出语试探:“你为何要一直这样看着朕,朕身上有哪里奇怪吗?” 他听罢先是一愣,跟着眼神终于变了变,然后冲我浅浅一牵嘴角:“是挺奇怪的,总觉得小容儿和以前有些不太一样了……” 我也滞了滞,而后闷声接茬:“朕现在已经当了皇帝,自然不可能和以前一样了——”顿一下,又当着他的面扯了扯穿在自己身上的那件衣袍,“你瞧,连我这身衣服都不一样了……” 这身明黄色的衮龙袍以前是只有父皇才能穿的,可现在,却是穿在了我的身上。 他听到这话又笑了起来:“呵——是啊,刚才看到小容儿穿着这身衣服走进院子的时候,我都有点认不出来了呢,小容儿现在这个样子,一点都不像是我印象中的那个小容儿了……” “是啊,朕也觉得自己和以前……” 我正要接话,但话还未说完,却忽然觉察到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下一秒,我反应过来,果断翻白眼瞪他:“慕容云霏,是谁允许你这么称呼朕的?” 他被我瞪得再度愣了愣,而后便立马摆出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你说‘小容儿’这个称呼啊?刚才孝贤王爷在这里的时候,就是当着大家的面这么叫你的,我怎么就不能叫了?” “你怎么能跟皇叔比?”我继续凶巴巴地瞪他,“皇叔可是长辈,而你呢,你比我还小呢……就算你不想称呼我为‘新帝陛下’,那至少也和以前一样叫我一声‘容哥哥’吧?” 我自认这样说已经算是做出了最大的让步,结果他却“嘁”了一声,然后语气凉凉地冲我抛来一句:“你只不过是比我大了一年零三个月而已,叫什么哥哥?” 什么?!我被他这话气得差点当场从太师椅上蹦起来,心里也突然有种想要掐死他的冲动—— “你你你——就算我只大你三个月那也是比你大,你也得叫我一声哥哥的……”顿一下,又语带忿忿地补充一句,“而且,你以前不都是这样叫我的吗?如今怎么就不能继续叫了?” 以前父皇还在的时候,这死孩子明明就一直追着我叫我“容哥哥”的,现在轮到我自己当皇帝了,他却连哥哥也不肯叫了,看来朕这个皇帝果然当得没什么地位,父皇不在了,谁都觉得我好欺负,就连这个死孩子也不例外。 我心里恨得咬牙切齿,偏偏这厮还在一旁说着风凉话: “可你现在不是都已经当皇帝了吗?难道就不该换个新的称呼么?我觉得‘小容儿’这个新称呼挺好的……” 他此语一出,我原本积压良久的怒火也终于忍无可忍地爆发了—— 我一下子从太师椅上跳了起来,几步冲到他跟前,一把揪住了他的前襟—— “慕容云霏!朕不准你叫朕‘小容儿’,你听见了没有?” 他却是不动,任由我死死揪着他的衣襟,嘴角微勾,那双水汪汪的桃花美眸里也隐隐生晕: “看来刚才是我说错了,小容儿还是小容儿,一点都没变……” 我听得越发火大,直接倾身上前,把他强按在了坐榻的靠背上,然后狠狠瞪他:“混蛋,都说了不准你叫朕‘小容儿’,你再胡说八道的话,信不信朕砍了你——” 然而他对我的这句威胁却是无动于衷,甚至还摆出一脸毫不在意的表情,就像是笃定了我不会对他下手:“‘小容儿’如果不可以的话,那要不我直接叫‘容儿’吧?” “慕容云霏你这个混蛋!!”我这下彻底抓狂了,“你之前一个月都不肯进宫,今天突然跑进宫来到底要干嘛?有事的话就快说,没事的话就赶紧给朕滚出宫去——” 说完,我伸手就去摸腰间的鞭子,结果一摸没摸到,而且更倒霉的是,下一秒,门帘再次被人掀开了,素月扶着皇祖母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名手里正端着茶点的内侍。 十目相对,那三双眼睛正好清清楚楚地将我此刻把某人压在坐榻上、还用力揪着他前襟的场景尽收眼底,而且因为刚才用力过猛的缘故,他的前襟都被我扯开了一块,乍看之下,画面很是暧昧非常,怎么看都有种我想对他霸王硬上弓的味道。 见此情景,皇祖母的脸色顿时一变,而后扳起脸来张口训我: “容儿,你这是在对云霏做什么?!” 而原本被我压在坐榻上的慕容云霏一见皇祖母进门,立马从我手里挣脱出去,并以最快的速度跑到了皇祖母身边,帮着素月一起扶住她,末了还不忘语带委屈地冲她恶人先告状: “太皇太后,您看小容儿刚才又趁您不在欺负我,不但凶我,还要赶我走……我好不容易才进回宫,他居然让我滚出去——” 皇祖母这会儿刚在两人的搀扶下走到明间正当中的那张紫檀木卧榻前坐下,听到这话立马又转头看向我,脸上的不满之色愈发明显: “容儿,你怎么可以对云霏说这样的话?你现在都已经是皇帝了,怎么还能像以前那样随意大呼小叫的,这哪里还有一个皇帝的样子?”顿了顿,又飞快补上一句,“皇祖母刚才在院子里的时候就听到你的大嗓门了……” 我差点被她的这番训斥气个半死:“皇祖母您偏心,明明就是他惹我在先,您却只帮着他……我才是您的亲孙子!” 而听我这样一说,原本跟在皇祖母左侧落座的慕容云霏突然笑了,还就势滚到了皇祖母怀里,然后冲我笑得一脸得意: “太皇太后,您看小容儿吃我的醋了……” 皇祖母见状也笑着搂住他,然后将目光重新转向我:“你这傻孩子,哀家自然也是疼你的,可你平常能陪着哀家的时间毕竟少啊,都是云霏一直待在慈心宫里陪着哀家……他对哀家这么孝顺,哀家多疼他一点点也是应该的……” 我没好气地“哼”了一声,重新走到刚才那把太师椅前坐下,嘴里忍不住小声嘟囔:“您哪是多疼他一点点,明明就是宠他宠得要命,才会把他宠得这么无法无天的……” 皇祖母显然是听到了我的这句抱怨,脸再度一板:“容儿你说什么?” “唔,朕——不,孙儿是说,孙儿虽然也很想陪在皇祖母身边,但孙儿现在毕竟已经是皇帝了,每天都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又不像云霏他这样每天都闲着没事干……” “谁说的?”我这话一出口,某人立刻跟在后面挑我的刺,“小容儿以前也不是天天来的,太皇太后之前每次请你过来,你都是推三阻四的……” 说完,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又立刻转过头去看向旁边的皇祖母,邀功似地说道:“太皇太后您看,我就说孝贤王爷今日过来了,小容儿肯定也会马上跟过来的——” 该死的慕容云霏! 我听到这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当下又再度从太师椅上跳了起来:“你这个混蛋!都说了不准叫朕‘小容儿’!” “好了好了——”见我一脸怒容,皇祖母终于站出来打圆场,但话里行间明显还是偏帮着那个混蛋多一些,“容儿你也别生气,云霏他还只是个孩子,不过一个称呼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跟他计较这个做什么?” 我闻言正要发作,就听她的话锋突然一转,像是想到了其他事情—— “对了——哀家过几日要和你太皇太妃去城郊的皇极寺里吃斋,云霏这次也答应陪哀家一起去……”说完,还不忘当着我的面再夸某人一句,“你瞧,他多懂事……” 嘁——他只是在您面前装懂事而已,每次就只会气我! 我原本对皇祖母给出的这句评价还有些不屑,但转念一想,如果这厮不在京城的话,那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跑去找孝贤皇叔了。 虽然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但这厮似乎从以前就不怎么喜欢孝贤皇叔,尤其是不喜欢看到我和皇叔在一起,以前皇叔每次进宫看我,不管我们当时人在哪里,只要他那日也在宫中,不出一盏茶的工夫,他一定会跑来搅和。若非孝贤皇叔也说并没发现自己身边跟着什么可疑人,我都怀疑是不是有人特意给他通风报信。 不过,如果他身在城郊的话,那事情就不一样了——因为即便有人给他通风报信,他恐怕也没办法及时跑回来搅和! 这样想想,我顿时又变得开心起来:“真的吗?皇祖母要去皇极寺吃斋啊?那这次要去多久呢?” 最好能去久一点,这样我就可以天天去见皇叔了! “哼——看来小容儿是真的不希望看见我呢,一听我要离京竟然这么高兴——” 皇祖母还没来得及答话,但慕容云霏那厢却像是已经先一步瞧出了我内心的小九九,抢先一步出了声—— “……孝贤王爷这次也要和我们一起去的!”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虽然笑得极开心,但语气却明显透着几分只有我能感觉到的阴森。 什么?! 我一下子遭到了打击,立马转头向皇祖母求证,而皇祖母也顺势朝我点了点头: “你皇叔刚才的确是这么答应的,他说他这些日子正好也病着,索性陪太皇太妃一起去皇极寺那里清清静静地养几天也是极好的……” 此语一出,我脸上的表情也瞬间一垮。 最不想见的人走了,最想见的人也走了…… 该死的慕容云霏!这厮肯定是知道孝贤皇叔也会跟皇祖母她们一起去才答应跟去的……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21.慕容云霏(下) “咦?小容儿看上去好像很不开心呢——该不会是因为听说孝贤王爷今次也要跟我们一起去皇极寺吃斋,而你没得去,所以心怀失望吧?” 眼见我此刻一脸沮丧,慕容云霏那厢看起来却是心情大好,“要不,小容儿也跟我们一起去吧?” 他说到这里,再度转头看向坐在旁边的皇祖母,佯装一脸天真地发问,“太皇太后,您说让小容儿跟我们一起去皇极寺好不好啊?” 皇祖母听罢满脸慈爱地朝他笑了笑,然后转过头来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话却还是朝着他说的:“容儿到底是一国之君,不能像云霏你一样随随便便出宫的!” “这样啊,那就没办法了呢……”他佯装无可奈何地转头看向我,还朝我一摊双手,“你看,我已经帮小容儿你求过太皇太后了,是她不肯同意的——” 我心里恨得牙痒痒,瞅准皇祖母低头喝茶的空隙拿白眼瞪他:“慕容云霏,你是故意的!” “哪有?我是真的很希望小容儿能跟我们一起去的!” 闻言,他再度冲我笑得一脸得意,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末了,许是见我一直凶巴巴地瞪着他,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语出惊人道—— “我今早进宫的时候,倒是有听说小容儿住的乾坤宫昨晚出了刺客,这是不是真的啊?” 我闻言当场一懵,一时倒有些不知该如何接话了。是哪个嘴快的把这件事情告诉他的? “什么?刺客?什么刺客?”皇祖母听到这话的反应明显要比我激动些。她原本正在喝茶,被这话一惊,手里的雪瓷茶盏当即晃了晃,溅出的茶汤直接弄污了她的鞋面。但她本人仿佛并没有察觉到,只立即将探究的目光投向身侧的云霏,跟着又转向站在一旁的素月,最后才移到我的脸上,“昨夜居然还发生了这种事儿?哀家怎么一点都没听说?” 素月看起来也同样有些吃惊,探究的视线一直在我和云霏的脸上来回打转,最后又转向皇祖母,语出愧疚道: “请太皇太后恕罪,奴婢今早一直待在慈心宫里,也没听说过此事!” 我听到这话顿时有些奇怪,连皇祖母和素月都不曾听说的事,慕容云霏又是打哪里听来的? 我想了想,直接开口问他:“你是从哪里听说我昨晚遇到刺客的?” 他闻言似是怔了怔,而后冲我挑眉:“噢——我是今早进宫时,听守在宫门口的那些禁卫军无意间提起的,他们还说,乾坤宫里所有宫人和守卫昨晚都被人下药给迷倒了呢……” “是吗?”虽然他此刻给出的这个理由还算合理,但我心里却觉得有些奇怪。按理,禁卫军昨晚应该没有看到那两名黑衣人才对,而且,洛心尘昨晚也没有跟永安宫的那些守卫提到过刺客一事,如此,禁卫军又怎会知道我昨晚遇到了刺客? 不过,乾坤宫所有人全被迷倒了的确是事实——大概,所谓的“刺客”只是他们自己的推断而已,毕竟,如果不是刺客,也不可能下药迷倒那么多人。 这样一想,我勉强算是接受了云霏的这个说法,而皇祖母这时已经把原本端在手里的茶盏放到了旁边的小几上,然后招手让我到她身边去:“容儿你昨晚没受伤吧?赶快过来给哀家瞧一瞧——” 我略微犹豫了一下,随即便依言起身走到了她跟前,然后在她右侧的卧榻上坐了下来,皇祖母拉着我的手上上下下地仔细检查,眼神极其关切,这令我的心也不由自主地一暖: “请皇祖母放心,昨夜遇险时,母后给我安排的那名贴身侍卫正好及时赶到,所以容儿也算是有惊无险!” “是吗?你母后给你安排了贴身侍卫啊?”听到是母后的人救了我,皇祖母的眼光莫名闪了闪,但转瞬便恢复了之前的慈祥—— “那就好——哀家原本还想着要不要拨几个身手好的侍卫给你,既然你母后都已经安排好了,那哀家也就放心了……容儿此番能够逢凶化吉,一定是上天保佑,哀家过会儿就去佛堂为你多念些经文祈福,感谢佛菩萨保佑我钟离氏……” 我张了张嘴,很想说这跟佛菩萨的保佑没什么关系,都是那个神秘的黑影及时出现救了我,但转念一想,如果这话真的说出来,皇祖母心里大概会更担心的,而且那个黑影当时之所以会出现,或许亦是上天的安排也说不定。 正想着,就听皇祖母那厢突然“咦”了一声,正握着我的那只手也无端加重了一分力道:“容儿,你手上的那条手串呢?” 问完,见我一脸怔愣,又连忙补充一句,“噢——皇祖母记得你登基那天,手腕上好像有戴着你父皇的那条红珊瑚手串,那条手串是你父皇给你的吧?怎么如今不继续带着了,是收起来了吗?” 我听罢轻轻摇了摇头,情绪变得有些低落,连带答话的声音也压得低低的:“昨儿个去灵堂看父皇的时候,孙儿已经把那条手串还给父皇了……” 皇祖母听到这话明显愣了愣,而后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语气莫名夹杂着一丝欣慰,却也有不赞同—— “你这傻孩子,既然你父皇已经把那条手串送给了你,那就是你的,何必再还回去?再说,你父皇如今都已经过世了,还要那一介死物有何用?” 我低着头不答话。 她见状又叹了口气,再次拍了拍我的手:“也罢,反正你父皇明日就出殡了,这事儿到时再说吧……”顿了顿,语气又添一丝关切,“对了,明日出殡,容儿你准备的如何了?” “都已经差不多了……”我这样回答她,但其实到目前为止,除了去灵堂看望父皇之外,我自己根本什么都没有做过,因为那些跟出殡相关的事宜全都是母后安排的宫人在打理,我根本就不用做什么额外的准备。 慕容云霏这时也在一旁插话:“听说明日一早,九门同时出棺,总共有九支队伍,每支队伍的线路也各自不同,小容儿到时候要独领其中一支队伍,心里是不是很害怕啊,要不我明日陪着你一起吧?” 我闻声立马瞪了他一眼:“朕才不害怕呢,你还是跟着皇祖母或王叔吧!” 而听我这样一说,皇祖母那厢也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我,又转头瞅了瞅云霏,这次总算是站在我这边说了一次话: “也罢,容儿如今毕竟已经是皇帝了,也该锻炼锻炼的,云霏你明日就跟着你父王一起出发吧!” “可是——”慕容云霏像是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皇祖母却立刻使了个眼色给他,他只好转过头去兀自生闷气了。 皇祖母复又将目光重新转向我,脸上的笑容仍一如之前的和蔼: “对了,哀家听说那四位辅政大臣日前都已经来觐见过了,容儿觉得如何啊?可是对他们四个满意吗?” 虽然此前母后也有问过我同样的话,但不知为何,这话从皇祖母的嘴里问出来,总让我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我微微迟疑了一下,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只能胡乱朝她点点头: “嗯,那四个人长得都挺好看的……” 皇祖母闻言顿时笑了起来,也顺着我的话接下去道:“哀家前日里倒是也见了见,的确是长得还不错……” 一听这话,慕容云霏立马又凑过来插嘴道:“是什么人长得还不错啊?” 我没理会他,直接追问皇祖母:“皇祖母也见过他们了吗?” “嗯,不过就见了其中两位——” 皇祖母朝我点点头,又看了一眼此刻正摆出一脸好奇模样望着我俩的慕容云霏,倒是并没有特别避讳他,“一个是游家家主的孙子,是游家家主让他来给哀家带句话,说他身子近日突然抱恙,无法下床走路,所以明日出棺,游家的队伍要换成那位游左相来领队了,他希望哀家不要因此事介怀——” 说到这里,她莫名停顿了一下,然后目光古怪地看了我一眼,语气听起来也颇有几分感慨—— “……那孩子小的时候皇祖母就见过他的,真没想到如今居然已经长得这么大了,模样看起来倒也是极好的,跟他那位已经过世的父亲长得有几分相像……” 我撇了撇嘴,没出声。听皇祖母话里的意思,她好像还满喜欢那个游子涵的。 凭心而论,那家伙的长相的确算得上是不错,就是脑子看起来不怎么好使,居然会傻到相信我登基大典上的红雨和龙云都是真的。光凭这一点,我就觉得他不太适合做这个辅政大臣。 不过这句话我隐了没说。 许是见我没出声,皇祖母那厢又径自接下去道:“……还有一位是墨家的、你莫璃姑姑的嫡子,你莫璃姑姑身子弱,没法陪着他一起进宫来给哀家请安,所以就让他代为来向哀家请个安……” 她说到这里,又看了我一眼,还是用刚才那种古怪的目光,但说话的口气却突然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算起来,这两位也都是容儿的表兄,而且目前都尚未娶妻成亲,包括陆家的那位,亦是一样的……” 我还是没吱声,但脑子里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呼之欲出。 原先并没有觉得这几位辅政大臣的人选有哪里不对,但经皇祖母这么一提,我才突然意识到四大家族这次推荐上来的人选的确有几分奇怪—— 四个辅政大臣,三个是表兄也就算了,而且全都未曾娶亲,包括皇祖母话里未曾提到的那位蓝若庭……这又是什么阵仗?难不成是因为那四大家主听说我好男色,准备肥水不流外人田么?可游子涵明明说过,他是被游家推选出来之后才听说关于我好男色的传闻的,那么在此之前,难道推荐他的那些人也全都不知情吗? 可是—— 即便一开始不知情,但现在连游子涵他们都已经听说了这些传闻,按理,那四大家主也应该各自有所耳闻才是,然而他们并没有一个人前来表示要撤销自家辅政大臣的意思,甚至连蓝家都没有任何动静,这才是最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方。 我张了张,很想问皇祖母有没有听说过关于我好男色的传闻,但碍于某个人在场,又实在没有勇气问出口。 而慕容云霏这会儿似乎也从皇祖母的话中听出了一些端倪,当下直接转头问我:“什么是辅政大臣?我以前怎么都没听说过,是谁帮你安排的?” 我滞了滞:“勉强算是母后安排的吧,不过那些人都是四大家族自己推选出来的!” “是吗?”他不依不挠地继续追问,“那太后为什么要给你安排这些辅政大臣啊?” 我这次没吭气。总不能当着他的面说是因为我这个皇帝太无能,所以才要用这种手段来倚仗四大家族的支持吧?! 但某人这次却像是铁了心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你怎么不说话?这里面该不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吧?” “好了——” 皇祖母大概瞧出了我的为难,正要开口说些什么,然而门帘却在这时先一步被人从外面掀开了,这次进来的人是绿莹—— “太皇太后,新帝陛下,永安宫来人了,说是太后请新帝陛下即刻过去,有要事相商!” 我一听这话顿时大喜。母后的人来得太及时了,我正好不想回答云霏提出的这个问题! 所以我立马朝她点点头:“朕知道了,你让母后的人等一等,朕马上就随他过去!” 见我这么说,慕容云霏看起来有点不太高兴,再度用那种凉凉的语气出声:“小容儿是不是真的很讨厌我啊?才见了这么一会儿,话都还没说完就要走啊?” 我闻言睨了他一眼,果断没理他。再继续留在这里被他这样问下去,我就丢脸丢大了! 皇祖母听到这话也在一旁劝他:“你这孩子在说什么气话,又不是以后都见不着人了,等明日出殡结束不就可以见到了吗?”顿一下,见他脸色并未好转,又赶紧再添一句,“而且容儿现在也已经搬到乾坤宫去了,你若真想见他的话,直接去乾坤宫找他就好了嘛……” 结果他还是一脸不高兴,语气听起来也极其委屈:“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人家看到我现在去,肯定会说我是赶着去巴结新帝的!” 这死孩子又说这种混账话! 我没好气地狠狠白了他一眼,直接接过他的话茬:“那你以后都别去好了!” 皇祖母见状也笑着嗔了他一眼:“你们俩自小一起长大,关系也一向亲密,有谁敢这么说你,你让他来找哀家理论——” 顿了顿,又转头看向我,话里也莫名带上了几分语重心长—— “……容儿也是一样的,当了皇帝以后,切不可就此跟云霏生分了……云霏那么聪明,有很多事情,他还是能帮到你的……” 我赌气不应:“该帮的时候不帮,现在才来放马后炮还有什么用啊?” 他闻声也立马转过头来睇了我一眼,还顶我一句:“……明明就是你自己先不听我的话的!” 我再度火大:“慕容云霏你这个混蛋!” 眼见我们俩马上又要开吵,皇祖母赶紧再次跳出来打圆场,但话里话外却仍是帮着那个混蛋劝我: “好了好了,容儿你也别跟云霏置气了,既然你母后找你,那你便过去看看吧——你母后可能是要跟你商量明天出殡的事呢……” 我想想也对,当即起身告辞:“那孙儿就先告退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出门。然而还没等我走出几步,先前那扇步步锦支摘窗又被人推开了,某人的声音再度从半开的雕花窗棱里传了出来,强行唤住我—— “小容儿——” 我忿忿回头,他还是用先前那种姿势坐在窗边的坐榻上望着我,一双桃花美目一眨不眨,但语气却比刚才柔和许多—— “明日出殡,真的不用我陪在你身边吗?” “不用!”我答得斩钉截铁。“朕一个人就可以的,你明日还是跟着慕容王叔吧——” 说完,甩袖离开。 连那么可怕的登基大典,我都一个人撑过来了,明日不过就是为父皇出殡送葬而已,还有那么多侍卫跟着我,我一个人肯定也可以的,根本不需要别人帮忙,而且,母后也说过,从今往后,我大概都要一个人去面对所有事情了!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22.心存芥蒂(上) 永安宫。 我走到寝殿门口的时候,发现殿门眼下正紧闭着,就只有禧玉一个人守在门外。 见我出现,他立刻走上前来恭恭敬敬地朝我行了个礼,然后压低声音冲我道:“新帝陛下,郭统领和洛护卫这会儿都在里面!” 我一怔,旋即便明白过来他这是要我小心应对,当下感激地朝他点了点头,方才推门进殿。 母后这会儿就端坐在明间正中央的那张用奇楠沉香木制成的贵妃榻上,而那位郭统领则背对着殿门的方向,躬身立于她近前不远处。不过奇怪的是,我并没有看到洛心尘的踪影。 我心中有些疑惑。 按理,禧玉应该是不会骗我的,因为这对他并没有任何好处,难道说,是因为洛心尘的轻功太好了,出殿时没被他看到,所以他才会误以为前者一直都待在殿里么? 我想了想,暂时先接受了这种假设,然后和往常一样上前朝母后行了个礼,并在她左侧下首的那张太师椅上落座。 见此情景,原本站在一旁的郭统领立即走上前来朝我抱拳行礼,全程都作点头哈腰状:“昨夜是属下失职,还请新帝陛下恕罪!” 我没应声,但直觉他这个动作有点奇怪,于是忍不住凑到他近前仔细打量了他几眼。 结果这一看不要紧,他此刻的那张脸差点没让我当场笑出声来—— 大概是用水清洗过的缘故,我昨夜特意在他脸上画的那几条猫胡子整个花了不少,乍一看就像是一条条扭曲的蜈蚣趴在他脸上爬来爬去,简直惨不忍睹。 母后坐在一旁面色冷凝地盯着我,那双漂亮的凤眼里写满了不赞同:“容儿,这是你做的?” 我听出她话里的责备之意,扁着嘴没吱声。 见状,母后顿时秀眉一拧,厉声冲我喝道:“容儿,你如今都已经是皇帝了,怎可再像以前那般任性妄为,还不快向郭统领道歉!” “母后!”我高高地撅起嘴,表示不服气。 我身为一国皇帝,凭什么要向一个禁军统领致歉?虽说昨夜在他脸上画这几条胡子是我不对,可并不是我让他拿水去洗的,他的脸弄成现在这样,怎么能全怨我?更何况,昨夜一事明明就是他自己失职在先,我不过是略施惩戒,错根本不在我。 郭统领那厢显然也觉察到我此刻流露出的不满,当下赶紧笑着出声打圆场:“不用道歉,不用道歉,新帝陛下画的很好看,属下不会在意的!” 听他这样一说,母后的面色微微有所缓和,但我心里却更加不高兴了—— 之前还觉得这个郭统领笑容可掬,看起来应该很好相处的样子,但经过昨夜遇刺一事,他此刻的这张笑脸在我看来,还不如韩护卫那张冰块脸来得顺眼。 若换作韩护卫,他现在肯定已经跪地请罪,请求父皇重重给予自己惩罚了,而这个姓郭的倒好,居然还真的认为应该是由我来向他道歉……光凭这一点,我就想立刻撤了他的禁军统领之职! 许是发现我脸上的不满之色愈加明显,母后那厢再度发话了,语气也刻意加重了几分: “容儿,昨夜一事只是意外,郭统领刚才已经跟母后再三保证过了,说以后绝对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我还是没应声,并赌气地将脸扭向一边。 光会保证有什么用啊,他之前还保证说会像韩护卫保护父皇那样保护我呢,结果关键时刻却掉链子,要不是昨夜那个神秘黑影出手救了我,我早就已经死在乾坤宫里了,哪里还轮得到他再来做什么空口白牙的保证啊? 见我摆出这副架势,母后大概也明白我今次必定不会配合她向郭统领道歉,眼中的怒意当即更甚,但她终究还是将这股怒气给强行压了下去,转头冲那位郭统领发话道: “好了,郭统领,你今日就先回去吧,明日……算了,你这个样子还是先回去休息吧,明日出殡你就不用去了,等你的脸……嗯,没事了再回来继续任职吧!” 她此语一出,那位郭统领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而且明显扭曲了几分。他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些什么,但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挤出一句“属下谨遵太后之命”,跟着便低头慢慢退出了寝殿。 待殿门被重新关上,母后立刻将脸转向我,眼神凌厉,表情也满是恨铁不成钢: “容儿,你太不懂事了!身为一国之君,又怎能与保护自己安危的人生出嫌隙?这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你看看你父皇在世的时候,可有对那位韩护卫心存半点芥蒂?” 我继续撅着嘴为自己辩护:“可他的武功又不如韩护卫,而且昨夜居然连刺客入侵都没有察觉,儿臣又怎能指望他能保护好儿臣呢?若不是……嗯,母后派来的那个叫洛心尘的侍卫正好及时赶到,说不定母后现在就已经见不到儿臣了呢!” 听我这样一说,母后的神色微微一动,语气也跟着缓和了一些,从一味的责备变为了语重心长:“你昨夜遇刺一事只是意外,心尘刚才已经跟母后提过了,从今日开始,母后会让他们加强皇宫守卫的——”顿一下,又意有所指地补上一句,“母后觉得那位郭统领还是很忠心的……” 我撇撇嘴,没吭声。光有忠心管什么用,武功不济才是真正会要了命的! 而见我如此态度,母后那厢再度叹了一口气,终于岔开话题道:“对了,心尘还告诉我,你和他昨夜去了冷宫?” 闻言,我的脸色顿时一黑,直觉那个洛心尘肯定已经把我昨夜在冷宫被怪物吓哭的丢脸模样全都告知母后了。 不过母后看起来似乎并不关心我昨夜的表现如何,因为她直接问我: “容儿你可有在里面看到什么吗?” 我滞了滞,脸色也在一瞬间变得更加不好看了。 因为我压根儿就不想去回想自己昨夜在冷宫看到的那个怪物,只要一想起那时的画面,我整个人都会觉得毛骨悚然。所以我直接给出了自己得出的结论: “母后,冷宫里果然有怪物,宫中以前的那些传闻都没有说错,那只怪物就藏在冷宫后殿,我们赶紧去请高人前来做法灭了它吧!” 母后被我这话说得愣了愣,旋即回过神来反问:“你说什么?你在冷宫里看到了怪物?是什么样的怪物?” “嗯,就是一个比那些传闻里描述的还要更可怕的怪物——” 眼见母后这会儿目光灼灼地盯着我,一副执意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模样,我只能努力逼着自己回想—— “那个人……不,是怪物,它有着人的脸,但头上却有犄角,两只手……不,那根本就是爪子,还有,它身后好像还有尾巴,就拖在地上,而且浑身是血,身上还挂着一条很奇怪的金链子,它还一直冲儿臣怪叫,而且还把爪子朝儿臣伸了过来,它肯定是想杀死儿臣……” 母后对我做出的这番描述先是一怔,继而便冲我狠狠拧眉:“你确定这是你亲眼看到的?” “自然!”我忙不迭地朝她用力点头,“它当时仅离儿臣不到三尺远,从嘴里呼出的气息几乎直接喷到了儿臣的脸上,那股浓浓的血腥味绝对不是假的……” “你确定这真的是在冷宫后殿看到的?”尽管我说得如此笃定,但母后却仍旧紧紧拧着眉,似是对我的陈述将信将疑。 “对!”我继续重重点头,但紧跟着又迟疑了一下,“不过——那里好像和平常的冷宫后殿不太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 “嗯,就是儿臣走进去之前,看到的明明是冷宫后殿里的景象,但进去之后,儿臣看到的场景却莫名发生了变化,好像一下子就到了另外一个地方,而且还是一个儿臣从没去过的地方——” 其实我本来想说,那里似乎是一片诡异的小树林,但下一秒,脑子里却莫名闪过了谜之森林四个字——那些奇怪的树木,还有挂在树上的那些骷髅,和坊间传闻里对谜之森林的描述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那些传闻大多没法证实,所以我并不敢妄言,万一母后真的派人去闯那座谜之森林,说不定结果也会和前任雪落国主一样,死伤一大片的。 母后显然听出了我此刻言辞中的犹疑不决,看向我的目光也因此加深了猜疑:“什么叫容儿你没去过的地方?” “就是……嗯,就是一个很可怕的地方……”我很努力地想要描述昨夜那幕场景的可怕之处,但如果要刻意避开那座谜之森林,好像一时半会儿又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词可以来形容—— “……那里四处都是阴森森的,看上去很可怕,还有野兽的吼叫声传来,然后那个怪物也不知道是从哪里钻了出来,一直朝儿臣走来,它一定是想吃掉儿臣,还有,还有先前那个宫女肯定也是坏人,她肯定是想要把儿臣丢给那个怪物喂食……母后,您一定要抓到她……” 母后被我这番语无伦次的描述说得更加大惑不解,但她还是勉强抓住了其中一个重点:“容儿,你冷静点——你说宫女,什么宫女?” “嗯,她可能是宫女,也可能不是……因为她的穿衣打扮很奇怪,反正就是一个很奇怪的女子……嗯,她当时还说什么昨夜不是十五之期,不让儿臣带人进去,但儿臣跟她进去之后,她又突然不见了,之后那个怪物就出来了……她一定是想要把儿臣单独骗进去害死儿臣……” 我继续语无伦次地解释,但说到一半却发现母后脸上写满了不信,我心里一气,当即从太师椅上跳起来,上前一步扯住了母后的袖子,嘴里翻来覆去地只强调一句:“母后,您一定要相信儿臣,儿臣说的都是真的,冷宫里真的有怪物……我们赶紧去请高人前来作法吧……嗯,就跟太-祖皇帝当年一样,对了,最好再按皇祖母说的,把宫殿的名字也给改回去……” 就是不知道太-祖皇帝当年请来作法的那个高人如今还在不在…… “好了,容儿你先冷静一下——”眼见我此刻情绪激动,母后那厢再度蹙紧眉心,她轻轻拂开我抓着她衣袖的手,说话的语气也依旧淡淡,“这件事你暂时不用管了,等母后这边再派人去冷宫查验一番再说,你这几日再不可轻举妄动,还是等到了十五之期再去吧……” “什么?母后您还要儿臣去啊?”我狠狠蹙眉,心里有一百个不愿意。“……万一儿臣再碰到那个怪物怎么办?” 母后听出我夹杂在语气中的不情愿,但并没有因此轻易妥协:“照你的说法,等十五之期,心尘就可以陪你一起进去了,届时你若是再遇到什么危险,心尘他必然能保护好你的!” “可是——”我没想到自己说了这么多,居然还是没能打消母后要我再去夜闯冷宫的念头,我本来还想说昨夜那个怪物看起来异常可怕,即便那个洛心尘的武功再高,也不见得能护我周全。但可惜的是,母后却不肯再给我辩驳的机会,直接抢在我开口前出声赶人: “好了,容儿你今日就先回去吧,明日你要独领一支队伍为你父皇出殡送葬,到时候心尘也会陪在你身边的,心尘武功高强,忠心耿耿,定会护你平安的……” 我想了想,最终放弃了争辩,毕竟,离十五之期还有一段时间,而父皇出殡就在明日,相较之下,的确是后者更为重要一些。 “那……儿臣就先行告退了!” 我朝母后行了礼,转身退出了寝殿,禧玉这会儿仍守在殿门外,见我出来,作势要送我出去,我随他往前走了几步,然后佯装漫不经心地问他: “洛护卫走了吗?” 禧玉愣了愣,而后依旧将声线压得低低的,但语气却是相当笃定:“属下……并没有看到洛护卫从里面出来过!” 我“哦”了一声,装作不在意地另起话题再问:“朕原先留在寝殿里的那些东西可有被人动过么?” 兴许是因为这两个问题跨度太大,所以禧玉这次被我问得当场滞了滞,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忙冲我答道:“回新帝陛下,您迁宫后那里还来不及派人去收拾,原本放在里面的东西应该都还在原处。” 我点点头:“那太好了,朕正想去寝殿里取一副画,之前朕画的一幅画放在里面忘带走了,过几日夫子会进宫,朕想请他帮忙看一看朕的画技是否有所精进!” 禧玉闻言再度滞了滞,继而语出恭敬地冲我提议:“那……属下陪新帝陛下一起过去吧?” 我连忙朝他摆手:“不用,你还是守在母后这儿吧——万一母后待会儿有急事找你怎么办?朕又不是小孩子了,不过就是去寝殿取幅画而已,一个人也可以的……” “可是……”禧玉似是想要说些什么,但下一秒,话锋又突然一转,语气也带上一抹意味深长:“既如此,那属下就不随新帝陛下一起前往了,还请新帝陛下务必小心!” 我直觉他最后这句话说得莫名其妙,晨曦殿是我从小到大一直居住的寝宫,直到前两天我才刚刚从里面搬出来,而且他也说里面还没来得及收拾,那么,又会有什么需要我小心的地方呢? 我张了张嘴,很想追问,但转念一想,他很可能是因为听说了我昨晚遭遇刺客一事,所以才会特别关心我的安危,于是我也很配合地朝他点点头:“你放心,等朕找到画之后就会马上出来,绝对不会在里面逗留太久的……” 说完,我便转身朝晨曦殿走去,待走出一小段距离,见四周并没有人跟着我,又立刻掉头,辗转绕到了位于母后寝殿后方的那座佛堂外,然后顺着宫墙角落里的一个墙洞往里钻。 这个墙洞是我小时候挖的,因为周围长满了杂草,从表面完全看不出来,所以也就一直没被其他人发现。 从墙洞钻进去,就是那座与母后的寝殿仅隔着一道矮墙的佛堂。 印象中,这间佛堂里好像就只供着一尊看起来有点可怕的佛像。母后虽有命人在里面常年点着两盏长明灯,但她本人却很少进去奉香。 我小时候很惧怕这间佛堂,总觉得里面阴森森的,像是有什么鬼怪在里面徘徊。 听永安宫的宫人说,这座佛堂在我五岁之前是一座废弃的宫殿,是早年间一个因难产血崩而亡的妃子住的,我五岁那年大病一场之后,父皇就将这里改成了佛堂,目的是为我消灾祈福,据说我当时就是因为跑进这座废弃的宫殿里瞧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才会生病的。 而在我十岁以前,这间佛堂和母后的寝殿也是相通的,当中并没有砌这道矮墙。那时候我每次只要一犯错,母后就会把我关进这间佛堂里罚跪,有一次我没吃没喝地在里面被关了整整一夜,结果受凉发了高烧,还是孝贤皇叔得到消息后,当着母后的面硬闯进去把我给救出来的。 那一次,我高烧不退,烧了整整十日,差点就这样夭折了。听闻当时是母后跪在那间佛堂里日夜为我祈福,同样跪了整整十日,才令我最终化险为夷的。 不过在我烧得迷迷糊糊的时候,似乎有听到父皇在对母后发火,那一次,父皇好像生了很大很大的气,印象中,他从没在人前生过那么大的气,但他当时对母后说的那些话,我却是一点也记不清了。我只记得自己醒来的时候,父皇已经不在了,就只有母后流着眼泪陪在我身边,所以我想,那很可能只是我自己的幻听吧。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23.心存芥蒂(下) 那次我病好之后,父皇就命人在佛堂和母后的寝殿之间砌了这道宫墙,只在墙上留了一扇门,但常年上锁,除了添油上香之外,再不准人进去。 也因为这个缘故,这间佛堂平常不仅没有宫人出入,也同样没有宫人打理。里面杂草丛生,甚至曾经都一度长到墙外去了,也没有任何人来管。 我曾因此问过父皇能不能把这间佛堂给拆掉,结果父皇却当场震怒,罚我抄了整整一百遍的孝经,还不准孝贤皇叔帮我求情,反倒是母后那次没有和以前一样打我,所以我猜她可能也不太喜欢这间佛堂。 再之后,这里就变成了我用来偷听母后与人说话的“风水宝地”—— 因为这道矮墙与母后的寝殿之间仅隔着一条狭长的过道,而且两端都是封死的,宽度也仅能容后墙上的窗子刚好完全推开,勉强能容得下一个成人侧着站立,加上过道内杂草丛生,约有半米多高,所以平时几乎不会有人走到这里来,即使有人站在过道里,也不会被人轻易发现踪迹。 也因为这一点,所以我在这道矮墙的角落里又挖了一个狗洞,大小正好可以容我从佛堂这边穿过矮墙钻到过道里,只是小时候觉得这条过道的宽度尚有空余,现在却只能紧紧贴着墙根挤进去。 所幸母后寝殿后墙的窗户今日开了一半,我只要把耳朵贴在墙根处就能清楚听见里面的声音—— “……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这个是母后的声音,听起来依旧清冷无波。 “是!” 紧跟着响起的这个是禧玉的声音,再接着,就是退出去的脚步声和殿门被关上的声音。 这之后,寝殿里便恢复了寂静,就只有母后小口小口啜茶的轻微声响。 正当我以为自己今日注定要无功而返时,母后的声音却再次突兀响起—— “……你刚才全都听到了吧,容儿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吗?” 这个问题问得极突兀,但很显然是在向某个人问话,我正疑惑对方会是谁,结果下一秒,就听到一个有些耳熟的清朗男声紧跟着响起,正是那个洛心尘—— “回太后,卑职当时是亲眼看着新帝陛下进入冷宫后殿的,除了陛下最后的那声惨叫,卑职此前并没有听到任何怪物的吼声,而卑职冲进去之时,亦只有陛下一人倒在地上,四周并没有任何血迹或是奇怪的爪印,所以陛下刚才说的那些话,卑职觉得实在有些蹊跷……” 我闻声狠狠一震。 看来禧玉果然没有骗我。洛心尘刚才的确就在里面,只是没有在我跟前现身而已。 回想起他之前在城楼上说过的那些话,我赶忙用双手捂紧鼻子,只微张着嘴无声呼吸—— 虽然我不会什么龟息之术,但父皇的那位澈侍卫却也教过我一个偷听不会被人发现的本事,他说,武功越高的人,听力也会越好,但只要用这种方法隐藏自己的呼吸声,除非对方是绝世高手,否则短时间内是绝对不会被发现的。 以前父皇和孝贤皇叔两人单独待在书房里说事的时候,我几乎每次躲在外面偷听都会被皇叔发现,有好几次都是澈侍卫及时出现救了我,后来他就教了我这个方法,之后,皇叔就再没发现过我,不过眼下,这个洛心尘的武功似乎比皇叔还要高一些,因此,我也捂得更加小心翼翼。 洛心尘那厢的话音刚落,母后的声音便再度响起—— “那你的意思是,容儿她在说谎?” “这……从新帝陛下进入后殿到他大叫救命,这当中的时间相隔极短,卑职觉得新帝陛下还不至于说谎,但——很可能是因为他当时太害怕了,自己吓自己,所以产生了幻象……” “既如此,那你当时为何不坚持跟容儿一起进去?” “回太后,昨夜卑职和新帝陛下在进入冷宫后便遇到了一名诡异女子,她说冷宫乃重地,闲暇人不得入内,之后陛下向她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她就说请陛下随她进去,至于卑职,她说昨日非十五之期,卑职不得入内,只许陛下一人进去……”顿了顿,又补一句,“那女子全身气息诡异,卑职也不敢贸然造次……” “所以容儿就一个人跟着她进去了?” “唔——其实陛下当时并不敢自己一个人进去,但那名女子却说,陛下若想进去的话,就得遵守规定,卑职觉得机不可失,就建议陛下自己先进去,结果陛下还骂卑职是不是想要害死他……” “呵——原来是这样……” “太后,卑职一定要继续当新帝陛下的贴身侍卫吗?” “怎么,你不愿意?”许是听出洛心尘夹在这句话里的不情愿,母后的语气也跟着变得凝重起来,“难道容儿她对你不好吗?还是……她有为难你?” “不,卑职只是不想去别人身边做侍卫,卑职……希望能一直留在太后身边,保护太后的安危……” 洛心尘这句话说得很轻,但语气极其诚恳,字里行间也都透露出他对母后的满满忠心。 母后这次过了很久都没出声,末了,听到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心尘,本宫之前就已经跟你说过了,若是还有其他选择,本宫是绝对不会让你轻易在人前露面的……但冷宫的秘密非同小可,本宫选你去保护容儿,不仅仅是因为你是所有人里面武功最高的,而是因为本宫最信任你,也相信你一定能够保护好容儿的安危……容儿的命对本宫而言非常重要,在知晓冷宫的秘密之前,本宫不希望她出任何差错……” “可是,新帝陛下的胆子也太小了,而且昨夜还——” “容儿昨夜怎么了?” “唔——就是新帝陛下昨夜在冷宫被吓着了,而且好像被吓得不轻……”出乎我意料的是,洛心尘提起昨夜时虽然犹豫了一下,但并没有当着母后的面坦言我被吓哭一事,而是中途岔开了话题,“还有就是,昨夜刺客行刺时所使用的袖箭明明就是孝贤王爷的,但新帝陛下却死活不肯怀疑王爷,还说就一枚袖箭而已,根本无法治罪,卑职觉得他这是有意为孝贤王爷开脱——” “容儿这句话倒是的确没有说错——”鉴于对方话里突然提及孝贤皇叔,母后的语气也顿时变得冰冷起来,“即便此事真是他所为,就凭一枚袖箭,本宫也没办法让他俯首认罪,更何况,那个人的印鉴和虎符到现在都还没有找到,如果手中没有兵马,本宫根本就没法跟他抗衡,更别说动他分毫了……若不然,本宫又怎会忍到现在都还不对他出手?” “其实,凭卑职现在的武艺,并非不能打赢孝贤王爷……如果太后吩咐,卑职大可以——” “不,他暂时还不能动,他背后还牵扯着一个重要的势力,就算要杀他,也绝不是现在……不过心尘你放心,等本宫知道冷宫的秘密之后,你的武艺就会立刻派上用场了……” “那……在此之前,卑职都要一直待在新帝陛下身边吗?” 洛心尘问这话的口气听起来还是十分不情愿,而母后那厢也再度长叹了口气,语气也恢复了之前的语重心长—— “心尘,容儿她虽是本宫的孩子,但她自小就养在深宫,被本宫保护得太好,且本身资质也是平平,所以本宫根本不指望她能成什么大事……而你却不一样,你资质甚高,又肯努力,所以本宫一直以来都对你抱持了极大的期望,也一直悉心栽培你,相信你自己心里也清楚……所以你想要什么,本宫都尽量满足你——找最好的师傅教你武功,帮你找来你最想要的武功秘籍,去年的比武大赛上,你说想要见识韩护卫的武功,本宫就让乔护卫赢得比赛后提出和韩护卫比试一场,好让你可以从中学习……本宫在你身上花了这么多心思,目的就是希望你有朝一日可以一鸣惊人,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本宫是绝对不会让你去容儿身边的……” “太后,卑职自然明白,可是……” “心尘,你不了解容儿,容儿那孩子生性胆小,如果没有合适的人选陪着,那孩子是绝对不敢一个人前去任何她觉得危险的地方的,而这个人选不仅要有能够保护好她的能力,还要得本宫信任,所以,本宫才会把你派去她身边——因为所有人中,本宫最信任的就是你,有你在旁边看着容儿,本宫会很安心,但换作旁人,本宫就不一定能信任他们了……” 话到这里,母后停下来等了一会儿,许是见对方仍旧没有要接话的意思,又淡淡补上一句—— “……不过你放心,等你协助容儿弄清楚了冷宫的秘密之后,本宫也是会想办法再把你给要回来的……” “……” 无声的沉默。 又等了一会儿,终于听到洛心尘低低的声音响起:“卑职明白了,卑职谨遵太后之命!” “很好,那心尘你就赶紧回去吧,记住本宫的话,明日出殡路上,一定要贴身保护好容儿!” “是!” “……” 伴随着洛心尘的这声话音落下,我听到寝殿的殿门被再次打开而后又被关上的声音,想来他应该是回乾坤殿去了,我想了想,也立刻蹑手蹑脚地从墙洞里退了出来,然后又迅速穿过另一个墙洞,以最快的速度跑到了晨曦殿,果然,没过一会儿,禧玉便跑来了,说是绿莹派人过来传话,说乾坤宫有人找我,让我赶紧回去。 我见状立刻从堆在书架上的那些画卷里随意抽出一卷便跟着他往回走,但脑海里却始终回想着母后和洛心尘刚才的那番对话,说实话,我心里着实有些不是滋味—— 母后果然是想对皇叔动手的,而且,她还怀疑我刚才撒谎了,还有那个洛心尘也很可气,不为我说句公道话也就算了,居然还在母后面前诬蔑我昨夜看到的都是幻象,而且他还嫌弃我胆小,不想待在我身边—— 哼!要不是看在他武功高的份上,就凭他昨夜让我独自跟着那个坏女人进去冷宫后殿,我刚才就已经跟母后告状说不要他了……左右不过只是个护卫而已,竟然也敢反过来鄙视我?哼!等知道冷宫的秘密之后,我就立马去跟母后说不要他了,大不了再海选个比他功夫还要好的侍卫出来就是了!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24.疑人勿用(上) 我忿忿然地回到乾坤宫,老远就看到绿莹笔直地站在寝殿门口等我,见我怀里抱着画轴,她立刻迎上前来伸手要接,我绷着脸朝她摇了摇头,闷声发问:“是谁找朕?” “回陛下,是……”绿莹这厢还未来得及回答,一个带笑的声音已先她一步从寝殿内传了出来—— “小容儿,你终于回来啦?!” 这个声音听起来异常熟悉,我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极度不好的预感,当下立刻三步并作两步跑进殿去—— 果不其然,此时此刻,某个一眼看去无比眼熟的身影正惬意地靠坐在我的床头,眼眉带笑地看着我,怀里还紧紧地抱着我昨晚睡觉时用的枕头…… 是那个该死的慕容云霏! 我见状顿时大怒,继而立马冲他开吼:“慕容云霏,你怎么会在这里?而且还坐在我——不,是朕的龙床上?”吼完,又立刻将矛头转向跟在我身后的绿莹,“是谁让你放他进来的?” 没想到绿莹却是摆出一副天真无辜状看着我:“回陛下,云霏世子说他今日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要找您,而且,他还冲奴婢笑了,所以……” 虽然她重重地强调了“非常重要的事情”这几个字,但在我看来,她会放那厮进殿的唯一理由,就是那厮对她使了美人计。 我很想扶额:“绿莹啊,你好歹也跟了朕七年,也看了他七年,难道你到现在都还没有免疫么?” 绿莹闻言立刻冲我眨眨眼,脸颊上的那抹红晕却是久久不散:“因为世子笑起来实在太好看了,奴婢,嗯……一时心软,所以就……” 唉——又是一个败在他那双桃花眼下的花痴女! 我被绿莹这话气得一时无语,干脆放弃了对她的说教,摆摆手让她先出去,然后恨恨地瞪了一眼某个仍赖在龙床上的罪魁祸首: “慕容云霏,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之前不是还说自己绝对不会跑来这里巴结朕的吗?” 然而某人却是一脸理所当然地冲我答话,手里还继续玩着我的枕头: “……是太皇太后说我可以随便来这里的,她还说我一定要经常来,否则就会和小容儿生分了……” 哼,你不过就是仗着皇祖母宠你! 我在心里忿忿地腹诽,然后继续拿眼瞪他:“你还不赶紧从朕的龙床上起来,还有枕头,也赶紧给朕放下,朕晚上还要继续睡的……” 结果他听我这样一说,手里非但没有半点要松开枕头的意思,反而还将枕头抱得更紧了,末了还故意朝我露出一脸娇羞状:“因为人家都已经好久没有和小容儿同床共枕了,所以好怀念嘛……”顿一下,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继续语带娇羞地添上一句,“要不,我今晚就留下来和小容儿一起睡吧?我们正好可以重温一下当年的美好旧梦……” “谁要跟你一起睡啊!”我不等他说完便不假思索地立刻出声拒绝,顺带嫌弃地瞪了他一眼,“朕警告你,不准再用这样的语气跟朕说话,如果你没有什么要事的话,就赶紧回府去吧!朕想一个人待着!” 说完,便转身直接走到御案前坐下。 慕容云霏坐在床上不死心地继续唤了我几声,我始终保持目不斜视,而且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在故意跟他赌气,我还顺势打开了手里的那卷画轴,装模作样地看了起来。 坦白说,这厮哪点都好,长得好看又聪明,琴棋书画也样样精通,就是性格和年纪明显不成正比。别人都是年纪越大,性子越沉稳,而他倒好,越长越无赖,经常欺负我不说,还以调戏我为乐,真正是白瞎了他这张颠倒众生的脸! 许是见我这会儿打定主意不准备理他,慕容云霏终于丢下手里的枕头朝我走来,待注意到我拿在手里的这卷画时,他脸上的表情似是微微一愣,然后问我:“这是什么?” 我随口拿糊弄禧玉的理由搪塞他:“这是朕新画的画,过几日夫子要进宫,朕想请他帮忙看看朕的画技是否有所长进!” 他闻言再度一愣,随后古里古怪地瞥了我一眼:“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幅画是小容儿你去年年底时画的吧?夫子不是早就已经看过了吗?” 我被他当面戳穿谎言,拿画的手顿时一僵,但我还是努力佯装镇定地将画轴重新合上放到一边,然后脸不红心不跳地继续扯谎:“这是朕之前重画的!” “这样啊……”他拖长了音调淡淡应声,倒是没在画的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而是直接将自己的半个身子倚在御案上,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我:“小容儿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我撇着嘴不承认:“哪有!” 但他显然是瞧出了我此刻的口是心非,立刻嘟起嘴冲我语出埋怨道:“还说没有,刚才在太皇太后那儿,小容儿连说话都跟我生疏了……” 我依旧冷声否认:“朕都说了没有……你今日过来到底有事没事,没事的话就赶紧给朕回府去,天色都已经这么晚了,宫门也马上就要落锁了,而且明日还要早起出殡,你——” “还说没生疏,一开口就要赶我走——”他不等我把话说完就语气凉凉地截住了我的话头,“你又不是不知道,即便宫门落了锁,我也照样能够敲的开!” 这死孩子! 听他这样一说,我又忍不住想骂他,这厮从以前就是如此,拿着父皇赐给他的通行腰牌任意妄为,我每次都恨得牙痒痒,但又无可奈何—— “慕容云霏!你别仗着有父皇给你的腰牌就可以赖在这里胡闹,赶紧给朕滚出宫去,否则,朕就叫人把你赶出去!” 见我再次动怒,他撇唇睨了我一眼,这次没再跟我抬杠: “我是真的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东西要还给你,等把东西还给你之后我就走!” 我愣了愣,忍不住好奇反问:“是什么东西?” 他见状立刻将手伸进了自己的怀里,装模做样地掏了一阵,然后神秘兮兮地往我这边靠了靠,压低声音冲我道:“小容儿你凑过来点,我这个东西不能轻易给别人看的!” 我发誓我心里是真的有些好奇,所以就很听话地往他跟前凑了凑,结果下一秒,他却突然倾身过来,直接贴住了我的嘴唇—— 因为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所以我的大脑根本来不及反应,瞬间陷入一片空白。 等我回过神来,就看到某人正一脸期待地看着我,眼波若桃花流转。 我的思维再度凝滞了一秒——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我慢慢地回忆了一下他刚才的动作,然后在脑海里重新回放了一遍—— 他凑过来,将自己的嘴贴住了我的唇,而且还停了一小会儿,方才重新收回去…… 这这这…… 我猛然反应过来他这个动作分明是在亲我,而且还是嘴唇的部分——这厮的脑子不会是坏掉了吧?我可是“男人”啊,亲脸倒也勉强忍了,可是亲嘴—— “嗷嗷嗷——”一想到这,我立刻不受控制地叫出声来,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一把推开他,“慕容云霏你这个混蛋!你对朕做了什么?!” 而他毫无防备地被我这样一推,本能地往后退开几步,脸色的神情瞬间染上了一丝明显的不满:“小容儿,你的反应未免也太大了吧?” 我闻声狠狠瞪了他一眼,仍对自己刚才被他光明正大“窃吻”一事感到不可置信:“你你你……居然敢调戏朕?!” 谁料他却是一脸不以为然地看着我,接话的语气也没有半点羞愧的意思:“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你以前明明也有这样对过我的!” “胡说!”我想也不想地立马否认,停了停,又补救似地添上一句,“就算有,那也是小时候的事,而且,我从来都是亲你的脸的,才没有亲过……这里!” 我本想说嘴,但想想又觉得这个词听起来很奇怪,所以干脆换了个词。 然而他却依旧不依不挠:“明明就有的,小时候你亲过我这里的,还不止一次呢!” “胡说!”我竭力捍卫自己的清白,“朕绝对没有像这样亲过你,小时候也没有!” 至少,在我的印象里,完全没有! “明明就有的……”见我此番强烈否认,某人居然还冲我摆出一脸无比委屈的模样,“小容儿果然一当上皇帝就想着和我撇清干系了……” 此语一出,我又狠狠瞪了他一眼:“慕容云霏,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无赖,你今日到底是来这里干什么的?” 该不会就是特意跑来调戏我的吧? 他听到这话又往我这边凑了凑,一脸无辜地强调:“我真的是来送东西的!” 我满脸不信,顺带还因为他的靠近而往后退了一步。 他见状顿时没好气地白了我一眼,然后从怀里摸出一个大约一尺见方,但做工看上去却极为精致的锦盒递给了我。 我满腹狐疑地从他手里接过锦盒,打开,发现里面竟躺着一枚伏虎形状的黑色龙晶石,雕工精致,表面也无任何破损。 这是父皇的虎符。掌管着京师三大营的二十万兵力,不过,这只是其中的一半,而另外一半,则一直都被保管在京师大都督府内。 这是父皇的尸身被送回京城的那一天,我从他的寝宫——也就是我现在所住的这座寝宫里——找出来的,然后我把它带回了晨曦殿,但带回去的当天,它就消失不见了,原来是被他给拿走了。 我怔怔地盯着锦盒里的虎符看了一会儿,之后便立刻合上盖子,转头看向他,讷讷发问:“你是怎么把它给带进宫里来的?”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段时间里,母后为了防止有心人进宫闹事,特意在宫门处设了守卫严查一干进出人等的通行腰牌,包括随身物品也全部要仔仔细细地检查,哪怕是贵为亲王也不例外,或者更确切的说,母后最想防的就是某位亲王——即我的那位孝贤皇叔。 慕容云霏大概没想到我一开口就问出这样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愣了好一会儿方才笑嘻嘻地回道:“我就是这样带进来的啊!” 我撇撇嘴,表示不相信他的话:“难道母后设在宫门处的那些守卫都没人敢查你吗?”顿一下,又神色凛然地补上一句,“恕朕直言,莫说是你,以母后的性格,恐怕连慕容王叔的随身物品,她都不会轻易放过盘查的!” 而听我这样一说,他脸上先是一滞,而后便笑得越发得意:“他们有查啊,不过我说这是我要送给你这位新帝的贺礼,只要打开就会坏了,所以他们就没敢……” 我还是有点不相信:“别人也就算了,但你就这样光明正大地装在盒子里带过来,难道慕容王叔也没有发现么?” 他听罢立刻“嘁”了一声:“我送你的东西,他才不屑看呢,还说肯定不值钱……” 我这次没吭声,只微微拧了拧眉,反手将锦盒搁在了一旁的御案上。 如果除了我和他之外再没有第三个人知道,那一切就好办多了。否则,母后那关很可能就过不了,万一被她知道这个东西在我这里,她一定会想尽办法将这东西拿走去对付皇叔的,只不过,她最后可能很难如愿…… 因为,这个虎符是假的!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25.疑人勿用(下) 许是见我此刻反应不大,慕容云霏倚在一旁狐疑地打量着我,嘴里也忍不住出声发问:“怎么,小容儿看到这个东西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我原本还以为,你看到这个会很开心的……” 我闻言无声苦笑。 如果这个虎符是真的,他冒着这么大的危险给我送进宫来,我自然会很高兴,说不定还会感动地亲他一口,但眼前这个虎符不仅是假的,而且对我来说明显是个累赘,我宁愿他不送。 “看来那天,果然是你把它从朕的寝宫里带走的……” 他听到这话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语气明显有些不悦:“如果我不拿走的话,你肯定会把它交给太后的!” 我一怔,而后蓦然记起,那一日,他曾跟我说过,如果我不想当皇帝的话,就不要把它交给母后。 我再度苦笑,目光也跟着转向御案上的那个锦盒,嘴里幽幽吐出一句: “其实,这东西你不必特意再送进宫里来的,因为它已经没用了……” “怎么会呢?”他佯装一脸天真无辜地冲我眨眨眼,“我记得这个东西可是很有用的呢!” 是啊,的确是很有用的,但前提条件是,它得是真的,这个假的,最多也就只能拿出去吓吓人而已!当然,用来砸人的话应该也是能起个包的! 我张了张嘴,很想告诉他其中的真相,但想了想,终归是没有说出口,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算了,看在你辛苦为朕送进宫来的份上,朕还是要谢谢你……” 见我这样说,他立刻摆出一副志骄意满的模样,跟着又朝我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感谢人家就只有这样一句‘谢谢’吗?” “你真是——”我听罢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这死孩子趁火打劫的本事真是越来越高了! “唉——说吧,你这次又看中朕的什么宝贝了?是不是上回孝贤皇叔送朕的那把琴?” 勿怪我这样问,因为这厮一向见不得我有好东西,每次看到孝贤皇叔送我宝贝都会眼红,而且消息也灵通,往往孝贤皇叔前脚刚把宝贝送来,他后脚就立刻来抢,最可气的是,这厮还好耍无赖,每次只要我不想给,他就会死缠着我不放,有几次甚至还跑到皇祖母跟前告状,借皇祖母之手给我施压,逼得我将还没焐热的宝贝双手奉上。 每每这种时候,我都会对他恨得咬牙切齿,但谁让这厮是慕容王叔的唯一嫡子,嘴巴又甜,深得皇祖母宠爱,我就算想动也动不了,而且,这厮也深得父皇宠爱,因为他经常陪父皇下棋,所以父皇还特意赐了他可以随时进宫的腰牌,而这一后果,也直接导致他进我的寝宫如入无人之境。 我曾几次借皇叔的口向父皇提出抗议,但父皇就是不肯把他的腰牌收回去,而这厮也因此变得更加肆无忌惮。 我满以为他听到这话会立刻点头称是,亦或者是提出想要别的什么宝贝,结果他却是微微一愣,跟着便冲我抿嘴一笑,身子也顺势往我这边重新凑了过来,连带表情和语气也恢复了之前的暧昧:“不用那么麻烦,小容儿再让我亲一下就好!” 我闻声一滞,旋即拿白眼狠狠瞪他:“慕容云霏,你脑子坏掉了吧?朕是男人!” “那——”他听罢佯装思考了一下,再度冲我摆出一脸娇羞状,“我让小容儿亲一下也是可以的……” 我这次直接拍案:“慕容云霏,你给朕滚出去!” “小容儿……”他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我已先他一步冲外面大喊—— “洛心尘,你在不在,在的话就赶紧出来,把这家伙给朕送出宫去!” 话音未落,某个橙红色的劲装身影就已如神兵天降般出现在我面前,依旧是单膝跪地的姿势:“……卑职遵命!” 见此情景,一旁的慕容云霏当场怔住,然后转头问我:“小容儿,他是谁?” 我白了他一眼,果断没理他,而洛心尘这时也利落起身,直接走到慕容云霏跟前,冲他一抱拳:“卑职洛心尘,是太后派来贴身保护新帝陛下安危的侍卫……慕容世子,请!” 慕容云霏听罢再度一怔,随即便可怜兮兮地转头看向我,企图做最后的挣扎:“……小容儿……” 我目不斜视地直接冲洛心尘发话:“如果他不肯走,那就直接把他扔出宫去!” “……小容儿,你不可以这样对我的……” “滚!” “慕容世子,请——” “……” 大约是意识到我这会儿是铁了心要赶他走,慕容云霏顿时委屈地朝我扁了扁嘴,但紧接着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眼珠滴溜一转,然后噘着嘴语出妥协:“走就走嘛!反正明日还是会见到的——” 说完,转身作势抬脚要走,但下一秒,他又突然迅速回转身来,当着洛心尘的面再次将他的嘴唇贴到了我的嘴上,虽然只是很轻的一下,但这还是超出了我的承受范围—— “慕容云霏你这个混蛋!” 我又羞又气地再度跳起身,随手就想从御案上拿东西打他,但他却抢在我动手之前先一步逃出了寝宫大门,一边跑一边还不忘回头朝我喊,“小容儿,我们明日见——” 我大怒,转头瞪向立在一旁已然呈呆滞状的洛心尘,厉声下令:“你还不赶紧跟去?” 他听到这话终于回过神来,随即便立马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想了想,追到寝殿门边,朝着外面大喊:“你一定要亲眼看着他出宫,然后再回来啊!” 说完,便“砰”的一声关上了殿门。 紧接着,我便快速跑回御案前,拿起慕容云霏送来的那只锦盒在殿内四处转圈。 我得赶紧找个地方把这个假虎符藏起来,否则,那个洛心尘来无影去无踪,万一被他发现的话,一个小报告打到母后那里,母后一定会逼我交出去的! 正当我暗自纠结着要把它藏在哪里才不会轻易被人给发现的时候,殿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是绿莹。 我的手一抖,几乎是想也不想地直接将那只锦盒就近塞进了书架底层最不起眼的角落里,跟着又迅速在御案前重新落座,一面拿起刚才那副画装模作样地看,一面开口让绿莹进来。 绿莹手里端着一盘茶点走进殿来,然后将茶点轻轻摆在我手边,且一脸好奇地问我:“陛下,奴婢刚才好像看到殿外有个橙红色的身影一闪而过,那个人是谁啊?奴婢以前怎么都没见过?” “噢,你问他啊——”我随手从点心盘里拈起一块桂花糕塞进嘴里,淡淡应声道,“他叫洛心尘,是母后特意派来保护朕的贴身侍卫,昨晚乾坤宫有刺客入侵,绿莹你和其他人都被那名刺客下药给迷晕了,幸好他及时赶到,才救了朕……” 话到这里,我本来想问绿莹去库房拿那件黑貂裘时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黑衣人,但还没等我开口,她却先一步瞪大眼睛,继续好奇地追问:“那……昨晚的那名刺客就是被他给打跑的吗?那他的武功一定很厉害吧?” 我怔了怔,然后直接跳过了前面那半句,只揪着后半句回答:“据他自己的说法,他的武功很可能比韩护卫还高!” “什么?比韩护卫还高啊?”绿莹的眼睛顿时瞪得更大了,半晌,又突兀笑了起来,“那有他在的话,陛下以后就再不用担心寝宫的安危了……” 她这话说得我心中莫名一动。 绿莹说的对,我现在正迫切需要人保护,那个武功不好的郭统领显然是不能指望了,而在还没弄清楚冷宫的那个秘密之前,母后也不可能同意让我再海选什么新侍卫,我暂时还不能跟这个洛心尘翻脸,反正母后自己也说最信任他,也相信他能保护好我,我还是先忍一忍好了。 “陛下,你……” 许是见我这会儿一直不吭声,绿莹似是想再要问什么,但还没等她把话说完,洛心尘那厢便已先一步回来了。 他显然也注意到了此刻站在我身边的绿莹,但目光并没有在她身上多做停留,而是直接冲我抱拳回话: “新帝陛下,卑职已经亲眼看着慕容世子走出宫门了!” 我听罢面无表情地朝他点了点头:“那你也早点去休息吧,明日出殡,得早起!” “是!”他听完这话之后又冲我一抱拳,然后“嗖”地一声,直接蹿上了我头顶的大殿横梁。 我目瞪口呆地怔在原地怔了半天,这才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他刚才肯定也是像这样待在母后寝宫里的,所以我先前进去时才没有在殿里瞧见他。 想到他刚才在母后宫里说的那番话,我心头又一次火起,但想想他的身手,终究还是忍气吞声地冲他开口:“你这是做什么?” 他一动不动地坐在横梁上回我的话,语气保持平静无波:“卑职这样做自然是为了贴身保护新帝陛下安危!” “不行!”我想也不想地直接拒绝,如果他一直待在这里,那我又要怎么洗澡更衣? “……你该休息的时候还是要好好休息的,反正乾坤宫里还有很多空房间,你大可以回房去睡,朕这就让绿莹给你准备房间——” 说罢,我直接转头看向身旁的绿莹,想让她负责把这个洛心尘给领出去,结果却看到绿莹这会儿正痴痴地仰头盯着横梁上的洛心尘发呆,大概是被他这种“飞身上梁”的本事给震住了,我连叫了好几声,她方才回过神来,正要冲我点头应声,没想到洛心尘那厢却又抢先一步语出拒绝—— “新帝陛下不用特意为卑职准备多余的房间了,反正卑职也不会……不,是卑职已经习惯这样休息了!” 