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幕非要我登基》 第1章 001 九月,秋高气爽,又到一年丰收季。 皇室历来有秋狝的习俗,今年也不例外,兴德帝带着后妃、大臣和诸位皇子,加上随侍在侧的奴仆、侍卫,浩浩荡荡数千人奔赴距离京城两百多里外的木兰围场,狩猎游玩。 行至汤县,距围场的玉泉行宫只有五十里,还需在沿途行宫中歇息一晚。 几个年轻的皇子这几日不是憋在马车中,就是骑马随行,但队伍日行只四十余里,说是骑马,实际上跟走路没差,甚是无聊。 晚间用膳时,最喜吃喝玩乐的四皇子便提议:“二哥、三哥、六弟,仪仗明日傍晚方到行宫,还要安置,不若咱们兄弟骑马先行,到行宫安顿好,也好迎接父皇和诸位娘娘。你们意下如何?” 玉泉行宫早接到了通知,更何况每年秋天陛下几乎都会带着妃嫔大臣前去狩猎,行宫那边按照惯例,已经安排妥当,何须他们堂堂皇子前去报信! 四皇子找这么个借口,不过是想明日脱离大部队,骑马先行,玩一玩罢了。 几个皇子对视一眼,都有些心动。他们中,除了二皇子弱冠之龄,已经在吏部当差,其他三个都才十几岁,正是贪玩好动的年纪,谁耐烦一连数日在马车上坐好几个时辰。 儒雅随和的二皇子看着三个弟弟,轻轻摇头,语气带着几分纵容和宠溺:“就一日的功夫了,你们暂且忍忍,到了围场,不想骑马都不行。这两日还是养精蓄锐吧!” 四皇子有些失落,又不甘心,转而去找三皇子周嘉荣,抓住他的胳膊,两只黑葡萄一样的眼珠子里充满了依赖和崇拜:“三哥,好哥哥,坐马车多没意思,骑马吧,咱们兄弟几个明日可以比试比试,看看谁的骑术最好,第一个赶到行宫!” 一听说比试,周嘉荣来了兴致,放下筷子,挑眉问道:“既是比试,可有彩头?” 最小的六皇子跟着起哄:“我用这块玉佩做彩头!” 说着,他解下腰间的青龙玉佩放在桌上。这是去年他母亲送他的生辰礼物。 彩头这么大,二皇子觉得不妥,连忙伸手拦住了他:“六弟,你这是作甚?快快收回去,自家兄弟玩玩,怎能拿如此贵重又有意义的物品出来做赌注,当心惠妃娘娘罚你!” 四皇子抓住了重点,乐颠颠地说:“二哥,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二皇子看着六只如出一辙的桃花眼期盼的望着他,实在是不忍拒绝,叹道:“父皇未必会答应!” 四皇子笑了:“这个简单,让三哥去说。父皇最疼三哥了,只要三哥开口,父皇肯定会同意的!” 满朝上下,包括后宫妃嫔,谁不知道陛下最疼三皇子,从小手把手地教他写字,指点功课,就连十七岁了,陛下还要过问其功课,经常夸三皇子纯善至孝,聪慧敏捷,在几个儿子中最像他。可以说,皇帝的一腔慈父心肠全用在了三皇子身上。 六皇子也侧头,眼巴巴地看着周嘉荣:“三哥!” 周嘉荣深得皇帝宠爱,母亲是仅次于皇后的贵妃娘娘,外祖父乃是三朝元老,手握重兵,四个舅舅也都是镇守一方的大员。不管是前朝还是后宫,不少人卖他面子。 正是因为他的话好使,所以几个兄弟也隐隐以他为首,但凡有什么需要出头的事,往往都是他出面。他自己也是个仗义的,但凡兄弟求上来,莫有不答应的。 这次也不例外,周嘉荣一口应了下来:“我一会儿就去找父皇。” 四皇子和六皇子都高兴不已:“三哥最好了。” 只有二皇子无奈地摇了摇头,给大家泼了盆冷水:“三弟,父皇若是不答应就算了,左右不过一日的功夫便到围场了。” 四皇子听不得这个,赶紧给二皇子斟酒:“二哥,喝酒喝酒!” 兴德帝也是从年轻的时候走过来的,对儿子们的心思很是理解。 听完周嘉荣的话,痛快地答应了,还饶有兴致地问:“光是比试,就没有彩头?” 周嘉荣笑嘻嘻地说:“回父皇,自是有的,二哥拿出了他最宝贝的《兰亭序》,儿臣拿出外祖父前年送儿臣的神臂弓,四弟则出三千两银子,六弟拿了去年生辰惠妃娘娘送他的玉佩。” 听完,兴德帝挑眉:“你跟老二可真舍得,小心输了你外祖父的神弓,他找你算账!” 二皇子拿出的《兰亭序》虽只是摹本,可也是千金难买的孤本古籍。至于神臂弓,则是护国公当年一箭射杀蒙古大将铁木尔的神弓,该弓跟随护国公南征北战,杀敌无数,赫赫有名。此两样物品,皆不是用钱能买到的。老国公若知道好外孙将跟了自己半辈子的老伙计拿出去赌,铁定要气得偷偷骂这小子。 周嘉荣拍着胸口,意气风发地说:“父皇放心,儿臣不会输!” “什么不会输?老三可是跟人打赌了?”皇后笑盈盈地踏进门。 周嘉荣连忙行礼。 兴德帝瞥了儿子一记,笑道:“这几个小子明日比试赛马呢,还把《兰亭序》和老国公的神臂弓都拿出来做了彩头!” 皇后闻言,有些惊讶,笑道:“老二和老三素来大方,陛下是不是也添了彩头?” 兴德帝哈哈大笑:“没错,朕将今年西北进献的那匹汗血宝马做了彩头,他们兄弟谁赢了,谁就拿去!” 皇后听了,笑道:“既如此,臣妾也来凑个热闹。正好臣妾前些日子得了庆大师生前所制的最后一方端砚,臣妾跟永宁都不好文墨,放在臣妾那也是白白糟蹋了好东西,几位皇子文韬武略,正适合他们!” 兴德帝笑了:“你就是宠他们。” 周嘉荣笑嘻嘻地说:“母后有好东西总想着我们兄弟几个,儿臣就代几位兄弟谢谢母后了!” 皇后慈爱地看着周嘉荣:“老三这张嘴这么讨人喜欢,臣妾不疼他,疼谁?” 皇后开了这个头,后宫其他妃嫔也听说了此事,纷纷凑热闹,尤其是四位皇子的生母,为了给儿子撑脸,都拿出了压箱底的东西,以免被人给比下去了。 晚些时候,此事也传到了随行的大臣耳朵里。 能陪驾出游狩猎的无不是皇帝器重的近臣,讨论完朝事,几个老臣凑一块也跟着掺了一脚,拿出笔墨纸砚古籍等风雅之物做彩头。 这让原本只是四个皇子兄弟之间的玩闹变成了秋狝途中一件颇为引人注目的赛事,想低调都不行。 次日辰时,太阳徐徐升起,金色的阳光下,四位皇子身着戎装,端坐在高头大马上,神采飞扬! 看得一众后妃大臣都赞不绝口,陛下这几位皇子,无论是才学还是品貌,都是一等一的出众,更难得的是,几位皇子还兄友弟恭,经常同进同出,关系极为和睦,这在皇室中可不多见。 兴德帝也很满意自己的几个儿子,老二勤勉好学、谦虚友爱;老三武艺不凡、仗义重情;老四文采出众、性情温良;老六才思敏捷、活泼开朗,哪一个拎出来都是人中龙凤。 为保护四位皇子的安全,兴德帝特意拨了一支五百人的骑兵卫队,沿路布防随行。 该卫队的统领是骑兵校尉张勇,他也是这场比试的见证人。此外,四位皇子还能携两名亲随和一名伴读。 万事俱备,张勇振臂一挥,彩旗飞舞,随着这一声令下,四匹骏马如离弦的箭,飞驰而去,不过几息时间就消失在了官道的尽头。 后妃们伸长脖子也只能看到马蹄踏地溅起的滚滚尘土,不禁好奇:“四位殿下皆英武不凡,也不知道最终谁能拔得头筹!” 皇后笑了笑:“他们四个骑术都非常精湛,这个可不好说。都回马车上,准备启程吧,晚些时候便知结果了!” 起初,四位皇子的马咬得很紧,你追我赶,不分伯仲。 行至半路,便逐渐拉开了距离。二皇子到底年长几个弟弟,经验更丰富,三皇子周嘉荣善骑射,八岁就上马,不多时,二人便将两个弟弟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周嘉荣自得一笑,朝旁边的二皇子抬了抬下巴,高声呼道:“二哥,我先行一步了!” 说罢,一甩马鞭,马儿骤然加速,迅速越过二皇子,往前疾冲! 二皇子见状,轻轻摇头,自语:“这个老三,真够拼的,自家兄弟至于吗?” 边说他也边加快了速度,追了上去。 二人一前一后,保持着几十丈的距离。 快到虎头崖时,后边的二皇子看到周嘉荣的马突然改了道,舍弃宽敞平整的官道,竟往山上跑去。 二皇子万分不解,一面加速追去,一边大声唤道:“三弟,你这是要去哪儿?” 回答他的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 周嘉荣的马越影并没有减速,哪怕途中遇到了低矮的树木,它也一头扎过去。凌乱的树枝差点将周嘉荣给刮了下去,幸亏他身手敏捷,错身躲过了横在前方的树枝,有惊无险地躲过这一劫。 看到这一幕的侍卫们不约而同地出了一身冷汗。 侍卫小队长察觉到了异样,赶紧对追上来的二皇子道:“二殿下,三殿下的马不对,像是发了狂……” 二皇子紧拧着眉头,满头大汗,焦急地说:“快……快快去拦住三弟的马!” 侍卫小队长顿时头皮发麻。本以为这是一趟轻巧又能在贵人面前露脸的好差事,哪知道中途会出现这种岔子。这下别说立功获赏了,若是三皇子有个什么意外,他们脑袋都要不保。 他赶紧召集附近的人马追上去,边追边喊:“三殿下,三殿下,快停下,再过去是悬崖了……” 周嘉荣也想停下来,但越影不知怎么回事,忽然不听使唤,像发了狂一样暴躁乱跑。他好几次试图让越影停下来,但都没用,越影的速度反而越来越快了,拼命的往前冲,有好几次都差点将他摔下马。 很快,越影就冲到了虎头崖上。 虎头崖有数百丈之高,若是掉下去,只怕会粉身碎骨! 周嘉荣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紧勒住缰绳,试图强迫越影停下来。 但都无济于事,越影还是一往无前地往前冲。 秋风猎猎,周嘉荣听到身后侍卫们的疾呼,还有二皇兄焦急的呼唤:“三弟,快,快停下来……” “二殿下,小心……” 眼看距虎头崖越来越近,只有十数丈,横梗在前的天堑如一只匍匐在大地上的猛兽,即将将他连人带马一起吞噬,越影还是半点都没停下来的意思,周嘉荣别无他法,只能心一横,舍了这个老伙计,纵身一跃,跳了马,扑通一声摔在地上,打了个好几个滚,直到撞在一块大石头上,才终于止住了下滚的趋势。 失去意识前,周嘉荣听见一道模糊的声音:弹幕系统绑定成功!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2章 002 周嘉荣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他被一只长着三尺长雪白獠牙的怪物追赶。他拼命地跑,最后还是被不幸怪物追上,扑倒在地,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沉甸甸的窒息感让他骤然清醒过来,入目是朱红色的床帷,目光下移,一只着白衣的小臂斜斜压在他的胸口,手臂的主人,他的二皇兄周建业撑着头,靠在他的床侧睡着了。 可以看得出来,周建业最近没休息好,两只眼睛下面一团乌青。 “二哥……”周嘉荣唤了一声。 “啊……”周建业睡得不是很死,听到声音,猛然惊醒,抬头就对上周嘉荣的视线,双目顿时迸发出强烈的喜色,“三弟,你总算醒了,真是吓死我们了!” 不等周嘉荣接话,他大声朝外间吩咐道:“快快去禀告皇上、皇后和贵妃娘娘,三皇子殿下醒了!对了,再去请邹院使过来一趟。” 外面伺候的宫人听了这话也是欣喜若狂,应了一声连忙出去禀告贵人。 周建业这才回头,激动地看着周嘉荣,关切地问道:“三弟,你可有哪里不舒服?” 周嘉荣这会儿已经想起坠马的事了。他感觉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顿,浑身都痛,尤其是脑袋,像是有根钉子一下又一下地往里扎一样。 他抬手想去摸,周建业连忙拦住了他:“三弟,你的伤还未好,切勿碰触。可是头还痛?” 周嘉荣想点头,发现一动脑子就痛,只能用干涩的声音说:“疼,二哥,我想喝水!” 守在屏风外的小太监闻言,连忙端了一杯温水过来,准备喂周嘉荣,却被周建业接了过去:“我来!” 小太监连忙退后,拿着帕子在一旁伺候。 周建业细心地将瓷杯缓缓凑近周嘉荣的嘴边,一点一点地倾斜。 兴德帝和穆贵妃进来就正巧看到这一幕,二人脸上都有些动容,二皇子对这几个弟弟那真是没话说,从小他就很照顾谦让弟弟们。 周建业听到宫人的敬礼声,连忙站了起来行礼:“儿臣见过父皇,贵妃娘娘。” 兴德帝摆摆手:“这两日辛苦你了。” 穆贵妃则哭着扑到床边,看着脸色苍白的儿子,眼泪又不受控制地往下滚:“嘉荣,你总算醒了,吓死母妃了。” 周嘉荣看着穆贵妃红彤彤的眼睛,消瘦的脸颊,很是惭愧:“儿臣不孝,让父皇和母妃担心了。母妃,儿臣昏过去多久了?” 穆贵妃擦了擦眼泪,边哭边笑:“两天多了。你要再不醒,母妃也不想活了!” 兴德帝在一旁道:“这两三日你母妃可是茶饭不思,整日以泪洗面。若不是老二请缨照顾你,你母妃晚上也不肯歇息。以后做事不可冲动,多为你母妃想想。” 周嘉荣眼睛也有些红,乖顺地说:“儿臣知错了。” 兴德帝轻轻点头,又反过来劝穆贵妃:“小三吉人自有天佑,这不没事了吗?别哭了,眼睛肿成这样,朕心疼。” 正说话间,皇帝身边的大红人总管太监孙承罡领着太医院使邹兴昌进来行礼道:“陛下,太医院邹院使到!” 兴德帝摆了摆手,拉着穆贵妃站到一边,让邹兴昌给周嘉荣诊治。 半炷香后,邹兴昌收回了手,树皮一样的老脸上笑成了一朵花:“陛下,贵妃娘娘,三皇子殿下乃是真龙之子,有龙气护体,已经脱离危险,只要将养一段时日便可恢复如初。不过三皇子殿下伤到了头,最近这段是日不宜挪动,应以静养为主……” 闻言,穆贵妃提了两天的心总算是放下了。她捏着帕子按住胸口,不住地说:“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兴德帝也很高兴,看了赏,遣退了邹兴昌这个老头,坐到床榻边问道:“老三,头还很痛吧?” 周嘉荣扁了扁嘴:“痛!” 兴德帝笑了:“活该!这下知道痛了,让你喜欢争强好胜,逞凶斗狠。” 周嘉荣觉得很委屈:“父皇,儿臣还受着伤呢。”有你这么刺激病人的吗? 兴德帝摇摇头:“你小子以后长点记性,别让朕跟你母亲担心了。” 周建业看到这父慈子孝一幕,默默地垂下了头,也就只有三弟敢这么跟父皇说话,将父皇当成寻常父亲一样。这份殊荣和器重是独一无二的。 穆贵妃心疼儿子,不高兴儿子死里逃生好不容易醒来还挨老子的训,连忙护短地说:“陛下,嘉荣伤这么重,您现在跟他说这些干什么?等他好了,臣妾再让他到您跟前,您想怎么教他都随您,就是打他一顿板子,臣妾也没怨言。” 兴德帝无奈地看着她:“你……他就是被你宠成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 穆贵妃素来受宠,才不怕他,小声嘀咕道:“说得只是臣妾一个人的功劳,陛下就没宠嘉荣似的!” 这种似抱怨又似变着弯承认他对这母子俩的好让兴德帝实在没办法生气,指了指穆贵妃又怕她待会儿还会说出什么惊人之语,最后还是决定别在两个儿子面前跟贵妃争了。 他平复了一下情绪,转头问周嘉荣:“越影怎么回事?好好的,为何会突然朝虎头崖上跑去?” 提起越影,周嘉荣的情绪瞬间低落下去,难过地说:“儿臣也不知,行至虎头崖不远时,越影突然发了狂,不听使唤,一路狂奔,儿臣使尽了法子,也没让它停下来。” 越影是八岁那年,他开始学习骑术,外祖父特意给他寻来的两匹战马的后代。当时,越影也还只是一匹一岁的小马驹,跟他差不多高,通体枣红色,甩着扫帚一样的尾巴,两只湿漉漉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他。第一眼,周嘉荣就喜欢上了,伸手小心翼翼地摸了一下越影,越影头一偏,嘴巴在他手心里蹭了蹭,呼出团团热气,将他的心都融化了。 周嘉荣欢喜不已,当即决定就选它做自己的小伙伴。一人一马从此开启了结伴长大的生活,他在越影背上学会了骑马射箭,长成了一个身长七尺的翩翩少年。他们是朋友,是伙伴,也是亲人。本以为他们会相伴很久,可谁知道越影却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周嘉荣抿了抿唇,抬头望着兴德帝:“父皇,没查出越影突然发狂的原因吗?” 皇子的马都有专门照料,前两日比试前也做过检查,应是无恙才对,也不知哪里出了纰漏。 提起这个兴德帝就有些恼:“事发后,刑部和大理寺查验了虎头崖附近并无任何导致越影发狂的外物。太仆寺负责此事的官员和照料马匹的士兵奴仆,全被押入大狱,严加看管审问,目前还没消息。” 秋狝途中皇室的马出现这等纰漏,刑部和大理寺不可能不重视。可都两三日了,这么长的时间还没消息,意味着越影的突然罚发狂很可能跟这些人无关。 见气氛有些沉闷,周建业温声道:“许是越影生病了。” 这也不是不可能,又不是没出现过马儿突然发狂的事情。 但周嘉荣不相信:“不可能,越影一直好好的,那些马突然发狂,事前多少有些征兆,越影完全没有。那日我骑上去,它还偏过脑袋蹭了蹭我的手心,跟往常一样。” 周建业见他情绪有些激动,连忙道:“三弟说的是,为兄也只是猜测。父皇已经责令刑部和大理寺一定要查清楚此事,给三弟一个交代,三弟安心养伤吧。” 周嘉荣闷闷地不说话,他这人护短,被他纳入羽下的人和物,他都不许人欺负。哪怕他跟二皇兄感情好,也不高兴他这么说越影。 气氛有些凝滞,穆贵妃连忙打圆场:“嘉荣,你二哥说得对,不要着急,过几日应该就有消息了。你好生养伤,别让你父皇和母妃,还有你二哥担心了。你这几日昏迷不醒,可把我们吓得不轻。你二哥更是衣不解带地守在床边照顾你,为你父皇和母妃分了不少忧。而且,他为了找你还划伤了腿,你可得好好谢谢他!” 听到这话,周嘉荣记起昏迷前,听到侍卫惊呼“二殿下小心”,顿时又愧疚又担心地看着周建业的腿:“二哥,对不起,连累了你受伤,还让你带着伤照顾我,劝慰父皇母妃。我刚才那么说不是针对你,只是越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在查出真相之前,我不希望大家这么说它。” 周建业温润一笑:“自家兄弟,何须如此见外,也是为兄失言在先,为兄当向你道歉才是。三弟不必担心,我这只是小伤,敷几贴药便好了。父皇和太傅一直教导咱们,兄弟齐心,其利断金,照顾你,此乃我身为兄长的责任,我相信,若换了我躺在病榻上,三弟亦会细心照料,替我安慰父皇母妃。” 这话真的是说得妥帖又暖人心,连兴德帝都目露赞赏,穆贵妃更是红了眼眶,感激又宽慰地看着周建业,简直把他拿半个亲儿子看待。 周嘉荣内心的感激更是溢于言表:“那是自然,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谢二哥。等我伤好了,再设宴好好感谢二哥!” 话音刚落,就见二皇子的头上忽然飘过一行字:【笑死了,被卖了还给替人数钱。他不知道马被二皇子动了手脚吗?】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3章 003 这是什么? 周嘉荣不可置信,字怎么会飘在人脑袋上空呢?太不可思议了。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却扑了空,五指穿过那行字,抓到了周建业束发的白玉冠,因为太过用力,拽得周建业头皮生疼,赶紧伸手护住了白玉冠。 周嘉荣这才如梦初醒,赶紧松开了手,讷讷地看着周建业:“对不起,二哥。” 周建业好脾气地笑了笑,扶正白玉冠:“没关系,可是我头上有东西?” 周嘉荣张了张嘴,目光落到半空中后半句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扯出一个僵硬的笑:“没有,可能是我眼睛花了,扯痛了二哥,实在对不住。” 周建业宽厚一笑:“这等小事,三弟不必放在心上。” 周嘉荣没作声,目光还是盯着那行诡异的字,眼底是藏不住的惊骇。 他的反常太明显了,想不注意都难。 穆贵妃担心儿子,忙问:“嘉荣,可是身体还不舒服?” 周嘉荣收回目光扫过三人,他们都望着他,没一个人觉得周建业脑袋上很反常,他心里陡然生出了一个诡异的猜测:莫非只有他能看到这行字? 为了验证这个猜想,周嘉荣故意又往周建业脑袋上看了一眼,支支吾吾道:“二哥头上好像有东西!” 周建业条件反射去摸自己的脑袋,同样抓了个空。 兴德帝和穆贵妃皆扭头看向周建业的脑袋,上面什么都没有啊。老三怎么回事,该不会是眼睛出了问题吧? 兴德帝蹙眉问到:“老三,你看到了什么?” 周嘉荣随意扯了个谎:“好像是一只虫子!” 这都快到霜降了,天气冷了下来,哪还有蚊虫?更何况,他们来之前,这行宫上下,都被宫人打扫得干干净净的,还点了驱蚊驱虫的熏香。嘉荣该不会伤到了眼睛吧? 穆贵妃登时脸色大变,焦急地跪到榻前,凤眸盈盈,瞬间蓄满了泪水,忧心忡忡地望着儿子:“嘉荣,你能看得清楚母妃吗?” 周嘉荣被她吓了一跳,有些后悔自己无意中撒了这个谎,连忙安慰道:“母妃今日没擦粉,儿臣看见了,刚才只是眼花,您别担心!” 穆贵妃稍稍放心了一些,嗔了他一眼:“这次你怎么不花眼了?” 怼归怼,自己生的自己疼,穆贵妃还是不放心,连忙吩咐太监去把邹兴昌叫回来。 被她这么一打岔,周嘉荣再望过去,发现周建业脑袋上方空空的,那行字消失跟出现一样突兀。周嘉荣用力眨了眨眼,再睁开看过去,还是没有,难道真的是他伤到了脑子,产生了错觉? 去而复返的邹兴昌也这么说:“陛下,贵妃娘娘,三皇子殿下头部受伤,可能因此影响到了眼部的神经,进而让三殿下产生了眼花、视力模糊等症状。这种状况随着三皇子殿下伤势的痊愈会逐渐消失的,不必忧心!” 周嘉荣安静地靠在拔步床上,耳朵听着太医的话,眼睛不动声色地扫过屋子里的每一个,从父皇母妃到太监宫女,一个都不落,每个人的表情都一二清楚,就连孙承罡袖子下翘起的小指也没逃过他的眼睛。 这样清晰,眼睛又怎会有问题?他不会看错的。 “三哥,三哥,你醒了……”急切的叫声从外间传来。 周嘉荣收回了纷乱的思绪,抬头就看到皇后带着四皇子和六皇子过来。 众人又是一番见礼。随后最喜粘着他的四皇子周洪宇凑到床边,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三哥,你真是吓死我们了。我跟六弟骑到虎头崖就听说你出了事,好好的,你的马怎么会往虎头崖跑呢?” 六皇子周瑞安也不甘落后,挤到四皇子旁边,两只眼睛上下关切地打量着周嘉荣:“三哥,伤到哪里了?可担心死我了。” 皇后含笑看着几个皇子:“他们兄弟感情真好。” 这样的话,周嘉荣以前也听过无数次,每次都引以为傲,可这回,他的心里像是扎了一根刺,实在笑不出来。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不是那么容易拔除的。 兴德帝日理万机,皇后也不好在快成年的皇子寝宫里多呆,很快,帝后就相携离去,临走前,皇后还贴心地带走了另外三位皇子:“建业这两天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洪宇、瑞安,你们三哥大病初愈,需要好好养伤,别在这里吵到他们了。” 穆贵妃亲自将他们送了出去,寝宫里一时只剩伺候的奴婢,周嘉荣耳根子才清净了一些,脑子里又不自觉地浮现出刚才那句话。 越影突然发狂真的跟……二哥有关吗? 不可能!他们的马都有专人照顾看管,为了保证安全,牵出来时还会检查一遍。况且,他跟二哥一向交好,并无矛盾。二哥平时对他们几个弟弟也多有关照和谦让,是大家都公认的好兄长。 十几年如一日,若都是装的,那未免太可怕了! “嘉荣,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头上的伤口疼吗?”穆贵妃送完兴德帝回来就看儿子表情极为难看,似有不适,不禁有些忧心。 周嘉荣先屏退了左右,然后看着一脸担忧的穆贵妃道:“母妃,儿臣无事,让母妃担心了。儿臣只是有些事想不明白!” 穆贵妃坐到床边,温柔地说:“嘉荣什么事想不明白?” 周嘉荣张了张嘴,试探地问道:“母妃,你觉得二哥怎么样?” 他想听听母妃的看法,到底是他多疑了,还是二哥确实有嫌疑。 一辈子顺风顺水,没吃过苦,没见识过人心险恶的穆贵妃完全没往这方面想,反而夸起了周建业:“老二到底年长,有担当,你受了伤,他一直很自责,非要在旁边照顾你,不假手他人,便是同胞亲兄弟也未必能坐做到。就连你父皇也赞不绝口,以后等你……可要对你二哥好点。依母妃看,他比你另外三个兄弟可靠。” 难道真是他想多了? 穆贵妃到底出身世家,也不是没听说过皇室争斗,看儿子还是愁眉苦脸的样子,马上意识到了什么,惊讶地说:“你不会是怀疑建业吧?可这次骑马比试,听说是老四提出来的,建业一直不赞成,在路上也劝你慢点。若真是他,他怎么能算到老四会提此事?况且太仆寺但凡可能接触过越影的人都被大理寺和刑部的人抓了起来,如今也没查到任何有嫌疑的人。若真是老二动的手,凭大理寺和刑部的手段,不可能半点蛛丝马迹都没查出来。” 而且这次负责案子的大理寺卿蒋钰跟刑部尚书万永淳一向不对付,双方共同审理此案,都巴不得抓住对方的小辫子,所以他们根本不可能在中间动手脚或是帮凶手遮掩。 周嘉荣若有所思,难道真的是他脑子出现了幻觉? 确实,骑马比试一事,还是四弟临时提议的,二哥一直不赞成,若二哥早有安排,又怎么会一直劝他们算了。 四弟一向喜欢粘着他,反而不是特别喜欢二哥,觉得二哥太古板爱说教了,有时候看到二哥就头皮发麻。况且,他若是有个好歹,对四弟又有什么好处?上面还有两个哥哥,怎么也轮不到四弟吧。 就在此时,周嘉荣忽然看到了他母亲头上出现了一行字。 【稀奇呀,这对傻白甜母子竟然起了疑心?】 【起疑也没用,没看穆贵妃已经让三皇子打消怀疑了吗?这是亲娘实力坑崽啊!】 【其实也不能怪穆贵妃,是二皇子太聪明了,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的。比试不是他提的,事发时他为了救三皇子受了伤,差点从马上摔下来,事后又尽心尽力照顾三皇子,衣不解带在床前守了两天两夜。谁能怀疑到他头上?】 【是啊,二皇子平日里会做人,眼下又没证据。老三要真咬着老二,只会给人心胸狭隘、不知感恩的印象,反而落了下乘!】 …… 周嘉荣脸色骤然一变,心底发寒,凉意从脚心瞬间窜上他的脑门。他觉得浑身冰冷恶寒,心里却似烧了一把火,冰火两重天,令他分外难受! 是啊,正是因为凡此种种,大家都从未想过,他落马的背后推手会是周建业。就连他的母妃也觉得不可能,还替他说话,更逞论外人。 哪怕种种证据都把周建业撇清了,可周嘉荣却有一种奇异的直觉,这莫名奇妙出现在头顶的字没骗他。他差点坠马身亡一事跟周建业脱不了干系。 但就如母妃所言,大理寺和刑部都不是吃干饭的,若是太仆寺的人动的手,没道理现在还没揪出来。那周建业到底在哪个环节对越影动了手脚? 周嘉荣抬头看着眼睛亮晶晶,还保持着纯真眼神,似乎永远不知愁的穆贵妃,咽下了跟她吐露实情的想法。 一切只是他的怀疑,没有证据,母妃又没有城府,若是不小心说漏了嘴又或是表现出来了,反倒不妙。他可没忘记刚才那行字对他们母子的评价,“傻白甜”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词。 他母妃在家深受父母兄弟的宠爱,进宫后,又得他父皇喜欢,每个月去秋水宫的次数是最多的。娘家强势,有宠爱和子嗣傍身,便是皇后娘娘都要让她几分。一辈子顺遂惯了,导致她的性情还有些天真和单纯。 周嘉荣到底是从小接受严格的皇子教育和训练,很快就从打击中恢复了过来,思索对策。 如今他躺在床上不能动弹,若要想查出到底是不是周建业害他,只能派信得过的人暗中调查。 思量片刻,他想到了一个人,垂下眼睑,对母亲说道:“母妃言之有理,是儿臣想多了,二哥对儿臣这么好,儿臣怎能这样想他呢。您可切勿对外提起此事,免得伤了我们兄弟的和气。” 穆贵妃笑着说:“母妃知道,当然不会说出去。” 周嘉荣抬头,对她展颜一笑:“嗯。这两日让母妃担心了,是儿臣的不是。如今儿臣已无恙,母妃回寝宫休息吧,不然您若是累倒了,儿臣要心疼了。” 穆贵妃也确实累了。这两三天因为担心儿子,她吃不好睡不香,如今儿子脱离了危险,她的神经一下子松懈下来,疲倦也席卷而来。 “好,那母妃回寝宫休息一会儿。你也好生休息,有什么事差人来叫母妃。傍晚,母妃过来陪你用膳。” 支走了穆贵妃,周嘉荣让人去叫温谊过来。 温谊是他的伴读,比他年长三岁,乃是兵部郎中温铁岭之子。温铁岭曾是他外祖父麾下一员猛将,后在一次战役中腿部受伤,无法再上战场,陛下念温铁岭抗击蒙古有功,遂将其调到了兵部任职。 自周嘉荣六岁去上书房读书,温谊便伴随左右,已有十一年之久,是他极为信任的人之一。如今远在行宫,将此事交给他去查再合适不过。 不多时,伺候的小太监就领着温谊进来了。 温谊身长七尺有余,面容白皙,写得一手好字,文采极为出众。 拱手行礼后,温谊先是关心了一番周嘉荣的伤势。 周嘉荣淡笑道:“无妨,一些皮外伤,休息几日便好。今日将你叫来,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想吩咐你去替我办!” 温谊正色:“臣定当全力以赴!不知殿下有何事要吩咐臣?” 周嘉荣正欲开口,忽地见温谊头上闪过一行字。 【二皇子到底是通过什么手段对三皇子的马动手脚而又不被查出来的?】 周嘉荣一顿,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行字,心脏扑扑跳! 过了好几息,那行字却没什么变化。 周嘉荣有些失望,看来今天是别想知道答案了,这些字神出鬼没的,完全没有规律可循。他扯了扯嘴角,刚张嘴,就见温谊的头上又冒出了一行字。 【大理寺一开始就查错了方向。能接近三皇子马儿的人又不止太仆寺的人,这就叫灯下黑!】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4章 004 灯下黑! 周嘉荣死死瞪着那三个字,如遭雷击,脑子里一片空白,浑身颤抖,手更是连床沿都扶不住。 温谊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扶着他的胳膊:“殿下,殿下,您哪里不舒服?来人,快请太医……” 温谊的急呼拉回了周嘉荣的理智,他颤抖着抬起手,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不用,我没事,就是……刚才有些头痛。太医说了,这是正常的,服几剂药,过两日便好了。” 语毕,他垂下眼睑,遮住了眼底的愤怒和滔天恨意。 他身边经常接触越影而又不会引人注意的,总共便只有那么几个。包括面前的伴读温谊,跟在身边伺候的内侍唐乐和柴顺,还有教他骑射武艺的张师傅。 但此次秋狝,张师傅并无跟随的资格,唐乐留在了府中,跟在他身边伺候的只有温谊和柴顺。 因此首先就能排除掉张师傅和唐乐,他们没有动手的机会。剩下的就只有温谊和柴顺了,比试那日,太仆寺的人将越影牵来时,他二人都在场,也都有机会接触越影动手脚而不被人注意。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周嘉荣不敢置信。 这二人可都是他极为信任之人,从小相伴他长大,有十数年的交情,他们怎么会?又怎么敢!这可是谋害龙嗣,查出来不止他们小命难保,家族、亲近之人也会受牵连。可若不是太仆寺的人,除了他们还有谁? 温谊自不必说,世人皆知他父亲乃是护国公的旧部,天然就是三皇子一派。平日里,周嘉荣虽然有些皇子脾气,但也不是苛刻之人,两人相处还算融洽,他完全没有动手的理由。 至于柴顺,他老家在西北,十几年前蒙古南下,烧杀抢掠,他全家都遇害了,只剩他侥幸被护国公所救。护国公看到年纪小可怜又机灵,便动了恻隐之心,将他带回京城,送进宫陪伴外孙。 说起来,护国公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也完全没有对自己下手的理由。 “殿下……”温谊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周嘉荣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黑瞳里的愤怒已经压了下去。 他抬眸,一眼就看到了温谊被他捏青的手背。 周嘉荣立即松开了手,坐直身,又恢复成了那个矜贵自持的三皇子:“抱歉,头太痛,捏痛你了,一会儿让太医看看你的手。” 