他最后那半句话虽然改口改得极快,但我还是听出了他夹在当中的省略之语,他应该是想说自己不会在我身边待很久,所以也无需我为他额外准备房间。 我心里有些生气,尤其是回想起他刚才在母后宫里求着母后说要回去的那些话,愤怒的气焰也跟着更加高涨起来,但我嘴上还是选择了妥协:“那好吧,随便你要不要房间,但朕的寝殿里你绝对不能待,朕不习惯有人近距离待在朕的旁边,这样朕会睡不着的……” 他听到这话继续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但嘴角却难得地向上倾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尽管我觉得这里面嘲讽的意味居多: “可是卑职觉得,新帝陛下昨夜睡得好像还不错……” 我被他戳中软肋,气势一下子弱了几分,但此事毕竟关系到我自身的最大机密,所以我执意坚持己见:“反正朕睡觉的时候,寝殿里不许有别人……” 说完,便不再看他,只继续朝身旁的绿莹下令—— “……绿莹,你赶紧把他带出去,然后就近给他安排个地方待着,反正,就是不能让他待在朕的寝殿里,朕相信母后肯定也不会同意的……” 我故意搬出母后压他,顿了顿,又突然想起另一件事,赶紧朝绿莹继续补充叮咛,“还有,以后朕沐浴、出恭的时候,你也都要负责盯着他,绝对不准他跟在朕身边偷看,知道吗?” “奴婢明白!”绿莹这会儿显然也意识到了我严词拒绝的真正目的,当下忙不迭地冲我点头如捣蒜,然后摆出一副戒备模样看向大殿横梁上的洛心尘,并朝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洛侍卫,请随奴婢移步殿外!” 大概是没料到我此番拒绝的态度如此强硬,亦或是因为我刚才特意在话里提及了母后会反对,所以洛心尘这次也同样选择了妥协。 就听他“哼”了一声,然后动作利落地当着我和绿莹两人的面无声跳下房梁,跟着便直接从正开着的那扇窗子飞出,转而蹿到了走廊屋檐下的那根横梁上—— “那卑职待在这里总可以了吧?” 我想了想,勉强从嘴里挤出一句“随便你!”,说完,便伸手把那扇窗子也一并关上了。 绿莹见状先是一愣,继而便迅速帮我关紧了寝殿的大门和其他窗户,在伺候我更衣上床之后,方才轻手轻脚地退出殿去。 我安心在床上躺了下来,但这份安心仅仅维持了一小会儿,紧跟着便被另一种愁绪所取代—— 明日父皇就要出殡了,以后,我就再也见不到父皇了,连他的尸身都见不到了…… 唔,等等! 照这样说来,父皇的棺椁应该是个藏假虎符的好地方,反正假的虎符也没什么用,留在我身边亦是个累赘,如果明日能趁机将它放进父皇的棺椁,随父皇一起葬入皇陵,那我就再也不用担心它会被母后或者其他人发现了…… 这样一想,我立刻重新坐起身,跳下床往书架的方向走去,谁想这一动,殿外便突兀想起了那个洛心尘的声音: “新帝陛下,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吗?” 他这话一出口,我整个人顿时一惊,几乎是下意识地接茬道:“噢……朕,朕只是有些睡不着而已,所以才想下床拿本书看看!” 他闻言“哦”了一声,之后便不再说话。 但我却因为他的这记“天外来音”而吓得当场僵在原地,再不敢轻举妄动,一颗心也随之紧张得咚咚直跳—— 我差点忘了,他的武功比皇叔还高,听力自然也只会比皇叔更好,所以哪怕他此刻并不待在殿内,也完全可以从殿内发出的响动声中,猜到我在里面做什么。 我突然有些庆幸,一是因为慕容云霏刚才把假虎符拿给我的时候,他似乎并没有看到,否则假虎符现在肯定已经落在了母后手里;二是因为他此刻突然出声的举动,让我彻底打消了将那枚假虎符随身携带、并在明日将其放入父皇棺椁的念头,因为我突然意识到,有这个洛心尘跟在我身边,这绝对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很可能还没等我把假虎符放进父皇的棺椁,就先被他给发现了…… 思及此,我没再继续往前走,而是佯装自言自语地说了句: “算了,今日天色也不早了,要不还是别看了吧,不然明早肯定会起不来的!” 说完,便径自转身回到床上躺下。 殿外没再传来洛心尘的问话声,但我相信我的这句自言自语,他肯定是能听到的。 一想到他此刻就待在殿外密切关注着我的一举一动,且距我仅一窗之隔,我心里就感觉非常不舒服,有一种被人监视的错觉,身体也下意识地整个儿缩进了被子里—— 看来父皇的棺椁已经没戏了,还是得另外找地方藏假虎符才行! 哼——这一切都怪那个该死的慕容云霏,调戏我不算,还给我送来这么大一个麻烦…… 接下来,我又该怎么处理这个麻烦呢?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26.九门出棺(上) 我在满心担忧中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父皇出殡,皇城九门同时出棺。 这次的送葬队伍总共有九路,每路各运一座棺椁,分别从皇城九门出发,沿九条线路分别前往皇陵,但其中八路队伍会在途中将所运棺椁下葬在某处陵地,之后再前往皇陵汇合,将真正的棺椁正式葬入皇陵。 九路队伍分别由不同的人带队。 我身为月檀新帝,自然要独自跟一座,母后和皇祖母各跟一座,孝贤皇叔和慕容王叔也各跟一座,再加上四大家主每人跟一座,正好是九座。 为了保险起见,这九座棺椁做的几乎一模一样,但只有我跟的这座棺椁里装的是真正的父皇尸身,而其他棺椁里装的全都是假人。 母后说,我身为父皇独子,自是应该由我一路护送父皇去往皇陵。这也是我身为新帝应尽的责任。而其他人,包括她在内,全都名不正言不顺。而且,如果由其他人来送,她一点都不放心。 从月檀皇城到父皇下葬的皇陵,当中相距约两百里。 这段距离虽然不算太长,但沿路的排场却是极大,而且每一路都准备了相同的仪仗—— 其中光是负责引幡和做法事的和尚道士就不少于百人,其他举各种幡旗和纸扎的仪仗军则有两千人,另外负责抬棺木的扛夫人数亦有千余人,最后就是跟在棺木后面,全副武装、负责随行安全的亲兵侍卫,而这些人,全都得由直接听命于月檀皇帝的亲军上十二卫来跟。 母后说,为了不引起怀疑,她分给我这路的亲卫军人数是最少的,只有一千余人。但她却让我放心,因为她给我安排的这一千人都是精兵。而且再不济,也还有洛心尘会负责保我的命。 我也觉得母后这话说得非常有理,因为父皇在人前一向不喜欢我,如果他真有什么仇人想要来抢夺他的尸身,肯定不会来找我这一路。 而且母后自己也就只带了两千余人,皇祖母则因为年事已高,母后怕她路上劳顿,所以给她安排了三千,孝贤皇叔和慕容王叔各安排两千,至于那四大家主,分别安排了两千或三千,加起来总共是不到三万兵马。 这也是在保证皇城守卫安全的前提下,母后能调用的最多亲卫军人数了。因为她没有父皇的虎符,无法任意调用京师三大营的兵力,而守备皇城和皇宫的侍卫亲军人数,又是不可能轻易减少的。 所幸,其他人对于母后做出的这番安排并没有提出任何异议。我和母后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我出发的这条路线和母后的路线是相隔最近的,尽管我们是从不同的城门出发,但大体的行进方向却还是保持一致的,只不过我的队伍是径直朝着皇陵的方向走,中途不用改道,而母后的队伍则需要在中途某处绕到另外一条路上下棺,然后再辗转去往皇陵。 因此,在到达那个分叉点之前,我和母后统领的两支队伍勉强称的上是并行前进,直线距离也不会超过五百米,只不过我们两队当中隔有一条约百余米宽的河道,河面没有桥,水流湍急,需要那种轻功或是水性很好的人才有可能过的去。 虽说这五百米的距离并不长,但说短其实也不短,因为当我坐在马车里撩帘向远处眺望时,根本就没法辨认母后所乘坐的那辆马车到底位于那支队伍的何处,但即便只能看到远处那些密密麻麻、如同蚂蚁般大小的黑影,我心里却也感到莫名安心,因为我知道,母后就在那里。我不用害怕。 起初一切都还算是顺利,但出城刚过一百里,我所统领的这支队伍便突然遭遇了意外袭击,对方是一群训练有素的黑衣人,而且看样子已经在那里埋伏许久,队伍才刚进入一处山坳就猝不及防地遭遇了一场从天而降的碎石箭雨,我们没有任何准备,被打得措手不及。 队伍立刻陷入了一片混乱。 我所乘坐的这辆马车也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骚乱而导致前方拉车的两匹马同时受惊,受惊的马匹在拖着马车朝前方横冲直撞了一段距离之后,先后不幸中箭,马车也因此侧翻倒地,我则是因为前一秒在车厢里被撞得七晕八素,跳车不及,所以也连带被倒霉压在了马车底下。 所幸马车侧翻的同时,那两匹马已经先行中箭倒下,算是勉强替我在马车和地面之间撑出了一道空隙——马车并没有直接砸在我的身上,只是压得我半边身子动弹不得。 我庆幸之余也不免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倘若没有那两匹马为我垫底,我全身的骨头这会儿恐怕都已经被马车砸成碎片了。 “新帝陛下,你没事吧?” 洛心尘原本是一直跟在我这辆马车旁边的,见此情景立刻在黑衣人之中杀出一条血路冲上前来,用力帮我将压在我身上的马车车身抬高了一些,好让我能有更大的空隙可以从下面爬出来,结果我才刚从马车底下探出半个身子,一抬头便眼尖地瞟见远处,母后那边的队伍也突然变得骚动起来。 我心中顿时一惊。难道母后的队伍也同样遭袭了? 思及此,我立刻看向洛心尘,听说武功高强的人视力也会比常人好一些,那他应该能看清楚对岸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心尘,你快看看母后那边是不是也遭到袭击了?” 我话音还未落,洛心尘脸上的神情已当场一变,而后立马调转头朝远处看去,下一秒,神情也变得更加错综复杂起来。再接着,他又重新低头看向我,就像是下定了什么重大决心一般冲我语出凝重道:“新帝陛下,太后眼下有难,卑职得立即前去保护太后!” 什么?!我听到这话一时有些回不过味来,但还没等我出声回应,他已先一步撤出了抬马车的那两只手,然后利落地冲我一抱拳: “太后养育之恩,卑职不能不报!所以,请新帝陛下体谅!” 说完,他便转身头也不回地杀出重围,朝着母后队伍所在的方向迅速跑去。而且在跑到那条河岸边的时候,他脸上几乎连半点犹豫的神色都没有,就这样义无反顾地跳进了河里,奋力向对岸游去。 我当即愣在原地,脑袋里瞬间一片空白—— 他……这是准备丢下我不管了?! 之前说好的忠心耿耿,说好的会护我周全呢?! 难道一句“体谅”,就可以弃我的性命安危于不顾吗?! 虽然我能理解他此刻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出自对母后的一片忠心,我也并没有要拦着他去救母后的意思,但至少,他也应该先把我从马车底下□□,把我交到其他可以信任的侍卫手里,然后再去救母后吧? 他难道就一点都不清楚,我这支队伍的亲军人数是最少的,比母后的队伍还要少上许多,身为贴身侍卫的他一走,我这位新帝就彻底凶多吉少了吗? 我就这样呆呆地趴在马车底部,望着洛心尘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也像是打翻了五味瓶—— 母后说的对,这个叫洛心尘的侍卫的确忠心耿耿,但她没有说出口的是,这个洛心尘忠心的对象始终是她,并不会中途变成我,如此,就算他武功再高,再怎么忠心,对我而言也根本无益。 我突然想起父皇曾说过,贴身侍卫一定要找对自己忠心不二的,武功高强的确不可或缺,但真正至关重要的,却是他本人对自己的忠诚,就像那位拼死保护父皇的韩护卫一样。 父皇说,当年赫连一战,倘若没有韩护卫拼死护他突围,他早就和慕容老将军一样死在战场上了。我还听说,韩护卫当年护着父皇成功突围的时候,浑身上下鲜血淋漓,俨然就是一个血人。而父皇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才会对他另眼相看,不仅破格将他一路提拔至禁军总统领,而且由始至终都对他信任有加,从无半点嫌隙。 但可惜的是,我之前却忘了这最重要的一点,以为只要对方武功高强,只要自己暂时忍气吞声,至少可以委曲求全、保全自己的性命,但现在看来,我是高看了自己,也高看了洛心尘—— 我并不是父皇,而洛心尘也不是韩护卫。 一步错,满盘皆输! 唉——都怪我自己用人不善,如今落到这样的境地,也是我咎由自取…… 父皇啊,我果然不适合当这个皇帝呢,您一死,我原本还以为自己至少能在这个位置上坚持个一年半载,也算是对得起母后千方百计扶我上位的一片苦心,但现在看来,我恐怕连十天都坚持不到就要彻底死在这个鬼地方了,估计等母后给父皇下完葬,跟着就可以直接葬我了…… 也不知道如果和父皇葬在一起的话,下辈子还能不能做父皇的孩子…… 我正趴在原地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黑衣人突然发现了我,直接举刀朝我砍了过来,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但下一秒,却听到耳边传来“扑通”一声闷响,似是有人倒在了我面前,而且我脸上还被溅上了几滴不知名的腥臭液体。紧接着,一道清朗的声线自我的前方幽幽响起,带着一抹明显的关心—— “新帝陛下,你没事吧?” 这道声线听起来异常耳熟,我慢慢睁开眼,抬头,发现一道青墨色的身影此刻正如同神兵天降般,静静立在我的眼前—— 竟然是韩护卫。 我记得今早临出发前,他特意来向我行礼道谢,说是谢谢我之前赐给他的那件黑貂裘,但我那时紧张得一塌糊涂,根本就没有闲暇工夫搭理他,所以只胡乱朝他摆了摆手,让他随便在队伍里找个位置待着,可眼下这个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突然再度看到这张无比熟悉的冰块脸,我却莫名有种想要痛哭流涕的冲动—— “韩护卫,总算还有你记得朕……” 听到这话,他站在那里自上而下地俯视着我,目光说不清是鄙视还是同情,但最终,他还是蹲下身来,朝我伸出了一只手: “卑职答应过先帝,拼死也要保护新帝陛下安危!” 因为他这句话,我再度有种想要痛哭流涕的冲动。 倘若不是因为父皇的一番嘱托,我估计自己今次就算是被马车压死了都没人会来理会我。 韩护卫站在洛心尘刚才的位置上帮我重新抬高马车,让我得以从马车底下再度往外爬,幸好眼下是服丧期间,我不用穿什么正式的冕服,身上也就只裹了一件素色的圆领青袍,否则,要换做是登基时的那身冕服,我估计自己非得脱光衣服才能爬出来,而那样一来,我的身份就彻底曝光了。 就在我努力向外爬的时候,又有黑衣人发现了我和韩护卫的踪迹,直接朝我们这边袭来,而韩护卫这会儿因为正用两只手抬着马车的车身,所以根本没办法及时回防,黑衣人的那一刀直接砍在了他的左侧胳膊上,顿时血流如注。 我一惊,下意识地僵在原地,但韩护卫却是面不改色地直接冲他飞起一脚,正踢在那名黑衣人的胸口,当即将那人远远踢翻在地,之后便被不远处的另一名亲兵侍卫当场一剑穿胸,韩护卫赞许地看了那名侍卫一眼,然后又回过头来看我,一边继续用那只受伤的胳膊帮我撑着马车,一边朝我发话:“新帝陛下,请动作快些,否则,卑职恐怕撑不了太久!” 说话间,我已看到从他那道伤口里溢出的血正沿着他的手臂不断往下淌,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滴落在地上,与我身下的泥土混为一体,但他此刻抬着马车的手却丝毫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我低下头,努力忍住想要夺眶而出的眼泪,用力咬牙往外爬,可是因为车厢实在太重了,加上那些黑衣人也不时像刚才那样举刀前来偷袭,所以等到我终于从马车底下爬出来的时候,韩护卫的身上已多了数道大大小小的伤口,而且血流不止。 我看得一阵揪心,正想找些东西替他包扎伤口,但他却是摇了摇头,二话不说便拉起我的手往亲卫军人数多的地方靠拢过去。 而直到这一刻,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今次偷袭我们的这群黑衣人不仅在人数上远远超过了我这支队伍的总人数,而且攻势也极其猛烈。就在我刚才被压在马车底下的这一短短时间里,我今日统领的这支送殡队伍几乎已经全军覆没——且不说那些不懂武功、毫无还手之力的和尚道士了,就连我带的那一千精兵也被他们杀的所剩无几。整个山坳里到处都躺满了残缺破败的尸体。 有一小队亲卫军此刻正死死地护在父皇的棺椁旁边奋力拼杀,而那些黑衣人也前仆后继地朝着他们不断进攻。 看来今日这些黑衣人的目的果然是想要抢夺父皇的棺椁! 我心里这样想着,当即满脸忧色地看向前方被那队亲卫军团团护住的父皇的棺椁,跟着又眼带担虑地侧头瞥了一眼身旁的韩护卫—— 我怕他接下来也会丢下我不管,因为以我对他的了解,如果要他在我和父皇的棺椁之间做选择,且只能二选一的话,我相信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保护后者。 而这样一来,那我大概就真的要死了…… 我不想死!!! 韩护卫那厢显然也注意到了我此刻看向他的视线,当下立即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还丢给我一个安抚的眼神,再接着,他并没有如我预想中的那样立刻丢下我跑去帮那些亲卫军的忙,而是直接朝着他们大喊: “先不要管棺椁了,保护新帝陛下要紧,剩下的人都先随我冲出去再说!” 说完,便率先拉起我朝前方冲去,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原本护在父皇棺椁旁的那一小队亲兵侍卫先是一滞,而后便相继朝我们这边跟了过来,众人护着我一路杀出重围,但还没等我们往前跑出多远,便愕然发现前方的道路竟早已被巨石给堵死了—— 看来这些黑衣人今日是打定主意想要将我们集体赶尽杀绝! 而眼下摆在我们面前的就只剩两条路,一条是走水路,就是先退回去一段路,然后沿着洛心尘刚才的路线游过河前往对岸求援;而另一条则是直接穿过位于我们右手边的那一小片树林,然后沿着山路上山,看能不能从中找到一线生机,等待援兵前来救援。 “韩……韩统领,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那一小队亲兵侍卫显然都是认识韩护卫的,见此情景,当中立刻有人开口询问韩护卫的意见,而且用的仍是统领的尊称,不过韩护卫这次却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拧眉看向我,向是在征求我的意思 我不想选第一条路,一来是因为我根本不会水,肯定会成为他们的累赘,尤其韩护卫已经伤成了现在这样,如果还要勉强带着我过河,肯定会很困难,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我不想过去之后看到洛心尘尴尬。 所以我直接说:“母后那边刚才也遭到了突袭,现在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我们贸然过去求援,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韩护卫闻声看了我一眼,眼神有一瞬间的挣扎,但最终还是赞同了我的提议: “既如此,那我们就往山上走吧!” 说完,便立刻拉起我往右侧的那片小树林跑去,而其他亲兵侍卫也紧步跟在我们身后。 我们很快穿过了那片小树林,然后沿着山路一直不停地往前跑,但沿途却几乎没有什么合适的地方可以容我们藏身,而当我们好不容易到达山顶时,我才发现等待我们的竟然又是一条死路—— 山顶处只有一片光秃秃的空地,没有任何可以藏身的地方,而空地的前方就是一道坡度较缓朝下的滑坡,滑坡不长,仅不到十米,且尽头便是悬崖。 见此情景,我心中顿时一凉。这分明就是天要亡我的预兆! 我咬唇看向身旁的韩护卫,但出乎我意料的是,在看到眼前这幕场景时,他脸上并没有露出任何惊恐畏惧的神色,也没有要开口责怪我的意思,只是表情慢慢地起了一丝凝重,然后,他转头看向我,一字一顿地冲我郑重发话: “新帝陛下,你待会儿一定要紧紧跟在卑职身边,千万不要离开卑职半步!” 语毕,也不等我应声,便立刻转过头去,朝跟在我们身后的那些亲兵侍卫语出凛然道: “大家都做好准备,前方已无路可走,接下来,我们恐怕要背水一战了!” 闻言,那些亲兵侍卫的脸上也一个个都露出了和他同样凝重的表情,但,仍旧没有任何一个人用责怪的眼神看我,也没有人埋怨我刚才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这时,一直紧跟在我们后方穷追不舍的黑衣人也陆续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血腥的厮杀再度开始。 尽管父皇早前曾不止一次在人前称赞过韩护卫艺高胆大,但眼下毕竟是以少对多,再加上他身边还带着我这个累赘,所以,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他身上已是体无完肤,到处血迹斑斑了。 我眼看着身边那些亲兵侍卫的人数越来越少,而黑衣人的人数却是越来越多,内心那股不祥的预感也逐渐加深。 就在韩护卫又一次以身替我挡刀时,我终于狠狠一咬牙,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韩护卫,你还是不要管朕了,先自己逃出去再说吧——以你的武功,一定可以顺利逃出去的……朕不是父皇,你就算效忠父皇,也没必要为了朕这样无能的皇帝拼命!你还年轻,还有大好前程,朕觉得,即便是皇叔登基,应该也会继续信任你,不会动你都督同知的位置的……” 结果他听到这话却是狠狠瞪了我一眼,语气一如之前的凛然,也坚定: “卑职目前还未及上任,就仍隶属大内禁军,而王爷未曾登基,也就还是王爷,我禁军的职责是誓死保护月檀皇帝的安危,而不是遇到危险就贪生怕死另觅新主……只要新帝陛下还是月檀皇帝,卑职都会拼死守护你的——这是卑职身为前禁卫军总统领的职责所在!” “可是……” “没有可是,卑职承蒙先帝赏识错爱多年,曾发誓誓死效忠先帝,新帝陛下乃先帝亲子,卑职又如何能在这种性命攸关之际弃陛下于不顾?否则,就算卑职今次侥幸逃脱,日后也无颜去九泉之下面见先帝——” “……” 我被他这番话说得心头猛然一震,正想再说些什么,但就在这时,又有一伙黑衣人突然朝我们这边攻了过来,因为人数众多,我和韩护卫当场被他们冲散了,韩护卫被几名身手不凡的黑衣人死死缠住,而我则是被其中一名看起来像是领头的黑衣人给逼到了滑坡边,他举刀刺向我的咽喉,但并没有直接刺下去,而是停在半空中,拿冰凉的刀刃抵着我的脖子: “狗皇帝,识相的话,就赶紧把那个东西交出来!”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27.九门出棺(中) 我被他这话问得当场一怔。 倒不是因为他此刻称呼我的方式和那晚想要偷袭我的刺客一模一样,而是我根本不清楚他嘴里说的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今日父皇出殡,我身上除了一块已经带了十年的护身玉佩之外,就再没带其他任何贵重物事,但这块玉佩此刻就挂在我腰间,他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可见也不是想要这块玉佩。如此,那我身上,或者我这支队伍里,还有什么东西是值得他们抢的呢? 许是因为我此刻的愣神,那人手里的刀刃又朝我的脖子贴近了一分,几乎直接刺着我的肌肤—— “你到底交不交?!” 我下意识地摇头,想说我根本不知道他要的是什么东西,但他显然是误会了我的意思,以为我摇头是不愿把东西交出来,黝黑的眼底立时渗出了一股明显的怒气,下一秒,他的刀锋突然一转,直接朝我的胸口刺来,我本能地抬手一挡,宽大的袍袖立时被锋利的刀刃削去半片,无声地落在我脚边。 而我也因为这一惊吓无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却忘了自己身后就是滑坡,整个人当场失去重心往后倒去—— 那一瞬间,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直觉自己这次肯定是要死了,只不过是死法从被黑衣人乱刀砍死变成了坠落悬崖,但下一秒,一道人影却突然从眼前那名黑衣人的身后跳了出来,直直地扑向了我,并抢在我的身子滑出坡底之前,及时捉住了我的手。 感觉到自己不再下滑,我心有余悸地慢慢抬起头,却发现此刻死死抓着我的手的那个人仍是韩护卫。 他一手拉着我,另一只手则紧紧地握着手里的那柄钢刀,刀刃已被他深深地扎入了石壁。 我吓得一动都不敢动,但就在这时,刚才那名黑衣人又追上前来,冲着韩护卫的后背处手起刀落,因为韩护卫这会儿是面朝着我扑过来的,所以根本没法看清那人的动作,我还来不及惊呼出声,就见那名黑衣人已将手中的刀深深地刺入了韩护卫的后背—— 韩护卫闷哼一声,大片的鲜血从他的身下汩汩冒出,沿着石壁直接流向我,把我身上的袍子也全都染红了。 尽管很快就有其他侍卫及时冲上前来和那名黑衣人缠斗在了一起,但我还是被韩护卫身上的伤给吓坏了,我深深地意识到自己不该再继续连累他,所以我立刻冲他喊: “韩护卫,你放手吧——你今日为朕做的已经够多了,这样下去连你也会死的,朕不会怪你的,朕可以发誓,朕绝对不会怪你的,哪怕是去地府见到了父皇,朕也会告诉他你已经尽力了,所以,你放手吧……” 如果今日注定是我的大限,那么,死我一个也就够了,犯不着再连累他人! 可是韩护卫听到这话后却咬紧牙关,依旧死死地抓着我的手,朝我笃定摇头:“不,只要卑职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会保新帝陛下平安无恙!” 我当场怔住,鼻子也跟着莫名一酸,但我还是强忍住眼泪,佯装不屑地大声骂他:“你这个人不要死脑筋好不好?在这世上,没有谁的命会比你自己的命更重要的,哪怕是父皇的命,或是朕的命也一样……” “不——”他还是咬牙冲我吐字,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对卑职而言,先帝的命,还有新帝陛下的命,远比卑职自己的命来得更重要!” 我再度怔住,眼眶里也随之蓄满了泪水。 我突然想到,如果父皇之前出巡的时候也带着韩护卫一起去的话,父皇大概就不会死了。因为这样的韩护卫,是绝对不会让父皇死在他前面的。 这样想着,我也奋力将空着的那只手伸向旁边的一块大石头,希望能借此减轻一点韩护卫的负担,没想到那块石头看着硕大无比,但实际却一点也不牢固,被我一抓,底部立刻松动,直接向坡底滚去,我也因此失去了部分支撑力,整个人再度向下一滑,有大半个身子都滑出了斜坡,但好在韩护卫死死地攥紧了我,加上我也及时扒住了手边的另一块石头,所以暂时倒也没有什么大碍。 不过这则意外却是让我注意到了一个奇怪的细节—— 那块石头从坡面滚落之后,我听到耳边传来了一声轻响,仅有一声,而且声音闷闷的,就像是重物直接落在了软和的泥土里,之后便再没听到其他任何声音。 我心中有些疑惑,因为以这个悬崖的高度,一般有石头落下去应该会一直沿着峭壁滚落,且中途也会不断发生声响才对,尤其刚才掉下去的这块石头足有两个西瓜那么大,仅仅只发出了一声闷响,就说明这下面应该是有块平地,而且不小,所以才能接住这块大石头并稳住它不再下落。 思及此,我立刻挣扎着扭过身去想要朝坡底窥探,然而因为角度有限,我只能依稀看到下方露出的那一小截石台和垂落的青藤,还有刚才掉落的那块大石头的其中一角。但我心中还是一喜,因为这意味着我刚才的那番猜测是对的,所以我立即抬头冲上方的韩护卫喊道:“韩护卫,你快松手,放朕下去!” 没想到韩护卫这回却对我的话置若罔闻,只死死地攥着手里的那把刀不吭声,甚至还将我的手抓得更紧了。 而就在这时,崖顶上的那些黑衣人已经解决掉了刚才和韩护卫一起护着我逃出来的那一队亲兵侍卫,并且再度提刀朝我们这边慢慢走来,我见状心中一横,干脆放开了另一只手里抓着的那块石头,直接用双手同时攥住韩护卫抓着我的那只手,然后狠狠地将他往下拖,想要把他也一起拉下去。 韩护卫猝不及防地被我这样一拉,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更加扣紧了手里的刀柄,并神情坚毅地回过头来看着我,依旧字字铿锵地冲我承诺: “新帝陛下,请你相信卑职,卑职就算是拼死也一定会重新把你拉上去的!” 我愣了愣,旋即也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的双眼,同样一字一顿地出声: “韩护卫,朕相信你说的这句话,所以,也请你同样信朕一次——现在松手,和朕一起滑下去,你以命护朕,朕也不会让你死的——朕发誓,朕绝对不会让你死的!” 他闻声有些惊愕地看了我一眼,眼底划过一丝犹豫。 我见状也再接再厉道: “你就当作是和朕赌一次——最坏的结果,了不起就是朕拉着你一起去地府,如此一来,即便是见到了父皇,也有朕为你求情,他不可能会怪你……” 许是因为我最后这句话说得无比诚挚,韩护卫的眼神也在一瞬间明显变得有些迷惘,但最终,他还是选择拔出了原本用作攀附的那把刀,然后抓紧我的手,沿着斜坡慢慢地滑了下去。 尽管我前一秒还信誓旦旦地让他一定要相信我,但在滑出坡底的那一瞬间,我自己还是忍不住闭上了眼睛,紧接着,我就听到耳旁传来一声压抑的轻笑,是韩护卫的声音—— “新帝陛下,你赢了!” 我的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还没等反应过来,人就已经摔落在地。不过倒是一点都没感觉到疼,反而觉得身下软软的。 我慢慢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此刻正躺在一块悬空的石台上,从我这个角度,完全看不到斜坡和悬崖顶上的情景,这让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因为这也意味着,站在上面的人亦同样无法看到底下的这个石台。 我转了转眼珠,发现石台的内部连着一个半圆形状的岩洞,面积不大,约有五六米高,洞内的石壁上到处长满了青藤,但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明显的出入口。 我正想着这个岩洞虽然暂时救了我们一命,但看上去好像也是一条死路时,身下突然传来了一声压抑的呻、吟,我本能地循声扭过头,却愕然发现韩护卫这会儿正被我压在身下。 难怪我刚才觉得落地一点也不疼,原来并不是因为这个石台的地面有多软,而是因为韩护卫护着我滑下来的时候,把他自己的身子垫在了我身下。 我当场大囧,立马以最快的速度从他的身上爬了起来,然后局促地站在一旁看着他,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而韩护卫则是在勉强冲我扯了扯嘴角之后,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强撑着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走到石台边,将刚才先我们一步掉下来的那块大石头直接往悬崖下推了出去,之后,又将原本就在石台边的另一块约有半人大小的石头也一并推了下去。 两块石头相继滚落悬崖,沿途发出一阵不小的响动,良久方才停住。 正当我暗自疑惑他为何要这样做的时候,头顶上方突然传来了一个陌生男人的喊声: “不好了,月檀新帝掉下悬崖了!” 此语一出,头顶上方立刻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又响起了另一个男人的叫骂声,似乎就是刚才问我要东西,还骂我是狗皇帝的那个男人—— “废物,东西没找到,人质也没了!” 他话音才落,又有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随之响起—— “大人,那座棺材里什么东西都没有,看来并不是这一路,既然小皇帝如今也不在了,那我们还是尽快离开吧!” “……”没有听到任何答话的声音,但头顶凌乱的脚步声却在默了一会儿之后重新响起,听声音应该是往原路返回的。 我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幸好这些人没有锲而不舍地追到斜坡底部来一探究竟,否则,我和韩护卫的行踪肯定会立马暴露的。 不过他们在离去前说的那番话还是让我听得心生疑惑,我原本还以为他们是父皇的仇人,今日之所以设下埋伏就是为了来抢夺父皇的尸身,但如今看来,他们真正的目的似乎并非如此,他们应该是为了得到某样东西而来的,只是,他们要找的这个东西,到底会是什么呢? 我转头看向身旁不远的韩护卫,他这会儿正若有所思地望着远处出神,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我想了想,主动凑上前去问他:“韩护卫知晓今日这些黑衣人的来历吗?” 他闻言颇有些意味不明地看了我一眼,目光微微闪烁:“卑职……不知!”顿一下,也不等我再次开口发问,又立刻补上一句,“不过,卑职倒觉得这些人并非外敌!” 我一怔,并非外敌?那岂不就代表这些黑衣人全都是月檀境内之人?甚至,很有可能就在京城范围内! 难道,又是那些不希望我登基的反派势力在暗中作梗,就跟那晚前来偷袭我的刺客一样?可这些黑衣人看起来又不像是专程来杀我的,因为听他们方才话里的意思,似乎还想拿我当人质来达成某个目的。 想起他们刚才曾提到棺材里的东西,我也跟着记起一件差点被我打漏掉的事——先前黑衣人围攻父皇棺椁的时候,韩护卫指挥那些亲兵侍卫弃棺保我,因为当时形势危急,所以我虽然感到有些蹊跷,但并未觉得这个做法有什么不妥,而今静下心来细想,以韩护卫对父皇的忠心,他应该拼死也会将父皇的尸身先运送到安全的地方才对,但他刚才却当众说,棺椁不重要,这显然不像他过往的行事作风。 所以我忍不住再度开口询问韩护卫:“你刚才……为何没有先去护着父皇的尸身,反而选择救朕?想来你心里应该也是清楚的吧,朕今日跟的这支队伍里的棺椁才是真的父皇!” 其实他那日特意向我跪地请命说要送父皇最后一程的时候,我就已经猜到了,他肯定是事先知道了母后的安排,所以才会这么做的,毕竟,他一点都不喜欢我,要换作别人送的那路棺椁才是真的,他肯定会直接去求那个人才对,犯不着再多此一举地求我同意! 韩护卫似是被我这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问得一愣,随后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垂下头去,冲我低低地出声: “卑职先前已经说过了——先帝遗命,如他有什么意外,让卑职一定要誓死保护新帝安全,就如卑职从前护他一般!” 我一滞,总觉得他这句话还是有哪里不太对劲,但一下子又说不上来,正想继续追问,他却先一步当着我的面大声咳了起来,还用力地按了按自己身上正流血不止的伤口。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28.九门出棺(下) 他的这一动作看得我心中莫名一揪,暂时停止了想要继续问话的念头。 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他刚才拼死救我是不争的事实,若不是因为我,他也不会受这么严重的伤,我不能对此视而不见。 这样一想,我立刻大步走上前去,扶着韩护卫在旁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下,然后将自已已经被划破的外袍袖子扯下,撕成布条给他包扎伤口,但因为他的伤口太深,布条才扎上去就直接被血染红了,而且血还在不停地往外渗出。 一阵揪心的痛涩涌上心头,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感谢或者安慰的话,而韩护卫本人则是始终保持面不改色,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所以我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出声探问: “你……不怪朕吗?” 韩护卫显然有些意外我为何会突然冒出这样一个不伦不类的问题,脸上的神情先是一怔,而后便立即反问: “卑职为何要责怪新帝陛下?” 我见状不禁用力地咬了咬嘴唇,声音莫名低了几分:“因为朕刚才……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所以才把那些侍卫都害死了……” 他闻声再度一怔,随后看向我的眼神却莫名变得柔和起来:“不,这件事并不能完全怪新帝陛下您,因为卑职当时也在场,如果卑职认为您的决定是绝对错误的,卑职一定会提出来,卑职并没有新帝陛下想得那么愚忠——” “可是——”我再度咬了咬唇,“如果朕当时选了另一条路,那些侍卫大概就不会轻易死了吧?” 倘若不是我当时介意洛心尘的“中途叛变”,他们就不会因为我的“一己之私”而被我带上这条死路! 听到这话,韩护卫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但语气仍是柔和的:“或许有这种可能,但这话谁都说不准,因为当时摆在我们面前的两条路都是未知数,即便是让卑职做主,卑职也不能保证选择过河就没有任何伤亡,如果那些黑衣人不识水性倒也罢了,但如果他们的水性很好,那卑职如今恐怕连新帝陛下您的命都会保不住了……”顿一下,许是想到了什么,声音也跟着低沉了几分,“身为大内禁军,其职责就是为帝效命,他们此番也算是死得其所,如果新帝陛下当真觉得心里过意不去,那等回去之后,好好厚待他们的家人也就是了……” 我直觉他最后这句话纯粹是为了安慰我,但除此之外,我好像也的确没有其他办法可以弥补内心对那些侍卫的歉疚,所以我只能默默地继续撕着布条为他包扎伤口。但他身上的伤口实在太多了,我外袍的袍袖和袍裾都已经全部撕了下来,却还没能帮他包扎完一半的伤口。 我想了想,又打算继续去撕中衣的袍袖,结果才撕到一半,韩护卫那厢已先一步按住了我的手,并强行冲我挤出一丝微笑: “新帝陛下,不必再撕了,再撕下去,等援兵来时,您的真实身份恐怕会暴露的!” 我闻言当场一震,旋即颇有些吃惊地盯着他,结结巴巴地反问:“你,你在胡说什么?” 难道他已经知道我是女儿身了?可是,他是怎么知道的?该不会,是我之前在逃跑的时候无意中暴露了吧? 而相较于我这一刻的惊慌失措,韩护卫却是一脸从容地出言安慰我:“新帝陛下莫慌,你刚才并没有露出什么破绽,这件事……卑职很久以前就已经知道了!” “什么?!”我再度震惊,声音也开始明显发颤,“你,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这次抿唇笑了笑,笑容极浅:“就是新帝陛下当初给卑职下泄药的那次!” “什么?!”我更加惊讶,他居然那么早就知道了?! “难不成,你那个时候果然……”摸到了?! 最后那三个字还没来得及出口,他就已经抢先一步打断了我—— “新帝陛下勿要多虑,关于您真实身份的这件事,卑职自己其实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顿一下,又神色郑重地补上一句,“这个秘密,是先帝告诉卑职的!” “什么?!”我有些不敢置信,“父皇告诉你的?这怎么可能?” 整个皇宫之中,除了父皇和母后,也就只有绿莹和徐院副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但这两人也是因为和我的日常起居息息相关,所以无论如何都瞒不住,可韩护卫却跟我的起居没有太大关系,父皇他又为何会特意把如此重大的秘密告诉他? 许是瞧出了我此刻的疑惑,韩护卫的语气也变得格外凝重起来:“因为先帝说他相信卑职,是绝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的……” 我沉默。 母后先前有句话说的是对的,身为一国之君,断不可与保护自己性命安危的人生出嫌隙,父皇便是做到了这一点,他连我的真实性别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韩护卫,足可见他对韩护卫的信任程度,或许,也正是因为他的这份信任,所以才会让韩护卫对他如此忠心耿耿吧。 “不过——”许是见我咬着嘴唇不出声,韩护卫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冲我补上了一句,“以卑职短见,先帝当初之所以将此事告诉卑职,其用意大概就是为了让卑职不要记恨新帝陛下之前给我下泻药一事吧!” 咦?我先是一怔,随即便有些赧然。这倒也是,给人家下泻药,害人家拉了整整两天,连床都差点下不了,换作是谁,应该都是会记恨的吧! “先帝说,新帝陛下是女子,又正值……嗯,年少,所以,被卑职以那种方式抓着走,多少会有些不好意思,反应大一些也是正常的,让卑职千万不要因此介怀!” 听韩护卫这样一说,我的脸颊不免有些微微发热,其实父皇没说真话,或者说,他并没有直接戳穿我,而是用了一个委婉的方式来提醒韩护卫和我保持距离。 因为那一次,我之所以会给韩护卫下药,一来的确是为了报复他从前老是找我碴,但最重要的原因,还是我那时候刚刚及?,胸前的两团突起也忽然变得明显起来,虽然母后教我用布带将胸前的部位缠紧,但那时候是夏天,衣袍也相对较薄,所以他那一抓,几乎是直接抓在了我的胸口,我当时自然是又羞又气的,哪怕是现在每每回想起来,也还是觉得窘迫无比,但我又不好直接指责他,所以就只能给他下药“小小”报复一下了。 不过话说回来,我先前一直以为父皇对此事并不知情,因为我那时候也不敢跟他或其他人说,就只是跟绿莹抱怨了一下,好像也有在母后跟前提了几句,也不知道是不是她们两人把这件事告诉给父皇了。 “难怪从那次之后,你就再也不抓我去见父皇了,每次看到我都是直接转身走人,就好像根本没瞧见我似的,我还以为你是因为被我那次下药给吓怕了呢!” “呵——”听我这么一说,他再度浅笑出声,“说实话,卑职的确是挺怕的,再被新帝陛下像那样下几次药,卑职估计就要虚脱而死了……” 我被他这话说得再度脸颊发烫,但下一秒,又突然想起另一个问题:“那……母后知道你知道这件事吗?” 我这个问题问得有点跳跃,他这次明显怔愣了好一会儿方才回过神来,紧接着,看向我的目光也莫名添了几分深意: “或许是不知道吧,但以太后的个性——” 他的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头顶上方便再度传来了一阵突兀的脚步声,听起来十分凌乱,至少不下十余人—— 难道是刚才的那些黑衣人又去而复返了? 思及此,我心头立时一惊,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而韩护卫的神色也一下子变得无比凝重起来。 但紧接着,我便突然松了一口气,因为那些人开始说话了,而且其中一个声音听起来相当耳熟—— “世子,这里也发现了那些亲兵侍卫的尸体,以卑职之见,他们应该是被人一路追杀到这里来的……” “那容儿呢?你们有谁看到容……不,是新帝陛下了吗?” “这……卑职等人暂时还没有发现新帝陛下的尸体!” “混蛋!谁要你们找尸体了,容儿不会死的,你们再去给我找,本世子要见到活人——” “是!是!” 听出那个熟悉的声音是出自慕容云霏之口,我内心顿时变得欢喜起来:“韩护卫,我们有救了!是云霏,云霏来救我们了!” 说完,也不等他应声,便径自跑到石台边,想要开口朝上面求救,结果韩护卫却立即起身追上前来,眼明手快地先一步死死捂住了我的嘴—— “新帝陛下,万万不可!” “为何?”我勉强从嘴里挤出两个破音,目光也颇有些不解地直直盯着他。那个人可是云霏!他一定是来救我的! 然而韩护卫却好似并没有听到我的这句反问,反而更加用力地捂住了我的嘴,且死活不肯松开。 “如今这个时候,谁都有可能是新帝陛下的敌人,慕容世子也不能轻易相信!” 可是云霏不会害我的! 我“唔唔”地挣扎着想要出声,但他却抢先朝我抛来了一句杀手锏—— “难道新帝陛下已经忘了那晚刺杀您的袖箭是出自何人之手了吗?” “……” 他这句话里包含的信息量极大,我不由自主地狠狠一震,跟着便放弃了挣扎,转而死死地盯住他的双眼—— 他怎么会知道我那晚遇刺的?而且,还知晓关于刺杀我的那枚袖箭的细节? 可是我那晚去灵堂送衣服的时候,他看起来分明就没有出过灵堂啊…… 眼见我此刻用怀疑的目光盯着他,韩护卫大概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眼神有一瞬间的忐忑,但下一秒便迅速恢复了镇定。他慢慢地松开了适才一直捂住我嘴的手,然后抢在我开口问话之前先一步“坦白从宽”: “卑职是听乾坤宫的宫人和禁卫军说的!” “真的?!” 尽管他说这话的语气甚是一本正经,但我却是完全不信,且不论他说的这些人当晚根本就没瞧见过刺客偷袭刺杀我的现场,更重要的是,刺客当时所用的那两枚袖箭也分别被神秘黑衣人和洛心尘拿走了,可他会这样说,分明就是有亲眼见过那枚袖箭,而洛心尘和他之间并没有什么交集,应该不可能会告诉他这种事,如此,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他认识那个神秘黑衣人,亦或,他就是那个神秘黑衣人本尊?! 韩护卫显然是瞧出了我此刻的疑虑,旋即便一脸从容地否定了我的猜测: “自然是真的!卑职那晚并没有出过灵堂,守夜的宫人可以为卑职作证,倘若不是无意间听其他人提及,又有谁会特意跑来告诉卑职此事?” 我被他这话堵得哑口无言,正想说什么,就听到他那厢又抢先补上一句:“既然新帝陛下也有见过那枚袖箭,那您心里应该也有因此怀疑过孝贤王爷对您的忠心吧?如此,您难道就不想借此机会考验一下慕容世子对您的忠心么?” 我没吱声,但我得承认,我被他的这句话说动了。 我并不想怀疑云霏,但韩护卫的担忧也无可非议,眼下这一非常时期,谁都有可能会成为我的敌人,哪怕那个人曾经是我最亲信的人也不例外,尤其是在有了洛心尘这样的前车之鉴后,我更加清楚得意识到,我需要的是对我绝对忠心的人。否则,接下来死得不仅仅是我,就连韩护卫也都有可能被我连累。 所以,我暂时放弃了向上面求救的打算,转而继续冲韩护卫发问:“难道连你也认为那晚是孝贤皇叔对朕下的手吗?” 韩护卫大概没料到我会突然有此一问,当即怔了怔,好一会儿方才回我道: “卑职当时并不在场,所以无法做出准确判断,但据卑职所知,孝贤王爷的随身侍卫的确都配有那样的袖箭,所以,新帝陛下即使怀疑孝贤王爷也无可厚非,只是有一点,亦不能排除这是有人为了嫁祸王爷而故意出此下策……” 我看着他不说话,因为他这句话也同样说到了我的心坎里。 虽然我不太清楚那名刺客刺杀我的真正意图,但我潜意识里觉得,与其说他刺杀我的目的是为了让皇叔顺利登基继位,倒不如说,他更希望我月檀大乱。 因为一旦我这位月檀新帝遭遇刺杀,无论有没有那枚袖箭,身为下一任皇帝人选的皇叔都会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 但如果是皇叔,亦或者是支持他的那些势力有心要对我下手,他们必定不会使用泄露皇叔身份的暗器。 因为就算最后能得手,处理后事也会麻烦许多,与其回收不及落人把柄,还不如一开始就换用其他查不到身份的暗器,亦或是能嫁祸给他人的暗器,这样一来,旁人就算起疑也无确实证据。 但那晚的刺客却偏偏反其道而行,选用了会暴露皇叔身份的暗器,这反而让人觉得十分蹊跷,皇叔绝不会做这种损人损己的蠢事,因此,那名刺客背后的主子绝不会是皇叔。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29.路遇伏击(上) 想通了这一点,我忍不住再度向韩护卫追问: “朕想问你一件事,如果是外人——朕是指,在没有任何内应的情况下,想要了解整个月檀皇宫的地形,包括禁卫军的巡逻路线,还有乾坤宫的守卫分布位置,大约需要多长时间?” 韩护卫被我这话问得再度怔了怔,思考了好一会儿方才答道:“回新帝陛下,禁卫军虽然无能,但如果是外人想在没有任何内应的情况下弄清这些细节,最少也需要一个月以上的时间,而禁卫军的巡逻路线又是每月更换的——先帝还在世时,每月的巡逻路线都是根据他的旨意临时更换的,且一年内都不会有重复,换句话说,外人是不可能在不惊动禁卫军的前提下悄无声息地潜入皇宫的,纵然其武功再高,也一定会被人发现……” “所以——”我听罢若有所悟地皱了皱眉,“你的意思是,那晚刺杀朕的刺客本身就是皇宫中人?即便不是,也是刺客藏在宫中的内应?!” “就是这样没错!”韩护卫一脸笃定地朝我点头,末了,又意有所指地添上一句,“而且以卑职之见,这名刺客或者内应很有可能会是跟在孝贤王爷身边的亲近之人,否则,他应该无法知晓禁卫军的具体巡逻路线,更不可能轻易得到孝贤王爷的专属袖箭!” 我滞了滞,而后无声地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他的这番意见。因为要同时满足他说的这两点条件,皇叔及其身边的人的确首当其冲。这是不容磨灭的事实。 其实凭心而论,韩护卫此刻说的这些话和洛心尘那晚对我说的话,其本意几乎是一致的——他们都怀疑刺客跟孝贤皇叔有关,但即便是同样的话,从这位韩护卫的嘴里说出来,却远比洛心尘说的要容易接受许多。这或许也是因为韩护卫话里针对孝贤皇叔的意图并没有像洛心尘那么明显吧。 而见我没有出言反对,韩护卫那厢稍稍停顿了一会儿,又继续往下道:“另外,卑职还听说了一件事,新帝陛下遇刺当晚,孝贤王爷就住在清远殿,如果那天随他一起入宫的人中有刺客或者内应的话,那么这一切就很容易说通了……” 我听出了他隐在话里的深意,当即再度皱了皱眉:“可是皇叔身边最亲近的就是那个叫煜影的侍卫,你该不会是怀疑他有问题吧?” 我记得遇刺第二日见到皇叔时,煜影并没有跟在皇叔身边,会不会是跟前一晚行刺有关?但这个想法只在我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就立马被我否认了,我记得煜影的声音,他并不是那晚说过话的黑衣刺客,而且,虽说煜影看起来的确不怎么喜欢我——因为我总是缠着皇叔提一些天马行空的要求,而这个要求大多会落到他身上去办,但即便如此,他看我的眼神也从未如那晚的刺客一样阴狠过。 下一秒,韩护卫也佐证了我的猜疑:“卑职曾听先帝提过,说煜影自小就跟在孝贤王爷身边,对王爷忠心耿耿,也深得王爷信任,卑职倒不觉得他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因为倘若是他下手,断不会动用王爷的专属袖箭,这种一不小心就会陷王爷于不义的事,他绝不会做,不过——”话到这里,他的眼神微微一凛,语气也莫名添了一分犀利,“……其他人就说不定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的脑海里莫名闪过了一个身影,就是遇刺第二日我在城楼上遇到的那个来请孝贤皇叔前去探望太皇太妃的陌生侍卫,但还没容我多想,头顶上方又再度传来了说话声—— “世子,卑职已经在这附近仔细搜寻过了,到处都没有找到新帝陛下的人,那些尸体里也没有……” “怎么可能?”那个我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清澈少年音此刻难得地发狠出声,“再去给我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世子,我们刚才来的路上不是有条河嘛,新帝陛下会不会是跳到河里逃走了?” “胡说八道,容儿根本就不会游泳——” “那或许,是有人带着她跳下去的呢?” “……如此,那你们就分出一路人游过河去找,再分出一路沿河岸往下游去找,如果找不到容儿,你们就全体投河给她陪葬!” “……” “世子,那边的斜坡上掉落了半截袍袖,好像和新帝陛下今日穿的那件袍子的颜色如出一辙?” “什么,在哪里?” “喏,就是那里!在斜坡的坡面上——” “给我下去找!!!” “世子,滑坡下面就是悬崖——” “混蛋,悬崖又如何?给我滚开,我自己下去!” “世子三思,这可是悬崖,掉下去会没命的……” “你放开我!!!” “世子不要啊,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卑职回去该如何向王爷交代,世子……” “你放开我,容儿若是死了,那我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世子小心……你们愣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赶紧帮着抓住世子……” “放开!!!” “……” 听着从头顶传来的那个已然准备寻死觅活的声音,我的心头莫名生出了几分暖意,但只一秒,紧接着就迅速化为了满满的尴尬——因为韩护卫才刚刚戳穿我的女子身份,而云霏说的这些话又颇具歧义,我怕韩护卫会胡思乱想。 所以我立刻问他:“朕现在应该能出声了吧?” 而听我这样一问,他的嘴角仿若不经意地弯了弯,跟着冲我微微点了点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刻意说给我听的—— “看来先帝说的一点都没错,慕容世子对新帝陛下,的确忠心不二……” 我听到这话顿时撅起嘴白了他一眼,想了想,又出声揶揄道: “要不你先待在这里等着,朕先出去看看情况,万一……你担心的事发生了,你还可以替朕收个尸!” 他闻声突然低低笑了起来:“新帝陛下不用挖苦卑职了,若是再不快点出去,还不知道是谁先替谁收尸呢……” 话未说完,他整个人已直接倒在了地上,还发出“嘭”的一声闷响。我这才惊觉自己先前为他包扎伤口的那些布条早已全部被血浸透。看样子,他刚才一直都在死撑,就是为了撑到有可靠的援兵前来救我。 鼻子不由自主地一酸,我再不敢耽误分毫,赶紧跑到石台最外边,仰头冲着悬崖顶上大喊—— “云霏!我在这里!” 我这厢话音刚落,头顶处的吵闹声突然有了一瞬间的凝滞,紧跟着,那个熟悉的清澈少年音再度响起,带着一分失而复得的意外惊喜: “容儿?!” “云霏,”我继续大声呼唤他的名字,“我在悬崖的斜坡下面,这里有个石台,还有韩护卫也在这里……” “好,你等着,我马上派人来救你!” 在得知我的具体位置后,慕容云霏立刻命人放下了绳索,然后派人从斜坡上慢慢滑了下来,将我和韩护卫两人分别背了上去。 我一落地,慕容云霏便立刻冲上前来抓住我的两只手,紧张地上下打量。在看到我此刻浑身染血,且衣裾袍袖全都破损之后,他的眼睛莫名红了一下,跟着便立刻脱下他身上的那件沉香色鹤氅裹在了我身上,之后又紧张追问: “你受伤了么?伤口在哪里,严不严重?” 我轻轻摇头,虽然我的衣袍上染有不少血迹,但除了手上的擦伤和衣衫被划破之外,我身上并没有什么明显伤口,因为那些伤口,全都落在了韩护卫身上,包括我身上的那些血迹,也大多是韩护卫的。所以我很是急切地冲他反问:“你有带太医来吗?韩护卫伤得很重,流了很多血,刚才……全都是他替朕挡的刀!” 闻言,慕容云霏立即侧头瞥了一眼我身旁被人背上来的韩护卫,在看到他此刻全身鲜血淋漓、人也陷入昏迷之后,他的目光再度狠狠一凛,跟着便转过头去朝站在他身侧的青衣侍卫厉声吩咐道: “赶紧去找军医过来!” “是!”那名青衣侍卫领命离开,而慕容云霏也重新转头将目光转向我,下一秒,突然伸手抱住了我,并将我整个人用力地紧紧搂进了他的怀里—— “刚才真的吓死我了,在看到满地尸体的时候,我还以为小容儿也已经遭遇不幸了呢……” 我的身子僵了僵,但并没有拒绝他的这个拥抱。因为他此刻的怀里很温暖,让我突然有些舍不得推开。我听到他的心在砰砰直跳,还有我的,这让我觉得无比安心,因为我心里也同样害怕,害怕自己今日真的会殒命于此,但幸好,这只是一场虚惊,我仍然活着,心也依旧跳动。 抱了一会儿,我猛然记起一件事,忍不住抬头冲他发问:“你今日不是和王叔一起上路的么,怎么会突然跑到朕这边来?” “噢——”他闻言先是一怔,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也闪过一抹异样,但紧接着便迅速恢复了正常,“我们刚才走到半路的时候,正好遇到小容儿你这支队伍里的侍卫前去求救,所以我就立刻带兵赶过来了——”他说着,手上的力道也因此加重了几分,“也幸好我赶过来了,否则,我可能就再也见不到小容儿你了……” 我“哦”了一声,没再继续追问,反倒是他又因此想起了一件事,重新拉开了我们之间的距离,然后肃着一张脸问我: “对了,你刚才一直都待在下面是不是?那我一开始喊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出声?” 我被他这话问得一滞,嘴巴张了张,却不知该怎么接茬,总不能告诉他,我刚才是想要考验他的忠心吧? 好在一旁的韩护卫这会儿又自行苏醒过来,先我一步插话道: “在尚未确定来人是敌是友之前,卑职不能让新帝陛下贸然涉险,否则,卑职无颜去见先帝!” 一听这话,慕容云霏立刻侧过头去瞥了韩护卫一眼,之后又若有所思地看着我,表情和语气均透着满满的狐疑:“怎么是他在护着你?太后先前给你安排的那个贴身侍卫呢?” 听他提起洛心尘,我的脸色顿时一黑,但还是佯装漫不经心地回答: “噢——刚才朕远远瞧见母后在河岸那边也遭遇了黑衣人的伏击,所以就让他去救母后了!” 听我这样一说,一旁的韩护卫顿时挑眉睇了我一眼,但并没有吱声反驳。 而慕容云霏就直接多了—— “哼——是你让他去的?还是他自己要去的?他是你的贴身侍卫,危机时刻不先救你,却跑去救太后,那还跑来当你的侍卫做什么?” 我被他当面戳穿谎言,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只能死撑着回了一句:“他本来就不是自愿来给朕当侍卫的,都是母后逼他来的,所以,也不能全怪他……主要还是因为朕无能,连送葬这点小事都……” 话未说完,我已自行收了声,因为我突然想起一件差点被我打漏掉的、极其重要的事—— 父皇的尸身还在吗?!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30.路遇伏击(下) 一想到这,我立刻抓住慕容云霏的手,一脸急切地冲他追问道:“云霏,你刚才看到父皇的棺椁了吗?他的尸身还在里面吗?有没有被那些黑衣人带走或者破坏?” 他被我这话问得再度一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你这一路送的棺椁才是真的?” “对!”我笃定地朝他点点头,结果话音还未落,便遭到了他的强烈否定—— “这不可能!我们刚才途径山坳时看到了那具棺椁,里面是个假人!” “这怎么可能?!”我当场震惊,而后几乎是想也不想地立刻挣开他,转身直接朝山下跑去。 山路很陡,但我脚下却一刻也不敢停,我知道云霏从来不会骗我,但此时此刻,我却宁愿他骗我——如果躺在棺椁里的不是父皇,那父皇又在哪里呢? 我一路踉跄着跑回了先前遇袭的山坳里,远远就看到那座棺椁的盖子已经被人打开了,一只胳膊正挂在棺材壁上,却并不是父皇的手。 我心里一凉,当即加快脚步跑上前去,待看到躺在棺椁里的那具假人时,我的双膝突然没来由地一软,整个人也本能地跪倒在地,脑子里一片空白—— 怎么会这样?! 我今早可是在灵堂亲眼目睹父皇的尸身入殓,之后才去前殿面见百官的,难道说,是有人趁那个时候调换了棺椁?可是,有谁会做这种事?母后明明特别交代过,我运送的这具才是真的棺椁啊! 正当我怔愣之际,慕容云霏也从后面追了上来,他一把将我从地上攥了起来,双手也紧紧扳住我的肩膀:“小容儿,你没事吧?” 我神情有些呆滞地望着他,双眼已然失去了焦距:“怎么办?朕把父皇的尸身也弄丢了……” 我果然是个无能的皇帝,不仅弄丢了父皇的印鉴和虎符,如今就连他的尸身都没能保住……我究竟该怎么办? “小容儿,你冷静点!”慕容云霏抓着我的肩膀轻摇,语气也是异常温和的,“先别急着下结论,皇帝伯伯的尸身绝不可能莫名其妙变成假人,而那些黑衣人虽说是有备而来,但如果他们今日的目的真是要抢夺皇帝伯伯的尸身,那么直接抢走也就是了,又何必多此一举,再放一个假人在里面?我敢说,这具棺椁里装的本来就是假人!” 我闻言一震:“那你的意思是,父皇的棺椁是在其他队伍里?” “很有这种可能——”他笃定地朝我点头,语气仍是温和的,“说不定是太后在出发之前,又临时改了安排呢?” 这个解释给得很牵强,以我对母后的了解,就算出发前她来不及告诉我,出发后也一定会派人过来捎个口信,所以我拧了拧眉,表示不信: “母后之前曾再三强调过只有我可以名正言顺地给父皇送葬,连她都没有资格,她不可能把棺椁转交给别人运送的……” “即便不是太后的意思,那九具棺椁造的一模一样,出发前又是统一放在一起的,宫人弄混的可能性也很大……我想,皇帝伯伯的尸身肯定没有丢,很可能就在其他几路队伍之中,你也别急,我们还是先到皇陵问问清楚再说吧!” 他这句话总算说得我心里好受了些,我立刻朝他点点头,催着他赶紧上路:“那……我们快赶去陵地吧!” 慕容云霏命侍卫从送葬队伍里找来了两辆没怎么受损的马车,然后扶着我上了其中一辆,韩护卫也被人从山顶上抬了下来,直接送上了另外一辆。 而刚才派人去请的军医也很快就赶来了,他先上了我这辆马车,给我手上擦伤的那些部位做了极其细致的包扎,之后才转去另一辆马车上替韩护卫瞧伤,不过在上去那辆马车之前,我亲耳听到慕容云霏在马车外拦住了他,并压低声音冲他吩咐道: “待会儿给那个姓韩的上药的时候不准用麻药!” 我一怔,继而莫名无语—— 不就是韩护卫刚才在我面前怀疑了一下他的忠心嘛,这厮居然比我还要更记仇! 我和慕容云霏等人赶到皇陵的时候,母后的队伍已经先一步到了,孝贤皇叔也到了,两队人马隔着十余米的距离站在原地对峙,双方脸上的神色俱是不佳。 除了头上的发冠歪了,母后身上的衣饰装扮和早上分开前并没有什么太大变化,可见刚才的突袭并没有让她受到太大影响。 洛心尘这会儿也神色凝重地站在母后身边,身上的衣衫虽然被利器划破了几道口子,但并没有出血。他单手按在腰间的剑上,大有母后一声令下,他就立马冲上前去跟皇叔拼命的架势。 而皇叔的衣装服侍看上去并没有任何凌乱的地方,他的那名贴身侍卫煜影今日也终于出现了,此刻也同样按剑护在皇叔身边。 哪怕隔着一段距离,我也能看出皇叔和母后两人看向彼此的眼神凌厉非常,大有一种恨不得将对方生吞活剥的意思。 我甚至能感觉到前方凝结的空气中正碰撞着激烈的火花。 虽然我从以前就知道他们两人一直看对方不顺眼,但父皇还在世的时候,他们两人尚能在人前维持和睦,而且母后对皇叔的不满和忌惮也没有表现得那么明显,充其量就只是偶尔私下教育我说,让我小心提防皇叔,不要和他太亲近。如今父皇一死,母后对皇叔的不满便一下子爆发了出来,不仅处处针对皇叔,甚至还不止一次在我跟前强调说,父皇之死一定和皇叔脱不开干系。 其实我心里很清楚,母后之所以如此忌惮皇叔,并不是因为他很有可能是害死父皇的凶手,也不是因为他是太-祖皇帝最喜欢的儿子,是曾经最热门的皇位继承人,而是因为一个叫馨儿的女子。 皇叔的年纪比父皇小八岁,比我年长十二岁,今年正好三十岁。 不过和父皇不同的是,他迄今为止都未曾娶妻,也不曾纳妾,据说皇祖母那边一直变着法儿地给他介绍各种大家闺秀,但全都被他婉言谢绝了。 因此,坊间也曾有传闻称,皇叔喜欢的可能不是女子,可事实上,皇叔并不是不喜欢女子,而是因为他最爱的女子已经过世了,而那个女子的名字就叫馨儿。 曾经有一次,皇叔喝醉了,我听到他嘴里叫过这个名字,而那一次,父皇就坐在不远的地方,他也听到了。 父皇当时的眼神看起来很复杂,我看得出,其中愧疚的成分明显占大多数。 所以我想,那个叫馨儿的女子,父皇应该也是认识的,甚至是和他有关的。 后来我就去问母后馨儿是谁,结果挨了母后狠狠一顿鞭子,差点把我打得半死,再后来,绿莹偷偷告诉我说,说那个馨儿是皇叔最爱的女人,但被母后害死了,宫中没有人胆敢提起她,尤其是在母后面前,因为提过的人,都从永安宫里莫名消失了。 我也曾悄悄问过皇祖母,可她也同样不肯告诉我,而宫人当中虽然经常会传八卦说有哪家的姑娘暗恋皇叔,但一提到皇叔为何不成亲,大家就会立刻岔开话题,似乎所有人都在避开这个话题,包括母后为什么要害那个女人,宫中也同样没人敢议。所以我对这个叫馨儿的女子的真正身份也一直不得而知,甚至一度以为这也是个传闻,但那日,母后来我寝宫求我登基时,却当着我的面亲口承认了这件事。她说她当年杀了皇叔最爱的女人,一旦皇叔继位,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虽然我不明白母后当年为何一定要害死那个叫馨儿的女子,但我并不质疑她的这份担虑。 因为皇叔虽然从未在我面前明着表现出对母后的不满,甚至也从未在我面前说过母后的坏话,但我还是能感觉得出来,皇叔的确不喜欢母后,因为他每次看母后的眼神,都是透着彻骨恨意的。 我想,他应该是不会轻易原谅母后的。 