温谊笑着缩回手,扯了扯袖子,盖住手背,担忧地说:“臣无事,只是殿下这头疾……不若还是请太医过来看看吧。” 周嘉荣还是拒绝:“不用,我的毛病我知道,过两日便好。” 温谊闻言,没在多劝,只是惭愧地低下了头:“都是臣武艺不佳,未能保护好殿下。” 虽是武将家庭出身,但温谊却是个另类,喜欢读书写字,不喜舞刀弄枪,骑术武艺都极为一般。比试那日,他也跟在后面,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被四位皇子给甩得远远的了。 周嘉荣淡淡地说:“不怪你,此事乃是意外,谁能料到。” 温谊一顿,笑道:“还是殿下通透。” 周嘉荣扯了扯嘴角:“你去替吾催催万永淳和蒋钰,盯着他们办案,若有进展,速速来报。吾的伤不能白受,吾的越影也不能白死。” 温谊松了口气,这才是他熟悉的三皇子,霸道,护短。只是,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都是二三品的大员,他虽是三皇子的伴读,可到底没有官职在身,不过一庶人,去催促这二位,三皇子可真是给他找了个好差事,那二位大人能买他的账吗? 温谊硬着头皮应下。 等他出去后,周嘉荣又将柴顺叫了进来。 柴顺一进门就抹眼泪:“殿下,您可真是吓死奴才了。” 周嘉荣悄悄观察着他的表情,哭泣伤心似乎都是发自内心,完全看不出一丝伪装的痕迹。 若是以前,他肯定不会再多想。可经历了一场生死大劫,自己敬重爱戴、人人赞不绝口的二哥可能是幕后真凶,动手的是自己身边的得力亲信,这让周嘉荣还怎么相信他们? 轻轻垂下眸子,他轻飘飘地说:“哭什么哭,吾这不没事了吗?” 不等柴顺接话,他又问:“吾受伤一事,贵妃娘娘可有给京城送信?” 柴顺擦干了眼泪,点头:“有的,贵妃娘娘得到消息第一时间便差人急马加鞭去护国公府送信了,估计就这一两天便能到了。” 这次秋狝,护国公穆广自然是有资格陪驾出行的,但他以老寒腿犯了为由谢绝了隆恩,留在府中养病。 但唯一的外孙出了这种事,生死未卜,他肯定会来的。 周嘉荣放心了。在他心目中,外祖父就是无所不能的大英雄,是为他们母子遮风挡雨的大树,只要外祖父来,这事一定会解决。父皇虽也很疼他,可儿女十几个,日理万机,分到他头上的爱和精力到底有限,外祖父就不同了,外祖父的宝贝外孙可只有他一人。 此念头一出,周嘉荣就愣住了。是啊,父皇有五个儿子,虽对他最宠爱,可对二哥他们几个也不差,除了大哥母族卑微,早早去了边疆从军,其他几人舅家都是朝中实权派官员。 同样都是父皇的儿子,又都非长非嫡,到底是什么给了他错觉,周建业在这种大事上也不会跟他争? 那个总是莫名其妙出现的字还真没说错,他们母子可不就是傻白甜。这样浅显明白的道理,他现在才想通,往日里竟还真的信了兄友弟恭那一套,将周建业当成好哥哥敬着。 周嘉荣真是又气又恼,气自己被周建业的表面功夫给蒙蔽了,竟差点丢了小命,做个不明不白的枉死鬼。 好在,护国公府没让他失望,下午就来人了,只是来的不是他的外祖父,而是他的大表兄,他大舅家的长子,时年二十四岁的穆兆星。 “怎么是你?”周嘉荣的脸马上垮了下来。 穆兆星性格死板,不苟言笑,总端着长兄姿态,对弟弟妹妹们极为严苛,尤其是对弟弟们,搞得护国公府的第三代都怕他。虽然因为身份的原因,穆兆星不敢对周嘉荣这个皇子指手画脚,可两人的性格南辕北辙,实在凑不到一块儿。 穆兆星像是没看到周嘉荣的不待见,一板一眼地说:“臣见过三殿下,祖父让臣代他向殿下问好,请殿下保重身体,不要再以身涉险,以免让陛下、皇后、贵妃娘娘和祖父牵挂。” 看看,这就是他的大表哥。要换了外祖父,肯定着急地检查他浑身上下了。 周嘉荣撇了撇嘴,不想搭理穆兆星:“外祖父为何没来?” 穆兆星脸上还是没任何表情:“祖父身体抱恙,虽无大碍,但也不宜远门,特让臣替他走一趟。” 周嘉荣不作声了。若换了外祖父,他肯定将自己的怀疑,委屈,难受,一股脑地倾诉出来。可换了这个严肃死板的大表哥,还是算了吧。 周嘉荣不说话,穆兆星却又开了口:“三殿下,听说太仆寺凡是涉及此事的相关人员都交由了大理寺和刑部审问,可有进展了?” “没有!”周嘉荣说完,抬头看了一眼穆兆星那张木头一样没有表情的脸,顿时冒出一个恶作剧的念头,他就不信这次还不能让穆兆星这个木头人变脸。 于是,他刻意拖长语调补充道:“不过嘛,吾这里倒是有两个怀疑对象!” 穆兆星瞳孔剧烈一张,但不过短短一息,又恢复成了平静:“三殿下请慎言,若是有怀疑对象,不妨交给大理寺和刑部,让他们来审查。” 这还真像穆兆星说得出来的话,周嘉荣感觉无趣,又不吭声了。 沉默了一会儿,穆兆星轻声开口道:“可是这二人身份比较特殊?” 这个大表哥虽然死板无趣,但脑子是真的没话说。 周嘉荣不蠢,他刚才主动吐露信息,就是没打算瞒着穆兆星。 他们表兄弟虽然性格不相投,感情不是很好,可他们的立场是一致的。这几日的经历,虽给他造成了巨大的打击,但同时也让他飞速成长,逐渐抛弃往日的天真和纯善,不自觉地用一个皇子的立场和思维去观察、看待周遭的人。 柴顺和温谊都可能给他背后捅刀,但目前为止,护国公府还绝不会,因为他们是一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谁都可能希望他死,但他的母妃和母族绝对不会! 周嘉荣轻轻点头,目光落到窗外,淡淡地说:“温谊和柴顺。太仆寺将马牵出来后,他们俩也有机会接触越影。而且他们一直跟着吾,越影对他们也很熟悉,不会防备他们。如果太仆寺的人没有问题,那问题就只能出在他们身上。” 周嘉荣也不是完全听信那行突然出现的字,而是经那行字一提醒,他发现自己忽略了身边最亲近的人。 穆兆星像是用木头雕刻的脸总算出现了裂纹,眉头微皱:“您没记错?这二人外祖父都严查过。” 女儿天真单纯,外孙尚且年幼,护国公为了他们没少操心,早对三皇子殿下身边亲近之人做过调查,现还留在三皇子府的,都是信得过的。 周嘉荣不置可否:“吾身体不便,劳烦表哥替吾查一查。另外,不知越影的尸体找到了没。若是找到了,请表哥帮忙检查一遍,看看能否寻到什么线索,若是没有,就帮吾好好将越影安葬了。” 穆兆星不愧是个闷声干大事的,来就打听清楚了,直接就道:“没有,你受伤昏迷不醒,谁有空惦记一匹摔得粉身碎骨的马!况且已经好几日了,说不定马的尸体已经被山中的猛兽给吃了,上哪里寻去?” 好几百丈摔下去,估计越影已经摔成了一团肉泥,即便凶手原本还在其身上留下了什么线索,现在也找不出来了。也正是基于这个原因,大理寺和刑部那边才没有大费周章的去找马的尸体。 哪壶不开提哪壶,这实话戳中了周嘉荣的痛点,他狠狠瞪了穆兆星一眼:“让你去找就去找,哪怕……便是只剩白骨,也替吾好好将它葬了。算吾欠你一回。” 这是他目前仅能为越影做的。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5章 005 穆兆星又去主殿拜见了穆贵妃,然后出甘露殿,在门口便遇上了从外面回来的温谊。 温谊见他,连忙拱手行礼:“小人见过大公子。” 穆兆星轻轻点头:“可是蒋大人和万大人那边有了消息?” 温谊无奈地说:“不曾,太仆寺那些人骨头硬得很,怎么都不肯招!” 穆兆星不意外,若是查出了真凶,大理寺和刑部早派人过来邀功了。他面无表情地说:“这几日劳烦你好生照顾三殿下,我要去一趟虎头崖,可能需六七日才能回来。” 温谊骇了一跳,不赞同地说:“大公子可是要去寻越影?虎头崖下林深叶茂,地势奇险,刑部和大理寺试着派人下去过,但都无功而返,大公子慎重!” 虎头崖下是一条很长的峡谷,两边地势险峻,而且因为峡谷内人烟稀少的缘故,里面多是密林,即便能够下去,要想找到越影的位置也很不容易。 可穆兆星显然是有备而来,他淡淡地说:“刑部和大理寺可是从崖上往下攀爬?” 温谊点头:“确实如此。” 穆兆星道:“我绕路从峡谷入口进入。” 温谊错愕:“大公子这法子倒是挺好,只是,峡谷入口距玉泉行宫一百多里,进去后还要找到虎头崖下越影坠落的位置,少则需要三五日,多则……如此长时间,越影的尸体恐早已腐烂或是被林中野兽给吞了!” 穆兆星看了一眼甘露殿偏殿的方向:“三殿下重情重义,不忍越影暴尸荒野。便是只寻到了它的尸骨,能让它体面下葬,也算全了它与三殿下的这场缘分。” 这下温谊说不出反对的话了,踌躇片刻道:“既如此,不若……让小人代大公子前去吧。大公子乃是千金之躯,切不可冒险!” 穆兆星轻轻翕了翕眼:“不用,你安生照顾好三殿下便是,我尽量早些时日回来。” 说罢就带着自己的人离开了。 出了行宫,其亲随穆安不解地问:“大公子,温公子也有嫌疑,您怎么告诉他了?万一,小的就说万一啊,他就是对越影动手的人这不是打草惊蛇了吗?” 穆兆星瞥了他一记:“要的就是打草惊蛇。温谊有句话说的没错,等我们找到越影,即便有什么线索也早被林中的动物给糟蹋了。” 穆安更疑惑了,小声问道:“那,大公子,咱们还去虎头崖找马吗?” 穆兆星一丝不苟地说:“我既已答应了三殿下帮他找回越影,就不能言而无信,走吧!” 万一有线索呢?不试试怎么知道就一定没有,而且做样子也要做得像,以假乱真,才能骗过人。 同一时间,温谊进了寝宫,先向周嘉荣汇报了刑部和大理寺那边的进展。 周嘉荣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看温谊这反应也知道没什么好消息。 汇报完此事,温谊犹豫了片刻道:“殿下,臣回来时在殿外碰到了大公子,他说要去虎头崖寻越影尸骨。虎头崖下密林丛生,有毒蛇猛兽出没,大公子仅仅只带了十余人,进入峡谷,还要在里面过夜,未免太危险了。臣知道殿下宅心仁厚,可越影从那么高摔下去,绝无生还的可能。依臣之见,让大公子为此冒险,若有个闪失,国公爷该多难受!” 字字珠玑,发自肺腑,一派忠心为主的样子。可周嘉荣半分都不领情,反而大发雷霆,猛地一拍床板:“怎么,你要教我做事?” 温谊大惊,连忙跪下道:“臣不敢,殿下息怒,臣也是怕大公子有个闪失,不好向国公府交代,他……毕竟是国公爷的嫡长孙!”未来国公府的当家人。 周嘉荣轻飘飘地瞥了他一记:“此事我自有决断,你无需多言,替我盯着刑部和大理寺,告诉那两个老头子,再给他们三天,若是还查不出任何线索,我亲自去他们的大衙,什么时候有消息了,我什么时候回甘露宫!” 这下温谊不敢提任何反对意见了,连忙应是。 等出了寝宫,他满头是汗,连忙拿出帕子擦拭。守在门口的柴顺见了,小声说:“温公子,明知道殿下因为越影的事心情不好,您这又是何必呢,非要惹殿下生气,吃了一顿排头吧?” 温谊无奈地笑了笑:“是我无能,没能劝住殿下。罢了,殿下还给我安排了差事,我得再去一趟大理寺和刑部那边。殿下这里你好生伺候着。” 柴顺机灵地说:“奴才晓得,还有贵妃娘娘呢,大公子这次又从咱们府中带了几个人过来伺候殿下,您就放心吧。” 两人说了几句悄悄话就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到了晚上就寝的时,穆兆星带来的几人派上了用场,因为要帮周嘉荣沐浴更衣。 等遣退了左右,周嘉荣坐在浴房里,旁边一人轻轻舀水,一瓢一瓢泼到地上,哗哗地掩盖了说话声。 五皇子府的侍卫长刘青恭敬地立于周嘉荣身边,低语道:“殿下,他二人今日并无异常,也未私下单独见任何人。” 这才一天,不着急。周嘉荣轻轻颔首:“继续派人盯着他二人。将他们每日与谁接触过,哪怕是擦身而过,也要务必记下来。” 未单独见人,不代表就没向外传递信息。 行宫到底不是他府上,这里生面孔多,人多眼杂,有时候擦肩而过,交换一个眼神,一张纸条就足以。将这些人记录下来,但凡他二人哪天有异动,或是露了马脚,再挨个查跟他们有过交际的人说不定便能顺藤摸瓜,揪出大鱼。 刘青悄声道:“臣谨记!” 接下来两日,风平浪静。大理寺和刑部还是没寻到任何线索。 周嘉荣躺在床上都快发霉了。 起初,三个兄弟每日还来陪他解解闷,说说话。 可到了第四日,兴德帝带领群臣和三位皇子去狩猎,全行宫的人都出动了,就连穆贵妃见儿子没什么大碍,也换上了艳丽的新裙子,跟着凑热闹去了。毕竟对于她们这些常年关在后宫的妃嫔来说,这可是难得的放风机会,不出去玩玩,可就至少又要等一年了。 周嘉荣百无聊赖,他本身就是个好动的性格,醒来躺三天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柴顺,去叫刘青准备一顶轿子,我要出门!” 柴顺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殿下,您的伤还没好呢!邹院使说了,还要在床上养一些时日。” 周嘉荣斜眼看他:“我伤到的是脑子,又不是腿,赶紧的,去备轿!” 柴顺无奈,只得去通知刘青。 不多时,轿子就准备好了,周嘉荣在柴顺的搀扶下,出了甘露殿,上了轿子,然后吩咐刘青:“去大理寺和刑部。” 大理寺和刑部的临时办公地点安排在了行宫西侧的广元殿偏殿,殿内另一侧是户部和礼部等随行的官员办公地点。因为行宫住房比较紧张的缘故,几个衙门并在了一处办事。 这日,其他部门的官员都去参加秋猎了,只有大案未破的大理寺卿蒋钰和刑部尚书万永淳还留在广元殿办案。 事发至今已五日,他们还没查出什么有用的线索。皇帝和三皇子那边每日都差人过来询问案子的进展,两人的压力很大,加上他们双方本来就对付,互相看不顺眼,时常为了一些小事吵起来,导致双方的关系越发的紧张。 周嘉荣进门就听到两人在对骂。 万永淳指着蒋钰的鼻子:“你个老匹夫,该查的全都查了,没有人对三皇子的马动手脚,最大的可能就是那匹马得了病,突然发狂,你非要犟,那你倒是查出个一二啊!” 蒋钰坐在案牍后面,不急不徐:“本官已经仔细盘查过太仆寺照料越影的官员、仆役,越影正值壮年,从未无端发过狂,若真有病,事前不可能没有征兆。万大人想草草结案,有考虑过涉案人员吗?还是,大人知晓这其中某些不为人知的内情?” “蒋老头,你少血口喷人。”万永淳气急,脱下鞋子,用力拍在桌子上。 太不雅观了,柴顺抬袖捂住鼻子,阴阳怪气地说:“两位大人,您们这是作甚?” 二人这才发现了站在门口的周嘉荣,登时老脸一红。平时两人怎么吵,在场的都是自己人,可这下被三皇子逮了个正着,丢人。 万永淳手忙脚乱地抓起鞋子穿上,连忙行礼:“微臣失仪,请殿下恕罪!” 蒋钰也忙起身行礼。 周嘉荣慢吞吞地越过他二人,坐到上首的位置,摆了摆手:“坐吧,您二位倒是挺闲啊!” 蒋钰不作声,万永淳尴尬地挠了挠头:“三殿下身上有伤,有什么事差人来吩咐微臣便是,怎么劳烦三殿下亲自跑一趟?” 周嘉荣头上虽然还裹了一圈白布包扎伤口,但一点都不减他的气势。 他轻轻一笑,慢悠悠地扫过二人:“温谊呢?” 万永淳连忙派人去叫温谊过来,又跟周嘉荣解释:“温公子在审讯室旁听。” 不多时,温谊便过来了:“臣见过三殿下。” 周嘉荣笑看着他:“怎么,我的话,你没带给二位大人?” 闻言,温谊的脸顿时涨得通红,垂眸道:“臣,臣以为三殿下是说笑的。” 周嘉荣似笑非笑:“我倒不知你如此有主意,能替我做主了。” 一句话说得温谊脸色煞白,扑通跪在地上:“臣有罪,请殿下责罚!” 蒋钰微微皱眉,不赞同地说:“三殿下有何吩咐,但说无妨,微臣必赴汤蹈火!” 周嘉荣没理会跪在地上的温谊,抬头看着他们:“蒋大人这话我爱听。他既然未将我的话带到,那我就当着二位大人的面再说一遍,二位大人什么时候查出了真相,给我一个交代,我就回甘露殿,不然,我从即日起就歇在广元殿了。” 这是要赖在他们这里不走了? 蒋钰和万永淳齐刷刷地变脸,两人都很头大。万永淳试着劝周嘉荣:“殿下,广元殿这里人多嘈杂,恐扰了殿下养伤。不若殿下先回去,等案子有了进展,微臣跟蒋大人亲自去向殿下请罪,请殿下再宽限微臣一些时日。” 周嘉荣抬起腿,柴顺连忙上前将他的鞋子脱了。随即,他躺倒了榻上,闭上眼睛,一副准备睡觉,不愿多谈的样子。 见他打定主意赖着不走了,万永淳没辙,无声地叹了口气,跟蒋钰使了一记眼色,然后道:“三殿下,臣等这就去查,不打扰殿下休息了,殿下若有吩咐,差人来唤微臣便是。” 周嘉荣摆了摆手,懒腔懒调地说:“就劳烦二位大人了。” 出门后,万永淳脸上笑容顿消,拉长着一张驴脸,没好气地抱怨道:“蒋大人迟迟不肯结案,现在招来这位,可高兴了?” 蒋钰慢吞吞地说:“那也不能胡乱下结论。万大人,我们的一句话可是会决定无数人的生死!” 如果是马本身的问题,那便是太仆寺一众官员的责任。是他们在事前未检查清楚,及时发现越影的反常,他们工作失职,害得三皇子殿下坠马,轻则丢掉乌纱帽,重则项上人头不保。 万永淳嗤笑:“你倒是有原则,那你说吧,现在如何跟三殿下,陛下交代?” 三殿下身上还有伤,若是在他们这里有个好歹,他们更是难辞其咎。 蒋钰显然也想到了这点,道:“还是派人去将此事禀告陛下吧。” 他们劝不动三皇子,陛下出面总行吧,不管怎么说,总得先将三皇子请回去。 “只能如此了。”万永淳难得没跟蒋钰唱反调。 温谊没夸张,从峡谷入口进去寻找虎头崖下方的位置,极其困难。 因为山崖太高了,有好几百丈,从下望上去,只能看到陡峭的山崖,找到大致的位置,很难精确到具体的坠崖地点。 而且峡谷底下,树木枝繁叶茂,林中没有路,也无法骑马,只能步行,还要边开路,边往前,这导致行进的速度极慢。 穆兆星一行人花了整整三天时间才到虎头崖下方。为了节省时间,他们只稍作休息,吃了点干粮,便趁着天还没黑,四处寻找越影的尸骨。 找了整整两个时辰,都半下午了,总算有了发现。 “大公子,这里有一滩血迹!” 穆兆星连忙过去,果然见到地上一滩已经干涸的血迹,他抬头往天上望去,只见头顶上方的树枝折断了一根,看那痕迹,还挺新鲜,估计就这几日的事。 “这应该就是越影坠崖的地方,看看四周还有没有其他发现。”穆兆星连忙吩咐随从。 一行人赶紧四散开始寻找,而穆兆星则蹲下,观察这摊血迹。 很奇怪,只有血,却不见越影。照理来说,哪怕是被野兽给吃了,也应该会留下一些骨头、残渣和毛发之类的,但这里什么都没有。 莫非是有人在他们之前捷足先登了? 穆兆星出声道:“观察一下,周围可有人活动的痕迹。” 不过这片地方都是高大的树木,并无多少低矮的植物,深秋时节,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落叶,近日又不曾下雨,即便有人来过,也很难看出来。 检查一周后,穆安回来道:“大公子,没有发现。您是怀疑有人在咱们之前先一步拿走了越影的尸体吗?应该不会吧,咱们一路走来,并未看到有什么痕迹。” 这么高的地方,不可能从上面攀爬下来,刑部和大理寺的人都试过了,最后以失败告终。那就只有入谷的一条路,若也是从那过来的,必定会留下痕迹。 穆兆星沉思片刻,起身:“可能是我想多了。找个地方休息吧,明日再出谷。” 一行人往平坦的地方走去。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眼看天要黑了,他们忽然看到一个背着柴的老人从对面的斜坡下来。 穆安大感意外:“这峡谷中还有人居住?” 穆兆星抬了抬下巴:“去问问他们村子在哪里,若是不远,咱们今夜去他们村子暂借一宿。” 穆安连忙上前搭话:“这位老伯,我们路过此地,眼看天色已晚,想去贵庄借宿一宿,还请老伯行个方便。” 说话间,穆安掏出了一把铜钱塞给老人。 老人见他们一行人气度不凡,又年轻力壮,还塞了钱,根本没法拒绝,弯腰行了一礼:“寒舍简陋,大人不嫌弃就请跟小老儿来。” 跟随老人走了约莫五六里山地,太阳的最后一丝光亮也要消散时,总算看了袅袅炊烟。 一个村落坐落于矮坡上,矮坡下有一条弯弯的河,零零散散的房子坠落在山坡上,不时有鸡鸣声传来,一遍岁月静好的模样。可走近他们却听到了哀乐,而且好几家房子里传来了哭泣声。 见几人面露异色,老者苦笑着解释:“最近村里接连死了好几个人,几位大人若是忌讳,小老儿带你们绕路走,我们家没有死人。” 穆兆星不在意这个,只道:“无妨!” 穆安好奇地问:“可有发现原因?” 这就是个几十户的小山村,一下子死好几个人,未免太奇怪了点。最近气温还不算冷,也不至于冻死衰弱的老人和幼儿。 老人苦笑着说:“不曾,都好好的,忽然就死了。可能是咱们这里犯了邪,村长已经准备去找人来做法驱邪了。” 对于这种说法,穆兆星是不大信的,但他们到底是外来者,也不清楚状况,不好多言。 天已经黑透了,跟着老人去了他家,凑合着休息一晚后,次日天刚蒙蒙亮,他们就离开了。 临走时,老人指着村前的小河道:“大人若是不急,不妨从坐船,比山路好走。” 穆安遂问道:“老伯,这条河通向哪儿您知道吗?” 老人笑着说:“到罗家渡,那边有个集镇,平日要换个什么东西,咱们都去那儿。” 这不是什么要紧的地方,便是舆图上也没标明。不过这罗家渡既能换物,说明跟外界相通,若能去那寻到马或船只,比他们原路返回还要便捷一些。 在打听到罗家渡从这坐船只需一个半时辰后,他们便谢过了老人,坐上村里唯一一艘渡船,前往了罗家渡。 小船沿着小河而下,行到半路,穆兆星便知道为何山里人会从这里出去了。原来这里有一条暗河,穿过阴暗的山谷,出去河道便宽阔起来,没行多远就到达了一片开阔的天地,人声鼎沸,来往旅人络绎不绝,四处都是叫卖声,这些是附近的山民来换购食盐、布匹、粮食等物。 下了船,穆兆星一行踏上陆地,顿时有些失望。 远远看,这里熙熙攘攘,热闹得很,但实际上人多在渡口,再往里就仅仅只有一条街了。 他们想尽快回木兰围场,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一个熟悉此地环境的人做向导,租马或是借船。 穆安前去打听,不一会儿,回道:“大公子,这里没有马车行,倒是有一个大商户家养了些马,咱们不若向他租借。” 穆兆星没有意见。 这个大户姓罗,是罗家渡最大商户,大家都叫他罗掌柜。 听完穆安的来意后,见这行人穿着打扮不同凡响,身上还别着刀剑这类兵器,乔掌柜知是遇到了贵人,一口答应,并亲自将他们领到了院子后面的马厩:“小人的马都在这儿了,大人请过目。” 穆兆星颔首,踏进马厩,他的目光就被挂在墙上那一副蹭亮的马鞍吸引住了,该马鞍乃精铁所铸,镂空纹饰,工艺精细,跟旁边那些陈旧破损的马鞍简直一个天下一个地下,差距太大了,完全不是这等小地方能有的。 为了验证心里的猜想,穆兆星大步上前,一把取下马鞍,倒扣,马鞍内侧一个龙飞凤舞的“荣”字赫然出现在眼前。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6章 006 兴德帝宝刀未老,今天狩猎,成绩斐然,射杀了一头鹿,一只山羊。 相形之下,三位皇子的收获就有些惨淡了。二皇子只射了一只野兔,四皇子射杀了一头小鹿,六皇子年龄最小,不但空手而归,而且累得气喘吁吁的,脸都白了,趴在马上,手都有些抖。 兴德帝翻身下马,将缰绳丢给旁边伺候的下人,看着三个儿子摇摇头,有些不尽兴:“骑射方面,你们得多向老大和老三学习。” 老大就不用说了,十五岁从军,如今已在军中历练八年,武艺不凡。老三在这方面则天赋异禀,老四跟他一块儿学骑马,他都能上马溜几圈了,老四坐在马背上还战战兢兢的。 周建业接过奴仆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汗,惭愧地笑了:“父皇教训得是。” 兴德帝仰头喝完水,将水袋丢给孙承罡,吐了口气。偶尔活动一下筋骨也挺好,就是老三不在,少了点意思。 这狩猎还是要老三也在才有趣。旁的儿子还有大臣们都顺着他,不敢越过他,老三那小崽子就不一样了,敢跟他叫板,每次狩猎都大喊“父皇,咱们今天比比谁的收获最大,若是儿臣拿了第一,父皇就将上次得的那颗南珠赏给儿臣,若是儿臣输了,任父皇差遣”。 这小子狡猾得很,分明是空手套白狼,他当老子的何须赢了才能差遣儿子了。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刚念这小子呢,兴德帝就看到万永淳屁颠颠地跑了过来:“微臣参见陛下,陛下箭法如神,臣等佩服!” 兴德帝不吃他这一套,眯眼,开口就是一暴击:“可是三皇子坠马一案有了进展?” 万永淳额头上汗珠大颗大颗地往下滚,心里叫苦不迭,狠狠问候了一顿蒋钰,硬着头皮说:“回陛下,还在侦办中。” 兴德帝不高兴了:“那你不好好办案,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万永淳赶紧解释:“回陛下,微臣是特意过来向陛下汇报一件事的。三皇子殿下如今正在广元殿,广元殿来往人员繁多,嘈杂喧闹,若是耽误三殿下养伤,那就是微臣的罪过了。” 兴德帝了然:“老三不肯走,要你们给他一个交代?” 万永淳佝偻着腰,主动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是微臣失职,都五天了还没能查出事情的真相,给三皇子殿下一个交代!” 兴德帝瞥了他一眼:“你还有点自知之明!” 轻飘飘的几个字,虽没有厉斥,但很明显,不光三皇子耐心耗尽了,陛下的耐心也不多了。 万永淳有些后悔揽下这个差事,可没办法,人都来了,况且三皇子要一直赖在广元殿多有不便,万一再有个闪失,那刑部和大理寺更是难辞其咎,说什么也要将这尊菩萨给送走。 万永淳赶紧跪下:“微臣知错,请陛下再宽限臣等一些时日,微臣一定查明真相。” 兴德帝没理他,吩咐孙承罡:“去广元殿。” 孙承罡连忙应是。 兴德帝到了广元殿偏殿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浅浅的呼声,守在门口的小太监正要行礼通报,却被他抬手给阻止了。 他背着手,踏进殿内,只见周嘉荣脱了外衣,躺在榻上,盖了一床墨绿色的被子,睡得正酣。 兴德帝屈指叩了叩旁边的矮几。 听到动静,周嘉荣翻了身,抬起胳膊盖在耳朵上,眉头皱了皱,随即又睡了过去。 兴德帝加重了力道。 周嘉荣被吵得睡不着,以为是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员差役弄的,闭着眼,不耐烦地喊道:“柴顺,弄出去,吵死了!” “你要把谁弄出去?”熟悉的冷声传来。 周嘉荣这下彻底醒了,睁开眼见是兴德帝,连忙滚下榻行礼:“儿臣不知是父皇,请父皇恕罪!” 兴德帝看着他脑袋上还缠着白布,倒没为难他:“起来说话吧。” “谢父皇!”柴顺赶紧过去将周嘉荣给扶了起来。 兴德帝抬了抬下巴:“你这是准备赖在广元殿不走了?” 面对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周嘉荣可以理直气壮耍赖,换成了皇帝,自然得稍微收敛点,他支支吾吾道:“这……儿臣也是不想的,可儿臣想第一时间知道结果,呆在广元殿再合适不过。” 门口听到这话的万永淳和蒋钰眉头顿时挤作一团,陛下素来宠溺三皇子,若是纵着他留在广元殿,那他们的苦日子就到了。 好在这次兴德帝没依他:“你呆在这里,你母妃放心吗?朕让他们查出任何线索都第一时间差人过来通知你,你回甘露殿好好养伤,省得你母妃担心!” 穆贵妃将唯一的儿子当眼珠子一样,肯定要来看他的。可广元殿什么人都有,母妃过来确实不方便。 想到这点,周嘉荣只能不情不愿地应了,但临走时,还不忘回头对万永淳和蒋钰道:“两位大人,你们若是抽不出人手通知我,我可以每天自个儿过来看看案子的进展,大人们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也尽管吩咐。” 万永淳赶紧谄媚地说:“方便的,怎能劳驾殿下呢,每日酉时之前,臣一定将当天的案件进展差人送到殿下宫里。” 将人送走后,万永淳回到偏殿,端起茶杯就饮了一大口:“总算是送走这个小祖宗了。不过,蒋大人,你也听到了三皇子的意思了,若是咱们再迟迟查不出结果,这可不光是不好向三皇子殿下交代,也没法向陛下交差啊!陛下这么宠三皇子,万一由着他,你我这……” 希望这老头别再这么犟了。 蒋钰捋了捋胡须,垂眸道:“万大人,太仆寺上下咱们都查过了,没寻到任何证据,如何向陛下和三皇子殿下交差?” 万永淳不耐地翻了个白眼:“既什么都没查出来,便是那匹马的问题,如实禀告即可。我又没有诬陷太仆寺的人,往他们身上乱泼脏水!” 你不杀伯仁,伯仁却会因你而死! 蒋钰还是不赞同,顿了片刻后道:“其实还有接触过越影的人未查!” “谁?”万永淳扭头看他。 蒋钰淡淡地说:“三皇子身边的人。” 万永淳立马瞪大眼,下意识地瞟了一眼门口:“你疯了!蒋大人,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莫不是忘了四十年前的庆云楼案!” 当时正逢秋闱,几位皇子相约去庆云楼吃饭,打算见见呼声最高的几个学子。次日,当时最受宠的七皇子暴毙于府中了,太医院说是中毒而亡,此事在朝廷引起轩然大波,昭文帝宣布严查此事,而后波及甚广,牵连数千人下狱问斩,涉及朝廷半数官员。最后却是乌龙一场,七皇子是因为误食了一种稀奇的蘑菇暴毙。 具体真相如今已不得而知,但那场腥风血雨让人至今想来仍旧胆寒。 历来涉及皇嗣一案,又是三皇子这种得宠,外家强势的皇子,就没有小事。 万永淳不希望事情闹大,没法控制,压低声音说:“三皇子殿下身边的人都是经过严格盘查过的可信之人。他们若想动手,何须用这种方式,他们有的是无数的机会。你贸然提出这种怀疑,还要盘查三皇子身边的人,若是查出点什么倒也罢了,若查不出来,得罪了三皇子那个护短又……届时有你受的。你找死也别拉上我!” 蒋钰沉默少许道:“可以先从这些人的身份背景,私底下接触过什么人查起,还有事发前一天到当日,他们中有哪些接触过越影。若查到了蛛丝马迹,再禀明陛下详查!” 万永淳拗不过这固执的老头,哼了一声:“随便你!” 兴德帝也去了甘露殿,陪周嘉荣母子吃了饭才走。 他一走,周嘉荣也赶紧告退,躲回了偏殿的寝宫。 关上门,照旧洗澡,刘青站在一旁低声对周嘉荣道:“殿下,都搜过了,甘露殿里没有任何可疑之物,那两位的住所也查过,没有发现。” 今日周嘉荣可不只是为了给万永淳和蒋钰施压才去的广元殿,他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想彻查一遍甘露殿。这些人能动手一次,就可能下第二次手,所以先内部排查一遍,看看是否有人藏了见不得人的东西,将危险提前扼杀在摇篮中。当然,若能查出点东西,那就是意外之喜。 理由周嘉荣都给他们找好了,贵妃娘娘和三皇子殿下都出去了,正好将甘露殿好好打扫一遍。而且,他还将自己身边有嫌疑的人全部带走了,留在这里的都是从府里来的亲信和甘露殿原来的奴仆。 周嘉荣冷笑:“若这么容易让你们抓住对方的小辫子,对方也不会藏这么深了。无妨,没查到不利于我们母子的毒药利器就行。” 他也没指望轻易就揪出这个人。这次排查最重要的目的,还是排除危险,保证母妃和他不会莫名其妙中毒或是被人捅一刀。 刘青点头:“那小人继续派人盯着他们。” 刚说完,外面传来了柴顺的声音:“殿下,温谊过来请罪了!” 温谊今天在广元殿跪了一个时辰,周嘉荣才将他赶出去,不曾想回了甘露殿,他又来了。 接过侍卫递来的干布擦干净身,穿上深衣,周嘉荣坐于榻上,淡淡地说:“让他进来吧。” 温谊进门就下跪认罪:“三殿下,臣有罪,请殿下责罚!” 周嘉荣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念你初犯,关三天禁闭,若有下次,我身边不留擅作主张,不听话的人!” 温谊感激涕零,磕头谢恩:“谢三殿下宽宥。” 周嘉荣摆手:“下去吧!” 罗家渡,将贵客迎进大堂,罗掌柜连忙苦笑着解释:“几位大人,这副马鞍不关小人的事啊。是前两日一个猎人送到小人这里的,他说是在打猎回家的路上捡的,小人见这副马鞍精美不似凡物,那猎人又只要三百文,比小的找人打一副都要便宜许多,小人一时猪油蒙了心,贪便宜就买了下来。若是知道这马鞍来路不正,小人一定不敢收!” 穆兆星握住马鞍,冲穆安使了一记眼色。 穆安马上笑呵呵地扶着罗掌柜的胳膊道:“罗掌柜太客气了,我们还要谢谢你呢,若非你收了这马鞍,咱们恐怕就要跟它错过了。就是不知道这送来马鞍的是何人,掌柜的可还记得?若能帮我们寻出此人,我们必有重谢!” 说着,穆安掏出了一锭银子。 罗掌柜咽了咽口水,这一锭银子,可够普通五口之家省着点吃用一年。 他忙说:“小人不知道他的名字,但知道他的长相和村子,他卖了猎物,偶尔会来小人店里买些东西。” 穆安大喜,将银子递过去:“掌柜的可否带我们过去,这是定金,事成之后,再奉上一锭银子作报酬!” 谁会跟钱过不去呢,而且这群人一看就不好惹。罗掌柜连忙将银子揣进了袖子里,点头哈腰笑道:“当然可以,不过他们的村子小人也不知道怎么走,这样吧,咱们去渡口看看能否找到他们村子的人,然后让对方领咱们过去?” 也只能如此了。 一行人上了街,回到渡口,罗掌柜抬头四处张望,忽地看到一艘小船,连忙招手:“老于,等等,等等……” 然后穆兆星一行人就看到早晨送他们过来的那艘船划了过来,船夫老于将绳子绑在岸边,跳上岸,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问罗掌柜:“掌柜的可是有东西要让小的捎带回去?” 有时候村子里的人会在罗掌柜这里订购一些日常用品,若是缺货,就让罗掌柜下次放船上捎回去,省得他们再特意跑一趟。 罗掌柜摇头,指了指他身侧的穆兆星:“不是,是几位大人想去你们村子办点事,麻烦你带我们一程!” 老于侧头看到穆兆星,笑了:“原来是穆大人啊,你们可是昨晚落了什么东西在老孟头那里?” 罗掌柜意外:“你们认识……那……” 他是去呢,还是不去呢?还有这银子怎么说? 穆安接到穆兆星的示意,笑呵呵地说:“劳烦罗掌柜陪咱们走这一遭,免得我们认错人了!” 一行人上了船,穆安开始向老于打听那个猎人的消息。他主动提起:“罗掌柜,老于叔应该知道您所说的那个猎人姓谁名什吧?” 罗掌柜笑道:“那自然是。老于,前日你们村到渡口的那个猎人小伙,长得很精神,大概二十四五岁,六尺多高,前日穿了一件靛蓝色的短褐,格外不怕冷的小伙,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老于撑着桨,眯眼看着天空的太阳,笑道:“你说的是李大刚吧,前日他还在你店里买了好了一罐子盐回去。” 罗掌柜忙点头:“对,就是他!” 穆安笑问道:“那老于叔能不能跟咱们说说李大刚这个人?” 老于脸上的笑容一顿,意识到他们可能不是回去找老孟头的,含糊地说:“就一个挺勤快的小伙子!” 这是不愿多谈,穆安正欲开口,旁边的穆兆星拿出了马鞍:“我们想问问他这副马鞍从何而来,不知老于叔可否知情?” 老于摇头,很是茫然:“没听说,咱们村子里又没马,他上哪儿来的这东西……” 说到这里,他可能也意识到这马鞍恐怕来历不明,忙咳了一声,岔开了话题:“咱们回去顺风向,比来的时候快多了!” 既然他不愿意多谈,穆兆星也不勉强,一切等找到李大刚就清楚了。 一路无话,重新回到村子。 白日里,村子更显萧索和悲伤,好几户人家门口都挂起了白幡,低泣声不绝于耳。 老于似心有不忍,犹豫了片刻道:“大刚那孩子善良又勤快,他绝不会干不法的事。而且他家里老母亲和小儿子前天夜里和昨日清晨相继离世了,你们……” 穆兆星点头,给他面子:“我们只是过来问他一些事情,只要他没做过,我们就不会为难他!” 老于这才稍稍放心,将他们领到了李家。 进门,穆兆星一行就看到堂屋里停了一大一小两只棺材,棺材前,一个年轻的妇人和两个孩子哭得嗓子都哑了,旁边一个皮肤黝黑,身材矮小健硕的男人木木地跪在火盆前烧纸。 穆安扭头问罗掌柜:“掌柜的,马鞍可是他卖给你的?” 罗掌柜确认:“对,就是他!” 听到声音,李大刚回头,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珠子毫无生气地看着他们:“你们有事?” 老于做中间人介绍:“大刚,这位穆大人,想问你一些事。” 穆兆星也不跟他兜圈子:“这副马鞍,你从哪里来的?” 李大刚血红的眼睛一垂,嗓音很低:“捡到!” “在哪里捡的?当时可还有其他东西?”穆兆星又问。 李大刚抿了抿唇:“就在后山的路边捡的,除了这个没了,当时上面还有血,其他什么都没有了!” 穆兆星直接戳穿了他:“你撒谎。这是从马身上取下来的,马呢?” 李大刚眼底闪过一抹慌乱,随即大声否认:“我没见过,不知道,我只捡到了这副马鞍!” “是吗?那是什么?”穆兆星食指一点,厉声问道。 李大刚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发现了搭在柴堆上那根棕色的马尾巴。当时看这毛挺好的,舍不得扔,就放在了屋檐下的木柴堆上晾干,不曾想被眼尖的穆兆星给看到了。 谎言被戳穿,李大刚磕磕巴巴,还很嘴硬:“我……我,我不知道……” 穆兆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们把它吃了?” 李大刚脸涨得通红,手将黄纸都捏碎了:“我……我捡到的时候它就死了,我没杀它,真的,我这次没骗你们!死了的畜生不就是给人吃的吗?” 李大刚的反应不对,他捡到死马,吃了肉,卖了马鞍,完全没必要这么激动,即便怕人找上门,那如实承认把剩下的东西物归原主就是,顶多问他要些赔偿,马又不是他杀的,他有必要这么紧张吗? 一个模糊的念头从穆兆星脑子里升起,他决定诈一诈李大刚:“你们村最近两三天死的人都吃了马肉!” 极其肯定的语气。 李大刚先是一愣,紧接着两只眼珠子瞪得老大,哆哆嗦嗦问道:“你……你什么意思?你骗我,不可能!” 如果真是这样,那岂不是他害了娘和宝儿,还有那么多乡亲? 穆兆星冷漠地看着他:“你家里应还有剩下的马肉,是与不是,抓只老鼠过来,切块肉给它吃了,关起来等几个时辰便知!”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7章 007 李大刚从地窖里拿出了剩下的马肉。 虽然地窖里气温很低,可到底放好几天了,肉还是有些变质。 李大刚红着眼眶说:“我娘和宝儿……这几天我们都无心做饭,就随便弄了点吃的,没再吃这个,剩的肉都在这儿了。” 穆安带着人掏了几个老鼠洞,抓来了三只老鼠,两只大的一只小的,丢进了光滑的米缸里,切了几块肉丢进去。老鼠开始惊恐地在里面吱吱叫,试图爬出去,但缸壁太滑,爬上去一点又掉了下来。 挣扎了好一会儿,老鼠爬不动了,又不见人,渐渐安静下来,开始啃食缸底的肉。 毒发还要一段时间,穆兆星将穆安叫到一边吩咐了几句。 穆安随即领了一半的人出去。 李大刚不安地看着这一幕,咽了咽口水,目光闪烁,结结巴巴地说:“大人,小的都说了,真的,没骗你!” 穆兆星淡淡点头:“那你跟我说说,你发现这匹马的经过。” 李大刚吸了吸鼻子说:“四日前,小的像往常一样去山上打猎,半天都没有收获,又累又渴,坐下来歇息时正巧看到了这匹马。当时它已经摔死了,脖子和一条腿都断了。小的最近没什么收获,家里人又多,许久没吃上肉了,小的就将马扛了回来,悄悄分了,又送了一些肉跟亲戚。剩下的,本来是打算用盐腌了,做成熏肉,谁料我娘和宝儿……大人,你相信,真不是小人害死它的。我见到它时,它就死得透透的了!” 穆兆星抚了一下膝盖上的褶皱,平静地说:“马的死与你无关,他是从山上摔下来的!” 李大刚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负责盯着老鼠的张辽突然惊呼:“大公子,死了,那只小的要死了!” 大家连忙凑到缸边,果然,三只老鼠里最小的那只躺在缸底,浑身抽搐。另外两只吓得赶紧躲在一边,吱吱乱叫。 过了一会儿,小老鼠停止了抽搐,躺在那儿不动了。 “真死了……”李大刚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浑身发抖,双目赤红,后悔不已,“都是我害了他们,都是我……” 老于和罗掌柜也没想到原来村子里突然死了人竟然是这个原因。 盯着缸里的老鼠看了一会儿,罗掌柜大着胆子问:“大人,为何三只老鼠都吃了这马肉,却只有小的那只死了,另外两只却无恙呢?” 话音刚落,张辽又说:“这两只老鼠的情况也不对!” 大家再度看去,两只大老鼠似乎很难受,不停地抓着光滑的米缸,不过症状明显比死去的那只老鼠要轻很多,还能蹦跶,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老于用同情的目光看了一眼李大刚,三只老鼠都出现了中毒现象,这马肉显然是有问题。 就在这时,穆安回来了,还带回来了昨天收留他们过夜的老孟头。 进门,他先给穆兆星汇报情况:“大公子,村子里除了李大刚家,还死了三人,一户是李大刚堂叔家死了个婆婆,还有一个是李大刚三叔公家,死了一老一少。此外,他们家里人这两日都出现过腹泻、恶心、头晕等症状!” 听完这番话,院里的人都很诧异不已:“死的都是老人和小孩?” 罗掌柜见多识广,当即反应过来:“老人和小孙子是不是吃得最多?” 李大刚媳妇袁氏哭着点头:“对,咱们山里人,家里穷,难得吃一次肉,就多分了点给娘和宝儿,然后是当家的,我跟两个丫头就尝了两块。” 却不曾想这份偏爱反而害了他们的性命。 罗掌柜叹气:“这就对了,老人和小孩身体本来就最弱,又吃得多,中毒最严重。吃的少的,身体康健强壮的,拉拉稀,吐一吐,熬个一两日便过去了。” 李家人抱头痛哭,懊悔不已,老于和老孟头也很是唏嘘,幸亏他们跟李家没什么亲戚关系,平日里也不是特别亲近,不然这次死的说不定就是他们。 事情到这里已经很清楚了,他们也没久留的必要。 穆安对李大刚说:“剩下的马肉我们得带走。你们村子出了命案的事我们会差人报告官府,让官府来处理。” 听到这话,袁氏慌了,忙哀求道:“大人,行行好,别报官,我们当家的也是不知情,民妇婆婆和儿子都因此丧了命,要是当家的再有个什么,您让我们娘三怎么活啊。大家,您就行行好吧!” 这偏远山村离县城有一百多里,山高水远,民不举官不究,几家受害者自行协商,再请村里德高望重的人出面断个公道顶多也就赔些钱或是揍李大刚一顿。可一旦报了官,哪怕李大刚不是故意的,五条人命因他而亡,他也难辞其咎,定然要被收押判刑,牢狱之灾肯定是少不了的。 穆兆星素来讲规矩,不为所动,转身就走。 见状,袁氏哭哭啼啼地拉着两个女儿,还想追上去求情,却被穆安的刀挡住了。 见到雪亮的钢刀横梗在面前,她吓了一跳,不敢再造次。等她缓过神来,追出门口,穆兆星一行已经上了船。 袁氏掩鼻哭了一会儿,直到小船不见了踪影,她才抽泣着回了屋。 进门,她便将丈夫拉到卧房,关上门,惊恐地说:“怎么办?都怪你这个杀千刀,非要贪这小便宜,让你将马就地埋了,你不听,非得将马带回来吃了。这下好了,害了娘和宝儿,还有三叔公他们,回头官府来人把你抓走,你让我们娘几个怎么办啊?” 李大刚也是焦头烂额:“我怎么会知道这马中了毒,我以为它是摔死的,这么多肉不吃,白白浪费了多可惜!你让我再想想!” 焦急地在屋里踱了几个来回,李大刚一拍手道:“不行,要被官府抓住我就完蛋了,你赶紧带两个丫头回娘家,我也出去避避风头,咱们这村子离县里那么远,县里的捕快老爷们也不耐烦经常来咱们这儿,只要躲过了这阵风头就好了!” 袁氏一想也有道理,赶紧跑过去打开柜子收拾衣物和值钱的东西。 砰! 就在这时一声巨响,门被踹开了。 李大刚两口子吓得手一抖,衣物全掉在了地上,他们匆忙回头就看到穆兆星带着人堵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完了,被这群人给听到了! 李大刚两口子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穆安上前,踢了李大刚一脚:“还不说实话,多亏大公子英明,不然被你这家伙给蒙骗过去。快点如实招来!” 李大刚紧闭着嘴巴,面如菜色,不肯开口。 穆安气恼,又给了他一脚:“你说不说?不说别怪我不客气了” 眼看他要拔刀,穆兆星上前,拦住了他:“李大刚,你就不想揪出害死你母亲和儿子的凶手吗?身为一个男人,上不能孝父母,下不能照顾妻儿,害死了你老母亲和宝儿,你这样苟且偷生,就不愧疚,就不怕到了地下无颜见他们吗?我知道,这事你顶多算个帮凶,绝不是主谋,甚至你连到底什么情况都不清楚,不然也不会贸然吃下带毒的死马,差点连自己的小命都丢了!你若从实招来,戴罪立功,我可以向上面替你求情,留你一条性命,否则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没法救你。” 这一番恩威并施,兼之李大刚心里本来就又愧疚又慌张,这下再也扛不住了,抱着头崩溃道:“我说,我都说!” 五天前,李大刚像往常那样带着前两日打的野鸡野兔去罗家渡卖,然后换些日常生活必需品。 他刚将野鸡野兔放下没一会儿,就来了个穿绸缎的男人,挨个询问猎户们的猎物是哪里打的,能不能多提供一些猎物? 大家见他穿着不凡,一看就是个有钱的,以为来了大客户,纷纷如实说了。 男人转了一圈,最后又绕回了李大刚面前,高价买走了他的野鸡,还将他叫到一边,给了他两吊钱,说请他帮个忙。他们家公子的马从山上摔了下来,就在李大刚平时狩猎不远。 那匹马陪了公子好些年,公子仁慈,不忍其暴尸荒野,被野兽给吃了。但他们这些人又不清楚山里地形,怕进山迷了路,所以想让李大刚帮忙找到这匹马,带下山,找个风景秀丽的地方葬了。事成之后,他可以拿着马的一撮毛发,前去罗家渡,男人再给他三吊钱。 五吊钱可不是小数目,李大刚打两个月的猎也卖不了这么多的钱。 他没法拒绝,答应下来,接了定金后就按照男人所画出的范围去寻找马的尸体。 走了大半天,李大刚才找到了马的尸体。 他原本是打算将尸体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完成托付,取一撮毛发回去收取尾款。可看到尸体后,他便改了主意,这匹司马膘肥体壮,那么多肉,都够他们家吃一年了,就这么掩埋岂不是太可惜了。 于是他动了贪念,违反了约定,没将马找个地方掩埋了,而是将马悄悄带了回去,等天黑再弄回家。 又怕被邻里知道,因此这么多肉,他也没给旁人,只悄悄给了两家比较亲的同族,还嘱咐对方不要声张。这也是三家都出了人命,村民们没往这上面想的原因。 五天前,正好是坠马的第二天,若是能抓住这个关键人物,那顺藤摸瓜,即便不能抓住幕后主事,也能狠狠咬对方一口。 穆兆星又问:“那人与你约定的何日见面?你可知道其身份或是外貌有什么特征?” 李大刚摇头:“约定的三日前,但那时候小人娘和宝儿去世,小人也腹泻难受,浑身无力。当时还以为是太伤心加前日在山上感染了风寒的缘故,不曾往中毒上想。因为实在难受,没能赶过去,小人便晚了一日赴约,在渡口等了半天也不曾见到那人。至于他的长相,六尺多高,方形脸,比较壮,其他的小人也记不得了。” “你倒是贪心,连老母亲和儿子死了也不妨碍你去赴约拿钱。”穆兆星难得的嘲讽了他一句。 不过也正是李大刚的贪婪才让他们抓住了这么一条重要的线索。若是李大刚老老实实找个地方将马给埋了,他们这趟就白来了。 见从李大刚这里问不出什么了,穆兆星起身:“李大刚跟我们走一趟吧,老于叔麻烦你们去渡口托人报个官,这里的事交给官府处理。” 穆安招来两个随从一左一右押着李大刚出了门。 袁氏不放心地带着两个女儿哭着追了出来,直到目送他们上了船,这次船再也没有开回来。 大理寺和刑部果然靠不住。 周嘉荣又等了两天,他们倒是每日呈报准时递了过来,但啰啰嗦嗦好几页,都没什么重点,反而极尽邀功诉苦,说他们办安有多难,想了什么法子又遇到了什么困难云云。 周嘉荣扫了一眼就丢在了案几上。想糊弄他,也不瞧瞧,他就是从小糊弄人的主。 敲了敲桌子,他问在跟前伺候的柴顺:“温谊这两天可有老老实实呆在房间里?” 柴顺连忙笑道:“殿下,温公子可老实了,您让他关禁闭,他一步都没敢踏出门口,每日也就送饭的时候,开一下门,其他时候都闭门不出。” 周嘉荣哼笑了声:“早干什么去了?” 柴顺弓腰给他杯子里添满茶水,笑呵呵地说:“想必得了这次教训,以后温公子肯定不会擅作主张了。” “你跟他关系倒是好。”周嘉荣掀起眼皮扫了柴顺一眼,慢悠悠地说,“既然温谊关了禁闭,那你替我走一遭,去通知万永淳和蒋钰,都七八天了,再不给我个交代,他们就是搬出父皇,我也赖在广元殿不走了!” 柴顺赶紧应道:“是,奴才这就去催催他们,都多少天了,这么多人,办这么一个案子,还半点头绪都没有。” 周嘉荣满意地颔首:“还是你小子顺我心意,赶紧去吧,他们明天若再不拿出个结果,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万永淳好声好气地送走了柴顺后,大发雷霆:“蒋老头,你平时老喜欢跟我作对就算了,这次咱们俩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再不松口,明日三皇子殿下来了,你去应付,我可不管了!” 蒋钰的脸挤成了老树皮,叹了口气,将这两日关于三皇子身边人的调查放在了桌上。 下属一官员见气氛很僵,硬着头皮劝道:“蒋大人,您想查三皇子身边的人,咱们也都查过了,身份来历背景,和最近一段时间接触的人都没有异常。既如此,那应该就是马得了某种疾病而不得知。这天下病灶千千万,尤其是关于这种畜生的,咱们又不了解的也很正常,您说是不是?” 蒋钰又看了一眼调查,闭上眼道:“此事就听万大人的吧!” 万永淳这下高兴了:“早该如此了,三皇子殿下是什么人,能在他身边伺候的,哪个不是经过层层把关,调查得一清二楚的?那我去写结案陈词,明日咱们去见陛下,汇报此事,然后让人送一份给三皇子殿下,尽早将此事给了了。” 总算要结束了!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8章 008 “查了这么多天,万永淳和蒋钰就拿这玩意儿糊弄我?”周嘉荣捏着刑部和大理寺派人送来的结案陈词抄送,勃然大怒,青筋暴突。 偏殿内伺候的下人皆像鹌鹑一样缩着头,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自打坠马后,三皇子殿下脾气就不大好,虽没有胡乱惩罚迁怒过他们这些伺候的人,可主子心情不好,下面的人神经自然也要绷着。 一把将手里的结案陈词撕了粉碎,周嘉荣阴沉沉地问道:“柴顺,他们就这么打算向我父皇交代吗?” 柴顺连忙站出来道:“回殿下,奴才刚派人打听过了。万大人和蒋大人已经准备去向陛下汇报这个案子。” 犹豫了一下,他劝道:“殿下,刑部和大理寺这么多人查了这些天,都还是这个结果,您……您要不算了吧。” 周嘉荣侧眸盯着他:“你的意思是让我别追究了?” 柴顺有种被狼盯上的感觉,但他还是硬着头皮道:“殿下,万大人和蒋大人一直深得陛下信任,现如今一切证据都指向了越影,闹出去咱也不占理,还会得罪两位大人,殿下这又是何必呢?” 周嘉荣眯眼看了他几息,忽地笑了:“在我周嘉荣这里就没有算了一说。刘青,备马,去正阳殿!” 正阳殿是兴德帝在行宫召集群臣议事、处理朝事批改奏折的地方。虽是出来秋狝放松,可朝廷中有些紧急的或需要皇帝决断的事情,还是会快马加鞭送过来。 送到兴德帝案头上的资料自是比周嘉荣手里的详细得多,除了十几页的结案陈词,还有厚厚一摞案件卷宗。 兴德帝看了一眼快半尺高的卷宗,用食指翻了翻,完全没详细阅读的兴致,微抬下巴道:“直接说结果吧!” 万永淳连忙躬身道:“回陛下,此次臣等共审问太仆寺相关人员共计六十四人,涉案人员的随身物品、住所,平日往来的亲朋好友都查了一遍,包括……皆未发现任何嫌疑。此外,蒋大人还调查了三皇子殿下的随从近侍十六人,都没有任何反常。故而臣等认为,三皇子此次坠马实属意外,可能是马得了某种未知的疾病,在急速奔跑中犯了病发狂。这样的案例,前朝也有过,臣将资料一并整理在了卷宗中,请陛下过目!” 兴德帝知道万永淳和蒋钰关系不好,食指点了点桌子,看向一旁沉默的蒋钰:“蒋爱卿怎么说?” 蒋钰迟疑片刻,站出来行礼道:“陛下,情况确实如万大人所言。” “这么说,三哥的罪白受了!”六皇子周瑞安嘀咕了一句。 他自以为很小声,可殿内正安静,临近几个人都听到了。 四皇子周洪宇用一言难尽的目光看着他,老六年纪小就是不靠谱,什么场合该说什么都不知道,这不得罪人吗?瞧,万永淳那只老狐狸脸上的笑容都快挂不住了。 关键时刻,二皇子站出来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六弟也是关心三弟。父皇日理万机,不若让儿臣代父皇看完卷宗,再做定夺?” 兴德帝摆了摆手:“刑部和大理寺查了这么久,既然都没查出什么异常,再查下去也查不出什么结果了,此事就到此为止吧。不过太仆寺相关人员按失职处理,太仆寺卿庞遂有失察之责,罚俸一年!” 庞遂连忙跪下谢恩。 此案便到此为止了。 案子已了,众人顿时轻松起来。周洪宇的心思又活络起来,涎着脸问:“父皇,那天的比试还作数吗?” 三皇子坠马,二皇子为救他耽误了时间,第一个到达玉泉行宫的就是四皇子。他现在提起,分明是想兴德帝兑现当初的承诺。 兴德帝指着他的鼻子就骂:“好你个老四,学艺不精,还想占这个便宜!那天的成绩即便作数也该是一直跑在前面,为了救老三受伤的老二拔得头筹,何时轮到你这比蜗牛还慢的小子了?” 碰了一鼻子灰,周洪宇也是个能屈能伸的,马上嬉皮笑脸地说:“父皇说得有理,二哥骑术本来就比儿臣好,若不是为了救三哥,肯定第一个到行宫。二哥拔得头筹,实至名归,儿臣没意见。” 兴德帝脸色稍霁:“算你有几分自知之明。这次比试老二夺魁!” 周洪宇和周瑞安连忙乐呵呵地给周建业道喜:“恭喜二哥!” 平白得了个第一名,周建业连忙推辞:“四弟承让,论起骑术,咱们兄弟几个都不是大哥和三弟的对手,若非三弟的马出了意外,这场比试当是三弟得第一。父皇,依儿臣之见,这次比试作罢,至于彩头,不若置换成银钱,捐赠给养济院,帮助孤寡病残和乞丐过冬!父皇意下如何?” 兴德帝明显很感兴趣,问殿内的几个臣子:“你们怎么看?” 这是做好事,谁会不同意?大臣们送出去的东西,本来也没想拿回来,如今还能博个好名声,已经超出他们的预期了。 群臣皆呼:“陛下圣明,二皇子殿下仁慈!” 兴德帝赞许地看着周建业:“那此事便交给你了。” 周建业立马表示:“儿臣遵旨!” 话音刚落,一只黑色的绣龙纹皮靴出现在他的视线中,紧接着便听到了三皇子的声音。 “儿臣见过父皇!” 兴德帝慈爱地看着周嘉荣:“平身,你怎么来了,伤还没好,就好生养着。” 周嘉荣恭敬地说:“谢父皇关心,儿臣已无大碍!” 兴德帝很高兴:“那也该多注意,太医让你这段时间不要骑马,多静养。你来得正好,刚才在说你们上次比试的事呢!” 周嘉荣维持着恭敬的姿势:“儿臣听到了,二哥骑术不凡,又友爱兄弟,他得第一,实至名归。” 他以前可真是小瞧了他这个好二哥。 这次比试半途而废,谁拿了第一都名不副实。而这堆彩头对他们这些出身尊贵的皇子来说也没甚稀奇的,真眼皮子浅全盘接受,反而落了下乘。周建业很聪明,提出将这堆东西拿去救助城内外的乞儿孤寡,既没让他掏钱,又博了个仁慈心怀百姓的好名声,还顺带给自己揽了个好差事。 看看殿内诸位大臣对他满意的眼神。过阵子,办这事时,他再造造势,城里百姓和这些大臣们不少都得对他刮目相看! 自从对周建业产生了怀疑后,周嘉荣就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政治敏锐度提高了不少。若换了往常,这会儿只怕还会对周建业佩服得五体投地,觉得这位好二哥谦虚不贪财,哪会想这么深远! 被弟弟这么一夸,周建业连忙谦虚地表示:“三弟谬赞了,这个第一,为兄受之有愧。神臂弓当年随护国公南征北战,杀敌无数,护我大齐边疆,此等神兵利器,怎可作为赌注。当初的玩笑话当不得真,如今这弓物归原主,三弟切莫推辞!” 不当真,那岂不是说他这个三皇子没信用?说好的彩头又拿回来。 若是当真,那随意拿如此意义重大的弓箭做赌注,输了还逞强好面子不肯拿回来,这样任性荒唐,不知轻重,怎堪大任? 周建业既觉不妥,若真心为他好,当初他提出拿神臂弓做赌注时,周建业怎么不拦着?这一刻,周嘉荣才意识到,周建业平日里那些打着为他好的旗号,明面上偏帮他的事里包藏了多少险恶的用心! 不过周建业有句话没说错,以前是他太天真任性。他确实不该将外祖父的这把神功拿出来做赌注。 周嘉荣双手接过弓,表示:“长者赐,确实不该如此随意做赌注,此事是我错了,谢谢二哥教导,神臂弓我拿回来。既然二哥准备将彩头换成银两赈济百姓,那我也将彩头换成银子,就跟老四一样吧,回头差人给二哥送来三千两银子,劳烦二哥了。” 相当于他拿钱将神臂弓赎了回来,这样既拿回了神臂弓,又不落人口实。 周建业漆黑的眼底闪过一抹错愕,不应该啊,依老三的性格,应该坚持要送出神臂弓才对。只要老三坚持,就会给父皇和诸位大臣一种老三任性、不稳重、好面子,错了也不改的印象。这样的小事,一件一件地积累,最后老三给人的印象就是贪玩、冲动、任性,这样的人是不适合做储君的。即便父皇最疼他,群臣也会反对。 兴德帝却对周嘉荣的做法很满意:“老三知错能改,不错。护国公疼你,把他这把最宝贝的武器都送给了你,你可要好好保存,万不可骄傲自大,再拿神臂弓出来做彩头了。” 周嘉荣连忙道:“父皇教训得是。儿臣还有一事想问父皇,刑部和大理寺可是对儿臣的案子结案了?” 听到这话,万永淳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但随即又冷静下来,他们确实该查的都查过了,卷宗也写得清清楚楚,三皇子就是想找茬也找不出来。君无戏言,陛下已经下旨处理了相关人等,给三皇子一个交代了,没道理会因为三皇子的胡搅蛮缠就收回旨意。 果然,兴德帝点头:“没错,结案陈词万永淳应该抄送给你了吧?” 意思是,你还有什么意见? 若是换了个胆小一些的,听明白了圣意,肯定就暂时算了。 可周嘉荣偏偏不,他扑通一声跪下,磕头道:“儿臣恳请父皇下旨彻查此事。越影身体一向很好,在事发前一天,也不曾有任何异常,它没有病!儿臣险些就再也见不到父皇了,请父皇为儿臣主持公道。” 被儿子质疑,兴德帝本来非常生气,可听到那句“险些见不到父皇了”心又软了,这小子没吃过什么苦头,这回差点丢了性命,反应大点也正常。 他淡淡地说:“朕已经责令处置太仆寺相关人等,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了。” 算是为这个事定了性。 周嘉荣若是再闹,就要惹得龙颜大怒了。 大太监孙承罡赶紧提醒周嘉荣:“三皇子殿下,还不快跪谢隆恩!” 周嘉荣不作声,显然是不满意这个结果。 兴德帝身为九五至尊,也是要面子的,被儿子这么忤逆,很是恼怒,拂袖而起:“他要跪便让他跪个够!” 闻讯赶来的穆贵妃听到这话,差点昏厥,赶紧跑过去,跪在周嘉荣身边,推了他一把,示意他向兴德帝服软:“陛下,嘉荣不懂事,您别跟他计较,臣妾回去劝劝他,过两日他便想开了。请您看在嘉荣受伤的份上,就原谅他这一次吧!” 周建业也连忙跪下:“父皇,三弟只是一时想不开,他身体还没好,要罚您就罚儿臣吧。儿臣身为兄长,没保护好三弟,还跟三弟义气相争,此事儿臣难辞其咎。” 周洪宇和周瑞安也连忙跪下:“父皇,要罚您就罚儿臣,饶了三哥这一次吧!” 谁要他假好心!周嘉荣心里窜起一团火,很想当着众人的面揭穿周建业的真面目。可他手里没有证据,现在撕破脸,别人只会以为他疯了,恩将仇报! “嘉荣,快向你父皇认错!”穆贵妃轻轻拧了拧儿子的手背。 如果今天真认了这个结果,那以后怎么给越影翻案,给他讨回一个公道? 就在气氛越来越僵硬的时候,旁边的穆贵妃忽然头一歪,直直摔在了地上。 大家都吓了一跳,惊呼道:“娘娘……快叫太医!” 就连周嘉荣也不再固执地要一个结果了,他赶紧扶起穆贵妃:“母妃,母妃,您别吓我,您快醒醒,儿臣听您的……”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跑到了穆贵妃身上,没人看到,周建业藏在袖子下的手死死攥紧,眼底飞过一抹戾气,老三真是有个好母亲啊! 本来要触怒父皇的,被她这恰到好处的一晕,什么事都没了!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9章 009 穆贵妃坐在寝宫的八仙桌前,美滋滋地啃着烤炸鸡腿,面前还摆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燕窝粥。 啃到一半,她冲周嘉荣抬了抬下巴:“这鸡腿炸得外酥里嫩,可香了,你真不吃?” 周嘉荣哪有心情啃鸡腿,他欲言又止地看着穆贵妃,最终还是没忍住:“母妃,儿臣抱你上马车的时候,你的腿动了一下,父皇当时看见了。他知道你是装晕的!” 穆贵妃吐出一根鸡骨头,不在意地说:“本宫以为你还要说啥呢。你父皇那么厉害,知道母妃是装的有什么稀奇的吗?” 周嘉荣无言。 敢情只有他一个人真情实感地被蒙在鼓里。 难怪太医看过后表示母妃急火攻心,突然晕倒了,父皇也不半点都不着急,宽慰了母妃两句就借口还有公事要忙便走了。 穆贵妃瞧儿子这副模样就知道他还没想开,放下鸡腿,接过徐嬷嬷递来的帕子边擦手边说:“嘉荣你就是太较真了,你父皇知道没拆穿我,也没生气,那说明他不在意嘛。只要你父皇不在意就行了,你想那么多干什么?” 好像很有道理,又总觉得哪里不对。 穆贵妃放下帕子,挥退了宫人,想跟儿子推心置腹地谈谈:“嘉荣,你父皇虽是你父亲,可也是一国之君,威严不容人挑衅,哪怕你是他的儿子。今天你在正阳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你父皇对着干,你让你父皇怎么下台?别说你父皇,便是你舅舅们小时候当众顶撞你外祖父,不听劝诫,那也是要挨板子的。幸亏母妃机灵,关键时刻晕倒,不然你这顿板子也吃定了!就是太久没装,有点不熟练了,有空还得练练。” 周嘉荣的心情更复杂了。 他一言难尽地看着穆贵妃:“母妃以前经常装晕?儿臣怎么不知道?” 在儿子面前提前曾经的黑历史,穆贵妃有点不好意思:“那都是母妃进宫前的事了。以前你小舅舅老是惹你外祖父生气,若不是母妃帮他,他不知道挨了多少板子。” 周嘉荣彻底无语,他还以为他母妃是扮猪吃老虎,原来是从小看着舅舅们挨揍积累出来的经验。 周嘉荣闷闷地点头:“知道了。” 穆贵妃见他还是很不开心的样子,劝道:“母妃知道你跟越影感情好,母妃也知道这次你受委屈了,可大理寺和刑部的官员也不是吃素的,尤其是那个蒋老头,又倔又拧,连你外祖父都夸他公正清明,想必他们是真没查到什么。既然这么久都没查出疑点,应该就是意外,人都有暴毙的呢,更何况是马呢,你就别瞎想了。等回京,母妃让你外祖父给你物色一匹新的好马,可惜了,这次你父皇那匹汗血宝马给了老二,不然给你倒是挺合适的。你跟老二关系不是一直挺好吗?他正巧要将这次的彩头都换成银子,不若你找他换了这匹马!” 周嘉荣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娘不愧是傻白甜,不但没怀疑周建业,还惦记着那匹汗血宝马。别说换了,就是白送他都不要,谁知道周建业有没有动手脚。 就连母妃都觉得是他多想了,半点都没对周建业起疑心,也难怪父皇和其他大臣都觉得他是在胡闹呢。周嘉荣很是郁闷,憋屈地说:“母妃,儿臣知道了。马的事回京再说吧,这阵子儿臣都不想骑马了。” 穆贵妃舍不得儿子不开心,轻轻拍了拍周嘉荣的手说:“好了,你要一直惦记着这个事,母妃帮你。晚点母妃让小厨房备一桌你父皇喜欢的酒菜,然后请你父皇过来用膳,到时候母妃再恳请你父皇派人暗中查查这个案子,兴许能查到什么线索。你就别为这个一直闷闷不乐了。” 周嘉荣很感动,母妃还是全心全意向着他这个儿子的。 不过他今天已经惹怒了父皇,父皇正在气头上,母妃这时候再撞上去,只怕会惹得父皇更不高兴,他可不希望母妃为他受这个委屈。 