我很尊重母后,却也同样依赖皇叔,如果有可能,我真的不希望他们两人一直像现在这样互相敌对,尤其父皇已经不在了,与我最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就只剩下母后、皇叔,还有皇祖母三人了,我不想再失去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 这样一想,我不由地深吸一口气,然后抬脚上前,主动打破了那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 “母后!皇叔!” 我的这声呼唤让笼罩在那两人之间的凝重气氛骤然一滞,连带那两人脸上的神色也都跟着明显缓了下来。 母后率先转头看向我,待发现我此刻裹着云霏的鹤氅,而且浑身上下满是血污的时候,她的眼底迅速闪过一抹异色,但旋即便恢复其一贯的冷静: “容儿,你没事吧?” 我正要朝她点头,皇叔这会子也跟着转过脸来,看向我的眼神亦有一瞬间的疑惑:“小容儿,你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顿一下,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又冲我皱了皱眉,“难道是来时的路上遇到了什么突发状况吗?” 见他这样问,我的心底也同样划过一丝疑惑:“我……不,是朕,朕在来皇陵的路上遇到了一伙黑衣人突袭,难道皇叔没有遇到么?”说完,又顺势看了一眼站在原地不动的母后,“母后的队伍好像也遇到了呢……” 母后收到了我的目光,表情先是一愣,旋即便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神色异常严肃地转过头去看向孝贤皇叔,语气保持清冷无波: “难道孝贤王爷这一路走来,中途没有遇到任何黑衣人伏击么?” “什么黑衣人?!”皇叔脸上的神情当即变得更加迷惑,“我们这一路走的很顺利,中途什么人都没有遇到!” 他说着,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面色凝重地朝我走来,在我近前停步,然后拧着眉心上下打量我:“小容儿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血,是哪里受伤了么?伤口严不严重?” 皇叔说这句话的表情和语气均透着满满的温柔和怜惜,我从他的眼眸里看不到有任何欺瞒和心虚之色。 所以我轻轻地朝他点了点头,讷讷答道:“幸好刚才有韩护卫舍身相救,加上云霏也带人及时赶到了,朕并无大碍,只是——” 我没再继续往下说,因为我突然想起了刚才那些为救我而壮烈殉国的亲卫军。 皇叔面带困惑地打量了我一眼,正要开口再问,慕容云霏那厢却先一步走上前来横在了我和皇叔之间,出声帮腔道:“小容儿的那支队伍里除了他和韩护卫两人之外,其他人已经全军覆没——” 说完,又有意无意地往洛心尘那边瞟了一眼,继续补充到,“而且,那位韩护卫因为受伤严重,失血过多,如今仍在昏迷之中,生死未卜……” 我听出慕容云霏这句话是在故意针对洛心尘,但我并没有出言阻止他,因为我心里也存着同样的怨恨。如果刚才不是洛心尘丢下我去了母后那边,我这支队伍不会死伤那么惨重,包括韩护卫,也不会为了救我而受那么严重的伤。 听到云霏这话,母后的脸色也立刻变得难看起来,旋即便调转视线,怒目审视站在她身侧的洛心尘,而后者脸上的神色也因此一僵,继而心虚地低下头去。 见此情景,母后又绷着脸重新转头看向我,清了清嗓子,维持其之前的清冷嗓音接话道:“此事过后再议!容儿,你父皇的棺椁呢?可有受到什么影响?” 一听这话,我终于回想起自己刚才拼命赶来皇陵的最重要目的,脸色也随之一垮: “母后,我运送的那具棺椁是假的,父皇的尸身不见了!”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31.不翼而飞(上) “你说什么?!” 母后这一瞬的表情看起来极度震惊,一点都不像是刻意装出来的,包括皇叔脸上的神情看起来也是同样一震:“小容儿,此话当真?!” 我笃定地朝他们两人重重点头,顺便拉了一把站在我身旁的慕容云霏:“云霏也可以作证,那具棺椁已经被那些黑衣人强行打开了,但躺在里面的是个假人,并不是父皇!” “这怎么可能?!” 见我这样说,母后顿时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身子也跟着不自觉地摇晃了一下,但下一秒又立刻站直了,然后她转过身,雷厉风行地朝跟在她身后的洛心尘等人发话道:“所有人立马返回刚才的陵地将那具棺椁挖出来,另外再派几个人去通知其他几路队伍,让他们先打开棺椁检查一下真假再下葬——” 语毕,她又回头看了我一眼,丢下一句“待会儿母后会让人给你送一套衣服过来!”,之后便立刻带着她的那些人匆匆离开了。 孝贤皇叔站在一旁眼神复杂地目送她的背影渐渐远去,这才重新转头看向我,神色亦有些凝重:“既如此,那皇叔也先回去查看一下刚才那具棺椁的情况,小容儿,你就先待在这里好好休息,千万别再乱跑了,知道吗?” 我正想冲他点头,身旁的慕容云霏却先我一步出声插话,且语气明显透着几分挑衅的意思:“有我在这里照顾小容儿,孝贤王爷根本无需担心!” 孝贤皇叔闻声若有所思地瞥了他一眼,倒并没有如我预想中的那样冲他流露出任何不满之色,反而还无声地掀了掀嘴角,然后朝我抛来一个安抚的眼神,跟着也转身离开了。 待孝贤皇叔的身影走远,从刚才起就一直跟在慕容云霏身边的那名青衣侍卫突然出声发话了:“世子,要不我们也返回去瞧瞧情况吧?王爷那儿如今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他这话说得颇有些没头没脑,至少我一时间没能听懂,但慕容云霏的脸色却是明显一变,随后略带犹豫地瞥了我一眼,方才冲他淡淡发话:“那你就带三千人过去瞧瞧吧,剩下的人,就留在这里保护小容儿——不,是新帝,和我!” “这——”那名青衣侍卫听罢一脸为难,我见状忍不住好奇插话,“慕容王叔走的那条路线难道也出事了吗?也遇到了黑衣人袭击?” 我发誓我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那名青衣侍卫竟是立刻朝我用力点头,语气也透着一抹不容忽视的凝重:“没错,王爷的队伍在途中也遇到了一伙黑衣人伏击,对方足有五六千人……” 什么?! 居然有这么多?! 我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饶是我先前遇到的那伙黑衣人人数明显超过了我那支队伍的全部人数,却也远未达到四千人。我原本还以为自己今日是最惨的,却没想到慕容王叔竟然比我还要倒霉。 思及此,我立即扭头看向站在我身侧的慕容云霏:“朕记得王叔的队伍今日只带了两千亲卫军吧?” 见我这样问,慕容云霏当即挑眉睨了我一眼,大约心里已经猜到了我接下去想说什么,但表面却仍是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状的态度,且语气凉凉地冲我“嗯”了一声。 我见状顿时狠狠一抽嘴角:“你既然都知道,那你怎么还能如此气定神闲地站在这里?赶紧带兵回去救王叔啊!” 谁想他却是用那种咸吃萝卜淡操心的眼神白了我一眼,然后冲我答得理直气壮:“你慌什么?我刚才在去救小容儿你之前,已经分出一些人前去救援了……” “原来如此,那朕就安心了……”听他这样一说,我终于松了一口气,正想继续接茬,冷不丁就看到旁边那名青衣侍卫朝天翻了两个大大的白眼,然后先我一步苦着脸插话: “世子,可你刚刚就只分过去三千人,这也实在太少了,王爷带的队伍到现在都还没有出现,不会是有什么危险吧?” 然而某人听完这话非但没有流露出半点担心或者愧疚的意思,反而还冲青衣侍卫答得一脸理所当然:“两千亲卫军加三千京营卫就是五千,在人数上和那伙黑衣人不相上下,而且那伙黑衣人虽然看上去来势凶猛,但行事却并不正规,不会是军队出身,顶多也就是大家族私下豢养的杀手,而这五千人可是直接隶属京师的守备主力军,如果连同等数量的杀手都打不过,那还要他们有何用?” 停了停,像是想到了什么,又阴阳怪气地添上一句,“至于我父王,那就更加不用担心了,那些人肯定会死死护着他的,他又会有什么危险?” “……”青衣侍卫被他这话堵得无话可说,只能无奈地将求援的目光转向我,我一想到自己刚才经历过的那场悲惨遭遇,忍不住对慕容王叔也生出了一种同病相怜的错觉,所以我立刻出声帮腔道: “这名侍卫说的很对,王叔走的那条路线和孝贤皇叔走的路线在距离上差距并不大,如今孝贤皇叔已经到了许久,而王叔却一直未至,说不定他是真的遇到了什么危险,万一他也和朕一样被那些黑衣人逼得走投无路怎么办?云霏你还是快点带人过去看看比较好!” 可惜某人却好似并没有听到我的这句肺腑之言,只漫不经心地撇了撇嘴,身子仍旧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我脸一沉,很想骂他不孝,但转念一想他刚才好歹也带兵救了我,我断不能这么快就恩将仇报,所以,我只能退而求其次地转头朝那名青衣侍卫下令道:“你赶紧带兵回去救王叔,动作要快,把剩下的人都带走!” “不行!”还没等青衣侍卫开口应声,慕容云霏已抢先一步出声拦阻了我的决定,之后的话则是朝着那名青衣侍卫说的,“你带两千人走,其余的人都得留下!” 我听得一阵抓狂:“慕容云霏,那可是你的亲父王!只带两千人是不是也太少了?” 孰料某人这次却是难得的一脸坚持—— “不行,我一定要先保证小容儿你的安全!” 他说这话的语气带着一抹少有的凝重,令我有一瞬间的恍惚。 “今日送殡,小容儿你,太后,还有我父王,目前已经有三支队伍都遭到了黑衣人伏击,这说明今日的九条送殡路线至少有三条已经事先暴露了……虽然现在还不清楚那些黑衣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但万一他们贼心不死,到时候集体追到皇陵来的话,小容儿你难道打算再经历一次刚才的危险么?” 顿一下,又意有所指地补上一句,“你别忘了,韩护卫这会儿还在昏迷之中,而皇陵内的守军数量本来就不多,倘若把人都带走的话,这里就没有人可以保护你了……” “……”我被他这番话说得着实一惊,因为我没想到他居然会考虑得如此缜密,不过他说得的确没错,我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自然不想再重新经历一场那样的刺杀,所以我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这才重新朝那名青衣侍卫发号施令: “既如此,那就留下两千人在这里保护朕,其他人你都带走,赶紧去救慕容王叔!” 说罢,猛然想起一件事,又立刻转头看向慕容云霏,“还有云霏你,最好也一起跟去!” “为什么?”他不假思索地立即出声拒绝,“我不要过去,我要留在这里保护小容儿你!” “不行,你一定要去!”我斩钉截铁地否定了他的这一抗议,“这里有两千人留下来保护朕,已经足够了,而且,朕觉得那些黑衣人应该也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敢闯到皇陵里来,毕竟,这里也是有守陵军的……” 虽说驻扎在皇陵的守军人数的确不多,但至少也有两三千人,再加上云霏留给我的两千人,只要待会儿闯进来的黑衣人数量不超过一万,我就不用担心会再度全军覆没,更何况其他几路队伍也很快就会到达皇陵,除非那些黑衣人的总数远超过三万,否则他们断不敢轻举妄动。 “可是……”慕容云霏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我已抢先一把将他推向了那名青衣侍卫,“你,待会儿负责盯着世子带兵去救慕容王叔,一定要保护好世子的安危,还有,绝对不允许他中途脱逃——” 而听到我最后这句话,某人脸上的表情顿时一垮,随后便噘起嘴一脸不满地看着我:“小容儿,你不可以这样对我的……” “好了,你们立刻动身,不准再继续耽搁下去了,慕容王叔还等着你们去救他呢!”我不等他说完便佯装生气地拿话打断他,末了又补上一句威胁,“你今日如果不去,那以后就别想再进朕的寝宫了!朕一定会让人把你拦在外面的!” 说完,怕他不信,又加重语气再凶巴巴地强调一遍,“就算你偷溜进去了,朕也会命人再把你给重新扔出来的!” 见我一脸坚持,慕容云霏只得悻悻地俯首听命:“那好吧,我先走了,小容儿你一定要好好地在这里等着我回来啊!” 说完,又转过头去狠狠地瞪了那名青衣侍卫一眼,扔下一句“你今日护主不利,本世子回去之后一定要让父王连降你三级!” 然后便直接转身走人。 那名青衣侍卫见状顿时苦着脸滞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想起上前追人。 我站在原地目送他们两人的背影一前一后离开,身后却冷不丁响起了一个略有几分耳熟的男声,我本能地回转身,却发现一个熟悉的人影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我的身后—— 是洛心尘。 “新帝陛下!” 他低着头站在我身后一米开外,手里捧着一件玄色的男式圆领袍,“这是太后让卑职送来的,请新帝陛下更衣!” 他说这话的语气甚是小心翼翼,大概也意识到自己先前的“叛逃”之举造成了多么严重的后果。 我沉默地看着他,既不动,也不接茬。 我自然能猜到母后此番特地遣他来给我送这件衣袍的用意,大抵是希望我能够原谅他之前弃我而去的过错。 可我却不想原谅他,哪怕我心里清楚,今日之事不能将过错全都推到洛心尘身上,但一想到先前那些为了救我而无辜惨死的亲卫军,我就忍不住恨他,同时,也恨我自己无能。 尽管韩护卫说并不是我的错,但如果我当时没有逞一时之气,选择走水路而不是山路的话,或许,那些人就不会死,韩护卫也不会为了救我而重伤昏迷。 “新帝陛下,请您更衣!” 许是见我一直没作声,站在近前的洛心尘又将他之前说过的话小心翼翼地轻声重复了一遍。 我原本是不想应他的,甚至是想开口让他赶紧滚蛋的,但旋即又想到此刻穿在自己身上的这件袍服不仅染满了血迹,而且已经破损大半,万一待会儿让皇祖母看到的话,她肯定是会担心的,还有那四大家族的人,他们一直都等着看我这位新帝的笑话,如果被他们瞧见我眼下这副狼狈模样,即便嘴上不说什么,可心里恐怕会更加瞧不起我这位新帝了吧。 所以我最终还是轻轻“嗯”了一声,从他手里接过了那件袍服,然后转身向陵宫内的享殿走去,走了几步,我发现洛心尘居然也寸步不离地一并跟了过来,当下立刻停步,面无表情地转头看向他,冷声道:“你不必跟着朕!” 他闻声一愣,整个人顿时僵在原地:“可是……太后让卑职负责替新帝陛下更衣!” “不必了!”我继续冷声拒绝,“朕自己会穿衣服,你不用再跟着朕了,回母后那里去吧!” 我一口气说完,也不管他听到这话之后是什么表情,便抬脚径直走进了前方的一间空殿,并让原本站在殿外走廊上的一名护卫替我守门。转身关上房门的那一瞬间,我发现洛心尘仍怔怔地站在刚才的位置上,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权当没看到,顺手将殿门狠狠一摔,这才将他送来的那件袍服慢慢—— 这并不是我日常所穿的袍服,更像是侍卫的常服装,质料并不上乘不说,而且尺寸明显偏大。不过到底时间紧迫,想来这也是母后能最快找到的适合我穿的男装了。 我有些惴惴然地躲在殿内唯一的那扇纱质屏风后面更衣,因为屏风透光的缘故,所以我一面时刻注意着门边的动静,一面以最快的速度脱下了自己身上的那套破损袍服,并将新的袍服迅速往身上套,所幸我今日穿在里面的那件中衣并没有太多破损,也没有染上什么血迹,包括内里缠胸的绷带也没有要散开的迹象,因此倒是还能勉强再继续撑上一段时间。 不过因为这件新袍服尺寸偏大,再加上殿内连面镜子都没有,所以我换完衣服之后并没敢直接走出去,而是在殿里来来回回折腾了许久,生怕会被人看出什么端倪,这期间,守在殿外的那名护卫几次发话问我需不需要帮忙,都被我找理由拒绝了。 待我重新踏出殿门时,洛心尘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上了,我没有向守在殿外的那名护卫追问他是何时不见的,又去了哪里,而是微笑着朝那名护卫点了点头,跟着便直接朝皇陵入口走去。 没一会儿,其他几路队伍也相继到达了皇陵。 鉴于母后事先已经派人前去提醒他们先开棺再下葬,因此,那几名领队人也在到达皇陵的第一时间就跑来向我汇报各自队伍所运送棺椁的真假情况—— 陆家的队伍是最先到达皇陵的,负责领队的陆右相一见我就立刻上来跟我汇报说,陆家运送的棺椁是假的,母后派去的人也帮着一并检查过,证明那具棺椁里装的是假人。 我见陆右相身上的衣衫饰物全都完好无损,且神色也保持镇定从容,料想他们这一路应该没有遇到黑衣人突袭,于是便朝他点了点头,让他先带人去里面休息。 墨家的队伍是紧随陆家之后赶到的。墨家家主的装束看上去和出发前也没什么两样,他先是态度恭敬地朝我行礼,之后又详细交代了他们这一路走来的行路情况,但话语间并没有提及黑衣人,我耐着性子听他说了足足一盏茶的工夫,他这才告诉我,墨家运送的那具棺椁里装的也是假人。 接下来到达的是游家的队伍,但这次前来向我汇报游家运送棺椁为假的并不是领队的那位游左相,而是身为辅政大臣之一的游子涵,他看上去衣饰完好,但又有些惊魂未定——因为游家的队伍在途中也遭遇了一群黑衣人伏击,所幸人数并不多,大约只有不到一千人,所以很快就被随行的三千亲军护卫给全体斩杀,只是队伍中的其他人多少受到了一些惊吓,比如那位游左相。 游左相本人虽是武将出身,但他毕竟已多年未曾参与战事,加上年事相对也高,而且这次遭遇突袭时,他所乘坐的那辆马车也因为马匹受惊而翻车,将他撞得头晕眼花,所以他这会儿明显还未回过神来。 我朝游子涵点点头,示意他们也进去安顿休息。 再之后,孝贤皇叔也回来了,他目光深沉地凝视着我,语气却不无遗憾:“小容儿,皇叔护送的这具棺椁也是假的!” 他此语一出,我的心口也跟着莫名一凉。九具棺椁,连我算在内已经有五路队伍都证实是假的,也不知道剩下的那四路会是什么情况。 孝贤皇叔似乎觉察到了我此刻的不安,当下立刻出声安慰我:“小容儿,你也别太担心,说不定下一个到达的队伍里的棺椁就是真的了!” 听到这话,我勉强朝皇叔挤出一个笑脸,但心里那种不好的预感却逐渐扩大,下一秒,我已忍不住伸手紧紧揪住了皇叔的袖角,仰头小小声提议:“皇叔,你留在这里陪着容儿一起等,好不好?” 许是听出了我话里的颤音,孝贤皇叔这会儿看向我的眼神也蓦地一软,跟着便朝我点了点头—— “好……” 他说这个字的语气异常温柔,就跟我以前每次跟他提各种稀奇古怪甚至是不太合理的要求时,他答应我的那种口气一样——无条件的宠,且没有任何不耐。甚至,他还轻轻反握住了我的手,冲我柔声安慰道: “别怕,有皇叔在!” 我用力地朝他点了点头,心也变得更加温暖起来,可惜这之后没过多久,慕容王叔的队伍便出现了。 慕容王叔这会儿的模样看上去极为狼狈,比我之前好不了多少——身上染满了血污不说,袍服上也被利器割破了不少口子,就连前襟也被割掉了一半,足可见战况的惨烈程度。不过他最后的战果还是比我要好上一些,因为之前的五千人至少还剩下一半有余。 慕容王叔向我汇报战况和棺椁真假的时候全程黑着脸,并且说两句就狠狠瞪一眼此刻跟在他身后的慕容云霏。 见此情景,我心里多少有些愧疚,倘若刚才不是因为慕容云霏先带兵跑去救我,慕容王叔如今也不会搞得这般难堪,然而可惜的是,某位始作俑者本人似乎并没有表现出半点内疚或者懊悔的意思,由始至终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轻松神态。 只不过在注意到皇叔这会儿就站在我身边,且正牵着我的手时,某人脸上的神情明显变得不大高兴,之后更是无视慕容王叔的黑脸,坚持要留在原地陪我和皇叔一起等剩下的几支队伍,顺带还明目张胆地直接挤到了我和皇叔中间,硬是分开了我们原本一直牵着的手。 我忍不住瞪了他一眼,结果却换来某人一个略带得意的灿笑。 再接着,母后那边也派人前来传话,说她之前下葬的那具棺椁也是假的。 听到这个消息,我的心本能地一沉,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最后那两支队伍身上。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32.不翼而飞(中) 皇祖母和蓝家家主所率领的两支队伍直到近酉时才姗姗来迟。 两路人马是一起到达的。 我远远瞧见皇祖母扶着素月出现在皇陵入口,而那位蓝家家主也隔着几步的距离跟在她们身后时,心头突然没来由地一紧,根本等不及他们走到自己跟前便先行冲上前去。 “皇祖母,你们怎么现在才来?” 我一口气跑到皇祖母跟前,还没来得及向她询问棺椁之事,跟在皇祖母身旁的素月便已抢先一步出了声?—— “回新帝陛下,太皇太后的队伍先前在途中遇到了一点麻烦,所以才会来迟的!” 我闻声一愣,几乎是本能地反问:“皇祖母的队伍也遭遇了黑衣人伏击吗?” 素月听罢也跟着一愣:“什么黑衣人?” “不是黑衣人么?那……是什么麻烦?” “就是——” 见我一脸错愕,素月这次明显滞了滞,又侧过脸去瞥了一眼同样面露怔愣之色的皇祖母,方才继续答道: “……刚才走到中途时,马车突然莫名其妙出了问题——那些拉车的马匹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全都赖在原地不肯走了,奴婢和太皇太后想着回去更换马车的话肯定会耽搁时间,所以就下令让众人先停在原地,然后派了一名侍卫前往皇陵求援……” 她说到这里,又转过头去看向跟在其身后的蓝家家主,语气满是庆幸,“……结果正好在半路上遇到了蓝家家主的队伍……” 而见她这样说,原本站在后方、穿着一身素服的蓝家家主也适时走上前来,先是朝我行了礼,跟着便不疾不徐地接上了话茬—— “回新帝陛下,其实老臣的队伍在两个时辰前就已葬完棺椁前来皇陵了,只是在距离皇陵还有两里地时,老臣突然接到太后派人传来的消息,说是要确认下葬棺椁的真假,老臣唯恐棺椁有异,便立刻折回下葬处起棺查验,结果却发现那具棺椁是假的,于是又重新埋了,准备按原路返回皇陵,谁想才走到半路,又正好碰到了太皇太后派去皇陵求援的侍卫,老臣便又领着队伍随那名侍卫前去接太皇太后,只是没想到那名带路的侍卫是个路痴,硬是绕了好几个弯才找到太皇太后,因此才来得迟了……” 他这番话说得极其大气坦荡,没有任何心虚的成分,语气也不卑不亢,虽没有蓝若庭那么冷,但却明显透着一股疏离。 我懒得去计较他此刻的回话态度,只直接扭头看向站在一旁的皇祖母,神情和语气均愈发凝重: “那……皇祖母葬的那具棺椁是真是假?” “自然是假的!”皇祖母笃定地朝我点头,说完,似是怕我不信,又立刻抬手一指素月,“虽说你母后派去的人晚到了一步,但在下葬前,哀家可是有命素月当众打开那具棺椁查验过的,她可以肯定那具棺椁是假的……” “太皇太后说得没错!”素月闻声也跟着朝我点头帮腔,“请新帝陛下放心,奴婢是亲眼确认过棺椁真假才命人下葬的!” 她这话一出口,我的一颗心也顿时沉到了谷底—— 竟然连最后一线希望都被断送了…… 九具棺椁居然全是假的,那父皇的尸身到底去了哪里?我明明就是亲眼看着父皇的尸身入殓的,又怎么会中途莫名不见了呢?难道说,还有额外的第十具棺椁不成? 许是瞧出我此刻面色不佳,皇祖母那厢大概也意识到了不对劲,立刻问我: “容儿,你这是怎么了?还有你母后,之前怎么会突然派人来传查验棺椁真假的消息,难不成是你父皇的棺椁出了什么意外?”顿一下,“可是那些宫人将棺椁的顺序放错了?” 我被她这个问题堵得一噎,嘴巴张了张,却是连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所幸孝贤皇叔和慕容云霏两人这会儿也走上前来,所以我立马调头朝慕容云霏使眼色,想让他帮我开这个口,毕竟皇祖母最疼他,孰料这厮先是一怔,跟着便扁了扁嘴,直接扭过头去当没看到。 见他这种反应,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而皇祖母似是也因此进一步认定事有蹊跷,立刻将探究的目光在我们两人脸上快速巡睃了一遍,佯装怒道:“你们两个有什么事在瞒着哀家,再不说实话,哀家可要翻脸了!” 我听出皇祖母这句话里的威胁之意,但踌躇了半天,却还是觉得难以启齿,于是乎,我只能将求援的目光投向一旁的孝贤皇叔,而皇叔也果然比慕容云霏可靠的多,虽然脸色看起来有些为难,但终究是替我开了口—— “回太皇太后,皇兄的尸身不见了!”停了停,“其他七路队伍护送的棺椁也都是假的,包括小容儿在内的,现在就只剩下你们两路队伍了” “你说什么?!” 皇祖母听到这话先是双眼一瞪,跟着身子便莫名一晃,整个人直接朝后方倒去,幸好素月这会儿就站在她身边,及时伸手扶住了她,才没有让她摔倒在地: “太皇太后小心——” “……”但皇祖母似乎已经出不了声了,她只两眼直直地瞪着前方,嘴巴无意识地一开一合,却听不懂她究竟在说什么。 见此情景,在场所有人全都狠狠吓了一跳,蓝家家主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只见他箭步上前,伸手探了探皇祖母的鼻息和脉搏,跟着便脸色凝重地冲我们开口: “不好,太皇太后怕是急火攻心,快请太医过来!!” 他此语一出,孝贤皇叔那厢也跟着回过神来,立刻命人前去传唤太医,之后又吩咐素月: “你赶紧让人去抬步舆过来,然后找个空殿让太皇太后躺下休息!” 说罢,便从她手中接过神智不清的皇祖母扶稳,而原本站在我身侧的慕容云霏见状,也立刻上前帮着扶住了皇祖母的另一边。 我僵在原地没动,脑子里已然乱成一团。 素月很快找来了步舆,皇祖母也被众人七手八脚地扶上了座椅,并由四名宫人抬着送进了我刚才换衣服的那间空殿。 我跟在步舆之后进了殿,看着素月和宫人将皇祖母扶到榻上躺下,太医也很快赶来了,不过他给出的诊断结果跟蓝家家主之前的说法差不多,说皇祖母只是急火攻心所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但到底年岁大了,经不起太大的情绪波动和折腾,所以再三叮嘱皇祖母一定要好生静养,切不可再动火气。 皇祖母这会儿已经慢慢缓了过来,但还是没有开口说话,神情看上去像是受到了沉重打击,她无声地朝站在榻边的素月摆了摆手,后者立刻会意地朝她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冲我发话: “新帝陛下,太皇太后现在这样,怕是帮不上什么忙了,先帝棺椁一事,只能交由新帝陛下处理了!” 我郑重地朝她点头:“还请皇祖母安心静养,朕一定会把父皇的棺椁找回来的!” 说完,便转身退出殿去。 孝贤皇叔正站在殿门外等我,但慕容云霏却是不见了,也不知道是跑到哪里去了,倒是蓝家家主还在,似乎在和孝贤皇叔谈论着什么,见我出来,那两人立刻停止了交谈,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我。 我有些尴尬,正踌躇着自己要说点什么来打破局面的时候,蓝家家主却率先开了口,用那种标准公式化的语气: “新帝陛下,请恕老臣斗胆提议,今日之事关乎到先帝尸身,断不容小视,老臣刚才已经与孝贤王爷商议过了,一致认定此事不能隐瞒,还请新帝陛下做主,将先帝尸身已经遗失一事尽快告知给其他队伍里的人,请他们前来共同商议如何找回!” 说完,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语气中突然平添了一分怒气,“那些宵小鼠辈居然胆敢在先帝送葬途中劫夺先帝棺椁,实欺我月檀无人!新帝陛下断不可姑息,定要为月檀皇室讨回这个公道才行!” 我听罢本能地皱了皱眉,倒不是因为他说这番话的口吻有什么不妥,也不是在意自己的名声和形象会不会因此更加一落千丈,而是我突然想起,先前那名黑衣人在悬崖上对我说的话。 他一开口就让我把东西交出来,可见他们今次并不是为了抢夺父皇的尸身来的,而是为了寻找某样东西,换句话说,父皇的尸身不翼而飞,跟他们应该没有太大关系,除非他们要找的东西就在父皇的尸身上,且无法剥离,但这种可能性应该也不大,因为听那名黑衣人话里的意思,他们要找的东西应该是可以随身携带之物,否则他们也不会有拿我当人质的想法。 “新帝陛下——” 我正想得入神,蓝家家主那厢再度开了口,还将他先前所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大概是以为我没有听清。末了,他还补上一句,“老臣的提议,您意下如何?” 我的思绪冷不丁被他打断,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而站在一旁的孝贤皇叔显然是误会了,当下立刻走上前来,像以前那样抬手揉了揉我的脑袋,冲我轻声安慰道: “小容儿别担心,皇兄的尸身一定会找回来的……一切,有皇叔在!” 语毕,又直接转头朝蓝家家主发话,“蓝家家主所言极是,那就劳烦蓝家家主将人都请到皇陵主殿去汇合吧,本王和新帝会在那里等候大家,共同商议此事!” 他此语一出,那位蓝家家主的眸光明显闪烁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然后朝我和孝贤皇叔两人恭敬地一抱拳,道: “那老臣就先行告退了!” 我这次及时地朝他点了点头,待他转身走远,方才抬眼看向身侧的孝贤皇叔,然后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发问: “皇叔,父皇他……的棺椁里,是不是藏了什么东西?” 孝贤皇叔闻言似是一愣,而后颇有些意外地低头看向我:“小容儿怎么这么问?” 我轻轻咬了咬唇,将自己心里的疑惑全盘托出:“若不然,那些人为何会想要抢夺父皇的棺椁?”顿一下,也不等他开口接话,又抢先一步继续补充,“皇叔有所不知,容儿先前在路上遇到的那伙黑衣人并非普通的劫匪,依容儿之见,他们应该是为了寻找某样东西而来的,而并非想要劫夺父皇的尸身,所以容儿才想着是不是因为……” “你确定他们是在找某样东西?”孝贤皇叔不等我说完便急急地打断了我的话,语气明显透着一丝狐疑。“是什么东西?” 我冲他点点头又摇摇头:“容儿也不清楚那些黑衣人到底在找什么,但先前容儿被他们逼到悬崖边的时候,领头的那个黑衣人曾说过一句让容儿把东西交出来的话,不过他当时并没有具体说明那是什么东西……这之后容儿掉下悬崖,也亲耳听到那些黑衣人说什么棺椁里并没有那样东西,而且还很懊恼地说连人质也没了……” “你说什么?”我此语一出,孝贤皇叔的脸色顿时狠狠一凛,紧接着上前一步,用双手扳住我的肩膀上下仔细打量,语气难掩急切,“好端端的怎么会掉下悬崖的?可请了太医细细诊治?” 尽管皇叔这一亲密举动让我的双颊莫名一热,但我看的出,皇叔此刻望向我的眼眸中盛满了关切,且没有半点作假的意思,所以我相信他是真的很紧张我的安危。 “皇叔放心,容儿今次并无大碍,只不过是手上有几处小擦伤罢了,刚才也已经让军医包扎过了,过几天就会好的……” 我一边说,一边将包扎着白绷带的两只手伸到孝贤皇叔眼前,示意自己只是受了轻伤,但孝贤皇叔的脸色似乎并没有因此变得好看起来,反而语气也跟着一沉: “照你这么说,之前是韩奕把你从悬崖下救上来的?” 我下意识地想要点头,但想了想,又猛地收住了:“确切的说,韩护卫当时其实是被容儿给拖下悬崖的,所幸那悬崖下面刚好有一处不高的石台接住了我们,之后云霏带人赶到,才把我们两人从悬崖下救了上来——”停了停,又语气弱弱地补上一句,“但可惜的是,其他同行的亲军侍卫全都壮烈殉国了……” 话到最后,我的声音已经细不可闻,眼睑也跟着低低垂落。脑海里又再度回想起先前被黑衣人追杀的那幕血腥场景,满地的碎肢残骸,大片大片的血迹几乎将整个山道都染成了鲜红色……那宛如炼狱般触目惊心的画面,每每想起,都令我心悸不已。 见我面色不佳,孝贤皇叔那厢幽幽地叹了口气,默了半晌,突然抬手轻轻抚上我的额顶,语带歉然道: “都怪皇叔不好,是皇叔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原想着小容儿你既已登基为帝,自该独领一支队伍以正君威,却忘了小容儿你毕竟年幼,加上此前也鲜少出宫,根本就没有任何遇敌作战经验……都是皇叔考虑不周,才让小容儿险些遭难……” 我闻言滞了滞,而后慢慢抬起头,正对上皇叔那双好看的凤眸,此时此刻,他的眸底溢满了深深的疼惜和自责,却让我莫名感到羞愧—— 明明就是我自己无能犯下的过错,却硬是被皇叔揽到了自己身上,如果父皇还在世,一定又会骂他把我宠坏了。 我张了张嘴,很想反驳说这件事跟皇叔没有关系,但还没等我出声,皇叔那厢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抢先一步开了口: “你刚才说,今日是慕容世子及时赶到救了你和韩奕?可他怎么会出现在那里?”顿一下,又补上一句解释,“今早出发的时候,我看到他是跟着慕容王爷一起走的!”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33.不翼而飞(下) 我微微一愣神,本能地接茬道:“云霏说他们走到中途的时候,正好遇到侍卫前去求救,再加上他也知晓容儿这次带的兵马人数最少,所以才立刻带兵赶了过来……” “是这样?”孝贤皇叔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半信半疑,“如此说来,慕容世子会出现在那里仅仅是个巧合?” “没错!”我忙不迭地朝他点头,“皇叔你刚才应该也听到看到了,慕容王叔那支队伍今日也遭到了黑衣人偷袭,若不是云霏他听说了容儿遇难的消息,中途改道来救容儿,慕容王叔也不会弄得那般狼狈,而且……” 话到这里,我下意识地停声,犹豫了好一会儿方才继续往下道—— “而且云霏之前还提到说,他怀疑我们今日送葬的路线被人提前泄露了……”顿一下,“至少是泄露了四条……” 孝贤皇叔大概没料到我会突然提起此事,眉心当即拧成了一团,我见状也小心翼翼地继续出语试探:“容儿觉得他所言甚是有理,不知皇叔以为如何?” 孝贤皇叔闻声低头看了我一眼,滞了滞,之后又再度凝声答话,但怀疑的语气却是比刚才少了许多:“看来慕容世子倒是颇具慧眼……” “原来皇叔也是这样想的?!”我听出皇叔隐在话里的赞同之意,立刻接茬追问,“那,皇叔觉得……这些黑衣人会不会和那四大家族有关?” 毕竟,那些黑衣人的数量众多,光是从那几路领队口中听到的加起来就足有两万人,若是放在普通的达官贵人府中,根本就养不起这么多的杀手,即便有这个能力养,也不可能会没被朝廷察觉,再加上今次的送葬路线也极为保密,直到昨晚才由母后最终敲定,正式出发前也就只有包括我在内的九路领队知情,换言之,能将路线泄露出去的人选只有九位。而母后本人绝对不可能会做这种事,我也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另外,皇祖母、孝贤皇叔和慕容王叔三人应该也不可能会随便走漏风声,因此,有可疑的人选自然就只剩下四大家族的人。 孰料,孝贤皇叔对于我得出的这个结论并不表示认同:“不,皇叔倒觉得此事应该跟那四位无关——”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依旧凝重,但语气却是丝毫不容置疑的—— “倘若真如小容儿你所说,那些黑衣人今日的目的只是为了寻找某样东西,那么今日这九路队伍的领队应该都能洗脱嫌疑——” 说完,见我一脸怔愣,又耐着性子向我解释了一句:“既然他们的目标是皇兄的棺椁,却又并非为了劫夺皇兄的尸身,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他们要找的东西就放在皇兄的棺椁内……” “这怎么可能?!父皇的棺椁里明明——”我有些惊讶,但还没等开口辩驳,就被孝贤皇叔抢先一步将话头接了过去—— “没错,今早皇兄的尸身入殓时,他的棺椁里并没有放置任何多余物品,这一点,小容儿你是亲眼看到的,而其他几路领队当时就站在旁边,他们也和你一样,都亲眼目睹了入殓的整个过程,甚至也都清楚皇兄的殉葬物品被安置在别处……如果那些黑衣人真的跟几位领队有关联,那在看到这幕情景后,我想那个泄密人一定会选择让黑衣人放弃今日的偷袭,或者直接让他们去劫夺那些殉葬物,但事实上,那些黑衣人并没有放弃行动,而且对随队运送的殉葬物也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兴趣,反而一心杀人夺棺,这就说明,那些黑衣人在此之前就已认定,他们要找的东西被藏在皇兄的棺椁内……” 我听罢更觉惊讶,怔愣了半晌方才出声反问:“那皇叔的意思是,的确是有人泄密,但这个泄密人却并不在今日的九路领队之列,而且,他还‘无中生有’,将一个根本不确定的消息当成‘事实’告知给了那些黑衣人?这样的做法未免也太蹊跷了吧?他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我一口气说完,见皇叔并没有及时接茬,又干脆顺着自己的话继续往下问:“而且,皇叔您可别忘了,那些黑衣人今日确实成功偷袭了四路送葬队伍啊,这肯定是那个泄密人告诉他们的,如果此人不是我们九人之中的一员,那他又是如何知晓今日正确的送葬路线的?难道他还能未卜先知不成?” “不,他不需要未卜先知——”孝贤皇叔打断了我的连声质问,语气却始终淡淡,并没有因为我提出的质疑而出现丝毫不耐,“虽然今日的九条送葬路线各自不一,但其中有四条是月檀皇城通往皇陵四个入口的必经之路,而其他五路也都需要先绕到皇陵附近再从入口进入皇陵,换言之,哪怕今日的送葬路线没有事先被泄露,而那些人又想要劫夺棺椁的话,也都会选在前面这四条路上动手,而这四条路,也正是今日遭袭的四支队伍走的路线……倘若我是这个泄密人,我也会建议黑衣人事先埋伏在这四条路上,十有八九是不会错的……” 我蹙了蹙眉,勉强算是接受了孝贤皇叔给出的这个解释,但这并不足以打消我的疑虑:“可光凭这一点,好像也不能完全排除那几个人的嫌疑吧?因为这种事,他们四个肯定也知道得一清二楚啊!” 最后这句话,我说的极笃定,虽然我现阶段还不能确定那个泄密人到底是什么来历,但不管他是谁,他的地位和权力也绝不可能超过今日的这四位领队,而对于皇陵之事,他们四个肯定也比其他人更为了解,所以,这并不能成为帮他们开脱的理由。 “没错,光凭这点尚不足以证明他们的清白,但是小容儿别忘了,今日的送葬路线是所有人抽签决定的,事先并不能保证谁抽到哪条路线,万一是泄密人自己抽到了,岂不是要自食恶果么?何况,照小容儿你和其他几路遭袭领队的说法,那些黑衣人在每条路上布下的偷袭人数也明显不一,可见他们事先并不知晓真正的棺椁今日由谁来护送,也不知道它到底会走哪条路线……这才是能证明那四位领队包括其他人无辜的重要依据!” 孝贤皇叔这句话说得我当场一震,我几乎是本能地反问:“难道皇叔一早就知道父皇真正的棺椁是由容儿来护送的么?” 皇叔被我问得一滞,下一秒,嘴角仿若不经意地弯了弯:“虽然大家都没说什么,但心里恐怕都能猜到吧,尤其……太后那样的安排也很明显——” 我再度一震,正想问“哪里明显了?”,就听皇叔那厢已先一步接下去道:“何况以太后的性格,也绝对不会把皇兄的尸身轻易交到外人手里,除了太皇太后和小容儿你,其他人在她眼里,都是外人,但太皇太后毕竟年事已高,太后也不可能会让她担此重任,所以最终护送皇兄棺椁的人选是谁,不是很明显吗?” 我被他这话堵得一噎,半晌才语气闷闷地从嘴里挤出一句:“……皇叔也不算是外人的!” 孝贤皇叔显然没想到我会迸出这么一句话,先是怔了怔,跟着双眼便微微弯起,溢出一片明媚春光:“是啊,也只有在小容儿眼里,皇叔不算是外人……” 我张了张嘴,本能地想要为母后辩解几句,但犹豫了一下,又再度岔开了话题:“……所以,皇叔的意思是,那几位领队都清楚父皇真正的棺椁是由容儿来护送的,如果泄密人就在他们之中,那容儿今日遇到就应该是全体黑衣人,至少也应该是数量最多的那一路,对吧?” 孝贤皇叔这次没接话,只神色肯定地朝我点了点头。 我见状也跟着沉默,但胸腔里的心跳却霎时如擂鼓。 我从没有像这一刻一样庆幸,庆幸自己此刻还能好好地站在这里,因为皇叔刚才的这番分析,让我突然意识到,自己今次能够劫后余生,绝对已是万幸。 因为今日的九条送葬路线虽然是由每个人一早各自抽签决定的,但其中并不包括我,我的这条路线是母后在昨晚就特别敲定的,换句话说,如果那个泄密者真在我们九人之中,那他绝对能借此将我置于死地…… 而事实上,尽管我今日的确遭遇了不小的危险,也的确差点被置之死地、全军覆没,可我并不是其中最倒霉的—— 严格说起来,我和母后这两条路线遭遇的黑衣人数量应该相差不大,只不过母后带的侍卫比我多一些,所以受创的程度也比我小一些,游家的队伍遭遇的黑衣人数量应该更少,所以受创也不大,真正遭到黑衣人重点围攻的应该是慕容王叔的队伍,换言之,那些黑衣人应该是认定在这四条路线当中,慕容王叔走的那条路线运送父皇真正棺椁的可能性最大,其次才轮到我和母后这两条路线,最后才是游家。倘若那个泄密人真在我们九人当中,而且还有心想要夺取父皇棺椁,亦或是对我不利,那他就绝对不会向黑衣人提出这种建议。但这样一来,整件事情似乎就变得更加蹊跷了—— 因为如皇叔所言,这个泄密人的确是存在的,否则黑衣人今日的偷袭之举就难以解释了,但如果他真的有心助那些黑衣人一臂之力,就不该将一个半真半假,甚至称得上是无中生有的消息透露给黑衣人,这于他自己又有什么好处?而且,他到底是如何让那些黑衣人成功相信他的这个假消息的?这点似乎也同样古怪,还有,那些黑衣人不惜一切代价想要找的东西又是什么?会跟父皇的死有关吗? 一连串的问题竞相钻入脑海,在里面久久盘旋不去。电光火石间,我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皇叔,你说那个泄密人的目的会不会是想要得到父皇的尸身?”我越想越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虽说那些黑衣人对父皇的尸身不感兴趣,但如果是这个泄密人感兴趣呢?那他就很有可能借黑衣人之手制造今日的混乱,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父皇的尸身暗中转移——” 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应该就只有知晓内幕——即既清楚路线,又能猜到父皇棺椁是由我这位新帝护送的九路领队,而这样一来,那四位领队的嫌疑就不能被排除。 当然,最后这句话我并没有直接说出口,但我想孝贤皇叔应该能听得出来,因为他看向我的眼神明显多了几分讶异,似是有些难理解我为何会得出这样一个结论,良久,他方才恢复正常的神色,仍旧用那种淡淡的语气反问: “倒是也不能完全排除这种可能,但……他要皇兄的尸身做什么呢?” 呃?我被他这句轻描淡写的话问得狠狠一噎,支吾了好一会儿方才回道:“这……兴许是他和父皇有仇,想要借机报复父皇?或者,他是想借父皇的尸身来威胁我们——对了,会不会是父皇的尸身上还藏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所以……” “小容儿——”孝贤皇叔那厢起初还很认真地听取我提出的疑点,但听到这里时突然抽搐了一下嘴角,而后出声打断了我,“你是不是忘了,皇兄的尸身自打被运送回京后就一直被安置在灵堂,不仅有太后派去的太医和宫人悉心照管,连那位韩护卫也日夜守在他身边,另外,皇叔在此之前也去看过一次——倘若那具尸身上真有什么秘密,怕是根本藏不住的……” 尽管这话说得很有道理,可我还是不肯轻易死心:“那……会不会是和父皇的死有关呢?” “不会!” 孝贤皇叔这次答得极快,短短两个字,仿佛是直接连在我的话之后蹦出来的,快得几乎让我有些反应不及。而且他的音量虽然不大,但语气却是极其笃定的,且容不得半点辩驳,这让我的心里莫名生出一丝异样—— “皇叔,你是不是知道……”父皇的真正死因?!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但后面那半句话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孝贤皇叔那厢却突兀地把手一扬,然后侧身挡在了我跟前,我一惊,直接把剩下的几个字尽数吞回了肚子里。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之后,便是漫长的沉默。 皇叔一直没有作声,也一直没有回头看我,他只目光灼灼地盯着前方,就像是在盯着什么可怕的事物,脸上的神情也异常凝重。 我觉察出不对劲,忍不住从皇叔背后探出半个脑袋向前方张望,下一秒,却愕然发现前方不远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洛心尘。 此时此刻,他也同样表情诡异地死死盯着我面前的孝贤皇叔,一双星眸幽深如暗夜里的海平面,看似风平浪静却又泛着湛湛寒意,眸底则暗潮汹涌。 我怔了怔,脑海里骤然回想起这家伙之前说过的与皇叔单打独斗尚有胜算的话,心顿时一紧,而后便立刻从皇叔背后跳了出来,不留痕迹地反挡在皇叔身前—— “你来做什么?是母后有事找朕吗?” 我努力装作面无表情地冲洛心尘开口,声音也尽可能维持平静无波。但天晓得,我胸腔里的心跳已再度犹如擂鼓,万一这个洛心尘忍不住对皇叔出手,那皇叔就危险了。 但好在我的这番担心并没有变成现实,因为我一出声,洛心尘的脸色就迅速恢复了正常,跟着低下头,动作干练地冲我一抱拳,语气同样平静: “新帝陛下,太后让属下过来传话,她现已带人回宫寻找先皇尸身,请新帝暂留此处等候她的消息!另外——” 话到这里,他似是有意地停顿了一下,语气也加重了一分,“请新帝陛下保护好自己,不要相信外人的挑唆!” 我听出洛心尘话里的这个“外人”俨然是在暗指孝贤皇叔,嘴角当即一抽,且下意识地侧头瞄了皇叔一眼,但皇叔的脸色却依旧自在如常,似乎并没有因此而生出什么不快,我心下暗松了一口气,这才绷着一张脸朝洛心尘点了点头:“朕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朕还要和皇叔去见其他几路领队!” 然而洛心尘却是站在原地不动,且一字一顿地继续冲我沉声咬音:“太后命属下留在新帝陛下身边,保护新帝陛下安危!” “不必了,有皇叔在这里,朕不会有事的!”我想也不想得立刻出声拒绝,并且当着洛心尘的面,很自然地去牵皇叔的手,“你还是陪着母后回去吧,万一路上再出什么事,你也能第一时间保护好母后!” 听我这样一说,洛心尘抱拳的动作似是一僵,嘴唇动了动,却没再出声。 我也不再看他,直接拉起孝贤皇叔就往前殿方向走:“皇叔,我们快走吧,那几路领队还在等着我们过去议事呢!” 孝贤皇叔这次没接话,只若有所思地瞟了洛心尘一眼,而后无声地跟上了我的脚步。 我打定主意不再理会洛心尘,加上也不想他和孝贤皇叔两人有什么近距离接触,所以一路头也不回地拉着皇叔径直往前走,倒是孝贤皇叔那厢不知是不是看出了什么端倪,在走出一段距离后,主动开口问我:“刚才那个侍卫是太后的人么?怎么以前好像都没有在宫里见过?” 我闻声滞了滞,好一会儿才闷闷出声:“容儿也是前两日才第一次见到他,母后原本想让他来当容儿的贴身侍卫,容儿也答应了,不过——”我停了停,口气也跟着硬气了几分,“……今后就不是了!” “噢?为何?”孝贤皇叔似乎被我最后这句话说得一愣,当下眼带疑惑地看着我,“小容儿不喜欢他吗?”顿一下,见我噘着嘴没有要出声反驳的意思,又意有所指地补上一句,“他的身手看上去不错,应该能保护好小容儿——” “可他忠心的对象并不是容儿!”我撇撇嘴,语气淡淡地打断皇叔的话,努力不让自己的满腔怨气当着皇叔的面暴露出来,免得让他觉得我是个小鸡肚肠的人。“没有忠心,也就不会在意容儿的死活,纵然他身手再好,关键时刻临阵脱逃,于容儿也根本无用……”说完,对上皇叔微讶的眼神,终究还是没忍住忿忿地强调了一句,“……他连那些亲兵侍卫都比不上!” 虽然那些亲兵侍卫的武功并不如洛心尘,但在刚才那种危机时刻却都没有选择临阵脱逃,哪怕我最后把他们带上了死路,他们也没有过任何抱怨,由始至终都护在我身边拼死奋战,直至殉国……洛心尘对我的忠心,连他们都不如,我又怎么可能再指望他能保护好我? 孝贤皇叔显然听出了我话里的怨念,眉尖微微一挑:“小容儿好像长大了……” 我一怔,随即不服气地冲他噘起嘴:“容儿已经年满十七,早就长大了!” “是的,小容儿已经长大了……”见我面露不满,孝贤皇叔那厢却是莫名笑了,跟着伸手揉了揉我的脑袋,之后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嘴角也缓缓向上勾起了一个极其温柔的弧度—— “如果皇兄还在,看到这样的小容儿,一定会很高兴的……” 我再度怔住,因为我看得出,皇叔这一刻的笑容绝对是发自真心的,这样的皇叔,是绝对不会对父皇下手的。 我想了想,终于还是把之前一直埋在心底的那个疑问说出了口: “皇叔,除了四大家族之外,月檀境内,或者更确切的说,是京城内,还有哪些人府里有能力豢养大批数量的杀手呢?” 被我这样一问,孝贤皇叔原本还在微笑的表情顿时僵住了,颇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我:“小容儿为何会这样问?” “因为云霏先前说,那些黑衣人的武功招数皆不像是出自兵营,很可能是被什么人特意豢养的杀手——”我一字不漏地将云霏之前的分析学给皇叔听,末了还将自己刚才的怀疑也一五一十地道明,“但能豢养如此数量的杀手,其家底一定不薄,除却四大家族,容儿实在想不到还有旁的什么人能符合要求,所以容儿先前才会咬定他们可疑,但经皇叔这样一提,容儿又觉得他们的嫌疑……” 孝贤皇叔听完我提出的这个疑点,显然也吃了一惊:“这怎么可能?”话音未落,脸色又是一凝,“你还记得那些黑衣人身上有什么明显的标识吗?” 我闻言仔细回想了一会儿,遗憾地冲他摇头:“那些黑衣人身上穿的黑衣和所有的武器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不过——我记得他们说话的口音很杂,除了问我话的那个黑衣人之外,其他人的口音都不太像是京城本地的……” “你说他们的口音有古怪?”孝贤皇叔听完我的话后再度拧眉沉思,脸色也比方才难看了几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皇叔似乎有些紧张,却又并非那种心虚的紧张,我很想开口追问,但皇叔却已抢先我一步开了口—— “既如此,那这些黑衣人就交给皇叔去查吧!等查出结果之后,皇叔自会来告诉你——”他说这话的语气异常凝重,让我没来由地觉得他似乎知晓那些黑衣人的来历,至少,也知道一些和他们相关的隐情。“……另外,此事你先别告诉旁人,免得节外生枝!” 他此语一出,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问道:“连母后也不能说吗?” 孝贤皇叔闻言看了我一眼,脸上的神情未变,但说出的话却是答非所问:“小容儿放心,只要此事与你母后无关,皇叔是不会动她的!” 尽管他此刻的语气听起来十分平淡,可我的心却是猛地一紧—— 果然,母后的担心一点都没错,皇叔的确是恨她的,而且也并非只有她想对皇叔出手,恐怕只要有合适的机会,皇叔也是想对她下手的! “皇叔,其实母后她——” 我正打算借此机会替母后向孝贤皇叔求和,但孝贤皇叔却好像已经猜到了我这会儿的目的,抢先一步出声拦住了我的话头:“好了,黑衣人的事情容后再说吧,眼下最重要的是先找到皇兄的尸身,我们还是赶紧去前殿吧!” 他说完,便径自转过身,率先大步离去。 我在原地僵了一会儿,终是没能等来皇叔的回头,只得无奈地在心里叹一口气,然后一溜小跑上前,追上皇叔的脚步。 我们两人到达前殿的时候,除了赶回皇宫的母后和晕倒在床的皇祖母外,其他人都已经得到消息相继赶过来了,孝贤皇叔代替我向其他人为父皇尸身无故失踪一事做了简短的说明,蓝家家主也跟在旁边做了一些补充证明。 虽然母后先前有派人去提醒各路队伍开棺验身,但并没有直接跟他们说父皇的尸身失踪了,所以在此之前,其他几路领队都只以为是宫人将棺椁的顺序摆错了,而今听孝贤皇叔和蓝家家主这样一说,所有人的反应几乎如出一辙,皆觉得不可思议—— 毕竟今日一早,父皇的尸身是在九路领队的全体注目下入殓的,没道理尸体会在这之后自己爬出棺材跑掉,而且最为关键的是,如果没有父皇的尸身,那之后又要如何下葬呢?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34.初次交锋(上) 于是乎,所有人针对黑衣人偷袭和父皇尸身失踪这两件事了激烈的讨论。 慕容王叔的意见和我之前差不多,他认为父皇的尸身肯定是被黑衣人抢走的,至少也和他们有关,但游左相很快提出了异议,因为他们那路队伍所遭遇的黑衣人数量过少,在他看来并不足以抢走父皇的尸身,反倒像是来暗杀或者抢什么东西的,之后陆右相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觉得父皇的尸身肯定没有失踪,只是不晓得被什么人给藏起来了,墨家家主全程一个劲儿地皱眉,几乎没怎么出过声,也没有表示自己支持哪方的意见,蓝家家主的意见则和皇叔基本一致,认为一码归一码,这两件事之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联系。 我也没吭声,倒不是因为我害怕,而是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尽管孝贤皇叔一直站在我身边护着我,时不时地为我出言辩解几句,还将今日弄丢父皇尸身的错误全都揽到自己身上,可我还是清楚感觉到了其他几路领队红果果的鄙视。 我想,孝贤皇叔说的是对的,他们几个肯定也早就猜到今日父皇的棺椁是由我来运送的,可现在,我却把棺椁给弄丢了,这摆明了就是在向他们证实我这位新帝的无能。不过好在那位游左相自己也遇到了黑衣人,而且受惊不小,所以他这次没再像在登基大典上那样继续针对我,只一直站在角落里和蓝家家主窃窃私语。 大家商讨良久,却迟迟未果,直到天色减晚,所有人才暂时达成了一个统一的共识,决定先在皇陵里留宿一夜,等待母后那边的消息。 得知所有人要在此过夜,皇陵的守卫军立刻准备食材为大家奉上了简单的晚膳。 但因为众人心中有事,所以这顿晚膳用的异常沉闷,加上食材本身也相当粗糙,伙头军的厨艺又远远不及御厨,对于我们这些平素吃惯了珍馐美味的人来说根本就是难以下咽。 左右丞相和墨、蓝两位家主吃得都不多,四人默默吃完就各自散了。 皇祖母这会儿仍旧躺在床上缓着气,暂时不想见人,也不想吃东西,素月就把她的那份晚膳直接拿回房里去了。 慕容王叔也还在气头上,直接说自己什么都不想吃就转身离开了。 孝贤皇叔陪着我随便吃了几口饭菜之后也自去忙了,母后人不在皇陵,暂时也管不了我,所以,我决定趁机去韩护卫那儿瞧瞧,顺便问问他今早有没有在父皇的尸身入殓后察觉到哪里不妥。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韩护卫似乎隐瞒了我一些事,他当时在悬崖下向我解释他为何会舍父皇棺椁保我时,言辞明显有些闪烁——会不会,他早就知道那具棺椁是假的? 我越想越觉得当中颇有蹊跷,便在皇陵内随手抓了个人打听今日负责送殡的那些亲卫军被安置在何处,在得知他们被集体安排在距离皇陵外不远的空地上扎营时,我立刻大步前往。 结果还没走出多远,我就在皇陵的入口处远远瞧见了消失良久的慕容云霏。 这厮似乎正在和人发脾气,而被他宣泄怒火的对象则是我之前见过的那名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青衣侍卫。 因为当中隔着一段距离,所以我并没有听清慕容云霏跟青衣侍卫说话的内容,只能看出他们双方的脸色都不太好,而由于此刻背对着我的缘故,慕容云霏也没有及时发现我,反倒是那名青衣侍卫率先注意到了我的存在,下一秒,他立刻指着我这个方向朝慕容云霏说了些什么,后者这才不情不愿地回过头,待看到我时,他原本布满怒气的脸色也立马变得好看许多,跟着便冲那名青衣侍卫摆了摆手,示意对方离开,自己则朝我这边走来。 “小容儿,你今日受了伤,怎么不好好待在殿里休息,反而跑到这儿来了?” 他一上来就紧紧抓着我的手,满脸关切地上下打量,并不提他方才和青衣侍卫争执的内容。“再往外就要出皇陵了,你没事别出去乱跑!” 我扁扁嘴:“谁说朕是没事乱跑的?朕听说亲卫军今日是在皇陵外的那片空地上扎营,所以才想出去看看韩护卫伤得怎么样了!” 慕容云霏显然没料到我会给出这样一个理由,先是一愣,而后有些不敢相信地歪着头问我:“太后也同意你去了?” “母后人不在皇陵!”我理直气壮地接茬,“她先前派人来传话,说是回宫去寻父皇的尸身了……” “太后已经回宫了?”慕容云霏听到这话似是有些意外,但旋即便恢复了正常,斜斜地冲我一挑眉,“既如此,那我陪你一起去见韩护卫吧!” 我摇头:“不用了,你还是先回去向慕容王叔认个错吧,他刚才看上去好像很生气,连晚膳都没有吃——” 我发誓我说这话的本意无非是想让他心生歉疚,然后主动回去给慕容王叔找个台阶下,不要因为此事而让他们原本就不怎么和谐的父子关系继续搞僵,但某人听完却是“嘁”了一声,然后用一种满不在乎的语气回我: “就他那个体格,少吃一两顿又饿不死,再说,他现在正在气头上,我若是去找他不就等同于找揍吗?我才不会犯这个傻呢!” “那你也不可能一晚上都不回去吧?”我撇撇嘴,还是坚持让他尽早回去认错,“反正早会晚回都得回,你早点回去,慕容王叔或许还能看在你主动认错的份上手下留情,若不然,你恐怕连今晚睡觉的地方都没有了……” 我原本还想再补一句,慕容皇叔那么疼他,只要他肯回去道个歉,慕容王叔绝对舍不得打他,结果这话还没来得及出口,他却抢先一步打断了我——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我早就想好今晚去哪儿睡了——” 他笑嘻嘻地冲我说完这句话,之后便不留痕迹地转开了话题,“反倒是小容儿你更让人放不下心,身边连一个侍卫都不带就敢一个人出皇陵,难道今日的那伙黑衣人还没让你得到教训吗?” 我被他怼得一噎,好半天都没能想到一个合适的理由怼回去,他见状也继续趁热打铁—— “……现阶段皇陵外委实不太安全,那些黑衣人在暗,我们在明,我们又不清楚他们下一步的举动究竟是什么,万一他们就蛰伏在皇陵附近伺机而动怎么办?到时候小容儿你可就危险了,说不定一出皇陵就被他们当作人质绑走了,所以,还是让我陪你一起去吧,我好歹也会点武,就算真遇到危险也能帮你抵挡一阵……” 他煞有其事地跟我分析其中的利害关系,末了还不忘补一句,“另外,韩护卫宿的那间营帐也是我命人安排的,还特地让他们找了个不会被打扰的偏僻角落,如果没有我引路,你去了也是瞎找一通,说不定找到明日都找不到呢……” 虽然我并不想在这厮面前承认自己无能,但他最后这句话的确成功说服了我,所以我没再拒绝他的同行。 我们就这样结伴出了皇陵,但这一路上并没有遇到我预想中的那些危险,甚至连人都没有碰到几个,直至走到亲卫营附近,我才发现有几个士兵模样的身影正躲在角落里窃窃私语。 由于当中还隔着一座营帐的缘故,他们并没有注意到我和慕容云霏两人的到来,仍在那儿自顾自地说着话,我原本也不想理会,可当我准备从另一侧直接绕过去的时候,他们正在谈论的内容却无意间引起了我的兴趣—— 其中一个人说,“真没想到今日送葬路上居然会有黑衣人伏击,幸好我们这路队伍没有遭遇这样的情况,否则我现在指不定还在不在呢!我听他们说,那些黑衣人下手极狠——新帝、太后还有慕容王爷三路人马全都受到了伏击,这分明就是有人不满新帝继位,要对他下死手嘛,顺便再把支持他的那些势力也一并铲除……” 旁边一个人不等他话音落下便急急插话:“你就瞎扯吧,我听说那些黑衣人其实是奔着先帝的尸身去的……”话到这里,声音也随之压低了几分,“我还听说,先帝的尸身已经被抢走了……” “什么?这是真的吗?”另一个人的声音也紧跟其后响起,带着满满的不敢置信,“可是,那些黑衣人抢先帝的尸身做什么?” “谁知道?说不定,是因为先帝的尸身上藏有什么秘密……先前大家不也都在私底下议论说,先帝之死很有可能并非意外吗?搞不好,就是那个人背后下的手,如今抢夺先帝尸身,也很可能只是为了销毁证据……” “话虽如此,但如果真是那个人动的手,那他直接指使那些黑衣人把新帝杀了不就完了吗?只要新帝一死,他便是唯一的皇位继承人,无论先帝是不是他杀的,朝臣也都只能对他俯首称臣,他又何必要多此一举去抢先帝的尸身,这似乎有些说不过去吧?更何况,我听说今日遭遇黑衣人最多的是慕容王爷的那路队伍,倘若他真想置新帝于死地,不是应该调最多的人去新帝那路吗?” “说不定,这只是他使的障眼法,想借此机会逼新帝主动退位呢?毕竟,只要他这样一闹,无论新帝有没有被杀,弄丢先帝尸身一事,也足以让其背上不孝和无能的罪名,再加上朝中据说有半数大臣都不满新帝继位,新帝被他们拉下位也只是时间早晚的事……而他只要耐心等到新帝下位后再把先帝的尸身交出来,声称是他找到的,那此事就彻底成了他的功劳,还可以借机堵住悠悠众口,如此,他继位一事不就变得更加光明正大了吗?” “你这样猜倒也不是没有道理……但我听说,他和新帝叔侄俩的感情极好,比起新帝和先帝的父子关系还要亲近许多……他真能狠下心动这个手吗?” “这有什么狠不下心的?人都道‘最是无情帝王家’,成王败寇才是正理,手足亲情又能有几分可信?我听说,当年太-祖皇帝驾崩时原本就是想把皇位传给他的,是先帝使计强抢了他的皇位,如今他再抢回来,不也很正常吗?” “那他没道理连游家的队伍也要一并下手吧?游左相那派不是一向支持他的吗?” “这……或许他一开始以为是游家家主带队呢?而且,这说不定也是他的障眼法之一,拉上一个自己亲信的人垫背,正好可以洗脱他的嫌疑,否则不就明着告诉别人,这是他设的局嘛……” “……” 话说到这里,那几人之间的气氛突然凝滞了一会儿,紧接着,又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却是已经转移了话题—— “我觉得今儿个这事无论是谁设的局,最惨的当属慕容王爷……刚才我去那边送东西的时候,听到他们说,王爷今日气得连晚膳都没吃——” “哦,王爷为何生这么大的气?” “听说是被那位慕容世子气的……今日慕容王爷那路队伍遭遇的黑衣人数量不是最多吗?据说约有六千余人,但王爷当时只带了两千人,所以他就派了两名亲兵随慕容世子拿他的虎符回京营调兵,结果世子带着一万兵马往回赶的时候,中途听到新帝的队伍也遭到了黑衣人偷袭,于是便立马带着那一万兵马直接往新帝那路去了,只匀了三千人让其中一名亲兵带走去帮王爷的忙,听说慕容王爷当时看到救兵就只来了三千人的时候,脸都气黑了……” 我听到这里时不自觉地一怔,几乎是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看了一眼跟在我身侧的慕容云霏:“这件事是真的?” 其实不用他回答,我也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因为在此之前,他和那名青衣侍卫就有当着我的面提过此事,只是我当时整颗心都落在莫名失踪的父皇尸身上,所以并没有深究当中的细节,再加上他们两个当时也没有把话说的很明白,我便想当然地以为他是听到我遇袭的消息专门带兵去救我的,没想到真相竟会是如此。我现在终于明白那名青衣侍卫当时为何要翻白眼了,原来是因为这厮使了这样一出“借花献佛”,也难怪慕容王叔会气得连晚膳都吃不下去了。 慕容云霏被我问得表情微微有些不自然,但语气却仍是理直气壮的:“他又不是不会武,调三千人前去救援绰绰有余,而小容儿你可是根本不懂武功的,人又带的最少,如果没人去救你的话,那你就死定了!” 听到这话,我忍不住弯了下嘴角,然后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云霏啊,朕知道你这是为了朕着想,但若有下次,你还是要记得,至少得分一半的人去救王叔,不然,王叔会认为你心里没有他的……” 他听完立马撇了撇嘴,赌气呛我:“我心里本来就没有他,那个混蛋动不动就打我——” 我嗤笑一声,拿指节轻敲了一下他的额头:“你就嘴硬吧!王叔那么疼你,哪次舍得真打你了,每次不就是拿着鞭子吓唬吓唬你嘛!” 他还是赌气不应:“我身子弱,经不起吓的,万一哪天被他吓死了怎么办?” 我嗔了他一眼,顺势再度揉了揉他的脑袋:“你这孩子,不要总说死啊死的,你的身子骨明明就好得很,连江院正都再三跟朕保证说你的病已经痊愈了,只要你自己不作死,一定可以活到儿孙满堂的……” “儿孙满堂啊……”慕容云霏拖长音调,慢条斯理地将我最后那半句话幽幽重复了一遍,而后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神情古怪地上下打量着我,那双漂亮的桃花美眸里亦闪烁着一丝异样的光芒。 我被他这种古怪眼神看得浑身不对劲,本能地反问道:“你怎么了?是朕说错什么话了吗?” “噢,没什么——”他闻言立刻收回目光看向别处,“我只是在想,我如今连个世子妃都没有,又要怎么儿孙满堂呢?” 我听到这话先是一愣,下一秒便立刻伸手将他的脸又重新扳了回来,很是开心地问道:“你终于想通要娶世子妃了吗?那你看上谁了?