再说了,是狐狸迟早会露出尾巴的,他既已知晓是自己身边有人不怀好意,慢慢查便是,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到时候将证据摆到父皇面前,父皇总会处置的。 想通这点,周嘉荣也冷静了下来,反过来开解穆贵妃:“母妃说的是,是儿臣固执,也许这只不过是一场意外,儿臣现在也想开了,母妃就别再提父皇面前提了。父皇这段时间朝事繁忙,日理万机,还要操心儿臣的事,已经是儿臣的罪过了,母妃切莫再拿这点小事去烦父皇。” 穆贵妃本来就觉得这事是意外,听周嘉荣这么说便打消了这个念头:“行,母妃听你的,你想要什么,跟母妃说,母妃的嘉荣这阵子吃苦了。” 当他小孩子哄呢,周嘉荣哭笑不得,赶紧拒绝:“等回京城再说吧,儿臣的身体已无大碍,母妃难得出宫一趟,便好好出去玩玩。等过几日儿臣的伤完全好了,儿臣陪母妃去围场走走。” 今年他是别想去狩猎了。 听说儿子要陪她,穆贵妃顿时欢喜起来:“好啊,母妃那天穿中秋节前做的那身紫色的马面裙吧,你不是有一件……” 说起出去玩,穆贵妃跟个即将被放出笼子的小鸟一样,雀跃不已,早早就规划那天要穿什么了。 周嘉荣本来就是为了哄她开心,她说什么,他便点头,全力配合。 但他实在地低估了女人对穿衣打扮的挑剔,一会儿,穆贵妃又觉得不妥,让人将箱笼里带来的新衣服翻了出来,一件一件地挑。每拿起一件,就问周嘉荣,好不好看。 周嘉荣当然要说好看。 一会儿,穆贵妃就不高兴了,嗔了周嘉荣一眼:“怎么跟你父皇一个样,每次问他好不好看,他都只晓得说好看!” 周嘉荣头皮发麻,要是说不好看,他母妃又该说他嫌弃她了。正在他左右为难之际,外面忽然飞来一道宛如天籁的通报声。 “贵妃娘娘,三殿下,穆大公求见!” 周嘉荣欣喜若狂,蹭地站了起来:“大表哥回来了,母妃您慢慢挑,儿臣去找大表哥说会儿话。” “诶,你这孩子,让兆星到偏厅说话呀。”穆贵妃连忙叫住儿子。 开什么玩笑,当着他娘的面,有些话能说吗? 周嘉荣赶紧摆手:“母妃还在挑衣服呢,儿臣去去就来。” 说罢,急不可耐地跑了出去。 一出正殿,周嘉荣就看到了候在外面风尘仆仆的穆兆星。 几日不见,穆兆星还穿着走的那身衣服,神情有些憔悴,不过脸上的表情倒是跟以前没什么两样,还是那副不悲不喜,宛如木头刻的一般。 “臣见过三殿下。”穆兆星规矩行礼。 周嘉荣回过神来,抬了抬下巴:“进去说话吧。” 他先一步进了偏殿,屏退左右后便急切地问道:“大表哥,找到越影了吗?” 穆兆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缓慢道:“找到了。” “那可有查到什么?”周嘉荣焦急地追问道,这个大表哥有什么就不能一口气讲完吗?非得他问一句才蹦出几个字。 穆兆星沉默稍许道:“找到了它的部分肉,已经带回来了,保存在外面。” 为了保存这些肉,他还特意让人弄了些冰。 “什么叫部分肉?其他的呢,被山里的野兽吃了吗?那它身上有没有什么发现?”周嘉荣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穆兆星知道他肯定有些接受不了,但他总要知道事情真相的,所以选择了说实话:“还有一部分肉被捡到尸体的村民给吃了。” “吃了……”周嘉荣怒不可遏,“是谁,这么大胆,竟敢吃我的马!” 越影就像他的亲人一样,周嘉荣很难接受它被人给吃了。 穆兆星没吭声,只是冷静地看着周嘉荣。他能理解周嘉荣的心情,这就跟自家养的狗,很多人舍不得吃是一个道理,即便老死病死了都会挖坑埋了,因为我们对这些牲畜有了感情。但旁人对越影没有感情,白捡一匹膘肥体健的马,那些一年都很难吃几顿荤腥的村民有几个能抵挡得住吃肉的诱惑呢? 显然,周嘉荣也不是完全不知人间疾苦,很快,他便沮丧地垂下了肩,嘟囔道:“还有其他发现吗?” “有的,越影身上中了毒,有五个村民因为不知情吃了它的肉死了。”穆兆星淡定地说。 周嘉荣蹭地抬起头:“你怎么不早点说,我就知道,越影根本没病,它好好的,是有人害了它。我一定要替它报仇!你还查到了其他证据吗?” 穆兆星简要地将李大刚被人盯上,特意去给越影收尸一事陈述了一遍:“李大刚和越影的肉臣藏在了行宫外面,殿下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周嘉荣恨恨地说:“今日大理寺和刑部已经结案了,说是越影得了某种未知的疾病,突然发狂,一切都是意外。我这就去正阳殿把证据拍他们脸上,让父皇替我和越影还有那五个无辜丧命的村民主持公道!” 穆兆星没有意见,事关谋害皇嗣,历来不是小事,牵连定然不小,已经不适合他偷偷摸摸查了,便道:“那臣随殿下一起去吧。” 他全程参与了此事,陛下可能会询问他一些相关事宜。他去也能说得更清楚一些。 周嘉荣点头,连衣服都没换就站了起来,叫上穆兆星:“走!” 一出门,他就招来刘青,语气激昂:“备马,去正阳殿!” “是,殿下!”刘青连忙安排。 不一会儿,马车便出现在了甘露宫殿外。周嘉荣大步上前扶着马车,正要上去,忽见眼前飘过一行字。 【神助攻,本来皇帝就最看好二皇子,只是嫌他不够狠。三皇子这么一闹,倒坚定了皇帝的决心!】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10章 010 穆兆星稍稍落后周嘉荣两三步,快到马车时,前面的周嘉荣忽然扶着马车不动了。 穆兆星等了几息,还是不见动静,心底疑惑,莫非三皇子的身体还未痊愈,上马有些困难?三皇子性格要强,可能是不想让人看出来。 穆兆星正欲上前不动声色地帮周嘉荣一把,却发现他浑身抽搐,握住马车扶手的指关节因为太过用力,手背上的青筋一根一根地鼓起,骇人得很。 “三殿下?”穆兆星唤了一声,周嘉荣彷佛没有听见,浑身抖如筛糠,状态极为不正常。 穆兆星心里咯噔了一下,疾步上前,只见先前还好好的周嘉荣此刻面色煞白,双目圆睁,瞪得老大,牙关直打颤,似乎受到了某种不小的惊吓。 可环顾四周,一切如常,难道是三皇子的伤留下了什么后遗症? 穆兆星懊恼得很,都怪他急着案子的事,回来见三皇子一切如常,便没多过问他的病情。 “来人,去请太医,再派人通知皇上和贵妃娘娘。”穆兆星当机立断,案子再重要,都没有三皇子殿下的身体更重要,还是先让太医过来给三殿下看看再说案子的事。 “皇上”两个字刺激到了周嘉荣,他骤然回过神来,呵道:“不用,我没事!” 穆兆星拧眉,很不赞同。三皇子不知道,这一刻他就像是被抛弃的幼狼,惶恐无依,眼底写满了恐惧,脸上一片迷茫。 这还叫没事? 不过未免刺激到他,穆兆星没坚持,只是耐心地劝道:“臣看殿下的身体似乎很不舒服,不若回寝宫,再请太医来一趟吧!” 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周嘉荣很清楚,他的身体已经康复得差不多了,今天纯粹是被突然冒出来的那行字给吓的。 此刻他心乱如麻,也不适合去见……父皇。周嘉荣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底的不可置信,伸手抓住穆兆星的胳膊:“先回寝宫吧,我歇歇就没事了,不用请太医,省得惊动了母妃,她又要担心我了。” 穆兆星不赞同:“殿下乃是千金之躯,身体为重,讳疾忌医才会让娘娘担心。” 周嘉荣斜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我是皇子还是你是皇子?我说不看就不看,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先扶我回寝宫!” 两腿发软,走路都要他搀扶了,还说没事!平时这个皇子表弟可一向跟他不亲近,更别提说让他搀扶了。穆兆星在心里叹了口气,依言先扶着周嘉荣回了寝宫,准备回头再问问伺候的奴仆,三皇子最近的身体情况,若是状况不佳,便是会让三皇子不高兴,他也要将此事禀告贵妃娘娘。 周嘉荣躺到床上,盖上了厚厚的被子,冰冷的手脚逐渐暖和起来,脑子里再度不受控制地想起刚才看到的那句话。 情感上,他不相信那句话。几个兄弟中,父皇最疼他了。父皇对他的好,整个皇宫、朝廷都有目共睹,而且他母亲是仅次于皇后娘娘的贵妃,外家也战功赫赫,论出身论受宠他无不压周建业一头,父皇怎么会舍他而选周建业那个伪君子呢? 若父皇不看好他,这么多年,为何对他最好?花在他身上的精力和时间也远远超过其他兄弟。 可理智上,他却知道那句话很可能是真的。前两次,弹幕上话随着越影尸体的找到,几乎都快一一应验了。还有周建业今日那番表面为他好,实则处处给他挖坑的作态,更是侧面验证了这些话的真实性。 只是一想到平日对他疼宠有加的父皇竟然完全没考虑过他,甚至……在知道周建业对他下毒手后还坚持立周建业为储君,周嘉荣就有一种被至亲之人背叛的感觉。 若父皇一开始便不看好他,无意于他,为何又要在朝野上下对他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宠爱和重视,又为何要给他这么多的希望,最后再生生将他的这些希望给碾碎! 父皇何其残忍! 突然遭受这么一个双重暴击,周嘉荣长久以来坚持的信念几乎快崩溃了! 他木木地躺在拔步床上,两眼空空,了无生气,整个人像是突然被抽走了所有的生机,看得人心疼不已。 穆兆星回头就看到这一幕,顿时大惊,他刚才轻声问过偏殿伺候的奴仆,三皇子的身体已经康复得差不多了,怎么会突然这样?他盯着周嘉荣看了几眼,突然意识到,三皇子看样子是心神受到了某种剧烈的打击,倒不像是身体哪里不舒服。 可有什么样的事能让他暂时放弃去找陛下替他和越影讨回一个公道,这样丧气绝望地躺在床上? 穆兆星实在想不出来,犹豫片刻,想关心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得干瘪瘪地:“三皇子殿下……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不若说出来,兴许,臣能为殿下分忧解劳!” 许久,殿内都没有任何声音,就在穆兆星以为周嘉荣不会回答时,忽地听到周嘉荣木木的声音:“大表哥,我真的是父皇最疼爱的儿子吗?” 穆兆星脸上难得浮现出诧异的表情:“三殿下怎么会如此问?陛下宠爱三殿下可是满朝都出了名的。” 周嘉荣似乎找回了一点精气神,问道:“小时候大舅舅手把手教你写过字吗?” 穆兆星摇头:“不曾。”他父亲忙得很,时常呆在军营,半个月才回一趟家,后来又离了京,哪有功夫教他写字,能偶尔抽出空检查一下他的功课就不错了。 周嘉荣稍微振奋了一些,又问:“你掉乳牙的时候大舅舅陪过你吗?” 穆兆星还是摇头:“不曾!”小孩子掉牙又不是什么大事,他父亲糙得很,又常不在家,哪会留意这个。 周嘉荣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看似在说给穆兆星听,但更像是在说服自己:“父皇就陪过我,我掉乳牙发烧不退,母妃哭肿了眼睛,父皇那天将奏折搬进了我的寝宫,跟母妃一块儿守着我,我醒来就看到他了。他轻轻摸摸我的额头说,老三不烫了,有父皇陪着,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看哭了,心疼三皇子!】 【心疼+1,三皇子太可怜了,他视皇帝为最尊敬的父亲,殊不知皇帝只拿他当棋子,帝王之家哪有什么真情!】 穆兆星看到周嘉荣的情绪明明已经好转,谁料不过眨眼的功夫,他的脸色又变得惨败惨败的,眼底的脆弱一览无余,让人心疼不已。 穆兆星连忙安抚道:“可是有人在殿下身边说了什么?您可别中了这些人的奸计,坏了您跟陛下的父子情。” 周嘉荣脑子里仿若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说大表哥说得对,父皇对他这么好,十七年的父子情难道能作假吗?他不相信父皇,却去相信这不知是敌是友,莫名冒出来的一句话,若是误会了父皇,岂不是伤了他们父子间的和气? 另一个拼命说,不相信等着看吧,以后皇帝肯定会立周建业,周建业才是皇帝心目中理想的儿子! 就在周嘉荣快被搞混乱的时候,穆兆星的头上忽然冒出了一行字。 【穆兆星也这么天真吗?天家无父子这道理都不懂?难怪穆家最后落了个抄家灭族的下场。】 抄家灭族!抄家灭族! 周嘉荣眼睛红得几欲滴出血来,外祖父一生为大齐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四个舅舅也都是尽忠职守之臣,兢兢业业,阖府忠良,最后竟落得这么个下场! 若是外祖父、舅舅不得善终,那他们母子又焉能逃脱! 周嘉荣不敢置信,可想到越影的尸体,现在周建业就能悄悄对他下毒手,更逞论以后!若是周建业最后荣登大宝,怎么会放过他们母子,放过他的外家?只怕会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穆兆星见自己的劝解毫无作用,周嘉荣的情绪不但没好转,反而越来越激动,都快有暴走的趋势了,感觉不对,忙问:“殿下,可是臣走这几日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告诉他自己能看到所谓的弹幕吗? 周嘉荣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个时不时冒出来的弹幕似乎能看到他这边的动静,他若是说了,对方会不会便知晓了,那以后还会给他透露这些信息吗? 而且这样离奇的事穆兆星也未必会信,搞不好还以为他得了失心疯。 周嘉荣垂下眼睑,用最平静的口吻道:“没有的事,就是我忽然想起了一些小事。” 穆兆星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信这个,但周嘉荣不说,他也没办法。 见周嘉荣的情绪似乎平复了下来,穆兆星道:“你既然不舒服,不若在寝宫里好好休息,臣去见陛下,禀告越影的事。” 他离开回来都有不少眼睛盯着,估计有些人已经猜到了他这段时间去干什么了。未免夜长梦多,他觉得还是应该第一时间将此事报告给陛下,然后将证据移交给大理寺和刑部彻查,重新彻查此案。 一刻钟前,周嘉荣也是这么想的。因为那时候他全心全意地相信着他的父皇。 但现在他改变了主意。 若父皇真的如刚才那句话所言会袒护周建业,那这个案子交到大理寺和刑部最后也只怕会揪出几个小喽罗顶岗,他身边的内鬼能不能抓出来都不好说。 周嘉荣决定自己钓出这个潜藏在他身边的叛徒,亲自将这个人押到父皇面前。 他的父皇疼爱了他十七年,他不能因为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弹幕就轻易否认这十七年的父子情谊。他要亲眼看看,亲耳听听,他的父皇怎么说,怎么做! “不用,你过来!”周嘉荣朝穆兆星招手。 穆兆星附耳过去,听完周嘉荣的话后,素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出现了难得一见的怔愣。他眼神复杂地看着周嘉荣,这个皇子表弟不知不觉也有了心计,不过这于他们而言,也是好事。 敛去复杂的心绪,他赞许地说:“殿下此计甚妙,就按殿下说的办!”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11章 011 柴顺带着神臂弓回来复命。 先前穆贵妃忽然晕倒,三皇子殿下当时吓坏了,只顾着贵妃娘娘,不小心将神臂弓遗忘在了正阳殿,回来才想起,便命柴顺过去取。 他捧着神臂弓来到偏殿门口,却被守在门外的两个面生的小太监给拦住了。 柴顺不悦地看着他们:“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拦我?” 他可是三殿下身边的近侍,平日里出入三殿下的寝宫只需通报一声即可,哪有在殿外就被拦住的道理? 两个小太监拱手行礼,客客气气地说:“柴公公,殿下吩咐,将神臂弓交给小的送进去即可。公公辛苦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主子都还没休息,哪轮得到他一个奴才!这若是主子的旨意,那意味着他失宠了。 柴顺不相信,明明一个时辰前还好好的,殿下怎么可能忽然不肯见他了。他可是跟在殿下身边十来年,深得殿下信任,近日又没犯错触怒殿下,殿下没道理突然疏远他,除非是有小人从中作祟。 他怒瞪着两个小太监:“这是殿下让我取回来的神臂弓,我回来向殿下复命,你们速速通报一声,耽误了事,小心殿下责罚!” 两个小太监苦笑:“柴公公,小的所言句句属实,您就别为难小的了。” 柴顺怒极了,正欲发作,抬头就看到刘青从殿内出来,忙高兴地喊道:“刘侍卫长,你来得正好。这两个家伙好生可恶,竟然拦着我,不然我进去见殿下,劳烦您替我通禀一声,我把神臂弓取回来了。” 刘青同情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打破了他的自欺欺人:“柴公公,将神臂弓交给我吧。穆大公子回来了,殿下有事跟他相商,今天就不劳烦你在旁边伺候了,你请回吧。” 柴顺的脸刷地一下变了。 只是两个小太监的话,他还可以掩耳盗铃,欺骗自己。可刘青不一样,他也是三皇子府的老人,殿下身边的亲信。他出面打发自己,显然是殿下的意思。 柴顺只得双手将神臂弓递了过去,低声问道:“刘侍卫长,可是我不小心触怒了殿下?还请你明示一二!” 刘青自然不可能多言,扯了扯嘴角道:“柴公公多虑了,殿下只是体恤公公辛苦了。我还要进去向殿下复命,公公自便。” 柴顺眼睁睁地看着刘青的袍角消失在视线中。 他在甘露宫偏殿外站了足足小半个时辰,期间有好几波伺候的奴才进出,还送进去了晚膳,但殿下都没召见他的意思。这时候,柴顺才不得不认清事实,殿下是有意疏远冷落他。 他垂头丧气地回了自己的住处。 刚到门口便看见隔壁的门开了,柴顺侧目,见温谊出来,冲他点了点头。 温谊见他这副沮丧的模样,很是奇怪:“柴公公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往日这个点,柴顺应该在三殿下寝宫伺候三殿下用膳才对。 柴顺正委屈,有一肚子的话不知该向谁道。看到自小一块儿伴随殿下长大的温谊,再想起温谊因为触怒殿下被关在屋里闭门思过一事,顿时生出了点惺惺相惜的感觉,话匣子也随即打开了:“殿下今日不知为何生我的气,不肯见我。” 温谊诧异:“怎么会?柴公公办事一向合殿下心意,又怎会触怒殿下?” 柴顺也很不解:“我也一头雾水。下午殿下让我去正阳殿取神臂弓都还好好的,谁知道,我回来殿下就不肯见我了。” 他连做错了什么都不知道,也就不知该如何让殿下息怒消气。 温谊抓住了重点:“神臂弓?可是上次比试的结果出来了?殿下神武,一马当先,当得第一!” 柴顺这才想起,温谊这几日都在关紧闭,还不知道今天所发生的事,解释道:“不是的……” 温谊听说完了下午发生在正阳殿的事,宽慰道:“许是因为刑部和大理寺这案子查得让殿下不满意,殿下心情不佳,等明日就好了,柴公公不必担心。” 柴顺叹气:“希望吧,我问刘侍卫长,他也不肯告知,只说殿下跟大公子有要事相商,让我先回来。若殿下明日还不肯原谅我,我便只能跪在殿外等殿下消气。” 温谊很意外:“穆大公子回来了,可是查到了什么线索?” 虽然周嘉荣没有明说,但大家都知道,穆兆星匆匆来行宫,探望了三皇子后当天就不见了,此后好些天都不见踪影,肯定是私底下查这个案子去了。穆家重视三皇子殿下的安全不亚于贵妃娘娘,发生这样的事,他们不可能不管。 柴顺摇头:“我也不知。我去取神臂弓的时候,穆大公子还没回来。等我回到甘露殿,听说穆大公子就已经在殿下寝宫了,我在殿外站了半个时辰也不见穆大公子出来,想必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殿下商量吧。” 温谊温和地笑了笑:“这就对了。你一向得殿下器重,殿下应该不是生你的气,很可能是有事跟大公子谈,才没空见你。柴公公就别多想了,安心歇息吧。三日之期已到,我去一趟偏殿。” 柴顺被他开解了一通,心情好了许多:“多谢温公子,你快去吧,我不耽搁你了。若是见了殿下,能否帮我打听一下,殿下为何生我的气?” 温谊笑道:“当然可以。” 两人在门口分开,温谊来到偏殿外,请见周嘉荣。 被晾了一刻多钟,一个小太监才出来告诉他:“温公子,殿下今日有事要忙,没空见公子,公子请回吧。” 温谊轻轻点头,弯腰低语:“公公能否借一步说话?” 等太监过来,他忙塞了一小块碎银子过去,低声问道:“那殿下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能见我?” 小太监收了银子,好说话了许多:“这倒没。温公子还是先回去吧,自从穆大公子回来,殿下的心情就非常糟糕,已经摔了好几只杯子了,今日温公子还是别往枪口上撞了。” 话未说完,里面忽然隐约传来周嘉荣暴怒的声音:“越影不能白死,揪出给它下毒的那个东西,我要将他千刀万剐……” 温谊一怔,小声问:“可是找到了越影?” 小太监连忙摇头:“这小的就不知道了,公子别问了,这些不该是小人们知道的。公子请回吧,殿下今日心情不好,是真没功夫见你。” 温谊冲小太监笑了笑:“谢谢,我这就回去。” 说罢,他垂下眼睑,转身缓缓离去。 走出一段距离,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偏殿。偏殿灯火通明,守在门口的侍卫、伺候的太监宫女全都换成了生面孔,他一个都不认识。再结合先前柴顺的话,应该就是今天下午才将伺候的人全换了一通,莫非,殿下是怀疑他们这些近身伺候的人? 温谊心事重重地回了住处,这会儿夜幕已经降临,四周一片漆黑,只有个别屋子里有昏黄的灯光透出来,勉强照亮了路。 他到了门口,先进屋,在书桌旁坐了一会儿,然后提笔写了一封信,折叠放进袖口中,扭头看了眼沙漏,只差一刻便到亥时。这个点,绝大部分人都进入了梦乡。 温谊起身,站在窗口望去,外面漆黑一片,静悄悄的,夜黑风高,正是动手的好时机。 他吹灭了灯,然后出门,到了隔壁,轻轻敲了敲门。 过了一会儿,门里传来了柴顺带着睡意的声音:“谁啊?” “是我。”温谊压低声音道。 柴顺听出他的声音,摸黑打开了门,一股寒风冲进去,冻得柴顺打了个哆嗦。他拢了拢披在肩头的外衣,搓着手说:“外面冷,温公子进来说话吧!” 说着侧开了身,给温谊让出进门的空间。 温谊进门去,顺手带上门,愧疚地说:“抱歉,柴公公,今日我也没见到殿下,因此没能帮上忙。” 柴顺打了个哈欠:“这样啊,那也没办法,明日我去向殿下请罪吧。劳烦你了。” 温谊苦笑了一声:“哪里的话,咱们俩也算是难兄难弟,同是天涯沦落人,都遭了殿下厌弃。” 这话将柴顺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睡意给弄没了。 他沉默了几息说:“是啊,我点个灯,咱们坐下聊会儿,想想明日如何让殿下消气吧。” 说着去摸火折子。 温谊站在他身后,模糊看到一个轮廓,说道:“我帮你找吧,火折子放哪里了?” 说着,双手摸了过去。 柴顺察觉到身后的动静,没有多想,说道:“就在左边这个柜子上,你等会儿吧,我再找找……” 话还没说完,他忽然感觉背后一热,像是温谊撞了过来,正想回身扶住温谊,哪晓得一条绳子忽地勒住了他的脖子,紧接着,他就被撞到了柜子上,发出碰的一声响。 柴顺吓坏了,意识到不妙,赶紧使劲儿挣脱,嘴里发出呜呜的求救声,试图唤来附近的人,可因为脖子被勒住,根本喊不出来,只能发出动物遇到危险时的那种低低的哀嚎。 见他还有力气挣扎,后面的温谊用力将他往前面的柜子上一按,然后整个身体压了过去,制住柴顺胡乱挣扎的身板。 因为姿势的原因,柴顺挣不开,手也没法攻击身后的温谊,他两只手胡乱向前抓,试图抓到点什么有用的东西解救自己。 可他们这种下人的房间布置得极其简陋,柜子上面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挣扎了几息,柴顺渐渐喘不过气来,脑子一片空白,非常难受,手脚也渐渐没了力气。 他就要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了吗? 可为什么?温谊为何要害他?他们一块儿长大,感情一向不错,又无什么矛盾和仇怨,为什么? 察觉到身下的人不再挣扎了,温谊稍稍舒了口气,大口大口喘着气,额头上不知是因为太紧张还是太过用力,汗水不住地往下滴。但他仍不敢放松,手上使出吃奶的劲儿打算彻底解决掉柴顺。 就在此时,紧闭的门忽地被人从外面踢开了,紧接着一束灯光打了过来,直接照在温谊的脸上,将他兴奋得通红的脸、错愕的眼神照得一清二楚。 温谊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吓了一跳,握住绳子的手一僵,眼睛因为突然的强光失明了几息,等眼前再度恢复光明,他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周嘉荣、穆兆星,还有已经走到跟前,扯过他手里绳子,伸手探柴顺鼻息的刘青。 刘青看都没看他一眼,回头对周嘉荣说:“殿下,柴顺还有一口气!” “抬到床上,请太医!”周嘉荣吩咐完,看向温谊,眼神如刀,“我倒是低估了你。本以为你会找你的主子通风报信,不曾想你还有杀人的胆子!怎么,打算勒死柴顺,弄个畏罪自杀的假象,将一切罪名都嫁祸到柴顺身上?” 见周嘉荣一口道破了自己的计划,还抓了自己现形,温谊这才知道自己中了对方的计,两腿一软,摔在了地上。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12章 012 夜深人静,甘露殿偏殿一侧的花厅格外安静,只有蜡烛噼啪燃烧的声音。 温谊双手捆绑在背后,跪在花厅冰冷的地上,寒风从支起的窗户中吹进去,冻得他嘴唇发紫,手脚冰凉。但更冷的是他的心,本来他已经做好了任凭三皇子怎么审问都抵死不招的打算,可出乎他的意料,三皇子并没有审问他,就这么关了他一夜。这让他忐忑不已,心里因为搞不清楚三皇子的打算备受煎熬。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三皇子总算出现了。 周嘉荣用过早膳,精神奕奕地过来,端坐上首,挥退了左右,只留下穆兆星和刘青在一侧,然后冷淡地看着温谊:“打算招吗?” 没有温谊想象中的愤怒、激动,甚至周嘉荣的反应,比他还平静。 想到昨天那一出打草惊蛇,他自己递出把柄暴露自己,被周嘉荣抓了个正着,温谊的心不断地往下坠,是他低瞧了三皇子。不,是他小瞧了穆兆星,这肯定是穆兆星的计谋。 见他不说话,周嘉荣拿出从他身上搜的那封信,看了一遍,拍在桌子上:“我倒是不知道,你还仿得一手好字,简直可以以假乱真。我的字,你应该也会仿吧!” 温谊崛起头,哼道:“你不知道的多了去,若不是有穆家护着,你算什么?” 他始终还是觉得,他是因为穆兆星暴露的,心里很不服三皇子,哪怕已经沦为了阶下囚。 听到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周嘉荣并未动怒,撑着下巴淡漠地看着阶下囚的温谊:“让我猜猜你的主子是谁?会如此煞费心机置我于死地的不外乎我那几个好兄弟。小六年纪还小,就算我有个好歹,还有三个哥哥拦在他前面呢,他应该不会急着出这份头,为他人做嫁衣。大哥十五岁就去了西北,外家毫无助力,在京城没什么根基,手伸不了这么长。那就只剩下我的好二哥和亲亲四弟了,比试是四弟提出来的,我出了事,即便不怀疑到他头上,父皇定然也会申斥他一顿,我的母妃、外家都会迁怒于他,不可能支持他,平白树这么个大敌,不值得。算来算去,唯一不受影响,也不会被人怀疑,还能得到好处的,便只有我的好二哥了!” 温谊脸上的不屑渐渐凝固,双目大睁,极为错愕,完全不敢相信,这番条理分明、逻辑缜密的推测竟会出自傻白甜的三皇子之口。 看他的表情,周嘉荣就知道自己分析得没错。 不过因为弹幕,他早知道了真凶,心里生不出一丝波澜,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周嘉荣走到温谊面前,捏着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 温谊想挣脱,可周嘉荣的力气极大,他扭了扭头,动弹不得,只能用愤怒地眼神看着周嘉荣:“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周嘉荣笑了:“你倒是硬气,就是不知令尊令堂沦为阶下囚后,是否会像你这么硬气!” 温谊的呼吸陡然急促了起来,恨恨地瞪着周嘉荣:“一人做事一人当,此事与我家人毫无干系,你有什么手段冲我使来便是,何必牵连无辜!” 周嘉荣一把甩开了他的下巴,拿出手帕,慢慢地擦拭,极为仔细,像是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蠢货,既然敢掺和进这种事,就该做好赢了全家升天,输了一家人头落地的心理准备!你不会以为说一句跟他们无关,就能将他们摘得干干净净吧?” 温谊如遭雷击,错愕地看着面前陌生的三皇子,不敢相信,这样的冷血的话竟会出自三皇子之口。不过短短几日不见而已,这还是他认识的三皇子吗? 周嘉荣见他不肯说,耐心耗尽,起身道:“带上,去正阳殿。” 听到要去见皇帝,温谊脸一下子白了,三皇子没开玩笑,他是真不会放过自己,放过自己全家。 温谊这时候才彻底慌了,突然吼道:“殿下,你就不想知道臣为何会背叛你吗?” 周嘉荣淡淡地睨了他一眼,眼神轻飘飘的,像是在看一片无足轻重的落叶:“重要吗?我只看结果,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说罢,率先踏出了花厅。 温谊被他这态度刺激得彻底崩溃,不甘心地吼道:“殿下若早如此果决独断,臣又怎么会另投明主!” 一句话解释了他为何会背叛周嘉荣,不外乎是觉得周嘉荣难成大器,所以暗搓搓地收了周建业的好处,投靠了对方,以期获得从龙之功。 周嘉荣面上云淡风轻,心底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连温谊这样一个还没入仕的文人都不看好他,那他的真实处境到底如何?外祖父就一点都没看出来吗?可没有一个人提醒过他一句,还任他沉浸在得宠,储君之位手到擒来的美好幻觉中。 冷笑一声,周嘉荣大步上了马车。 正阳殿,兴德帝在处理京城送来的奏折。周建业因为在吏部做事的缘故,也候在一旁听差,此外还有几位近臣。 等朝事告一段落,孙承罡进来通报:“陛下,三皇子在外面求见!” 兴德帝还在生周嘉荣的气,不悦地说:“他又来做什么?” 孙承罡瞟了一眼站在一旁的万永淳,没有过多的犹豫,如实道:“回陛下,三皇子说他已经揪出了害他落马受伤的凶手,特来禀告陛下。” 此话一出,满室皆惊。 万永淳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他们刑部和大理寺这么多人都查不出来,三皇子怎么查出来的? 蒋钰则是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 周建业藏在袖子下的手无意识的蜷紧,嘴上却道:“皇上,谋害皇嗣,罪不容赦,请父皇严查此事,还三弟一个公道!” 兴德帝也很错愕,顿了片刻,说道:“让他进来。” 孙承罡连忙跑出去请周嘉荣。 不一会儿,周嘉荣、穆兆星还有被捆绑的温谊一并进了殿内。 周嘉荣行完礼后,就指着温谊道:“父皇,穆兆星已经查明,温谊便是谋害儿臣的凶手。是他给越影下毒,导致越影半路发狂,儿臣也险些坠崖,尸骨无存。请父皇明察!” 听完三皇子这话,大家都看向了穆兆星。 这个穆家大公子果然有两把刷子,竟然还真让他找到了越影,都好几天了,也不知道该说他运气好,还是说他有本事。 兴德帝微微点头:“兆星,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穆兆星将发现越影的原委说了一遍,在说道设计钓出温谊时,他稍微停顿,脑子里想起马车上三皇子叮嘱他的那句“抓住温谊也是你使的计”,虽不知道三皇子为何要将功劳往他身上推,不过穆兆星发现这次事发后,三皇子明显成长了许多,褪去了以往的纯善良,变得不可捉摸了许多。 这兴许是好事。 而且祖父嘱咐过他,让他谨记,三皇子是君,他是臣,不可越簪。 他便又道出了抓住温谊现形的经过,不过将出主意的人换成了他自己。 听完后,在场没有一个人怀疑他的话,也没人多看周嘉荣一眼,包括兴德帝。 周嘉荣第一次跳出来,用旁观者的视角去观察父皇和诸位大臣的反应,这才发现,他们对他的期待很低,几乎没有。难怪温谊这么不看好他呢,只有他自己还傻乎乎的,觉得他这么受宠,在兄弟中是独一份,皇位一定是他的。 兴德帝听完事情的原委,目光落到温谊身上:“你身为三皇子的伴读,不思陪伴报答三皇子,反而谋害他,这是为何?” 温谊仅仅咬住唇,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左侧的周建业,只看到了一道挺拔伟岸的背影。 他心底挣扎,二皇子才学出众,写得一手好字,又知人善任,对下极好,在吏部当差也颇得诸位大人和陛下的赞誉,这样一位才学、品貌都极为出众的皇子才是他心目中的储君人选。而不是三皇子那种只知道仗着陛下宠爱,外家强势,便肆意玩耍,不思进取的二世祖。 谋害皇嗣,招与不招,都是死罪。他已是在劫难逃,又何必拖二皇子下水呢?何不揽下罪名,二皇子看在他忠心耿耿的份上,应是会照应照应他的家人,他也算是死得其所。 温谊咬紧牙关,将一切往自己身上揽:“回陛下,是微臣不满前阵子被三皇子训斥了一顿,一时冲动,对越影动了手脚。当时微臣只是想让三殿下输掉比赛,丢一回脸。并未想过要谋害三殿下,谁知却差点酿下巨祸,请皇上责罚!” 周嘉荣冷笑,温谊不愧跟他那好二哥是一伙儿的,都这么擅于说话,没想害死他,那越影的肉毒死了几个村民怎么说?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又怎会对越影下这么重的毒?避重就轻,想以此减轻罪罚,做梦! 他朝穆兆星使了一记眼色。 穆兆星立即站出来反驳道:“陛下,有村民误食越影的肉,毒发身亡。微臣用余下的肉喂过老鼠,小的那只不到半个时辰便毒发了,越影的肉微臣还保留了一些,不若请太医和刑部的仵作验验尸体中的毒素,温谊到底只是想给三殿下一个教训,还是意图谋害三殿下,便一目了然了。” 此言一出,温谊顿时如一滩烂泥瘫坐在地上浑身轻颤。 看他这表现,不用请人验尸都知道他说了谎。 兴德帝非常愤怒:“温谊,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温谊过了许久才声音沙哑地说:“是微臣小肚鸡肠,对殿下怀恨在心,借机报复。微臣罪不可赦,请陛下赐罪!” 这东西真是周建业的一条好狗,都这时候了,还将一切往自己身上揽,不肯供出周建业。 周嘉荣岂能让他如意。 他站出来道:“万大人、蒋大人,谋害皇嗣是何罪?” 万永淳这个老狐狸慢吞吞的,正思量着怎么样说话才不得罪人,一个小小的伴读,又无深仇大恨,怎么敢谋害皇子,这里面肯定有隐情。 旁边耿直的蒋钰却已经先一步道:“回殿下,谋害皇嗣,此乃大逆不道之罪,论罪当斩,其家眷也当处抄家流放治罪,请陛下严处!” 周嘉荣拱手道:“谢谢蒋大人。” 然后头一扭,忽地问道:“二哥,你觉得蒋大人这个处罚是轻还是重?” 忽然被点名的二皇子顿时陷入了两难。 他说轻了,岂不是没有兄弟爱,为谋害亲弟的罪人开脱!父皇和在场人精似的大臣们会不会怀疑到他头上? 可若说还不够,该加重处罚,岂不是寒了温谊的心,万一温谊反水,那他也要暴露!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13章 013 周建业不愧是只小狐狸,略一思忖后便用一副好哥哥的口吻道:“温谊是三弟的伴读,为兄多言恐不合适。不过依为兄看,三弟对身边的人未免太过信任和放纵了,我知道你宽以待人,但有时候一味的怀柔并非上策,养得他们胆大包天,竟然敢对皇子下手。父皇,此事当严查,以杜绝此等情况再度发生。” 这话说得可真是滴水不漏。 不但打太极将周嘉荣的为难给抛了回去,还当着皇帝和几位重臣的面,不动声色地给周嘉荣上眼药,暗示周嘉荣御下能力不行,连个小小的伴读都收服不了,还差点被对方害得丢掉了小命。这样一个皇子,皇帝和大臣放心将江山社稷交给他吗? 周嘉荣再次听到周建业这番看似为他好,实则不动声色给他挖坑的话,心里已经没有任何波澜,甚至能够和和气气地拱手道:“二哥提醒得是,以前是我太轻信身边人了,以后不会了。我不如二哥,有知人善任之能,二哥教我良多,弟弟感激不尽。” 这话似乎若有深意,周建业望过去,对上周嘉荣满是感激的眼神,心道,应该是他想多了,遂笑道:“三弟客气了,自家兄弟,何须如此见外。” 周嘉荣再度朝他表达了感谢,然后环顾群臣,拱手道:“诸位大人怎么看?” 大臣们都是人精,哪怕不知内情,但从三皇子将自己的伴读带过来,说其是凶手开始,这些老狐狸心里就明白大概是怎么回事了。一个小小的伴读,怎么可能因为挨了几句训,就怀恨在心,把全家老小的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对三皇子动手。 明显不可能,这个温谊不过是颗棋子罢了。真正对三皇子动了杀心的,只怕另有其人,而且嫌疑最大的就是其他几位皇子。 因为三殿下这人虽然平素任性高调了一些,但并不是那种横行霸道不讲理的人,从没跟人结下过死仇。如此处心积虑地谋害他,还想弄成是意外,显然不是为了仇恨,而是为了谋利。 三皇子殿下死了对谁最有利,五根手指头都数得出来。 在局势不明朗的情况下,许多大臣都不愿意轻易牵扯进皇子之争中,搭上全家的性命前途。 在场诸位都是兴德帝信得过的重臣,高官厚禄,万万人之上,实在没必要冒这个险。可三皇子已经问了,大家总不能不吭声。 惠妃的哥哥,也就是六皇子的舅舅光禄寺卿蒋鑫站出来道:“陛下,正如蒋大人所言,谋害皇嗣,此乃大逆不道之罪。从穆大公子调查的结果来看,温谊不是个人作案,应还有人跟他应和,帮其善后。依微臣之见,此案应该交由刑部和大理寺,重新审理,揪出温谊的同伙!” 周嘉荣真想给蒋鑫鼓掌! 他说了其他大臣不敢说的话。不过蒋鑫也未必是正直,估计他是嗅到了阴谋的气息,这次事情若是闹大,不管查出是哪个皇子对三皇子下的毒手,都能将其拉下马! 少了一个皇子,六皇子不就少了一个拦路虎。 六弟最小,蒋家最势弱,也拦不住他们对那个位置的向往。周嘉荣头一次真真切切地体会到那个位置的吸引力,不管是自愿还是被背后的人推动,连老六都有这个心思,又何况其他人! 是他以前太过轻信父皇,亲信所谓的兄弟情了。 蒋鑫做了出头鸟后,又有几个臣子不知基于何种目的,站出来,奏请兴德帝严查此事。 周嘉荣一边听大臣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此事,一边看向瘫坐在地上,双目无神的温谊。 温谊浑身发软,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眼神刚聚光就对上周嘉荣似笑非笑的眼神,他蓦地低下了头,手不自觉地攥紧袖子。 现在知道怕了,对越影下手的时候怎么就不怕呢? 周嘉荣淡淡地收回了目光,又看向一眼周建业。 周建业可真沉得住气,从始至终,都没看过温谊一眼,一副专心聆听诸位大人意见,谦虚好学的模样。 周嘉荣心里隐隐有种预感,今日怕是抓不住周建业的把柄。 周建业做事谨慎小心,恐怕不会落下任何证据在温谊手中。所以即便温谊指认周建业,只要周建业不认,没有证据,旁人恐怕还会觉得是他这个三皇子故意指使温谊陷害周建业呢! 谁让周建业的风评一直这么好,跟众大臣的印象也很好呢? 不过没关系,周嘉荣也没想过今天就能一口气扳倒周建业。他更多的是想看清楚父皇的态度。 这一刻,周嘉荣的脑子前所未有的清醒,他们这些皇子,荣辱生死皆系于父皇一身,父皇要查,那定能查出个水落石出,若是父皇铁了心要护着周建业,那周建业就能顺利躲过这一关。 一切端看父皇的态度。 周嘉荣小心翼翼地看了最上方仔细听各方意见,面色沉静的兴德帝一眼。 父皇会让他失望吗? 在场诸位大臣讨论来讨论去,大致方向是没争议的,大家都赞成严惩温谊,查出他的同伙。 反倒是最该关心此案的万永淳和蒋钰默不作声。 两人心里都清楚这是个烫手山芋,都不是很想接,可除了他们,也没人能接手这件事了。 两人对视一眼,蒋钰面色沉静,眼底似有火苗在跳跃,万永淳则眼神闪烁,很快就收回了目光。 “够了!”上方的兴德帝终于听腻了,喊停了众人,他目光看向周嘉荣,“嘉荣,你是此案的受害者,你怎么说?” 周嘉荣恭敬地说:“儿臣恳请父皇为儿臣做主,查出真凶,还儿臣一个公道。” 兴德帝点头,目光一一从万永淳和蒋钰身上溜过,终于开了口:“万永淳,此案就交给你处理,务比在三日内查出真相,抓到真凶!” 万永淳心里叫苦不迭,陛下怎么将这个烫手山芋塞给了他。 他心里不愿,可又不能抗旨,只得苦兮兮地站出来道:“微臣遵旨!” 兴德帝又看向穆兆星,语气和蔼亲近了许多,像是跟自家小辈说话一样:“兆星辛苦了,案子的相关人证、物证你移交给刑部吧,此案交由刑部处理。” 穆兆星连忙道:“微臣遵旨!” 这事算是暂时有了一个结果,但周嘉荣并不满意。 万永淳那老头最是圆滑怕事,特别喜欢和稀泥,最擅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案子落到他手里,还不知道是什么结果呢! 而且,他怎么甘心,就这么轻松地放过了周建业呢? 周嘉荣垂眸,恭敬地行了一礼,对兴德帝道:“父皇,儿臣还有个不情之请,希望父皇能成全儿臣!” 兴德帝就知道这小子还要出幺蛾子,他淡淡地抬了抬下巴:“什么事,你说!” 周嘉荣笑看向周建业道:“父皇,万大人上次查案花了几天时间,得出的结论却是越影是自己生病而死的,儿臣觉得单是万大人恐怕难担此大任!” 万永淳自己喜欢划水是一回事,如今被三皇子当着陛下和众多同僚的面质疑,脸顿时涨得通红,又羞又恼,一拂袖,干脆以此为借口推脱了此案:“陛下,三皇子殿下既信不过微臣,不若另请高明吧,省得微臣办的案子,三殿下不满意。” 旁边几个大臣连忙缩了缩身子,三殿下是真敢说,万永淳这老狐狸也真是狡猾。若是他不接这个案子,万一自个儿被陛下点名了怎么办?虽然有蒋钰在,这几率很小,但也架不住万一啊! 兴德帝皱眉不悦地看着闹脾气的臣子和儿子:“胡闹,均无戏言,你们当朕的旨意是儿戏?” 这帽子扣得就有些大了。 万永淳连忙跪下请罪:“微臣不敢,是微臣失言,请陛下责罚。” 周嘉荣看了一眼万永淳,撇了撇嘴,跪下道:“父皇,案子交给万大人可以,不过得派一个儿臣信得过的去帮他,单万大人一个,儿臣怕三日查不出结果。” 一再被质疑,万永淳气得差点吹胡子瞪眼。若不是碍于周嘉荣的身份,他铁定要开骂了。 兴德帝知道周嘉荣被他宠得有些不知天高地厚,若不满足这小子,他肯定还要闹。如今他是苦主,便遂了他的意吧。 兴德帝终于开了金口:“你想派谁去协助万永淳?” 说话的时候,兴德帝的目光瞥了一眼穆兆星。 其他大臣也看着穆兆星,都猜测,周嘉荣肯定是会把自己的表哥安排过去,盯着万永淳,免得万永淳划水,而且能够第一时间知道案情。就连穆兆星也做好了准备,去刑部跟着万大人一起办安。 可出乎他们的预料,周嘉荣眼珠子一转,却点了一个大家都意想不到人:“二哥,此事就劳烦你了,等查明了真相,抓住了温谊的同伙,我再好好谢谢二哥。” 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周建业猛地被砸下这么一口大锅,脸上和煦如春风的笑容都快绷不住了。他拱手行礼道:“三弟如此信任为兄,是为兄之幸。若是父皇同意,为兄肝脑涂地,也要帮三弟查出真凶!” 周嘉荣就知道周建业肯定会答应。他一直给人树立的印象就是爱护弟弟,有担当,若是拒绝了,就不符合他平日里给人的印象了。 便是为了打消旁人对他的怀疑,周建业也一定会答应。 周嘉荣一副感激至极的模样:“多谢二哥!” 然后又眼巴巴地看着兴德帝:“父皇,二哥已经答应了,可以吗?” 兴德帝深深地看了两个儿子一眼,笑了:“老二都答应了,朕焉有不同意的道理。建业,这几日,去刑部协助万大人彻查此案!” 跪在地上的温谊眼睛大睁,不可思议地看着周嘉荣。 三皇子到底要做什么?他明明已经怀疑上了二皇子,却还让二皇子来审理此案,难道就不怕二皇子从中作梗吗? 不!温谊打了个激灵,脑子难得灵光,三皇子是想让二皇子亲手除了他!为了保全自己,二皇子绝对不会让他有开口机会的。 他诧异地看向周嘉荣,正巧对上周嘉荣戏谑的目光。 周嘉荣张了张嘴,无声地吐出两个字:“柴顺!” 温谊顿时明白了一切,出了正阳殿他恐怕就活不过今日了,只会跟柴顺落得一个下场。 人在距离死亡还很远的时候,往往能看淡生死,不惧死亡,可当死亡真的降临时,恐惧袭上心头,压过一切。 温谊也以为自己不怕死,可当生命进入倒计时,他忍不住崩溃了,在被刑部的人拖下去的那一瞬,到底是求生的本能战胜了一切,他大声惊呼:“我招,我招……”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14章 014 温谊被侍卫拖了回来,瘫软在殿中。快入冬了,额头上全是汗水,像一条狼狈的落水狗。 兴德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吧!” 温谊手指无意识地攥紧。 情急之下喊出那句话,是因为他怕死。可再次回到正殿,他就知道,自己刚才中了三皇子的计,三皇子是故意用柴顺来激怒他的,他不该上当,不该就这么轻信了三皇子。 温谊抬头,正好对上周嘉荣似笑非笑的讥诮眼神。他下意识地转开了目光,又看到了周建业。 周建业蹙眉,目露不赞同:“温谊,三弟待你不薄,你竟跟外人勾结谋害他,还不从实招来,兴许陛下能念在你老实的份上,饶你家人一命!” 温谊心一颤,听懂了周建业的暗示。 这件事他若真的从实招供了,那就是谋害皇子,乃是大罪,不但自己跑不掉,家里人也要跟着完蛋。 不行,他不能招! 人在危急的时候往往会爆发出非比寻常的力量,温谊这一刻福至心灵,竟然想出了一个给自己脱罪的好办法。 他对着兴德帝重重一磕头:“陛下,微臣有罪,微臣招!此事……此事皆是三皇子殿下自导自演的戏码,因为他嫉妒二皇子殿下深得陛下信任,百官赞誉,故命臣与其合谋演了这出戏码,目的就是为了陷害二皇子。微臣不愿与其同流合污,他便以忤逆相挟,微臣不得不从。微臣早就后悔了,实不愿与三皇子一道陷害无辜之人,请陛下明察!” 好,很好! 周嘉荣都想给他鼓掌了。难怪温谊要投效周建业呢,两人这巧舌如簧、指鹿为马的功夫真是不相上下。 事情陡然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群臣哗然,诧异地看着周嘉荣。 还是周建业最先反应过来,厉声呵斥道:“温谊,你休得胡言。三弟与我兄弟情深,又怎会嫉妒我,更别提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来陷害我,你不要胡言乱语,离间我们兄弟的感情!” 说罢,又怕周嘉荣介意的样子,连忙对周嘉荣说:“三弟,你的为人,我清楚。这件事肯定是温谊胡说八道,你放心,为兄绝不会怀疑你的。” 真是好的坏的都被他说完了。 周嘉荣觉得自己前面十几年输给他,不冤! 周建业会演,他就不会吗?哪怕不会,直接学周建业便是。 周嘉荣微微一笑道:“多谢二哥信任,我感激不尽。” 语毕,转头朝兴德帝行礼道:“父皇,温谊既说此事乃是儿臣自导自演,那请父皇明察。看看儿臣到底是不是疯了,为了他口中所谓的嫉妒心,拿越影的命不当一回事就罢了,还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是呀,三皇子坠马后可是躺了两天才醒来,差点小命都丢了。他又不是傻的,怎么可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别说三皇子是千金之躯了,便是一无所有的乞丐也不可能会这样发疯,毕竟好死不如赖活着嘛。 温谊也知道自己的指控站不住脚,一查就有很多破绽,首先这□□从何而来,他就不敢招,因为又会牵扯出二皇子的其他暗桩。 但事到如今,容不得他退缩了,咬死三皇子是主谋,他还有一线生机。他垂眸,一口咬定:“陛下,微臣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 兴德帝看着下面这一出,脸上神色仍旧没有任何变化。 他侧头看向周嘉荣:“老三,出了这种变故,你觉得这个案子交给谁处理比较好?” 周嘉荣恭敬地道:“父皇,依儿臣之见,此案还是交由万永淳审查,二哥从旁协助吧。儿臣相信,二哥会查明真相,还儿臣一个清白的。” 他这是完全没有怀疑过二皇子? 不少大臣的心情都有些微妙。 只有温谊心里惊疑不定,三皇子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他明明已经怀疑二皇子了,为何还要坚持让二皇子来办这个案子?就为了让二皇子灭自己的口?二皇子即便不参与案子,也有这本事让自己闭嘴啊!三皇子到底在谋划什么? 温谊发现,不过短短几天,以前在他面前跟个透明人一样的三皇子,变得不可捉摸了,完全看不透对方打的主意。 兴德帝思忖片刻,颔首:“那就这么安排吧!” 说罢,摁了摁眉心,摆了摆手,示意大家退下,竟是一个儿子都没留,包括最得宠的三皇子。 群臣各怀心思出了正阳殿。 殿外,周嘉荣拱手道:“谢谢二哥相信我,弟弟的清白就全靠二哥了!” 周建业笑了笑:“三弟未免太见外了,这是应当的。你放心,二哥一定查个水落石出,还你一个公道。” 蒋钰听到兄弟二人“其乐融融”的对话,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乌云,微微叹气,朝堂的平静只怕要成为过去了!本以为今朝几个皇子是难得的楷模,兄友弟恭,分外和谐,看来是他想得太简单了。 跟周建业表演了一出兄弟情深的戏码后,周嘉荣就直接回了甘露殿。 没了外人,穆兆星犹豫片刻道:“殿下是怀疑二皇子?” 周嘉荣背对着他,笑了笑:“难怪外祖父一向对大表哥赞誉有加。” 这是默认了他的猜测? 穆兆星不知该说什么好。来之前,他就猜测三皇子落马一事另有隐情,可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是万万没有想到的。 沉默了一会儿,他问道:“三殿下为何执意要二皇子殿下去协助万永淳办这个案子?万永淳此人圆滑世故,谁都不想得罪,说是协助,恐怕此案最后都成了二皇子说了算。” 明明知道二皇子可能徇私,他为何还要坚持推荐二皇子去。 周嘉荣回头看着他:“大表哥,你都看得出来万永淳是什么样的人,我父皇看不出来吗?为何单单将点名让他办此案?若想查出真相,更较真的蒋钰不更合适吗?以前父皇可是责令蒋钰跟万永淳一块儿彻查此案,这次却将蒋钰撇开了,你还不明白吗?” 穆兆星大惊:“你……你是说陛下……不愿此事闹大?” 闹大是委婉了,皇帝指派万永淳分明是想将此事和稀泥给和过去。 从父皇点名要万永淳去查这个案子时,他就明白了父皇的意思,弹幕没骗他,父皇最中意的儿子是周建业。 周嘉荣,没有解释。他也有自己的私心,既然万永淳审理此案已成定局,那他也要恶心周建业和温谊一次。让温谊死在自己效忠的主子手里,不是更有意思吗? 而且周建业亲自除掉了温谊,会不会让效忠于他的人寒心,担心哪天自己就步上了温谊的后尘?若是能动摇一二分军心,温谊也算死得其所了。况且比试是临时起意,事发前一晚,定然有人跟温谊接触过,温谊一死,此人会不会提心吊胆?怕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周建业会不会为了保证自身的安全,连这个人也一块儿给除了?周嘉荣真是太期待了。 穆兆星为周嘉荣不平:“陛下未免也太偏心了。” 三殿下可是差点丢了性命,他竟还如此袒护二皇子。 周嘉荣最伤心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他掀起眼皮看了一眼穆兆星:“我以为你们早知道了!” 穆兆星语塞,顿了片刻,苦笑道:“这几年祖父确实有怀疑,但只是怀疑,又没切实的证据,即便告诉了殿下,殿下会信吗?而且这话若是不小心传进了陛下的耳中,反而对您和娘娘的处境更不利。祖父也是投鼠忌器,无可奈何。” 周嘉荣颔首,认可了他的说辞。外家虽然亲近,可以前没出宫的时候,他一年都见不了外祖父两次,两年前出宫建府后,他每日也要去上书房念书,没什么机会跟外祖父经常见面。而且即便碰头了,旁边也有人伺候,匆匆说几句话就完了。 这样的感情哪比得上他跟父皇的朝夕相处,悉心教导。要是回到十几天前,有人说父皇最看重的儿子不是他,他铁定会嗤之以鼻,甚至会怀疑对方挑拨他跟父皇的父子情。 “我明白了,温谊已经揪出来了,你回京向外祖父汇报这边的情况吧。”周嘉荣淡淡地说。 穆兆星也知道,自己留下来没什么用了。他看向周嘉荣,忍不住劝道:“殿下莫急,一切咱们从长计议,切不可冲动行事!” 周嘉荣知道他担心什么,笑了笑反问:“大表哥,今日我都忍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穆兆星脸上也难得地出现了一丝笑容:“殿下能够忍常人所不能忍,是臣多虑了!” 周嘉荣没理这话,只道:“温谊活不过今晚。你下午就走,省得事后旁人将脏水泼到你身上。” 周嘉荣一语成谶。 温谊被关在了行宫的牢房。牢房如今已被刑部征用,里面的人也都被换成了刑部的人。 温谊被押进去,马上就被吊起来,严刑拷打了一顿。沾了盐水的鞭子,打得皮开肉绽,疼得温谊哭爹喊娘。 他不过是个文弱书生,身材瘦弱,对疼痛的忍耐力也比较低,十几鞭子下去,人就晕了。 但这样,刑部的人还是没放过他,泼了一盆水将他弄醒:“温谊,你还有哪些同伙,从实招来,否则有你苦头吃的!” 温谊咬紧牙关不开口。倒不是他有多少骨气,是他知道,自己开了口,只会死得更快,相反,咬紧牙关,将一切都推到三皇子身上,可能还有一线生机。 刑部的人又收拾了他一顿,到了饭点,才将浑身是血的他丢回了牢房中,锁上门去吃饭了,准备用过晚膳,晚上再继续拷打逼供。 温谊躺在阴暗潮湿的牢房里,浑身火辣辣的疼,疼得他眼泪都滚了出来。他望着黑漆漆的屋顶,心里涌起无限的后悔,早知道,他就不该鬼迷心窍,背叛三皇子的,现在说什么都迟了。 忽地,一双鹿皮靴子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温谊以为自己眼花了,眨了眨眼一看,真的是,他抬头激动地看着对方:“殿下可有让你带话给我?” 来人冷冰冰地看着他,说出口的话一下子打破了温谊所有的希望:“温公子,你已经暴露了,未免再吃苦头,自我了断吧!” 自我了断也是需要勇气的!温谊若是不怕死就不会反咬周嘉荣一口了,他嚅了嚅唇,希冀地问道:“没有其他法子了吗?” 来人叹了口气,蹲下身朝他勾了勾手指头:“温公子借一步说话,有没有用只能试试了。” 温谊不疑有他,不顾身上的痛,挣扎着爬了过去,贴近牢房的铁栏杆上,目光渴望地望着对方。 那人头凑了过去,张嘴吸引温谊的注意力,右手却忽地越过铁栏杆,死死摁住温谊的头,另一只手飞快地将一颗药丸塞进了温谊的嘴巴里。 温谊大惊,想挣扎,可他才挨了一顿打,浑身都痛,根本使不上劲,只能任凭对方将药丸强制塞进了他的嘴里,逼迫他咽下。 很快,药丸就起了效果,他感觉腹部很痛,蓦地吐出一口鲜血,瞪大双眼,不甘又痛苦地看着对方:“为什么?” 来人起身,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话:“只有死人才会永远保守秘密!” 温谊又吐了一口血,他听着逐渐远去的脚步声,意识开始模糊,嘴角勾起比哭还难看的惨笑,三皇子没说错,蠢的是他! 他不甘心,他不想死,谁能救救他……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15章 015 次日清晨,周嘉荣就接到了温谊的死讯。 当时,他正在洗脸,闻讯将帕子丢给了旁边的小太监,看向刘青:“什么时候的事?” 刘青道:“昨天傍晚,当时几个刑部的官吏对温谊严刑拷打了一番,他嘴很硬,愣是什么都不肯招。审问的官吏便将他押回了牢房,准备吃过晚饭后再审,谁知道就一顿饭的功夫,温谊就死了。” 他这个以温雅和善著称的好二哥可真够急的,这么快就灭口了! 周嘉荣耸了耸肩,笃定地说:“畏罪自杀吧!” 刘青惊诧地看着周嘉荣:“殿下神机妙算,刑部那边传来的消息,温谊是服毒自杀的,跟越影所中的毒是同一种。不过仵作从越影尸体中检测出来,越影所服的毒药外面应该裹了一层面粉,因此毒发的时间要比温谊晚一些,温谊发作得很快,刑部的官吏吃过晚饭,回去准备提审他时,便发现他已经咽气了。” 周嘉荣嘴角勾起玩味的笑容:“那可真是巧,刑部的人都是吃干饭的,将温谊收监竟不搜身,让他身上还藏有剧毒之物,能够这么轻巧就自杀了!” 刘青顿了顿道:“刑部那边说是搜过身的,兴许是温谊将毒药藏在了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 周嘉荣轻嗤:“死人又不会说话,他们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了。” 刘青看了一眼旁边的伺候的太监。 周嘉荣会意,挥手让这些人下去。 等人一走,刘青道:“殿下可是怀疑温谊的死有蹊跷?” 周嘉荣反问:“这还用怀疑吗?明眼人都看的出来。你派个人去刑部拿昨日出入刑部的人员名单,要有详细的出入时间。” 动手的人应该就混在其中。若是换了京城的刑部大牢,犯人、狱卒,出入的家属、仆役等等,零零总总加起来怎么也有上千人,想要从这么多人中排查出嫌疑对象太难了。但在行宫这边倒是方便了他,行宫的临时大牢,没几个犯人,加上看守和审讯人员,也不过百来人,事发时又在刑部的就更少了。 刘青明白了周嘉荣的意思,建言:“殿下,不若小的安排人私底下排查吧,以免打草惊蛇。” 周嘉荣笑看着他:“要的就是打草惊蛇,按照我说的办,看看他们是准备再断一尾,还是找个替罪羔羊!” 他以前老实,全心全意信任父皇,没有暗中培养什么得力的人手,想要不惊动这些人精私底下排查谈何容易。而且很可能还瞒不过父皇,最后引得父皇猜忌就不妙了,不如堂堂正正地将此事摊开,表明他就是不相信这个结果,还要继续追究,反倒让人抓不到把柄。 周建业那边不动则罢了,一动,不管是再弃一颗棋子,还是找个替死鬼,总能有新发现。周嘉荣现在不怕他动,就怕他不动。 刘青明白了他的意图,激动地说:“殿下高明,这个阳谋甚妙!” 周嘉荣扯了扯嘴角,招了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低声道:“再安排几个信得过的,私底下查查,最近这两三天,行宫中可有突然暴毙之人。若有,将名单递上来,再逐一排查这些人的身份背景,平日往来之人,所过之处。” 单凭温谊,是不可能瞒过所有人对越影下手的。周嘉荣怀疑,当时还有人掩护他,提供毒药,这些卒子在来行宫的路上,定然跟温谊有过接触,若不是身份很要紧之人,未免泄露,周建业说不定会对这些人动手。偌大的行宫,主子、大臣、侍卫、仆从数万人,突然发生点意外,死一两个微不足道的下人,谁会在意? 有父皇护着,他暂时拿周建业没办法。但也可以废他几颗棋子,摸摸他的暗桩,先讨回一点利息。 刘青去办事后,周嘉荣去了甘露殿正殿陪穆贵妃用早膳。 穆贵妃也接到了消息,凤眸中怒火中烧:“好个温谊,就这么死了,真是太便宜他了!当初他父亲在战场上受了伤,若不是你外祖父替他请功,他父亲能留在兵部当差?好个白眼狼!” 周嘉荣拿公筷给她夹了一只虾饺:“母妃消消气,为了这种小人气坏身体不值得。” 穆贵妃仍很恼,又骂起了万永淳:“万永淳怎么搞的,这么重要的人证才交到他手里不到一天就死了,他吃干饭的啊!” 周嘉荣垂下眼睑,此事万永淳到底是知情还是不知情不好说,但这个老滑头多半放水了。温谊这样重要的人交到他手里,他但凡提防一点,派个人看着,温谊也不可能死这么快。 昨日,他才在正阳殿让父皇给他做主,今日若再去闹,哪怕他是苦主、受害者,父皇也会不高兴。 就如母妃所言,父皇是一国之君,他这个当儿子的怎么能忤逆他呢?父皇的面子怎么也要给,可让他不声不响就接受了这个结果,周嘉荣也不甘心。 他是不方便出面,但他母妃可以啊! 一个母亲为了儿子抱不平,恳请皇帝追查,给儿子讨好一个公道,谁能指摘? 不过这种事,不能明着跟他母妃说。他之所以前面十七年活得浑浑噩噩,他父皇的教养是最主要的原因,其次就是他母妃的天真和单纯。那个弹幕说他们母子都是傻白甜,真是一点都没错,尤其是他母妃,前面十几年在家受宠,养得天真娇憨。 这本来也没什么,凭穆家的地位,凭他几个舅舅的本事,他母妃无论是嫁到京城哪个大户人家,都没人敢欺负她。 可坏就坏在,他母妃及笄后正准备议亲,一纸圣旨却改变了她的命运。 进宫后,中宫皇后无子,他母妃位分高,又有儿子傍身,还有皇帝宠爱,宫中谁也越不过她,更不会不长眼地找她麻烦,给她添堵。所以十几年过去了,他母妃的心性并无多少改变。 一个三十多岁的人,性格已经定型,再想去改变对方,太难了。而且他父皇那么精明,母妃若是知道了他的真实想法,多少会露出破绽,恐怕会瞒不过父皇,反倒不妙。 而且,父皇能这么多年对母妃盛宠不衰,固然有麻痹穆家,麻痹他的原因,但应该也是有几分喜欢他母妃。他自己也是男人,自然懂男人的心思,他父皇心思深沉,每天面对精明的朝臣、各怀心思的后妃和儿子,难得有他们这对傻白甜母子能够让他放松,时日一长,他能不生出几分喜爱之情吗? 也许这点浅薄的喜欢在江山社稷面前一文不值,可对现在还弱小的他来说,多少也有点作用,受宠总比失宠强,哪怕这宠爱的水分很多! 所以权衡一夜后,周嘉荣决定,还是什么都不对穆贵妃说,他们继续扮演一对傻白甜母子。 不说归不说,可有些事完全可以让母妃替他出头。不然,他这边要是不出面,没人力争,恐怕这个案子,就让他们胡乱结了。 所以他放下筷子,故意忿忿不平地说:“我昨日在正阳殿就觉得万永淳不靠谱。温谊前日便抓到了,在咱们甘露殿一夜都没事,送到刑部才几个时辰,人都没了,也不知这万永淳是如何当上刑部尚书的。幸亏有二哥在刑部协助万永淳办案,兴许二哥能有些线索,只是我昨夜为了此事一晚上没睡,现在脑子还疼,怕是过去也吵不过万永淳。” 穆贵妃心疼儿子,听完这话,立马主动接过此事:“嘉荣,你身体不舒服,就好好在寝宫休息。母妃去一趟正阳殿,怎么也要这万永淳给我儿一个说法。” 说罢,连手上的银耳羹也不喝了,将碗推到一边,叫来贴身伺候的徐嬷嬷:“伺候本宫更衣,本宫要去一趟正阳殿!” 温谊死的第一时间,万永淳就知道了。 他叹了口气,当天晚上便去了皇后居住的阳春殿将此事禀告了兴德帝。 但他连兴德帝的面都没见到,而是孙承罡出来向他传达了圣上的口谕,命他“严查此案,尽快结案”。 万永淳能做到正二品的大员,能力自然是有的,但揣摩圣心的功夫也不弱。否则这天下能干的人多了,为什么独独他升了上去?还能稳坐刑部尚书的位置好些年。 他仔细琢磨了一下这“严查此案,尽快结案”这八个字的含义,很快便明白了圣上的态度。圣上都不见他,也没为此动怒,已经说明了圣上也觉得温谊不宜留。 明白了圣意,万永淳回到大牢,立即让人将今天下午的拷问记录仔细看了一遍,又命人严格审查了一下从下午到傍晚这段时间,一直呆在大牢里的人,搜身,严查住处和背景,跟什么人接触过。 