快告诉朕,等国丧期一过,朕立刻就去帮你把她给娶回来!” “我……” 许是因为突然被我捧住脸,慕容云霏的脸色明显一红,但还没等他开口作答,另一个带笑的男声却先一步从不远处传来—— “呵——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新帝陛下!” 这个声音听起来有几分耳熟,似乎昨儿个在城楼上也听到过。 我本能地松了手,转头循声望去,发现一身锦白色长衫的游子涵这会儿正站在距离我身后几步开外的另一顶营帐外,双眼含笑地看着我,那柄惹眼的金丝楠折扇依旧不离手,却并未被打开,他身旁还站着另一个同样让我觉得无比熟悉的身影,亦是身为辅政大臣之一的墨梓麒。 因为之前在送殡队伍里见过这两人,所以我并不意外会遇到他们俩,但我心里仍有些好奇的是,他们两人眼下为何会结伴出现在这里。 而这两人似乎也和我抱了同样的想法,先是双双走上前来朝我行礼,跟着便单刀直入地询问我的来意。不过这次是墨梓麒率先出的声: “新帝陛下怎么会来这儿?”顿一下,似是才注意到站在我身侧的慕容云霏,目光旋即一闪,“这位是?” 还不等他话音落下,慕容云霏那厢也已皱起眉头,神色阴晴不定地抢在我开口前先一步冲我发问:“小容儿,他们是谁?” 眼见他们双方互相问及彼此身份,我莫名有点心虚,因为云霏那日也在慈心宫里听皇祖母提过他们二人,而且皇祖母当时说的那番话也很耐人寻味,我担心云霏待会儿会口无遮拦地跟他们胡说八道,正想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但转念一想,这两人今日既然跟着送殡队伍一起过来,那便代表游家和墨家的辅政大臣都不可能再更换人选了,即便我现在不介绍,等回去之后,他们终归还是要见面的,于是便没做隐瞒—— “噢——这两位都是母后为朕选的辅政大臣,皇祖母那天也提到过的,这位是游子涵,这位是墨梓麒……” 我将游子涵和墨梓麒两人一一指给慕容云霏认识,完后,又反过来冲那两人介绍: “他是慕容云霏,慕容王叔的嫡子!” “原来是慕容世子,久仰!” 见我点出云霏的身份,墨梓麒立刻拱手朝云霏施了一礼,不过态度明显有些敷衍,并不十分恭敬。 而游子涵那厢则是连礼都省了,直接站在一旁语带暧昧地插话:“传闻新帝陛下和慕容世子二人的关系甚是亲密,今日一见,果然并非玩笑……” 他这句话里打趣我和云霏的意思非常明显,我的脸色也因此狠狠一僵,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扭头去看旁边的慕容云霏—— 这孩子从以前就一直憎恨别人说他长得像女人,或是好男风之类的话,还因此发过好几回疯,回回都是我和江院正合力才把他给治好的。 我生怕他会因为游子涵的这句话又受到刺激。 不过我此刻的担心似乎是多余的,因为慕容云霏的脸色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生出任何不快,也没有半点要发疯的预兆,反而还毫不在意地冲游子涵挑眉一笑: “那是当然!我和小容儿两人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容儿心里也是最喜欢我的……有我在,你们两个就别指望来分一杯羹了!” 他最后这半句话的口吻与其说是打趣,倒不如说是威胁更多些。 我自然听出了他隐在话里的深意,忍不住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慕容云霏,你在外人面前说话最好有分寸一点!” 倘若不是清楚他根本不喜欢男人,我都怀疑自己好男色的传闻就是像这样被他传出去的! 然而我的这番瞪视对某人来说似乎根本不起作用,这厮不仅没有半点要收敛的意思,反而还更加理直气壮地冲我撇嘴: “我明明就是实话实说好不好?辅政大臣这种官职,以前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这当真是太后为你选的人才吗?该不会是小容儿你自己要求的吧?” 我听得嘴角一抽,继续狠狠瞪他:“这怎么可能是朕自己要求的?你不要胡说八道好不好!” 他却是一脸不信,之后又再度挑高了眉,上上下下打量了那两人好几遍,这才重新拿眼角睇我: “……小容儿的眼光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低了?就算挑选臣子应注重才学而非长相,那也没必要挑一些长得这么难看的吧?跟我比起来,实在是差得远了……”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35.初次交锋(下) 这死孩子就知道给我惹事 我被慕容云霏这句气死人不偿命的话噎得差点当场呕出一口老血,若不是还有旁人在场,我真想立刻一巴掌朝他脸上扇过去! 虽说这厮早前也总是像这样给我惹事生非,但那时候好歹还有父皇替我收拾烂摊子,所以我并不担心会得罪人,可现阶段连我自己都不敢轻易招惹四大家族的人,哪怕心里有气也都是暗暗忍了,而这家伙倒好,一开口就给我得罪俩,顺带还把我给扯了进来,我这是遭了哪门子的孽? 眼瞧着面前因为这厮的话而双双变色的游子涵和墨梓麒,我决定抢在他把人彻底得罪死之前尽力挽救一下—— “你这孩子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游卿和墨卿可都是四大家族里的栋梁之才——” 我一面说,一面不留痕迹地横到那三人中间,将慕容云霏挡在了自己身后,然后努力堆起一张人畜无害的笑脸,冲游子涵和墨梓麒两人赔笑—— “游卿,墨卿,你们两位千万不要介意这孩子的说辞,他年纪小不懂事,说话也一向口无遮拦,但他真的没什么心机,你们可千万不要和他一般见识啊,呵呵呵——” 尽管我努力地在这三人中间打着圆场,但很显然,我的这个方法并不奏效,气氛也没有如我预想中的那样变得缓和下来,反而朝着更加诡异的方向发展了。虽然他们三人这会儿谁都没有开口说话,但彼此眼神交锋之际却明显可以感觉到空气中四射的火花。 不多时,游子涵那厢率先恢复正常,他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珠一转,随手拿扇柄挡在嘴前轻咳了一声,然后冲慕容云霏一笑,眼角明显带着几分挑衅的意味: “臣的长相的确不及慕容世子,但若换作若庭的话,那可就不一定了……” 说完,还不忘往我这边扫一眼,笑容远比刚才更加暧昧—— “新帝陛下,你说是不是?” 他此语一出,慕容云霏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也跟着立刻侧头看我:“若庭是谁?” 我有些尴尬,迟疑了好一会儿方才出声:“噢——他是朕的另外一位辅政大臣,蓝家家主的孙子!” “原来是蓝家的人啊……”一听到这个答案,慕容云霏当即挑了挑眉,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眼神看向我,嘴角却微微勾笑,嘲讽的意思非常明显,显然是不太相信游子涵说的话—— “小容儿也觉得他长得比我好看?” “这个……”我张了张嘴,下意识地想要否认,但仔细想想,如果当着两个见过蓝若庭的人的面说谎,似乎显得我这个人过于偏私,但如果照直说,又似乎有点打击人,所以我权衡再三,决定取个折中—— “女大——不,男大十八变,云霏你今年才十五岁,还是有机会可以再努力下超过他的!” 话音未落,就听游子涵和墨梓麒两人已毫不吝啬地当场笑出了声。 但慕容云霏的表情却是明显一僵,而后眼神古里古怪地盯着我,话语间也染上了一丝明显的疑惑,像是不太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那个人真有你说的这么好看?” 我不太想回答他这个问题,尤其还是当着那两个摆明了想要看戏的辅政大臣的面被他追问,这让我觉得面上无光,所以我赶紧找理由开溜—— “嗯,他的确是挺好看的,就是性子冷了点,跟韩护卫那张冰块脸有的一拼——朕还要去看韩护卫,先走一步,你们三个在这儿慢慢聊吧!” 说完,也不待他们三人有所回应,便直接抬脚走人,只是还没等我走出多远,慕容云霏已快步从后方追了上来,不死心地凑到我跟前继续追问: “小容儿不会真的看上那个姓蓝的了吧?” 我强忍下想要扇他一巴掌的冲动,只板着脸白了他一眼,且正色反驳道:“你别告诉朕,你一点都看不出那个姓游的刚才是在故意挑拨我们两人之间的关系?”见他一怔,又逮住空隙再补充一句,“他们也不知道打哪儿听说了朕好男风的传闻,前儿个在殿上初见时,就当面问朕这是不是真事……” “你说什么?”还没等我把话说完,慕容云霏便抢先一步打断我,表情和语气也明显添上了几分疑惑,“居然还有这种传闻?可我怎么都没有听说过?”顿一下,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眉头也逐渐拧紧,“你知道这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吗?” 我摇头:“若非他们那日里提起,朕也不知道外面居然还流传着这样的说法,所以朕才觉得此事颇为蹊跷——按理除了你之外,朕此前也不曾跟其他男人有过亲近,就算有人想要以此来诬蔑朕的为人,那总也得有些依据吧?” 如果说我“无能”尚可算是父皇亲口承认过的,但这好男风……实在是“无中生有”啊! 虽说我和慕容云霏两人之间的关系的确是比其他人更亲近些,但若两个男人从小一起玩到大,且天天凑在一起就是好男风,那天底下的男人不就全都好男风了吗?更何况,这个传谣的幕后之人硬是捕风捉影地给我扣上一顶“好男风”的帽子,除了勉强能给我的为人摸一道黑之外,于他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我月檀民风一向开放,喜好男色也并非什么见不得光之事,朝中官员家中养有男宠的更是不计其数,仅凭这一点,并不能对我继承皇位一事产生半点影响,所以,我才更加想不明白这个传谣之人的真正目的。 “对了,朕之前听游子涵说,他是在被游家举荐为辅政大臣之后方才得知朕好男风的这个传闻的,而那四大家主选择支持我登基则是在登基大典前的这半个月里,换句话说,这个传闻是在半个月之前突然冒出来的,绝对不会超过一个月……” 我将自己的一番分析说给慕容云霏听,但他听完后并没有和以往一样立即帮我猜测这个幕后黑手的真正身份,而是反问了一个在我看来纯属多余的问题—— “也就是说,关于你好男风的这个传闻,是在皇帝伯伯的尸身被运送回京之后才突然传开来的?” “应该就是这样……”我用力点头,见他若有所思,忍不住又再添一句,“不过,这一点并不是最让朕意外的,更令朕觉得蹊跷的是——既然连游子涵这些辅助大臣都听说了这个传闻,那他们背后的四位家主肯定也会有所耳闻,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没有放弃往朕身边塞人——” 一想到这点,我就觉得此事背后必有隐情。俗语云,“事出反常必有妖”,那四位家主本就不是吃素的,何况他们当初也并不看好我当这个皇帝,更没道理会做出这等“舍孩子套狼”的自损之举—— “另外,朕之前还特意跟游子涵强调了一下这个传闻是真的,朕告诉他,朕的确喜欢男人,而他当时看起来颇有些受打击——因为他早前似乎一直以为这则传闻是朕传出去的,目的就是为了试探他们是否能胜任辅政大臣之职……” “你当真告诉他们,你喜欢男人?” 还不等我把话说完,慕容云霏那厢突然目光一闪,张口冲我冒出这样一个不伦不类的问题,神情也略显古怪。我虽然觉察到有哪里不对劲,但并没有多想,仍旧毫不犹豫地朝他点头—— “对!朕原本以为这样说,至少能把他们四个人吓走几个,可是你看,朕刚才介绍他们辅政大臣身份的时候,他们两个全都没有否认,这就说明游家和墨家应该是不准备换人了……而陆家换人的可能性应该也不大,毕竟朕和母后现阶段最大的仰仗就是陆家,朕相信陆家人——包括那个陆锦轩——心里肯定也清楚,即便朕真的喜好男风,也不敢随便对他下手,至于蓝家——” 说到这里,我略微迟疑了一会儿,因为回想起了蓝家家主刚才在殿里对我的态度,以及那个蓝若庭之前在城楼上对我的态度,神色明显添了一分凝重,话里行间也夹杂了一丝明显的不确定—— “……倒有可能会是个变数,毕竟那个蓝若庭今日并没有跟来,而且看蓝家家主刚才的表现,似乎对我今日弄丢父皇棺椁一事也不是很满意,说不定,他回去之后就会主动请旨撤了蓝若庭的辅政大臣之职,只是,除却那个蓝若庭,蓝家应该也没有其他男丁可以胜任这个位置,似乎也无人可换…… 我自顾自地说完,冷不丁一转头,却发现原本默立在一旁听我说话的慕容云霏这会儿正眯着眼睛打量我,表情高深莫测,目光亦透着一种形容不出的诡异。 我心里不自觉地“喀噔”了一下,一种心虚的错觉再度袭来,但我快速回想了一下,又觉得自己似乎并没有说错什么话,所以我立刻反问:“你怎么了?为何要这样看着朕,是不是也觉得此事颇为蹊跷,理不清头绪?” 然而他却仿佛并没有听到我的这句问话,仍旧眯着眼睛用那种高深莫测的表情看我,语气也同样变得意味深长:“我怎么都不知道小容儿你竟然喜欢男人?” 我没想到他刚才听了这么久,居然是在纠结这样一个根本无关紧要的问题,嘴角顿时一抽,差点又想抬手扇他:“朕刚才不是已经说了嘛,朕只是想借此让他们知难而退——” “也不见得吧?”他不等我说完便施施然地开口接过话茬,表情似笑非笑,“你刚才不还当着那两个人的面夸那个姓蓝的长得比我好看吗?难道这还不算喜欢?” “慕容云霏你这个混蛋!难不成连你也想诬蔑朕好男风?” 我被他这话激得怒从心起,当即连名带姓地冲他开吼,“外人若是误会朕尚情有可原,但你这个从小就跟朕一起长大的人,难道还会连这点都不清楚吗?” 停了停,见他并没有要反驳的意思,又气哼哼地趁机为自己辩解,“何况,朕刚才也没有夸那个蓝若庭,朕是实话实说——虽说你们二人的长相、气质均不一,也各有千秋,但无论是长相还是气质,他的确是不输你——” 甚至在有些人的眼里,可能还要略胜你一筹!比如我。 当然,最后这句话,我并没有直接说出口。不过慕容云霏似乎听出了几分端倪,因为他立刻冲我一扬眉,继续似笑非笑地接话:“看来小容儿你果然喜欢他……” “你不要胡说八道!”我握紧拳头,强忍下内心想要暴揍某人一顿的冲动,只咬牙切齿地朝他翻过去一记白眼,“他可是蓝家的人,朕就算再怎么昏庸好色,也不会去自寻死路的……” 父皇生前最忌讳的就是蓝家,尽管他从未当着我的面亲口承认过,也不曾在外人面前表露出来,但却瞒不了几乎天天都往乾坤宫书房跑的慕容云霏和我。虽然我自己并不讨厌蓝家,甚至还因为那个人对蓝家怀有几分憧憬,但这并不表示,我就敢去招惹蓝家,尤其那个蓝若庭还是蓝家家主唯一的孙子,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我若是敢动蓝若庭,蓝家家主才不会管我的身份是不是月檀皇帝,分分钟会举着他的战刀冲过来,将我大卸八块之后再丢去喂狗。虽说那个蓝若庭的确是不可多得的绝色美男,但相比自己的小命而言,我还是觉得小命更为重要。 “是吗?”许是听出了我话里的决绝之意,慕容云霏当即笑出了声,一双桃花美目里亦是精光闪烁,“看来小容儿骨子里倒也不是个为色所迷的昏君嘛!” “你才是昏君呢!”我听到这话更加气不打一处来,“就冲你这‘昏君’二字,你信不信朕现在就叫人过来砍了你的脑袋?” “……”眼见我真个动了怒,慕容云霏这次终于不再接话了,但那两颗眼珠子却是一直滴溜溜地转,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 我放弃了适才想要让他帮我探查那些传闻出处的打算,径自迈开大步,继续往前走。而他在原地怔愣了一会儿之后,也再次拔脚跟了上来。 一路无话。 我们就这样各怀心思地来到了韩护卫养伤的那顶营帐前。这地方果然如果慕容云霏之前所说的那样地处偏僻,如果没有他帮忙带路,仅凭我一个人,的确是不太好找。 营帐四周空无一人,门前也没有任何人负责守卫,我便直接掀帘入帐,结果下一秒却发现,里面也没有其他人,韩护卫一个人闭着眼睛躺在角落的垫子上,似乎是睡着了。 我见状立刻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跟前,快速扫了一遍他身上的伤口。 此时此刻,他全身上下几乎已经被大大小小的布带给完全包裹住了。伤口扎的很紧实,应该是军医做的。我注意到垫子周围的地上也散落着一地被血浸红的布带,显然在此之前已经换过一回了。但才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其中有好几处布带又隐隐有了被染红的趋势,可见伤口这会儿仍在往外渗血。 见此情景,我心中越发感到愧疚,忍不住转过头去冲慕容云霏发问:“你说,韩护卫他……应该不会有事吧?” 慕容云霏听到这话先是一愣,旋即便语气笃定地出言安慰我:“你放心,我刚才一直有让人看着他呢,如果他真有什么事的话,早就有人来告诉我了……” 我想起自己适才进帐前后都没有见到人,拧眉对他这话表示不信:“那人呢?朕到现在为止连半个人影都没瞧见,他们是不是故意虐待韩护卫?还有那个该死的军医跑到哪里去了?韩护卫伤得这么严重,他怎么不留在这里照看他呢?” 我越说越生气,韩护卫今日可是拼死救了我的命,是最大的功臣,这些人居然胆敢这样怠慢他,要不是我临时决定过来瞧瞧,那他岂不是太可怜了? 见我突然为韩护卫抱不平,慕容云霏似乎有些意外,但他只愣了一小会儿,便又迅速恢复正常,出声为军医开脱:“小容儿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今日除了韩护卫之外,还有其他队伍里的很多亲军侍卫也同样受了重伤,而军医只来了一个,他这会儿肯定是去了别的伤员那里……” 我被他这话堵得一噎,仔细想想倒也有理,但我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即便如此,那也应该留个人在这里照顾他吧?不然他伤成这样,待会儿要怎么喝水吃饭?” “这你就放心好了,我有单独命人照顾他的——”慕容云霏一面说,一面不落痕迹地往营帐外瞥了一眼,旋即又迅速收了回来,说话的音量也随之提高了几度,“他今日毕竟舍身救了小容儿你,我是绝对不会让旁人对你的救命恩人不利的!” 我直觉他这句说辞有哪里不对劲,当下循着他刚才的视线往帐外望去,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我又疑惑地将视线重新转向慕容云霏,却正好对上他满脸的无辜,我想了想,决定不去探究这背后的原因,只随手从旁边拉过一个垫子在韩护卫身边坐下,换了个换题问道: “他要何时才能醒来?” “怎么,难道你还想待在这里等他醒来?”慕容云霏原本只是打趣一问,问完见我并不否认,先是一怔,随后也赶紧另找了个垫子挨着我一起坐下,一双桃花美目充满好奇地上下打量我—— “小容儿你今天是怎么了?感觉有点怪怪的,你之前不是一直都不太喜欢他吗?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关心他了?” 我闻声狠狠白了他一眼,但语气却透着一丝心虚:“因为他今天救了朕啊,你看他身上的这些伤口,几乎全都是帮朕挡的刀,还有之前在悬崖上,也是他死死拉着朕,朕才没有摔下去的,那个黑衣人当时还从背后狠狠插了他一刀,他都没有松手呢……若不是有他这样拼死护着朕,云霏你可能就真的再也看不到朕了,所以朕感谢他、关心他也是应该的啊……万一他因为没人照顾而有个三长两短的话,朕肯定会内疚的,还有父皇,肯定也会怪朕没有照顾好他的……” 其实归根结底,我最该感谢的人恐怕还是父皇,因为若不是看在他的面子上,韩护卫也不会舍身救我。 但这句话,我并不想告诉慕容云霏。 不过听我这么一解释,慕容云霏眼中的疑惑倒是减了不少,还出言安慰我:“如果小容儿你是因为这点才留下的,那你就尽管放心好了,他刚才流了那么多血都死不了,现在肯定也死不了的,皇帝伯伯早前可是多次称赞韩护卫钢筋铁骨,他哪有这么容易死的?” 我睇了他一眼:“就算再怎么钢筋铁骨,他也是和我们一样的人,也是有血有肉,会痛的……” 话未说完,便注意到他一脸的愕然,当即停住,有些不自然地别过脸,将视线重新转到韩护卫身上,“而且,朕也有个问题想要问他——” “是什么问题?”慕容云霏再度好奇发问,“是关于那些黑衣人的?” “不,”我摇头,“朕只是觉得父皇的棺椁失踪,他应该知道些什么……” “你不会是怀疑皇帝伯伯的棺椁失踪跟他有关吧?” 慕容云霏这次也不等我说完便抢先接过话茬,我看了他一眼,还是摇头: “不,朕只是有种感觉,他似乎从一开始就知道朕送的那具棺椁是假的,否则,以他的个性,即使是受父皇之命保护朕,也不可能在那种情况下轻易弃父皇的尸身不顾,任由那些黑衣人糟蹋——” “可是你自己也说了,既然是皇帝伯伯让他保护你,而他又一向对皇帝伯伯忠心耿耿,再加上在当时那种情况之下,他也做不到两者兼顾,所以就只能二选一——”慕容云霏显然对我提出的这个疑点不以为意,“……这也在情理之中啊!” “不,”我继续摇头,“即使他当时无法做到两者兼顾,可以他的性格,也必定会有一番挣扎才对,可是朕后来仔细回想了一下,他当时看朕的眼神并没有任何挣扎,换言之,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去保护那具棺椁……” 这才是令我怀疑他的重点! 因为我不相信我在韩护卫心里的地位能超过父皇,哪怕只是他的尸身!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36.空棺下葬(上) 见我坚持己见,慕容云霏倒也没再劝,只换了个话题继续道:“听说你刚才和其他几路领队商议皇帝伯伯棺椁失踪一事,可有得出什么结果么?” “没有,大家说只能等母后那边的消息了,”我还是摇头,语气也莫名变得有些低落,“而且除了慕容王叔之外,他们似乎都认为父皇棺椁失踪一事和黑衣人无关……” “为何?”慕容云霏听到这个结论显然也有些意外,“难道有四条送殡路线被泄漏还不足以证明今日这九路队伍中藏有内奸吗?” “对,因为皇叔说,今日遭遇黑衣人伏击的那四条路线,都是去皇陵的必经之路,即便没有泄露,在那里设伏的可能性也很大,另外,虽然母后事先没有明说,但其他人似乎都早已认定父皇的棺椁最后会交由朕来运送,加上朕的路线又是早就定好的,倘若真有那个内奸,或者说他真想对朕不利,那朕如今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了——” 我把孝贤皇叔之前给出的理由转述给慕容云霏听,但这似乎并不足以让他信服,因为他立刻反驳我说:“可小容儿你的确差点就遇害了啊,如果没有韩护卫护着你,小容儿你现在肯定已经死在那些黑衣人手里了……” “不,那些黑衣人的目标并不是为了杀朕,也不是为了抢夺父皇的尸身——”我也继续坚持自己的观点,“朕当时在悬崖底下听到了,他们今日伏击的目的应该是为了寻找某样东西,只是不知为何,他们似乎认定这个东西就藏在父皇的棺椁内,甚至,他们原本还想拿朕当人质来换取这个东西……” 我一口气说到这里,见慕容云霏绷着脸,似乎并没有要接话或反驳的意思,又赶紧补充安慰一句—— “朕说这话的意思并不是说你猜错了,其实孝贤皇叔他也怀疑有内奸的,他还夸云霏你很有慧眼呢,只是他说他相信那些黑衣人应该跟四大家族的人无关,而且朕刚才也和那四个人见过面了,他们在朕跟前的确没有什么任何心虚的表现……另外,朕也把你之前怀疑那些黑衣人是杀手身份的事告诉皇叔了,他答应会帮朕去查清楚的……” 谁曾想,慕容云霏的脸色非但没有因为我的这番安慰而有所好转,反而变得更加不高兴了—— “你怎么就这么相信他啊?我也可以帮你查的啊,万一他贼喊捉贼怎么办?” 我听他这样一说也有点不高兴了,当即噘着嘴反驳:“皇叔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谁知道他内里存了什么心思呢?”慕容云霏没好气地冲我“嘁”了一声,赌气接茬,“刚才那些士兵说的话,难道你都没听到吗?连他们都在怀疑孝贤王爷有异心呢……” 我闻言白了他一眼,继续噘嘴:“那些士兵都是因为不了解内情才会胡说八道的,别说朕了,就连你也同样不会信吧?” 他听罢又“嘁”了一声,但这次却没再反驳,只继续绷着脸生闷气。 我见状也看着他不说话,等了一会儿,见他仍旧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只得主动出声:“不过,朕倒是觉得皇叔肯定有事在瞒着朕……” 慕容云霏显然没料到我会冒出这样一句说辞,脸色顿时一变,而后便冲我斜斜一挑眉:“你不是不怀疑他吗?” 我撇撇嘴:“朕的确不怀疑皇叔会像之前那几个士兵说的那样怀有异心,但皇叔之前对朕说的那些话也的确有些奇怪,他似乎并不担心父皇的棺椁去了哪儿,还有——” 话到这里,我下意识地停了停,虽然我很想说孝贤皇叔对于父皇的死似乎也同样不感到意外,但这一点仅仅只是出于我个人的直觉,并没有任何证据,所以我不想贸然开口,尤其还是告诉一个不喜欢皇叔的人。 不过慕容云霏似乎对我未说出口的这半句话很感兴趣,一个劲儿地催促我:“怎么不说了?还有什么?” 我想了想,终究是没把这份怀疑说出口,而是不着痕迹地扯开了话题:“……还有就是,不管韩护卫对朕隐瞒了什么,朕觉得还是应该好好感谢一下韩护卫,至少也得赏他些什么……你说,韩护卫最想要什么赏赐呢?” “那我呢?”听到这最后的“赏赐”二字,慕容云霏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立刻放弃了前一秒还在和我赌气的想法,直接将脸凑上前来,距我的脸仅两寸之距,“我今日也应该算是有功之臣吧?小容儿是不是也应该赏我点什么?” 虽然我们两人从以前起就一直举止亲密,甚至比眼下这个距离更加亲近的也有不少,但不知为何,在他昨日“偷亲”过我之后,我突然莫名觉得这个距离有些危险,所以在他凑上前来的那一瞬间,我整个人几乎是本能地一僵,好一会儿才不自然地回他一笑: “也对,朕的确应该好好感谢云霏你,倘若今日不是云霏你及时出现,朕和韩护卫如今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他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我此刻的不对劲,一双桃花美目仍旧直直地盯着我,眸中闪烁着期盼的光芒:“既如此,那你准备赏我什么呢?” “你想要什么呢?” “我想要什么你都肯赏吗?” “自然,只要朕做得到!” “这样啊——”见我此番毫不犹豫地点头,慕容云霏立马摆出了一副阴谋得逞的表情,然后坐直身子,一本正经地看着我往下接道,“我的要求也不高,小容儿随便封一个皇后给我当当就好了!” “什么?!”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死,顺带也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但某人却依旧瞪大双眼一脸期盼地看着我,甚至还恬不知耻地继续往下接茬:“需不需要我回去准备一套封后的冕服?” 我见他越说越来真,立刻黑着一张脸翻白眼瞪他:“这个位置你想都不要想!” 而见我严词拒绝,慕容云霏那厢先是一滞,紧接着便立马冲我摆出一副怨妇的表情,且扁着嘴抱怨道: “刚才明明是你自己说什么都肯赏的,现在却连个后位都不肯封给我!” 我听得一阵汗颜,忍不住直接吼他:“你不要无理取闹好不好?别的事还好说,封后可是大事,哪有这么随便的?更何况你还是男人,怎么能当皇后?朕若是真封你为后,那父皇的脸往哪儿搁啊?还有慕容王叔,你慕容一族世代忠烈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哼——这件事儿跟名声又没有任何冲突!”他一脸不以为意,“我慕容一族立誓世代效忠钟离皇帝不假,可又没说不能当皇后,当皇后也是一种效忠啊——我人都是你的了,难道还能再背叛你不成?” 眼见他这样胡搅蛮缠,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慕容云霏,朕是在很正经地跟你说话,你能不能也正经一点?” “我明明就很正经啊——”他理直气壮地反驳,完全无视我的怒气,“小容儿你本来就不想当皇帝不是吗?所以只要我成了皇后,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帮你的忙啦——比如代你上朝处理朝政,帮你批折子,这样一来,小容儿就可以继续无忧无虑地在皇宫里横行了——” 停了停,又佯装委屈地叹了一口气,“至于我嘛,虽说这样累是累了一点,但只要小容儿肯对我好一点,我也还是很愿意帮你这个忙的啊……” 我听出他这话就是在变相讽地刺我,当即没好气地冲他“哼”了一声:“既然你觉得当皇帝也不错,那父皇当初让你改姓钟离,然后把皇位传给你的时候,你干嘛要坚持说名声重要,死活不肯改姓啊?”顿一下,又急急补上一句,“倘若你肯改姓替朕当这个皇帝,朕也还是会继续对你好的啊……” 谁想他听到这话却是朝我翻了个白眼,然后继续理直气壮地反驳我:“我又不想姓钟离,不过——”他略微停了停,“如果小容儿你愿意改姓慕容的话,我也不是不可以改的!” 我见状也朝他翻了个白眼:“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弄得这么复杂?” 明明只要这厮一个人改姓就可以了,为什么还非得拉上我? “因为我可是慕容一族三代单传,一定要为慕容一族开枝散叶的,而小容儿你应该也不愿皇帝伯伯的江山改姓外氏吧?所以嘛,我替你守钟离氏的江山,你帮我开慕容一族的枝叶,我觉得这样的安排很合理啊……” 我继续翻白眼:“可朕又不姓慕容,身上也没有你们慕容一族的血脉啊——” “所以嘛,我娶你,或者你娶我,这样是最保险的!” “慕容云霏!” 眼见这厮此刻越说越离谱,我忍不住再度怒从心起:“我们两个都是男人,男人怎么可以娶男人啊?而且,两个男人又要怎么开枝散叶啊?” “我又不介意……” “但朕介意!”我斩钉截铁地否决了他的这个提议,顺带把他之前的那个提议也一并扼杀在了摇篮里,“另外皇后这个位置,朕心中也早就有合适的人选了,你就不要再异想天开了!” 见我动怒,慕容云霏这次非但没有半点要收敛的意思,反而还变本加厉地冲我叫嚣起来:“你这么说,肯定是因为看上刚才那几个辅政大臣了,太后为什么要给你安排这些人啊?不会是知道你好男色,要把他们指给你充后宫吧?我不同意——” “这怎么可能?你不要胡思乱想!”我急急打断他,努力为母后辩护,“这件事跟母后没有关系,是那四大家族的意思,作为……嗯……他们支持朕登基的条件……” “真有这么简单?!”他看上去还是一脸不信,末了还不忘再补充强调一句,“反正我不喜欢他们,你去跟太后说,把他们全都撤掉,一个都不要留下!” “这件事也不是母后能做主的——”我无奈地接茬,很想说我其实也不是很喜欢他们四个,但话还没出口,就突然发现躺在垫子的韩护卫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这家伙不会是醒了吧?! 意识到这一点,我立即扭头看向韩护卫的脸,然而后者这会儿却仍旧紧闭着眼睛,似乎并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 我见状顿时拧了拧眉,将疑惑的目光转向一旁的慕容云霏,他显然也注意到了刚才的小细节,在默了一会儿之后,忽然又冲我抛来一句: “……而且我觉得太后派给你的那名贴身侍卫也不怎么样,把他也一并撤了吧,就让韩护卫继续做你的贴身侍卫好了,至少他不会丢下你不管,不像那个姓洛的一样吃里扒外!” 我被他说得当场一怔,一时难以理解这厮为何会突然冒出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来,正要开口反问,就见他已先一步无声地朝我努了努嘴,我循着他的视线看向躺在一旁的韩护卫,后者这会儿仍旧闭着眼一动不动,但睫毛却是不自在地微微颤了颤。 我想了想,也顺着慕容云霏的这番话往下接道: “你也不能这样说人家,心尘他本来就是母后的人,又是被迫才来保护朕的,朕又能指望他对朕有几分忠心呢?至于韩护卫,他的确是对父皇忠心耿耿,也会看在父皇的面上护着朕,但母后之前已经调他去大都督府任都督同知了,朕如果强行要他继续留在朕身边的话,他恐怕不愿屈就吧?” “卑职愿意的!” 我这番话原本只是想要试探一下韩护卫究竟醒了没有,结果才说到一半,一个熟悉的声音便强行截住了我的话头,而这个声音,显然是出自躺在垫子上的韩护卫之口。 我挑了挑眉,转头对上他赫然睁开的双眼,佯装好奇地发问:“韩护卫你醒了啊?是什么时候醒的?” “就是刚才!”他这句话答得脸不红心不跳,虽然因为伤势过重暂时无法起身,但他这会儿看向我的眼神却是坚定无比,包括表情和语气,也同样坚不可摧,“卑职这么多年承蒙先帝赏识错爱,先帝之恩,卑职无以为报,如今先帝驾崩,新帝陛下乃先帝亲子,倘若卑职能继续随侍陛下左右,定会视陛下如先帝,以命相护,报答君恩!” 韩护卫最后的这句“以命相护”让我有一瞬间的恍惚,脑海里也不自觉地闪过先前在悬崖那道滑坡上的画面,那个时候,他死死地抓着我的手,对我说我的命远比他自己的命更加重要时的那种眼神,跟此刻,一模一样。 我相信,无论他隐瞒了我什么,这句“以命相护”应该是发自其真心的。 因为没有人会在那种生死关头还多余编造谎言,也没有人会将苦肉计演得如此以假乱真。 所以我直接放弃了原本还想要追问韩护卫关于父皇棺椁的念头,转而朝他点了点头,轻声应道:“既如此,那等明日父皇下葬之后,朕再去问问母后的意思吧——” 话到这里,我倏地噤了声,因为我又突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先前我在母后宫里偷听到她和洛心尘的那番对话,知晓母后之所以会把洛心尘派到我身边来当贴身侍卫的目的其实是为了协助我探寻那个所谓的冷宫绝密,当然,最主要还是为了保住我的小命,虽说韩护卫的武功不一定输给洛心尘,但母后曾再三强调过让我不可将此事轻易告诉外人,洛心尘本就是母后的人,又对她忠心耿耿,母后自是不会怀疑他将秘密外泄,但若换成韩护卫的话,那可就不一定了,因为以我对母后的了解,她也和我一样不太喜欢韩护卫,所以要她答应此事,估计会难上加难。 这样一想,我又底气不足地赶紧再添一句—— “……不过,那个洛心尘毕竟是母后的人,朕也不一定能保证自己说服得了母后!” 而见我有所退缩,慕容云霏也立马在一旁插嘴替我出主意:“如果她不肯答应的话,那你就直接哭给她看,反正她现在肯定不敢打你!” “为何不敢?” “笨蛋,你现在都已经是皇帝了,她若是打伤你的话,到时候又要怎么跟百官交代呢?” 虽然慕容云霏说这话的语气相当理所当然,但我却注意到一旁躺在垫子上的韩护卫的目光明显闪烁了一下,我一怔,随即也后知后觉地忆起自己那日被母后打肿了脸去灵堂时正好被他看到的情景,一时间颇有些心虚,但这件事,我并不想让慕容云霏知道,所以我只能硬着头皮朝他们两人点了点头—— “既如此,那朕就尽量试一试吧!”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37.空棺下葬(中) 宿在皇陵的这一夜,远比我预想中的要平静,没有黑衣人的再度突袭,也没有奇怪的事情发生,同样,也没有任何关于父皇尸身的消息。 不过临近天亮时分,我突然从梦中惊醒,发现竟有一道黑影正从窗口一跃而出,我原以为又有刺客趁隙偷袭,正想大叫,下一秒却愕然发现自己枕边不知何时竟多了一个有些眼熟的貂皮袋子,上面还留着一张字条,借着窗外微弱的晨光,我发现那张纸条上的字迹看起来莫名有几分眼熟,写着—— “先帝已顺利下葬,请新帝放心!此手串为先帝遗物,请新帝切勿再失!另遵先帝遗命,将印鉴交由新帝保管,切不可失!” 我心中猛然一震,连忙打开了那只貂皮袋子,里面果然装着那条我先前明明已经戴回到父皇尸身上的红珊瑚手串,另外还有一样东西,是父皇的印鉴,我曾经在父皇的书房里见过很多次,绝对不会认错的。 我有些意外。 难道刚才那个黑影就是为了来给我送这两样东西的?可他会是谁?手里又为何会有父皇的印鉴?这枚印鉴,明明是在父皇尸身被运回皇宫的当天,就已经不见了啊……母后曾命人翻遍了父皇的整个寝宫,也都没有找到它——对了,还有虎符,密室里留下的那枚虎符是假的,真的虎符和印鉴一起不见了,那虎符会不会也在这个黑影的手上呢?他既然遵照父皇遗命将印鉴交给了我,那为何不把虎符也一起给我呢?难道他是想把虎符留在自己手上吗?还是…… 我越想越觉得此事分外蹊跷,可外面天还未大亮,加上母后那边也不知道回来了没有,我实在不敢贸然起来惊扰众人,只得先将那条红珊瑚手串带回手腕上,又小心翼翼地把装有父皇印鉴的袋子和那张字条一并收好,想等到母后回来再拿给母后看。 这之后我又迷迷糊糊地睡去,但没睡多久,我就再次被殿外的敲门声惊醒,有侍卫隔着殿门在外面冲我喊话,说是有大事发生。 我猛地一震,正想问对方发生了何事,下一秒,就听到孝贤皇叔的声音自附近响起。 我这次没再犹豫,立即起身下床,因为前一晚是和衣睡的,所以我只在镜子前简单整理了一下衣冠就直接推门走了出去。 此时此刻,外面的空地上已经聚了好些人,除了皇祖母和母后之外,其他六路领队已经全都到齐了。 见我跨出殿门,原本正和其他几路领队站在一起说着什么的孝贤皇叔立刻抽身朝我这边走来,开口就是一句: “小容儿,你今早醒来时可有在殿里见到这样的字条?” 他一面说,一面将原本捏在手里的那张字条递到了我眼前,我定睛一看,上面的字迹和我收到的那张纸条上的字迹是一样,虽然内容比我的短了一些,但大体意思基本是相同的—— “先帝已经顺利下葬,请王爷放心!” 我滞了滞,旋即便肯定地朝皇叔点点头:“容儿今早也收到了同样的字条,另外——” 我正想说除了字条以外,自己还收到了其他东西,但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就眼尖地瞟见母后的身影竟然出现在了远处的转角,正带着一群人朝我们这边走来,也不知道是刚从皇宫回来,还是因为听到这个消息赶过来的。 我猛地噤了声,条件反射地转头看向孝贤皇叔,而皇叔这会儿也同样注意到了母后的出现,那一瞬间,他脸上的表情明显一凛,但旋即又恢复了正常,跟着便不着痕迹地退到了我的身后。 母后那厢在走到近前时显然也后知后觉地注意到了孝贤皇叔的存在,面色同样一凛,之后便佯装若无其事状地继续朝我走来,并示意跟在她身边的禧玉将一张纸条递给我—— “本宫昨夜收到了一张奇怪的字条,说是你父皇已经顺利下葬,只是没有任何证据可证明,所以暂且不知是真是假……” 我伸手接过禧玉递来的字条,发现那上面的内容除了把“王爷”两字改成了“太后”之外,其他都和孝贤皇叔刚才拿给我看的那张字条一模一样。当然,也包括上面的字迹。 我眉心一蹙,也没说话,只将禧玉递来的那张字条直接移到孝贤皇叔眼前,孝贤皇叔先是一怔,待看清那上面的内容后,眉心亦是同样一蹙,但并没有主动开口。 而见我们两人的反应均不大,母后那厢显然有些意外,“容儿,你们这是……” “母后,其实容儿和皇叔今早也都收到了同样的字条!”我不等她把话问完便将适才一直捏在手里的、皇叔给我的那张纸条转递给了母后,“你瞧,这上面的字迹和内容几乎都是一样的!” 闻言,母后立刻拧眉扫了一眼我手中的字条,下一秒,那双漂亮的凤眸里也跟着闪过一抹讶然,而一旁的孝贤皇叔也在这一刻适时插话,语气异常平静,没有半点波动: “不仅如此,还有慕容王爷,和四大家族的那几路领队也全都收到了这样的字条!” 顿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淡淡补充一句,“另外,太皇太后身边的素月刚才也来过了,说太皇太后的房里也出现了一张字条……” 他说着,就像变戏法似地从袖管里又摸出了一张纸条,上面除了把称呼改成了太皇太后之外,其他也都跟刚才那两张字条上的内容一模一样。 我见状当场讶然,这种做法显然不像是一个单纯的恶作剧。 我调头看向母后,她显然也同样没料到人人都已收到了字条,凤眸中明显闪过一丝错愕,但旋即又恢复了一贯的高冷: “难道就没有人看到这个送字条的人是谁么?” 听出母后话里的质疑,孝贤皇叔却是不慌不忙地接茬:“本王方才已经命煜影去调查过了,昨夜本王宿的那间寝殿里并没有可疑人出入,字条是今早天未亮时隔着窗户塞进寝殿来的,本王当时虽有惊觉,但也只瞧见了一个黑影从窗前一闪而过……本王之前也问了其他人,字条大多是在今早天亮前被隔着门窗塞进房中的,可房间外边的守卫却谁都没有注意到期间有人经过,所以并没有人亲眼见到来人的长相,也不清楚此事是何人所为……另外,皇陵入口的守卫前不久也来汇报过,声称从昨夜一更起至天亮,除太后一干人马外,并未见到有任何人出入皇陵……” 皇叔说这话的语气虽然极平淡,但我还是听出了他掩在最后那句话里的针对之意,我想母后应该也听出来了,因为她的眼神立马一凝,紧接着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又佯装不解地冲皇叔反问道: “那……以孝贤王爷之见,这字条上所写之事,可信么?” 孝贤皇叔大概是没想到母后会这样问,原本还写满戒备的脸上顿时一滞,随即便紧蹙起眉头,并不吭声,而母后那厢也同样没再开口,只保持着她一脸高冷的表情直直地盯着皇叔,似是一定要从对方口中逼问出一个答案。 见此情景,我心里顿时有些不好受。 我不想看到这两人正面对峙,也不想让任何一方为难,所以我咬了咬牙,一脸正色地率先打破僵局—— “容儿以为,此事应该可信!” 我这话一出口,孝贤皇叔和母后两人立马不约而同地双双将目光对准我,两双截然不同的凤眸里难得闪烁着同样震惊的光芒,母后看向我的目光尤为凛冽:“容儿,你此语何意?” “因为容儿觉得,如果这只是有心人的恶作剧,那他断没必要花费这么大一番功夫,还要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给每路领队都送去一张报平安的字条,而且,除了这张字条之外,容儿还收到一个东西,就是这条珊瑚手串——” 因为孝贤皇叔在场,所以我并没有提及父皇的印鉴,只是抬起手腕,将我先前重新戴上去的那条红珊瑚手串展现在这两人面前—— “这条手串是父皇出巡前送给我的,但在此之前,也就是父皇的尸身被送回皇宫安置在灵堂的时候,我就已经把它还给父皇了,也是我亲手带回到父皇手上的,包括昨日父皇尸身入殓时,我也看到它仍戴在父皇手上,如果说,那个送字条的人没有见过或者碰过父皇的尸身,他是绝对不可能把这条手串从父皇的手上取下来给我的……” 我给出的这个理由显然让他们两人再度双双震惊。但下一秒,他们两人脸上的神色便各自趋向了然,只不过皇叔的“了然”偏向意外多一些,而母后的“了然”则明显夹了一分不容忽视的怒气。 静默半晌,皇叔那厢率先开了口,但对我的称呼却已换成了尊称:“听新帝陛下这样一说,本王倒是也想起来了,昨日皇兄入殓时,本王的确看到他手腕上带有这条手串……倘若新帝陛下手腕上的这条手串是真的,那么棺椁之事恐怕就是皇兄自己的意思了——”顿一下,又眼带深意地看向母后,语气一如之前的平静淡然,“不知太后以为如何?” 他这番话说的颇为莫名其妙,至少我表示完全无法理解,但出乎意料的是,母后那厢却好似听懂了一般,当下也同样意味深长地回望了一眼孝贤皇叔,好一会儿方才冲他轻轻一颌首,凤眸微阖,犹如叹息一般地幽幽说道: “若是他执意如此,那就随他吧……” 她的语气里虽夹杂着愤怒、懊恼、哀怨,但更多的却是无奈。 我听得出,母后这会儿应该是有些伤心的,但她的这份伤心并没有表露出来,或者说,母后的骄傲绝不允许她在别人面前表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尤其这个人还是让她一直心怀忌惮的孝贤皇叔。所以她说完这几个字之后就立刻恢复了一贯的高冷,改用一种清冷的语调再次冲皇叔发话: “既然容儿已经收到了他的贴身手串,那字条上所写之事应该也八九不离十了,本宫这就去太皇太后那儿说明情况,至于其他人,就要劳烦孝贤王爷受累告知了!” “如此甚好,那本王就先行一步了!” 鉴于母后给出的这个提议尚算合理,孝贤皇叔也没表示任何异议,他只低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随后便转身大步离去了。 母后见状也跟着转头看向我,语气依旧清冷无波:“那容儿你就和本宫一起去太皇太后那儿看看吧!” 说完,也不待我开口回应,便立即侧过脸去向跟在她身旁的禧玉交代了几句,之后便拉着我直接朝皇祖母所在的那间偏殿走去。 偏殿内。 皇祖母这会儿仍旧躺在榻上缓着气,看样子应该是从昨日起就没下过床,不过最令我感到意外的是,除了素月之外,慕容云霏居然也陪在她身边。 难怪这厮昨儿个敢大言不惭地说就算他跟慕容王叔闹翻也有地方可睡,原来是跑到皇祖母这儿来求保护了。 他原本是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的,见我进门,他似乎眼前一亮,显然是没料到我竟会主动跑来找皇祖母,但下一秒,在看到紧跟在我身后进门的母后时,他脸上的表情立马一垮,随即便迅速站起身,跑到皇祖母床边去坐着了。 母后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幕,那双好看的秀眉顿时微微一拧。 我见状也跟着心中一紧,怕母后会因此怪罪慕容云霏,当下忍不住在她看不到的角度朝慕容云霏暗暗使了个眼色,希望他对母后的态度能和善一些,结果这厮却不领情,直接别过脸去佯装没看到。 我心中大恨。 这厮果然只会给我找麻烦! 虽然我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原因,但这厮似乎从以前就一直不太喜欢母后,当然,这一点,他从未明着说出口,可每次看到母后,或是什么场合只要有母后在场,前一秒还笑嘻嘻的他都会在瞬间冷下一张脸,直到母后离去方才恢复正常。问他,他也只说是因为不喜欢母后总是打我,但我知道这一定不是真正的理由,因为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正眼看我。 好在母后因为此事动气的次数也不多,大多数时候,她都会选择无视,并没有要和他计较的意思,就像现在,她也始终保持着高冷的姿态,只目光淡淡地从慕容云霏的脸上一瞥而过,之后便直接忽略他,朝着躺在床上的皇祖母恭敬行礼: “太皇太后,今早众人收到字条,称先帝已经顺利下葬一事,臣妾猜测应该是真的,容儿刚才也已经证实,她先前戴在先帝手上的那条珊瑚手串也被人随字条一起送了回来,如此看来,先帝尸身失踪一事应该并非外人所为,很有可能是先帝自己的意思……所以,还请太皇太后务必放宽心,千万保重身体!” 听母后这样一说,原本还躺在榻上一动不动的皇祖母似是有了些许生气,我注意到她的眼神微微一闪,而后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在素月的搀扶下强撑着从榻上坐了起来,接过母后的话往下道: “你的这番分析的确有几分在理,哀家先前看到那张字条的时候,心里也同样是这个想法……” 她用那种缓慢且沉痛的语气说着,脸上的神色很是憔悴,看上去也比平时苍老了许多—— “……哀家那个不孝儿啊,向来自行其是惯了,做任何决定之前都不肯事先与人商量,完全凭借自己的一腔意愿……本来他让哀家白发人送黑发人也就算了,没想到现在连下葬这么大的事儿,他也不肯事先跟我们提一句,说不想葬在皇陵就不葬,宁肯假装把自己的尸身弄丢也要一意孤行——如今,他的尸身虽没丢,却也不知道究竟葬到哪里去了——这跟丢了又有什么区别?” 皇祖母说这番话的语气同样透着深深的无奈,说到最后还重重地咳了起来,殿内的气氛也因此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我和慕容云霏全都知趣地保持沉默,就连母后也没再开口接茬。 见此情景,素月连忙上前一边轻轻拍着她的背,一边冲她软语安慰:“太皇太后,你也别太伤心了,自己的身子要紧!” “罢了罢了——”素月的这番安慰显然起到了一定的作用,皇祖母那厢终于慢慢停止了咳嗽,再度叹了口气,然后朝我和母后二人摆了摆手,道,“反正哀家已经一把老骨头了,也活不了太久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他既然不想葬在皇陵,那就随他去吧……至于皇陵这里,你们就照着自己的意思给他安排吧,哀家就不掺合了……” “是,那臣妾就先告退了!” 眼见皇祖母已经首肯,母后自然也不会继续留在这里耽搁时间,立即出声告辞。我迟疑了一下,突然有点不想跟母后一起离开了,因为此刻的皇祖母看起来极其伤心,让我有点不忍心就这样丢下她一走了之。 好在还没等我想出让自己继续留下的合适理由,母后那厢便先一步替我做了决定: “容儿,母后这就着人回宫去取你父皇的衣物,当中来回怕是也要费上小半天,你待会儿若是无事的话,就留在这里陪太皇太后说说话吧,等你父皇的衣物送到,母后再派人来通知你!” 我听罢自然点点头,我也正好不想出去面对那四大家族的人,尤其是那两个辅政大臣。反正母后现在也回来了,父皇的后事自有她来做主,我出不出现,结果其实都一样。 但想归这样想,事情却并没有按我预想中的那样发展—— 因为母后前脚才刚出门没多久久,皇祖母后脚也跟着开始赶人了,而且一赶就是俩: “容儿,你不必继续留在这里陪皇祖母了,先回去休息吧——还有云霏,你也陪容儿一起回去吧,哀家想一个人好好静一静……” 她这话一出口,我原本还想再挣扎一下,但见皇祖母一脸坚持,最终只得和慕容云霏一起告辞离开。 结果刚出门没走几步,昨儿个才见过的那名一直跟在慕容云霏身边的青衣侍卫不知打哪儿冒了出来,态度恭敬地朝我和慕容云霏依次抱拳行礼,但话是冲着云霏说的: “世子,王爷有急事找你,请你尽快回去!” 见是他来请自己,慕容云霏看上去似乎有些意外,之后便没好气地狠狠白了对方一眼:“怎么又是你?我昨儿个不是已经让父王把你连降三级了吗,你怎么还在?” 青衣侍卫闻言苦笑:“因为王爷说卑职护主有功,今早又把卑职的级给升回来了!” 慕容云霏听罢顿时从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我就知道他没把我的话当一回事!”停了停,又语带不爽地反问一句,“他有什么急事?” “卑职也不清楚,还请世子随卑职一起回去自己问王爷吧!” “我不回去,你先去向他问清楚是什么急事再来找我!” “世子,你这是在难为卑职,卑职哪有这个胆子敢质问王爷?” 许是听出自家主子这会儿摆明了是在胡搅蛮缠,那名青衣侍卫立马苦起一张脸。我见状也忍不住在一旁插话: “既如此,那云霏你就先回去吧,王叔他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找你,才会特地派人来请的!” 见我开口帮腔,慕容云霏那厢再度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显然是对我此刻站在青衣侍卫那边表示不满:“少来,他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找我?” 我听到这话又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再这样跟王叔怄气,那朕可就真的生你气了——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难道你也想像朕如今这样吗?” 他闻言先是一滞,旋即便在我的怒目相向中选择了妥协: “好吧,既然小容儿你都这样说了,那我就听你的话先回去看看好了,待会儿再来找你!” 语毕,立刻转头看向一旁的青衣侍卫,语带不爽地冲他斥道,“你等着,本世子今日再连降你三级!” 说完,这才没好气地扭头率先离开了。 而那名青衣侍卫则是被他最后这句话斥得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方才回过神来,苦笑着朝我施了一礼,这才快步追上前去。 我目送着他们两人先后离开,稍稍犹豫了一下,并没有往前殿方向回去,而是一个人往后走到了原本用来摆放父皇棺椁的陵殿正殿内。 殿内正中央摆着一具空棺。 这是我昨日运送的那具棺椁,云霏把我和韩护卫救回皇陵来的时候,我坚持要把这具棺椁也一并带上,但原本摆在里面的那具假人如今已经不在了。 我望着这具原本用来盛放父皇尸身的棺椁发呆。 虽然如今已基本证实父皇尸身失踪一事与我这位新帝无关,但一想到父皇宁愿失踪也不愿葬在皇陵,我心里就一阵难过。 如果父皇不葬在皇陵,那我以后又要去哪里找他呢?如果可以的话,下辈子,我其实还是很想当父皇的孩子的…… 如果可以,我希望下辈子,父皇能兑现他离京前许给我的那个承诺,而不是像这辈子一样,在留给我一个美好的憧憬之后,便亲手将其毁灭……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38.空棺下葬(下) 正想着,身后突兀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我本能地一惊,因为一下子想到了今早见过的那抹神秘黑影,待回过头,却愕然发现来人是孝贤皇叔。 他这会儿身边并没有带人,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也十分平静,但望向我的眼神却泛着一丝明显的疑惑—— “小容儿,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他问这话的语气满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但不知为何,这一刻,我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口。我就这样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到自己近前,然后保持着仰头的姿势看了他好一会儿,这才凝声问道:“皇叔,父皇是真的死了吗?” 孝贤皇叔大概没想到我一开口就是这样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当即一愣,过了许久才又轻轻地叹了口气,朝我点了点头: “人死不能复生,小容儿你之前也是亲眼见过皇兄尸身的,他身上的确有致命的伤口,加上之前又在灵堂安置了近一个月,在那种情况之下,除非神仙转世,否则,死而复生的可能性着实不大……” 他说着,目光却不停歇地将我全身上下快速打量了一遍,之后便落到了我手上的那条珊瑚手串上,滞了滞,又语带安慰地再添一句: “至于小容儿你收到的这条珊瑚手串,我想这应该也只是皇兄生前所做的安排——毕竟,这条手串是太-祖皇帝送给皇兄的,皇兄想把它留给小容儿你,倒也说得过去,你就当作是皇兄最后的一片心意吧……” 我听罢也循着他的目光低头看向戴在自己手腕上的那条珊瑚手串,想到父皇当初把它送给我时的情景,心里忍不住一阵阵的难过—— “可是,父皇他为何不肯葬在皇陵呢?甚至为了不葬在皇陵,他还想出这种法子来逃避?” 我的话里浸着满满的怨气。孝贤皇叔显然是听出来了,但他并没有因此责备我,话里行间也依旧满含安慰:“皇兄他当年一直都很向往能够走遍这片大陆上的所有山川湖海,只可惜最后却……” 话到这里,他猛地一收声,也不知是不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不该说的,旋即话锋一转—— “我记得他曾经跟我说过,他下辈子再也不想生在帝王之家,也不想再做皇帝了,所以,这倒也符合他生前的意愿……” “父皇为何不想做皇帝?” 皇叔这话一出口,我顿时有些好奇地反问,因为在我的印象里,父皇虽然对我严厉了些,但他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好皇帝,满朝文武对他的评价也是褒多贬少,他还有哪里不满意? 然而孝贤皇叔这次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眉心微微一蹙,而后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我,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我等了一会儿,见他仍是不答,想了想,终于鼓足勇气将一个压在自己心里已久的疑问脱口而出: “皇叔,你是不是早就知晓父皇这次出殡会有事发生?” 虽然我很不想怀疑皇叔,但他先前收到字条后的反应实在是太淡定了,包括在我力证那张字条上所写之事的真实性时,他神情间流露出的那股惊讶之色也远不及母后,而且他的惊讶更倾向于我竟然能想到这一点,而不是质疑我的言论是否正确,这让我心里莫名发憷。 另外,他刚刚安慰我的这番话也表明他对父皇已经下葬一事并不意外,甚至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倘若他不是事先知道了什么或是做了什么,我绝对不相信。 孝贤皇叔被我突然冒出的这个问题问得明显愣了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语气仍是温和的: “倒也不算事先知情,但皇兄出巡前去我府中探望的那次,的确曾对我提起过此事,只不过——” 话到这里,他微微犹豫了一下,像是在找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形容,“他当时说的很委婉……” 我一怔,本能地反问:“父皇说了什么?” “他说,如果他此番出宫若有什么意外,让我千万别担心,会有人帮他安排的……” “什么?!” 如果说之前的那些仅仅只是怀疑,那么皇叔的这句话,无疑佐证了我的所有猜测,我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人迎头重重地打了一闷棍,眼前几乎一黑—— “皇叔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父皇他早就知道自己这次出巡途中会……遭遇不幸?” 我一面问,一面死死地盯着孝贤皇叔的脸,希望他下一秒会开口否认我的假设,但令我失望的是,他这次却是彻底沉默了,连带看向我的眼神也多了一分不容忽视的怜悯。 我想,他应该是默认了。 “究竟是谁要害他?他为什么不早点将此事告诉我们?而且,既然他明知道有人要害自己,那为什么还要出宫去?” 一个接一个的疑问从我的脑海里不断冒出,我突然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那晚在乾坤宫书房想要刺杀我的刺客,还有昨日在悬崖上要我交出某个东西的黑衣人,难道,父皇的死会跟他们有关么? “……是不是,父皇他惹上了什么麻烦,或是得罪了什么人,所以,才不想连累我们?” 我不死心地继续追问,可皇叔却仍是不答。 我突然有些气馁: “……可是,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也不用想这种方法让自己‘失踪’啊,哪怕他真的不肯葬在皇陵,只要直接跟我们说,我也可以满足他的心愿啊……为什么,为什么他连葬在哪里都不肯让我知道呢?” 我越说越委屈,眼泪也一直在眼眶里不停打转。 孝贤皇叔见状忍不住长叹一口气,伸手轻轻揉了揉我的脑袋: “皇兄一意孤行,留下这样一个摊子,倒是难为小容儿你了……” 我听到这话更加难过,当即沉默地低下头去,半晌,方才重新闷闷出声:“如果他早知道自己会遭遇不幸,那为什么不提前把皇位直接传给皇叔呢?他明明就一直骂我无能,根本当不了皇帝的……” 其实我很想直接说,我根本就不想当这个皇帝,如果不是因为母后,我是绝对不会答应继位的。倘若皇叔想坐这个位置,我完全可以把皇位让给他,只要他能保证不杀母后,也不为难她,我是很乐意“退位让贤”的。 然而我的这番“试探”似乎并没有让孝贤皇叔完全明白我的意思,因为他只怔愣了一会儿,便冲我意味深长地吐出一句: “因为小容儿你,才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 我闻言一震,一句久埋在心底的话也条件反射地当场脱口而出:“可我又不想当皇帝……” “……”皇叔起先被我说得一滞,随即便像是猜到了什么,莫名其妙地冲我牵了牵嘴角,表情和语气也恢复了之前的柔和—— “有皇叔在,朝堂之事,小容儿不必太过担心,皇叔一定会帮你的!” 我被他如此干脆的语气堵得当场一噎,一时倒有些不敢确定皇叔说这话的意思是真的误以为我畏惧朝政而不想当皇帝,还是在婉言谢绝我的“让位”之举。 我张了张嘴,想要继续说清楚,但话到嘴边,脑海里又莫名闪过他先前看母后的那种满含着恨意的眼神,倘若他不答应饶过母后,亦或者他登基后又出尔反尔了,那我又要怎么办? 我不想当皇帝,但我更不想看到母后死,哪怕她曾经做过什么不好的事,她也是我唯一的母后! 这样一想,我又立刻把刚才想问的话全都咽回了肚子里,倒是皇叔在注意到我此刻的愁眉苦脸后,也不知是联想到了什么,染在嘴角的笑容居然变得越发大了,还顺势再度揉了揉我的脑袋—— “小容儿忘了皇叔曾经跟你说过的那些话了吗?天道酬勤,即便是资质不高的人,但只要肯努力,最后也是能成就一番大事的!”顿一下,又勾着嘴角再补一句,“小容儿也是如此……” 皇叔这一刻望向我的眉眼很是温柔,里面似有水光粼粼,让人不由地联想起春日暖阳下的一汪湖水,风拂过,落在水面的阳光便细碎轻柔地随风荡漾开去,令人赏心悦目。 我的心也随之添了几分暖意。 因为这样的皇叔,至少是不会对我不利的。 我犹豫了一会儿,终是没再提及皇位和母后的事,只慢慢抬眼迎向孝贤皇叔的目光,问得格外小心翼翼: “那……皇叔还会一直陪在容儿身边吗?” “这是自然——”皇叔答话的语气也同样温柔得好似暖阳春水,“皇叔会一直陪在小容儿身边,保护好小容儿的!因为小容儿是皇叔最亲的侄子啊!” “皇叔——” 他这话一出口,我忍不住上前一步,伸手紧紧抱住了他,能感觉到孝贤皇叔的身子先是一僵,之后便也伸手回抱住了我,并继续冲我轻语安慰道: “别担心,一切都有皇叔在!” “嗯……” 我靠在皇叔怀里低低地应了一声,双手正想将他搂得更紧一点时,一个身影不知打哪里蹿了出来,一下子从背后用力抱住了我,然后将我从皇叔的怀里给强行扯了出来—— “还有我,我也会一直陪在小容儿身边,保护好小容儿的!” 即便没有看到他的脸,但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我也知道身后这个抱住我的人肯定是慕容云霏,也就只有这厮敢当着皇叔的面还这样死皮赖脸地黏着我。 “慕容云霏你这个混蛋!” 我一边骂一边想要推开他,但这厮今次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死活不肯松手,我挣扎了半天也没能成功挣开他。 我郁闷地抬起头,正好对上孝贤皇叔那一脸无奈的笑,他显然也已经习惯这样的场景了。 我的心突然在这一瞬间莫名地安定了下来。 是啊,虽然父皇死了,但宠我的皇叔还在,云霏也在,还有母后和皇祖母,我身边关系亲密的人并没有发生什么大的变化,一切还是会和以前一样的…… 最终,父皇的陵墓里只埋下了一座空棺。 母后将父皇生前穿过的一套衣冠服放了进去,就是我登基时也穿过的那套冕服,然后盖棺下葬。 整个葬礼的过程十分简单,期间除了皇祖母和母后两人象征性地掉了几滴眼泪之外,其他人都只是各自红了红眼圈,并没有出现任何哭天抢地的悲伤画面。 我全程都没有哭,甚至都没有流下过一滴眼泪。 不过,在看着那具放了父皇衣冠的棺椁被慢慢盖棺时,我心里还是有些伤心,父皇不在了,连尸身也不见了,以后,我连可以跟父皇说话的地方都没有了。 许是瞧出了我的情绪低落,慕容云霏从盖棺下葬后就一直跟在我身边陪着我,回程时更是当着众人的面,强行挤上了我的马车,美其名曰要贴身保护我。 我一开始只以为这厮是真的担心我,并没有多想,但当我从车帘的缝隙里无意间瞥见游墨两家的那两位辅政大臣这会儿就站在不远处,而且正用一种无比暧昧的目光望着我的这辆马车时,我终于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转头狠狠瞪了这厮一眼: “慕容云霏,朕的那两位辅政大臣都在外面,你是故意的!” 他听到这话顿时微微翘起嘴角,倒是没有否认他的这番所作所为:“我就是故意的,那又怎么样?” 我被他这种态度气得当场怒从心起,良久才强压下想要打他一顿的冲动:“你到底想做什么?” “没做什么啊——”慕容云霏依旧一脸理所当然地答话,完全没有做错事的自觉,“我只是不喜欢他们而已,你让太后去把他们都撤掉!” 我闻言立即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说撤就撤啊?万一因此得罪了那四大家族怎么办,朕的这个皇位还要不要了?” 然而他却是一脸无所谓地冲我挑眉:“你怕什么,就算没了那四大家族,不还有我慕容氏一族支持你的吗?” 我听罢一愣,旋即也跟着拧了拧眉,踌躇道:“可是,朕觉得母后应该不会同意的……” 其实我很想说,就算母后同意应该也没有用,那四大家族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左不过是撤了这四个人之后再换四个上来,只是不知道再换上来的四个人的长相还比不比得上现在的这四位……如果左右都是不喜欢,那我还是宁愿挑现如今的这四位,至少比较养眼。 “哼,我看她就是想把他们四个塞给你充后宫——”见我出言拒绝,慕容云霏那厢立刻噘起嘴来表达自己的不满,顺带还不忘给我也摸道黑,“不然就是小容儿你自己也看上他们了,所以才不肯把他们撤掉……” “你不要胡说八道好不好!”我被他这话气得再度怒从心起,但最终还是强压了下来,并努力为母后辩解道,“其实母后一开始也是不同意增加辅政大臣的,主要是那四位家主逼人太甚,说要他们支持我登基就一定得接受这个条件,所以母后就提了一大堆要求来刁难他们,可结果你也看到了,他们还是不肯轻易死心——尤其是那个蓝家家主,他可是连自己唯一的孙子都送进宫来当这个辅政大臣了,这明显就是有所图谋,母后若是有法子拒绝,肯定一早就已经拒绝了,绝对不可能让他们有机会得逞的……而且母后之前也再三跟我强调过,他们四个虽是代表四大家族来辅佐我这位新帝的,但说不定各自背后也怀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动机,让我一定要小心应付他们呢……” 尽管我苦口婆心地解释了一大堆,可慕容云霏却死活不信:“就算他们之前以此为由来要挟你,但你如今都已经是名正言顺的皇帝了,你还怕他们做什么?大不了就是出尔反尔嘛!” “身为皇帝,又怎能出尔反尔?正所谓‘君无戏言’……” 我下意识地出言否定,可惜话才说到一半就遭到了某人的堵截—— “哼——你答应他们的时候又不是君,何来的‘君无戏言’?而且,先前答应这件事的人也是太后,又不是小容儿你,你这样也不能算是出尔反尔……再退一步讲,就算你真的出尔反尔又怎样,历代皇帝成功上位后就斩杀功臣的例子难道还少吗?” 我被他最后这句话堵得一噎,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而见我不吭声,慕容云霏那厢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倏地一垮,且语带不爽地再补一句:“……更何况,如今就连你那位孝贤皇叔也答应会帮你,如此,你就更加不用怕他们了……” 他此语一出,我顿时一怔,这厮是如何知晓此事的? 如果我没记错,皇叔在对我说这些话的时候,陵殿内并没有其他人,难不成这厮当时一直躲在殿外偷听我们俩说话,之后才跑进来的? 但这个想法仅在我的脑海里一闪而过,跟着便立马被我否定了—— 虽说以这厮的个性,的确很有可能做得出来这种事,而且这厮也的确会武,但他的武力值顶多也就只有自保的程度,而以皇叔的听力,是绝对不可能察觉不到有人在外面偷听的。 所以我皱了皱眉,直接出声表示怀疑:“你是怎么知道皇叔说过会帮我的?” 慕容云霏大约没料到我会突然这样反问,脸上的表情当场一僵,眸光也跟着莫名闪了闪,但下一秒便迅速恢复了正常,且佯装漫不经心地答道:“自然是听到的!” “你的意思是,你当时躲在陵殿外面偷听?”我自然不相信他给出的这个说辞,“可你不是一早就被慕容王叔派人叫走了吗?” 他闻言白了我一眼,直接无视了我的前一个问题:“我和他向来‘话不投机半句多’,没说两句就吵上了,所以我就立刻跑出来找你了……” 尽管他这次答话的语气也已经恢复到了之前的理直气壮,但我心里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如果这厮真的没说谎,那皇叔先前在陵殿里说的话应该就是故意说给他听的,可皇叔向来行事磊落,应该不会在我面前耍这种心机才对,而且皇叔也一向待人宽厚,哪怕这厮从以前就一直处处针对他,他也从未放下身段跟这厮计较过,就连先前在陵殿里也是一样,所以,问题肯定不在皇叔身上。 思及此,我立刻眯起眼睛直直地盯着某人:“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在瞒着朕?” 慕容云霏似是被我盯得有些不自在,顿时别过脸去避开了我的视线:“你想多了,哪有这回事……” 我没拆穿他,只停了停,便接着自己刚才的话继续往下道: “朕从以前就一直觉得很好奇,为何朕每次和皇叔在一起的时候,你都能立刻赶来……你跟朕说实话,是不是有什么人在给你通风报信?” 我此语一出,慕容云霏当即挑高了眉,显然是很意外我竟会注意到这一点,但紧接着,他又突然莫名其妙地冲我笑了起来,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更是波光流转、熠熠生辉—— “不,这是因为我和小容儿心有灵犀……无论小容儿在哪里,我只要用点心,就一定能感觉到的……” 我嘴角一抽,明知道他这话是在糊弄我,但一看到他这双眼睛,却也无端没了脾气,最后只能佯装嗔怪地瞪他一眼,用鼻子哼道: “别以为你这样说朕就会相信你,总有一天,朕会找到证据来证实这一点的!” 不曾想,某人听完这话之后非但没有如我预期中的那样心怀忐忑,反而还当场笑出声来:“就算你能证明真的有人给我通风报信,那你又预备如何对付我呢?” 我被他问得当场一滞。 这个问题我倒是的确没有认真想过,毕竟光凭这一点,也没法给这厮定什么大罪过。可眼下箭已在弦上,似乎不得不发,所以我只能板着一张脸继续回答: “反正只要你不去招惹孝贤皇叔,朕是绝对不会拿你怎么样的,但如果你敢……” “嘁,我跟他又无仇无怨,干嘛要去害他啊?” 慕容云霏似乎已经猜到了我接下去想说什么,抢在我还没把话说完之前就先一步开了口,我一阵火起,忍不住狠狠瞪他: “既如此,那你干嘛还老是跟皇叔过不去?” 谁想某人这次却死不承认:“我哪有?!” “明明就是!”我见状立刻朝他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直接否定了他的抵赖,“反正朕已经把话说清楚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听出我语气中的不容辩驳,慕容云霏那厢终于收起了笑脸,随后撇了撇嘴,也朝我抛来一个交换条件—— “如果小容儿你真不想我去找他的麻烦,那你就答应把那四个辅政大臣都给撤了!” “你——” 一听这话,我本能地就想张口骂他,但下一秒又猛地收住了。 因为我的脑海里突然闪过孝贤皇叔先前在陵殿里对我说的那些话。 如果能借此机会将那四个辅政大臣全都撤掉,对我而言自是一件好事,免得他们几个老是用那种暧昧的眼光打量我。 我的确是喜欢长得好看的人没错,但我想要的却是一群忠心且听话的臣子,而不是像这种没事就拿我开涮,时不时还顶撞我、给我找气受的异类,这样的人,即便长得再好看,也足以让我敬而远之。 反正朝堂之事,皇叔答应会帮我,那么有没有辅政大臣,其实也就不重要了,虽说孝贤皇叔和那四大家主以及左右丞相的关系都不错,但我想在这一点上,他应该还是愿意支持我的。只要皇叔肯站在我们这边,母后应该也会点头吧? “既如此,那朕晚点再去问问母后的意思吧……”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39.子母双蛊 回程的这一路走得很顺利,没有遭遇任何伏击,所有人的马车都安全抵达了皇城。 我们在宫门处分开,这之后,我和母后,还有皇祖母三人返回皇宫,其他人则各自回府。 回到寝宫,绿莹立马迎上前来对我嘘寒问暖,因为昨儿个母后带人回宫寻找父皇棺椁时闹出了不小的动静,所以她也得知了我在送殡途中遭遇黑衣人伏击的事,一见我就抓着我的手上上下下地仔细检查,问我有没有哪里受伤。 我因为一路都在思考该用什么样的借口去跟母后提撤销辅政大臣这件事,所以对绿莹的关心也只是随口敷衍了几句,倒是她看到我手上那几处因为擦伤而被军医包得严严实实的伤口时,担心了半天会不会留疤,之后便风风火火地跑去徐院副那儿给我取药膏了。 结果还没等她的药膏取来,母后身边的禧玉便先一步找来了,说是母后有要事请我过去商议。顿了顿,许是想起了什么,又好心提点我说,洛侍卫也在。 我想了想,把自己之前收到的那个装有父皇印鉴的貂皮袋子也装在袖袋里一并带了过去。 然而当我随禧玉来到母后寝殿时,却发现偌大的殿内就只有母后和禧泰两人,母后仍旧如平常那样端坐在窗前的贵妃榻上,禧泰躬身站在角落里,并没有看到洛心尘的身影。 见此情景,我立刻不着痕迹地斜睇了禧玉一眼,却发现后者这会儿的神色异常宁静,完全没有半点发现自己给错消息后该有的窘迫或是不自然。 许是觉察到我在看他,禧玉那厢突然不动声色地将脸转向我,有意无意地向上翻了翻眼皮,跟着便立即低下头,在母后的眼神示意下无声地退出殿去。 我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方才反应过来,强忍着没往梁上望,只佯装镇定地径直走到距离母后手边最近的那把太师椅上落座 还未等我坐稳,母后就命禧泰将一个做工精致的锦盒捧到我面前,打开,里面是一枚印鉴,但和父皇的那枚印鉴显然不太一样,因为这枚印鉴上刻的是我的年号——永宁。 “自明日起,容儿你就要正式上朝亲政了,这是母后命人给你新做的印鉴!” 母后这会儿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平静,甚至还夹杂着一种少有的轻快。 但我整个人却是当场一懵:“这么快?” “对!”母后显然不打算给我拒绝的机会,态度极其强硬地斩断了我的所有退路,“国不可一日无君,之前因为你登基一事,已经将朝政耽搁了一个多月,朝堂上也已积压了许多折子需要处理,如今你父皇的葬礼也已结束,已经没有理由再继续拖下去了……” 语毕,又瞥了一眼摆在我面前的那枚刻有“永宁”字样的印鉴,用眼神示意我将其收起—— “这枚印鉴你且收好,批改折子时也需用到!” 我闻言怔了怔,旋即便回想起父皇以往每次批改奏折时,都要用他的印鉴在奏折上盖印后才会将奏折返还给那些朝臣。而这也让我立刻想到了来之前被我装在袖袋里的那枚印鉴,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问: “那……父皇的印鉴要怎么办?” 听到这个问题,母后似乎有些意外,眼神也随之微微一动,但她只滞了一小会儿,便又恢复了一贯的高冷,且轻描淡写地朝我抛来一句:“那个东西现在已经没用了,你不用再管了……” 她此语一出,我正要探入袖袋的手当即一滞,半晌“哦”了一声,将原本想要取出的父皇的印鉴重新收了回去,紧接着,又把母后新给我做的那枚印鉴也一并放了进去。 放完之后,我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打漏掉了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母后,父皇的虎符现在有找到吗?” “这个你也暂时不用管了——”听我这样一问,母后的目光明显闪烁了一下,但脸上依旧维持面无表情,语气也依旧淡淡,“反正你慕容王叔手里还有五万精兵,而且上十二营的七万亲兵护卫如今也握在母后手里,短时间内京城应该是不会有什么异动的……” 我听罢点了点头,但想了想,又不死心地继续追问一句:“母后,你昨晚收到的就只有一张字条吗?还有没有别的什么东西?” 我问这话的本意其实是想知道父皇是不是也给其他人留了什么信物,但没想到这话却莫名触了母后的逆鳞,因为她的双眉瞬间倒竖,那双漂亮的凤眸里也闪过一道寒光: “容儿,你这话是何意,你是在怀疑母后说谎骗你?” “不,只是那四大家族的人今日太好说话了,儿臣觉得颇为蹊跷——”我自然觉察出了母后此刻的怒意,立马抢在她发作前率先摇头否认,“如果字条一事真的出自父皇的安排,那么父皇就应该会事先考虑到,光凭一张字条上写的话,又怎能令人轻易信服?其他人暂且不提,但以左右丞相和墨蓝两家家主的心机,又怎会对此不提出一点异议?即便是儿臣,倘若不是因为收到了那条珊瑚手串,肯定也不会轻易相信那张字条上写的话是真的,所以儿臣才觉得,以父皇的行事风格,若是想让其他人都相信那张字条上所写之事,就应该会给他们每个人一件足以令他们信服的信物才是……” 我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母后的脸色,果然,在听完我的这番分析之后,母后的脸色终于有所缓和—— “既是信物,一件也足够了,既然你父皇把那条手串又重新给了你,那大概也是你父皇生前的意思,你就继续戴着吧……” 她说最后这话的语气有点奇怪,让我没来由地想起了在出巡前一日,我从父皇那里得到手串后第一时间拿去给她看时,她说那句“他倒是真舍得”时的语气。 不过这种奇怪的感觉并没有在我心里存疑多久,我又“哦”了一声,算是结束了这个话题。 而见我不再接茬,母后那厢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主动开口道: “关于昨日在送殡路上遇到的那伙伏击我们的黑衣人的身份,母后之前已经让心尘他们去查了,容儿你不必过于担心……” 我被母后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说得一愣,直觉她是在意有所指,不过她这话倒是也让我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所以我立刻抢先一步截住了她的话茬—— “母后,儿臣想起一件事——昨日送殡路上,儿臣统领的那支队伍里的亲卫军为保护儿臣集体壮烈殉国,儿臣想要嘉奖他们的这份忠心,下旨拨些钱款厚待他们的家人可以吗?” “可以!”母后原本还因为被我打断而面露不满,但听完我的这番话后,脸上却是难得浮现出了一抹欣慰的笑容,她立即朝我点了点头,看向我的目光也多了几分赞许—— “……那些亲卫军忠心护主,的确是该嘉奖!” 见她没有反对,我也瞅准机会继续提出要求:“还有韩护卫,昨日为了保护儿臣身受重伤,救驾有功,儿臣想继续留他在身边当贴身侍卫可以吗?” 可惜母后这回并没有像刚才那样立刻答应我的要求,反而还迅速敛起了上一秒的笑意,转而意味深长地盯着我,目光和语气均有些不善: “你已经有贴身侍卫了……” “可是那个洛心尘又不听儿臣的话……” 我自然听出了母后夹杂在话里的不满,心中一虚,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道:“何况,儿臣觉得他在母后身边待了那么多年,又对母后忠心耿耿,还是继续留在母后身边比较合适,这样也能帮母后多做一点事情,而且他的武功也很高,有他护在母后身边,儿臣也会比较安心……至于儿臣,嗯,母后您也知道儿臣资质有限,又一向不学无术,成不了什么大器,父皇以前也经常骂儿臣无能,儿臣想着,换作是儿臣自己,大概也不会愿意突然去守护一个没什么本事的陌生人的……” 我一口气说到这里,见母后并没有打断我的意思,又赶紧趁热打铁再添一句: “……但,如果是韩护卫的话,他至少还是会看在父皇的面上护着儿臣的,而且,他从以前就一直负责保护父皇安危,从未出过错,父皇也夸过他忠心……嗯,母后您也知道的,儿臣一向都胆小怕死,万一以后再碰上昨天那种情况怎么办?儿臣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呢,当时要不是韩护卫及时出现舍身相救,母后您现在可能也要帮儿臣准备后事了呢……” 我最后这句话一出口,母后的脸色立时变得阴沉起来,但我装作没看到—— 毕竟,那个洛心尘昨日丢下我离去,害我差点惨死是不争的事实,作为皇帝的贴身侍卫,如果不能全心全意去保护皇帝的安全,撤职已经是最小的惩罚了,要搁在父皇身上,肯定早就将他砍头示众了! 因为我的“不配合”,母后那厢眉心一拧,似是陷入了沉默,我亦没有再开口,殿内的气氛也因此变得无比凝重。 僵持了一会儿,母后那厢再度开了口,语气极其清冷,但话却是朝着梁上说的: “心尘,你知错吗?” 话音未落,一个熟悉的橙红色身影已应声从梁上落地,单膝跪在她跟前,低头沉声道:“卑职知错!” 看来禧玉刚才的提示没错,这家伙果然是在上面待着的! 我在心里无声地翻了个白眼,这才慢悠悠地抬起头,佯装一脸错愕地看向此刻跪在地上的洛心尘。“母后,他怎么会在这里?何时来的?” 母后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面无表情地望着洛心尘,凤眸里清冷得没有一丝温度:“那……你要如何请新帝陛下原谅你?” 闻言,洛心尘先是一滞,旋即便立马调转方向,面朝我继续作单膝跪地状,双手也抱拳高举过头顶,恭敬出声:“还请新帝陛下原谅卑职这一次,再不会有下次了!” 我扁着嘴不想答应。自然不会再有下次了,有了一次前车之鉴,以后谁还敢信任你? 母后等了一会儿,见我并不吭声,又转头看向我,原本因为洛心尘认错态度良好而微微有所缓和的神情也多了一分期冀:“容儿,你怎么说?” 我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从齿缝里挤出一句:“如果只是嘴上说说的忠心,没有什么值得再次相信的必要!” 我只有一条命,决不会容人挥霍! 听我这样一说,母后脸上的表情再度一凝,包括跪在地上的洛心尘亦是如此。 气氛又再度变得凝重起来。 良久,仍是母后那厢率先开了口:“既如此,禧泰,你去把放在柜子最上层格里的那个锦盒拿出来吧!” 闻言,原本一直肃立在角落里充作背景墙的禧泰顿时一愣:“太后,真的要用那个吗?” 他问这话的语气充满了惊愕,令我的心也莫名“喀噔”了一下,直觉那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母后却没有因此改变自己的主意,仍是冲他沉声强调:“去拿来!” 这三字一出口,我看到禧泰不自觉地皱了一下眉,但还是依言从摆放在殿内角落的柜子里取出了一只锦盒,而当看到禧泰从那只锦盒里取出了两颗好像药丸状的东西时,跪在地上的洛心尘瞬间变了脸色,条件反射地抬头看向母后,眸中也写满了不敢置信。 母后仍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然后示意禧泰将其中一颗药丸捧到他面前: “容儿说的没错,忠心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心尘,你把这个吃下去!” “太后!!!”洛心尘这会儿的脸上除了满满的不敢置信外,似乎还夹杂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恐。 但母后望向他的眼神里却没有半点可以商榷的余地:“吃下去!” 见此情景,洛心尘立刻扭过头来斜睇了我一眼,那一眼明显是带着怨恨的,下一秒,他又用那种充满祈求的目光重新望向母后,像是在无声地祈求母后能够改变主意。可惜母后却始终不为所动,只面无表情地用那双漂亮的凤眸直直地盯着他。 洛心尘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在母后的强大气势中败下阵来,闭着眼睛将那颗药丸吞了下去。 母后这次很是满意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示意禧泰将另一颗药丸捧到我面前: “容儿,你也吃下去!” “母后——”我第一反应就想拒绝,在看到洛心尘刚才的反应后,我已经能肯定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一点都不想吃。 然而母后也同样没给我一丝可以商榷的余地:“吃下去!” 我皱着眉头看看母后又看看那颗药丸,自知反抗无效,终是咬了咬牙,学着洛心尘方才的样子,闭起眼睛直接往下吞。 待我吞下药丸,母后那厢似是长舒了一口气,连说话的语气也再度变得轻快起来—— “好了,容儿你现在就再也不用担心心尘他会背叛你了——因为这两颗药丸里就是传说中的子母蛊,你服下的是母蛊,而心尘服下的是子蛊,倘若服有母蛊的人死了,那么服有子蛊的那个人也会跟着死,而且死状会比前者痛苦一百倍,但服有子蛊的人死不死,对服有母蛊的人并没有半点影响……” 我闻言顿时一惊:“母后,你怎么能……” 但话还没说完就遭到了母后的强势打断—— “你不是怕心尘他对你不忠吗?这样,他就再也不敢不顾你的死活了……” 我的脸色一下子难看到了极点。 “可是,可是……” 我也没说要用这种方式让他对我尽忠啊! 只要一想到自己的身体里多了一条奇怪的虫子,我就感到浑身不舒服,且万分恶心。 母后似是瞧出了我的不自在,慢悠悠地端起手边那盏香茶轻轻抿了一口,这才冲我语出安慰:“这只蛊虫对你自身并没有任何影响,容儿你不用过分担忧!” 她这话听得我心中无比郁闷,身体里莫名其妙多了一只蛊虫,怎么可能会对我没有任何影响?但转念一想,我吃都吃了,现吐肯定是吐不出来了,只能以后再想办法找解药把它给弄出来。反正小命暂时丢不了,眼下还是先把韩护卫的事情解决再说——即便不能如愿让他当我的贴身侍卫,至少也要把他留在我身边,顺便为他多谋些福利。 思及此,我又立马将话题拉回到刚才的问题上:“那……韩护卫要怎么办?他毕竟拼死救了儿臣一命,儿臣还是想好好犒赏他的!” 许是因为我这会儿已服下蛊虫,所以母后回话的语气也明显缓和了几分:“如果你真喜欢他,倒是可以把他留在你身边护卫你寝宫安全,但,你的贴身侍卫还得是心尘!” “可是……守护寝宫这个职位未免也太低了吧?”我对母后做出的这个安排表示极度不满,“以韩护卫的资质,完全可以继续胜任禁卫军统领之职,正好可以把那个姓郭的给换掉……” 我自认为这个建议提得十分合理,但偏偏事与愿违,我又再度遭到了母后的强烈反对,她立刻重重地搁下了原本端在手里的茶盏,冲我怒目相向—— “容儿,‘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你难道不懂吗?那个韩护卫毕竟是你父皇的人,你既已登基为帝,又怎能没有自己的禁卫军统领?!” 我被母后突然爆发出来的这种强硬气势压得当场没了声响。 其实我心里很想反驳说,“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也不是绝对的,满朝那么多臣子,也不见得在新帝登基后就得全部更换一遍,父皇信任和重用的人,只要他本身具备这个能力,我没道理不能继续任用! 不过想也知道,如果我真的这么说了,那母后是一定会跟我翻脸的,说不定又会捣鼓出一大堆莫名其妙的东西逼我吃下去。 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我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儿臣明白了!那就照母后的意思做吧!” “很好!” 见我终于与她“达成了共识”,母后满意地冲我一颌首,随后便开始赶人—— “如果没有其他事,那容儿你就回宫去吧,心尘先留下,母后这里还有一些话要跟心尘说!” 我点点头,正准备起身出门,但脑海里却在这时突然闪过慕容云霏先前在马车里对我说的那番话,我迟疑了一下,复又重新开了口: “母后……” 结果话才起了个头就又一次被打断了,母后显然误以为我还在意心尘的问题,抢先一步接过话茬:“你放心,母后会让心尘对你忠心不二的!” “不是的,儿臣其实是想问另一件事——”我咬紧下唇,支吾着出声,“就是那四位辅政大臣,儿臣……当真不能撤掉他们的位置么?”顿一下,又抢在母后发话前小小声补充一句,“反正母后你对他们也不满意,还有儿臣,儿臣其实也不是很喜欢他们的……” 我本想说反正他们四个也是新人上位,同样没接触过朝政,到时候也不见得能帮上我什么忙,但话还没出口,就见母后那厢先是一怔,却并没有和刚才一样生气,而是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陌生目光定定地望着我—— “容儿,关于这件事,母后绝对是为了你好,且不管他们几个在四大家族里是什么地位,但对你而言,却是利大于弊的,相信你以后一定会明白母后的良苦用心……” 母后说这句话时的语气是极其温和的,甚至可以说是极其诚恳的,这让我原本还想找各种理由撤掉那四位辅政大臣的心思也随之一垮,因为我听得出,母后的这句“良苦用心”绝对是发自真心的,她的本意是为了我好。 不过仔细想想也是,毕竟我现在才刚刚登基,根基不稳不说,手里又没有虎符,实在是没有底气跟那四大家族叫板,如果真闹起来,孝贤皇叔也不见得会支持我,就算慕容王叔愿意出兵,加上母后手里的兵马恐怕也抵不上一个蓝家手里握有的兵权,更别说那位用兵如神的蓝家家主了。 这样一想,我也彻底断了这个念头:“那儿臣就先行告退了!” 母后没说话,只无声地朝我点点头,然后用眼神示意站在一旁的禧泰送我出来。 走出寝殿时,我突然听到母后低低的骂声从殿内传来,尽管隔着厚重的殿门,却依旧字字清晰: “这个该死的骗子,死也死得这么不安生!” 我想,她这句话骂得应该是父皇。 其实我也有同感。 父皇就是个骗子,不仅骗了大家,也骗了我! 我低下头,隔着袖子摸了摸放在左边袖袋里的那枚印鉴,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 既然母后说这个东西已经没用了,那我就当是父皇的遗物收着,留作纪念吧!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40.暗布棋局(上) 我慢吞吞地一路回到了乾坤宫,隔着老远就看到韩护卫拄着拐候在宫门前,浑身上下绑满了白色的细带,乍一看甚为唬人。我没想到他才休息了不到一天,这么快就强撑着爬起来了,看到他身上的那些伤口仍在隐隐往外渗着血丝,我心里十分内疚,毕竟人家那么拼死救我,但我却没能达成他的心愿。 见我出现,韩护卫似是眼前一亮,立刻迎上前来朝我行礼,态度极为恭敬:“新帝陛下,卑职在此恭候多时了!” 我自然明白他的来意,当下扁着嘴抬头看他,很是干脆地开门见山道:“抱歉,母后不同意你当朕的贴身侍卫呢!” 韩护卫显然没料到我会说得如此直接,脸上的神情立时一怔,原本英挺的眉眼中也随之溢出了一分明显的失落,但他还是强忍着按了按自己身上的伤口,然后冲我硬挤出了一个笑脸: “是吗?那倒是卑职为难新帝陛下了!” 说罢,转身就要离开。 “等一下!”我及时出声唤住他,“虽然母后不同意你当朕的贴身侍卫,但她同意把你留在朕身边,如果,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留下负责护卫朕的寝宫安全!” 他闻言再度一怔,旋即回转头来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我。 我不安地用贝齿咬了咬下唇,望向他的眼神也浸满了愧疚:“抱歉啊,朕只能为你做到这一步了……因为母后死活不肯同意恢复你的禁卫军统领之职,更不同意把洛心尘换掉,朕实在拗不过她……” 我这话说的很无奈,但也是事实,我终是不敢也反抗不了母后的,毕竟,母后连那种恶心的虫蛊都拿出来了,可见她这次是下定了决心要让那个洛心尘跟在我身边,不是我随便哭一哭就可以解决的。 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韩护卫听到我这句抱歉后非但没有半点要难过的意思,反而连原本紧皱的眉心都整个舒了:“多谢陛下,卑职非常愿意!” 我见状愣了愣,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可是,你不会介意么?你可是前禁卫军总统领,现在就只能负责护卫朕的寝宫安全,这样会不会太委屈你了?” 听到这话,他那双好看的黑眸中不自觉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但他还是强笑着对我说: “不会,卑职能够留在陛下身边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我咬唇望着他不说话,半晌,小小声地从嘴里挤出一句:“那个,如果你能等……等到朕将来哪天可以自己做主的时候,你还会是禁卫军总统领的!” 我这话一出口,他似乎又一次怔住了,再接着,他就这样看着我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虽然笑容很浅,但却是真的笑了,清亮的眸子里映出一片明朗: “卑职多谢新帝陛下信任!” 因为早已习惯了他那张亘古不变的冰块脸,所以这会儿冷不丁看到他冲我笑,我整个人莫名感到有点不习惯,当下立刻绷着脸朝他点了点头: “那你就先回去好好养伤吧,不用急,等伤全好了以后再来向朕述职!” “是,那卑职就先行告退了!”韩护卫说完这话之后便朝我行了礼,拄着拐慢慢离开了,我目送韩护卫的背影远去,也跟着回到寝殿里坐在御案前发呆,没过多久,那个洛心尘也回来了。 说实话,在经历了昨日的那场“生死劫”之后,我心里当真是恨死了他,甚至想过要把他绑到小黑屋里去狠狠鞭笞一百下,但在经历了刚才的被逼服蛊一事之后,我又觉得他其实也挺倒霉的,不仅没能如愿回到母后身边,反而还把自己的生死和我这个无能的皇帝绑在了一起。 虽说他昨日丢下我去保护母后,害我差点惨死的确是他的不对,但今日害他中蛊却也是我的错多一点,如果刚才不是我那般坚持,母后估计也不会想出这么恶毒的办法来惩罚他,甚至还变相连累了我自己,真不知道这种恶心的虫蛊究竟是谁发明出来的,真该拉出去五马分尸。 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洛心尘,所以就发话让他继续待在寝殿门外,反正如今我们两人的命已经连在了一起,我一旦有什么危险,他都能第一时间感应得到,届时再从外面赶进来救我也措置裕如。 我从袖袋里取出母后给我新做的那枚印鉴放到了御案上,看着它兀自发了一会儿呆,又起身将自己上回还未画完的那副父皇的画像拿了出来,把最后几笔补完,然后走到门外,将那副画交给了洛心尘: “这副画是朕刚才画的,你帮朕送到母后那儿去再回来!” 洛心尘听罢似是一怔,大概是没料到我会找他跑腿做这种小事,当下颇有些意外地看了我一眼,但最终还是依言照做了。 他一走,我便立马关上寝殿殿门,然后跟绿莹说我想小睡一会儿,让她替我守在门外,但犹豫了一会儿,我又重新打开殿门,向她吩咐道: “绿莹,朕想了想,你还是去找一下徐院副,不,还是去找江院正吧——让他去看看韩护卫的伤势,然后让他拿最好的伤药给韩护卫治伤……对了,你要记得跟他强调一下,这次就不要像以前那样,再加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到药里去了,朕希望韩护卫能尽快好起来!” 见我这样说,绿莹立马朝我点点头:“奴婢明白了,这就去太医院找江院正!” 待她前脚离开,我后脚也再次关上殿门,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跑到书架前,踮起脚,轻轻扭动了摆在书架最上层内侧的那座麒麟雕像,下一秒,书架“咔嚓”一声开始转动,墙后也慢慢出现了一间用汉白玉砌成的密室—— 这是父皇出巡前一天告诉我的秘密。 那天,他当着我的面打开了这间密室,然后带着我走了进去,又当着我的面,把他的虎符和印鉴都放在了这间密室里。 父皇说,这间密室的存在是个秘密,除了他之外,其他人都不知情,包括皇祖母和孝贤皇叔,因为太-祖皇帝当年只将这个秘密告诉了他,而他也同样只告诉了我一个人,让我一定要对其他人保密,包括母后在内。 他还说,让我在他出巡期间,帮他保管好虎符和印鉴,千万别把这两样东西弄丢了。 我当时只以为他是过于谨慎,要么就是对我不放心,怕我会趁他不在把这两样东西拿出去到处显摆,若不然,这两样东西就放在无人知晓的密室里,又怎么可能会弄丢? 但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之后的现实却狠狠地打了我一巴掌。 回忆就这样突然如潮水一般涌来,那天发生过的一幕幕画面也好似走马灯般地从我脑海里一一闪过,尽管已经过去了近两个月,但那些画面却依旧无比清晰,仿若就在昨天—— …… 父皇出巡的前一日,我无意间从宫人的口中得知了孝贤皇叔重病卧床的消息,于是便一个人跑到乾坤宫,想问父皇能不能让我出宫去看望皇叔。 结果我才走到乾坤宫的宫门外,远远就瞧见母后怒气冲冲地从父皇的这间寝殿里走了出去,嘴里还大声嚷着什么“我不会要那种东西的,你要是敢送过来,我就直接扔出去!”。 我见状连忙在宫门附近找了个地方藏了起来,一直等到母后离开,才敢偷偷跑到寝殿外朝内张望—— 父皇当时就坐在窗边的那张紫檀卧榻上,面前的小几上还摆着一张琉璃棋盘,应该是刚刚和母后下完棋,手边还扔着一块看起来像是老虎形状的黑色龙晶石。 那时的父皇看上去有点古怪,虽然隔着一层珠玉冕旒,我看不清他当时的眼神和表情,但却莫名觉得他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无法言喻的哀伤和寂寞,就像是被所有人都遗弃了似的。 那一瞬间,我心里无端生出一种想要上前好好安慰他的冲动,但还没等我鼓足勇气,父皇却已先一步抬头发现了我,我一惊,本能地转身要逃,但想想又停住了,双手扒在门边怯怯地冲他出声道: “其实……偶尔输一盘棋也没关系的,母后的棋艺的确挺好的,我之前也输给过她好多次呢……” 尽管我不太清楚父皇此刻难过的原因,但我想,他刚才既然是在和母后下棋,那么最大的可能应该就是他下棋输给了母后,因而才会觉得失落,毕竟,父皇的棋艺一直是公认的高超,就连其他三国的国主也全都不是他的对手。 谁想父皇听到这话后的反应却是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既没有被戳中痛处的窘迫或恼羞成怒,也没有被人宽慰后的欣慰,他只是一愣,跟着便莫名其妙地当场笑了起来,然后破天荒地头一次主动朝我招了招手,让我进殿。 我犹豫了两秒,小心翼翼地迈步进殿,习惯性地在距离卧榻三尺余远的地方站定。 这是父皇一直以来规定我要与他保持的最近距离。倘若我再敢靠近一些,他就会立刻生气骂我,或者罚我抄书。 但这一次,父皇却意外地并没有在意这个“安全距离”,见我停下,反而再次冲我招手,示意我继续走到他身边。 我强忍住内心的激动,又慢慢往前迈了几步,一直走到父皇跟前仅一尺远的地方才停下。 父皇的脸上仍旧挂着笑,甚至还主动朝我伸出一只手,拉着我直接在他身边坐下。 这是前所未有的待遇! 我激动得简直无以复加,正想顺势说点什么,但下一秒,父皇却抢先一步用手指着小几上的那盘棋,用一副近似考我的语气问道: “容儿,你觉得是哪个子赢了?” 我循着他的手指看向摆在几上的棋面,大局已定,是白子赢了,但摆在父皇这边的棋篓里明显放的是黑子。 父皇刚才果然是下棋输了! 我这样想着,稍微犹豫了一下,实话实说是白子,谁料父皇听到这个答案之后又再度大笑起来,良久方才停下,随后突然别有深意地从嘴里吐出一句: “其实黑子还是可以赢的,但,如果白子认为她赢了的话,那就算她赢了吧……” 我有些意外,同时也不太理解父皇的这种做法,于是忍不住好奇反问:“既然黑子可以赢,那为何不赢呢?” 父皇的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因为父皇不想看到你母后输啊!” “为什么?”我再度表示难以理解,“孝贤皇叔说,下棋不是真的打仗,即便输或赢,对下棋双方来说并没有什么实质的影响——”顿一下,又语带强调地补充一句,“……而且,母后也不是输不起的人,容儿就赢过母后的,她当时还夸容儿厉害呢!” 父皇听到这话,嘴角的笑容似是越发大了:“可是看着她赢,父皇自己会觉得比较有意思!” 语毕,大约是见我听得一脸迷惘,又笑着再问一句:“那容儿觉得,你和云霏两人的棋艺谁更厉害呢?” 我怔了怔,旋即便一脸得意地答道:“自然是容儿厉害,因为云霏他每次跟容儿下棋都会输给容儿的!” 父皇听罢也又一次笑出声来:“呵——那如果父皇告诉你,这其实也是云霏故意让你的呢?” “云霏让的?!”我当场一懵,大脑给出的第一反应就是父皇在说谎。“这怎么可能?容儿从未看出过他有哪步是让容儿的啊?” 而听我这样一说,父皇脸上的笑意又明显扩大了几分,紧接着,他勉强忍住笑意,一本正经地反问我:“那——如果被你看出来了,你还会愿意跟他下吗?” 我被他问得再度一懵,半天没有吭声接茬。 我想我是不愿意的。 虽然能赢棋的确是很开心的一件事,但如果明知道是别人故意让我的,那就算赢了又还有什么意思呢? 我张了张嘴,很想问父皇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但转念一想,父皇经常和慕容云霏在一起下棋,这肯定是那厮告诉他的,所以我颇有点不服气地反问:“父皇又没有跟容儿一起下过棋,怎么知道容儿的棋艺一定不如云霏?” 不是我妄自尊大,我相信父皇对云霏的棋艺高低了若指掌,毕竟云霏的棋艺是父皇教的,而且他们两人经常在一起下棋,但父皇素来对我不喜,从不让我亲近他三尺以内,更别说和我面对面下棋了,倘若父皇只是听信那厮一面之词来断定我的棋艺高低,这不免有失公允。毕竟我又不瞎,如果云霏每回都是故意让棋输给我,我多少还是能看出一些端倪的吧? 许是听出我这句问话里的不平之意,父皇那厢再度失笑,但看向我的目光里却并没有任何嘲讽的意思,甚至还莫名流露出一星儿罕见的宠溺: “容儿的棋艺是震轩教的吧?他可从来都下不过朕的,而云霏的棋艺如今已经跟朕难分伯仲了……”他慢条斯理地说着,一面说,一面将摆在棋盘上的那些黑子一一捡起,扔回棋篓里,“……甚至,说是青出于蓝也不为过!” 我闻言当场一滞,一种异样的感觉霎时划过。 我知道父皇不会故意拿这种事来骗我,既然他说云霏的棋艺更好,那肯定就是事实,因为我和皇叔的棋艺算的上是半斤八两,如果皇叔下不过父皇,那我自然也比不过,包括母后也是一样,因为我和母后下棋的时候,也是输赢参半。同理,云霏的棋艺既然能和父皇难分伯仲,那他的棋艺自然也在我之上。 意识到这个事实,我顿时有些挫败,同时也有些生气,因为这也表明,那个该死的慕容云霏之前回回下棋输给我,绝对是故意为之。 我不明白慕容云霏为何要这样做,但只要想到自己原本引以为傲的棋艺一下子变得一文不值,我心里多少有些窝火,一句话就这样不经大脑思考地当场脱口而出: “如果容儿的棋艺也是父皇教的,肯定不会比他差的!” 话音刚落,父皇正拣棋子的动作立时一僵,原本捏在指尖的棋子也莫名落回了棋盘上,紧接着,他转头看向我,目不转睛地静静凝视,眸底似是有一种说不清楚的诡异情绪在暗暗涌动。 我被他看得一惊,随即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才这句话的意思分明就是在埋怨父皇过去待我不亲近,我心头一紧,旋即便佯装无辜地迅速转移话题: “……而且,既然他的棋艺比容儿好,那直接告诉容儿就好了嘛,为什么还要每次都故意输给容儿?容儿也不是输不起的人!” 就算我的棋艺真的不佳,但我自认棋品还是可以的,至少不会因为输棋就耍赖或骂人。孝贤皇叔说过,下棋之乐在于陶冶自身情操,能赢棋固然是件好事,但即便是输了,也没必要吹胡子瞪眼耍无赖,因为只有输才会促使人不断进步,只要下次想办法再赢回来就行了。 母后就从不会故意让棋给我,孝贤皇叔也不会,所以我更加想不通慕容云霏故意输棋给我的原因,难道就只是为了让我高兴?或者,因为我是皇子,而他只是世子,所以他才不敢赢我?亦或,他根本就是看不起我,所以才想出这种方法羞辱我? 我越想越生气,而见我此刻摆出一脸愤愤然的表情,父皇那厢却是笑得一脸意味深长:“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容儿你得自己去问云霏,父皇可不能越俎代庖!” “那容儿现在就去问他!” 我说着就要起身往外冲,完全没有注意到父皇隐在刚才那句话里的深意,然而我才刚抬起一只脚,父皇却先一步伸手拦住了我—— “这件事还是等容儿以后有空再去问他吧!” 停了停,又换上了一种极其温和的语气继续道,“容儿,你先帮父皇一个忙好不好?”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41.暗布棋局(中) 我没想到父皇有朝一日居然会找我帮他的忙,当下颇有些不敢置信地眨了眨双眼,在确信自己并没有听错之后,才忙不迭地朝他重重点了点头:“父皇要容儿帮什么忙呢?” “喏,就是这个东西——”他捡起原本扔在卧榻上的那块黑色虎型状龙晶石递给我,“父皇想请容儿暂时帮父皇保管,好不好?” 我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那块龙晶石,又小心翼翼地捧到眼前,瞪大眼睛好奇打量:“这是什么?” “这块是父皇的虎符,能够随意调动京师三大营的二十万大军!”父皇说这话的语气听起来淡淡,但字里行间却不可抑制地透出一股自豪之情,“正是因为有了这块虎符,父皇才能稳坐这个皇位,否则,父皇大概很快就会没命了……” “这么厉害的东西啊!”我听罢顿时有些惊叹,但同时也不免有些疑惑,“既然虎符如此重要,那父皇为何还要特意把它交给容儿保管,父皇自己带在身边不是更好吗?” 然而父皇听到这个提议后却是立马摇头:“容儿难道忘了吗?父皇明日就要离宫出巡了,如果把这个虎符带在自己身边,万一途中不小心弄丢,或是路遇歹人被对方抢走,那岂不就将我整个月檀皇朝置于危险境地了么?京师三大营的那些兵马向来都只认虎符不认人的!” “这样啊……”眼见父皇将问题说得这般严重,我讷讷地接了一声,也跟着认真思考起来,“那……就把虎符交给母后保管吧,母后肯定能保管好的!” 既然这个虎符是掌控整个月檀江山太平与否的重要信物,那与其交给我保管,还不如直接交给母后来得比较妥当。毕竟以母后的手段,是决计不会让虎符有机会落到外人手里去的。 我自觉这个提议十分合理,父皇肯定也会表示赞同,但万万没想到的是,父皇这次先是一怔,旋即眼神便跟着一黯,之后强撑着冲我挤出一个苦笑: “父皇刚才就是想将这枚虎符交给你母后保管,但她却不肯要……” 他此刻的语气听起来极为无奈,令我不由地回想起母后先前离开时嘴里喊得那些话,我本想追问母后为何不肯帮父皇保管虎符,但脑海里却莫名闪过父皇刚才独自坐在卧榻上的那幕情景—— 我突然意识到,父皇很可能是和母后吵架了,虽然在我的印象里,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一直都保持相敬如宾,几乎没怎么拌过嘴,但母后刚才离开时的情绪很激动,说不定就是父皇惹她生气了。所以我直接跳过了这个话题,换了个人选继续提议: “如果母后不肯答应,那父皇不如把虎符交给兰贵妃保管吧?” 既然父皇最宠爱兰贵妃,那将重要的虎符交给兰贵妃保管,应该也无可厚非,反正兰贵妃也从不与母后为敌,就算到时候真出了什么事,她肯定也会第一时间把虎符交给母后的。 我正这样想着,父皇那厢的目光却是再度黯了黯,旋即又再次冲我摇摇头,语出淡淡地否定了我的提议: “兰贵妃素来喜静,又不喜朝堂,父皇不想把她牵扯进来,而且宫里所有人都知道父皇最喜欢她,一旦出事,那些人肯定也会最先从她那里下手!” 我“噢”了一声,心里却莫名有些失落。原来父皇之所以要把虎符交给我保管,并不是因为他信任我,而是因为大家都知道他最不喜欢我,所以,也就绝对想不到他会把那么重要的虎符交给我保管。 我郁闷了一会儿,又继续试探发问:“那……交给皇祖母保管也不行么?” 父皇大概没料到我会突然提起皇祖母,怔了好一会儿方才摇头:“不行,你皇祖母年纪大了,这种小事还是不要去麻烦她了!” 他否定得很干脆,我想想也是,皇祖母一心吃斋念佛,往日里也从不过问国事,如果突然让她担这样的心,的确是不太孝顺的做法。可是如果父皇真的要把虎符交给我保管,我却也没什么自信能保管好这么重要的东西,更何况,母后不肯保管的东西,我若是答应了,也不知道母后那边会不会生气,又会不会怪我。 许是瞧出了此刻写在我脸上的为难之意,父皇的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之后便立刻恢复到适才的温和模样—— “容儿放心,父皇已经想好把虎符藏在哪里了,容儿只要帮忙记得父皇藏东西的地方就好,这样一来,万一到时候出了什么事,容儿就可以直接把它拿出来交给你母后!” 原来是这样啊! 我听罢顿时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只要我不把虎符带回永安宫,母后应该就不会知道父皇让我帮忙保管虎符的事,自然也就不会因此责怪我。 “那父皇要把它藏在哪里呢?” “你随父皇过来!” 父皇说话间已从卧榻上站起身,径自走到殿门前关上殿门,然后往书架方向走去。 我在原地怔愣了一会儿也跟着起身,正要追着父皇上前,却没留神被摆在脚边的炭盆给结结实实地绊了一跤,我毫无悬念地被当场绊倒在地,而原本被我捧在手里的那枚虎符也跟着摔了出去。 听闻动静,父皇那厢立刻回过头来,待发现这会儿正五体投趴在地上的我时,他的眼中闪过一抹惊愕,隐隐的,也有一丝心疼。但紧接着,他便注意到了正好滚到他脚边的那枚虎符,眉心忽然一拧。 我循着他的视线看到那枚虎符的虎头处被磕出了一条细细的裂缝,虽然并不明显,但若仔细看得话,却也绝对不容忽视。 我当即吓傻了,以为父皇一定会借机骂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毕竟这是他第一次将东西交给我保管,而且还是如此重要的虎符,但我却出师不利,根本担不起大任。 然而令我意外的是,父皇接下来并没有生气,甚至连一点点要动怒的迹象都没有,反而还眼带疼惜地望着我此刻惊惶失措的模样,再接着,他弯腰捡起了那枚虎符,然后走到我跟前,将我也从地上扶了起来,还温柔地摸了摸我的脑袋,语出柔和道: “容儿别怕,父皇不会怪你的……” 语毕,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又兀自笑了起来,“呵——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天意吧……” 他最后这半句话说得相当莫名其妙,我很想细问,但嘴巴张了张,却始终没有勇气问出口,而父皇那厢也不再继续多言,只是直接拉起我的手走到书架前,然后抬手转动了书架最上层的那座看起来不太显眼的麒麟雕像—— 下一秒,原本靠立在墙壁上的那座书架突然连同整面墙壁都一齐转动了起来,在我无比惊骇的目光中,墙后出现了一道约有一米宽的入口,再往后,是个四面都是汉白玉墙的密闭房间,房间不大,里面的摆设也很简单—— 正对入口的那面墙上嵌着一整排金丝楠木的书柜,书柜上零散地放着一些奏折、书画和摆件,只有正中央的格架上端正地摆着一只做工精致的锦盒,书柜左侧的墙面上点着一盏长明灯,其亮度正好能够照亮整间密室。 父皇拉着我走进密室,我注意到密室右侧的墙面上挂着一幅人像画,看上去已经有好些年头了,画上是个女人,但长相却很陌生,我确信自己以前从未见过她,只觉得乍眼瞧去,五官倒是有几分像母后。只不过她的气质更偏向那种温婉的大家闺秀,和母后的强势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类型。 我很想问这副画像上的女人是谁,父皇又为何要把她的画像挂在这里,但想了想,又没有勇气直接问出口。 父皇显然也注意到了我此刻的欲言又止,当下也循着我的视线看向那副美人画,他这次似乎迟疑了几秒,方才淡淡冲我发话:“这是父皇的一位故人,你母后不喜欢看到她,所以父皇只能把她的画像挂在这里……” “原来是母后不喜欢的人啊——”我了然地眨巴眨巴双眼,很能理解父皇的这种做法,因为母后不喜欢旁人在她面前提到她不喜欢的人,否则她一定会生气,即便那个人死了也是一样。 “那父皇喜欢她吗?” 虽说父皇身边已经有了他最爱的兰贵妃,但他能把这个女人的画像如此郑重地保存在这里,说明这个画像上的女人在他心里的地位也很重要吧? 我正这样想着,却发现父皇听到这话后的神情明显一黯,好一会儿方才饱含歉意地盯着那副画像幽幽出声:“父皇……很对不起她,因为,她是为了父皇才死的……” 说罢,又忽然转头看向我,表情和语气也同样充满歉意:“父皇也很对不起容儿你……” 我听得一怔,有些不明白父皇为何会把对我和这个女人的歉意划上等号,但难得看到父皇如此伤感的模样,我心里多少有些不忍心,于是立刻出声安慰他—— “可容儿并没有怪过父皇啊,只要父皇以后能对容儿好一些,容儿还是会一直喜欢父皇的……”停了停,又抢在父皇开口前再添一句,“容儿相信这个女人如果和容儿一样喜欢父皇的话,也不会责怪父皇的……” 虽然父皇并没有明说,但这个女人既然能为父皇去死,那她心里一定是很喜欢父皇的吧? 而听我这样一说,父皇原本下弯的嘴角似乎又重新染上了一丝笑意:“有容儿这句话,父皇心中甚是欣慰!” 他说着,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又兀自苦笑了一声,仿若感叹般地再添一句—— “她真的是个很好的女人,知书达礼,温婉大方,琴棋书画也样样精通,但相比之下,父皇却还是喜欢容儿你更多一些……” “……”我听得再度一怔,不明白父皇为何要一直拿我和这副画像上的女人做比较,虽说这个女人看起来很年轻,但从那泛黄的纸张上来看,这幅画少说也有十几年了,即便这个女人还活着,其年岁也应该是和母后差不多大,就算要比,也该拿她和母后或者兰贵妃比较才对,虽然我觉得她可能比不过母后,但我跟她之间应该更没有可比性。 正当我暗生疑惑之际,父皇那厢却已径自朝着画像走近一步,伸手掀起了画像,我这才发现画像背后竟然另有乾坤——是一处内凹的墙面暗格,只有一尺见方,里面放着一只和外面书架上一模一样的麒麟雕像。 我瞬间睁大了眼睛,正暗暗猜测这只麒麟雕像的作用时,父皇已先一步转动了麒麟雕像,然后在我无比错愕的目光中,原本被打开的密室入口又重新合上了。 父皇瞧出了我的惊愕,嘴角也再度染笑:“容儿,这也是密室的机关之一,可以从里面直接开关这间密室。人只要躲在里面不出声,外面是绝对察觉不到的,有危险的时候,也可以直接躲在这里避难,这间密室里很安全,只要外面不动用大量□□,这堵墙是绝对不可能被打开的!” 我没想到父皇竟连这么重要的机关也一并告诉了我,心里自是激动异常,也因为过于激动,我嘴里连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用力朝他点点头。 再接着,父皇便当着我的面,将那枚被我摔坏的虎符和他的印鉴一并放进了书柜正中央格架上的那只锦盒里。这之后,他再度转动暗格里的那只麒麟雕像,将密室重新打开,拉着我走了出来,跟着又转动书架上的麒麟雕像,让书架和墙壁重新归于原位。 虽然我全程没再说一句话,也努力维持表面的镇定,但在亲眼目睹这间密室的存在后,我心中的澎湃之情还是久久无法平静。 父皇牵着我重新回到卧榻边坐下,然后柔声问我:“容儿,你还记得父皇刚才把印鉴和虎符都放在哪儿了吗?” 我自然点头:“容儿记得!” 父皇见状弯了弯唇角,再度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那么这两样东西,父皇就正式交给容儿你保管了,容儿可千万不能把它们弄丢了,知道吗?”顿一下,也不等我点头,又自言自语似地补上一句,“因为,这也是父皇能留给自己最心爱的人唯一的东西了……” 我眨眨眼睛,直觉他这句话有哪里不太对劲,但一时半会儿却又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劲,所以我直接问他: “父皇最心爱的人是谁呢,是兰贵妃么?还是母后?” 闻言,父皇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这个问题,而是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转移话题道:“……也可以是容儿你啊!” 我当场愣了愣,还没等多想,就听到父皇又继续往下说道: “如果这两样东西让容儿你来选,你会想要哪一个呢?” “容儿想要虎符!”我不假思索地直接脱口而出。虎符能掌控二十万兵马,听起来就很有用! “呵——”见我毫不犹豫地给出这个答案,父皇当即笑出声来,半晌,又意味深长地冲我吐出一句,“可父皇却觉得,对容儿你而言,其实印鉴更有用呢……” 我听到这话也歪着头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却始终没觉得印鉴对我有什么用,于是又怯声补上一句:“可容儿还是觉得虎符更有用——因为如果有那么多人一起保护容儿的话,容儿就不会害怕了!” 父皇大概没料到我会这样说,整个人先是一愣,而后便再一次笑出声来,笑声是难得的爽朗: “呵——父皇差点忘了,容儿一向都是最胆小怕死的……那好吧,父皇就把虎符留给容儿你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眉眼里也全是满满的笑意,但他这样的笑容仅仅维持了一小会儿,之后便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又猛地收住笑,一脸认真地冲我说道: “不过有一件事,容儿你一定要记住,如果父皇哪天出了什么意外,而你又不想当这个月檀皇帝的话,就把虎符交给你母后,知道吗?” 我闻言自是一怔,心中那种不对劲的感觉也再一次变得强烈起来。 虽然我不太明白父皇为何会突然说出这种“丧气”的话来,但我却明白虎符的重要性,毕竟父皇刚才自己也说过,他正是因为手中握有这个虎符才能坐稳皇位,那他如今又强调让我不想当皇帝就把虎符交给母后,难道是想让母后来当这个月檀皇帝吗? 我犹豫了一下,终是鼓足勇气反问:“为何不把虎符交给孝贤皇叔?” 如果我不想当这个月檀皇帝的话,孝贤皇叔才是最适合的人选吧?! 没想到父皇听完这话却是目光高深莫测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下一秒,赫然语出惊人:“容儿希望看到你母后死么?” 我立刻摇头。 虽然母后经常打我,但她也是恨铁不成钢,她骨子里还是疼我的,要不然也不会在每次打我一顿之后又立刻请太医给我瞧伤,而且,我每次跟她提要求,哪怕她一开始会因为这个要求不合理而打我,但打过之后,她却还是会满足我的心愿的。 见我否认,父皇的嘴角也再度勾起了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但语气却轻飘得仿若一道叹息:“既如此,那这个虎符就不能给你皇叔了……” 我不太能理解父皇这句话里的深意,可我总觉得父皇应该是有什么事在瞒着我,既然他说把虎符给母后,母后就不会死,那么皇叔呢?如果没有虎符的话,皇叔会死吗? 虽然我的确不想母后死,但我也同样不希望皇叔出事。 所以我又再度鼓足勇气反问:“那皇叔要怎么办?” 父皇显然是听出了我的言外之意,但他并没有正面回答我,而是又一次目光高深莫测地盯着我,良久方才语气幽幽地问道:“容儿很喜欢震轩吧?” 震轩是孝贤皇叔的名字。 我闻声立即点头:“因为皇叔对容儿最好了!” 说完,又突然想到一件事,表情立刻垮了下来,且语带郁闷地添上一句,“可是母后不太喜欢皇叔,而皇叔好像也同样不喜欢母后……” 一听这话,父皇那厢勉强扯了扯嘴角,虽然在笑,但笑容却莫名浸着一丝明显的哀伤:“是啊,他们两个是相处得不太好,不过——” 话到这里,他又一次伸手轻轻摸了摸我的脑袋,像是宽慰我般地添上一句—— “……容儿你放心,即使没有虎符,你皇叔也不会轻易死的,但你母后就不一定了……所以,容儿你的责任非常重大,如果父皇哪天不在了,你一定要保护好你的母后,知道吗?” …… 过往的画面就这样飞快地从我脑海里一掠而过,之后,便被眼前的这间汉白玉砌成的密室所取代。但父皇的叮咛却犹在耳边,声声不断。 我还记得父皇当时说这句话的表情和语气都非常古怪,且散发着一种诡异的压迫感,令我不由自主地朝他点了点头。但老实说,我那时候对这句话听得似懂非懂,直到我听闻父皇的死讯,或者更确切的说,是亲耳听到孝贤皇叔在得知父皇尸身失踪后对我说的那些话,我才突然意识到,自己那天感觉到的那种“不对劲”到底是什么—— 父皇当时一定是已经预感到自己大限将至,所以才会一改常态地对我亲近有加,他对我说那些话,让我帮他保管虎符和印鉴,摆明了就是在交代后事…… 难道,他那时候就已经知道有人要杀他了吗? 可他为何不直接说出来呢?为何不提前将这个罪魁祸首的真实身份告诉我和母后,还有皇叔,哪怕是皇祖母或兰贵妃也可以啊……就算他是不想让我们担心,或是不想留在宫里连累我们,那他也可以多带些人一起出行啊,为何他却坚持只带了那么一点人,还特意选了一条极其偏僻的路线,这分明就是故意寻死的节奏嘛…… 以父皇的精明强干,应该没道理会做这么愚蠢的事,除非,他是有什么其他的理由必须要他这么做。 我始终想不通父皇为何要这样做的理由,更接受不了他因此驾崩的事实,哪怕我亲眼看到他的尸身被送回皇宫的那一刻,我也无法相信他是真的已经死了。 但我还是遵循了和父皇之间的约定,在目睹他尸身后的第一时间冲进了父皇的寝宫,打开了他带我进去过的那间密室,可令我万分惊讶的是,原本挂在右侧墙面上的那张美人画竟然不见了,父皇的印鉴也已经不在之前的那个锦盒里了,虎符倒是还在,只是当我把那枚虎符拿到手里的时候,却莫名感觉到虎符的份量较先前那枚轻了许多,而且虎头上也没有任何裂缝。 我立刻意识到,这枚虎符是假的,有人用这枚假的虎符调换了真的虎符。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42.暗布棋局(下) 我心里一下子慌了起来。 因为父皇明明说过,这间密室就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而他也只将这个秘密告诉了我一个人……如今印鉴和虎符都莫名消失了,难道是还有其他人也知道了这间密室的存在吗? 可这个人会是谁,是母后吗?还是兰贵妃?亦或,是皇祖母或孝贤皇叔? 而且,这个人既然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密室里拿走了父皇的印鉴和真虎符,又为何还要多此一举地特意留下一个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的假虎符在这里故布疑阵呢?这明显不合乎常理啊! 但如果,拿走这两样东西的人就是父皇自己,如果他只是因为担心我不值得托付,所以才提前将印鉴和真的虎符取走交给了别人保管,那么问题也是一样的,他故意留下这个假虎符的用意又是什么呢?总不至于说,他就是为了考验一下我会不会真的将虎符交给母后吧? 我越想越觉得蹊跷,正在这时,我忽然听到从殿外走廊上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我根本来不及细想,直接扭动了原本藏在画像后方暗格里的那只麒麟雕像,以最快的速度反关上了密室入口。 再接着,我听到密室外传来了寝殿大门被推开的声音,一个轻微的脚步声从殿外走了进来,而且是径直朝着书架这个方向走来的,我当时吓得心都已经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对方下一秒就会扭动机关闯进密室里来,但万幸的是,那个脚步声只在书架前停了一小会儿,之后便又迅速离开了。 我听到外面传来寝殿大门被重新关上的声音,又屏声静气地在密室里等了一小会儿,确定外面再没有其他人进出之后,这才重新扭动机关从密室里溜了出来。再之后,我将书架重新归于原位,并以最快的速度从父皇的寝宫里冲了出去,一口气跑回了自己的寝宫。 因为一路低着头,我根本没注意到自己沿路遇到了哪些人,直到关上寝宫大门,我才发现那枚假虎符居然一直被我死死握在手里,然后,我看着它开始哭,因为父皇莫名其妙死了,我还弄丢了父皇最重要的虎符和印鉴,如果真的虎符落到了别人手里,那我和母后以后要怎么办呢?父皇说过,如果没有虎符的话,母后一定会死的,而且整个京城,甚至是整个月檀江山都会乱的…… 我就这样哭昏了过去,等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寝宫的床上,慕容云霏不知何时进来了,就坐在我的床边,我手里还握着那个假的虎符。 我记得云霏当时看我的眼神浸满了心疼和担忧,他还握着我的手努力安慰我说: “如果容哥哥真的不想当皇帝的话,那就赶紧把这个藏起来,不要给任何人,尤其是皇后娘娘,否则,她一定会逼你当皇帝的!” 我当时很想告诉他我手里的那枚虎符其实是假的,但还没等我来得及说出口,外面就先一步响起了通传声,是母后带人过来了。 我见状立马条件反射地将手里的那枚虎符塞到了云霏手里,然后将他推到了靠窗的那扇沉香木屏风后面。 紧接着,母后便径自推开门走了进来。她是一个人进来的,一进殿就直接攥住了我的手,毫不拖泥带水地冲我开门见山道: “容儿,你父皇离宫前应该是把他的虎符留给了你吧?你赶紧把虎符交给母后!” 见她这样问,我的心也狠狠“喀噔”了一下,因为这表示,父皇并没有将真的虎符交给母后。而且,母后也不知晓那间密室的秘密。 父皇曾说过他会把虎符和印鉴留给他最心爱的人,如果这个人不是我或母后,难道会是那位兰贵妃么?但父皇当初明明也强调过,兰贵妃不喜朝堂,他不想把她卷进来,包括皇祖母也是一样……难道,他又临时改变主意了? 意识到这一点,我心里再度一慌,连带说话也莫名变得结巴起来:“虎符……不在儿臣手里……” “此话当真?!” 母后那时看我的眼神极为凌厉,令我不自觉地避开了她的审视,母后自然瞧出了端倪,脸色当即一沉,随即又更加用力地攥紧了我的手,加重语气道:“容儿,你跟母后说实话——虎符,是不是在你手里?” 我被母后这一吼吼得身心俱震,内里莫名发虚不说,喉咙里也连一个正常的音节都发不出来了,只能颤抖着朝母后拼命摇头。 见我这般发憷,母后显然不太相信我的无辜,脸色再度一沉,问话的语气也比前一秒更加凛冽了几分:“容儿,你看着母后的眼睛再说一次,虎符究竟在不在你手上?!” 我的手腕被她箍得生疼,我觉得再这样下去,我的手腕一定会被她给折断的,我知道自己一定得给出一个明确且令她信服的说法,否则母后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 这样想着,我深吸一口气,卯足力气抬起下巴,主动迎向母后的目光,一脸笃定地朝她摇了摇头—— “儿臣说的都是真的,父皇出巡前的确有说过他会把虎符留给儿臣……他还说,他会把虎符藏在他的寝殿里,可儿臣刚才去找过了,那里什么都没有……” 如果不是语气不对,我想我这番话绝对称的上是咬牙切齿。 而母后听完这话之后也继续死死地盯着我的双眼,似是想从里面看出什么蛛丝马迹来,但我这回却是很坦然地回望着她,因为我说的确实是真话,父皇留给我的虎符已经被人调包了,真正的虎符的确不在我手上! 或许是察觉不到我这次有任何说谎的痕迹,母后那厢虽然仍旧目光凌厉地上下扫视着我,但原本紧抓着我的那两只手却是慢慢松开了,良久,她又好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突然斩钉截铁地冲我发话道: “既如此,那容儿你一定得尽快登基称帝,否则,若换作是你皇叔继位,他一定不会放过我们母子的!” 我那时候并不明白母后为何会如此忌惮皇叔,我以为她只是因为以往和皇叔两个人不和,怕皇叔上位后会借故找她麻烦,所以才会对皇叔存有戒心。于是我立刻好言安慰她:“母后请放心,儿臣绝对不会让孝贤皇叔对您不利的……您忘了吗?儿臣会仿写父皇的字,可以模仿父皇的笔迹伪造一封遗命,只要儿臣在遗诏里注明,新帝上位后不得残害先帝遗孀和子嗣,那么,即便是孝贤皇叔登基为帝,也断不敢杀我们的!” 没有新帝会在继位初期就违背前任皇帝的遗命大开杀戒,除非他想冒天下之大不韪。 可惜我这个提议并没能得到母后的认同,她立刻出言否定了我—— “即便你能仿写你父皇的字又如何,伪造遗诏也需要你父皇的印鉴盖章,可你父皇的印鉴如今也同样不知去向!” 她说到这里,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看向我的那双漂亮凤眸里也随之划过一抹精光,“难不成,他的印鉴如今就在容儿你手里?!” 我闻言顿时一惊,就像是迎头被人打了一闷棍:“难道父皇他没有把印鉴交给母后吗?” “你说什么?”许是见我此刻满脸惊愕到极点的表情并不像是装的,母后那厢也跟着怔了怔,下意识地反问,“你父皇是这样告诉你的?说他把印鉴给了母后?” 问完,见我依旧处于震惊之中并不吭声,又慢慢恢复到她往日里一贯高冷的模样—— “容儿,不管你父皇先前是如何跟你说的,但他一定骗了你,他并没有把印鉴交给母后!” “怎么会?!”我一时接受不了眼前的这个事实。“难道……他把印鉴给了兰贵妃?” “不——”母后再次摇头,神情和语气均是不善。“母后先前已经遣人去她那里问过了,她说你父皇离宫前什么话都没有跟她交代,也什么东西都没有给过她,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顿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冷声补上一句,“……另外,你皇祖母那里也是同样的回复!” 她这话一出口,我顿时僵在原地。 因为我突然意识到,印鉴和真虎符或许并不是父皇取走的。如果父皇是因为不信任我,自行取走了印鉴和虎符,那他一定会将这两样东西交给母后或兰贵妃保管,再不济也会交给皇祖母,绝不会留给其他人,至少,不会把虎符交出去。 换言之,就算是父皇临时改变主意想让皇叔帮他保管东西,也只会将印鉴留给皇叔,绝不会是虎符。 因为他说过,如果没有虎符,母后一定会死,而父皇他是绝对不会希望母后死的。 所以,剩下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除了我和父皇之外,还有其他人也知晓了这间密室的秘密,并从中取走了父皇的印鉴和真的虎符。 