最后自然是没查出什么来。 万永淳跟周建业商议了一番后道:“二殿下,从离京开始,温谊接触过的人我们也都查过了,没什么可疑的。这次牢房里的人也都洗清了嫌疑,依微臣之见,这温谊定是因为挨了训,对三殿下怀恨在心,伺机报复,最后又为了活命,编出这事是三殿下所指使的来为自己开罪。” 真是谁都不得罪。 周建业拧着眉:“查案方面万大人才是行家,我对此一窍不通,全听大人的。这温谊也着实可恨,竟为了些许小事对三弟下毒手,事后还陷害我三弟,其心可诛,就让他钻了空子,这么自尽了,未免太便宜他了。” 万永淳明白了二皇子对这个结果也是满意的,遂笑道:“可不是,他也够胆大包天的,就算不想想自己,也该想想家里人。既已有了结果,咱们这就去向陛下禀告吧。不过,辰时一刻的时候,三殿下那边派人来抄了一份昨日大牢的排班表和人员进出记录。” 人都已经死了,他便是抄了记录又如何? 周建业垂眸遮住眼底的嘲讽,语气温和地说:“三弟可能是对温谊的死存疑吧,他若是能查出温谊有什么帮凶也好,正好将他们一网打尽。” 万永淳不愿节外生枝,更不愿意跟皇帝对着干。因此很不喜周嘉荣的做法,可也不好当着二皇子的面抱怨另一个皇子,只得转开话题:“那是后话,咱们先去向陛下禀明情况吧。” 二人拿着温谊昨天拷问的口供,还有大牢人员的详细调查记录,厚厚一沓纸来到正阳殿,向兴德帝禀明了案情:“……陛下,温谊陷害三皇子不成,已经畏罪自杀,死于了牢房中。” 兴德帝颔首,正想结案,就听到太监来禀告:“陛下,贵妃娘娘来了,要求见陛下!”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16章 016 万永淳一听到通报就暗叫不好,这案子恐怕没那么容易结了。 果不其然,穆贵妃一进殿就扑通跪下,泪眼涟涟地说:“臣妾参见陛下,求陛下给咱们嘉荣做主!温谊那个黑心肝的不知受了谁的指使,差点害死了嘉荣还把脏水全泼咱们嘉荣身上。陛下,你最疼嘉荣了,你可一定要查清楚,不能让咱们嘉荣承受这么个不白之冤啊!” 兴德帝连忙起身,下去扶她:“爱妃起来说话。嘉荣也是朕的儿子,朕当然会查清楚,还他的清白。” 穆贵妃扶着兴德帝的胳膊站了起来,愤怒地瞪了万永淳一眼,直言不讳:“可臣妾听说温谊昨晚死在了刑部大牢。他这个关键线索都没了,还怎么查?温谊捆绑在甘露殿一夜都没事,去了刑部大牢才短短几个时辰,人就没了,万大人,是不是该给个说法!” 万永淳心里叫苦不迭,他就知道穆贵妃会把火烧到他身上。 这个事也确实是他失职,皇上要放过他便罢了,要追究,他也只能认了。 万永淳赶紧跪下认罪:“陛下,贵妃娘娘,没看好温谊,让他寻机自杀,是微臣失职,微臣甘愿领罚!” 他这块滚到肉跪得太快,倒让穆贵妃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晌,一甩帕子,恼怒地说:“那就这么算了?就因为你们的失职,让本宫的嘉荣背负陷害兄长的罪名?” 旁边的周建业听到这话,连忙澄清:“贵妃娘娘,三弟绝不可能陷害我。我们兄弟感情这么好,这是温谊为了脱罪,陷害三弟的,您放心,儿臣绝不会上当,因此伤害了我们兄弟的感情。” 穆贵妃这才留意到站在一旁的周建业,眼睛顿时亮了:“建业你这孩子最懂事了,从小就让着、护着弟弟们,本宫自然是相信你的。听说你去刑部协助万大人办案了,你可有什么发现?” 这可问住了周建业,他咳了一声,不敢直视穆贵妃晶亮信任的双眸:“儿臣惭愧,有负父皇和贵妃娘娘的厚望,还没来得及审问温谊,他便死了。儿臣办事不力,恳请父皇和贵妃娘娘责罚!” 穆贵妃反过来安慰他:“这不怪你,你本来就不是在刑部当差的。说到底还是刑部的责任,那么多人,连个戴了镣铐的犯人都看不住。” 绕来绕去,火又烧回了万永淳身上。 万永淳连忙认罪:“贵妃娘娘说得是,此事确乃微臣失职。不过娘娘放心,咱们已经调查过了,是温谊记恨三皇子殿下,对三皇子殿下的马下毒,事情暴露后,为了替自己开脱,他又将一切推到三皇子殿下身上,故意陷害三皇子,三皇子是无辜的。” “真的?”穆贵妃不愧是傻白甜,听说洗清了儿子的不白之冤就开心了,嘴角翘起,“陛下,那这个结果可得公布出去,免得不知情的误会了我们嘉荣。对了,温谊一个人吗?他还有没有帮凶?” 幸亏穆贵妃好忽悠,万永淳松了口气,连忙道:“回贵妃娘娘,刑部已经将所有跟温谊接触过的人都查过了,没有,此案乃是温谊一人所为。” 兴德帝趁势接话:“既然案情已经明了,那就结案吧。温谊谋害皇子,罪不容诛,革去其父兵部员外郎一职,全家流放西北!至于刑部尚书万永淳和二皇子周建业……” 万永淳和周建业知道,今天穆贵妃在这里,抓住了他们的小辫子,陛下不可能不处罚他们。两人齐刷刷地磕头认罪:“臣等失职,请陛下责罚!” 兴德帝深深地看了他二人一眼,揽着穆贵妃:“爱妃陪朕出去逛逛!” 这是要万永淳和周建业在这儿罚跪的意思。 万永淳和周建业不敢有异议,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 这一跪就是两个时辰,万永淳都四十多岁的人了,何时吃过这种苦头,没一会儿,他膝盖就开始疼了,下肢酸麻,动一下都难受,他心里暗暗发苦,只能不时悄悄挪一下膝盖,变换跪下的角度,以让自己好受些。 周建业很快便察觉到了万永淳的异常,愧疚地说:“都赖我,我应该早些去大牢,盯着温谊的。若非我一时懈怠,也不会连累大人。” 为了撇清干系,周建业昨天可是在傍晚时分,温谊已经在死了才去的大牢,在此之前,他都去调阅案子的卷宗了。 万永淳轻轻摇头:“此事哪能赖殿下,乃是微臣疏忽大意,让温谊逮着机会自杀了,都是微臣之过。” 周建业舔了舔干涩的唇道:“万大人,咱们就别争了,父皇命咱们负责此案,出了这样的纰漏,你我都难辞其咎,还是不说话了省点力气吧!” 万永淳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两人从上午跪到了下午,连续三个时辰,颗粒未进,滴水未沾,连茅房也未能去一次,憋得实在是难受,最后还是万永淳这把老骨头先熬不住,身体一倾,晕倒在了地上。 周建业吓了一跳,连忙对殿内看守的太监道:“公公,劳烦去禀告陛下,万大人年纪大了,身子骨不好,余下的惩罚,儿臣代他跪了,还请父皇通融!” 小太监也怕闹出人命,连忙将此事报告给了孙承罡。 彼时,兴德帝正在甘露殿陪穆贵妃母子用晚膳,听说了此事,他将筷子一放,淡淡地说:“万永淳也太不禁跪了。” 周嘉荣垂下眼帘,经此一事,他算是明白了什么叫伴君如伴虎。哪怕他父皇心底最属意周建业,周建业跟万永淳办这事也合乎父皇的心意,但他们的擅做主张仍旧触怒了父皇。所以父皇要用这种方式来处罚他们,同时也是明面上给他们母子一个交代。 帝王心思深不可测,他以前真是活得稀里糊涂,幸好还不晚。 周嘉荣思索片刻后道:“父皇,让温谊自杀是刑部失职,此事全是万永淳的责任,你罚他便是,二哥是无辜的,你罚二哥做什么?二哥都跪好几个时辰了,您便饶了他这一次吧!” 兴德帝不是喜欢将他养成傻白甜,喜欢看他们兄友弟恭吗?周嘉荣便演给他看就是。 穆贵妃也情真意切地说:“是啊,陛下,您罚万永淳就算了,怎么连老二也一并罚这么久,要是建业跪坏了身子怎么办?您就快让他起来吧!” 兴德帝看着穆贵妃心疼护短的表情,还有周嘉荣担忧的眼神,心里不知该说什么好。虽然将周嘉荣养成这样,是他所乐见的,可这对母子未免也太没心眼了,被人卖了还替人求情,真是傻到家。 对上母子俩如出一辙的单纯眼神,兴德帝难得良心发现,哼了一声:“他办事不力,理应受罚,你们无需再替他求情了,朕心里有数。孙承罡,让人将万永淳抬回去,他办案不力,疏忽大意,让嫌犯在狱中自尽,罚俸一年!” 孙承罡连忙应道:“奴才遵旨!” 等孙承罡推出去后,周嘉荣眼巴巴地看着兴德帝:“父皇,那二哥呢?” 兴德帝拉下脸:“你不惜触怒朕也要替你二哥求情?” 周嘉荣瑟缩了一下,还是坚定地说:“二哥一直都护着我们这些当弟弟的,如今他有难,又是因为儿臣,儿臣怎么能置身事外,对此不闻不问呢?父皇,您要罚便连同儿臣一起罚吧!” 穆贵妃听了这话连忙着急地替儿子求情:“陛下,不可,嘉荣重伤才愈,都还没好彻底呢,万一落下什么病根怎么办?他也是关心建业,您不一直很欣慰他们兄弟情深吗?请您看在他们兄弟友爱的份上,饶了嘉荣吧!” 得,他反倒成了恶人。兴德帝是又好笑又好气,而且他也意识到了一件事,他将周嘉荣养得太蠢了,这么傻怎么能够磨砺老二呢?对手太弱,完全无法对老二造成威胁,也无法激起老二的斗志。 况且,现在穆家虽有所收敛,可在军中的影响力仍旧无人能企及。要是周嘉荣有个好歹,会打破目前的平衡。至少现阶段,他还要一个得宠很可能继位的三皇子来稳住穆家。 而且周嘉荣已经十七岁了,在他这个年龄,老大已经去西北从军两年,上阵杀敌无数,老二在吏部听差,经手了好几个差事,他再不给周嘉荣安排差事,只怕老谋深算的护国公也要起疑了。 基于这种种考量,兴德帝放弃了继续养废三儿子的打算,决定给他指派一个差事,也算是对他此次遭难的补偿。 淡淡地睨了一眼周嘉荣,兴徳帝不怒自威:“你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还替你二哥求情!周嘉荣,你可知错?” 周嘉荣愣住了,思量一会儿,嘟囔道:“儿臣不过是替二哥求求情,何错之有?” 这个蠢儿子,还惦记着他二哥呢,兴徳帝甚是无语,只能将事情说得更明白一些:“你二哥的事暂且不论。说说你自己,你御下不力,识人不明,温谊常伴你左右,你竟半点都没发现其歹毒心肠,可有反思?” 反思什么?他成这样,不是归功于他的好父皇吗?父皇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周嘉荣心里冷笑,嘴上装作不服气的样子:“儿臣怎么知道他心肠如此之歹毒,不过说了他两句罢了,竟恨不得置儿臣于死地。” 这小子竟是半点都没怀疑。兴德帝是既放心又觉得糟心,索性直接进入正题:“朕思量着你也不小了,天天读书,脑子都读傻了。你大哥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能够上阵杀敌了,你二哥也在吏部当差办事了。等回了京,你也去刑部历练吧!” 终于给他安排差事了,周嘉荣惊喜不已,不当差怎么能够拉拢大臣,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若不是出了这件事,父皇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肯放他出宫去历练。 只是去刑部可不是什么好选择,万永淳这只老狐狸明显更欣赏周建业,周建业今日又主动替他“罚跪”,万永淳就是不肝脑涂地也会暗暗向着周建业。而且这几日他们母子已经将万永淳给得罪了,再去他手底下当差万永淳即便是不给他使绊子也不会教他任何东西。 更何况刑部说是六部中最苦逼的部门也不为过,整日办案,稍有不注意就会得罪人,好处却没多少。父皇将大哥派去西北历练,将二哥安排去负责全国官吏任免、考核、升降、调任的吏部,却将他丢到刑部,还美其名曰让他去历练,这心也未免太偏了。 周嘉荣心里不满意,但这些理由却不能宣之于口,好在他还有个现成的借口。周嘉荣不情愿地说:“父皇,万永淳都老糊涂了,连温谊这么个书生都看不住,儿臣若是跟着他,只怕会越学越笨,不若让儿臣去大理寺吧,反正都是办案的,儿臣瞧蒋老头更顺眼一些。” 这种荒唐的理由也就这个儿子说得出来,兴德帝甚是无语,但去刑部还是大理寺也没多大区别,便随了他:“也好,去了大理寺跟着蒋钰好好当差办事,切不可摆皇子架子,乱插手案子,给大理寺添乱。” 如愿以偿,周嘉荣高兴地说:“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17章 017 暮色降临,遥远的钟声传来,整个正阳殿一片寂静,只有烛火燃烧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周建业从上午跪到了晚上,又累又饿,双腿麻木得仿佛不是自己的,脑子也有些迟钝了。他握了握拳头,告诫自己,再坚持一会儿,父皇的气还没消。 又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周建业快坚持不下去时,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双龙纹靴子,他猛地抬头,对上兴德帝冷淡的眼神。 周建业讷讷地喊道:“父皇……” 声音沙哑得不像话,脸色也惨白惨白的,甚是可怜。 但兴德帝仍旧面无表情,背着双手,淡漠地看着他:“知道朕为何会过来吗?” 周建业轻轻摇头:“儿臣不知!” 兴德帝仍旧看着他:“穆贵妃和老三替你求情,朕念在他们母子都不追究的份上才来这一趟!” 周建业眼底的愕然一闪而逝,随即又诚惶诚恐地表示:“儿臣谢贵妃娘娘和三弟,不过这趟差事是儿臣没办好,儿臣当罚,实不敢求父皇宽恕!” 兴德帝眯眼,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忽地勾唇笑了:“起来吧。你们兄弟如此友爱互助,朕甚感欣慰。不过该赏的要赏,该罚的要罚,这趟差事你没办好,回京后在府中闭门思过三个月!” 听到最后一句,周建业心里狠狠咯噔了一下,闭门思过三个月,岂不是说接下来三个月他都不能去吏部当差了?他才在吏部稍稍站稳脚跟,骤然缺席如此长时间,前面所做的一切,岂不是前功尽弃了? 闭门思过听起来轻飘飘的,但对他而言,比万永淳的罚俸一年,比在正阳殿从早跪到晚严重多了! 温谊之死,虽说他也有一定的责任,可怎么也越不过万永淳这个刑部尚书才对,他的责任很小,处罚却比万永淳严重。莫非……父皇是怀疑上了他?这是给他的警告? 周建业心脏咚咚咚地差点快跳出来了,浑身发软,腿一歪,直接扑在了地上。 好在他跪了很久,大家都以为他是腿跪麻了,没有怀疑别的。孙承罡看了一眼兴德帝的脸色,然后笑呵呵地跑过去将周建业扶了起来:“二皇子殿下,您慢点!” 周建业在孙承罡的搀扶下,站稳后,连忙恭敬地说:“儿臣遵旨!” 兴德帝看了他一眼,摆手:“回去吧!” 周建业谢了恩,忐忑地出正阳殿。 他一走,正阳殿内又安静了下来。 忽地,兴德帝望着殿外漆黑的夜空开了口:“你觉得老二怎么样?” 孙承罡下意识地在殿内找了一圈,见只有他一人,才确认陛下是在问他。 他心里有些打鼓。旁的不说,他跟着陛下这么多年,陛下的心思他多少能猜到一二,如今陛下竟问他,这是什么何意? 为了自己的项上人头,孙承罡自然不敢揣摩圣心,规规矩矩地说出一个绝不会错的答案:“回陛下,二皇子殿下宅心仁厚,谦虚和善,友爱兄弟,在吏部当差这几年,也颇得几位大人的赞誉。” 兴德帝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放过了他:“还差得远!” 狠是够狠,早早就知道布下棋子,但就是太着急了,做事不够缜密严谨。也就是护国公这次没来,否则,想将这桩案子如此草草了结,定然不可能。 孙承罡不敢接话,头都快垂到地上去了。 兴德帝见他乖觉,没有为难他,话锋忽地一转道:“今年老三受伤,这秋狝着实没什么意思。传旨下去,三日后回京!” 周建业勉强走出正阳殿就再也坚持不住了,两条腿每走一步便传来钻心的痛,痛得他身体一歪往地上栽去。还是守在外面的隋六机灵,见他出来,赶紧上前扶住了他,又叫来侍卫一起才把他送上马车:“殿下,让奴才看看您的腿!” 隋六卷起周建业的裤腿就吓了一跳。 二皇子殿下的两只膝盖红红的,肿得老高,恐怕好些时日都不能走路。他心疼不已,低声道:“陛下这也太狠心了!” 他家殿下足足在正阳殿跪了快五个时辰,就是铁打的也吃不消啊。 周建业睨了他一眼:“注意你的嘴!” 隋六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说:“奴才再也不敢了,殿下这伤得赶紧治,奴才吩咐人去请太医。” 等他们赶回寝宫的时候,太医已经在等着了。 周建业的伤虽然看起来严重,不过到底是皮外伤,没有伤筋动骨,上了药,养一阵子便好了。 等包扎好伤口,太医离去后,隋六也得了消息,跑进来,对周建业低语道:“殿下,陛下让三皇子回京后到大理寺当差。” 周建业一把拍在软榻的扶手上,恨恨地说:“倒让他捡了个便宜!” 而且父皇到底什么意思? 明明已经怀疑他了,却又没追究,只是不轻不重地惩罚了他一顿就将此事给揭过了。说偏心他呢,可又给老三安排了事,似乎有扶持老三的打算。 只能说帝王心思深不可测,他以后需心小谨慎。 垂下眼帘,遮住眼底的不满,周建业问道:“还有其他的吗?” 隋六连忙小声说:“三皇子那边拿了刑部的名单,在对温谊自尽那段时间的出入大牢的人员逐一排查,似乎对温谊的死还存在质疑。” 父皇都已经盖棺定论了,他这么不识趣,还查来查去的,只会令父皇不喜。 周建业不以为意地说:“随他!” 他就不信了,他这个天真得近乎愚蠢的三弟还能查出什么来! 隋六连忙点头:“殿下说得是……” 话还未说完,就听到外面传来了小太监的声音:“奴才见过德妃娘娘!” 下一刻,雍容华贵,大晚上还锦衣华服,头上插满了金钗珠饰的德妃迈步进来。 周建业连忙起身行礼:“儿臣见过母妃!” 德妃紧紧抿着唇,挥了挥手。 隋六和她身后的宫女顿时退了个干干净净。 寝宫内只剩母子二人,德妃双手交握于小腹,背脊打得直直的,浑身的礼仪无可挑剔,凤眸不悦地盯着周建业:“一点小事都办不好,还惹你父皇生气,要你何用!” 周建业还维持着行礼的姿势,膝盖上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痛,但更痛的是他的心。 他跪了近五个时辰,颗粒未进,他的母亲不但没有关心一句,反而出口就是责备。若是换了三弟,穆贵妃恐怕早心疼坏了,不,三弟刚罚跪,穆贵妃恐怕就去找父皇求情了,哪会让三弟跪这么久。 同样是母亲,为何差别这么大? 周建业心中又悲凉又嫉妒,不过对于这样的事情,他已经习惯了。 他木木地说:“是儿臣无能,请母妃息怒!” 德妃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这样的错误不要有第二次!” 周建业乖顺地道:“儿臣谨记!” 德妃语气这才缓和了一些:“本宫刚接到旨意,你父皇已经下令,三日后启程回京。这几日,你好好想想,怎么让你父皇消气,免了你的禁足!快到年关了,这几个月缺席,前面大半年都白干了。” 大齐官员一年一考,三年一大考,年底的考核能摸清不少官员的情况,也是周建业了解、拉拢某些能为他们所用的官员的好时机。而且这段时间还有不少外地官员进京述职,他缺席,损失可不小。 丢下这番话,不等周建业回答,德妃转身便走。 她走后,隋六缩手缩脚地进来,怯生生地喊道:“殿下……” 德妃母子对外都是母慈子孝的模范母子,但只有近身伺候的人才知道,母子俩关系并不好。对外贤良淑德的德妃娘娘从小对二皇子就特别严厉,学问一定要做到最好,样样都要争第一,得不了她便会训斥惩罚周建业。 周建业不想谈这个,岔开话题:“父皇说三日后回京,你带人收拾收拾,别拉下了东西!” 同一时间,周建业也接到了回京的通知。 他嘀咕了一句:“这么快!” 往年秋狝怎么也要一个月,甚至更久,这次才过去半个月呢,父皇就要打道回府了。 回京就还意味着他想要追查是谁杀了温谊,还有来行宫的途中,温谊跟谁接触过,都成了泡影。 因为刑部提供的名单上有一部分人员是行宫的常驻下人员,比如看守牢房的狱卒,洗衣做饭送东西的婆子下人,这些都是常年留守在行宫的。他一走还怎么查?另外刑部的人员,回京后也会分散开来,各司其职,想查也没这么方便了。 而来行宫途中的人员也会各归各位,太监宫女回宫中,侍卫该守皇城的守皇城,该去大营的去大营,更是无从查起,也不能再查,毕竟他的手还不能堂而皇之地伸到皇宫或是军中。 周嘉荣甚是不甘。 他相信,凡事只要做过,总会留下痕迹,他不相信对方真的能做到天衣无缝,什么线索都没留下。 可时不待他,他也没办法。 不料第二日,事情便有了转机。 刘青一大早便来向周嘉荣汇报:“殿下,小的得到了两个好消息!” 周嘉荣打了个哈欠:“什么好消息,说来听听。” 刘青高兴地说:“第一桩便是二皇子被陛下训斥了一顿,让他闭门思过三个月。” 周嘉荣幸灾乐祸地笑了:“活该!” 要他说,还轻了,不过罚总比不罚强。 “第二件呢?”周嘉荣又问。 刘青小声说道:“殿下,小的根据殿下的吩咐,派人暗中查访,目前已查到五日内有两人暴毙了。其中一位是采雪宫的粗使宫女,在河边打水洗衣服时不小心落水而亡。小的派人查过她的行踪,应该跟温谊没有接触,而且她落水那日许多人都看见了,确实是意外。而另外一位则是北大营的一个士兵,小的查过他的当值记录,正好负责皇子们的安全,跟温谊有接触的可能。更巧的是,他是前晚突然感染风寒,不治身亡的。” 现在还属于深秋时节,天气虽然比较冷了,但到底还没入冬,这么多柔弱的宫女太监都没事,他一个身强力壮的士兵反而因为一场风寒就这么快死了,说不过去。 这人嫌疑确实很大。 周嘉荣连忙问道:“他的尸体在哪儿?” 刘青说:“昨日已经安葬了。” 一死马上就安葬了,这可真够快的。 周嘉荣蹭地站了起来:“我去看看……不,我提前去大理寺拜拜码头。你去暗中查查,这个士兵的身份背景,平日里跟谁接触比较多,谁给他看的病,开了什么药,可还有残渣,死了之后是谁第一个发现,又是谁给他下的葬……都给我查仔细了!” 说罢,连早饭都没吃就兴冲冲地跑去找蒋钰了。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18章 018 阿嚏! 大清早的,蒋钰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旁边伺候的刘东笑呵呵地说:“肯定是夫人和小姐又在念叨老爷了。” 离家一个月,蒋钰也有些惦念家里人,但他是个大男人,岂能将这些经常挂在嘴边,便一脸严肃地说:“有什么好念的,没几日就能回去了。陛下下旨提前回京,行礼可收拾好了!” 还有三天呢,老爷嘴上说不急,心里却记挂着。刘东掩嘴偷笑:“小的已经吩咐下面的人开始收拾了。” 蒋钰正要点头,忽有差吏来报:“老爷,三皇子殿下来了。” 他来做什么?蒋钰想起陛下给他安排的新差事,无声地叹了口气:“请三殿下进来吧!” 又让刘东去沏茶。 周嘉荣穿了一身宝蓝色的袍子,大步迈进来,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尽显年轻人的朝气与活力。 蒋钰连忙行礼:“微臣见过三殿下!” 周嘉荣摆了摆手:“蒋大人免礼,咱们坐下说。父皇下旨,让我到大理寺当差,以后还请蒋大人多多指教!” 蒋钰心里其实不愿意接这个烫手山芋,无奈皇命难违,他也只能默默认了:“三殿下客气了,这是应该的。” 大不了将三皇殿下菩萨供起来。他们大理寺可不什么轻松的部门,想必过些时候,三殿下就会想办法去其他地方,比如对他更有利的兵部。 说话间,刘东奉上了茶。蒋钰遂将话题转到茶叶上:“三殿下请喝茶,这是老臣一老友自己种的茶,不知殿下能否喝得习惯!” 周嘉荣品了一口,赞道:“大人这茶不错。” 一盏茶快喝完了,也不见周嘉荣有走的意思,蒋钰不禁有些苦恼。他年纪大了,跟这位看似风头无两的皇子实在没什么可聊的,干坐着喝茶也是挺尴尬的,正犹豫间,忽见一侍卫进来,附在周嘉荣耳朵便低语了几句。 周嘉荣听罢,挥手让对方出去,然后对蒋钰道:“还有三日便回京,蒋大人手上没什么案子吧?” 蒋钰听到这话,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怕是要有麻烦了。 他是个纯臣,只想好好当差,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并不想跟哪个皇子走得太近,也不想掺和进皇子们的争斗中。 但陛下已经将三皇子殿下安排到了大理寺,日后少不了接触,也不可能完全拒绝三皇子。 见他不作声,周嘉荣也不为难他:“蒋大人可是不方便?那能否借几个仵作和差吏给我?” 蒋钰听到这话微微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隐晦地提点周嘉荣:“三殿下,温谊的案子,陛下已经有了定夺,刑部也已经结案了,除非陛下下旨再查,否则我们大理寺也不能越过刑部去查,这不合规矩。” 蒋钰耿直归耿直,但不是傻子,温谊这个案子结得太快,太草率了,万永淳却只是罚跪数个时辰,扣了一年的俸禄,上面是什么态度很明显了。 周嘉荣笑呵呵地说:“大人误会了。我不是要查温谊,而是听说了一个士兵暴毙,正好父皇安排我到大理寺,我想着左右无事,便先拿这个案子练练手。但我到底是个生手,没有办案经验,无从查起,因此想向大人借几个经验丰富的差吏!” 只是借几个人而已,好说。这下蒋钰彻底放松了,感兴趣地问道:“这个士兵的死可是有隐情?” 周嘉荣挠了挠头说:“我也不是很清楚。就听说是前一晚感染了风寒,第二日便死了,当天就下了葬。我听说了之后觉得不大对,因此想向大人借几个人去看看。” 蒋钰办案经验丰富,听士兵死得这么急,下葬这么快,也意识到这里面可能有情况,很好说话:“既如此,微臣安排一名仵作,两名衙役随三殿下一块儿去看看,殿下意下如何?” 周嘉荣高兴地说:“那就谢谢蒋大人了。” 蒋钰随即叫来三名差役,嘱咐他们随三皇子一块儿去办案。 这三名都是办案的老手,仵作叫许大成,两个衙役年轻的叫谷阳,年纪大的那个叫戈学义。 得了帮手,周嘉荣随即向蒋钰告辞,然后领着人去了暴毙士兵的埋尸地点。 死的士兵叫石川,今年二十五岁,从军八年,是西大营的一名普通士兵。 因为身份寒微,他的死没有激起一丝浪花,下葬也很草率,用一卷草席裹了,在坟地挖了个坑,埋了进去,旁边也没个碑什么的。若是过段时间来,怕是连他葬在哪儿都找不到了。 周嘉荣一行人赶到时,刘青已经带了几个人守在那里多时。 见周嘉荣过来,他激动地上前道:“殿下您总算来了,石川的尸体就埋在这里,未免破坏线索,小人没敢动他的坟!” 周嘉荣对刘青的谨慎很满意,挥手道:“挖吧!” 几个侍卫马上拿起铁锹,沿着土坟的边缘开始挖。 埋尸的人真的很敷衍,坑挖得很浅,只挖了一尺多,便挖到了石川。怕破坏尸体,他们不敢再挖,拿小铲子轻轻刮去了多余的土,然后准备将石川的尸体抬出来。 就在这时,一队穿着铠甲的士兵气势汹汹地赶来,为首的是个大胡子。他老远就扯着嗓门大吼:“什么人,敢动我兄弟的坟,不想活了?” 声若洪钟,颇有几分慑人。 刘青主动请缨:“殿下,小人去跟对方交涉!” 周嘉荣还在考虑,对方已经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拿出兵器,对准他们大吼:“住手,不听话把你们捆起来!” 周嘉荣笑了,迎上前:“我倒是想看看,你们谁敢将我捆起来!” 这些士兵一瞧周嘉荣身上华丽的袍子,身边精干的侍卫,顿时明白这队人马身份不简单。大胡子的态度软了下来,拱手道:“不知这位公子尊姓大名?此乃我们总旗一名兄弟的坟,请公子看在死者为大的份上,让您的人住手吧。” 周嘉荣凉凉地看着他:“我若说不呢?” “小子猖狂!”大胡子身边的彪形大汉闻言大怒,伸手拔刀欲对准周嘉荣。 刘青见状大怒,拔出佩剑挡了上去:“大胆,竟然敢对三皇子殿下不敬,来人,将这东西捆起来!” 惊闻周嘉荣的身份,士兵们都傻眼了,他们怎么都没想到尊贵的皇子会跑到这荒僻晦气的坟地来,一个个握住武器不知所措。 大胡子眼神瑟缩了一下,脑子里滑过很多念头,最终都还是被按捺了下去,拱手道:“原来是三皇子殿下,小人不知,多有得罪,还请殿下恕罪。小人这兄弟也是担心石川的尸体,不小心冒犯了殿下,请殿下看在他不知情的份上,饶了他这一次吧!” 周嘉荣没作声。 刘青已经带人缴了大汉的武器,并将其五花大绑。 见此情形,大胡子悄悄给身边一小旗使了记眼色,小旗悄悄退后,退到末尾,然后拔腿跑下了山。 周嘉荣远远地看见了,没阻止。这就跟钓鱼一样,他们不动还不好办,一动就能顺着绳子牵出一大片,毋庸置疑,刚才那士兵肯定是回去通风报信了,稍后一打听便知他找了谁,又能顺藤摸瓜,揪出新的大鱼。 遣人通风报信之后,大胡子还试图阻止周嘉荣:“三殿下,可是石川生前得罪了三殿下?那小的代他向殿下赔罪,还请殿下高抬贵手,饶了他这一回吧。” 周嘉荣懒得跟他兜圈子,指着身边三人道:“知道他们是谁吗?大理寺卿蒋大人派来查案的仵作和官吏。你若再阻挠大理寺办案,便将你拿下一起受审!” 最后一句话吓住了大胡子,他不敢动,又不甘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周嘉荣的人将石川的尸体挖了出来。 许大成连忙拿出工具蹲下验尸,戈学义和谷阳则勘察现场,看看坟地里有没有什么线索。 因为才死一日,兼之天气转冷,石川的尸体保存得很完整,还没有腐烂。 许大成检验了他尸体的大致情况后,对周嘉荣道:“三殿下,经过初步勘验,石川尸斑呈褐色,窍内有积血,唇上有齿痕,应是中毒而亡,而非风寒!” 大胡子吓出一身冷汗,舔了舔嘴唇:“这……这怎么可能呢?石川为人仗义,平日也不曾与人结怨,怎么可能会有人对他下毒呢?这位大人,会不会是搞错了?” 许大成面无表情地说:“尔等有异议,可等尸体抬回去后,请其他仵作来查验。” 周嘉荣笑着说:“许大人说得对,你们要有意见,可以请仵作来验尸。来人,将石川的尸体抬回大理寺,好好查一查,到底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把手伸到了军中,对士兵下毒手!” 得亏是有胡子做遮掩,不然大胡子的失态一览无余。他咽了咽口水说,还想劝周嘉荣改变主意:“殿下,这……石川是我们西大营的人,出了这种事,能否将他的尸体由我们带回去,小人一定详细禀明上面,详查此事,给殿下一个交代。” 周嘉荣不吃他这一套:“给我交代做什么?工作我又不是石川的亲人朋友上级。” 既如此,那您倒是将尸体还给他们啊。可惜这话大胡子只敢在心里说。他一脸为难地看着周嘉荣:“三殿下,您这样小的没法交差啊,请您通融通融吧。” 周嘉荣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是谁提议将石川葬在这里的?” 大胡子支支吾吾地说:“是小人。回京路途遥远,还有好几日,若是带回去尸体在路上就会腐烂,故而小的便让人将石川葬在了这里。我们西大营出任务,若是中途死了人,都是如此处理。” “是吗?”周嘉荣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叫刘青,“走了!” “三殿下……”大胡子追了几步,见周嘉荣完全没搭理他的意思,只得停下来,眼睁睁地看着石川的尸体被带走了。 人走远了,一小旗上前低声说:“总旗,李德高和石川的尸体都被他们带走了,这可如何是好!” 大胡子气得狠狠跺了跺脚,招呼手底下的人:“走,回去禀告大人!” 如今此事已经惊动了三皇子和大理寺的人,便不是他一个小小的总旗能解决的了。现在只能寄希望于三皇子只是心血来潮,而不是查到了什么,不然他恐怕也难逃脱石川的下场。 刘青也想到了这点,回程途中悄声问周嘉荣:“殿下,那个总旗一看就是同伙,说不定就是他对石川下的毒手,咱们何不将他抓来严刑拷问?就这么放他回去,万一他也被灭口了,咱们岂不是前功尽弃了?” 周嘉荣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他若被灭口未必是件坏事。” 牵扯进来的定然不止大胡子一个,给石川看病的大夫,石川同居一屋的士兵等等,这些人或多或少都知道一些内情。若要灭口,永绝后患,那得将这些人也一并除了。 但要是一口气突然死这么多士兵,必然将事情闹大,要是闹到他的好父皇面前就更有意思了。 父皇之所以不看好他,还一直致力于将他养成一个废物蠢货,不就是忌惮穆家在军中的势力吗? 如今他最看好的儿子也将手伸进了军中,而且还是一直掌控在他手中,拱卫京城的精锐之师。 这无异于虎口夺食。不知道他的好父皇这次能不能忍? 周嘉荣相当期待!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19章 019 打发走周嘉荣后,蒋钰开始领着人收拾。虽说大理寺这次随陛下秋狝,并没有破获什么大案、要案,但也积累了不少卷宗,还有一些从京城里带过来的东西,都要整理好装车打包带走。一些不重要的交给下面的人处理了,比较重要的卷宗他便自己收拾。 忙到快中午的时候,院子里忽然传来嘈杂的喧嚣声。蒋钰皱眉从窗户望了出去,只见院子里不知何时围了不少官吏,凑在一起指指点点的,好不热闹。 蒋钰叫来刘东问道:“外面怎么回事?” 刘东笑着说:“小的正要来禀告大人呢,是三皇子殿下回来了,还带了一具中毒的尸体回来。万大人不是病了吗?刑部那边没什么事,很多官吏就跑出来看热闹,帮三皇子出谋划策呢。” 广元殿作为刑部和大理寺临时办公的地方,最不缺的便是各种查案办案人员。突然看到一具中毒的尸体,这还不得来劲儿? 蒋钰讶异地挑了挑眉:“还真被他说准了,他怎么把尸体带回来了?可是凶手还没抓到?” 不应该啊,一个小小的士兵每天接触的人几乎都是固定的,只要查查他的人际关系,应该很快就能查到线索。戈学义和谷阳虽都只是大理寺普通的差役,但两人也跟着办过不少案子,这样一个小案子对他们来说很容易才对。 想到这里,蒋钰来了兴致,放下手里的卷宗道:“走,咱们也出去看看!” 见他出现,凑在院子里看热闹的官吏自发让出一条道。 蒋钰走到人群中央,就见一具已经僵硬的男尸平放在地上,四周围了侍卫不让人靠近,许大成和另外一个仵作在情理尸体身上残留的泥土,顺便查查对方随身携带之物,看看能否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怎么不抬进验尸房?院子里人多手杂的,稍有不注意就会破坏掉重要的线索,你们是第一次办案吗?”蒋钰紧抿着唇,不悦地说。许大成他们都是经验丰富的老人了,竟还犯这样低级的错误。 许大成和那名仵作动作一顿,不知该怎么开口。 还是周嘉荣站出来笑道:“蒋大人教训得是。是我经验不足考虑不周,想着外面光线亮一些,便让他们将尸体放在外面。我这就让他们将尸体抬进停尸房!” 他身份摆在这儿,态度又这么好,蒋钰也不好发火,点了点头:“抬进去吧!” 几个侍卫连忙将尸体抬进了验尸房。 周嘉荣拱手道:“多谢大人。” 蒋钰摆手:“三殿下客气了,查案办案本是我们大理寺的职责所在。殿下奔波了大半天,辛苦了,不若随微臣进屋喝杯茶等结果。” 周嘉荣一口应下:“恭敬不如从命,自从早晨喝了大人的茶,我可是念念不忘!” 蒋钰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示意周嘉荣先行。 就在此时,外面一差吏急匆匆地跑进来禀告:“蒋大人,西大营的冯千户在外面求见!” 他来干什么?蒋钰很疑惑,不过对方找上门来了,也不能不见:“请他到花厅!” 然后,他又对周嘉荣歉疚地说:“抱歉,三殿下,微臣有些事要忙,恐无法招待殿下。不若让刘东带殿下去正殿喝茶歇息,稍后微臣就来。” 周嘉荣很好说话:“大人尽管去忙,有刘东招待我即可。” 蒋钰便让刘东带周嘉荣去正殿歇息。他自己急匆匆地赶到了花厅,刚坐下,先前的那名差吏便领着一个身穿锃亮铠甲,虎背熊腰的男人进来。 男人进门便拱手行礼:“下官西大营千户冯延见过蒋大人!” 蒋钰客气地说:“冯千户免礼,请坐。不知冯千户找本官有何事?” 冯延落座后道:“蒋大人,听说大理寺挖出了一具士兵的尸体?” 蒋钰微微眯眼,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确有此事!” 冯延随即道:“下官正是为此而来。该士兵名唤石川,确系中毒身亡,下毒之人乃是军中的大夫李锐进。两人是邻居,多有嫌隙,此次石川感染风寒,李锐进便铤而走险,在药中动了手脚,趁机铲除了老对头石川。军中早已查明此事,并将李锐进扣押了起来,只是未免军心动荡,引起不必要的揣测,因此才对外公布石川感染风寒而去。希望大人能将石川的尸体归还,让我们好好下葬,以慰其在天之灵!” “原来如此!”蒋钰放下茶杯,道,“冯千户稍等片刻,本官去看看仵作是否对其开膛验尸了!” 冯延连忙拱手道:“多谢大人!” 蒋钰朝他微微颔首,大步出了花厅。只是却并未去停尸房,而是脚步一转,直接步入正殿。 周嘉荣正在喝茶,听到脚步声,抬头诧异地说:“大人这么快就回来了!” 蒋钰一脸阴沉地看着周嘉荣,说出口的话很不客气:“三殿下真是好手段,将微臣耍得团团转。”还将大理寺拖入这摊浑水中。 一听这话,周嘉荣便明白蒋钰已经知道石川之死干系不小,自己是故意将大理寺扯进来的。他也不抵赖,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没错,事前我便猜测石川之死牵连甚广,有意瞒了大人一部分信息,但要说故意玩弄蒋大人,我绝无此意!” 蒋钰就没见过这么无赖的皇子,顿时语塞,半晌才似讥似嘲地说:“三殿下真是好手段!” 他以前看走了眼,还以为这位殿下是单纯无害的皇子,现在想来,这几位皇子只怕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也是,陛下对几位皇子极为看重,请了大儒给他们启蒙讲学,天天耳闻目染之下,若还没半分心机,那天资未免太差了。 周嘉荣听了也不恼,反而和和气气地问:“想必那位千户大人是来讨要石川尸体的,不知大人如何打算?” 蒋钰没有说话,他也在犹豫,因此刚才面对冯延时才没把话说死。 私心里,他是极不情愿牵扯进皇子们的斗争中,可身为大理寺卿,掌刑狱案件审理,明知案子有疑点,却视而不见,岂不是愧对天下黎民百姓? 周嘉荣看他这副态度便知道他内心也是很纠结,索性使出了激将法,推他一把:“我外祖父时常感叹,蒋大人刚直不阿,断案如神,有青天大老爷之称,如今看来,也不过尔尔!” 蒋钰被周嘉荣轻蔑的眼神看得很不舒服,明知对方说这话是故意激他,仍克制不住情绪:“三殿下,你不必激微臣。查案办案,还百姓一个公道,乃是大理寺职责所在,焉有置之不理的道理。石川一案确实存在诸多疑点,大理寺会严查此案!” 周嘉荣连忙改口:“是我失言,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大人高风亮节,心系百姓,实乃我大齐之福!” 听了这马屁,蒋钰一点都不爽,反而有种被上当受骗的感觉。他心里不舒服,说出的话也不中听:“哪及三殿下足智多谋,算无遗策!” 周嘉荣装作没听见,也不刺激他了,问起了案子:“大人打算如何回复那位千户?可需要我去打发他?” 蒋钰确实耿直,打算接手这个案子后,一改先前的犹豫,也不把事情推给周嘉荣:“殿下既已忙了半天,索性歇着吧,微臣去应酬他。” 周嘉荣真心实意地说:“好,此事皆因我而起,大人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说,但凭差遣!” 还算有担当,蒋钰对周嘉荣的印象有所改观。这事说起来三皇子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差点丢了小命,案子还不明不白地结了,他不甘心,想揪出真凶,还自己一个公道,也是可以理解的。 蒋钰被人拉下水的那股不平之气少了许多:“暂时还没有。陛下不是安排三殿下到大理寺当差吗?殿下若是得了空闲,可以看看臣等是如何办案的。” 这是正大光明让他参与此案啊。周嘉荣不禁高看了蒋钰一眼,他的人品确实没话说,明知被算计,但仍能做到公私分明,这份开阔的胸襟着实令人佩服。 “多谢大人指点!”周嘉荣起身拱手致谢。 蒋钰摆手,出了正殿,回到偏厅,一脸遗憾地对冯延说:“冯千户,实在是抱歉,本官去迟了一步,仵作已经对石川开膛破肚,实不宜搬动,此案便交由我们大理寺查办吧。我这就安排人随冯千户去提审李锐进等人,等验尸结果出来,本官会将案子相关实情一五一十呈报陛下,请陛下定夺!” 冯延听到这番话差点暴走。他是来讨要尸体的,不是来送人头的。 可蒋钰把皇帝都搬了出来,而且查案本就是大理寺职责所在,蒋钰又比他官大了两级,他完全拿蒋钰没办法。 深吸一口气,压下暴走的冲动,冯延皮笑肉不笑地说:“这等小案,已经很清楚了,怎么敢劳烦蒋大人呢?开膛了也无妨,缝起来便是,还请蒋大人通融一二,让下官将石川的尸体带走!” 蒋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冯千户可知道验尸结果?” 冯延感觉有些不妙,但又觉得蒋钰可能是在诈他,便道:“大人但讲无妨!” 蒋钰直接给了他一记重锤:“石川胃里的食物残渣含有剧毒,也就是说,石川是因为食用了某种含有剧毒的食物致死,并不是食用了药物死亡。” 冯延好似被人打了一闷棍,脸上的表情极为精彩。 蒋钰视而不见,又说:“查案方面,还是得咱们大理寺来,冯千户就放心将人交给我们大理寺吧,你放心,本官一定查个水落石出,揪出藏在西大营的这只害群之马!” 冯延被蒋钰这番绵里藏针的话说得脸青一阵,白一阵的。这群文人果然不是好东西,都阴着坏,他实在是说不过。 “下面人审问的,下官也不是很清楚,可能是下官记错了,兴许李锐进将毒下在了食物里。”冯延脸皮也够厚。 蒋钰不耐烦跟他耍这些把戏,瞧见周嘉荣过来,便道:“既如此,那更是应该将案子交给我们大理寺。正巧,陛下安排三皇子殿下到大理寺当差,三殿下便帮微臣一个忙,走这一遭如何?” 冯延回头就看到站在门口的周嘉荣,微愣了下,赶紧弯腰行礼,心里有种大势已去的感觉,只怕是要不回石川的尸体了,还要带个大麻烦回去。 周嘉荣自是一口应下:“好,除了李锐进,可还要带其他人回来审问?” 周嘉荣懂蒋钰的意思。朝堂上,文官跟武官历来不和,相互看不上,大理寺若是派几个官差去要人,西大营不买账也没办法。但他这个三皇子身份足够重,如今又在大理寺当差,他去要人,对方就是再不情愿,也不可能不给。 整个大理寺,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蒋钰思索片刻道:“石川同屋之人,同旗的其他士兵,连同小旗、总旗,还有平日里跟他交往密切的都带回来吧!” “是,大人!”周嘉荣拱了拱手,然后对冯延道,“劳烦冯千户带个路!” 冯延想死的心都有了,完了,把三皇子带回大营,这事不但没压下来,反而越闹越大,这样下去后果不堪想象! 见他不动,周嘉荣脸上的笑意敛去:“可是不方便?那我去正阳殿求一纸圣旨吧,冯千户可要随我一同去面圣?” 冯延哪敢,只能赶紧澄清:“方便的,这等小事就不劳烦陛下了,三殿下请随微臣去西大营!”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20章 020 冯延苦逼地带着周嘉荣出了广元殿,对候在外面的几个士兵道:“三皇子殿下要随我们去西大营提人,你快马加鞭,速回大营通报一声,让他们准备好,切勿怠慢了三殿下!” 周嘉荣笑而不语。 这个冯延也挺有意思的,通风报信做得这么明显,还让人挑不出刺来,是个人才。 他也不戳破。即便通风报信又怎么样?他们敢不交人吗? 若是西大营不肯交人,他便闹到父皇面前就是。他巴不得将此事闹大,越大越好,就是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承受得起。 冯延有心拖延,给自己人留点时间做准备,一路上故意拖拖拉拉的,一会儿尿急,一会儿口渴,短短几公里的路程硬是走了快一个时辰,到西大营已经是未时三刻。 西大营副指挥使夏荣胜带着几个将领在大营门口迎接周嘉荣:“不知三殿下来访,有失远迎,请三殿下恕罪。殿下一路奔波辛苦了,营里备了些粗茶淡饭,咱们先用饭,殿下要带哪些人走,给个名单,微臣让下面的人先将人拘起来,等用过饭,应该也准备得差不多了!” 真是意外的配合! 可周嘉荣又没有西大营的名单,哪知道要带走之人的名字。 周嘉荣目光微动,一一将在场之人记在心头。若是所料不差,这些人中大半应该都投效了他的好二哥。 他二哥可真是不显山不漏水,不过才出宫建府五年,就将手伸向了军营,父皇还真没看错人。周建业确实是他们几个兄弟中最野心勃勃的。 周嘉荣收回目光,笑道:“如此就多谢夏副指挥使大人,劳烦大人将石川同屋之人,同旗之人,上级总旗、百户、李锐进以及与他过从甚密之人绑了送去大理寺问话。如果与本案无关,问完话后,大理寺会将人完好无损地放回来,夏副指挥使请放心!” 夏荣胜笑呵呵地说:“有殿下这句话,咱们自是放心,一定全力配合大理寺办案!” “多谢夏副指挥使!”周嘉荣客客气气地道,然后给刘青使了一记眼色,“你派几个人去接收这些人!” 刘青将大理寺来办案的差吏都派了过去,又从自己这边安排了两个侍卫一同前往。 夏荣胜说话算数,安排了一名百户带他们过去。随后对周嘉荣:“三殿下,咱们先去吃饭吧,请!” 周嘉荣应下,随他们进了军营,拐过一道弯,走了几百米,进了一间布置得颇典雅的屋子。屋子中央摆放着一张八仙桌,桌上布满了丰盛的酒菜。 “三殿下请!”夏荣胜邀请周嘉荣坐在上首的位置。 周嘉荣坐下。 夏荣胜带着几个将领分坐两侧,然后亲自给周嘉荣倒酒:“殿下第一回到我们西大营,今日指挥使大人不在,微臣便尽地主之谊,先敬三殿下一杯!” 两人举杯相碰,一饮而尽。 “痛快!”夏荣胜放下酒杯,又拿起酒壶给周嘉荣倒酒。 他刚一倒满,冯延又举起酒杯:“微臣敬三殿下一杯,咱们今天喝个痛快!” 他之后,在座的诸位将领也挨个敬周嘉荣的酒,以示尊敬。 一圈下来之后,夏荣胜又变着法子继续找借口敬周嘉荣的酒。 周嘉荣算是明白了,今天他们不把他灌醉不甘心。他倒想瞧瞧,等他醉了,这些人有什么手段。 敬了两圈,喝了近十杯酒后,周嘉荣撑着头,眼神迷蒙,一副不胜酒力的样子,端在手里的酒杯一抖,半杯酒直接撒在了夏荣胜的身上。他似乎清醒了一些,眨了眨眼,大着舌头说:“夏……副指挥……抱歉,我给你擦擦……” 说着一弯腰,手里的酒杯跟着倾斜,余下的半杯酒一块儿撒在了夏荣胜的身上。 刘青赶紧去将周嘉荣扶了起来,一脸惭愧地说:“夏副指挥使,对不住,我们殿下酒量浅,喝醉了。诸位大人请便,小人扶殿下去休息一会儿,醒醒酒!” 夏荣胜目的已经达成,也不挽留,陪笑道:“是我们的不是。军中都是粗人,大家习惯了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忘了殿下不适应。刘侍卫快带殿下去侧间的软榻上休息一会儿吧!” 刘青感觉到后背被人轻轻点了一下,明白了周嘉荣的意思,答应道:“如此有劳夏副指挥使了!” 夏荣胜让一个士兵领路将他们带去了隔壁厢房。 等刘青主仆的身影消失,夏荣胜端起桌上的酒,仰头一饮而尽,压低嗓子道:“殿下那里可有指示?” 冯延轻轻摇头:“不曾!” 夏荣胜摁了摁太阳穴,像是说服众人,又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殿下足智多谋,定然有办法的,再等等,先稳住三殿下一行人!” 周建业接到这个坏消息,当即惊得当即从床上弹坐起来,动作太大扯动了膝盖上的伤,痛得他脸色发白,冷汗直冒。 隋六吓了一跳,赶紧扶着他的胳膊:“殿下,轻点,太医说了,您这伤可得好好养着,不然以后下雨便会痛。小的差人去请太医来看看吧!” 周建业现在哪有心思见太医,摆手制止了他,目光直直盯着报信之人:“夏荣胜他们可有对策?” 来人轻轻摇头:“副指挥使稳住了三殿下,等着殿下您定夺!” “这样的小事也会出漏子,废物!”周建业气得抓起手边的东西狠狠砸在地上,寝宫里顿时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吓得外面值守的宫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报信之人跪在地上,也不敢吭声。西大营那么多人,“病”死一个微不足道的士兵不过是件小事,谁知道竟会引起三殿下的注意呢? 隋六见周建业气得脸色发青,浑身发抖,连忙劝道:“殿下消消气,莫气坏了身子。咱们再想想法子就是,肯定能有办法!” 周建业唇抿得死死的,能有什么办法?老三抓住他这么大个把柄,岂能轻易放过他? 夏荣胜和冯延这些人也是一群蠢货,这么点小事都办砸了,还暴露了自己。 隋六见状,小声出主意:“殿下,不如将下毒之人……也给除了!” 周建业掀起眼皮瞥了他一记:“你是嫌我跪得还不够久?” 凡是不可一而再。昨天罚跪,命他闭门思过就是父皇对他的警告。 再用同样的手段除去知情人,是准备拿父皇当傻子吗? 隋六缩了缩脖子:“都是奴才的错,咱们再想想其他法子!” “怎么回事?”凌厉的女声打破了寝宫中的压抑气氛。 周建业抬头看德妃来了,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儿臣见过母妃。” 德妃挥手,让这些人下去,只留了隋六,然后直接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她了解自己的儿子。若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他不会如此失态,在寝宫里乱砸东西。 周建业闭上眼睛,沉重地说:“老三发现了跟温谊交接的那个士兵,而且还把大理寺扯了进来。蒋老头接了这个案子,让仵作验尸,并派老三去西大营将相关人等带到大理寺问话!” 德妃凤眸一凛,显出几分刻薄之相:“这点小事都没办好,还让老三那废物抓住了把柄,真是无用!蒋老头不是从不站队的吗?这次怎么会插手这件事,莫不是投靠了老三?” 周建业的心不住地往下沉,低头道:“儿臣也不知!” 德妃不悦地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到底忍住了,只问:“老三是不是怀疑到你头上了?” 周建业眉头蹙得老深:“儿臣应该没露什么破绽才对,但也不好说。儿臣总觉得上次在正阳殿,老三似乎就有些变了,莫不是温谊对他说了什么?” 德妃捏着帕子在寝宫里走来走去,表情焦灼,半晌才道:“应该不至于,老三性子直,若撬开了温谊的嘴,只怕直接领着温谊闯你父皇的寝宫告状了。” 确实,三弟可不是个沉得住气的人。若是知道内情,早找父皇主持公道去了。更何况,昨日父皇还说了,三弟和穆贵妃都替他求情了,他们应该是不知道。 只是,周建业仍不敢放心:“蒋老头油盐不进,甚是难搞,现在他追查石川的死,再这么查下去,迟早会传进父皇的耳朵里。” 德妃也最担心这点。身为妃子和皇子,他们最怕的不是事情败露,而是失去圣心。 若他们母子在陛下跟前失了宠,别谈争那个位置了,以后只怕是稍微得势一些的太监宫人都能欺到他们头上。 第一次遇到如此大的危机,母子俩都有些慌。 过了好一会儿,周建业道:“母妃,不若派个人去通知外祖父,让他想想办法!” 周建业的外祖父,也就是德妃的父亲是如今的左督御史,深得陛下信任。 德妃当即反对:“不可。你忘了你父皇为何不属意老三,就是忌惮他强大的外家。你外祖父若是出面替你求情,只怕会适得其反。” 外戚做大是每个皇帝都很忌讳的事。 这也不行,那也不成,素来游刃有余的周建业头一次感觉束手束脚的。 不过,他能够伪装二十年,在宫里和朝堂上博得这么好的名声,也不是什么蠢人。 想了一会儿,他心里有了决断,对德妃道:“母妃,这次只怕得放弃夏荣胜这些人了。” “不可!”德妃坚决反对,“这可是你外祖父舅舅费了不少力气,你也使了不少计谋才拉拢到这些人,若是废了,前面那么多功夫岂不是白费了?” 夏荣胜这些人可不比温谊。 他们是有实实在在的兵权在手,而且在军中交游甚广,若是以这些人为基础,慢慢向外扩展,不消几年,北大营的绝大部分将领都会暗中投靠周建业。这可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放弃夏荣胜这些人,无异于自断一臂。 周建业也舍不得,他闭上眼睛,沉重地说:“母妃,事到如今,除非老三收手,蒋钰放弃追究,否则迟早会惊动父皇的。兴许现在父皇就已经知道了,等父皇向儿臣问罪,那就晚了。夏荣胜这些人,咱们是注定保不住的,不若化被动为主动。” 说到最后一句,周建业格外心痛。父皇正值壮年,对几个儿子虽看重,但也不肯放手,他好不容易才暗度陈仓,发展出了一些自己的势力,如今就要舍弃大半,这无异于是挖他的肉。 若是知道周嘉荣的命那么硬,从马背上摔下来都只是受了点轻伤,他说什么也不会在路上动手。这回真的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亏大了。 德妃又气又恼又无可奈何,只得道:“随你!” 周建业让隋六扶他起来,然后对德妃道:“母妃,找人悄悄通知外祖父。等这件案子惊动父皇后,他上书要求严惩不贷,绝不姑息!” 德妃明白他的用意。 虽然皇帝不一定信,但德妃的父亲姜御史一定要做出一副刚正不阿,六亲不认,半点都不知情的样子,把姜家摘出去,既是保护了姜家,也是保护了他们母子。 “知道了,本官不管你想什么法子,一定要让你父皇消气!咱们母子不能输。” 周建业郑重承诺:“儿臣知道了,母妃放心!” 德妃没有多言,甩袖离去。 隋六小心翼翼地看着周建业:“殿下可是有法子?” 哪怕他只是个阉人,也清楚,殿下这是遇到了自打出生以来最难的一关,稍有不慎,就会满盘皆输。 “扶我去浴房,让人悄悄送两桶冷水过来!”周建业冷静地吩咐道。 隋六意识到了什么,双眼顿时一红,哽咽道:“殿下,您身上还有伤!” 周建业做了决定就不会轻易更改,瞥了他一记:“快点,时间不等人!” 若是等三弟查出了证据,摆到父皇面前,他这招苦肉计也不管用了。 隋六只得按照他的吩咐,让人提了两桶冷水进来倒入浴桶中。 快十月的天,气温越发寒冷,半夜时分,水桶放在外面,有时候早上起来都会结起一层薄薄的冰。 如此冷的天,双膝又肿得老高,周建业硬是拆了包扎,脱去衣物,扶着隋六的手,坐进了冷冰冰的浴桶里。当冰冷刺骨的水没过膝盖,火辣辣的痛从膝盖上传来,痛得周建业牙关直打颤,双手死死掐住隋六的胳膊。 隋六心疼得眼泪不住地往下滚:“殿下,殿下,够了,这么冷,您伤还没好,会生病的……” “还不够!”周建业咬紧牙关,□□着坐下去,冷水没过胸口,激起一层鸡皮疙瘩,冻得他直哆嗦。 周建业不光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哪怕冻得浑身都麻木了,他还硬是在冷水里坐了半刻钟,鼻涕都流了出来,有了风寒的征兆才起身出了浴桶,擦干水,包扎好伤口,穿戴整齐,前去见兴德帝。 兴德帝听到通报,淡淡地说:“让他进来!” 孙承罡连忙宣周建业进殿。 周建业一进正阳殿就不顾膝盖有伤,扑通一声重重跪在地上,磕头认罪:“儿臣有罪,请父皇责罚!” 兴德帝将手中的毛笔往桌上一掷,轻飘飘地问道:“哦?你犯了什么罪?” 周建业脸色苍白,浑身摇摇欲坠,却还是撑着最后一口气道:“儿臣不该私底下跟西大营副指挥使夏荣胜等人过从甚密,请父皇责罚!这是儿臣与他们交往的书信,儿臣与诸位大人对父皇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儿臣恳请父皇饶他们一命!” 他很精,将收买将士说成了交往密切,偷偷换了个概念。 兴德帝不置可否,朝孙承罡点了点头。 孙承罡将书信接过来,双手呈给兴德帝。 兴德帝随便抽了一封,打开看了看,冷冷地哼笑道:“你可真是朕的好儿子!” 这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话,周建业不敢辩解,只一味地认罪:“儿臣知错了,任凭父皇处罚!” 儿子将爪子伸到了自己这里,兴德帝这次的怒火完全不是上次可比的。明知周建业膝盖受了伤,也不吭声,有意将他晾在一边。 周建业也知道这回兴徳帝的怒火没那么容易消,哪怕膝盖痛得快不是自己的了,他仍旧咬紧牙关不吭声。可他到底身上有伤,又特意泡了那么久的冷水,很快身体就支撑不住了,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起来,身体晃了晃,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孙承罡听到声音吓了一跳,抬头就看到周建业脸色惨败如纸的倒在殿中。他悄悄觊了一眼兴德帝的脸色,见兴徳帝依旧维持着拿奏折的姿势,孙承罡不敢动。 不知过了多久,兴徳帝终于抬头,淡淡地说:“去看看!” 孙承罡连忙跑过去,伸手扶起周建业。 刚一碰到对方的身体,孙承罡就意识到了不妙:“陛下,二皇子浑身滚烫,发起了高烧,可能是膝盖上的伤发炎了。” 伤口发炎引起的发烧可不是小病,严重的会丢掉性命。看来这次老二是下了血本啊。 兴德帝这才拿正眼看周建业,见他脸色白如纸,眉心打成结,似乎昏迷中也很痛苦,这才开了金口:“唤太医吧!” 等带路的士兵出去后,周嘉荣又在厢房里躺了一会儿。做戏做全,刘青在一旁细心伺候,还让厨房煮了一碗醒酒汤过来。 躺了一会儿,见屋里没有外人,周嘉荣翻了个身,小声问:“可让人盯着这些家伙了?” 刘青道:“派了,不过军营咱们的人也不能乱逛,恐怕只能看到他们想给咱们看的。” “无妨,看到就是赚到。这些家伙故意将我灌醉,是打着拖延时间的如意算盘吧。”周嘉荣打了个哈欠,“时间差不多了,你去催催,就说蒋大人还在等我回去复命,让他们快点,准备好了就将人带过来,咱们得回去了,不然天都要黑了。” 刘青应是,起身将给周嘉荣擦脸的水盆和帕子一块儿拿了出去。 听到关门声,周嘉荣躺在床上打了哈欠,这事应该早传到他的好二哥耳朵中了。夏荣胜他们只怕还在等他的好二哥助他们脱罪,就是不知道周建业这回有没有办法。 就在周嘉荣想得出神时房门忽然被撞开,他抬头望去只见刘青去而复返,手里的木盆都忘了放下。 “可是夏荣胜还在推脱?”周嘉荣问道。 刘青飞快摇头,激动得语无伦次:“殿下,陛下派人来传旨。” 出大事了,周嘉荣也顾不得还在装醉中,赶紧翻身爬了起来,衣服都顾不得整理:“走,咱们出去瞧瞧!”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21章 021 周嘉荣出去就被外面的阵势给吓了一跳。 来的可不止传旨太监孙承罡,而且还有蒋钰和兵部侍郎岑东升,两人都穿着威严的官服,板着脸,很是肃穆。 更让人心惊的是他们身后那一排排身着冰冷铠甲,手持长矛,浑身充满了煞气的禁卫军。 半个时辰前还跟他把酒言欢的夏荣胜也被这一幕给吓住了,脸上的笑容都快撑不下去了:“孙……孙公公,您们这是做什么?” 孙承罡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掏出明黄色的圣旨,打开:“夏大人,接旨吧!” 夏荣胜只得掀起袍子,跪下。其他将士见状,也跟着跪了整整好几排。 孙承罡随即宣读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西大营出现士兵中毒暴毙,夏荣胜等隐瞒此事不报,现令兵部侍郎岑东升和大理寺卿蒋钰联合查明此案,严肃处理,绝不姑息。西大营暂时移交给岑东升管理,各将士需卸甲全力配合,如有违者,杀无赦!” 周嘉荣总算明白为什么回来这么多武装精良的禁卫军了,敢情是为了预防西大营的人造反。孙承罡一来就让他们所有人卸甲,分明是要对西大营进行大清洗,彻底铲除周建业苦心经营了好几年的势力。 夏荣胜也不是傻子,听完圣旨的内容,便知道自己要完了。这哪里是圣旨,这是他的催命符啊。 见他不动,孙承罡似笑非笑地说:“夏副指挥使接旨吧?” 夏荣胜不甘坐以待毙,抬头看着孙承罡:“我要见陛下!” “莫非夏副指挥使打算抗旨?”孙承罡话音刚落,他背后的禁卫军立即将矛头对准了夏荣胜的脑袋,但凡夏荣胜敢说一个“不”字,等待他的便是人头落地。 夏荣胜迎上禁卫军尖锐的矛尖,心颤了一下,衡量一番,到底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以卵击石的事,只能双手接过圣旨,憋屈地说:“谢主隆恩!” 孙承罡笑呵呵地道:“这就对了嘛,夏副指挥使,还要劳烦你带个头,解下佩刀!”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夏荣胜不敢反抗,手按在腰间别着的配刀上,迟疑了片刻,不情不愿地解下了刀,丢到地上。 他带了头,其他将领和士兵对视几眼,也纷纷解下身上的武器,堆积在地面上。禁卫军那边立马派人接收了这批武器。 没了武器,西大营这几千人也就成了没有牙的老虎,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周嘉荣冷眼看完全部,心里有所触动。父皇果然老练,要处置夏荣胜这些人都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以免引起骚动或是造反,所以行动雷厉风行,完全不给对方任何准备的时间。 虽然他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孺慕父皇。但不得不说,在为君一途上,他们兄弟几个差父皇远矣。周嘉荣决定好好看着,细心学习! 随后岑东升指挥禁卫军将西大营的总旗以上的军官全部抓了起来,至于普通士兵,则令他们各自回房间,随时等候问话,没有允许不得出门,凡有违者,立马处决。 这番大刀阔斧的行动,很快便将还有些混乱的局面给控制住了。将领被带走,士兵排成队在禁卫军的看护下回营房,很快西大营几千人便走得干干净净。留在原地的周嘉荣主仆便格外显眼了。 孙承罡看见了周嘉荣,眼睛一亮,连忙笑呵呵地上前行礼:“见过三殿下,奴才正打算派人去找三殿下呢!” 周嘉荣瞥了他一记:“孙公公找我做什么?” 孙承罡微笑着说:“陛下听说三殿下在西大营这边,很是担心,让老奴一定要将三殿下带回去,省得这些人万一狗急了跳墙,伤到了三殿下。” 怕他受伤是假,找借口把他弄走,免得他在这里碍事才是真吧。 夏荣胜他们已经落马,周嘉荣的目的达成,未免引起皇帝的怀疑和猜忌,他见好就收,很痛快地答应了:“还是父皇最关心我,正好我也想回去跟父皇禀告这事呢,孙公公,走吧!” 周嘉荣兴冲冲地一马当先,跳上了马车。 孙承罡见状,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心里无比地庆幸遇到是一根筋,没什么心眼的三殿下,不然这趟差事可不好办。若换了其他皇子,定然是不肯走,难怪陛下一直最宠三皇子呢。 半个时辰后,周嘉荣冲进了正阳殿,拱手边行礼边神采飞扬地说:“父皇,您不知道,儿臣今天可是干了一件大事!” 兴德帝放下手里的奏折,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哦,嘉荣今天干了什么,说来听听?” 周嘉荣拿出早打好的腹稿:“儿臣就知道,温谊肯定还有同伙。儿臣让刘青派人打听打听,坠马前一日,咱们驻扎的地方,都有哪些人,不曾想还真找到了。这些北大营的人真是拿儿臣当傻瓜,现在这天气都还没下雪,一个大小伙子感染了风寒,十二个时辰都不到就死了?什么风寒这么厉害啊?做戏都不做真一点。这不,还真让儿臣揪了好些家伙出来!不过蒋大人也太多事了,明明派了儿臣前去将相关嫌疑人等押回来受审,结果呢,一扭头他又把这事禀告了父皇,害得儿臣没法发挥!” 说到最后,周嘉荣不满地撇了撇嘴,一副被人打断了好事的不爽样子。 兴德帝的心情有些微妙,他本来还在想怎么糊弄过这小子呢,不曾想,这小子自己把事情的原委给脑补齐全了,倒是省了他不少麻烦。 人都说吃一堑长一智,可这小子还是又傻又天真。 