而这个人,最有可疑的人选应该就是孝贤皇叔。 毕竟,这间密室是太-祖皇帝时期就存在的,也是太-祖皇帝告诉父皇的,而太-祖皇帝生前又最疼孝贤皇叔,甚至连遗诏上的继位人选也曾是孝贤皇叔,虽说这个皇位最后落到了父皇手里,但太-祖皇帝生前很可能也将这间密室的秘密透露给了孝贤皇叔,如此,那孝贤皇叔进入密室,“无意间”发现了藏在里面的印鉴和虎符,然后将两样东西取出的可能性就大了许多。 当然,也不乏另外一种可能性,有外人无意间发现了这间密室,或是从父皇口中得知了印鉴和虎符的下落,然后先我一步将两样东西从密室中取了出来,只是这样一来,问题似乎又回到了原点,不管这两样东西究竟是谁拿走的,他故意留下假虎符的目的是什么呢? 如果他的目的只是单纯地想要瞒天过海,让我们误以为虎符没丢,那这未免也太儿戏了,因为另外半块虎符就放在大都督府内,只要一试,立马就能辩出真假。 “容儿——” 还没容我继续往下想,母后那厢又再一次握住了我的手,仍是用了极大的力道: “母后求你了,你一定得坐上这个皇位,母后绝不能让你父皇的江山落到他人手里,尤其是你那位皇叔!” “为什么?”我本能地反问,语气里也染上了一丝连我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抗拒,“孝贤皇叔明明也姓钟离,即便把皇位交给他,月檀江山也不会改姓,父皇也不会责怪我们的!” 然而母后听完这句话后却更加用力地握紧了我的手,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用力,我吃痛地正要挣扎,母后那厢却先一步开了口—— “如果是你皇叔坐上了这个皇位,他是绝不会放过母后的……” 她就这样目不转睛地用那双漂亮的凤眸直直地盯着我,咬字清晰地一字一顿,但字里行间,却又夹杂着一丝莫名的幽怨—— “……因为,是母后杀了他最爱的女人!” 她此语一出,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因为这是第一次,母后当着我的面承认了她和皇叔两人之间的积怨。 我没问她为什么要杀那个女人,因为这一点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无论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只要那个女人死在母后手里,以皇叔的性子,也是绝对不会对母后手下留情的…… 他一定会杀了母后为那个女人报仇! 意识到这一点,我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起来,而母后的脸色似乎也不比我好多少,我们就这样静静凝视对方的双眼,彼此间不到一寸的距离,让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此刻自母后眸底一闪而过的胆怯—— 没错,是胆怯。 当然,更多的是愤怒、不甘、无奈,还有恨铁不成钢,可是,这些全都比不过那抹一闪而过的胆怯带给我的震撼—— 原来,母后也是会害怕的吗? 倘若不是亲眼所见,我绝对不会相信这个在我眼中、从来都是不可一世的强悍母后,竟然也会有和我同样胆小怯懦的一面,只是她的这一面被深深地隐藏在她自身的强大气场之下,所以外人才无法轻易察觉,当然,也包括以前的我在内。 只是,有一点不得不承认,平素就强势惯了的人,偶尔暴露出其软弱怯懦的一面,远比平时就表现怯弱的人,要令人心疼得多。 那一瞬间,父皇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就这样莫名跃入了我的脑海—— “如果父皇哪天不在了,容儿你一定要保护好母后,知道吗?” 我想,父皇他一定早就发现了母后不为人知的这一面,所以才会对我有这样的嘱托吧? 难怪,他先前让我一定要将虎符交给母后,肯定也是因为他早就知晓了母后和皇叔之间的积怨,怕皇叔上位后会对母后不利,所以才想将虎符交给母后,让她得以防身。 毕竟,孝贤皇叔手里原本就有五万兵马,再加上他和蓝家家主向来交好,想要说服后者支持他登基也应该轻而易举,届时,如果母后手里没有可以和他抗衡的兵马,自然必死无疑。 想到这里,我的脸色越发白了,整个人也止不住地阵阵发颤。 因为都是我的疏忽才弄丢了父皇的印鉴和虎符。 如果我之前每天都能去密室里瞧上一眼,说不定这两样东西就不会丢,即便丢了,我也可以在第一时间告知父皇,甚至可以让他尽快赶回来,如此,说不定父皇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莫名其妙地死在外面了…… 都是我的错! 兴许是觉察到了我此刻的异样,母后那厢也进一步向我施压,虽然她动用的是极其婉转的手段—— 她就这样直挺挺地在我身前跪下,紧接着,泪如雨下: “容儿,答应母后,你一定要继承这个皇位,否则,母后一定会死在你皇叔手里的,母后的命……就把握你手里了……” 我全身僵硬地立在原地,内心激烈挣扎。 母后的这句话已经将我逼到了悬崖边缘。 父皇不想让母后死,我也同样不想。 不管父皇的印鉴和虎符是不是真的已经落到了孝贤皇叔的手里,母后如今的处境都岌岌可危。 如果想要保住母后的命,不让皇叔对母后下杀手,唯一的办法就是我立刻登基称帝,毕竟,我是父皇唯一的子嗣,也是皇位的第一继承人,只要我率先坐上了皇位,母后也就成了太后,这样一来,皇叔就算得到了父皇的印鉴和虎符,也不可能公然对我或母后下手,因为他很难解释父皇的印鉴和虎符为何会落到他手里。除非,他已铁了心要背上“谋朝篡位”的罪名。 想通了这一点,我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终是朝母后点了点头—— “好,儿臣会如母后所愿,当这个月檀皇帝的!” …… 我摇了摇头,努力将母后那日的泪眼从脑海中甩掉,然后从外面书架最底层的角落里捞出了前日里被我仓皇塞进去的假虎符,这才快步走进了密室。 里面的一切仍旧和我那日进来时所看到的场景一模一样,只是摆在书柜正中央的那只锦盒被打开了,盖子被随手扔到了一边,因为我那日离开时忘了将它放回原处。 右侧的墙壁上也依旧光秃秃的,没有了那副美人画的遮挡,墙上的暗格看起来也十分明显,那座鎏金的麒麟像旁边还掉落着我那日因为太过紧张而扯坏的金丝袖扣。 我径直走到摆在书柜正中央格架上的那只锦盒前,将手里的那枚假虎符,连同之前一直放在我袖袋里的那枚父皇的印鉴一起放进了盒子里,正准备盖上盒盖的时候,我无意间发现锦盒下方的一块板竟然是可以移动的,下面似乎还藏有一个暗格。 我心里一阵激动,以为父皇一定是把那块至今下落不明的真虎符藏在了里面,可当我满怀希望地推开夹板,却又立马遭遇了天山雪水的洗涤—— 因为里面只有一卷画,并没有我期冀中的虎符。 画是用金丝绳绑着的,看得出被卷得很仔细,不是随手卷一卷就扔进去的那种。 我将画卷取出打开,发现就是我第一次进来时还挂在墙上、但第二次进来时就已不见了的那副美人画像。 我原本还好奇这副画像去了哪儿,是不是和虎符一起丢了,但现在看来,这应该是父皇自己收起来了,毕竟,外人不太可能会认得这副画上的女人,更不可能会如此细致地对待它。 我苦笑了一下,重新将这副美人画卷起放回了原位,想了想,又把之前放进锦盒里的那枚印鉴也拿了出来,一并放进了暗格里,然后将装有假虎符的那只锦盒盖上盖子,仍旧还放在暗格之上。 通常已经找过一次且没有任何发现的地方,短时间内,都不会有人再去找第二次。父皇的印鉴放在这里,应该不会被人发现,至于这个假的虎符,反正于我也没有任何用处,谁想要就拿去好了!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43.同仇敌忾 走出密室的时候,绿莹和洛心尘两人都还没有回来,我转动雕像将书架归于原位,之后也重新坐到御案前继续发呆。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自己似乎掉进了一个诡异的陷阱里。 在亲身经历了父皇的整个送葬过程之后,我忽然意识到,父皇之死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至少,他的死应该不是什么意外,所谓的山贼劫道很可能也不是真的,而是有人刻意冒充山贼杀了他。 孝贤皇叔说,父皇离宫前曾委婉地告诉他,说自己这次出巡会有危险,甚至,很可能会遭遇不幸。这说明父皇对他自己的死并不意外,他甚至还提前为自己安排好了所谓的后事,否则,他的尸身也不会在光天化日之下“不翼而飞”。 只是—— 有一点我怎么也想不通,既然父皇已经预料到有人要杀自己,那他为何不事先想办法避开呢?难道他觉得凭他自己就可以搞定对方,结果却因为大意轻敌惨遭滑铁卢?亦或,是因为对方势力过大,他想避也避不开,所以干脆放弃做困兽之斗? 可如果相信自己可以搞定对方,那父皇应该就不会提前给自己安排后事;而如果是一心等死,这又完全不像是父皇寻常的做事风格,父皇向来推崇“男儿当死中求生”,绝不会像这样坐以待毙。 何况,他既然知晓对方要对他不利,那他肯定也知道对方的身份,至少也该知道对方所属的势力,可他却连这个最重要的讯息也没有透露给我们任何一个人,难道他不想让我们帮他报仇么,亦或,他清楚我们不是对方的对手,担心我们前去送死? 那这样看来,这个凶手应该就不会是孝贤皇叔。 毕竟,如果不是皇叔告诉我这些,我根本不会知晓父皇出巡一事背后还藏有这些隐情,而且,一旦父皇之死被证实不是意外,他杀害父皇的嫌疑也会增大,这对他本人而言,根本有百害而无一益。 母后肯定也不是凶手,父皇一死,我和母后就失去了倚靠,全然是受害最深的两个人。 皇祖母和兰贵妃应该也可以排除嫌疑,因为她们两位是除我和母后之外最受父皇之死影响的人。 太皇太妃往日里与父皇的关系虽然一般,但她此前一直都躺在床上养病,应该也没可能有这么大的能耐去远程杀人。 慕容王叔一向都对父皇惟命是从,绝不可能下手杀他,而四大家族里称得上跟父皇真正有仇的恐怕也就只有蓝家,游家的游左相也勉强能算一个,但这两位——尤其是蓝家家主——一旦有所异动,孝贤皇叔和慕容王叔两人肯定会发现端倪,如此,这两家私下动黑手的可能性也不大。 至于陆家和墨家就更不可能了,毕竟陆家能崛起,全靠父皇的一力提拔,墨家也同样是靠父皇的庇佑才能继续维持现有的地位,一旦失去父皇的支持,他们两家不仅讨不到半点好处,反而还会导致自家倒台失势,甚至退出四大家族之列。所以,也不可能是他们。 但除却这些人,我又实在想不到其他可疑对象。 难道真如传闻所说,是父皇招惹了什么神秘的江湖组织,或是三大盟国中有人对他暗下黑手? 可是月檀和雪落两国之间的落月江工程刚进行到一半,如果这个时候有一方国主驾崩,对另一方只会弊大于利,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对方也很难保证继任的国主是否也同样支持此项工程,倘若继续支持倒也罢了,但若反对,那就意味着之前的工程,包括双方前期投入的各种人力财力全都会付诸东流,对双方的国力也会造成巨大损失,如此,别说父皇和雪落国主之间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就算有,恐怕对方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动手,因为太过冒险,一个不小心就是损人损己。 冰檗国是与我月檀直线距离最远的,而且两国之间也往日无仇近日无怨,应该不会莫名其妙遣人来下杀手。邻国赫连倒是最有这个可能,只是四国盟约如今还在生效阶段,一旦开战,位于赫连另一边的冰檗肯定也不会闲着,赫连到时候肯定会腹背受敌,除非现任赫连国主有足够的自信能够同时抵御我月檀和冰檗大军的前后夹击,否则,他借杀害父皇一事主动挑起两国开战的几率也基本为零。 而如果不是他们,那剩下可能会对父皇动手的,就只有那些所谓的“江湖组织”了。 但即便如此,我却并不认为一般的江湖组织有能耐和胆量敢与一国之君为敌,甚至是暗杀一国之君。 因为孝贤皇叔曾告诉我,这些所谓的“江湖组织”,包括那些杀手组织,并不会随随便便杀人,通常情况下,他们都是在有雇主出价后才会有所行动,而且,他们也会在杀人之前先掂量一下被杀者的身份值不值得他们杀,还有他们杀掉对方后会引发的各种后果及其影响。 暗杀一国之君并非小事,过后所遭到的报复也同样非同小可,毕竟,朝廷豢养的军队可不是吃素的,一旦事发,整个组织都会被连根拔起,一个不剩地从这个世上彻底消失。 我相信没有一个组织的掌权者会如此愚蠢,为了所谓的利益连自己的命都不要。更何况,就算他们真的吃了熊心豹子胆,他们应该也不认得父皇,更没有机会接近父皇。 虽说父皇的确是在他离宫出巡的途中被杀的,但他这次的目的是为了寻找传说中的残龙谱,所以并没有大张旗鼓地离宫,包括出巡路线都是极其保密的,就只有父皇和他身边的几名亲近侍卫知情,而除了这几个近身侍卫之外,其他侍卫也都是沿途暗中随行,并不会轻易在人前露面,因此,即使不小心被外人撞见,最多也只会认为这是富人出游,不可能会有人联想到父皇就是我月檀皇帝。 除非,父皇身边有他们组织里的内应。 亦或者,这名幕后的雇主本身就是朝廷中人。 可是,若刨去我之前分析的这些人,其他人又有谁胆敢雇佣这些江湖组织杀害父皇呢?或者说,即便有这个胆,他们有能力付得起报酬吗? 孝贤皇叔说过,这些江湖组织行事都是要收取报酬的,尤其是杀人,身份越高,报酬也会越高,更何况是暗杀一国之君,怎么算都不会是一个小数目吧? 我正这样想着,目光无意间掠过摆在御案上的那叠奏折,最上层那本奏折的表面似乎被什么东西扎穿了一个小孔,孔边已隐隐发黑。 我正觉得奇怪,但下一秒,脑海里便突兀跃入自己那晚在寝殿里遭遇刺杀、差点一命呜呼的画面—— 我立刻想起了那晚的袖箭,还有那位想要置我于死地的黑衣刺客。 时至今日,我仍清楚记得他当晚冲我烙下那句话时的阴狠口气。 他,会不会也跟父皇之死有关呢? 会是他杀了父皇吗?亦或,是他背后的黑手? 韩护卫曾说,孝贤皇叔身边很有可能藏有刺客的内应,甚至,是刺客本人。 我不知道这名刺客或内应藏在孝贤皇叔身边的目的是什么,但他那晚的行刺之举却并不像是在帮孝贤皇叔夺位,反倒更像是在给他添乱,所以我不认为他幕后的主使者会是皇叔。 但有一点,我心里的确没底,孝贤皇叔的洞察力一向敏锐,倘若这名刺客或内应一直跟在他身边,他不可能察觉不出异样。 换言之,皇叔很可能早就已经知晓了这个人的身份,但他却并没有声张。 意识到有这个可能,我心里顿时一凛。 如果这个假设真的成立,那皇叔又为何要选择秘而不宣呢? 难道,他是想借刺客之手杀了我,好继承父皇的皇位? 可是,我先前在皇陵时明明就已经向他表明了自己不想当皇帝的态度,而皇叔当时的反应,包括他那时候看我的眼神,却完全没有流露出一丁点儿对皇位的向往,他甚至还说,我才是名副其实的皇位继承人。 虽然我不太明白皇叔为何要特别强调“名副其实”这四个字,但在我看来,相对我这位“假凤真凰”而言,皇叔才是当之无愧的皇位继承人,到目前为止,我可以感觉得出,四大家族并不看好我这位新帝亲政,百官应该也是如此,皇叔若是有心称帝,大可以就势拉拢亲信、争权夺位,可事实上,他不仅没有这样做,甚至还反过来说会帮我…… 除非皇叔的演技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否则,我绝不相信他那些话会是“口是心非”。 而如果皇叔对我没有恶意,那他刻意隐瞒刺客身份的动机又是什么呢? 还有那个刺客,他还会继续找机会来杀我吗? 我想了许久,虽然始终没能想明白孝贤皇叔为何要这样做,但却因此注意到了一个之前一直被我忽视的细节,如果说之前是因为我误以为父皇之死只是单纯的意外而一直没能往这方面想,但此时此刻,我心里却突然冒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父皇他……是不是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让孝贤皇叔继位? 毕竟,他连殡葬之事都已经提前为自己安排好了,又怎么可能会没有决定好他的下一任继承人呢? 按理,我不是他理想的继承人,那剩下的继位人选,不就只有孝贤皇叔了吗?他那日里明明就说过,如果他不在了,我和皇叔谁当皇帝都是一样的,可如果他真心希望由孝贤皇叔来继承这个皇位,那么以他的个性,一定会事先留下一纸诏书,好让皇叔得以名正言顺地登基称帝。但事实上,父皇并没有这样做。 难道他是怕皇叔上位后会对母后不利么?亦或,是有其他什么原因?比如,他当年的皇位是从皇叔手里抢来的? 如果是前者,我相信只要父皇在遗诏中特别注明这一点,皇叔应该也不会轻易冒天下之大不韪,再不济,我还可以去求皇祖母和太皇太妃。皇叔很听她们两人的话,一定不会不顾她们的反对而对母后下死手。 如果是后者,那父皇把皇位交给皇叔,也算是变相地“物归原主”,如此,对他也没有什么损失啊…… 我越想越觉得父皇的这种做法透着古怪,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一早就打着主意想让我坐上这个位置。 因为之前那个神秘黑影留给我的字条上说,他是遵照父皇的遗命把印鉴交给我的。如果他没说谎,那这件事肯定就是父皇的主意。因为如果父皇只是不信任我,才将原本交给我保管的虎符和印鉴又重新托付给了那个神秘黑影,那么在父皇驾崩之后,神秘黑影就应该第一时间将两样东西交给我或母后,而不是一直等到父皇下葬之后才姗姗来迟。 何况,母后自打父皇的尸身被送回宫之后就一直在找这两样东西,除了密室,父皇的寝宫已经被她翻了个底朝天,虽然我不知道这个神秘黑影究竟是谁,但他既然是父皇的人,那我相信他肯定也听说了这件事,可他却并没有选在那时候将两样东西交出来,这肯定也是父皇的意思。 因为父皇他很清楚我一直有在仿写他的字,那他也一定可以想到,只要他“早点”将印鉴交给我或母后,我和母后就可以做很多事,包括伪造遗诏,而只要有了父皇的“亲笔”遗诏,皇叔即便坐上皇位也不敢轻易动母后。 所以,如果父皇真的不希望我登基继位,那他只要告诉那个神秘黑影在他驾崩后的第一时间,或是在登基大典之前将印鉴交给我或母后就可以了,可他却偏偏没有这样做。这就代表,父皇他希望由我来继任这个皇位。但这并不是因为我够格当他的继承人,而是他想借此来保护母后、制约皇叔,或者更确切的说,是为了避免母后和皇叔两人之间兵戎相见。 因为父皇很清楚,母后和皇叔两人之间“积怨”颇深,而除了他之外,也就只有我才能让他们两人之间维持表面的“和平”,所以,也只有我当上月檀皇帝,才能平衡住母后和皇叔两方的势力,避免月檀陷入四分五裂的局面。 想通了这其中的道理,我顿时狠狠一挥袖,将原本摆在御案上的那叠奏折全部扫到了地上。 父皇是个骗子! 虽然我能理解他想要保护母后的心,也同样不想看到母后死,但我就活该成为这当中的牺牲品吗?他明明就知道我一点儿都不想当皇帝,却还想出这种手段逼我上位,实在是太可恨了!而且,父皇直到现在都没有把他之前答应过要给我的真虎符交出来,只故弄玄虚地留给了我一个假虎符。 他之前明明就说过,没有虎符,母后会死,既然他这般在乎母后的生死,那他为什么不把虎符交出来,既没有给我,也没有给母后,包括皇祖母和兰贵妃两人那里,也同样没有任何动静传出来。如果没有虎符,我拿什么保护母后?又何来的底气坐稳这个皇位?恐怕连要保住我自己的小命都很难吧? 骗子!!! 大骗子!!! 我越想越生气,正想拿起御案上的那枚印鉴继续往地上砸,就在这时,门外却先一步传来了敲门声,是洛心尘回来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将被我捏在手中的印鉴重新放回原位,这才出声让他进来。 洛心尘一进门就径直走到御案前,冲我单膝跪地,而我刚才让他送去给母后的那副父皇的画像,也被他原封不动地拿了回来—— “新帝陛下,太后不肯收这幅画,还说让陛下也不要挂在寝宫之中,免得越看越生气!” 我从他手里接过那幅画,打开快速扫了一眼,旋即又愤愤合上,将画用力掷到了御案上:“没错,母后说的对,这个该死的大骗子,朕一点都不想再看到你了,连葬在哪里都不肯告诉朕,是怕朕去挖了你的坟吗?骗子,活该你死在外面回不来!” 我此语一出,洛心尘那厢明显滞了滞,旋即抬起头,眼神古怪地看了我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以为是母后还有话让他带给我,当下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他这次微微迟疑了一下,而后低声答道:“回陛下,太后她……刚才也在寝宫里骂过同样的话!” 我闻言也跟着一滞,随即便恨恨地甩出一句:“哼——骂得好,这个大骗子,把朕骗得这么惨,朕绝对不会原谅他的!” 话音未落,洛心尘那厢再度表情古怪地看了我一眼,但很快又重新低下头去,没再吭声。 我自顾自地骂完,也同样不再开口,只继续坐在原地生闷气。 突如其来的沉默。 殿内的气氛也因此变得莫名尴尬起来。 就在我突然意识到似乎不应该让洛心尘像这样继续跪着的时候,殿门再一次被打开了,这次进来的是绿莹。 她是自己推门进来的,说话的语气也明显带着一丝欢快: “新帝陛下,奴婢刚才已经照您的吩咐请江院正去给韩护卫瞧伤了,他说韩护卫的伤势并无大碍,但出血的确过多,需得好好补补才行……” 她说完这话才注意到殿内除了我之外还有其他人,当即一惊,之后便快速瞥了一眼正一动不动跪在御案前的洛心尘,又顺势扫了一圈刚才被我扫到地上的那叠奏折,神情颇有些不安地看向我: “新帝陛下,您这是怎么了?是洛侍卫惹您生气了吗?” 我循着她的视线看向此刻正跪在地上的洛心尘和散落在他身边的那些奏折,眉心微微皱了皱:“不关他的事,奏折是朕自己刚才不小心撞到的!” 绿莹“哦”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出语试探:“那……奴婢帮你捡起来吧?” 我点点头,接着她刚才的话往下道:“你去回江院正,告诉他韩护卫那里还需要补什么,让他直接派人去库房取,朕就把韩护卫交给他了,让他一定要还朕一个完好无恙的韩护卫……” 说完,又转头看向仍旧跪在御案前不动的洛心尘,淡淡发话:“你也别在这里跪着了,先回去休息吧!朕如果有事会叫你的!” 停了停,又立刻回过头去冲绿莹补上一句,“你待会儿去给洛侍卫准备一个休息用的房间,他暂时还要在这里再待上一段时日……” 听到我这句话,原本正准备起身的洛心尘明显一僵,我以为他会开口说些什么,结果他只滞了滞便又立刻恢复了正常,而后便不发一语地起身退出门外,施展轻功重新坐到了走廊的横梁上。 一旁的绿莹看看洛心尘又看看我,似乎想说什么,但也不知是不是察觉到我们两人之间的气氛有异,嘴巴张了张,却又连一个字也没说,只是捡奏折的动作莫名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44.颜面扫地(上) 我还在思考虎符的去向,无暇顾及她的不对劲,直到她把散落在地上的那些奏折重新捡起叠在御案上,踌躇着想要再次开口时,坐在外面横梁上的洛心尘却先她一步出了声: “新帝陛下,禧玉公公带人过来了!” 他的话音还未落,禧玉的身影已出现在了殿门外。 见我此刻正坐在殿内,他双眼似乎一亮,立刻走上前来恭恭敬敬地朝我施礼:“新帝陛下!” “你怎么过来了?”我有些意外地打量着他的脸色,“是母后宫里出了什么事么?” “回新帝陛下,永宁宫无事,是太后命奴才将早前送到她那儿的奏折全都送来给您,您看这些奏折是先送到偏殿去,还是直接送到寝殿里来?” “奏折,什么奏折?” 听他这样一说,我的大脑一下子有些反应不过来。禧玉见状连忙出言提醒我: “陛下您忘了么?太后之前才交代过,陛下您自明日起就要上朝亲政,之前积存在永宁宫的那些奏折,自然得交由陛下您亲自批示才是!” 我想想有理,于是朝他点点头:“那就让他们直接搬进来吧!” “是!”见我首肯,禧玉立刻应声领命,走到殿门边指挥外面那些宫人把奏折往寝殿里搬。 我原本以为积存下来的奏折数量顶多也就只有百余本,所以一开始并不以为意,但当看到那些宫人搬进来的奏折数量已经在御案前堆成了小山,可他们却还在不停进进出出、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时,我整个人顿时有些不淡定了: “这才一个多月而已,朝堂上居然已经积存了这么多的奏折么?” 许是突然被我这样一问,禧玉明显愣了愣,跟着便立刻伸手一指门外,仍旧用那种极其恭敬的态度冲我答话道:“回陛下,这些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外面还有很多呢!” 他这话说得我两边太阳穴的神经猛然一抽,我当即跳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殿门处,结果这一看不要紧,我差点当场昏过去—— 因为此时此刻,廊下正停着好几辆平板车,除了其中一辆车上刚被搬空了一半,其他每辆车上都堆着满满的、状如高山一样的奏折。 我回头瞥了一眼已经在殿内堆成了小山状的奏折,当机立断地出声阻止了那些宫人的继续搬运—— “够了,那些就先不要搬进来了,还是先放到偏殿里去吧!” 如果把这些奏折全都搬进来的话,那我今晚恐怕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了! 见我发话,禧玉也立刻指挥那些宫人调转方向,将剩下的奏折尽数搬入东侧的偏殿内。 看着那些宫人不停进进出出,我只觉得脑袋莫名开始泛疼,索性又重新躺回了刚才的太师椅上,只吩咐绿莹帮我去偏殿那边盯着。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那几辆板车上的奏折终于全都搬完了,禧玉也再次进殿来向我复命: “新帝陛下,之前积存来的奏折已经全都送到了,太后说,其中有一些异常紧急的,她已做出了批示,但后宫毕竟不得干政,所以大部分还是要靠新帝自己批示才行!”顿一下,又施施然地再补一句,“另外,太后说这些奏折已经积压过久,陛下最好是能在这几天内尽快做出批示,以免延误重要政事!” 他最后这句话听得我直想翻白眼,这里少说也有上千本的奏折,别说是一一批示了,就是让我在这几天内全部看完,恐怕都是个大问题吧! 所以等他一走,我便立马打起了去请孝贤皇叔前来帮我批奏折的念头,然而事与愿违,还没等我这边决定好派谁去请,孝贤皇叔那边已先一步派人递来了后日要出城的条子,我这才想起皇祖母上回跟我提过,待送殡结束,皇叔也要随他们一起前去京郊的皇极寺里吃斋养病。 我有些沮丧。但想想若是因此强行留下皇叔、让他带病帮我批折子的话,这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而且即便皇叔肯答应,百官也一定会认为我是在借机虐待皇叔,那样一来,我的帝位就更加堪忧了。在没找到虎符之前,我暂时还不能从这个位置上退下来,否则,母后一定会死的。 鉴于此,我决定还是秉持着“能做多少是多少”的原则,先自行批改一部分折子等到皇叔回来再说。 然而事实却证明,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因为即使揽了也是白费力气。 我“努力”地在寝殿里批了大半夜的折子,可与其说是批,倒不如说是我一直对着那些折子发呆,因为折子上的内容,我根本就看不懂,而母后做的那些批示,我更如同看天书。 我越发觉得自己根本就不是块当皇帝的料,同时也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争破了脑袋想当这个皇帝,这分明就是世上最苦逼的职业! 一想到明日还有所谓的“早朝”在等着我,我心里也更加慌了,在寝殿里来来回回转了几圈后,我果断地把已经睡熟的绿莹从床上挖起来给我做针插—— 跟百官见的“第一面”,我不能有任何一丝一毫的闪失,否则,我这位新帝接下来的日子也会更加难熬的。 但想归这样想,之后的现实却还是狠狠地打了我一个巴掌—— 上朝的第一天,我“不负众望”地在朝堂上丢尽脸面,当众证实了我的“无能”名号。 因为父皇出巡前将朝政暂时交由左右丞相代为打理,所以这第一日上朝的主要内容,就是由两位丞相分别将父皇不在的这段期间内所发生的各种大事当众汇报给我听。 尽管我很认真地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去听,可他们讲的东西我实在是听不懂,而且内容也着实枯燥,我好几次都听得差点直接睡过去。 幸亏我早就预料到了这一点,提前将绿莹昨晚为我做的针插握在了手里,快睡着的时候就用力握一下,数根银针齐插手心的那种痛感,不仅让我瞬间困意全无,而且还痛得我差点从龙椅上直接跳起来,反复几次过后,右手的手心已布满针孔。 而站在底下的那些朝臣也同样被我这种一惊一乍的反应弄得莫名其妙,转而开始窃窃私语。 终于,负责汇报的陆右相率先开了口:“新帝陛下这是怎么了,是对臣的汇报有哪里不满么?” “没有没有!”我赶紧摇头,“陆相说的甚好,朕听得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此语一出,底下顿时有人喷笑,看队伍应该是游左相那边的人。而站在队伍最前排的游左相闻言也抬头看了我一眼,目光甚为鄙夷,至于其他人脸上的表情也各自如开染坊,包括我的那四位辅政大臣在内。 相比之下,陆右相的表现算是最为淡定的,他只微微抽搐了一下嘴角,而后便好脾气地接话道: “咳——新帝陛下,臣现在是在向您汇报各地今年所遭受的天灾,您这‘心潮澎湃’和‘热血沸腾’二词,似乎用得不太妥当!” 什么?!我听到这话当即大囧,连忙顺着他给的台阶改口道:“朕,朕刚才只是一时口误,朕想说的其实是,嗯……义愤填膺!” 话音未落,我又结结实实地挨了游左相一记白眼。 陆右相见状也跟着清了清嗓子,抢在其他人开口前再次出声打圆场:“既如此,那臣就继续往下念了——” “好……陆相继续吧!” 因为这一小插曲,我整个人都清醒了几分,旋即重新打起精神聆听底下的汇报,但好景不长,浓浓的睡意再度袭来,我又差点睁着眼睛睡过去好几次。 好不容易熬到下朝,我握着针插的右手已是鲜血淋漓。 为了不让百官瞧出异样,我一下朝就立刻以最快的速度逃回了自己的寝宫,根本无暇去搭理那四位辅政大臣。 刚回到寝殿门口,我就看到绿莹端着一个空茶盘从殿里走了出来,我也没多想,直接开口唤她: “绿莹,赶紧帮朕取止血的药膏过来!” 绿莹闻声停步,颇有些惊讶地上下打量着我:“陛下,你受伤了吗?”下一秒,像是终于注意到我此刻正不断往下滴血的右手,又立刻惊叫起来,“陛下,你的右手怎么出血了,你真用那个东西了?” “没办法!”我闷闷地应道,“朕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讲什么,好几次都差点睁着眼睛睡过去……” 说完,便直接越过她,迈步进殿。 结果才进门就看到一个极其熟悉的身影正靠坐在窗前的那张紫檀卧榻上,十分惬意地吃着我平日里最喜欢的桂花糕。 是慕容云霏。 我当即一滞:这厮怎么又来了? 许是听到响动,慕容云霏也立马抬头朝门边看过来,见是我,当即毫不吝啬地冲我展眉一笑: “小容儿,你这么快就回来了啊?我听说你今日早朝时当众出糗了——” 这死孩子的消息倒是灵通得很! 我闻声立马瞪了他一眼,直接无视了他笑容里不加掩饰的嘲讽,转头冲绿莹开火:“他怎么会在这里?你又擅作主张放他进来?” 绿莹显然感受到了我此刻的怒气,果断眨巴双眼冲我装无辜:“陛下,因为云霏世子刚才冲奴婢笑得实在太好看了,所以,奴婢就没忍住……” 果然又是美人计! 我恨恨地转过脸去再度瞪了慕容云霏一眼,决定彻底无视他,只继续朝绿莹发话:“算了,你先去把止血药膏给朕拿来!” “是!奴婢这就去拿!”大概是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我手上还留着血,绿莹这次没再耽搁,立马急吼吼地跑到位于寝殿角落里的那只紫檀龙凤纹柜前翻找药膏。 我也自顾自地走到御案前坐下。 而见此情景,原本正坐在榻上的慕容云霏似是也觉察出了不对劲,立马丢下手里的糕点朝我走来: “小容儿受伤了吗?为什么突然需要止血的药膏?难道是前日里受的伤还没愈合?” 话未说完,也注意到了我一手的鲜红,神情颇为意外地“咦”了一声,“你这只手怎么会突然流那么多血?” “别提了——”见他执意“打破砂锅问到底”,我闷闷地叹了口气,“刚才上朝时,那些大臣一直轮流对着朕絮絮叨叨个没完,朕根本就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好在朕有先见之明,昨晚特意让绿莹给朕做了一个针插备用,否则,朕刚才早就当众睡死过去了!” “噗——”慕容云霏听罢很不给面子地当场笑出了声,且笑得眉眼俱弯,“……我就说小容儿你不适合当皇帝嘛,以前夫子给我们上课的时候,小容儿你也是这样,才听了不到两句书就睡死过去了,还趴在书本上睡得口水直流,把夫子气得差点吐血,我坐在旁边都不好意思叫醒你……” 我闻言顿时有些火起:“慕容云霏,如果你今日是专门跑进宫来挖苦朕的话,那就尽早给朕滚出去!” “好啦——”见我动怒,他强行忍住笑,“看在小容儿你第一天上朝就这么可怜的份上,我还是好心帮你擦个药吧——”说完,便转过头去朝已经将药膏取来、正候在一旁的绿莹发话,“来,把药膏给我,你先出去忙吧,这里有我就可以了!” “是!”绿莹听到这话立刻不假思索地将捧在手里的那罐药膏递给了慕容云霏,自己也听话地轻轻退出殿去。 我见状微微皱了皱眉,没吱声,其实我很想让绿莹别走,因为如果是这厮给我擦药的话,那我就绝对不能喊疼,不然我在他面前就更加没脸了。但转念一想,就算是换成绿莹给我擦药,这厮肯定也还是会继续赖在旁边“观摩”我的整个擦药过程,我还是不能喊疼。这两者之间并没有太大差别。 想通了这一点,我也懒得再去计较绿莹的“重色轻主”,而慕容云霏那厢也打开了药罐,开始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为我涂药,他的动作极其轻柔,并没有特别弄疼我,但因为那种药膏涂在伤口上甚是清凉,所以我还是忍不住嘶了好几声。 他闻声抬头看我,总算是良心未泯地问了一句:“你这样子,明日要怎么办?” 我鼓着腮帮子负气回道:“明日朕可以换只手!” “那后日呢?” “后日……再换回来!” “呵——”他听罢再度嗤笑出声,语气却莫名染上了一丝心疼,“那你这双手以后还想不想要了?” 被他这样一问,我也顺势想象了一下自己两只手终日鲜血淋漓的情景,终于扁了扁嘴:“不然又要怎么办?” 觉察出我话里的妥协之意,慕容云霏忍不住抿了抿嘴角,眼波亦如桃花流转:“其实我这里有一个很好的办法,只不过小容儿要求我才行,求我我就告诉你——” 我想也没想地直接丢给他一记白眼:“朕才不会求你呢!万一被其他人看到的话,那朕这个皇帝就真的太没脸了!” 见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他非但没有任何沮丧的意思,反而再度抿嘴一笑,整个人也暧昧地往前凑了凑:“那小容儿就送我一样东西吧?我也可以告诉你办法的——” 我见状也条件反射地将身子往后方靠了靠,努力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然后斜眼瞪他:“慕容云霏,朕虽然无能,但同样的招术,朕也是不会中第二次的!”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45.颜面扫地(下) 许是瞧出我此刻满脸防备,慕容云霏突然咧嘴笑了起来,言辞间不但没有因为我的瞪视而流露不满,反而还莫名染上了一丝浓浓的调侃:“那小容儿的意思是,如果我换个招术,你还是会继续中招吧?” 我听罢又狠狠赏他一记白眼:“慕容云霏,朕知道你比朕聪明,但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无聊?动不动就调戏朕,你很得意吗?” 他继续笑,眼波再度若桃花流转:“是挺得意的,因为小容儿每次的反应都不一样,实在有趣得紧……” 此语一出,我一下子黑了脸,想也不想地直接将他从自己身旁推开:“慕容云霏你这个混蛋,你给朕滚出去!”顿一下,又忿忿地补上一句,“一向以礼著称的慕容王叔怎么会生下你这样一个另类的儿子?” 有时候,我真怀疑这厮是不是被人换了里子,否则,他又怎么会从当年那个腼腆怕羞的病气美少年一下子变成了毫无节操可言的无赖? 然而慕容云霏却好似根本没有看到我此刻的黑脸,依旧厚颜无耻地重新朝我靠过来:“我说的明明就是事实啊,小容儿不用害羞——” “朕才不是害羞!”我被他这话气得差点吐血,当即毫不犹豫地再一次将他用力往外推,“你明日不是还要跟皇祖母他们一起去京郊的皇极寺吃斋吗,那就赶紧回府去准备,朕这里忙得很,待会儿还要接见那四位辅政大臣呢……” 结果他听到这话神情立马变得不爽:“你是不是巴不得不要看见我?竟然一开口就要赶我走,我不依啊,小容儿当了皇帝以后就对我这么疏远了,之前还说不管自己变成什么样都会继续对我好的呢……” 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胡说什么,不要无理取闹行不行?朕对你难道还不够好吗?孝贤皇叔送给朕的那些宝贝,朕有大半都给了你……” 没想到他却一脸鄙弃地冲我撇嘴:“谁稀罕!” “你这个混蛋——”我气得直接从龙椅上跳了起来,这死孩子得了便宜还卖乖!“慕容云霏,你今儿个到底进宫来做什么的?不会就是为了像这样故意跑来嘲笑朕的吧?” “噢,那倒不是——”被我连名带姓地一吼,慕容云霏似乎也收起了调戏我的兴致,扁着嘴继续往下道,“我是进宫来给太皇太后请安的,顺便也来看看小容儿之前提过的那个比我还要美的‘若庭’究竟美到了什么程度而已……” 我听出他这句话里特别咬重了蓝若庭的名字,一时颇为无语:“你怎么还在纠结这件事儿?” “因为小容儿看起来好像很喜欢那个叫‘若庭’的蓝家少主啊,所以我自然是要来瞧瞧清楚的,不过嘛……”他单手摩挲着下巴佯装回忆,“我刚才粗粗扫了一眼,感觉那个人长得也就一般嘛,只不过是多了一头银发而已,五官并没有我的精致好看的……” 我听得嘴角一阵抽搐。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自恋之人?! “是是是,这世上就属你长得最好看,行了吧?” 许是听出此刻夹在我语气中的敷衍之意,慕容云霏那厢有意无意地挑了挑眉:“小容儿该不会是真看上他们几个了吧?”顿一下,也不等我出声否认,又径自往下接茬道,“我觉得你与其选他们四个来当辅政大臣,还不如直接选我,好歹也知根知底不是?别的不说,我可是连身子都被小容儿你给看光了……” “慕容云霏,你有完没完?!”我抢在他之前强行截住了话头,“……以后不准再在朕面前提起这件事,朕早就已经不知道后悔多少遍了……” 小时候我因为不懂得男女之分,曾为了拉他一起洗澡而强行扒光过他的衣服,他那时候的反应就好像被我侵犯了似的,死活不肯脱衣服不说,而且一碰就哭。我小时候常因为这件事取笑他,没想到长大之后,反而是他越发喜欢提起这件事,并且每次都气得我七窍生烟。 见我打断他的话,他再度扁着嘴表示不爽:“小容儿果然是看上他们四个了!要不然,你怎么到现在都没提要把他们给撤掉?” “你不要胡说八道!朕没有看上他们,也不是不想把他们撤掉,而是母后那边——” 我其实很想说,倘若不是母后不同意,我早就把他们四人给撤掉了,但转念一想,那个洛心尘眼下就坐在外边走廊的横梁上,倘若被他听到我这种“推卸责任”的说辞,说不定会直接一个小报告打到母后那儿去,所以我立即改口道—— “唔……是母后觉得朕现在根基尚不稳定,贸然撤掉他们四个只会引发四大家族的不满,所以为了稳妥起见,暂时还是不要撤销这个位置跟他们起冲突为好……” 然而慕容云霏却并不理会我的解释,他仿佛根本没有听到这句话,只目光幽幽地往窗外瞥了一眼,跟着便迅速转身横在了我和御案之间,正面对着我—— “我不管,既然我的身子都已经被小容儿看光了,那小容儿就应该对我负责才是……”他慢条斯理地冲我发话,表情和语气均是满满的理所当然。 我听得一阵无语,忍不住抬手喊停:“打住!你是男人,朕也是男人,你要朕怎么对你负责啊?” 没想到这厮听完这话后竟是当场变脸,冲我摆出了一副像是受到沉痛打击的受伤模样,连带控诉的语气也饱含了幽怨之意:“小容儿怎可待我这般绝情?我都已经被你看光身子了,你怎么还能对我始乱终弃?” “慕容云霏,你能不能不要无理取闹了?!” 眼见他越说越离谱,我的火气也蹭地一下蹿了出来,真想狠狠打他一拳以泄愤。“朕哪里对你绝情了?还有始乱终弃,这更是无从谈起嘛……” 我都怀疑他到底懂不懂这四个字所代表的涵义。 “明明就是——”以往要是见我动怒,这厮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内“鸣金收兵”,但此时此刻,这厮非但没有要停止胡闹的意思,反而又立马冲我露出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还提高音量大声嚷嚷道:“……你肯定是因为看上了那四个辅政大臣,所以才会这样对我的,你有了新欢就不在意我了,呜呜呜,我不依啊……” 这厮实在是欺人太甚! 有道是“士可杀不可辱”,我再度怒从心起,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反压在御案上,然后恶狠狠地瞪着他的脸,一字一顿地咬牙切齿道: “慕容云霏,你闹够了没有?朕刚才都已经再三强调朕没有看上他们,你到底想干什么?” “小容儿,你弄疼人家了!”出乎意料的是,虽然眼下被我强行压在了御案上,但这厮不但没有生气,反而还莫名其妙地摆出一脸很享受的样子回望着我,甚至连嘴角也带着一抹心满意足的笑意—— “……人家还是喜欢温柔一点的方式啦……” 我被他勾在嘴角的这抹笑激得大脑当场一热,再加上他嘴里那些不知所谓的调戏之语,原本压在他身上的力道也变得更加重了—— “你居然还敢笑?你信不信朕今儿个真的办了你!” 我恶狠狠地冲他放出狠话。这厮既然都已经欺负我欺负到这份上了,那我说什么都不能再原谅他,无论皇祖母这次再怎么帮他说情,我也要办他个大不敬以儆效尤! 我正这样想着,就见被我压在身下的慕容云霏忽然目光诡异地冲我抿嘴一笑,下一秒,又迅速恢复到正常的音色: “小容儿,就算你要在这里对我用强,也该等没人的时候,人家不喜欢亲热的时候被别人围观啦!” “你这混蛋,朕管你有人没人,朕——唔,等一下,你刚才说什么?” “咳——” 许是见我一脸怔愣,这厮再度目光诡异地冲我轻眨了一下眼睛,然后清了清嗓子,突然提高嗓门补充道,“我是说,我不喜欢我们亲热的时候被旁人围观!” 我被他说得一脸莫名其妙:“……围观?哪来的人?” 话音未落,就听到殿门外传来一声轻咳。 我整个人当即一震,头皮也抑制不住地开始发麻,待好容易抬起头,发现果然有三个人影这会儿正站在寝殿门外的走廊上—— 其中一个是绿莹,另外两个则是那四位辅政大臣当中的墨梓麒和陆锦轩。 寝殿的大门不知何时被推开了小半扇,所以从他们所站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我、还有此刻被我压在御案上的慕容云霏。 十目相对,陆锦轩第一个开口道:“抱歉!臣不是故意要打扰陛下和世子之间的好事!” 他话音刚落,站在他旁边的墨梓麒也紧随其后出了声:“咳——臣这两天身子略有不适,刚才也并非故意咳嗽出声!” 绿莹的反应最慢,站在原地呆怔了好一会儿方才吐舌道: “陛下,奴婢也不是故意的,是,是这两位大人说有要事想找陛下相商,所以奴婢才……奴婢真的不知道您和云霏世子在里面……嗯,做这种事……” 我被这三人的主观臆断气得涨红了脸,立刻松开了被我压在御案上的慕容云霏,恼羞成怒地冲门外三人低吼:“我们什么都没有做!” 然而他们仨听完这话却是集体保持沉默,且脸上的表情也摆明了不相信我给出的这个解释。 我顿时有种想去挠墙的冲动:“……朕说的都是真的……” 可惜这样的解释还是显得十分苍白无力,因为那三人看我的眼神丝毫未变。 见此情景,这会儿仍半躺在御案上的慕容云霏忍不住轻笑出声:“小容儿,你就别解释了,你刚刚对我用强,他们三个全都看到了……” 听出他话里的得意,我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慕容云霏,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谁想我这话才一出口,他那厢又立马佯装出一副极度心痛委屈的模样,连带说话的语气也变得可怜兮兮—— “小容儿怎么可以这样诬蔑人家?刚才明明就是你自己对人家用强的,怎么转眼就翻脸不认人了呢……呜呜呜,我不依啊……” 经他这样一演,我顿时觉得自己就算跳进落月江也洗不清了。 而此刻站在殿门外的那三人也一脸尴尬地看着我,凝滞两秒,这次换成墨梓麒率先打破了沉默:“看来臣今日来的不是时候,新帝陛下,臣先告退了……” 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陆锦轩见状也赶紧跟上他的脚步:“臣也告退了……梓麒,你等等我……” 剩下的绿莹站在原地定定地打量了我和慕容云霏好一会儿,这才像是忽然反应过来,红着脸重新关上了殿门—— “奴婢也先回去了……陛下,您和云霏世子在里面……嗯,慢慢聊吧……” 她这话听得我当场一囧,本能地想要追上前去拦住她:“……绿莹,你别走啊,这件事真的是个误会……” 结果某个始作俑者却抢先一步从御案上跳了起来,眼明手快地扯住了我的袖袍:“……小容儿还是省省力气吧,他们不会相信的……” 听得出,他此刻隐在话里行间的得意之色较之刚才更甚,我忍不住咬牙瞪他:“慕容云霏,你果然是故意的!” 他听罢再度勾起半边嘴角,难得的没有否认:“没错,我就是故意的!” “……”我没想到他竟会承认得这般干脆,一时间倒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好了,只能脸带郁闷地瞪他一眼:“你到底想干什么?” 见我这样问,慕容云霏忽然收起满脸的笑,转而一本正经地看着我,且目光和语气也均是少有的认真:“因为小容儿是我一个人的,谁都不可以抢走!” 这死孩子不调戏我会死啊?! “你这个混蛋!”我这次彻底抓狂,抬手指着殿门方向冲他怒吼,“你滚,赶紧给朕滚出去……” “小容儿——”慕容云霏显然不把我此刻的怒火当成一回事,反而还要死皮赖脸地黏过来,我直接往旁边一避,躲过了他的碰触,然后大步走到门边,仰头冲那个端坐在横梁上的身影大声斥道: “你——赶紧把他给朕扔出宫去,以后不准他再接近朕的寝宫一步——否则,朕就死给你看!” 话音刚落,我就看到那个原本摆着一副事不关己状的人影微微晃动了一下,下一秒,他便悄无声息地从横梁上落地,直直地立在我跟前,且语气闷闷地冲我抱拳应声:“……卑职遵命!” 而随着他的突兀现身,原本还打算继续赖在寝殿内的慕容云霏似乎也愣住了,他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看我又看看洛心尘,问话的口气充满了怀疑:“小容儿,他怎么还在这儿?” 我没理他,直接横了洛心尘一眼,冷声下令:“……还不赶紧动手!” 见我这样说,洛心尘的面色微微一拧,但还是顺从地走到慕容云霏跟前,面无表情地冲他淡淡挤出一句:“……慕容世子,得罪了!” 说完,就听见“咚”的一声,慕容云霏因武功不及洛心尘,被后者强行扛起扔到了乾坤宫的宫门外,并且,洛心尘这次还尽忠职守地一直拦在宫门前,不准他再次踏入宫门一步。 见此情景,我终于心满意足地重新关上了寝殿大门,回到御案前坐下,端起桌上那盏已经凉透的香茶,狠狠地灌下了一大口—— 该死的慕容云霏,这笔账朕先跟你记下了,等以后朕一定会找个合适的机会,再重重的办你! 你等着!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46.节外生枝(上) 因为闹出了这段小插曲,我之后也没脸再去召见那四位辅政大臣,原本想要和他们商量批折子的事也就只能被延后了,我对着那些完全看不懂的折子骂了大半夜的慕容云霏,这才趴在御案上沉沉睡去。 结果次日上朝,那四位辅政大臣看我的眼光全体变得暧昧不清。我有心想跟他们提批阅折子的事,但一触及他们打量我的暧昧眼神,那些预先准备好的说辞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我敢肯定这是墨梓麒和陆锦轩两人的“功劳”,毕竟他们俩昨日里可是亲眼目睹了我和慕容云霏之间的“亲密举动”,再加上慕容云霏先前在皇陵的时候也因此事跟游子涵和墨梓麒两人“针锋相对”过,两者一结合,正好坐实了我和慕容云霏的“奸情”。 我很郁闷,但又不知该如何向他们解释,只能继续在心里恨恨地咒骂慕容云霏——我的大好清白都是被他给毁的,说不定,连我当初好男色的传闻也是像这样被“以讹传讹”传出去的。 因为全程骂着某个混蛋的缘故,我早朝时居然奇迹般地没有犯困,虽说游左相等人看我的眼光依旧充满了鄙视,但我也懒得理会了。 早朝结束后,皇祖母和太皇太妃等人便准备出城前往京郊皇极寺。 虽然我一点都不想再见到那个该死的慕容云霏,但因为孝贤皇叔这次也要同去,所以我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决定去给他们送行。 我躲在拐角处看着慕容云霏上了皇祖母的马车,这才三步并作两步蹦到了孝贤皇叔的那辆马车跟前,孝贤皇叔这会儿还未上车,似乎正有事在交代煜影。 他今日的脸色看起来并不好,也不知道是不是病情仍未痊愈的关系,不过在看到我出现时,他还是强打起精神朝我挤出了一个笑脸:“小容儿怎么过来了?先前不是说这几日都要忙着批折子,没法来送行么?”顿一下,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话里行间也染上了一抹明显的打趣之意,“……难道又是来提醒皇叔要记得带宝贝回来么?呵——皇叔这次可是去寺里吃斋,不是出去办事,可能没法找到什么稀奇的宝贝送给你呢!” “容儿才不是来要宝贝的!”我没想到皇叔还会记着这个“惯例”,连忙摇头否认,“容儿只是想跟皇叔说要好好保重身体,等病好了就快点回来——”最好是比那个慕容云霏早回来! “是吗?”听到这话,皇叔嘴角的笑容也慢慢扩大,并抬手轻轻摸了摸我的脑袋,“小容儿放心,皇叔之前已经说过了,有小容儿这般关心皇叔,皇叔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停了停,又语带温柔地添上一句,“另外——朝堂之事,小容儿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慢慢学,不用太过急功近利,皇叔回来以后一定会帮你的!” 我被他最后这话说得有些脸红,果然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看来皇叔也听说了我昨儿个在朝堂上丢脸之事。 我张了张嘴,本能地想为自己解释几句,但话到嘴边,却莫名变成了—— “那……皇叔一定要快点回来啊,容儿会每天盼着皇叔回来的!” “那我呢?” 还没等孝贤皇叔这次出声回应,一个熟悉的、阴测测的男声又抢先一步从我背后传来:“小容儿难道就不盼着我早点回来么?” 我整个人一僵,旋即便以最快的速度躲到了皇叔背后,这才抬头看向来人:“慕容云霏,你不是已经上车了吗?” 我刚才可是亲眼看着他跳上了皇祖母的马车才来见皇叔的,谁想这厮居然又中途下车了。 见我这会儿明显躲着他,慕容云霏很是没好气地白了我一眼:“因为我突然想起有个东西忘了交给你,所以才特意下车来找你的!” “是什么东西?”我依旧躲在皇叔身后不动,看向他的目光也充满了深深的怀疑。这死孩子八成是在说谎,他就是见不得我和皇叔在一起待着! 而见我仍是不动,慕容云霏这次也没有立即回答,只冷眼看着我:“你一直躲在孝贤王爷身后做什么,怕我吃了你啊?” “……谁说我怕你了!”我本能地矢口否认,“我只是怀疑你是不是真的有东西给我——万一你又想耍我怎么办?” 谁想他听到这话却是突然笑了起来:“那你可以自己过来证实一下啊,反正我给你的东西是不能给第三个人看的——” 说罢,还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此刻挡在我跟前的孝贤皇叔。 孝贤皇叔起初被他看得一愣,但紧接着便迅速反应过来,苦笑着回头冲我道别:“小容儿,既然慕容世子有话要单独与你说,那皇叔就先上车去陪太皇太妃了,你们两个继续聊吧——” 说完,便转身径自离开了。 我没想到皇叔说走就走,气得当场白了慕容云霏一眼,正想开口骂人,慕容云霏那厢却直接朝我丢来了一个鹿皮袋:“这个给你!” 我一怔,本能地伸手接住了那个鹿皮袋,份量并不重,摸上去像是装着一叠纸。 我有些疑惑地抬头看他,语带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 他挑眉冲我一笑,却是莫名压低了嗓音:“这里面是有关你那四位辅政大臣的资料,不过因为时间紧,暂时只搜集到了这些——” 我愣了一下,本能地想把鹿皮袋扔回去:“关于他们的资料,母后早就已经给过我了,我也已经全部看过了……” 结果慕容云霏却像是已经猜到了我的意图,又抢先冲我抛来一句:“你说的那些资料,我昨儿个在你寝殿时也看到了,写得实在太浅了,有用的东西也不多,我这里面可是有关于他们四个人的不少八卦消息哦!” “是吗?”一听到“八卦”二字,我立马放弃了把鹿皮袋还回去的打算,转而直接塞进了自己的袖袋里。 他见状又是一笑,跟着将一只手摸进自己怀里,突然朝我走进一步,一看到他这副架势,我莫名回想起了前些日子他在寝殿里调戏我的场景,整个人几乎是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且结结巴巴地出声道: “你,你想干什么?朕警告你哦,这里这么多人,皇叔他们也在,你不准乱来——” 结果话音未落,就遭到了他的一记白眼—— “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我还有个东西要给你!” 说完,便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大约半尺见方的雕花锦盒递给我—— “本来这两样东西是想派人直接送到你寝宫去的,但我后来想了想,觉得还是当面给比较有诚意!” 我一脸狐疑地从他手里接过了那只雕花锦盒,打开,发现里面是一颗通体剔透的玉球,触手清凉,大小也正好可以握在我的掌心。 “这是……” 我有些奇怪他突然送我这颗玉球的用意,但话还没说完就被他率先打断了—— “这是用上好的寒玉雕的,握在手里会感觉通体凉爽,却又不会冻伤手心,下回上朝的时候就把这个寒玉球握在手里吧——只要手心凉凉的,就不会容易想睡觉,也不会再扎一手血了……” 这倒的确是个不错的法子! 听他这样一说,我立刻想起他昨儿个得知我手受伤时对我提过的那个“好办法”,心里顿时有些触动——虽说这厮的确是无赖了一点,但他心里到底还是有想着我的。 慕容云霏显然也瞧出了我此刻的动容,立刻顺势凑到我近前道:“我送的这个礼物是不是让小容儿很感动啊?那么礼尚往来,我也来收个回礼吧——” 话音未落,便直接将自己的嘴唇朝我的嘴唇贴了过来,所幸我这次脸转得快,最后只印在了我的右侧脸颊。 但他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因此受挫,反而还摆出一副很得意的模样看着我,一双桃花美目里更是水光潋滟: “小容儿,那我先走啦,离京的这段时间,你千万不要太想我哦!” 语毕,便转身蹦蹦跳跳地重新回马车上去了,我一脸郁闷地瞪着他的背影,内心极度忿忿然—— 该死的慕容云霏,谁会想你啊! 骂完,也转身准备回宫。 然而刚一回头,我就发现前方不远处又有两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那里,仍是四位辅政大臣中的其中两位,只不过这次换成了游子涵和蓝若庭。 我滞了滞,旋即气不打一处来。 这个该死的慕容云霏,他刚才肯定又是故意的! 拜他所赐,我想找人帮我批折子的计划又进一步受阻了。 这之后,我郁闷地回到寝宫,一边骂着慕容云霏一边看他给我找来的那些资料,一直到子时正才全部看完。 第二日上朝,我虽然有些睡眠不足,但因为手心里握着那枚寒玉球的缘故,我全程都觉得清清凉凉的,果然没再犯困。 我就这样端坐在龙椅上笑眯眯地看着底下负责述职的官员。 今日负责汇报的大臣是户部尚书,他是游左相一派的,本身也是游家人。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不太习惯我今日露出的这副微笑模样,他竟然念到一半就开始额头冒汗,而且还念错了好几个地方,“成功”将游左相原本落在我身上的白眼吸走了一大半。 下朝后,我特意命殿头官将那四位辅政大臣集体留了下来,原本是想先跟他们解释一下之前的误会,顺便再商讨一下让他们帮忙批折子的事宜,结果还没等我开口,游子涵那厢便率先出声发问: “新帝陛下今日早朝时似乎并没有想睡觉的意思,看来昨晚休息的不错,臣原本还以为陛下定会夜不能寐呢……” “这跟睡得好不好无关——”我自然听出了他隐在这句话里的打趣之意,但为了“大局”着想,还是绷住笑脸回他道,“是因为云霏昨儿个送了朕一个寒玉球,只要握在手里就不会犯困了……” 我一面说一面扬起手,向他们四人展示了一下被我握在手心里的那颗寒玉球。 但游子涵关注的重点显然并不在此—— “原来是慕容世子送的啊,难怪新帝陛下今日一直在笑,看来陛下和慕容世子二人的感情果然非比寻常……” 我直觉他又想“借题发挥”,赶紧抢在中途打断他的话,并试图为自己辩解:“你们不要胡思乱想,之前都是误会,朕和他之间是清白的!” “真的吗?”见我否认,墨梓麒也在一旁适时插嘴,“可臣还是比较相信自己的‘亲眼所见’——”他说着,还有意无意地瞥了站在他身边的陆锦轩一眼,“何况,还不止臣一人‘亲眼所见’……” 我很想扶额:“墨卿此言差矣,即便是亲眼所见,有时候也未必就是事实——”尤其你们这些人根本就不了解那死孩子的性子! 但墨梓麒显然并不认同我的这个说法:“臣以为,亲眼所见再加上亲耳所闻,就是事实!” 我被他怼得当场想要发作,但一想到我的“批折子大业”,终究还是强按下怒火,耐着性子解释道 “墨卿想多了——朕和云霏从小一起长大,感情要好的确是真事,有时候也的确是举止亲密了些,但在朕心里,一直都是把他当亲弟弟一样看待的,他比朕小两岁,又不懂男女之事,充其量就只是个孩子而已,朕还不至于饥不择食地对一个孩子下手……更何况,朕之前也跟你们说过,朕虽然喜欢美人,但哪个能碰,哪个不能碰,朕心里还是清楚的——慕容一族世代忠烈,云霏他可是慕容王叔唯一的嫡子,又是三代单传,朕就算是看在慕容王叔的面子上,也不至于对云霏下手,让忠烈之后寒心啊……” 我一口气说完,随手端起案上的茶盏往嘴里灌了一口茶,又义正言辞地再补一句—— “……另外,在座四位也都是功臣之后,所以你们大可以安心,朕是绝对不会对你们四位出手的!” 我这厢话音才刚落,一道声音已紧随其后响起:“那……如果是臣想对陛下出手呢?” “噗”的一声,我一个没忍住,还未来得及滑下喉咙的那口茶水又尽数喷了出来。 这家伙莫不是疯了吧?! 我有些不敢相信地循声看向此刻正冲我笑得一脸暧昧的游子涵,在对上他那双调戏意味十足的黑眸时,我突然意识到他很可能是在耍我,当下也立刻配合地摆出一脸暧昧模样,冲他笑了回去:“如果子涵当真愿意自荐枕席,朕自然也却之不恭——” 他见状继续得寸进尺:“那臣今晚可就遵旨去爬陛下的龙床了?!” “好啊!”我也继续冲他笑得一脸动容。“朕会在寝殿恭候游卿大驾!” 嘴上逞能谁不会,我就不相信这家伙真的会跑来爬我的床! 然而我似乎低估了游子涵的厚脸皮程度,因为在得到我的这番回应之后,他居然又变本加厉地朝我抛来一个媚眼:“那臣就先回去准备了!” 说完,也不等我接茬,便自顾自地退出了大殿。 我被他这种自说自话的态度弄得一愣,好半天才反应回神,再看大殿里剩下的其余三人,他们似乎也同样对游子涵的这种反应表示不解,我张了张嘴,很想继续提折子的事,但衬着眼下这种诡异的气氛,我又实在是说不出口。 正好有内侍前来汇报说江院正有要事要见我,我只得先摆手让那三人也回去。 回到寝宫,江院正已经在偏殿等候我多时了,令我颇为意外的是,韩护卫这次竟然也陪在他身边,虽然韩护卫的身上依旧包满了白色的布带,但他脸上的气色却明显比前几日好看了许多。这应该是江院正的功劳。 见我进门,韩护卫率先起身朝我抱拳行礼:“新帝陛下,韩奕前来向您述职!”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47.节外生枝(下) 这么快?! 我闻言顿时有些惊讶:“可韩护卫你才刚休息了两天而已,伤口已经不要紧了吗?其实,你大可不必急着前来述职,还是应该先养好身上的伤才是,而且朕的寝宫也暂时无碍,你不用太过操心……” 虽然我知道他素来对父皇“惟命是从”,此番又是奉父皇遗命才留在我身边保护我,但也不用如此拼命吧? “回新帝陛下,卑职身上的伤已经不要紧了——”见我一脸质疑,韩护卫立刻出声打消我的疑虑,“江院正说卑职的伤口都愈合得很好,日常行事是不会受影响的,再者卑职也闲不住,就算躺在床上也休息不好……” 我没接话,只快速扫了一眼他仍旧被白色细布包满的身子,有些不相信地侧过脸去向江院正求证。 江院正这会儿正睇着眼看向韩护卫,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不过在发现我看他后,又迅速恢复其一本正经的表情,然后施施然地冲我行礼道:“新帝陛下,臣还从未见过如此搏命想要尽快任职的病人,若是换作旁人,巴不得能躺在床上多休息几日——” 话到这里,他似是注意到了韩护卫朝他投去的、明显带着恳求的眼神,停了停,又慢条斯理地再补充一句—— “不过,韩护卫身上的伤口的确都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只要不逞强地去舞刀弄枪,或是去跟人决斗,应该是不会影响日常行事的,只是——” 他说着,再度停了停,意味深长地睇了一眼身旁的韩护卫,“……依臣之见,韩护卫最好还是再多休息两日,等伤口完全愈合后再行上任,否则,万一动作过大,说不定伤口又会重新扯开……” “不必了,卑职可以——” 许是已经猜到了江院正接下去想说的话,韩护卫这次不等他说完便急急想要插嘴,我见状也赶紧截住他的话头,顺着江院正的话继续往下说道: “对对对,就应该再多休息几日的,韩护卫你还是听江院正的话比较好,毕竟江院正也是为了你的身体着想……” 说完,也不等他们两人接茬,又转头唤绿莹进来,“你赶紧去寻个离寝殿近的空房间,给韩护卫作休息用……” 吩咐完,这才转头重新看向韩护卫,“……反正乾坤宫现在也不缺人守卫,韩护卫不必操之过急,先养好自己的身体再说,不然若真遇上什么坏人,你伤未痊愈,实力也会受到影响的,这样反而得不偿失……” 见我这样一说,韩护卫总算没再继续推辞,反而爽快地跟着绿莹出去了,只不过在走出殿门时,他微微停顿了一下,且有意无意地抬头往梁上瞟了一眼,但什么也没说就又离开了。 我滞了滞,旋即循着他的视线望去,发现洛心尘这会儿居然就坐在偏殿外的横梁上。 这家伙是什么时候来的?他之前不是一直都待在正殿那边的吗? 乍对上他那双犹如天边寒星的冷眸,我的心倏地一紧,莫名开始觉得浑身不舒服。 虽然现阶段我们两人的命勉强算是连在了一起,但他这样的举动与其说是保护我,倒不如说是监视我更确切一些。 我很郁闷,但碍于母后的面子,又不敢明着对他怎样,更不可能直接把他赶走,所以最后只能别过脸,佯装并不在意,而就在这时,我发现江院正仍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似乎并没有要跟着韩护卫他们离开的意思,我愣了愣,以为是韩护卫身上的伤还另有隐情,连忙追问道:“江院正还有什么话要跟朕禀告吗?莫不是韩护卫身上的伤其实还很严重吧?” “那倒不是!”江院正淡淡接话,否定得相当干脆,“虽说韩护卫此番的确失血过多,但他毕竟是习武之人,底子本身就比一般人强上许多,养几天也就缓过来了,更何况,他身上的那些刀伤也都不足以致命,并无凶险可言,只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臣是真的没有想到,新帝陛下有朝一日竟会对韩护卫如此关心……以前也不知道是谁,一有机会就怂恿臣往他的药里加黄连,要不然就是往他的茶里或饭里下泻药,除了□□没下过之外,臣以往研制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药粉,陛下可都是给他下过一遍了……” “……” 我没想到江院正会选在这个时候突然揭我的老底,一张脸当即涨得通红,但好在韩护卫这会儿已经走远了,应该不可能听到这些话,所以我强装淡定地接茬—— “那,那都是因为他当初几次三番得罪朕又死不悔改,所以朕自然是要给他点厉害瞧瞧的……但是,他前段时间已经郑重地向朕道过歉了,所以朕就决定不计前嫌地大方原谅他,所以,你以后也不要再给他的药和吃食里乱加东西了,如果被朕发现的话,朕绝不轻饶……” 停了停,又抢在他发话前赶紧补一句,“还有,这件事你也不准告诉韩护卫,以后更不准再提了,如果被他知道的话,朕就治你的罪!” “呵——”江院正闻言失笑,“既然新帝陛下都这样说了,臣自会遵旨行事!”语毕,又佯装懊恼地长叹了一口气,“只是可惜了,臣以后就少了一个乐趣……” 他最后这句话听得我嘴角狠狠一抽,半晌无语。 这位江院正什么都好,医术在整个太医院也是首屈一指的,但就是爱好有些特别,不仅喜欢研制各种奇奇怪怪的药,而且还喜欢拿这些药“折磨”人,所幸他一向只对“得罪”他的人下药,加上他每次下药都下得神不知鬼不觉,很多人往往中招却不自知,还以为是自己吃错了东西。 他是父皇八年前从宫外请回来的神医,年纪比父皇还要小上几岁,说是“请”,但其实是他自己缠着父皇回来的,因为当时恰逢慕容王妃和慕容云霏两人的顽疾日渐加重,慕容王叔就入宫来求父皇帮忙,父皇便立刻派人在各地寻找神医,但却始终一无所获,后来有一天,父皇去城外皇极寺进香,途中突遭暴雨,正好遇到他也在同一个亭子里避雨。父皇当时见他背着药箱,知晓他也是名游历四方的大夫,便顺口将慕容王妃和慕容云霏母子俩在生产时落下的顽疾给他描述了一遍,并问他能否根治,结果他说自己以前从未遇到过这类疑难病症,但可以一试。 父皇以为他没把握,之后就没再搭理他,谁想他从那之后却一直死赖在父皇身边不走,坚持要亲眼瞧一瞧这例病症,父皇被缠得无法,最后只得将他带回了皇宫,再之后,他也如愿以偿地见到了双双被“弱症”缠身的慕容王妃和慕容云霏,在经过一番望闻问切之后,他说慕容王妃的弱症已经病入胃肠,需得饮食和药石双管齐下,慢慢调理,而且要耗时多年方能见效,至于慕容云霏的先天弱症,他只需两年就能将其治愈。 其实父皇和慕容王叔两人当初并不相信江院正夸下的这番海口,最后还是慕容王妃点了头,说是不忍再见到云霏每日抱着药罐子,坚持要请他为自己和云霏诊治。 尽管慕容王妃最后还是没能逃脱香消玉殒的命运,但江院正的确治好了慕容云霏,而且只用了一年半的时间,这之后父皇便力排众议将他晋为了太医院院正,在医术方面也十分信任他,就连皇祖母和太皇太妃等人抱恙,也都是请他前去诊治的,只是母后好像不太喜欢他,所以之前一直都是让徐院副替她请脉的。 我这厢正想得出神,就见江院正已收起了笑,并难得换上了一副严肃的表情:“言归正传,臣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禀告新帝陛下——”他一板一眼地说着,语气依旧淡定,末了,又突然压低嗓音添上一句道,“是关于毒——” “什么?!”我不等他话音落下便急急抢白道,“你是说韩护卫不止受了伤,而且还中毒了?!” “不,不是韩护卫——”他再度斩钉截铁地否认,“新帝陛下难道已经忘了吗?您上回不是派贴身侍卫将一枚袖箭交给臣,要臣调查那上面涂的是何种毒……” 他一面说,一面从左边袖袋里摸出了一枚用绢帕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袖箭,将其递到我眼前—— “……臣已经有结论了!” 我一滞,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回想起自己那日在城楼上吩咐洛心尘的话,当下轻轻“哦”了一声,正想接话,就听对方又自顾自地继续往下道: “涂在这枚袖箭上的并非普通的□□,而是蛊毒!” 什么?蛊毒? 因为他最后这两个字,我的心也跟着狠狠一震,一下子联想起了母后之前强行让我和洛心尘两人服下的子母蛊。 我很想问江院正有没有听说过子母蛊,但碍于洛心尘此刻就在殿外,我犹豫了许久,终是没敢问出口,虽说他如今也和我一样中了蛊,甚至还要比我再惨上一点,但这并不影响他去母后那儿打小报告,而且以他对母后的忠心,说不定拼着一死,也绝不会容忍我做出有违于母后安排的事情。 所以我只能接着江院正的话继续往下追问:“那……究竟是什么样的蛊毒呢?” “回新帝陛下,臣当年游历四方时曾对这种蛊毒有所耳闻,此毒名为‘香消’,是用蛮族部落里特有的蛊虫制成的,入血即融,即便用换血之法也不可解,而与此同时,中蛊之人的身体也会自带一种异香,此后,这个人的身体便会越来越弱,直至全身香味消失殆尽,便是中蛊之人身亡之时……” 江院正说这番话的语气依旧淡定如常,但我却是听得一阵毛骨悚然—— “……如果没有解药,人中此蛊之后,不月即亡,但即便有解药,充其量也只能暂时压制住体内的蛊虫,并不能将其根除,而且每隔一段时间就需要继续服用新的解药,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可治……” 话到这里,他特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意味深长地打量了一下我的脸色,“新帝陛下此前遇刺一事,臣已经听韩护卫提过了,他说下蛊之人是个行踪诡秘的黑衣男子,单从武功路数上无法断定其身份,但这个人的目的很显然是想要新帝陛下的命,却又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并不希望新帝陛下一下子毙命……” 我皱了皱眉:“你的意思是,他希望朕慢慢地死?亦或,是想利用这种蛊毒来控制朕,以达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正是如此!”闻言,江院正的眼底顿时闪过一抹精光,“臣不才,以臣之见,新帝陛下说的这两种可能性的确是最大的,尤其是第二种!” 我心口一紧,当即陷入了沉默。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此前遇刺一事的真相好像就变得更加复杂了。 倘若刺客的目的只是单纯地想要取我性命,那我还可以理解为他是看不惯我当皇帝,想杀了我给其他人“开道”,但现在他的目的却变成了想利用我这个月檀皇帝身份的来达成其他目的,暂且不论他的最终目的究竟是什么,他们未免也太高看我这位新帝了,以我的“无能”之资,又能替他们达成什么目的呢? 许是见我这会儿一直不出声,江院正那厢突然主动开了口:“新帝陛下已经猜到是谁对您下手了吗?”顿一下,有意无意地再补一句,“臣瞧着,这枚袖箭倒像是孝贤王爷之物!” 他此语一出,我立刻抬眼看他,没错过他眸中一晃而过的那抹狡黠之色。 我嘴角一抽:“你不会也想告诉朕,这是孝贤皇叔下的手吧?” 我敢肯定他是在说反话,因为按照他刚才的说法,皇叔虽然仍旧不能被排除嫌疑,但却比之前明显小了许多。 “呵——”他显然也听出了我话里的反讽,答话的语气亦染上了几分不合时宜的调侃,“孝贤王爷的确是现阶段最有可能对新帝陛下下杀手的,但也请新帝陛下别忘记一件事——” 他说到这里,有意无意地拖长了声调—— “王爷并不懂蛊,而如果不是擅长蛊术之人,根本就驾驭不了这种蛊毒,毕竟,这可不是一般的蛊毒……” 我听到这里狠狠白了他一眼,随后侧过头去瞥了一眼仍坐在殿外横梁上的那抹橙色身影,继续冲江院正发话:“既然不是皇叔下的手,那你还跟朕说这种令人误会的话?” 尤其还当着那个对皇叔抱有敌意的洛心尘的面! 然而江院正显然没有注意到我此刻的“暗示”,还是维持着刚才的调侃语气接茬:“虽然孝贤王爷的确不懂蛊术,但并不代表他身边没人懂蛊……” “你的意思是?” “新帝陛下不会忘了吧?太皇太妃就曾是蛮族的天女,精通各种蛮族蛊术……” 什么?! 他这话一出口,我整个人当即一震,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驳道:“可是……太皇太妃都已经病成那样了,又怎么可能对朕下蛊?” 虽说我跟太皇太妃的确算不上特别亲近,但因为皇祖母和孝贤皇叔两人的关系,她对我还是很好的,以前每次去皇祖母那儿看她,她都会给我准备各种好吃的,看我的眼神也每每透着和蔼可亲,我不相信这样的太皇太妃会对我下手。 “臣可没说是这太皇太妃下的蛊——”大概是听出了我话里的维护之意,江院正再度笑了笑,语气也恢复了之前的正经,“臣的意思是,陛下大可以往这个方向去查!” 他这句话说得我再度一震。 我突然想起,母后之前曾说过,皇叔的背后隐藏着一股势力,难不成,就是指这个?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48.自荐枕席(上) 只是—— 太皇太妃当年的确是出自蛮族没错,但据皇祖母所说,自打太-祖皇帝将她从蛮族带回来之后,她便跟蛮族那边断了一切联系,而蛮族这些年也从未派人来寻过她的麻烦,按理,两者之间应该是“井水不犯河水”,如今,孝贤皇叔又怎么会突然跟蛮族扯上关系呢? “朕听闻,蛮族部落一向与世无争,且长年蛰居本族聚居地,并不轻易‘入世’。月檀和蛮族也素无瓜葛,朕和皇叔谁做皇帝,对他们并没有影响,他们又为何要对朕下毒手?” 虽说孝贤皇叔身上也有一半的蛮族血统,但蛮族部落向来以‘天女’为尊,讲究女尊男卑,且不说皇叔身为男子,不可能继承所谓的“天女”血统,就算是太皇太妃,当年也是因为虽身为天女却犯下不可饶恕的大错,以“被诅咒”之身被太-祖皇帝带回来的,以蛮族部落的信仰,绝不可能在多年后再去支持一个“被诅咒的天女”,更别提是她的儿子了。 许是听出我此刻隐在话里的疑惑,江院正那厢再度失笑:“新帝陛下误会了,臣也没说这下蛊一事就是出自蛮族部落的手笔,虽说这‘香消’蛊毒的确出自蛮族,但据臣所知,此蛊因极易反噬施蛊人,早年间已被蛮族列为禁品,其部落里无人敢用……” 我听得更加疑惑:“既如此,那这毒为何还会出现在月檀?而且还被那名刺客用来刺杀朕?” “陛下别忘了,就如这世间并非所有人都会循规蹈矩,蛮族部落里也同样不乏离经叛道的蛊师,而这些蛊师往往都因为滥施蛊术,触犯族规而被赶出蛮族聚居地,臣早年间游历四方的时候,就曾听闻有好些江湖组织专门豢养这些心术不正的蛮族蛊师,并借其蛊术杀人于无形……” 他说这番话的口吻很是意味深长,我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 “所以,你的意思是,那名刺客背后很可能是某个江湖组织?”顿一下,又斟酌着补上一句,“而且,这个江湖组织很可能跟皇叔也有所牵连?” 我这话一出口,江院正的脸上露出了一缕欣慰的笑容,是那种“吾家有子初长成”的欣慰:“新帝陛下明鉴,臣即此意也。” 我微微滞了滞,转而歪着头看他,语气带着一丝明显的狐疑:“可你刚才不是不怀疑皇叔会对朕不利吗?” 江院正这次没有立即接茬,只高深莫测地笑了笑,然后冲我抛来一句模棱两可的说辞:“臣自然相信孝贤王爷无此心,但这并不代表不会有人强人所难……” 强人所难? 这四个字听得我一阵愣神,第一反应就是江院正在说胡话。 孝贤皇叔可是我月檀身份尊贵的王爷,有哪个不长眼的胆敢强迫他?别说是什么江湖组织了,即便是父皇,以前也从未强迫过皇叔做他不喜欢的事,而且再退一步,就算真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那他又能拿什么借口来威逼皇叔呢? 我表示想不通,只能拧眉求教地看向江院正,希望他能为我解疑,结果后者这次却反常地拒绝向我透露信息——, “臣不才,知道的就只有这些事情,至于剩下的,就要靠陛下自己去查了!”说完,也不再看我的脸色,直接躬身朝我行礼,“如果陛下无其他事的话,那臣就先告退了!” “等一下!朕还有一件事想问你——” 见他抬脚就要走,我赶紧抢先一步拦在他身前,之后又下意识地将眼角余光往殿外横梁上快速瞟了一眼,这才压低声音嗫喏道,“你……会解蛊吗?” 江院正显然没料到我会突然问出这样一个不伦不类的问题,整个人当即一怔,好一会儿方才踌躇道:“回陛下,臣常年专攻药理,对蛊术研究甚少,如果只是普通蛊毒,臣倒是可以用放血疗法将蛊引出,再加上药材辅助,这样耗费数日倒也能解个七七八八,但如果是上品蛊毒,如‘香消’之流,那就有些棘手了,臣也不敢保证能彻底根治……” 他说完,仿若不经意地瞄了我一眼,又问,“听韩护卫的意思,陛下那晚不是没有受伤中蛊么?那又为何会突然问起解蛊一事?”顿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难道是陛下身边有人中蛊了?” “不,朕其实是想问你——” 我正想说“子母蛊算不算是上品蛊毒?”,但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就发现原本一动不动坐在殿外横梁上的洛心尘突然朝我们这边投来了异样的目光。我心中一惊,慌忙改口道:“不,没什么,朕就是随口问问罢了,江院正勿要多心……” 许是觉察到了我语气中的惊慌,江院正看向我的眼中也闪过一抹狐疑,但他只微微滞了滞,并没有点破—— “既如此,那臣就先告退了!” “唔,等一下——” 眼见他准备往外走,我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再度出声唤住他:“朕还有一件事想问你,皇叔他……的病到底要什么时候才会痊愈?” “陛下无需过分担心,孝贤王爷的病只需静养一段时日便会自行痊愈的,想来等他这次从皇极寺回来,应该就会好了……” 江院正说这话的语气相当肯定,令我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皇叔离宫前对我说的那番话,皇叔当时之所以会那样说,应该也是问过江院正同样的问题了吧? 思及此,我心里顿时安心许多,便顺口多问了一句—— “那太皇太妃的身子呢?应该也会好起来了吧?” 谁想江院正这次却是明显犹豫了一下,好一会儿方才淡淡接话:“太皇太妃之前病了太久,如今虽已有了好转的迹象,但到底伤了根基,怕是已经不能恢复如初了,而且即便以药石供养,她现在的身子也撑不了太久了,至多就这一两年……所以,陛下以后如果有空的话,就多去看望一下太皇太妃吧!” 我没想到江院正会当面把话说得如此直白,一时间竟懵住了,就连他之后是怎么离开的也没有注意到。直到绿绮替韩护卫安排好房间后又折回来找我,我这才慢慢缓过神来,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也不知道皇叔知不知道这件事?他对太皇太妃那么孝顺,如果太皇太妃哪天真的不在了,皇叔他一定会很难过吧? 想到皇叔会不开心,我的心情也跟着低落起来,之后不管做什么事也都无精打采的,最后干脆早早上床休息。 然而这一夜并不平静,因为睡到半夜的时候,我突然被一个奇怪的声音惊醒了。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我发现寝殿的其中一扇窗子居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一半,有三个模糊的黑影此刻正站在窗前无声对峙。 不会又是刺客吧?! 我心中骤然一惊,猛地从床上坐起身,并顺手打开了摆在床边高几上的那只装有夜明珠的锦盒,寝殿内顿时变得亮堂起来,我这才扭头重新朝窗边望去—— 站在那里的三个黑影都是熟人,其中一个是游子涵,另外两个分别是韩护卫和洛心尘。此时此刻,后二者正分别执一刀一剑架在游子涵的脖子上。 说实话,乍看到这幕场景时,我的脑子有一瞬间的凝滞,但很快,我便重新反应过来—— “子涵怎么挑这个点儿过来找朕,是有什么要事吗?”顿一下,又换上打趣的语气再补一句,“……该不会是真的跑来向朕自荐枕席的吧?” 我此语一出,那三人皆是狠狠一僵,连带周遭的气氛也因此变得更加沉默起来。 就在这片诡异的尴尬氛围中,游子涵那厢率先开了口,语调听起来虽没有明显起伏,但字里行间却莫名透着一股凉意:“回新帝陛下,臣向来言出必行,但臣万万没想到,陛下的寝殿里竟然已经有两位座上宾了……” “唔——子涵误会了,他们两位都是奉命保护朕的,韩护卫负责朕的寝宫安全,洛心尘是朕的贴身侍卫,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宫中自然也要加强守备,所以,他们两个并非是故意针对你,若换作是旁人过来,也都会遭到同样的待遇,子涵不必过于介怀——” 我边打哈欠边接茬,说完又朝另外两人摆了摆手—— “这位是户部侍郎游子涵,母后钦点的四位辅政大臣之一,他之前有说过今晚会来找朕商议要事,你们两位先退下吧!” 我此语一出,那三人似乎又集体陷入了沉默,谁都没有出声接茬。沉默良久,就听到洛心尘那厢突然主动开了口—— “还是我留下吧!” 我正觉得奇怪,因为这话听起来并不像是对我说的,但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见韩护卫那厢已迅速收回了手中的刀,瞬间消失在了如墨的夜色中,下一秒,洛心尘也同样收回了手中的剑,重新飞身上了横梁,只留下游子涵一人还愣愣地僵在原地。 我瞅准空档瞄了一眼摆在角落里的那座赤金漏刻,眼下刚过子时初刻,某人这个自荐枕席的时机倒是挑得刚刚好! 怔愣了一会儿,游子涵似乎也终于回过味来,动作利落地直接从刚才那扇窗子跳进殿内,然后快步走到我床前,朝我恭敬一拜—— “新帝陛下,臣奉旨前来爬床!” 乍听到他这句“骇人听闻”的开场白,我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噎死,当即猛烈咳嗽起来—— “咳咳——子涵啊,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对朕说这么暧昧的话,尤其——咳咳,还是用这么一本正经的语气!” 见我这会儿咳得厉害,游子涵总算还存了几分眼力见儿,立刻走上前来帮我轻轻拍背,我闻到他身上有一股很清新的皂荚香味,显然是刚洗过澡才来的。 游子涵一面帮我拍背,一面不失时机地开口自嘲:“臣今夜为了能让新帝陛下满意,来此之前可是做足了准备,可没想到等臣来了之后,却发现陛下躺在床上睡得甚香,而且也没有提前跟身边人打过招呼,似乎并没有把臣白日里说的那番话当真?” 听出他话里着重强调了“身边人”和“打招呼”这几个字眼,我有些尴尬地“呵呵”了两声,果断没接茬。 我的确没当真。 我原本以为他也和慕容云霏那厮一样,就只是随口说说,纯粹过过嘴瘾来着,哪想到他竟会这般“言而有信”! 许是见我一直不作声,游子涵帮我拍背的动作也跟着一停,而后小心翼翼地出语试探:“那……陛下现在可是相信了?” “这是自然!”我忙不迭地朝他点头,“就冲子涵这种‘言出必行’的认真劲儿,朕以后也绝不会再怀疑你的话了!” 他闻言也跟着轻声笑了起来,眉目微弯,自带一股风流倜傥的气质—— “如此,那陛下就是同意臣爬龙床了?”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49.自荐枕席(中) 他这话一出口,我整个人当即一僵,几乎是本能地抬头看他,而他也正好低头俯视着我,一双眸子里写满了认真。 我毫不怀疑,只要我现在朝他点点头,他便会立马脱光衣服爬到我的床上来,虽然我也看的出,他此刻的眸子里并没有任何欣喜或是恋慕的意思,纯粹是抱持着一种快点完成任务的心态。 我一语不发地盯着游子涵,没接茬,但心里却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就如同我一开始在他眼中的形象是那个在祭天台上临危不乱、成功祈得红雨和龙云,事后还不忘威慑群臣的英明新帝一样,在此之前,或者应该说,在我看完四大家族呈上来的那些身份资料,并在前殿第一次召见这四位辅政大臣之后,他们四位在我眼中的形象亦披着一道“家族新秀、前途无量”的耀眼光环,只可惜,在看完慕容云霏给我的那些资料之后,这道光环便彻底失去了光彩。 如果说,游子涵最初给我的印象是一位自命不凡、风流倜傥的世家公子,那么此时此刻,我对他的同情已远远大于了当初的欣赏—— 因为这家伙虽然身为游家家主的嫡亲长孙不假,但他在游家的处境却是十分尴尬——据资料上所说,那位游家家主似乎并不喜欢他,当然,关键倒也不是因为他本人有哪里不好,而是因为他的那位娘亲为人不太检点,据说他的娘亲在他父亲死后便一直和他的叔父有暧昧,甚至有传闻说,她娘亲当年喜欢的人就是他的叔父而并非他的父亲。 另外,资料上还说,游家现如今的家族内斗非常激烈,游左相和游家家主各主一派,游子涵因不讨双方任一派喜欢,所以在游家内部也几乎没有靠山可以依附,只得悲催地被挤到了两派的夹层中,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游家才会推举他来当这个辅政大臣,毕竟在那个时间段,无论是游家家主还是那位游左相,我相信他们一定都已经听说了我这位新帝好男色的传闻,游家不比蓝家,孙辈中并非只有游子涵一个男丁,所以,与其说他是游家重点培养的新一代继承人,倒不如说,他就是个被游家推出来当炮灰的倒霉可怜虫。 “新帝陛下,您怎么了?”许是见我此刻一直不吭声,游子涵眼带疑惑地打量着我,眉头微蹙。“……可是臣有哪里让您感到不满意么?” 我仍是看着他不语。 他现在的样子,让我莫名想起了曾经在青楼里见过的那些拼命讨好恩客的青楼女子。 孝贤皇叔说,那些女子都是为生活所迫,才无奈选择了这条路,我想他应该也是一样的,一定是因为游家把他逼得太狠了,所以才会逼得他像现在这样“破罐子破摔”。 只是,我虽然可以理解在夹缝中生存的人的艰辛,因为我如今的境况其实也跟他差不多,但即便如此,我却不想破罐子破摔。尽管我也同样清楚自己的立场——身为一个皇帝,我或许这辈子都注定不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但这并不代表我就能容忍自己不喜欢的人爬上我的床,尤其还是跟一个自己才见过几次面、几乎称的上是陌生的男人来达成这种不可告人的利益交易,这怎么看都是我亏大发了。 思及此,我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窗外的横梁,因为游子涵进殿时并未关上窗户,所以此时此刻,我可以清楚地看到某个黑影正一动不动地稳坐在横梁上,犹如老僧入定。 我相信游子涵刚才对我说的那些话,他也听得一清二楚,包括那个现在不知道躲在哪里的韩护卫,但他们全都没有出手阻止,可见这两人之间一定是达成了某种共识,凭我对母后的了解,这就代表她并不反对此事,我甚至怀疑这就是云霏先前所说的、母后会同意设立辅政大臣的真正目的,否则,以她对四大家族的戒心,根本就不可能让这些人有机会单独靠近我身边,说不定连寝宫都走不进来。 我不明白母后为何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因为四大家族,包括那些文武百官是绝不可能接受一介女子当皇帝的,而他们一旦“爬床”成功,那我女扮男装的真实身份不就彻底曝光了吗?这样一来,跟直接把我拉下帝位又有什么区别?母后如此精明,不可能会没有考虑到这一点。除非,她是跟四位辅政大臣之间达成了什么协议…… 我记得母后曾经说过,这四位辅政大臣并不好对付,因为除却是四大家族举荐的“代表”,他们自己也都“各怀目的、别有用心”。所以我想了想,抢在游子涵又一次准备开口前清了清嗓子,开门见山地发问:“……子涵,你想要什么呢?” 问完,见他猛地一怔,又抢在他出声前再补充一句—— “你突然跑来向朕自荐枕席,总不是没有任何目的的吧?不妨先说出来给朕听听?朕总要先想一想自己能不能满足你的要求,才能决定要不要答应你啊,否则,倘若子涵你所求的是朕根本就做不到的事,那子涵的自荐枕席不就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了么?” 听我这样一说,游子涵的脸色当场一变再变,他似是有些不敢置信地死死盯着我的脸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突然朝我单膝跪道:“臣所求的,自然是陛下力所能及的事,臣——” 话到这里,他似是无意识地停顿了一下,就连语气也添了一分凝重,“……想要游家的家主之位!” 虾米?! 在听到他这句话的最初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刚刚冒出的一番怜悯纯属多余,这人八成是特意跑来耍我玩的。 这难道也算得上是母后口中“不可告人”的目的?! “子涵,你确定你想要的就只是这个?”我有些不确定地冲他咬字反问,同时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想从中瞧出些蛛丝马迹,但令我意外的是,他此刻的神情,包括眼神,无一不透着认真,似乎并没有要跟我开玩笑的意思,我滞了滞,而后忍不住皱眉—— “……不过一介游家家主之位而已,也需要子涵你大半夜跑来翻朕的寝宫窗户么?” 谁想他听到这话竟立刻冲我扬眉,而且反问得相当认真:“难道不需要么?” “……”我张了张嘴,很想说一些反驳的话,但话到嘴边,却终是化为了一记无声的叹息。 我再度确信他今夜肯定不是自愿来的,而是逼不得已才走到了这一步。虽然我的确不喜他的这种做法,但将心比心,我并不想因此跟他翻脸。所以我努力冲他堆起一个笑脸,语气也尽量保持平和: “子涵啊,朕虽然不知道别人跟你说了什么,但你大可不必如此,无论你之前在游家是什么样的地位,你现在都是母后钦定的辅政大臣之一,只要你一心辅佐朕、效忠朕,朕自然也会一力照拂你,只要朕的帝位不倒,将来现任家主离世,你自然就是整个游家的家主……这个要求,即便你不来爬床,朕也同样可以满足你的,所以,子涵根本不需要如此作贱自己,如果你所求的只是这个位置,那只要答应以后会一直效忠朕就可以了……” 游子涵大概没料到我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目光颇有些惊愕地抬头看我。半晌,他又神情复杂地重新低下头去,语调没有一丝起伏,听不出太多的情绪: “臣……自然会一直对新帝陛下尽忠的!” “嗯,朕已经听到了,子涵可以回去了,朕还想再多睡一会儿——”我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朝他摆手,刚要重新躺下,脑子里却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我赶紧出声唤住已经起身朝外走的游子涵,“对了,夜里风大,子涵出门的时候把朕挂在架子上的那件雪狐裘也一起带上吧,可以等到明日早朝后再还给朕,这样一来,子涵今夜来此的目的也算是圆满了……” 说完,也不待他出声,又转头朝窗外横梁上的那道黑影冷声下令:“心尘,替朕送客!” 顿一下,又及时补充强调一句,“……记得将游侍郎送出正南门再回来!” 既然是做戏,自然要样样做全,正南门的守卫人数最多,嘴自然也杂,而百官每日上朝又都是由正南门入宫,想来明儿个关于我和游子涵的暧昧传闻一定会被他们传得非常热闹。 “……”也不知是不是对我的这个提议有所不满,外面迟迟没有传来洛心尘的回音,包括游子涵也是一样,他背对着我这个方向在原地僵滞了数秒之后才重新迈步往外走,出门时虽依言取走了挂在门边的那件雪狐裘,但却由始至终都没再回头看我一眼。 我看着他从外面轻轻关上殿门,之后又重新将目光移向窗外,入眼处的那根横梁上已经没了刚才的那道黑影。我想,洛心尘应该是去执行我的命令了。 我立刻趁着这个空档起身下床,以最快的速度关上了先前被推开的那扇窗户,然后回到床上重新躺下,用锦被将自己整个人紧紧裹住。 虽然我刚才在游子涵面前表现得十分淡定从容,但事实上,只有我自己清楚,在对他说那番话的时候,我的一颗心跳得究竟有多厉害,我甚至一度怀疑它会从我的胸口蹦出来。包括我刚才一直当着他的面打哈欠,可实际上,我根本一点睡意也无,纯粹就是想借此来掩饰一下自己的不安。 “新帝陛下,卑职刚才已经将游侍郎送出正南门了!” 不多时,外边突然又响起了洛心尘的声音,清冽的声线中透着一股明显的淡漠和疏离。 我没动,也没有出声回应,他亦没有催我,更没有再次重复,似乎并不在意我到底有没有听到。 我闷闷地躺在床上瞥了一会儿气,最终还是没忍住重新起身下了床,走到刚才被我关掉的那扇窗户前,再度将其推开。 洛心尘这会儿已经回到了横梁上的“老位置”,见我突然开窗,他看上去明显有些疑惑,但身子却是没动,就那样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新帝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我虽然不太满意他对我的这种态度,但因为眼下有事要问他,所以也懒得计较了:“你知道母后先前在宫里总共召见过他们——朕是指,包括游子涵在内的四位辅政大臣——几次么?” 他闻言似是一愣:“回陛下,据卑职所知,太后就只召见过他们四人一次……” “那次你在场吗?可知道母后和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经我这样一问,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微微犹豫了一下方才答道:“卑职那次的确在场,但太后当时就只是和他们随意闲聊了几句,比如问他们各人的喜好,以及平日喜欢做什么而已……” “是吗?”我下意识地接茬,犹豫了许久方才鼓起勇气重新发问,“那……他刚才说的那些话你应该也听到了吧?这……难道也是母后的意思么?” 我原本以为洛心尘听到这话也会和我一样尴尬,但出乎意料的,他这次的反应却是相当平淡,没有尴尬,没有同情,甚至也没有嘲讽,他就这样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语气亦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太后之前曾特意交代过卑职,只要四位辅政大臣没有威胁到新帝陛下的性命安危,就让卑职不要插手陛下和四位辅政大臣之间的事,包括有进一步的亲密举动……” 他此语一出,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僵了僵,下一秒,又努力佯装无事状地从齿缝里挤出一句“朕知道了”,然后当着前者的面重新关上了窗。 天知道,在关上窗的一霎那,我的心也彻底坠入了谷底,我甚至一下子想通了很多事。 我终于明白,为何我之前提出想撤销辅政大臣这个位置时,母后会不肯同意,甚至还特意强调她这样安排是为了我好,也明白了为何先前会无缘无故兴起我这位新帝喜好男风的传闻,包括,四大家族的那些掌权者在听说我好男色的传闻之后,却始终不肯撤销自家的辅政大臣…… 原来,他们心里竟都是打着这样的主意…… 难怪,四大家族举荐上来的辅政大臣会一个比一个好看,也难怪那位蓝家家主会连自己唯一的孙子都肯舍出来……他们根本就是想以所谓的“男色”代替“女色”来“惑君”吧? 夫子在讲帝王权术的时候曾说过,为了获取权臣支持,同时也是为了进一步巩固自己的帝位,历朝历代的皇帝多数都会在自己继位初期,选纳权臣之女入后宫,并封以高位,作为稳定朝纲的保障。 我当年一直对此表示不齿,甚至还曾为此跟夫子理论,把他气得够呛,因为在我看来,一个皇帝如果要沦落到靠女人或者联姻才能稳定自己的帝位,那跟青楼里“卖身求荣”的女子又有什么区别? 但眼下,我显然也跟他们走上了同一条路,唯一不同的是,因为我是女子,不可能娶权臣之女,所以,我“卖身求荣”的对象自然就得变成男人。 我想,我已经能确定当初关于我好男风的那些传闻究竟是谁传出去的了,除母后之外,不做第二人选。 没错,我之前怎么就一直没想到呢?这则传闻兴起的时间,正好就是四大家族陆续改主意支持我登基之后,如果真的是外人出言“诬蔑”我,以母后的行事风格,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将其封杀,并揪出源头,断不会容许这种不利我登基的谣言扩散开来的。 虽然我能理解母后这样做的良苦用心,毕竟我的“无能”,她心里是最清楚不过的,她想借此来进一步巩固我的帝位倒也无可厚非,但照洛心尘刚才的说法,母后和这四位辅政大臣之间并没有达成什么协议,如此,那她又是从哪里来的自信,认为这四位辅政大臣在“爬床”之后,一定会选择帮我保密呢? 难道说,她也想逼这四位辅政大臣学洛心尘一样,服下对我忠心的子母蛊吗?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50.自荐枕席(下) 我就这样翻来覆去地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了一整夜,次日一早,自然不可避免地顶着一对硕大的黑眼圈去上朝。 待轿辇快走到前殿时,我远远就望见那些朝臣正三三两两地聚在大殿前的空地上窃窃私语,只是在瞥见我的轿辇出现后,所有人又都立即停止了讨论,迅速归位,直至我起身下轿、将那对硕大的黑眼圈暴露于众人面前时,他们才又再度变了脸色,而这一次,包括其他三位辅政大臣在内,全都目不转睛地死死盯着游子涵不放,眼神异常暧昧。 我想这些人肯定都已经从南门守卫那里听说了关于昨夜的八卦传闻,只是尚不能确定真假。 我又转头看向游子涵。 此时此刻,作为八卦当事人之一的游子涵正笔直地站在百官队伍中的第二排,端着一派从容的架势,脸上也由始至终都维持着他那副惯常的含笑表情,仿佛完全没有受到周围的影响。不过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身上的那套大红官袍外面正披着昨夜从我寝殿取走的那件雪貂裘披风,且似乎并没有要把它脱下来的意思。 但相较于他此刻的淡定,游家其他人的反应则像是蒙受了什么巨大的侮辱,尤其是那位游左相,全程黑着脸不说,早朝时还频频朝我翻白眼,最后更是在早朝快结束时撺掇户部尚书和刑部尚书一起向我索要先前积压的那几大车的奏折批复。 我在心里默默问候了游家的祖宗十八代,但面上却强装镇定地配合道:“左相所言极是,那些奏折在宫中积压甚久,朕原本也想尽快做出批复后发还六部,但可惜朕的手前几日里受了伤,虽无大碍,但握笔时却多少有些费劲,是以才无法及时在折子上做出批复,所以左相勿要心急,等过几日伤口痊愈,朕自会尽快发还那些折子的……” 我一口气说完,特意将自己前日里被针插扎出血、今日仍包裹着白色细布的右手抬起,在众人面前轻轻晃了晃,想以此来证明自己此言非虚。 但此举显然没能瞒过“阅人无数”的游左相,他立刻逮住漏洞拆台:“既然伤口无大碍,那陛下还是应该多顾念天下苍生,尽早将折子发还六部,君王日理万机,殚精竭虑为民操劳,方乃社稷之福、万民之福也……” 他这话听得我分分钟想骂人,说什么“殚精竭虑”,这分明就是在咒我过劳死嘛!哼,站着说话不腰疼,有本事他一个人把那几大车折子全批完试试? 许是见我沉着脸不吭声,原本静立在一旁的陆右相颇有眼力见儿地站出来替我“挡驾”—— “陛下年幼,又是初登帝位,左相对陛下寄予厚望,希望陛下能够继承先帝遗志,成为一代圣祖明君,陛下实该褒奖左相的一片赤诚之心——” 顿一下,又朝游左相的脸上瞟了一眼,意有所指地再添一句,“只不过,陛下也是因为那日送殡途中遇袭受伤,才不得已延误了重要政事,臣以为这也是可以体谅的,臣记得左相当日统领的队伍也和陛下一样,在途中遭到歹人偷袭,按理,左相应该比臣更能‘感同身受’,更能体谅陛下的难处才是……” 他这句明褒暗贬的话一出口,游左相脸上的神情瞬间一僵,也不知是不是回想起了自己当日遇袭时的狼狈模样。紧接着,他转过头去狠狠瞪了陆右相一眼,像是已经猜到了后者的一番用意,之后便识趣地没再吭过声,直至殿头官宣布退朝。 一下朝,游子涵便不负我期望地抢在百官离殿前率先走到了队伍最前排,然后当众将他身上的那件雪貂裘披风脱下,交给站在金銮宝座前方台阶下的那名内侍官,并隔空朝我抛来了一个极其暧昧的眼神—— “昨夜天寒露重,多谢陛下将贴身狐裘赐予臣避寒!” 我微微一勾嘴角,配合地回给他一个笑,演足了一出奸情的戏码—— “子涵来去匆匆,朕还真有点意犹未尽呢!” 我们两人之间的这番暧昧对话显然坐实了昨夜的八卦传闻,也自然而然遭到了满朝文武百官的一致鄙视,游左相更是气得当场甩袖走人,就连陆右相这次都意味深长地往我们两人身上瞟了好几眼。 我没有去理会他的目光,包括其他人也是一样,因为这一刻,我突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来解决批折子的问题,于是乎,我不仅没有因为遭受百官鄙视而有所收敛,反而还变本加厉地当着众人的面,态度甚是亲昵地抓住了游子涵的手,一脸期盼地冲其发问: “子涵,你昨夜答应过会一直效忠朕的,对吧?” 游子涵闻言一怔,旋即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眸子里瞬间闪过一抹纠结之色,但最终,他还是僵着身子朝我点了点头。 我要的正是他这个态度,当下也跟着喜上眉梢:“太好了!那你现在就随朕一起回寝宫吧!” 说完,也不等他答话,便立刻拉着他一起上了我的轿辇。 游子涵没有拒绝,全程低首顺从地跟着我,但眼中的那抹纠结之色却是有增无减。 待轿辇回到寝宫,我又将游子涵一路径直拉到了我的寝宫偏殿,并将他强行按到殿内那张檀木书案前坐下。游子涵这次终于有了一丝明显反应,先是有些不敢置信地快速扫视了一圈偏殿内的整个环境,然后又一脸狐疑地打量着我,像是在揣测我的用意:“陛下,您拉臣来这儿做什么?” 我冲他“嘿嘿”一笑,然后转身跑到摆在殿内一角的那扇纱制屏风后,亲手将一堆足有半人多高的奏折捧到了他面前—— “子涵,你不是说过会效忠朕的吗?那么这叠折子现在就是你的了——你对朕的忠心如何,朕希望你能尽数体现在这叠折子里,这样一来,朕就能更加直接地感受到子涵对朕的一片心意了……” 话音未落,就看到游子涵的眼中流露出满满的惊讶之色,我赶紧抢在他开口前不失时机地再添一句,“好了,那子涵就在这儿批折子吧,朕先走了,子涵记得一定要把这叠折子全批完再走啊!” “陛下!” 许是见我说走就走,游子涵那厢立刻起身唤住我。 我闻声回头看他,摆出一脸天真无辜的表情:“子涵还有什么事吗?” 见状,他也跟着立即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犹豫了一会儿,却又什么都没有说出口:“不,没什么……” 他说完这话之后便重新在书案前落座,像是认命般地打开了一本折子开始浏览里面的内容。 我没想到游子涵今日居然这么好说话,原本还以为他会气得拍桌子走人的那颗心终于跟着安定下来,同时也有种如释重负的快感,因为这意味着我明日可以发还一部分折子了。 然而我的这份喜悦之情并没有维持多久,因为才走到偏殿门口,我就发现那个阴魂不散的洛心尘竟然不知何时又跟了过来,就坐在正对着殿门的那根横梁上。我发誓我很想骂人,但转念一想,他正好可以留在这里帮个忙,所以我立刻换上了一张人畜无害的笑脸,并态度友好地冲他招了招手。 因为先前送殡路上中途“叛逃”一事,再加上后来的“子母蛊”,我和洛心尘两人之间的关系一直就处于格格不入的状态,我也一直没再给过他什么好脸色,当然,他也是一样,所以这会儿突然看到我冲他露出笑脸,洛心尘原本淡漠的神情似乎也有了一丝龟裂,凝滞两秒,他动作干练地翻身落地站到我跟前,冲我抱拳行礼:“陛下有何吩咐?” 我依旧堆着笑脸冲他发话:“朕有事不能继续待在这儿,你负责留下替朕看着他,等他把折子全部批完再让他离开!” 谁想洛心尘听完这话先是一愣,而后居然毫不犹豫地当场拒绝了:“可是卑职的职责是贴身跟着陛下,保护陛下的性命安危!这种监督之事……并不在卑职的职责范围内!” 他这种不服从安排的做事态度让我心里一阵不爽,当下立刻收起笑脸,冲其一字一顿地咬牙切齿道:“什么叫职责范围?你是朕的贴身侍卫,朕让你做什么,你自然就得做,不然,朕就去母后那里告你的状,说你不肯听朕的话,你就等着母后收拾你吧!” 洛心尘自然没被我这种“蛮不讲理”的威胁方式吓到,他只轻轻一抽嘴角,然后冷声反问:“如果卑职不跟在陛下身边,陛下待会儿若是遇到了什么危险,卑职无法及时赶去搭救,那又要怎么办?” “放心,朕就待在寝殿里,绝对不会跑远的!”我语带不悦地接茬,从根本上断绝了他企图“消极怠工”的想法,“朕昨晚没睡好,现在已经困死了,一定要回寝殿去补觉,所以,你不必贴身跟在朕身边,反正这里距离寝殿就只有几步路,你完全可以做到‘两头兼顾’——” 我一口气说完,也不待他再次出声拒绝,便直接转头朝此刻就坐在殿内的游子涵的喊话,“子涵待会儿若是有什么需要,就直接找心尘帮你!” “可是卑职——”洛心尘似乎还想再说什么,但我却抢先一步打断了他的话,语气甚是斩钉截铁“如果你也不知道要怎么办,那就去问绿莹,也就是那天晚上你从库房里抱回来的那名宫女……反正,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要来打扰朕,否则朕就死给你看!” 最后这句话一出口,洛心尘的面色顿时一僵,眸中也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光芒。但我已不想再去琢磨这当中的深意了,因为我的眼皮已越来越重,脑子也一片混沌,所以我赶紧朝他摆了摆手,跟着便以最快的速度跑回寝殿补觉。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51.各怀心思(上) 我这一觉睡到了戌时正。 等醒来的时候,游子涵已经离开了,偏殿的书案上只留下了一叠已经批好的奏折。我随手翻看了几本,发现上面批复的字还是写得相当不错的,只是字迹略微有些潦草,我只能勉强看懂一半。 虽然对这个结果不甚满意,但一想到明天可以交差,我心中的喜悦之情还是占了上风,但紧接着,我就发现自己遗漏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奏折批复后还需要再盖上皇帝的印鉴才能正式下发,我先前忘了把印鉴交给游子涵了。 好在光敲印鉴花不了太多时间,我立刻在书案前坐下,一本接着一本往上敲印鉴,一直敲到了亥时初,敲得我右手一阵发酸。 待敲完章,我立刻让绿莹安排宫人将这叠批好的折子送往司礼监,自己则又重新回到寝殿躺下。 虽然白天已经补了几个时辰的觉,但这并不影响我的睡意,而且因为这次解决了一个大问题,我的心情也变得格外轻松,很快就进入了梦乡,还做了一个美梦。 只可惜这个美梦才刚开了一个头,我就再一次被吵醒了。 睁开眼,依旧是和昨夜似曾相似的一幕情景,三个黑影无声对峙,只不过这一次对峙的地点是在寝殿的殿门处而不是窗前。 我定睛细看,其中两个分别手执刀和剑的黑影自然还是韩护卫和洛心尘,但另一个人影却变成了墨梓麒。 “原来是梓麒啊——” 我先是一怔,随即便立刻反应过来,一面朝殿门方向打了个招呼,一面就着夜明珠的光亮瞥了一眼不远处的赤金漏刻,比游子涵昨夜来得时间稍微晚了一些,正好是子时三刻。 “你们为什么都喜欢挑这么晚过来,而且都选在朕睡得最香的时候?” “打扰陛下安睡,臣实在罪该万死!” 话虽这样说,但墨梓麒的语气里并没有丝毫要自责的意思,反而是自嘲的成分更多一些,“不过有些人说的对,陛下这里不缺座上宾,走门和走窗都是一样的!” 我对他最后说的这句话表示莫名其妙,不过看他此刻的神色异常镇定,而且对于韩护卫和洛心尘两人的存在也没有表露出过多的震惊,似乎不像是被吓得胡言乱语所致。 我想,这一定是有人在他来之前跟他说了什么,而这个人,必是游子涵无疑。 意识到这一点,我直接朝韩护卫和洛心尘两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两人退出殿去,然后又朝墨梓麒招了招手,示意他走到床边说话—— “原来梓麒已经听子涵说过昨晚的事了,那你今晚过来是想向朕求什么呢?” 墨梓麒显然没料到我会问得这般开门见山,整个人当场一震,看向我的目光也多了一分明显的探究。但很快,他便迅速回复了正常,毫不拖泥带水地冲我一抱拳: “臣求的,是墨家的地位。” 他提出的这个要求让我倍感愕然,我张了张嘴,却是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如果不是他此刻的神情异常认真,比起昨夜的游子涵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一定会认为这家伙也是来拿我开涮的! 许是见我不吭声,墨梓麒误以为我是在犹豫,又立刻接着自己刚才的话继续往下道: “……想来陛下心里也清楚,当年墨家能成为四大家族之一,完全是因为墨家的残龙谱,而如今,残龙谱早已不在墨家,墨家失了立足之本,就等同于没了话语权,所以,墨家需要陛下的提携和支持!” 虽然他这番话说得相当恳切,但我这回却完全没有感同身受的意思,反而莫名有种想要打哈欠的冲动—— “梓麒跟朕提这样的要求,是不是有点多此一举?” 我这话一出口,墨梓麒的身子再度狠狠一震,神情看上去也像是受到了沉重的打击。 我意识到他肯定是想歪了,赶紧抢在他再次开口先一步解释道: “朕记得梓麒的娘亲是太-祖皇帝所生的公主,也是父皇的亲妹妹、朕的亲姑母,虽然朕之前很少见到她,但这并不代表朕就会忘了她的存在,只要有她在,墨家再不济也是皇亲国戚,又岂是旁人能轻易亵渎践踏的?所以,梓麒尽管放心好了,朕虽然无能,但还不至于让自己的亲人过得落魄……” “那……陛下的意思就是答应了?”墨梓麒似乎没能跟上我的这种思维跳跃度,脸上的表情明显有些回不过味来。 “自然!”我忙不迭地朝他用力点头,“这本就是件小事,又关乎皇家颜面,朕自然要答应的!” 说完,见他仍旧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又赶紧再添一句,“……如果梓麒今夜只是来求朕这件事的话,那也可以回去了……” 我原本强调最后这句话的用意纯粹只是想快点把人赶走好继续睡觉,但墨梓麒听完后的反应却像是当场被雷劈中了一般,怔在原地半天没有动静不说,之后还一脸不敢置信地冲我反问: “这样就可以回去了?” 我被他这话问得心中顿时一凛,整个人也莫名有种被雷劈中的错觉——难不成这个人真的要爬上床才肯罢休? “不然你还想怎样?” “可是,子涵他不是……” “噢,你想学子涵昨天那样啊——” 眼见他此刻不自然地红着脸、吞吞吐吐地组句措辞,我直觉他肯定又想歪了,看样子,游子涵应该并没有把昨夜的事全都告诉他,很可能是把涉及他个人目的的那段给直接省略了。所以我立刻配合地予以指点—— “……那你就跪在地上跟朕发个誓,说自己会一直效忠于朕,说完就可以走了……” “……”一听这话,墨梓麒脸上的表情再度如遭雷击,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无声僵立在原地,僵了约摸有一柱香的工夫,方才冲我露出了一个极其古怪的笑容—— “我不走!” 虾米?!我被他这种前后不一的态度弄得当场一愣,心也不自觉地一紧:“你……这话是何意?” “我要在这里睡一晚!”他一本正经地再出惊人之语。 “什么?!”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难不成这家伙一定要实打实地献完身才肯善罢甘休?可他看起来也同样对我没什么好感啊,他犯不着这么作贱自己,也连带糟蹋我吧? “梓麒啊,其实——”正当我努力想找个合适的理由劝服墨梓麒放弃这个打算的时候,却没想到他那厢又先一步开了口,话里行间也带着一分明显挑衅之意,但针对的对象却并不是我—— “臣听说,那家伙只在这里待了不到一个时辰,臣好歹得比他待的时间长……” 我嘴角狠狠一抽,不用猜也知道,他嘴里提到的“那家伙”肯定是指昨夜刚来过的游子涵! “呵呵——梓麒你还真是爱和子涵比啊……”总觉得你们俩才应该凑成一对! 我干笑两声,直接朝他点了点头。只要不是献身,睡一晚就睡一晚吧!大不了我注意一点,别让他发现什么端倪也就是了! “好吧,如果梓麒你坚持,而且也不介意在外间打地铺将就一夜的话,朕倒是也没什么意见——” 说完,又直接朝窗外喊话,“心尘,你都听到了吧?墨侍郎要在这里住一夜,你让绿莹去为墨侍郎准备睡觉用的床垫和被子——唔,拿进来的时候声音最好小一些,别吵着朕,朕就先睡了……” 说完,我便重新钻回了被窝,但因为这一闹,我的睡意已比先前少了许多,加上还有称的上是陌生人的大臣留在殿里,我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担心,而这一担心便更加没了睡意,只能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不过我觉得墨梓麒应该也和我一样睡不着。因为隔着一道琉璃屏风,我听到他在那一边也一直翻身,可见也同样睡得不太舒服—— 为了跟别人对杠而委屈自己,顺带还拖累我,这分明就是损人损己吧? 次日一早,我和墨梓麒双双顶着黑眼圈一起出现在了早朝上,并且,我们两人还是刻意晚到,结果也可想而知,我再度遭到了文武百官的狠狠鄙视。当然,墨梓麒挨的白眼也不比我少,但他看起来好像并没有半点受辱的意思,反而还私下里朝游子涵抛去了一个挑衅的眼神。 我在座上看得极度无语,但也懒得去管他们两人之间的个人恩怨。因为我今日的重点是在那位游左相身上,为了不让他再一次借机找茬。我特意在早朝开始前将自己昨日已发还了一部分折子的事重点叙述了一遍,并且还特意强调说因为自己的手受伤了,所以折子上的字是让别人代写的,请文武百官不要见怪。 不得不说,虽然我“宠幸”辅政大臣之举受到了朝臣的百般鄙视,但在听到我还是有“努力”处理朝政时,他们的态度便缓和了许多。 一下朝,游子涵就飞快开溜了,我没介意,直接拉着不明所以的墨梓麒回到了寝宫偏殿,然后在对方万分惊讶的目光中,捧出一叠比昨天那叠还要高一倍的折子放到了他面前—— “梓麒,你不是喜欢和子涵比嘛,那么这叠折子就交给你了,比昨天给子涵的那叠还要多,你一定要批完再走哦——” 说完,也不等他接话,便转过头直接朝殿外的洛心尘下令:“心尘,朕现在去补觉,你就和昨天一样留在这里盯着他,一定要等他批完这些折子才能放他走——” 想了想,又从袖袋里摸出我的那枚印鉴塞到他手里—— “喏——朕的印鉴给你,他改完一本你就帮着敲一本,这样你也有事做了,就不会觉得无聊了……” “……”洛心尘被我说得嘴角狠狠一抽,但却没再像昨天那样反问我,而是直接在墨梓麒对面坐下,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墨梓麒被他盯得整个人一僵,旋即转头看向我:“陛下,这——” 我见状赶紧截住了他的话头,并郑重其事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梓麒,朕相信你一定能表现得比子涵好!”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跑回寝殿补觉去了。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亥时初,等我再次醒来时,折子已经批完了,墨梓麒也在一刻钟前离开了。不过他的字似乎并没有游子涵昨天写得好,或者说,是比后者写的更为潦草一些,在我看来,简直跟鬼画符没什么两样,我压根儿连一个字都看不懂。不过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洛心尘已经帮我把印鉴都敲好了,我不用再重新敲一遍。 我继续让绿莹安排宫人把批好的折子送往司礼监,自己则重新回到寝殿躺下,但躺了没一会儿,我又重新坐了起来,因为我突然想到,既然四位辅政大臣已经来了两位,那么剩下的两位怕是也很快就会挨个来一遍,今晚应该也会继续来人。我就算现在睡下了,待会儿也会被吵醒,还不如先等他们过来交代完自己的目的之后再睡,这样也能睡得更安心些。 思及,我当晚一直盯着奏折撑到了子时两刻。果然,又有人来了。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52.各怀心思(下) 这次出现的人是陆锦轩。 他倒是很大方地直接从寝宫大门走了进来,而且还是韩护卫一路领着他进来的。 不得不说,他今晚的出现让我感到颇为意外—— “锦轩表哥怎么过来了?朕还以为你会是最后一个来的呢!”我一面狐疑地上下打量他,一面在心里暗暗猜测他的来意,“锦轩表哥难道也对朕有所求么?恕朕直言,朕现如今仰仗的可是陆家的庇佑呢!” 没想到他听到这话后也立刻朝我苦笑着一摊双手,神情颇有些无奈:“其实臣也不想来的,可游家和墨家都已经派人来爬过床了,所以某些人就硬逼着臣也赶紧过来,还说什么绝不能落于人后,臣也没办法……” 他说这话的语气让我莫名生出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辛酸,我突然意识到这位陆家表哥今晚不是有所求而来的,甚至,不是自愿来的—— 云霏之前给我的那叠资料里并没有提到关于这位陆锦轩的太多八卦,只说他的性格十分懦弱老实,不轻易与人相争,在陆家的众多孙辈当中也并不出类拔萃。不过,和处于夹缝中的游子涵相比,他的处境还是要好一些,至少他在陆家还是有父亲可以依靠的。 陆锦轩的亲生母亲是位名门闺秀,脾性也相当温婉,只可惜在他年幼时便因病离世了,听说也是因为生产时不小心落下了病根,他还有一个弟弟,和他只相差了一岁,但性格却与他正好相反,格外嚣张跋扈。在他母亲过世后没多久,他父亲便因屋乌之爱纳了一直在他母亲身边侍奉的那名贴身丫鬟作为填房,他这位继母虽然只生了一个女儿,但在陆家却很会做人,对陆锦轩的弟弟也极好,唯独与陆锦轩的关系一般,被扶正后也没少在他父亲面前给他上眼药,包括陆锦轩此番之所以会被举荐来当这个倒霉的辅政大臣,一来的确是因为他的那位父亲想在陆相面前卖好,二来也少不了他那位继母在其中推波助澜。 我不明白陆锦轩这么懦弱老实的人为何会与他那位继母交恶,按理,他应该比他那个性格张扬的弟弟更好相处才是,所以我只能归咎于他继母可能更喜欢他弟弟那种嚣张性格的人,所以才会对性格懦弱的陆锦轩鄙夷不屑。 我大概可以理解长辈的这种“偏心”,并不是可以用常理来解释的,就像我虽然身为皇祖母的嫡亲“孙子”,但她心里却明显偏爱慕容云霏那厮更多一些。 因为这,我对陆锦轩也生出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情愫,所以很是配合地接过话茬,就连语气也比刚才柔和了几分—— “呵——没想到锦轩表哥好生风趣!那锦轩表哥是要跟子涵一样只待一会儿就走呢,还是跟梓麒一样在这里住上一整晚呢?” 说完,见他神色明显怔了怔,又赶紧抢在他生出误会前补上一句解释,“……这样朕也好决定要不要让他们再另外准备床和被子……” 而听我这样一说,陆锦轩脸上的表情明显缓了缓,像是明白了我的意思,之后也朝我抛来了一个浅笑:“那我就取个折中好了,等寅时的时候再走吧!” 我一滞,他这个要求虽不过分,但却多少让我有些为难。因为这就意味着他至少要在我这里待上两个时辰,比起游子涵和墨梓麒,时间上倒是正好不短也不长,但这反而更加难熬——既不能直接睡觉,也不能像这样一直面对面地尴尬坐着,总得找点事情做做才行。 其实我倒是很想让他趁这两个时辰帮我批些折子,但碍于他陆家人的身份,终究是没好意思开这个口,正尴尬之际,他像是注意到了摆在一旁小桌上的翡翠棋盘,先我一步想出了个好点子:“臣听闻新帝陛下喜好下棋,要不臣就陪你下几盘棋打发时间吧?” “你要跟朕下棋?”我挑了挑眉,并没有拒绝,“那倒是可以比比,朕自认棋艺还是不错的!” 他听罢也跟着笑起来:“那臣就斗胆向陛下讨教一下棋艺了!” 这之后,我们一连下了五盘棋,全是我赢。 陆锦轩冲我笑得一脸清雅:“陛下的棋艺果然了得!” 虽然他说话的语气极其诚恳,但我心里却一点也不高兴,因为我能看得出来,他每局都在让棋,若是搁在以前,我一定会直接说出来,可想想自己如今的身份,再加上陆家的关系,我也不好当面点破令他难堪,所以我想了想,决定换个方式激他: “我们这样下好像也没什么意思,不如由朕来开个彩头,只要锦轩表哥能赢朕一盘,就可以从朕身后的这排架子上随便挑一样宝贝,无论是什么都可以,赢一盘挑一件,输了都算朕的,如何?” 果然,我这句话一出口,陆锦轩的目光也跟着闪了闪,连带看向我的眼神也变得有些不太一样了:“陛下此话当真?!” “自然,君无戏言!”我立刻朝他重重点头,“反正朕的宝贝多,锦轩表哥可以随便挑,你放心,朕不是小气之人,绝对不会因为舍不得而赖账的,更不会事后又追着你讨回来!” 见我这样说,陆锦轩的眼神终于变得有些认真起来,我们又继续下棋,还是五盘,我赢三输二,但我赢的那三盘棋里,却仍是因为他一直在让我。包括我输的那两盘棋,他也只是赢了几个子,并没有让我输得太难堪。 待五盘棋下完,陆锦轩立刻起身冲我行礼,态度极是恭敬:“陛下棋艺甚高,臣无能,只能小胜陛下两盘!” 我配合地朝他笑了笑,看得出,这个人行事其实很有分寸,尺度也拿捏得极好,即便在我许下了重诺之后,也没有过分自大,连赢我五盘,而是选择了一个相对缓和的方式,既没有拂我这位新帝的面子,也尽可能地让自己获利,颇有那位陆右相的风格。 我很喜欢这种知分寸懂进退的人,所以对于这份赏赐,我也给的心甘情愿。 我站起身,大方地朝后面那排架子一挥手:“锦轩表哥今晚的表现,朕十分满意,朕愿赌服输,这排架子上的宝贝,锦轩表哥可以随便挑——” 他听罢也再次朝我恭敬谢恩,这才走到架子前细细挑选,用了大约半盏茶的工夫,最后拿起两样物事重新走回我跟前: “陛下,臣已经选好了,就是这两样!” 我随意地瞟了一眼他手里选好的那两件物事——一件是空谷幽兰造型的羊脂玉雕,一件是前朝秘籍文选类的官刻初印孤本,不算是所有宝贝里最好的,却也不是其中最次的,一件中等偏下,另一件中等偏上。 我见状也再度扯了扯嘴角,然后随意地朝他摆了摆手:“锦轩表哥既已选好了,那就赶紧回去休息吧!反正时间也差不多到了,朕让心尘送你出去!” 说完,我便率先大步走到殿门前,正要抬头往梁上看,下一秒却愕然发现洛心尘这次竟已先一步跳下了横梁,正站在殿门前待命。 我没想到他今次居然这么识时务,一时间倒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正好陆锦轩这会儿也跟着走了出来,见此情景又站在殿门边朝我行礼告辞,这才跟着洛心尘往外走。 我站在殿门前目送着他们两人走下台阶,正在这时,我突然又想起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赶忙出声唤住他们:“锦轩表哥请留步!” 他闻声也立即站住身子,很是有些意外地回头看我,然后勉强冲我一笑:“新帝陛下莫不是……已经后悔了?” 我自然瞧出了他此刻夹杂在笑容里的那抹失落,忍不住笑了笑:“锦轩表哥想多了,朕刚才都说了君无戏言,这两样物事也不是什么绝世珍宝,锦轩表哥尽管拿去便是,朕断没有那么小气——” 话到这里,我特意停了停,且加重了一分语气,“朕只是想好心提醒锦轩表哥一句,这两样东西,你最好尽快赏玩,因为朕有预感,或许不出一个月,它们就会再次易主了……” 因为有个人,肯定会想办法把它们重新拿回来的! 陆锦轩被我这话说得当场一懵,一双如琥珀般的眸子里也充满了疑虑,显然是听不懂我这会儿到底在说什么,我也懒得解释,只再一次朝他摆了摆手,然后转身进殿。 虽然成功送走了这位陆锦轩,但因为先前下棋时喝了热茶的缘故,我这会儿已经彻底没了睡意,一想到明儿个又要补觉,我心里着实有些郁闷,但我还是努力安慰自己,反正四位辅政大臣都已经来了三位,那只要再忍一天,我也就功德圆满了,而且,至少明天的折子也有着落了。 我就在这样的自我安慰中昏昏沉沉地睡去。 次日上朝,我的黑眼圈也变得更加严重了,上朝时更是强撑着努力不让自己睡觉,所幸陆锦轩的表现同样没有让我失望,下朝时当着百官的面朝我谢恩: “多谢陛下昨夜的赏赐,臣心中甚是受宠若惊!” 我也配合地回以一笑:“呵——陆侍郎昨夜的表现让朕非常满意,那些赏赐都是陆侍郎该得的!” 于是乎,在一众朝臣鄙视的目光中,我又一次拉着陆锦轩的手回到了偏殿,然后也给了他一堆折子,同样让洛心尘在一旁帮着监督兼敲印,而我自己则狂奔回寝殿补眠。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53.无赖霸床(上) 当天夜里,我一面安慰自己这已经是最后一位了,一边强撑着不让自己睡着,结果我一直等到了子时末,那位蓝若庭都没有要出现的迹象,再之后,我终于支撑不住,不知不觉地趴在御案上睡着了,等重新睁开眼睛,外面的天色已然擦亮,都到了要上早朝的时候了。 我抬头看向门边,殿门依旧和昨夜一样敞开着,洛心尘也依旧坐在外面的横梁上一动不动。 许是察觉到我在看他,他这次还没等我开口询问就先行出了声:“新帝陛下,昨夜并没有任何人来过!” 我闻言一愣,正想起身,下一秒却发现自己脖子僵硬,全身腰酸背痛,我龇牙咧嘴地一边拍打着自己酸痛的腿脚,一边在心里不断犯嘀咕: 看来这位蓝若庭和其他三人不太一样,需要我主动出击才行! 这样想着,当日下朝后,我直接无视了其他三位辅政大臣,径直走到蓝若庭身边,佯装漫不经心地在他面前丢下一句: “蓝卿昨夜没有造访寝殿真是深得朕心,朕已经连续三个晚上都没有休息好了,昨夜终于休息够了……” 我自觉这样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这家伙应该能听懂。 然而可惜的是,我这次显然高估了对方的“智商”,是夜,我再一次傻傻等到子时末,可这位高冷的辅政大臣却依旧没有出现。 我很郁闷。毕竟,四位辅政大臣当中就只剩下他还没有来爬过床了,只要搞定他,我以后就不用再像这样每天熬夜了,可蓝家又偏偏没有什么需要求我的地方,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逼他就范。 我就这样胡思乱想了一整夜,但却仍旧没能想出一个好办法。 第二日上朝时,我时不时地瞄一眼站在队伍中的蓝若庭,心里犹豫着下朝后要不要直接跟他挑明目的,让他跟我回宫去批折子,但还没等到下朝,兵部的沈尚书就先一步出列请奏:“启奏陛下,兵部日前积压奏折过多,臣今晚想与蓝侍郎一起整理,好尽快交由陛下批阅,还望陛下恩准!” 我没想到这位沈尚书会突然跳出来打乱我原本的计划,整个人当场一滞,但紧接着,我就迅速回过味来,意识到此人是在变相替蓝若庭解围。 别看这位兵部尚书自己不是蓝家人,可他却是那位蓝家家主一路提携上来的,也是前者的得意门生。听说蓝家家主罢官之后,他一直都有和蓝家保持着亲密联系。眼下会选在这个时候跳出来为蓝若庭“出头”,想来应该也是那位蓝家家主的意思。 我就知道那位“老谋深算”的蓝家家主绝不是会“舍孙子套狼”的人,原来竟是留了这等后招,不过反正都是批折子,留在兵部批和去我的寝殿批倒是并没有太大差别,所以我立刻冲他点头一笑:“既然沈尚书这般恪尽职守、克己奉公,那朕就允了,只不过,朕还有一个要求——” 一听到最后这两个字,沈尚书的神情明显一僵,连带说话也变得结巴起来:“不知陛下还有何要求?” 我掀唇一笑:“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两位在整理折子的时候,上面的字最好能写得中规中矩一些——” 话到这里,我故意停顿了一下,并转头瞄了另外三位辅政大臣一眼,意有所指地强调,“奏折不是用来练书法的,朕一点都不喜欢写得龙飞凤舞的字……” 我此语一出,那三人脸上的表情全都变得异常难看,且一下朝就各自以最快的速度开溜了。 我没能成功抓到人来给我批折子,心中着实有些沮丧。 当晚,我独自一人待在寝殿里批折子。 说是批,但其实大部分时间都是对着那些折子发呆,因为这上面有很多事,我根本连听都没有听说过,更别说是给予批复意见了。 我好不容易坚持到子时,实在是困得不行了,只得放弃批阅,并顺口冲洛心尘丢下一句“待会儿无论有谁过来,都给朕拦在外面,朕今晚要好好休息,千万别吵醒朕!”,之后便爬上床去睡觉了。 结果正睡得迷迷糊糊间,我突然感觉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勒得喘不过气来。 勉强睁开睡眼,我愕然发现自己的枕头上似乎还搁着另外一个脑袋,包括我的身子也被这个人从后方紧紧抱住,连一动也动不了。 该死!这人会是谁?难道是蓝若庭? 不对,应该不可能,且不说蓝若庭这会儿应该待在兵部改折子,就算再退一步,像他这么高冷的人,也绝不可能会表现得这般主动,但除却他之外,其他三个人都已经来过了,该起的效果也都已经达到了,按理,他们应该不会无聊到再来一次才对! 这样一想,我挣扎着扭过头,却意外对上了一双无比熟悉的桃花眼—— 睫毛密而长,眼眸黑白分明、澄清明亮,只是此时此刻,那微微上弯的、状似桃花的眼尾处正隐隐夹杂着一丝不容忽视的怒意。 我先是一怔,随即便破口大骂: “慕容云霏,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干嘛莫名其妙爬到朕床上来啊?还有,你抱朕抱这么紧做什么,赶紧给朕松开!” 然而某人却仿佛并没有听到我说的这句话,仍旧死死箍紧我的四肢,身子也绷得紧紧的,像是在努力克制着怒气,下一秒,他又突然一个翻身,轻而易举将我反压在身下,然后自上而下地拿两颗漆黑的瞳仁直直地瞪着我,目光异常复杂: “小容儿还在装什么?既然都已经让三位辅政大臣上过床了,也不差我一个啊——” 我被他这种阴阳怪气的语气气得一阵火起,再加上中途被吵醒更是添了几分暴躁,所以回话的态度也相当气急败坏: “你这家伙胡说八道什么呀,谁让他们上床了?普天之下,估计也就只有你一个人会这样死皮赖脸地爬到朕的床上来!” 被我这样毫不留情地一吼,慕容云霏似是明显一怔,脸上的神情也流露出几分意外,但紧接着,他便收起怔愣,斜斜冲我一挑眉,然后歪着脑袋摆出一副若有所思状:“没有上床?那小容儿你和他们难道都是在桌上和地上办事的?” 我一滞,旋即便迅速回过味来,直接抬脚踹他:“慕容云霏,谁允许你说这么恶心巴拉的事来诬蔑朕的,你赶紧给朕滚下床去——”说到这里,我突然注意到了外间那扇被推开的殿门,当下又立刻调转矛头,隔着窗子冲殿外继续发火,“洛心尘,朕上回说的那些话你是没听见吗?朕说过不准让这家伙再接近朕的寝宫半步,见一次赶一次——” 话音未落,某个橙红色的身影便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悄然无声地跪在了我床前的地上,冲我淡淡回应:“卑职无能,请陛下恕罪!” “呵——的确是挺无能的!”慕容云霏见状也顺势斜了他一眼,跟着又重新转过脸来冲我笑得一脸得意,“小容儿这名贴身侍卫的脑子看起来也不怎么聪明,刚才就被我的调虎离山计给轻松骗出去了……” 我被他这话说得更加怒火中烧,转而对洛心尘的态度也更加恶劣:“那你回来的时候怎么就不知道把他给朕扔出去?” 但洛心尘好像根本不在意我的态度变化,仍是头也不抬地继续跪在地上一动不动,连带回话的语气也依旧平淡无波: “卑职回来的时候,慕容世子已经爬上床紧紧抱住陛下了——陛下您临睡前不是特意强调过,让卑职无论谁来都别吵醒您,卑职也不敢打伤世子,所以才……” “哼,你今次倒还真是听话啊——”我被这个完全不懂得变通的死脑筋侍卫气得各种无语,当下只得放弃跟他较劲,重新转过脸来将怒火对准某人—— “慕容云霏,你还不起来?你还要在朕床上赖到什么时候?赶紧给朕起来,然后滚回你自己府里睡去——” 许是见我这会儿真个动了怒,某人这次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终于松手放开了我,但他接下来并没有如我预想中的那样立刻起身下床,而是顺势往我边上的空位一躺,伸手抱紧了我的锦被: “我才不要大半夜一个人跑回府里去呢,这张床上有小容儿的味道,我很喜欢,一点都不想起来,小容儿的床,小容儿的被子,我都很喜欢……我就不起来……” 眼见他露出这副死皮赖脸的德性,我气得差点当场吐血,下一秒便猛地从床上坐起身,更加用力地伸脚踹他:“慕容云霏,你不觉得一个大男人说这样的话很恶心吗?而且,朕一点都不想和一个男人同睡在一张床上,你赶紧给朕滚下床去——” 他闻言又侧过脸来瞥了我一眼,身子却仍是一动不动,就连语气也透着一副满不在乎的态度—— “两个男人又怎么了?反正我们两个小时候也一起睡过的,就算现在同睡一张床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你——”他这话一出口,我几乎连踹死他的心都有了—— “小时候是小时候,现在能一样吗?你忘了你两年前生辰那次,被父皇撞见我们两个人喝醉了睡在一起——朕当时被父皇罚得有多惨,你难道会不清楚吗?要不是孝贤皇叔后来瞒着父皇翻墙来给朕送吃的,朕早就饿死在那间小黑屋里了……” 说完,又恨恨地白了他一眼,“……敢情你那时候没受到什么惩罚,就只是一个月不能进宫而已……” 谁料想,他听到这话非但没有半点心怀愧疚的意思,反而也学着我猛然坐起身,满不服气地提高嗓门冲我反吼: “……我一个月不能进宫也很难熬的好不好?皇帝伯伯明明就知晓我的心思,还那样罚我,那才是最残忍的……” “你你你……根本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父皇对你已经够好的了,你赶紧给朕滚回去……” “我不回去,就是因为小容儿你太没心没肺,所以我才会跑来这里的……” “你胡说什么呢,谁没心没肺了?你赶紧给朕起来,朕这几天睡眠严重不足,晚点还要去上早朝,朕还想再多睡一会儿……” 我一面说一面扯着被子想把他踢下床去,但某个无赖却也同样紧紧扯住我的被子,死活不肯松手,嘴里还不停嚷嚷: “我就不走,反正我不管,我来都来了,我就要睡在你这张床上,我还要明天早上再出去,我要比他们呆的时间都长……” 这番话听得我实在忍无可忍,我只能忿忿扔下手里那条锦被,自行起身跳下床,径直跑出了寝殿大门: “那你就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里睡吧!心尘,准备新的被子,给朕送到偏殿来——” 一刻钟后,偏殿暖阁。 “陛下,这是您要的新被子!” “洛心尘,朕警告你,如果你待会儿再敢放他进来,朕立马就去母后那里告你的状,让母后好好处罚你!” “……卑职遵命!”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54.无赖霸床(下) 因为这样一折腾,我之后在偏殿睡了半天都没能睡着,等好容易有些迷糊了,却又立刻被绿绮重新叫了起来,因为早朝的时间又到了。 于是乎,我又顶着一张严重睡眠不足的脸去了当天的早朝,然后又差一点在朝堂上当众睡着,就连原本一直握在手里的那颗寒玉球也都差点掉在了地上。当然,也免不了又被文武百官集体鄙视了一顿。 下朝后,那四位辅政大臣难得谁都没有开溜,其他三位辅政大臣集体盯着蓝若庭打量,而后者则是在这三人的“殷殷期盼”中,一脸高冷地从嘴里吐出一句: “我昨晚一直待在兵部和尚书大人一起整理以往的奏折,并不曾离开过……” 但即便他这样解释,其他三人看起来却并不相信,所以他们又一齐将目光转向我,我见状也配合地朝他们摆了摆手,有气无力地出声帮腔:“的确不关若庭的事,是某个死皮赖脸还夜闯宫门的混蛋!” 我这话一出口,那四人似是集体一怔,看向我的眼神也各自闪烁着狐疑。 我正想继续解释几句,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娇小身影却先一步从殿外探进了半个脑袋,正是绿莹。 见她出现,我立刻强打起精神,起身迎上前去,劈头冲她发问:“他回去了没有?” 绿莹见状赶紧朝我施了一礼,笑吟吟地回道:“回陛下,云霏世子在您的床上一直赖到早朝结束,刚才已经带着一个大包袱心满意足地回府去了!” 她此语一出,原本跟在我身后的四人顿时集体变了脸色。 我也愣了愣,一时没能弄明白绿莹话里的这个大包袱究竟是指什么东西,但这并不阻碍我继续向她追问重点:“那绿莹你有没有替朕更换新的床单和被子?” “回陛下,奴婢刚才已经全都帮你换好了……” “哦,那就好,那你待会儿把旧的那些拿去烧了吧,就和以前一样……” “唔——”见我这样吩咐,绿莹这次明显滞了一下,然后又偷偷瞄了一眼站在我身后的那四位辅政大臣,方才凑到我耳边小声道: “回陛下,奴婢原本也是想这么做的,可是云霏世子知道后说他很喜欢陛下的床单和被子,还说烧掉太可惜了,所以他刚才全部打包带回王府去了……” 尽管她说这话的音量并不高,可站在后方的那四位辅政大臣显然都听到了,因为他们再一次集体变脸,且看向我的眼神也再一次变得暧昧不明。 我亦觉得面上无光。 该死的慕容云霏,居然堂而皇之地做出这么不要脸的事情来,自己丢脸也就算了,还把我也一起拉上,简直是可恶至极! “看来陛下和慕容世子两人的感情是真的很要好呢……” 最先开口调侃的自然是那个喜欢妄加揣测又唯恐天下不乱的游子涵,就见他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笑得满脸促狭,“如果臣没记错的话,慕容世子前些日子好像是随太皇太后一行人去了京郊皇极寺吧?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难道是那边出了什么急事不成?” 我被他这话问得一噎,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昨儿个夜里我光顾着跟那厮斗气了,压根儿就忘了问他突然赶回来究竟所为何事。 而见我不吭声,游子涵那厢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又自顾自地往下接话: “难道这件事真的很紧急?紧急到慕容世子连王府都没回,一定要连夜进宫来找陛下?” 语毕,也不等我出声回应,便直接转头看向一旁的蓝若庭,“若庭昨夜在兵部整理奏折,许是能知晓些内情,难道是边疆近日会有什么战事不成?” 蓝若庭看也不看他,只语气幽幽地从薄唇里吐出一句事实:“据臣所知,边疆目前并无战事,各地也无内乱。” 他这话显然正中了游子涵的下怀,后者立刻转头朝我暧昧一笑,再次接上了之前的话茬:“如此说来,那慕容世子昨夜应该就是专程回来看望陛下的吧?!”停了停,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又抿唇一笑,“……能与陛下同榻而眠,世子的地位果然可见一斑,倒是令臣羡慕不已……” 他这句略带自嘲的打趣让其他三人看我的目光又一次变得暧昧起来。 我很郁闷,同时也不太理解游子涵为何每次一开口都喜欢把我和慕容云霏两人强行凑作对,他明明就不是好男风之人,而且对我也没有任何兴趣,再加上我和慕容云霏两人之前应该也没有得罪过他,他这般“不知死活”地调侃我们俩,也不知道是真的口无遮拦,还是别有用心。 我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忍不住出声为自己辩驳:“你们不要想歪了,朕昨晚被他吵醒之后就直接睡到偏殿去了,并没有跟他睡在同一张床上……” “呵——其实陛下也没必要刻意避嫌……”游子涵不等我把话说完便中途插嘴,“两个男人睡在同一张床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正好可以效仿古人‘抵足而眠、促膝谈心’……” 我见状忍不住冲他“哼哼”了两声:“如果子涵当年也被父皇罚跪了一整天,外加被关进小黑屋没吃没喝地抄了整整一百遍的朱子家训,而且出来之后又挨了母后狠狠一顿打……子涵如今怕是就说不出这等风凉话了吧?!” “咳咳咳——没想到先皇和太后竟然如此英明睿智……咳咳,还真是颇有先见之明啊……” 游子涵显然是被我这番话怼得开始胡言乱语,墨梓麒见状也立刻在一旁插话—— “既如此,那慕容世子为何还……” “哼——就他那个破身子,自小体弱多病,又有皇祖母往死里宠着,有谁敢真罚他?所以那次父皇生气归生气,最后也就只罚了他一个月不能入宫而已……但就算是这样,那死孩子还觉得父皇罚他罚重了呢……哼,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敢情当初那个挨打挨跪的人不是他……” 每次一想起这件事,我心里就特别忿忿不平—— 该死的慕容云霏,当年就该让父皇连他一起罚,那样一来,他如今就会收敛,断不敢嚣张到这个地步了! 我兀自生了一会儿气,待回过神来却发现那四位辅政大臣竟也全都静静站在原地看着我,目光很是诡异复杂,就好像从来没有见过我似的。 我被他们盯得浑身不舒服,正要沉下脸来,冷不丁又想起了批折子一事,于是乎,我立马上扬嘴角,冲他们四人堆起了一张大大的笑脸—— “反正他现在已经走了,不知四位爱卿今日有没有兴趣去朕的偏殿坐一坐啊?” 我这话刚一出口,游子涵那厢便立马反应回神,匆匆丢下一句“臣想起户部还有急事要忙!”,然后第一个夺门而逃。 墨梓麒见状也迅速跟上了他的脚步:“工部尚书刚才说有要事与臣相商,臣也要先走一步!” 说完,也同样脚底抹油溜走了。 陆锦轩这次倒是没有他们两人表现得这么赶,还不慌不忙地朝我施了一礼:“臣今日有事要赶回陆家,还请陛下见谅!” 说实话,我其实很想拦下他,但又怕会因此得罪陆家,所以最终还是一脸憋屈地朝他点了点头,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他大摇大摆地扬长而去。 而他这一走,我最后的希望也跟着尽数破灭,心情亦沉入了谷底。 只要一想到积压在偏殿的那一大堆折子今日又无人代批,我心里就一阵阵发堵,我甚至可以预见自己明日上朝时一定会被那位看我不顺眼的游左相借机找茬,也不知道那位陆右相到时候还会不会站出来继续帮我说话。 我正唉声叹气地想着,结果一转头,却发现蓝若庭居然还待在原地没有离开,而且看我的眼神也尤为专注。 我一滞,而后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问:“蓝卿怎么还没走?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单独向朕禀告吗?” 该不会也是想让我尽快发还折子吧?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性,我忍不住皱紧了眉头,两只眼睛也死死地盯住他的嘴唇,生怕他下一秒就会说出跟折子有关的字眼。 然而我等了许久,蓝若庭那厢却仿佛完全没有听到我这句话似的,仍旧目光专注地看着我,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我见状又连问了好几遍,他这才像是终于回过神来,将目光的焦距转移到了我脸上,下一秒,他似是注意到我这会儿正一直盯着他的嘴唇,脸上的神情也跟着微微一僵。 而见他一直不作声,我也开始暗自琢磨起这位蓝家嫡孙今日特意留到最后的原因——难道是因为听说了昨夜慕容云霏的事,所以他也准备来向我“献身”了?只是因为迟迟抹不开面子提这件事,所以才会一直保持沉默? 我越想越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毕竟他为人性子高冷,不太可能主动出击,所以我立即决定“化被动为主动”,努力朝他堆起一个热情的笑脸—— “既然蓝卿有话要说,那有没有兴趣去朕的寝殿坐一坐再说啊?” 没想到他听到这话却是狠狠白了我一眼,果断丢下一句“陛下还是适可而止吧!”,接着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只留下我一人愣在原地。 我不太理解他说的这句“适可而止”究竟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也听说了我让那三位辅政大臣帮我批折子的事?说实话,其实我也不想这样逼他们的,但批折子这件事儿真不是人干的,光靠我自己一个人肯定是不行的,所以,我一定得找人来帮我一起解决这个问题才行! 可惜还没等我想出一个可以成功胁迫那四位辅政大臣帮我改折子的办法,另一个问题就先来了—— 是夜,临近亥时末。 正当我对着御案上那一叠完全看不懂的奏折默默发愁时,原本坐在外面横梁上的洛心尘突然悄无声息地落了地,然后径直走进寝殿,冲我抱拳提醒道: “陛下,十五之期已到,今晚子时需前往冷宫,还请陛下早做准备!”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55.冷宫美男(上) “什么?!” 我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炸得脑袋当场一片空白,直接把奏折的事丢到九霄云外去了,“怎么这么快?不是还有十日吗?” 洛心尘闻言也是一怔,继而很是无语地抬头看了我一眼:“陛下,距离您上回去冷宫到现在,的确已经过去十日了,您该不会是忘了吧?” 我被他问得一僵,这段时间光顾着应对朝堂上的琐事,还有那些辅政大臣和折子,我压根儿就已经记不得具体过去多少时日了。若不是他此刻突然提起,我大概连冷宫这茬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可是一想到去冷宫很可能会再次见到那天夜里见过的可怕怪物,我就禁不住全身毛骨悚然,且下意识地想要拒绝:“朕今日一定要去吗?能不能……” “陛下——”洛心尘显然已经听出了我还没说出口的惧意,抢在中途强行打断了我,星眸中也随之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鄙视: “听上回那名白衣女子的意思,十五之期时,陛下可带人一同入内……这次有卑职护着您,您不用害怕!” 我还是不想去,同时也很想说服他放弃这个想法,如果有他在母后跟前帮我一起圆谎,那自是最好不过了。 “可是……万一有危险的话,我们两个说不定都活不了呢……” 因为我死了,他也会跟着死。 可惜洛心尘显然不这么想,在他看来,可能我和他两人的命都没有母后的命令重要,因为他再次冲我强调:“新帝陛下且宽心,若有危险,卑职会誓死保护你的!”顿一下,又意有所指地补上一句,“还有太后,她也很看重今晚的冷宫之行,陛下莫要辜负她的期待!” 我权衡了许久,终究是没胆量违抗母后的意思,因为如果我今晚不去,她明日说不定就会拿鞭子抽我,或者再给我服下什么奇奇怪怪的蛊。所以我只能磨磨蹭蹭地佯装收拾一番,然后跟着他往寝殿外走。 我们刚走出寝宫大门就看到有四名守卫正笔直地站在宫门外,其中就有穿着一身侍卫装的韩护卫—— 虽然母后之前同意把他留在我的寝宫做守卫,但却并没有给他任何实职或虚衔,因而他如今的身份就只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大内守卫。 见我们两人这会儿出来,韩护卫那厢似乎愣了愣,而后便率先迎上前来朝我恭敬行礼:“新帝陛下,您这么晚还要出去么?” 我很想说我其实一点都不想出去,可碍于洛心尘在一旁盯着,我也不能实话实说,就只好随口胡编了个理由:“噢——因为朕今晚一直睡不着,所以才想要出去走一走……” 但这个理由显然没能让韩护卫信服,他听完这话立刻目光诡异地在我和洛心尘的脸上来回扫了一圈,语气也透着些许怀疑的成分:“……需要卑职也一起跟着吗?” 他这话一出口,我发誓我是真的很想点头。因为我觉得让韩护卫跟着我一起去冷宫应该会更靠谱一些,以他对父皇的忠心,万一到时候在冷宫遇到什么了危险,他肯定还是会像之前那样毫不犹豫地挡在我跟前,只是母后曾再三强调让我千万不要向其他人透漏冷宫之事,我今次若是带着韩护卫过去,别说洛心尘首先会反对,母后那边肯定也过不了关,于是乎,我只得强堆起一个笑脸,然后咬牙朝他摇了摇头: “不必了,朕其实就是去母后那儿坐坐,有心尘跟着就够了,韩护卫还是留在这儿吧……唔,朕应该很快就能回来的!” 许是瞧出了我此刻的心口不一,韩护卫的脸上瞬间划过一丝错愕,但紧接着,他便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神情略微有些复杂地往洛心尘脸上瞟了一眼,之后便利落地冲我一抱拳,应了声“卑职遵旨!”,跟着又退回原处继续站着—— 身形挺拔,神色肃穆,宛如一尊岿然不动的精美石像。 见此情景,我忽然有一瞬间回到过去的恍惚,因为父皇还在世的时候,我常常会在跑来乾坤宫偷看父皇的时候看到这样的韩护卫。所以我往前走可两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他,心里也莫名有些感慨—— 倘若不是受父皇所托,韩护卫大概也不会选择留在我身边,那他如今就可以心无牵挂地离开皇宫,而不是像这样受罪了。 见我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韩护卫,洛心尘忍不住在旁边咳了咳:“新帝陛下是在担心韩统领身上的那些伤么?” 我没想到他会继续用“统领”来称呼韩护卫,当下颇有些意外地转头看了他一眼,语气却是淡淡:“不,朕只是觉得自己对韩护卫有所亏欠罢了……” 因为归根结底,都是我这位新帝太无能,若不然,父皇也不会留下这种嘱托,而韩护卫也就不会因为“守诺”而委曲求全地留在我身边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出了我话里的自责,洛心尘这次没接茬,只轻轻“哦”了一声,之后便不再主动开口,而我也因为心中有愧,同样保持沉默不语。 我们就这样一路无话地来到了冷宫。 远远看去,冷宫的大门和牌匾比起我们上回来时显得更加残破不堪了。 不过与上回明显不同的是,今次才刚跨进宫门,我就看到上回见过一面的那名提灯女子正长身玉立在宫门前,依旧是白衣出尘,手里提的那盏宫灯也同样没换。 眼见我和洛心尘此刻突然出现,她似乎一点都不感到意外,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丝毫动容,就像是早已预料到我们两人今日一定会来一样—— “青鲤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两位这就随我来吧!” 她语气幽幽地开了口,声音也依旧清冷、空灵,宛如天籁。 但我却是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一步,断然拒绝了她的提议:“朕才不要跟你进去呢,你上回把朕一个人丢在那么恐怖的地方,自己却消失不见了,你知不知道,朕差点就被那个满身是血的怪物给吃了,朕……” 话还没说完,就遭到了对方的强行拦截加厉声痛斥:“住口!阁下断不可如此无理!” 而我也被她这种“恶人先告状”的口气斥得当场一懵—— 这是什么世道?! 明明就是她差点害死我,结果她不道歉也就算了,现在居然还用这么理所当然的语气来指责我,我好歹也是月檀皇帝,她不过就是个冷宫的宫女,我们俩人到底谁更无理啊? 大概是瞧见我此刻一脸忿忿的表情,原本还静立在一旁充当背景墙的洛心尘赶紧跳出来打圆场: “那就有劳这位姑娘带路了!” 尽管他说这话的口气相当恭敬,可那名自称“青鲤”的提灯女子却是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也没有去接他的话茬,而是径自施施然地转过身,脚步轻盈地朝后殿方向走去。 见此情景,我和洛心尘当即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满满的疑惑和不解,但我们最终还是赶在青鲤的身影消失前跟上了她的脚步。 鉴于上回留下的心理阴影,我一路上果断无视了洛心尘的满脸鄙视外加无奈,由始至终都死死抱着他的一条胳膊不肯松开,反正我上回来这里时就已经在他面前丢尽了脸面,也不怕这次再多丢一回。 而那名自称“青鲤”的提灯女子也一直自顾自地在前方走着,期间一次都没有回过头,但却始终与我们保持着三米左右的距离。 眼瞧着距离通往后殿的那道拱花门越来越近,我心中的惧意也越来越大,我很害怕青鲤会再度将我和洛心尘两人丢进那个怪物所在的小树林,让我们自生自灭。但很快,我便发现自己似乎估错了,因为这一次在走进冷宫后殿时,我并没有感觉到上回走进后殿时感觉到的那种明显晕眩,包括四周的场景事物也完全没有变样,还是我进门前所看到的那幕萧条画面。 见状,我忍不住侧头看了洛心尘一眼,没想到他这会儿也正在看我,而且眼中的鄙视和怀疑之意异常明显,显然是进一步认定我上回看到的那些恐怖画面就是因为我害怕而产生的幻像。 我很郁闷,但同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难道说两个人一起进来后殿,和一个人单独进来时所看到的场景会完全不一样吗?这未免也太扯了吧? 正胡思乱想间,一股若有若无的异香忽然沁入鼻尖,我循着香味看去,这才发现青鲤已经将我们带到了位于冷宫后殿的一间偏僻厢房前—— 屋子不大,但胜在干净整洁,屋内灯火通明,角落里还点着熏香,刚才那股不知名的异香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总的来说,这里面的各种摆设虽算不上特别精致,但相比外面的破败不堪,这里却是已经好太多了。 我正好奇打量房间的时候,就听到青鲤站在门边冲我发话:“请阁下在此恭候片刻,我家主人马上就到!”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56.冷宫美男(下) 她这声称呼听得我再度一懵,我立刻转过头去好奇反问:“你家主人是谁?” 这座冷宫里并没有住着任何嫔妃,她一个冷宫的宫女,又哪来的什么主人? 但这名叫青鲤的提灯女子却并不回答我的问题,只冷冰冰地冲我丢下一句:“等我家主人来了,阁下自然就会知道了,青鲤先行告退!” 说完,也不等我接茬,便径自转身离开了,我本想让洛心尘拦住她,但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她的身影就已迅速消失在了如墨的夜色中。 见此情景,我内里也越发忿忿然—— 哼,装什么神秘嘛!反正都是要见到的,直接说清楚不就好了? 俗语云,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此女待人接物如此傲娇,她嘴里提到的那位主人肯定也极难相处…… 我发誓这句话仅仅只是我这一刻的腹诽之言,我并没有将其说出口。 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是,一个醇厚如酒、且带着清朗笑意的磁性男声却突然从门外传来,竟是接着我心里的这句话继续往下道:“请月皇放宽心,比起青鲤,龙隐自认还是很好相处的……” 我本能地循声回头,想要看看这个自称“龙隐”的神秘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但下一秒,映入我眼帘的却是一张堪称完美绝伦的脸—— 没错,异常完美,完美到即使是用最精细的工笔也难以描绘其五官及□□的万分之一,无论是单看还是组合,我都挑不出这张脸上的任何一丝瑕疵,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辞藻来形容他的俊美。 我只能说,他的长相绝对碾压迄今为止我所见到过的任何一个美男,唯有《列仙传》中记载的下凡仙人方能与之一较高下。 就在我一脸惊艳外加洛心尘的一脸戒备中,美男旁若无人地从门外走了进来,步履翩翩,气质优雅,宛若在云端闲庭信步的游龙。 浅金色的长发未绾,只随意地倾泻而下,却又不显丝毫凌乱,身上穿着一件精致考究的杏黄色锦缎长袍,完美衬显出了他颀长的身型和白皙的肤色,乍一眼看上去像是位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可细瞧之下,就会发现他的瞳孔也是浅金色的,和发色一样,都明显异于常人。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眼前这个美男看起来有些面熟,就好像我曾经在哪里见过他一样,可照常理而言,如果我以前真见过这种级别的美男,应该不可能会忘记他才对。 正当我满腹疑惑时,美男已径自走到我近前一米处站定,并用那他那双浅金色的眼眸肆无忌惮地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方才冲我莞尔一笑:“你就是前不久刚登基的那位月檀新帝?看起来倒是比我想象中的更年轻一些!” 他这一笑堪称风华绝代,我被直接晃花了眼,前一秒还因为被他肆意打量而生出的那些不快瞬间烟消云散,且不由自主地朝他点了点头:“没错,朕就是新帝!” 他见状继续冲我莞尔,声音亦是清朗不凡:“呵——我叫龙隐,想来之前那位月皇陛下应该有跟你提过我……” 他这话听得我当场一怔,因为我并没有从父皇那里听说过任何关于他的事情,包括母后也没有提过他,她只说父皇曾提到冷宫里藏着覆国绝密,却并没有说这个绝密就是一个叫龙隐的男人。 我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对他实话实说:“抱歉,因为我父皇是两个月前在出巡途中意外身亡的,并没有来得及跟我交代后事,所以他也从来没有跟我提过你!” “原来如此——”听到这话,龙隐那厢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眉头微微一皱,连带看向我的眼神也明显添了一丝异样:“……那新帝陛下恐怕要先接受龙隐的一个考验才行!” 我听罢也跟着蹙眉:“你说的这个‘考验’具体是指什么?” “就是这个——” 还未等我话音落下,眼前这名自称“龙隐”的美男便不知打哪儿抽出了一把匕首,并挥舞着这把匕首直接朝我刺来。 我当场大惊失色,头一个想法就是他要杀我。 而见此情景,原本一直站在我身后方保持静默的洛心尘也总算有了一丝反应—— 他似乎是想冲上前来阻止龙隐对我下手,但不知为何,下一秒又突然僵立在原地不动了,而且面部表情极为挣扎。 我见状心里顿时一凉,直觉这家伙又想弃我于不顾,但紧接着,我便意识到他这回可能并不是不想救我,而是他根本做不到—— 因为我突然发现,我的身子好像被什么法术给控制住了,竟是连一动也动不了,我想洛心尘应该也是一样的。 看来母后之前的判断还是有误,因为即便是武功再高强的人,在这种绝对强大的力量面前,也同样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更别提护我周全了。 眼瞧着握在龙隐手中的那把匕首就要刺向我的面门,我的心也随之沉入了谷底,但我还是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你能不能放过朕的侍卫?他,是无辜的……你要杀就杀朕一个人好了……” 话一出口,我便立刻意识到自己说了一句蠢话,因为我和洛心尘的命如今是连在一起的,杀了我跟杀了他根本没什么两样。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龙隐听到我这句话后居然微微怔愣了一下,而后也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突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再度冲我莞尔一笑—— 那当真是魅惑猖獗的一笑,我只觉得自己眼前有一道浅金色的光芒一闪而过,整个人便瞬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直到指尖一痛,我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发现原本握在龙隐手里的那柄匕首上不知何时已染上了一丝鲜红的血迹,再接着,我又讶然发现自己右手的食指不知何时也被划破了,正在不停往下滴血,而最令我震惊的是,龙隐居然就这样当着我和洛心尘的面,毫不犹豫地将我的右手食指含进了嘴里—— 我能清楚地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从自己的身体里经由指尖被他吸入嘴里,虽然没过一会儿,他就重新松开了我的手指,又一次冲我展笑: “新帝陛下的血非常美味,龙隐已经很久没有喝到过这么美味的血了……” 一瞬间,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头皮止不住地阵阵发麻,全身上下更是不由自主地冒起了鸡皮疙瘩。 生平第一次,我听到有人竟然说我的血很美味,虽然对方是个绝色美男,但这也完全超过了我的心理承受范围。 这家伙该不会就是传闻中那个藏在冷宫深处、专门以吸食人血为生的吸血妖怪吧?我先前一直以为这只是个不入流的谣言,却没想到谣言居然会是真的……果然,我那天看到的怪物并不是什么幻象,它很有可能和这个龙隐是一伙的…… 我正这样胡思乱想着,龙隐那厢却突然敛起了笑容,且语气幽幽地冲我抛来一句:“恭喜新帝陛下,你已经通过了初次的考验!” 我没想到他所谓的“考验”竟是检验我的血美不美味,整个人顿时有些凌乱不已。我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叫龙隐的美男若不是妖怪就是个彻彻底底的骗子!什么覆国绝密?根本就是扯淡! 脚步下意识地往后一退,我忽然发觉自己好像又可以行动了,当下立刻想也不想地转过身,准备以最快的速度逃离这里。 没想到龙隐那厢又抢先一步唤住了我,语气明显带着一分诱惑:“新帝陛下既已通过了考验,那便是龙隐的有缘人!龙隐今后也定会竭尽全力助新帝陛下达成心愿!” 他这句话说得我当场一愣,待回过神来想继续开溜时,原本僵在原地的洛心尘却瞅准时机先我一步接了茬:“你这话是何意?” 龙隐闻声瞥了他一眼,似乎并没有特别避讳他的意思,但接下来的话,他还是冲着我说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新帝陛下若是有什么需要,都可以来这里找龙隐帮忙!龙隐也定当竭尽所能——” 说完,又加重语气一字一顿地补充强调,“……无论是什么事情都可以!” 不得不承认,他最后这半句话多少让我生出了一丝犹豫,虽然我还是不太相信他的话,但却也忍不住冲其反问:“你当真确定无论朕提什么要求,你都可以帮朕达成?” “自然!”他这两个字答得相当轻松自在,就好像真的什么事情都难不倒他一样。 “是吗?”我依然对他的“信口开河”抱持怀疑态度,“那……如果是朕想让死去的人复活也可以吗?” “可以!”面对我的刻意“刁难”,龙隐那厢仍是丝毫面不改色,语气亦是十分淡定从容,“只要新帝陛下能将他的尸身和魂魄带到龙隐面前,龙隐就能让他复活!” 一听这话,我顿时没好气地用鼻子“哼”了一声,我就说他怎么答应得如此爽快,却原来根本就是在故弄玄虚—— “尸身倒还有可能保存,但人死后的魂魄又怎么可能找的到?” 而且,就算知道那个人死在哪里,一般人也不可能将他的魂魄随便带来带去吧? 谁想龙隐听到这番反问后却是冲我浅浅一笑,连带看向我的目光也莫名变得意味深长:“别人或许不行,但换作新帝陛下你,说不定就可以做得到——” 我怔了怔,直觉他这是在跟我开玩笑:“你的意思是,朕能像那些道士一样招魂?” “呵——”他闻言当场失笑,但接下来便斩钉截铁地否定了我的假设,“不,就龙隐看来,新帝陛下本身并没有这方面的任何天赋——” “……”他此语一出,我的脸也瞬间一沉,要不是我觉得自己肯定打不过他,我连拿鞭子抽死他的心都有了。 眼见我们两人濒临“谈崩”的局面,一旁的洛心尘也再度伺机插话:“如果想要一统天下的话,你也能办到吗?” 他这个问题提得相当尖锐,不止是我,就连龙隐这一次也调转目光在他脸上多停留了一会儿,但相较于我此刻的惊讶,龙隐脸上的神情却始终维持之前的平淡无波:“如果新帝陛下真提了这样的要求,龙隐自然会一力达成!” “就这么简单?”洛心尘显然也不相信他随口给出的承认。 “没错!就是这么简单——”龙隐的语气依旧淡淡,并没有因为洛心尘的怀疑而流露出丝毫不满,末了,又施施然补充一句,“……不过,也需要付出一点代价!” 他最后这句话听得我当场狠狠一撇嘴。我就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说来说去绕了一大圈,他果然也还是有所求的! 不过洛心尘好像并没有因为他的“有所求”而选择退缩,反问还不依不挠地继续追问:“那你需要我们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呢?” 但龙隐这次却没有立即回答他,反而又重新将视线移回到了我的脸上,他就这样目不转睛地深深凝视着我,说话的口气也比刚才明显添了一分凝重—— “龙隐需要新帝陛下身上的一点东西作为报酬!” 我一怔:“我身上的东西?什么东西?” 他双眼一眨不眨地继续盯着我:“龙隐要的是真龙之血,也就是陛下身上的血!” “你在开玩笑吧?!”我不等他把话说完便直接黑了脸,且动作迅速地往门边连退了好几步,“……朕的血给了你,那朕还能活吗?” 见状,龙隐那厢也跟着笑了起来:“新帝陛下多虑了,龙隐要的只是一碗血而已,新帝陛下平日进膳时所用饭碗尺寸即可!” 我听到这话也努力回想了一下自己平日里吃饭所用的那只碗的大小,忍不住“咕嘟”一下咽了咽口水,那可是有好大一碗呢! 思及此,我立刻不假思索地冲其摇头拒绝:“朕不会把血给你的,而且,朕也没有什么可以让你去做的事情!” “是吗?”龙隐不等我把话说完便再度轻笑出声,看向我的目光也再度变得意味深长,“陛下且放心,很快就会有的! 我直觉这家伙是在咒我,一张脸也再度变得黑沉起来:“朕绝对不会把血给你的,就算有事也绝对不会来找你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心尘,我们走!” 说完,也不等后者出声回应,便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出了房间。 “新帝陛下——”洛心尘起初还想出手拦我,但犹豫了一下,却也还是跟着我一起走了出来,身后,龙隐清朗的笑声幽幽传来,话里行间也明显带着一抹胸有成竹,就像是笃定了我之后一定会再去找他一样—— “新帝陛下慢走——顺便说一句,龙隐每隔三个月才会出现一次,陛下也只能在每隔三个月的十五日对龙隐提出要求,如果新帝陛下今日不提,那可就要等到三个月以后了……” 我咬咬牙,努力将他的这番“魔音”抛之脑后,脚下更是连一步也不敢停。 就算回去之后会遭到母后百般责怪也好,我以后也绝不会再踏进这个鬼地方了!去他的覆国绝密,这根本就是个靠吸食人血为生的妖怪,我绝不能跟这样的妖怪扯上关系,否则,我将来也一定会被他给同化的…… 孝贤皇叔说过,但凡妖魔异物想要蛊惑一个人,大都会先向对方许诺足以让对方动心的优渥条件以及丰厚利益,如果这个人的心智不坚定,就会逐渐被这些妖魔异物控制、同化,甚至是被反噬。 我绝对不能和这些人同流合污。 更何况,在我看来,这个龙隐开出的条件纯粹就是虚张声势,根本不足以让我动心,还想以我的血作为交换报酬,这根本就是痴心妄想,我死也不会把自己的血给他的。 然而—— 虽然我心里这样想,但其他人显然并不这么认为,比如洛心尘。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57.重修盟好(上) 次日一早,早朝才刚结束,洛心尘就在殿门前堵我,并面无表情地声称,母后有急事想要见我。 我自然明白母后所谓的“急事”具体是指什么,可见他这副架势,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爽。 我想他肯定又是趁我不在跑去永安宫里打小报告了,也不知道他这次究竟跟母后汇报了些什么,但看母后请得这么急,显然是不会轻易放弃让我继续去找那个龙隐的。 母后一向信奉“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要成功就一定有牺牲”,尤其龙隐要的只是我的一碗血,单这点程度的牺牲估计还没被她放在眼里,不过,即使龙隐要的是母后的血,估计她也同样不会眨一下眼睛。 我唯一庆幸的是,龙隐每三个月才会出现一次,只要我能在这三个月里努力说服母后打消让我继续去找龙隐的念头,说不定我还有机会可以脱身。 毕竟,连我都能看出那个龙隐是个妖魔异物,孝贤皇叔应该也能看得出来,以他的性格脾性,应该是不屑与妖魔异物为伍的,这样一来,母后也不用担心皇叔会借龙隐之手夺取皇位。 这样一想,我心里顿时好受了许多,当下也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瞄了瞄跟在我身后方的洛心尘—— 等我成功劝服母后放弃,那我接下来也就有理由把这个“吃里扒外”的贴身侍卫重新还回母后身边去了,反正他昨夜也亲眼见识到了那个龙隐的厉害——在龙隐面前,他那身武功压根儿一点用都没有,更别提护我周全了。 而他一走,我也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让韩护卫当我的贴身侍卫,反正韩护卫的武功也不差,又知晓我的真实性别,我也不用刻意避讳他,这样一来,我的日子就会好过很多……到时候,我还可以再想办法给韩护卫升个职,最好是能把那个姓郭的也重新换掉…… 我就这样一路走一路暗自筹划着今后的打算,越想越觉得美好,但当我真的站到母后的寝殿门外时,我心里还是没来由地一虚。 母后显然已经事先吩咐过了,因为站在门边的禧泰一见到我和洛心尘就立刻迎上前来,甚是殷勤地将我们两人请进了殿内。 母后这会儿正一个人靠坐在窗边的罗汉榻上喝茶,禧玉并没有陪在她身边,也不知道是去哪里了。 一见我们两人进殿,母后的双眼赫然一亮,旋即便神色迫切地冲我发问:“容儿,你们昨夜情况如何?” 我有些讶然,因为我原本以为母后一开口就会责问我为何不答应龙隐提出的要求,但这话听起来却像是洛心尘还没对她汇报过昨夜去冷宫的具体情况,所以我忍不住侧头瞥了正低头跟在我身侧的洛心尘一眼,稍稍犹豫了一下方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回道:“母后,您之前有听父皇提过‘龙隐’这个名字吗?” “龙、隐?”闻言,母后的眸光微微一动,似是在努力回忆什么,但下一秒,她便立即朝我摇头,“你父皇从未提起过这个名字。” “是这样?”见她矢口否认,我也跟着停了停,而后才语带迟疑地继续往下道,“昨夜,儿臣和心尘两人在冷宫见到了一个奇怪的男人,他说他叫龙隐……” “噢——容儿觉得他哪里奇怪?”母后似乎对龙隐充满了好奇,话里行间也莫名透出一丝显而易见的激动。“是长相吗?还是其他方面?” 我见状立刻拧了拧眉,然后努力组织合适的措辞:“唔……单从长相而言,他就是个普通的男人,而且长得特别好看,比儿臣迄今为止见过的任何一个男人都好看,但他肯定不是寻常人……” “容儿此话怎讲?” “因为他当时没说几句话就要儿臣先接受一个考验,之后又用匕首割破了儿臣的手指吸血,还说儿臣的血很美味……对了,他还说儿臣以后若是有什么事要求他,就拿儿臣的血去换……” “此话当真?!” 相较于我此刻的“怨气冲天”,母后听完这番话后的反应却是明显为之一振,一双漂亮的凤眸也因此熠熠生光,但下一秒又被她迅速收住了—— “那容儿可有向他提出什么要求没有?” “母后?!”我断没想到母后会这样发问,脸色当场一黑,“这个龙隐不仅身份诡异、来历不明,而且满口胡柴、虚张声势,儿臣又怎么可能会相信他说的话?万一他是唬儿臣的怎么办?更何况,母后您也是知道的,儿臣一向晕血……” 我此语一出,母后脸上的神情先是明显一愕,随后看向我的目光便明显添了几分恨铁不成钢,但她还是强行按捺住心中的不快,继续冲我发问:“那……除此之外,他还说了其他什么话吗?” “唔,还有——”我拧着眉头努力回想了一下,一脸郁闷地补充,“……他说他至少三个月才会出现一次,如果我这次不提要求,那就要等到三个月后的十五之期了……” “这样啊……”母后听罢似是若有所思,“……还要再等三个月吗?” 我被她看似无意识的喃喃自语吓了一跳,心里突然没来由地一慌:“母后,你该不会真打算要儿臣喂血给他喝吧?他肯定是个妖怪,再不济也是个变、态,要不然哪有正常人会吸食人血的?”顿一下,又鼓足勇气强调一句,“儿臣以后再也不要去冷宫了,否则,儿臣身上的血说不定哪天就被他给吸干了……” 许是听出了我说最后这句话的用意,母后再度恨铁不成钢地瞅了我一眼—— “你放心,母后不会让你的血被他吸干的,因为你父皇曾说过,他从早年间就一直有求于冷宫中的一位神秘人为他做事,如果真要吸干,你父皇他早就已经出事了……” 虽然她说这话的语气带着几分明显的宽慰之意,但我还是听得各种不爽—— 就算真的没事,可我又不是血牛,为什么要平白无故把自己的血给一个陌生人吸啊?尤其他嘴上吹得天花乱坠,结果真要他兑现的时候,却又提出一大堆不可能实现的条件,这根本就是骗子行径,一点都不靠谱。 所以我又语带不满地死劲嘟囔了一句:“谁知道这个叫龙隐的男人和父皇见到的那个神秘人是不是同一个人啊……搞不好,父皇就是被他害死的也说不定……” 之前我就一直疑惑,为何父皇宁愿选择提前为自己安排好后事,也不肯选择反抗,更不肯告诉我们那名幕后黑手究竟是谁,但经过昨夜在冷宫的“遭遇”后,我突然意识到,或许父皇会选择这样做也不是出于自愿的,如果我们昨夜遇到的那个龙隐就是幕后黑手,那我便完全可以理解父皇的无奈了—— 因为那种力量,不仅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我,就连武艺高强的洛心尘也反抗不了分毫,那么无论换作谁去,哪怕是我肯派出大内禁军甚至是整个月檀大军前去围剿,其结果应该也是一样的。 说不定,父皇当年就是因为一时不慎才答应了龙隐的要求,之后便再也摆脱不了他了,我一定要从根源上切断一切可能,绝对不能再步上父皇的后尘。 大约是感受到了我对龙隐的强烈排斥,母后那厢终于没再继续逼我,而是状似随意地朝我摆了摆手:“容儿稍安勿躁,此事容母后这边再好好想想,今日就先到这里,你先回宫去吧——” 语毕,还没等我应声,她突然像是临时想起了什么,又立刻出声叫住我—— “慢着,母后这里还有一件事情要问你——听说,那四位辅政大臣当中已经有三位趁夜去过容儿你的寝殿了?” “母后怎么知道?”我一面反问,一面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站在我身侧的洛心尘——除了这家伙之外,我实在想不到还有其他什么人会来告密。 而母后显然也看穿了我的这一小心思,先一步接着我的话往下道: “呵——朝堂上都已传遍了,母后又岂会什么都没有听说呢?”她四两拨千斤地将我的矛头从洛心尘身上转开,而后又仿若自言自语般地语出感慨,“……那三家倒是速度快,现在就只剩下蓝家没有示好了!” 她这会儿的语气听起来极为平静,也没有任何要怪罪我的意思,我正想松一口气,但紧接着,母后投向我的那道目光里便多了一分明显的意味深长— “容儿,你应该明白母后特意为你挑选这四位辅政大臣的用意吧?” 她这话一出口,我心里突然没来由地“喀噔”了一下,正想张嘴接茬,就听到母后那厢又先一步接下去道: “……且不论这四人在各自家族中的地位如何,他们都是四大家族的后起之秀,前途亦不可限量……倘若容儿你能全部抓住,那自是最好,但即便只能抓住一个,容儿你的将来也会有所依靠,至少,不会孤老终生……毕竟,母后不可能照顾你一辈子……” 最后这句话,她说得很慢,语气也越说越恳切,“……另外,床笫之欢虽登不上大雅之堂,却也不可或缺,容儿对此倒也不必太过排斥——”说完,见我并没有立即接茬,又慢条斯理地再添一句,“……你以后就会明白母后的良苦用心的!” “……”我闻声沉默,母后曾说过她保留辅政大臣的位置是为了我好,我一直以为她指的是朝纲,却没想到她竟是指这个,难怪云霏之前会说那样的话,原来他早就已经猜到母后的用心了。我张了张嘴,很想说什么,但话还没出口,就听到母后又抢先一步发话: “对了,母后听说云霏那孩子前天晚上也来过了?!” 她这话绝对说的是肯定句,我暗地里狠狠地白了洛心尘一眼,这个坟蛋果然还是告状了! “嗯,他死皮赖脸地溜进来的,心尘居然还不阻止——可恶,害得儿臣最后只能跑到偏殿去睡了……”我嘟着嘴朝母后气鼓鼓地抱怨,“母后,心尘他根本不听儿臣的话……” 我一边说一边不忘白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洛心尘,告状谁不会?他不是喜欢背后打小报告吗?我就当着他的面告他的状,气死他! “呵——”对于我的“公然报复”,洛心尘始终低着头,并没有为自己辩白,而母后也只是温和地笑了笑,似乎并没有当真。“母后知道了,过会儿会跟心尘细说的,不过——”她特意加重了一分语气,“容儿,那四个人谁都可以,可云霏那孩子却是不行,他是你慕容皇叔的唯一的血脉,虽然母后知道你和云霏感情要好,但在这件事上,容儿断不可逾越……” “儿臣自然明白这一点,绝对不会逾越的,母后不用担心——”我一脸嫌弃地否定了母后的担忧,“而且,谁要跟他在一起啊?母后,您还是建议慕容王叔赶紧给他找点事情做做吧,最好把他弄出京城去,这样他就不会想着半夜跑来宫里骚扰儿臣了……哼,仗着有父皇赐给他的那块腰牌就夜闯宫门,朕一定要把它给收回来……” 没想到母后听完这话却是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却是什么也没说,只朝我摆了摆手:“既如此,那容儿你就先回去吧,母后还要一些话要交代心尘——” 我想,母后大概又在怀疑我对她扯了慌,想要向洛心尘进一步确认,反正昨儿个的事情洛心尘也全都看到了,我并没有任何造假的地方,所以也问心无愧,于是便依言退了出来,直接往回走,没再跑去偷听。 果然,母后不是好劝服的,看来我之前的那些计划很有可能就此泡汤,我得继续想办法才行 结果刚回到寝宫,我就发现有人在寝殿内等我,还是慕容云霏。 他今日似乎是带着一大包东西进来的,一见面就热情地冲我打招呼:“小容儿,我来找你下棋了!” 我看了一眼窗边榻上已经被摆好的棋盘和茶点,忍不住又想狠狠吐槽绿莹的花痴情节—— 这厮只要一对她使美人计,她几乎回回都中招,这分明就是变相给我抹黑,置我这位新帝的颜面于何地? 然而某个始作俑者显然没觉察到我的异样,还在兴奋地朝我不停招手:“小容儿,我今天可是带了很好的东西来当彩头呢!” 听到有彩头,我“哦”了一声,慢吞吞地在他对面坐下,有些不情愿地发问:“你这次又要送什么宝贝给朕?” “是很好的东西哦!”他边说边朝我抛了个媚眼,然后从他手边的袋子里摸出了一个空谷幽兰造型的羊脂玉雕,还有一本前朝秘籍文选类的官刻初印孤本。 虽然早已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但在亲眼看到这两样物事的时候,我还是有一瞬间的愣神,下一秒,我回过味来,率先执起了手边的白玉棋子:“那就开始吧!” 我们一连下了五盘,全是我赢。 他放下棋子,冲我笑得一脸灿烂:“小容儿的棋艺果然还是最厉害的了,我又全输了呢!” 我没接话,只目不转睛地盯着慕容云霏的那双桃花美眸,然而可惜的是,此时此刻,我从他的这双眸子里看不到任何欺骗或是谄媚讨好的意思,我相信,如果是这厮打定主意不想告诉我,如果父皇没有事先戳破他的谎言,那么,我很可能永远都不会有知道真相的一天。 所以我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然后问他:“云霏啊,朕一直很想问你,你这样每次故意让棋给朕,难道就不觉得闷么?” 听到这话,他的眼中闪过一瞬间的惊讶,但旋即便恢复正常,还底气十足地冲我挑高了眉:“小容儿在胡说什么,你从哪里看出我让棋了?” 我被他反问得一噎,就是因为完全看不出来才更懊恼,明明知道他在让棋,却不知道他是怎么让的,这大概是对我而言最大的侮辱。 见我神情僵硬,慕容云霏当即笑了起来,而且笑得相当得意:“你看吧,你根本就看不出我哪里让你了?所以啊,你肯定是想多了,我根本就没有让棋——” 我“嘁”了一声,然后噘着嘴狠狠白了他一眼: “你这句话骗骗以前的我还行,父皇出巡前一天就已经告诉过我了,他说云霏你和我下棋的时候,一直都有在让着我——” 其实刚听到父皇这些话的时候,我并不相信这个事实,直到刚才他拿出我输给陆锦轩的那两样宝贝时,我才终于相信这就是事实,因为在我和陆锦轩下棋的时候,我就明白以我的棋艺是赢不了陆锦轩的,而慕容云霏能从陆锦轩手里赢回这两样,只能说明他的棋艺高于锦轩,那么他也就不可能会赢不了我,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一直在让我。 “朕真的很好奇,云霏你为何每次总能输得不留痕迹,如果说跟陆锦轩下的时候,朕还能看清他布局的路数,至少能瞧出他哪步是可以直接赢朕却故意让朕钻空子,但跟你下,朕却是连猜都猜不出你哪步是故意让朕的,所以朕虽然赢,却也赢得很郁闷,因为朕连你怎么输的都不知道……” 他闻言当场失笑,却不再反驳,而是又从手边的袋子里掏出了一块赤血珊瑚狮雕镇纸递给我: “小容儿觉得这块镇纸如何?有人特意藏起来的,结果被我给翻出来了!” 我听出他语气中的得意,觑着眼往那块镇纸上打量了一眼,的确是个挺不错的宝贝,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绝对不输给我之前送出去的那两样物事。所以我冲他笑了笑—— “是啊,你一向眼尖识货,每次孝贤皇叔有宝贝送来给朕的时候,你都会第一时间跑来抢——” “嘁——”他听罢也毫不客气地冲我呛声,“那我也有送你很多好东西啊……” “……”我再度噎住,他说的这些倒也是事实,虽然不知道他那些东西究竟是打哪儿坑蒙拐骗来的,但大部分的确都不比皇叔送我的那些宝贝差。 鉴于自己底气不足,我立刻开始转移话题:“对了,朕之前都忘了问你,你这次特意连夜赶回来,是有什么急事吗?”见他一滞,又赶紧再补一句,“难不成是皇极寺那边出什么事了?”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58.重修盟好(中) 鉴于自己底气不足,我立刻开始转移话题:“对了,朕之前都忘了问你,你这次特意连夜赶回来,是有什么急事吗?”见他一滞,又赶紧再补一句,“难不成是皇极寺那边出什么事了?” 慕容云霏没有立即接话,只盯着我的脸看了半天,这才语气凉凉地朝我抛来一句:“也没什么事,就是想你了,所以回来看看你——” 我一脸不信:“真有想到要连夜从城外赶回来,甚至是强行闯进皇宫来吗?” 他这次白了我一眼,语气依旧凉凉:“我之前不是说了吗,都是小容儿太笨了,所以我才会赶回来的……” 我拧着眉打量了他一会儿,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忙压低声音问道:“你是不是在皇极寺吃斋的时候听说了什么,是跟皇叔有关吗?” 没想到他听到这话却突然变了脸色:“哼,你就这么关心他啊?”顿一下,“难道你就不怕他背着你做点什么?” “你这叫什么话?”我闻言也狠狠瞪了他一眼,试图为皇叔辩白,“他可是朕的亲皇叔……不管其他人怎么说,朕相信皇叔他是不会加害父皇的,如果他真的是为了这个皇位而害死父皇,那他事后就一定会对朕下手,可直到朕的登基大典结束,皇叔什么都没做,甚至还为了避嫌,随太皇太妃跑去城外吃斋呢……” 我的这番据理力争显然让慕容云霏的脸色更加难看,他再次朝我翻了一记白眼:“虽然他是什么都没做,但不代表他底下的那些人也什么都没做啊……” 我一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但慕容云霏这次却一直没接话,只是目光微微闪烁,也不知在想什么。 我等了一会儿见他仍不回答,只得换个话题重新问:“对了,你不打算回皇极寺去陪皇祖母了吗?不怕皇祖母到时候回来怪你中途落跑啊?” 他闻声看了我一眼,漫不经心地接话:“不去了,我觉得这里更危险……” “危险?”我被他这个说法弄得更加怔愣,“你是指皇宫里,这里哪里危险了? 结果他直接冷哼一声,赌气地朝我一扬眉:“我才一走,就有人来爬你的床,这难道还不危险?” “呵——”我气极反笑,“你一定要把话说得这么令人误会吗?朕知道你是担心朕刚登基就被外臣欺负,但这件事其实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危险,朕又不是那么随便的人,而且那四位辅政大臣也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难缠啊,他们毕竟也有求于朕,行事还是很有分寸的,虽然个个都打着爬床的名义,但最后连朕的床沿都没沾到——” 我一字一句地说着,在看到他脸色微微有所缓和后,又趁机加重一分语气强调:“哪像你,逮着机会就死赖在朕的床上不走,朕睡偏殿倒是无所谓,但母后她可不太喜欢你这的,你别忘了,上次就是她亲自跑去晨曦殿把你赶回府去的……” 然而听我提起这件事,他似乎更加生气了:“哼——我父王都管不了我,她凭什么管我?” 他这话说得有些大声,我下意识地往殿外横梁上瞟了一眼,在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时,立刻再度瞪了某人一眼,并不动声色地朝横梁方向努了努嘴,示意他外面有人偷听:“还不都是因为你每次都故意惹母后生气!” 谁想某人却不领情,继续不依不挠地冲我抱怨:“我哪有故意气她?” “明明就是!”见他越说越大声,我只能兀自压低声音接话,“连朕都能看出你是故意的,母后那么睿智,又怎么可能会看不出来?但她却全都没和你计较呢……还有她先前还再三叮嘱朕,说你和朕的感情虽然一直要好,但你毕竟是忠烈之后,又是慕容王叔的独子,断不能让你背上男宠的骂名,哪怕是假的也不行……所以,朕觉得母后心里其实也很为你着想呢,毕竟,这可关系到你慕容一族世代忠烈的名声——” 结果还没等我把话说完,他已先一步打断了我,语气听上去颇有些不耐烦:“什么破名声,我才不稀罕呢!” 我白了他一眼:“慕容王叔还是很看中这个名声的,云霏你也要体谅王叔啊……” 但慕容云霏听到这话看上去却更生气了:“倘若他真看中这个名声,当初就不会做那种事——” “那种事?!”我被他这话说得一懵:“你是指哪件事?” 他这次明显滞了滞,默了许久方才淡淡答道:“你难道忘了我母妃当初是怎么死的了?” 见他突然提起慕容王妃,我的心也没来由地一紧,但我还是努力劝说:“就算那次是他的错,但他毕竟是疼你的……这一点,你自己心里其实也很清楚,不是吗?所以,别总是因为那件事跟他闹别扭了……父皇之前就一直说,希望你和王叔能够忘却以前的不愉快,然后重归于好呢……” 他没接话,只重新挪过棋盘:“别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了,我们还是接着下棋吧——” 我立刻僵住脸:“朕不想下了,每次都是朕赢,这样一点意思都没有……” 明知道对方在故意让你,这样的棋局还有什么悬念? 而听我这样一说,慕容云霏脸上先是一滞,跟着又重新扯出一丝笑意:“那,小容儿不妨看看我哪里让棋给你了?只要你看出一步,我就把之前从你这儿得去的孝贤王爷上次送的棋盘还给你,怎么样?” 他这话一出口,我的精神也为之一振,因为那个棋盘我还是蛮喜欢的,可惜还没玩够就被他借皇祖母的势给强行抢走了,如果有机会能要回来,我自然在所不惜—— “真的吗,只要朕能看出你哪步有让棋就可以?” “自然,看出一步就可以哦!” 见我两眼放光,他也笑盈盈地冲我许诺,一双桃花眼眸再度变得神采奕奕。 结果我们又连下了五盘,又全是我赢,但我还是一步都没看出他哪里让我了。鉴于此,某人自是笑得一脸得意,而我只好郁闷地蹲角落里画圈圈去了。 第二天上朝时,我把慕容云霏给我的那块赤血珊瑚狮雕镇纸也一起带了去,并光明正大地摆在了御案上,果然看到站在底下的陆锦轩惊愕地瞪大了眼睛,而且下朝后也难得没有立即离开。 待其他人走远,我看到他仍站在原地欲言又止,忍不住冲他扯出了一个笑:“锦轩,你也觉得朕这个珊瑚镇纸好看吗?”顿一下,又意味深长地添上一句,“这可是昨天下棋时,有人输给朕的彩头呢!” 听到这话,他顿时深吸了一口气,看向我的目光也多了一分深意。 我佯装没看到,依旧冲他笑得一脸灿烂:“也不知道这个镇纸是云霏从哪儿赢来的,朕真的很喜欢呢……”顿一下,又意有所指地再添一句,“不过朕也一向不喜夺人所爱,如果它的原主人真想要重新拿回去的话,最好是能尽快来朕的偏殿拿呢,否则,朕也不知道哪天玩腻了之后,会不会又大方地把他转手送给其他人呢……” 说完,我便拿着镇纸施施然地坐上轿子返回寝宫,陆锦轩全程一动不动地低头站在原地,既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追上前来拦住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犹豫。 原本以为这个方法至少能先降服一个陆锦轩,但没多久,我发现我错了,因为早朝之后,我在寝宫一直从辰时等到了酉时,却一直没有看到陆锦轩的身份,反而又把那个该死的慕容云霏给再次等来了。 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听说了我在早朝时使用的小伎俩,一进门就直接冲我冷嘲热讽:“咦?小容儿这里好清静啊?没人帮你批折子吗?” 我闻言忿忿地瞪了他一眼,嘴上却努力逞强:“就算没人帮忙,朕也可以批的?” “是吗?”他瞟了一眼摆在案上的那叠奏折,嘴角再度扯笑,“可我怎么听说,司礼监已经连续几日没有收到小容儿你发还的奏折了?” 见他毫不留情地直接戳破了我努力糊好的窗户纸,我也立刻黑了脸:“这种事不用你来管!” “我这可是在关心小容儿能否胜任这个皇帝之职……” “朕、不、用、你、关、心!” 而见我真个儿动了怒,他也立刻换了一种语气:“其实小容儿现在若是后悔当皇帝了,也还是有办法可以反悔的……” “什么办法?”我继续瞪他,“登基大典都过了,母后连红雨和龙云都给朕做了,朕再说退位就太对不起母后了……” 他闻言顿时撇了撇嘴,“那两样东西才不是她弄的呢!” “你说什么?”我以为自己听错了,本能地反问,“你怎么知道?” “她为你准备的那场红雨根本就还没来得及下!”他漫不经心地接话,但看起来似乎并没有说谎的意思。 “那场红雨是我父王帮忙弄的啊,我从祭天台上下去的时候,他们的红雨都还没准备好呢,当时太后也在场——她看到天上出现龙云的时候,就急冲冲跑走了,我在祭天台上亲眼看到的……” 我当场愕然,旋即突然注意到一个被我打漏的问题: “等一下!你刚才的意思是,朕那日举行登基大典的时候,你也在祭天台上?可……朕为什么都没有看到你?” “所以我才说小容儿是笨蛋嘛,从一开始,我就一直都陪在你身边啊——虽然我是不希望你当皇帝啦,但好歹那也是你的登基大典,我又怎么可能会不去?” 他撇着嘴答话,但语气却是真诚的,至少,我看不出任何作假的成分—— “只不过小容儿你从头到尾都一直盯着天上,要么就是盯着角落里的那根粗香,根本就没好好往四周仔细看——我当时就站在祭天台的一角,你只要回过头来就能看见我的,结果你从头到尾都没回过头……” 见他此刻说得一脸委屈,我也莫名有些震动—— 因为我心里一直都怪他没有来参加我的登基大典,却万万没想到,他当时竟然也在祭天台上,而且还距离我这么近。 “那登基大典结束的时候,朕怎么也没有看见你呢?” “那时候都已经礼成了,我怕再晚点下去就会被太后的人发现,所以就跟着那些内侍走了,结果之后就发现太后去了那些人准备红雨的地方,好像是在追问他们出现那场红雨和龙云的原因……” 听他这样一说,我突然想起那日登基典礼结束后,我因为红雨和龙云的事向母后提出感谢,母后那时候的表情的确有些诡异和不自然—— “可……如果那场红雨和龙云都不是母后弄的,那又会是谁弄的呢?” “谁知道呢?”慕容云霏看起来对此事似乎并不在意,“或许,这真是上天的暗示也说不定啊……” “暗示什么?” “暗示小容儿你就是传说中的真龙天子啊……” 他此语一出,我立刻跳起来:“慕容云霏,你要挖苦朕也要有个限度吧?你见过像朕这种上个朝被百官集体鄙视颜面尽失的真龙天子么?” 不过话虽这样说,但我心里却莫名觉得这肯定是有人在暗中帮我,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肯定不是因为我是什么真龙天子……唔,总不会是因为我那时候内心的祈祷感动了上天,所以上天才帮我降了那场红雨? 这个理由听起来就很扯,所以我脑子里刚闪过就直接丢弃了。还是有人帮忙的可能性更靠谱些,只是这个人又会是谁? 而见我不说话,慕容云霏那厢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笑起来:“不过,小容儿当时那么紧张的模样,我以前还从没有见到过呢……” “你……你看到了啊?”见他这样说,我的脸颊瞬间一红,我当时岂止是紧张,根本就是狼狈到了极点。“那……那也不能怪朕啊,朕当时是真的很担心红雨下不了……说实话,朕当时感觉自己就像是个在跳大神祈雨的江湖术士,丢脸死了……其丢脸程度不亚于今日上朝……” 说完,又立刻想到明天的上朝,脸突然一垮:“说到上朝,朕估计朕明天的脸还得继续丢……” 没想到他听到这话似乎笑得更开心了:“其实小容儿不想丢脸的话很简单啊,我上次就说过了,你只要娶我当皇后就好了嘛!” 我原本就郁闷,听到他这句调侃当即越发火大:“慕容云霏,你这是什么主意啊,哪有娶男人当皇后的……那你还不如直接改姓钟离,当朕的亲弟弟,朕现在就可以把这个皇位让给你……” “我才不要当你亲弟弟呢!”他想也不想地断然否决了我的提议,“我都说过了,我是慕容一族三代单传,慕容一族还要靠我继承衣钵、开枝散叶呢……” 我恨恨地白了他一眼:“你既然知道这个理,那还说这样的话?” “可是,当小容儿的皇后和为慕容一族开枝散叶并没有冲突啊……” “怎么会没有冲突呢,你到底懂不懂开枝散叶的意思啊?” “自然懂啊,就是生孩子嘛!” “既然你都明白,那你是觉得你能替朕生孩子呢,还是朕能替你生孩子呢?” “如果我能生,我自然是很乐意为小容儿生个孩子的,当然,如果小容儿肯为我生个孩子,我也是很乐意接受的……” “……”我发誓我听到这些话是真的很想打他,但想想这死孩子现在也刚满十五岁,到底年纪还小,所以我最后还是强行忍住了,只在嘴里小声嘀咕了一句: “果然上回还是应该让皇祖母强行给你定一门亲事的,估计你现在应该就能懂点男女之事了……朕是男人,你也是男人,我们两个谁都生不了孩子……” 结果他听到这话却冲我一噘嘴,“我懂的,明明是小容儿你自己什么都不懂!” 我闻声白了他一眼,“好了,朕不想跟你继续讨论这个问题了,你赶紧回去吧,朕待会儿还要去见那四位辅政大臣,然后还有一大堆折子等着朕批呢……” 想到六部昨晚送来的那一大堆叠的像是小山一样的折子,我就格外头疼,也不知道哪天才能批完。 见我皱眉,他大概也猜到我是为了什么发愁,当下立刻提议:“小容儿如果不想批折子的话,我可以替小容儿批的……” “慕容云霏,你别闹了——”我没好气地再度朝他翻了个白眼,“如果被人知道朕连折子都要找你代批,那朕就更加没脸了……” 他见状立刻嘟起嘴冲我挑眉:“你不相信我?” 我撇嘴,“不是这个问题,关键是云霏你现在既没入仕又无官职在身,充其量就只有一个世子的封号,名不正言不顺……” “所以我才说嘛,只要小容儿娶我当皇后就名正言顺了……” “够了,你不准再说这种事!”见他又再度把话题扯了回去,我立刻愤然拒绝,“朕的皇后不可能是你的,就算朕同意,母后也不可能同意的,更别说那些文武百官了……”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