兴德帝脸上的笑容越发慈祥:“温谊既是与他们勾结,为了你的安全,此事你也不宜插手了,你放心,蒋钰和岑东升会查清楚此事,严惩不贷,还你一个公道。过两天便要启程回京了,你有空收拾收拾,再去陪陪你二哥,毕竟要好些时日不见了。” 周嘉荣惊讶地看着他:“父皇,您这话什么意思?二哥不跟咱们一块儿回京吗?为什么?” 兴德帝缓缓解释:“你二哥双腿发炎,在发高烧。回京路途遥远,一路奔波,太过辛苦了,为了他的身体着想,让他留在行宫养好伤后再说。” 若还是那个傻白甜的周嘉荣,定然会相信了这番说辞,还会为这种深切的父子情所动容。但今时不同往日,周嘉荣已经知道了许多内情,什么让周建业养伤?只怕是周建业将手伸向西大营,触怒了父皇,父皇罚他留在行宫思过。 至于什么时候能回京城,这得看父皇什么时候能消了气。 对于这个结果,周嘉荣早有预料,昨天父皇才包庇了周建业,便是为了他自己的颜面,也不会翻案,把周建业捅到台面上。如今这个结果已经比他预料的好很多了,既断了周建业一臂,又没引起父皇的怀疑,他还可以扮猪吃老虎,好好看看自己的父皇和兄弟们究竟是人是鬼。 心里门清,周嘉荣脸上分毫不显,还关切地说:“二哥的伤很严重吗?我去看看。” 兴德帝摆了摆手:“去吧,朕这边还有些奏折要处理,晚些时候再去看望建业,你们有空多陪陪你二哥!” 周嘉荣行礼告退,出了正阳殿就直奔周建业寝宫景仁殿。 景仁殿内,四皇子和六皇子早到了,正在陪周建业说话,看到周嘉荣,二人连忙起身行礼。 “三哥,你总算来了,二哥膝盖上的伤没有好,不能跟咱们一起回京。”六皇子很遗憾地说。 周嘉荣点头:“我从父皇那儿知道了。二哥的伤怎么样了?腿可还痛?太医来看过了吗?” 周建业已经醒了,躺在床上憔悴虚弱,嘴皮都发白,一副精神不济的模样,但看到弟弟们还是扬起了高兴的笑容:“嘉荣来了,我没事,太医来看过了就一点小伤,过阵子便好了。父皇体恤我,担心路上奔波会加我的病情,故而让我养好伤再回京。” 明明是受罚,却还往脸上贴金!他以前怎么不知道他的好二哥这么不要脸呢! 周嘉荣也虚伪地配合:“我刚从父皇那边过来,父皇提起二哥的伤也是颇担心。还让我赶紧过来陪陪二哥,不然这次一别,咱们要等好久才能见面了。二哥,年底之前你的伤应该能好吧?” 四皇子眼睛闪烁了一下,跟着说:“是啊,二哥,咱们还等你回来一起过年呢,你可要快点好起来!你若再不回去,二嫂该担心了!” 周建业两年前便娶了妻。二皇子妃是吏部侍郎家的千金,这次之所以没随行是因为她已经怀孕五个月了,怕路途颠簸,伤了身体,故而留在了京城。 周嘉荣脸上的笑容都快绷不住了。老三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专门往他心窝子里插刀。如今别说回去过年了,能不能赶上孩子出生都不好说。他真希望父皇狠狠地罚他一顿,而不是用这种方式冷落他。 周建业也不敢保证过年的时候父皇能消气,为给自己留面子,便模棱两可地说:“还不知道呢,只怪我这身体不争气。” “好,二哥,你若是需要什么药,尽管差人来说,弟弟一定帮你找到,派人快马加鞭送过来。”周嘉荣热心地说。做面子嘛,他也会,反正周建业也不敢用他的药,只是动动嘴皮子就可以博个好名声,何乐而不为。 果然,周建业客客气气地说:“多谢三弟,若有需要,我一定找三弟。” 四皇子摆了摆手:“还用三哥你啊,德妃娘娘和父皇肯定给二哥准备了各种好药。对了,三哥,你下午干嘛去了,这么晚才过来看二哥?我跟六弟去甘露殿找你,你也不在。” 周嘉荣得瑟地扬了扬眉:“你们知道我今天去干了什么吗?说出来吓死你们!” 这话果然吊起了他们的胃口,四皇子迫不及待地说:“三哥,你就别卖关子了,赶紧说吧!” 周嘉荣眉飞色舞地说:“我今天干了一桩大事,抓到了温谊的同伙,就是西大营的人!我就知道,单是温谊没这么大的胆子。” 四皇子和六皇子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温谊竟然跟西大营的人勾结?那凶手呢,抓起来了吗?他们为什么要跟温谊合起伙来害你?” 听到这话,周建业明知父皇不可能让三弟知道真相,心仍旧提了起来。 周嘉荣嘿嘿笑了一声,得意地说:“父皇派了禁卫军过去,直接将西大营的人都给逮了。还让蒋大人和岑大人严查此事,如果谁敢违抗命令,杀无赦。你们当时不在场,西大营的副指挥使夏荣胜当时吓得脸都青了,很不情愿地解下了兵器。我估计啊,这些人一个都跑不掉……” 说着他做了一个割脖子的手势。 六皇子呸了一声:“活该,敢对皇子下手,该杀!” 四皇子也在那数落西大营的人反了天了,竟然对皇族下手,他们这是要造反啊,理当株连九族,一个都不放过。 周建业躺在床上,听得心在滴血,他费了多少功夫,想尽办法,才收拢这些人,可现在倒好,被老三带头一锅端了。而且这几个弟弟还越说越离谱,连造反都出来了,要真被他们安上这个罪名,父皇误会了,自己还有翻身的机会吗?只怕是会老死在行宫了。 呕! 周建业急火攻心,吐出一口鲜血。 “二哥……”周嘉荣几人骇了一跳,连忙喊道,“叫太医,快,二皇子吐血了,快叫太医!” 他的脸都丢光了,周建业实在无法面对今天的这一切,干脆脑袋一歪,假装昏死了过去。 很快,此事便惊动了德妃和太医。 太医来看过后表示,二皇子殿下是身体虚弱,需要静养,切勿打扰,也别再让他生气。 周嘉荣三人听了这话,只得拱手告辞。 等人一走,德妃看着床榻上的周建业,淡淡地说:“行了,人都走了。” 周建业睁开了眼,双目无神地看着蚊帐。 德妃见不得他这副死气沉沉的模样:“事已成定局,好好养伤,有空多给你父皇写信,表达思念之情,忏悔之意,本宫也会替你在你父皇面前说好话,争取尽快让你父皇消气。再不济,还有秦双呢,这可是你父皇养在膝下的第一个孙子,看在他的份上,总会让你回京的。” 周建业轻轻点头:“知道了。” 德妃想了一下,又道:“丽妃那小妖精刚查出怀了身孕,不宜奔波,准备留在行宫,等满了三个月,胎稳了之后再回京。你有机会想办法拉拢她,让她在你父皇面前替你说说好话。” 丽妃是去年才进宫的妃子,长得妖妖娆娆的,说话娇滴滴的,像是有什么卡着嗓子眼一样,偏偏陛下就是吃她这一套。除了穆贵妃,就属丽妃最受宠,每个月陛下有好几日都会歇在她房里。就连这次来木兰围场秋狝,除了皇后和育有皇子的四妃,陛下就只带了丽妃。丽妃受宠可见一斑。 这不,才进宫一年,这小妖精就怀上了身孕。宫里已经许久没有喜讯了,陛下听了这个消息龙颜大悦,这几天心情颇好,也算是他们赶上了好时候,不然换了个陛下心情不好的时机,爆出这事,陛下肯定会重重责罚他们母子,又哪会允许她回京。 德妃虽然有些吃醋,但她拎得清。丽妃家世普通,又晚来一步,哪怕怀了身孕,可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都不知道,能够平安生下来长大成人也不好说。而且即便她最后生了一位皇子,这孩子顺利长大成人,那也是十几年后的事了,说句难听的,到时候陛下还在不在都很难说。 因此,目前丽妃不会是他们的对手,也不会想跟他们做对手。 丽妃只要不傻,就知道这时候应该跟这些得宠的成年皇子搞好关系。毕竟他们母子后半辈子想要过得好,不是取决于陛下,而是取决于下一任帝王。丽妃能够在陛下面前得宠一年多,就不会是个蠢的,定会接过这根橄榄枝。 周建业沉思片刻后道:“儿臣跟后宫妃嫔来往若是被人看到了,传到父皇耳朵里,只怕会适得其反?” 德妃瞥了他一记:“你不知道小心点吗?你还想不想早点回京了?丽妃这会儿怀着身孕,你父皇宝贝她得很,她替你吹两句枕边风,你父皇心里一高兴,就让你回京了。要知道,你父皇可不止你一个儿子,拖下去,万一忘了你怎么办?” 周建业自然是想的。自从父皇下口谕,命他留在行宫养伤后,他这心里就七上八下的,唯恐父皇回京之后就忘了他这个儿子。父皇日理万机,要忙国家大事,还要陪后宫妃嫔,儿子女儿,能分给他的时间少之又少。时日一长,又哪还记得他。 所以接触丽妃哪怕有些冒险,他也想试试:“儿臣知道了!” 不就是哄个女人吗?对他来说不过是手到擒来的事。 周嘉荣回到甘露殿,穆贵妃已经等候多时了:“你跑哪儿去了?伤才好,就一天到晚不见人影!” 周嘉荣不想她担心,挑了个安全的话题回她:“儿臣刚才去探望二哥了。” “建业,他的伤很严重吗?”穆贵妃关心地问。 周嘉荣点头:“嗯,父皇担心路上颠簸,舟车劳顿,妨碍他养伤,已经下令,让他在行宫养好伤后才回去。” 穆贵妃诧异:“这么严重!明日让徐嬷嬷把你外祖父送来的那根老参给建业送过去,年纪轻轻的,可别落下了什么病根。” 周嘉荣不愿。这可是一株百年老参,千金难买,外祖父自己都舍不得用,便宜周建业那个小人,做梦吧! “不用了吧,儿臣听说丽妃有喜了,二哥只是些皮肉伤,养一段时日就好了。你若是送了他,那不送丽妃,回头父皇知道了,还不得说你小气吃醋呢!” 穆贵妃傲娇地扬起下巴道:“本宫的东西,爱送给谁就送给。你父皇也管不着!” 话是这样说,倒也没提再继续送人参的话。 周嘉荣见好就收,也不再提,而是问起穆贵妃今日做了些什么,并答应明日哪里都不去,专门陪穆贵妃去行宫周边转转。 这次秋狝,时间短,他路上就受了伤,穆贵妃一直担心他,都没怎么出去逛逛。周嘉荣心疼母亲,他出宫建府,倒是经常能在外面走动,母妃就不一样了,一年都难得有两天能出宫的,这次还因为他都没怎么玩。下次出宫又不知什么时候了。 穆贵妃也惦记着出去玩的事,母子俩约定好了时间,便各自回寝宫休息了。 次日,周嘉荣哪儿都没去,陪着穆贵妃去骑马野餐,玩了一整天才回来。最后一天,则留在了寝宫中收拾东西。到了下午,他便接到了消息,关于石川暴毙一案有了结果。 岑东升以铁腕手段血洗了西大营,凡是涉案官兵,一个不留。百户以上将领杀了一半,对外的理由是这些人图谋不轨,准备造反,竟对皇子的马动手,罪不容诛! 当然周嘉荣心里清楚,这是父皇在清洗那些投效了周建业的将领。经此一事,周建业在北大营的基业算是全毁了。 可能是怕他不满意这个结果,蒋钰还特意遣谷阳过来告诉他,害他的人都已经落网了,让他放心。 周嘉荣清楚,蒋钰是怕他还追着不放,特意提醒他,这个案子到此为止。周嘉荣本来就没准备这时候跟皇帝硬碰硬,领了蒋钰的情,让谷阳回去替他道声谢。此事便罢了。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了。 到了出发那日,启程前,周嘉荣又看到了周建业。 他可真够拼的,膝盖受了伤不能走路,早早地就就让人抱到行宫门口,恋恋不舍地向兴德帝道别:“儿臣恭送父皇母后和各位娘娘,愿父皇一路平安,龙体康健。” 兴德帝焉能看不出他的这点小伎俩。这小子面子功夫一向做得好,连他都看走了眼。 “起来吧,你身上还有伤,好好养病,早日康复,别让你母妃和朕担心!”兴德帝也是做戏的高手,关切地叮嘱了儿子几句,然后又扭头轻轻拍了拍身边亦步亦趋的娇俏丽人,“爱妃留在行宫好好养胎,等你这一胎坐稳之后,朕便派人来接你回京城过年。” 丽妃白嫩的脸上净是不舍,纤细的五指,紧紧拽着兴德帝的袖子:“陛下……” 欲语还休,无声胜有声。 便是百炼钢也要化成绕指柔,兴德帝目前应该也挺喜欢这位美人,声音都温柔了许多:“爱妃,听话,好好留在这里安胎,保护好咱们的皇儿。朕每五日派人给你送东西过来,你有什么话想对朕说,需要说什么,写信告诉朕便是。朕给你留了五百侍卫守护你们母子安危,爱妃尽管安心。” 丽妃嗔了兴徳帝一眼,旁若无人地道:“陛下,臣妾,臣妾什么都不要,臣妾只想早些回京城,陪陛下左右!臣妾,臣妾舍不得陛下,一想到要与陛下分开数月,臣妾这心里头便好难过!” 几个妃子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微妙,这个小妖精真不要脸,光天化日之下跟陛下拉拉扯扯的,像什么话。 可兴徳帝就是吃这一套,紧紧握住丽妃的手,轻声细语安抚她:“朕心里也舍不得爱妃,爱妃放心,三月一到。朕便派人来接你。老二这段时间也要留在行宫中养伤,若遇到什么难处,拿不定主意的,尽管使唤他!” 丽妃吸了吸鼻子,掩嘴抽泣着说:“臣妾知道了。” 眼看时辰不早了,兴徳帝也不好继续拖延,拍了拍丽妃的手接过嬷嬷递来的披风亲自替她系上:“爱妃多保重,朕走了。” 语毕松开了她的手,大步上了马车,掀起帘子时,见丽妃还在含情脉脉地看着他。兴徳帝顿了下,临走时又叮嘱周建业:“丽妃留在行宫养伤,她身子不便,你替朕看着点,有什么事,派人回京报信!” 亲眼见证了兴徳帝对丽妃的重视,周建业怎么可能错过个在兴德帝面前立功表现的机会,连忙道:“是,儿臣遵旨,父皇尽管放心,儿臣一定替父皇照顾好丽妃娘娘和七弟!” 他这一句话讨好了两个人,既取悦了兴德帝,又讨了丽妃欢心。 兴德帝终于放心了,放下帘子,摆了摆手,示意孙承罡出发!:,,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22章 022 回程的路上,并未因为少了两个人而有什么不同。 不过行至第四日,气温骤降,一夜飘雪,入目皆是银装素裹。寒风像刀子一样打在人脸上,很不舒服,就连最跳脱的老四也整日窝在马车里,不肯出来了。 因此最后一段路走得比较艰难,本来只需一天的路程,硬是又多费了一日功夫。 进京后,留守京中的朝臣已经在城门口迎接圣驾。周嘉荣跟随着队伍,将兴德帝和诸位娘娘送进宫后就回了自己的府邸。 一进门,留守看家的唐乐便对悄声对周嘉荣说:“听说殿下今日便会回来,国公爷已经在府里等候多时了。” “外祖父来了!”周嘉荣精神为之一振,快速解下身上的狐狸毛大氅,问道,“人在哪儿?” 唐乐说:“在书房里等着殿下!” “好,让人远远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书房。”周嘉荣边说边大步往书房而去。 推开门,他看到护国公穆广坐在书桌前,手里捧着一本兵书。 哪怕垂垂老矣,护国公身上那种常年征战沙场的气质仍旧很明显,坐姿端正,背脊挺得直直的,仿佛随时都能提刀上沙场。 听到声音,他下意识地抬头,见是周嘉荣,忙起身,先是端详了周嘉荣一会儿,这才道:“老臣见过殿下,看到殿下安然无恙,老臣就放心了!” 穆广在打量周嘉荣,周嘉荣也同样在观察他。外祖父红光满面,声音洪亮,哪像什么身体不适之人! 周嘉荣上前扶起他,笑道:“外祖父免礼。听大表哥说外祖父身体不适,可有好转?” 闻言,穆广哈哈大笑起来,很是欣慰:“听兆星说,殿下变了许多,老臣本还存疑,今日一见,殿下果然长大了,老臣倍感欣慰。没错,老臣没病,这只不过是老臣那日未去玉泉行宫的托词罢了。毕竟老臣上个月才用痛风犯了,身体不适为由没陪陛下去木兰围场秋狝,这一听到外孙出了事就马不停蹄地往玉泉行宫赶,你让陛下怎么想?” 他说得如此直白,周嘉荣心里那一点点芥蒂都没了。 是啊,外祖父可是肩负着穆家,还有他们母子荣辱安危的重担。看起来位高权重,不可一世,实则也要谨慎行事,小心做人,免得给人留下把柄。 周嘉荣躬身道:“外祖父良苦用心,我和母妃都明白。” 穆广拍了拍他的肩:“你和你母妃不怪我便好。” 周嘉荣已经想开,身为人臣,肩负着家族重担,外祖父也有外祖父的难处。他笑道:“怎么会?若非外祖父护佑,过去十几年,我与母妃在宫中也不会过得如此顺心。” 穆广再一次感慨,三皇子是真的成长了。果然,还要磨练才能让人飞速长大,他对周嘉荣说话的态度也明显变了:“穆家与你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是应当的。” 可惜他以前浑浑噩噩,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点,还以为自己最大的依仗是父亲的宠爱。 自嘲一笑,周嘉荣问:“外祖父,您是何时猜到了父皇心思的?” 穆广幽深的目光望向只开了一条缝的窗户,叹道:“打小,陛下就最宠你们母子。一开始我也当了真,我的女儿美丽娇憨善良,我的外孙聪慧好学,待人真诚,有一颗赤子之心,这样的母子谁不爱呢?可你出宫建府后,老臣逐渐意识到了不对。二皇子也是十五岁出宫建府,当年便被安排去了吏部当差,轮到你,陛下却以要指导你功课为由,将你拘在上书房。” “狼崽子都要历练方能成为狼王,动物都懂的道理,陛下不可能不知道。老臣这才意识到,他对你们母子的宠爱,就如同淳于候对他那只狮子狗的宠爱。” 淳于候有只白色的狮子狗,视若珍宝,吃穿用度皆是最好,还安排了好几个下人专门伺候这只狗,可以说,很多千金小姐的待遇都不及这只狗。 但宠归宠,谁会将毕生的家业留给宠物呢? 这个比喻虽不大合适,却非常恰当。他和母妃,于父皇不就是取乐的玩意儿?这满宫的妃嫔,跟那博古架上的古董有什么区别?得了帝王的青睐,便时常拿在手中把玩,若是没入帝王的眼,便堆在角落里蒙尘生灰,无人问津。 见周嘉荣若有所思,穆广拍了拍他的肩道:“以前你与陛下感情深厚,老臣也不好多言。如今,你既已清醒,有何打算?若是准备做个闲散王爷,那老臣便让你几个舅舅辞官归乡,回祖籍安康,彻底远离京城这个是非之地。想必,陛下看在老臣如此知趣的份上,也会多照顾你们母子,提前给你们安排好。以后也不会再发生像这样的坠马事故了。” 没了外家做支持,穆贵妃母子就如同拔了牙的老虎,不足为惧,谁还会费尽心思去弄死周嘉荣这个失败者呢? 性命之忧可能暂时没了,但恐怕他们母子,尤其是他母妃在宫中的日子就怕是要不好过了。 宫中之人多势利,母妃失去了最大的依仗,若是父皇再喜新厌旧,少去秋水宫,时日一长,宫人也会怠慢母妃。这并非不可能,看父皇在玉泉行宫外跟丽妃黏黏乎乎的样子,便知道,父皇也是喜欢更新鲜、更年轻的美人。而宫里最不缺的便是像花骨朵一样的美人,每年都会一茬一茬地盛开,一朵比一朵娇艳。 一旦失宠,往日嫉恨他们母子的人也会跟着落井下石,而且他还得罪了周建业,退一步并非海阔天空,反倒很可能是万丈深渊!周嘉荣的出身就注定了,他必须得争,而且要争赢,否则最终便只有死路一条! 周嘉荣扑通一声,跪下给穆广磕了三个响头:“外祖父,我要争。父皇既不立我,我便让他无儿可立,只能立我便是。恳请外祖父支持我!” “当不得,殿下快快请起!”穆广连忙扶起了周嘉荣,郑重许诺,“殿下既有青云之志,那穆家就是你最坚强的后盾!” 周嘉荣感激地说:“多谢外祖父!” 穆广松开他的手,退后一步,道:“殿下既已有此打算,那以后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与穆家切割。老臣以后明面上不会再给殿下安排任何人手或是插手殿下的事情了。陛下忌惮外戚做大,你就要做给他看,你不会为穆家所左右。” 周嘉荣明白他的意思:“我知道了。” 穆广消息果然灵通,又道:“听说陛下安排了殿下到大理寺当差。大理寺卿蒋钰刚直不阿,在文臣中颇有威望,你若能赢得他的欣赏,以后在文臣中也能获得不少支持。只是蒋老头性情古怪,不喜别人拍马溜须,你去了只管尽心尽力做事便是,不用刻意跟他套近乎,也不用想方设法讨好他。记住了,先做事,做出成绩了,别人自会对你刮目相看,否则再会左右逢源,也终究只是不入流的旁门左道!” 周嘉荣想起了周建业,他确实会做人,可当差五年,没有做出什么显赫的成绩,这次出事,吏部尚书也不知道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从头到尾都没站出来说一句话。兴许,这便是外祖父所说的道理。 而这些,父皇从不曾教他。周嘉荣由衷地说:“多谢外祖父指点,我一定铭记于心!” 穆广含笑看着他,嘉荣虽然醒悟得晚,但好在天资聪颖,谦虚好学,一切都还来得及。 最后他认真地叮嘱周嘉荣:“陛下正值壮年,身体康健,时间还长着呢,你切莫急功近利,操之过急。枪打出头鸟,跑得最快反而可能死得最早,倒是那些慢吞吞的,不起眼的很可能笑到了最后。你要做的,便是韬光养晦,徐徐图之!” 周嘉荣想起自己差点丢了小命,便是因为在兄弟中风头最劲,让周建业动了杀心。而周建业因为操之过急,哪怕父皇心里最中意他,仍旧对他惩戒了一番,面临着失宠的危险。 “外祖父所言甚是!” 穆广看了一眼沙漏:“时候不早了,老臣该回去了。殿下以后若有需要,悄悄遣个人给老臣传递消息便是,晚点老臣让人将联络的方式送过来,殿下阅完即焚,不要让人知晓了。” 周嘉荣道谢,亲自将其送了出去。 到了晚上,唐乐来报,门外有人送来了一个匣子,特意点名要交给三皇子。 周嘉荣让他拿了进来,屏退左右,打开一看,匣子里有两个信封。 一个是外祖父所说的传递信息的方式。原来这些年穆家在京城置办了十几家铺子,其中涵盖酒楼、银楼、成衣铺子、布庄等等,信里还夹带了一枚翠绿的玉扳指,扳指很特别,里面有一个白点,技艺精湛的玉雕大师在里面雕了一只象征吉祥的鸾凤,而鸾凤一侧的眼睛正好在这颗白点上,颇有点画龙点睛的效果。 如此特别的翠玉,怕是找不出第二只了。 这只扳指是信物,不但能用这些铺子悄悄收集、传递各种消息,还能从单个铺子上一次提取最多五万两银子。穆广将这个交给周嘉荣,便是让给了他用穆家的消息网搜集传递信息的权力。 准备这些,绝非一日之功,只怕从他生下来开始就在布局了。难怪周建业视他为大敌,一有机会就想铲除他呢,比外家助力,他这几个哥哥弟弟,拍马都不及。 周嘉荣又拿起另外一个信封,入手沉甸甸的,打开一看,里面是厚厚一沓银票,面额都是一千两,这么一沓,只怕得有好几十万两。如今大齐一年的国库总收入也不过两千万两白银,二两银子就够普通人生活一年,可想而知,这是多大一笔数目了,便是做了十几年的最受宠的皇子,他也拿不出这么多银子,估计外祖父是把老本都掏了出来。 周嘉荣将银票收了起来,记下了铺子名称,把信连同信封一块儿烧了,扳指则直接戴到了手指头上,以后万一要用,也方便,而且不惹人怀疑。 收拾完一切,他出去叫来唐乐,问了一下他不在,府中这些时日的情况。 唐乐一一作答,似无异样。但有了温谊的前车之鉴,周嘉荣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又叫来刘青,让他带信得过的人,暗中将府中之人,逐一再排查一遍,若是发现异样,不要打草惊蛇,悄悄汇报。 安排完府中之事,周嘉荣便正式去大理寺报道,每日按时点卯。 只可惜,他在大理寺并无具体的官职,衙里的官员、差役忌惮他的身份,也不敢给他安排事情。整日无事可做,甚是无聊。 周嘉荣便主动找到蒋钰:“蒋大人,可有事情需要我做?” 蒋钰也颇头痛,他们这工作繁琐,而且还时常跟死人、坟墓等打交道,他怕冲撞了三皇子,因此一直没给周嘉荣安排事情。如今周嘉荣自己找上来了,他不可能推之不理。 琢磨片刻,蒋钰给他安排了一个相对轻松、体面的去处:“三殿下,郭大人负责复审刑部那边递来的案子,您到他那边帮忙,可否?” 郭大人全名郭子兴,是大理寺两名少卿之一,从四品,主要负责死刑复核。 人死不能复生,未免出现冤假错案,杀错人,造成不可挽回的结果,所以大齐有一套比较完善的死刑审核流程。犯人犯了死刑,地方需提审上报,逐一复审,然后提交到刑部审判,再交由大理寺复核,最后由陛下批复。 郭子兴便是主要负责这个工作。 周嘉荣领了命便去郭子兴那里报道,郭子兴也不含糊,直接交给他厚厚一沓卷宗,让他先看大理寺的卷宗,了解他们办案的情况。 这些都是陈年卷宗,但周嘉荣还是看得极为认真,遇到不懂的还时常向有空的官员们请教。 而且他为人豪爽,在同僚们忙于工作,连饭都没空去吃时,便让柴顺带人去酒楼买些吃食回来一同分享。 出手大方,谦虚好学,又没有架子,时日一长,周嘉荣逐渐跟大理寺不少官员打成了一片,只有蒋钰还是那副古板的样子,疏离客气,跟周嘉荣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时间一晃便到了十一月,天气越发的寒冷,三天两头下雪,入目皆是银色。 冬至前两天,周嘉荣像往常一样到大理寺当值。 下了马车,便看到路边跪着一个浑身脏兮兮,脸上也黑乎乎,看不出容貌的半大孩子。 “这是怎么回事?”进门前,他指着孩子问门口的衙役。 衙役见怪不怪:“来伸冤的,让他回当地的衙门,他不听,非要跪在这里,惊扰了殿下,小的这就将他赶走!” 周嘉荣扭头看了一眼,那孩子的两只手冻得青青紫紫的,严重的地方,甚至已经化脓了,有些不忍,轻轻摇头道:“不用了。” 等进了衙门,他对柴顺说:“一会儿你端碗热粥给他,劝他回去,如果对官府的判案不服,当去刑部申诉伸冤,这里是大理寺,不受理诉状。” 大理寺并不是百姓随意告状的地方,只负责死刑的核实和检查,以及处理一些地方官府无法审理的重案。若是接到举报或对案子有疑问,可以发回刑部重审,或是禀明圣上,组织三司会审。 柴顺点头:“殿下心善,小的这就去安排!” 周嘉荣将事情交给了他,便进去当差了。 过了一会儿,柴顺回来禀告:“殿下,那孩子不肯走,说是刑部那边说,案子已经交到咱们大理寺了。” 周嘉荣摇摇头:“随他吧!” 该劝的,该说的,他也已经说过了。 到了中午,该用膳了。 天气寒冷,吃食送过来,已经冷了,几个交好的同僚便约定去附近的酒楼吃些热汤热食,暖暖身子。 出了大理寺,周嘉荣又看到了那个孩子。他还维持着早晨的姿势,跪在冰天雪地里,浑身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这样的天气,别说是孩子了,就是大人在外面跪一上午也吃不消。 周嘉荣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旁边的谷阳见了,劝他:“殿下,走吧,这个事不归我们大理寺管,该做的您也已经做过了。以后在大理寺呆久了,您就知道,这样的事管不过来。” 周嘉荣点头,正欲转身,就见那孩子脑袋轻轻一磕,砸到了地上。 落在地上的雪有些融化了,在地面上凹下去的地方积成了一个很浅的小水坑。这孩子砸下去,额头正好埋进了水坑里,这么冷的天,按理来说,应该马上抬起头才对,可他却纹丝不动。 一直留意着他动静的周嘉荣马上察觉了不对:“柴顺,你去看看!” 柴顺赶紧跑过去摇了摇他:“醒醒,你怎么回事……殿下,他昏过去了。” 总不能看着人活活冻死吧,周嘉荣对跟在身边的侍卫说:“把他送去最近的客栈,请个大夫。等他醒了,问清楚他家在哪儿,雇个车送他回去。” “殿下仁善!”同僚们赞道。 周嘉荣摇头说:“只是看一个小孩子可怜罢了,顺手而为,不费什么力气。走吧,再不去,咱们的位置就要被人占了。” 一行人按照原来的计划去吃午饭。 等用完膳从酒楼出来,守在门口的柴顺立马上前,悄声道:“殿下,他醒了,说家在大同府,想见殿下!” 周嘉荣震惊不已,大同府离京城可是有好几百里,这么冷的天,他一个孩子,看起来身上也没什么钱,那他怎么来的?想到他身上已经分辨不出颜色的衣服和乱糟糟跟鸡窝差不多的头发,只怕是靠双脚一步一步走到京城的。 很多大人都没这个毅力吧!周嘉荣既佩服,又动了恻隐之心,琢磨片刻后,跟同僚们说还有点事要办,让他们先回去,便跟柴顺去了客栈。 推开门,那孩子小小的一团,缩在床上,听到声音,悄悄冒出头,露出一张白净的小脸。 周嘉荣一怔,没想到这还是个长相颇好看的孩子,就是有些女气,刚想到这里,一行字突然凭空冒了出来。 【啊啊啊,这不是二皇子最重要谋臣的妹妹沉雪吗?周嘉荣是不是知道点什么,故意抢二皇子的机缘?】 【沉雪不是求助无门,绝望的时候被二皇子所救吗?怎么变成了周嘉荣?】 【我翻了翻前面,发生了什么事,二皇子怎么被皇帝变相囚禁在了行宫?感觉剧情怪怪的!】 周嘉荣含在嘴里的那口热茶当即喷了出来。:,,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23章 023 “殿下,水太烫了吗?对不起,都是奴才没注意。”柴顺被周嘉荣的反应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自己递过去暖身的热茶太烫了,赶紧掏出帕子递给周嘉荣擦擦溅在衣服上的水渍。 “没……下次注意点!”周嘉荣本来想澄清的,可抬头看到还未消失的弹幕后,又改变了主意,决定让柴顺背这个锅,不然没法解释他反应为何这么大。他可没忘记,这弹幕似乎有未卜先知的功能,要是他一解释,搞不好这弹幕就察觉了。 柴顺不疑有他,接过茶杯问:“天气冷,殿下还有喝一杯热茶暖暖身吗?” 周嘉荣摆手,对他说:“把门关上。” “是,殿下。”柴顺屁颠颠地跑过去关上了门。 周嘉荣坐到桌前,跟躲在被窝里的小姑娘隔空相望。心情有点复杂,他本来只是看这孩子可怜,顺手拉一把而已,没想到竟然截了他好二哥的胡。 这事归根到底,还是因坠马而起。若周建业不害他,他也不会一直穷追不舍,进而查出周建业暗中把手伸进西大营的事,从而导致他如今被软禁在行宫之中,没能回来。 若周建业在京城,按弹幕所说,那他应该会遇到这个小姑娘,还会拉她一把,从而认识她哥哥,收复一个忠心耿耿的谋臣。 纪沉雪也在悄悄打量周嘉荣。 这个哥哥长得真好看,更重要的是心肠好。她来京城好些天了,找了好几个衙门,都没人理睬她,有些甚至还赶她走,只有这个好看的哥哥让人给她送热粥,还给她请大夫! 他会替民做主,给她伸冤吗? 纪沉雪心里升起无限的希望,直接掀开被子,连鞋子都没穿,赤着脚,扑通一声,跪在周嘉荣面前,狠狠磕了三个响头,哀求道:“大人,请您为民女做主!” 周嘉荣被她这出其不意的一跪给弄得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伸手想扶起她,又想到男女授受不亲,赶紧缩回了手,给柴顺递了个眼色。 柴顺会意,跑过去,扶着纪沉雪的胳膊,劝道:“小姑娘,地上凉,有什么话,咱起来说啊!” 等将人拉起来,他就发现了一件极为尴尬的事。这小姑娘没有鞋子可穿啊,至于她原来那双布鞋,都被雪水浸湿了,再穿上恐怕会把她这小身板给冻出一身病来。 周嘉荣也意识到了这点,对柴顺说:“差人找客栈老板娘,帮忙买两身十来岁女童的衣服和鞋袜过来,厚实一些的。” “大人,民女已有十三岁了。”纪沉雪小声嘀咕。 周嘉荣瞥了她一记,就这小身板,说十岁都有人信,还十三岁呢。买衣服可不是看年龄,而是看身量,他朝柴顺点了点头,柴顺连忙到门口吩咐侍卫。 周嘉荣看了眼纪沉雪冻得通红的鼻头,轻轻抬了抬下巴:“你坐到床上,裹着被子说说你的事吧!” 纪沉雪蓦地睁大乌溜溜的眼珠子,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喜极而泣。 吩咐完侍卫回来的柴顺见状,推了她一把:“小姑娘,我们家殿下的话你没听到吗?” “大人……您真的要管民女的案子吗?”纪沉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重复着确认一遍。这几个月她吃了多少闭门羹。 柴顺听到这话乐了:“我们家殿下是什么人,当今圣上最宠爱的三皇子,说话当然算数,你身上穿这么薄,小心感染了风寒,赶紧到床上去。” 纪沉雪惊愕地看着周嘉荣,愣了好一会儿才跑回了床上,拉过暖和的被子把自己裹起来,两只乌溜溜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瞅着周嘉荣,生怕他跑了似的。 周嘉荣都被她逗笑了,轻轻转着桌上的茶杯,耐心地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氏?到大理寺所谓何事?” 纪沉雪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说,跟着柴顺改了口:“回殿下,民女叫纪沉雪,大同府成化县人氏,今日到大理寺是为了我哥哥纪天明的案子而来。七月末的一天,我哥哥出门访友归来,发现我嫂子横死家中,随即向县衙报了案,可最后种种证据却指向了我哥哥。县衙判了我哥哥斩监候,来年秋后问斩!殿下,我哥哥生性善良,绝不可能会杀害我嫂子的,请殿下为民女做主。” 原来纪天明是涉及了人命官司。 虽然有弹幕提醒,周嘉荣心里偏向于认为纪天明是无辜的,但也不可能就听信纪沉雪的一面之词,这样苍白的说辞也无法为纪天明脱罪。他沉吟片刻后,又问:“你可知此案的详情?” 纪沉雪不过一个十岁出头的女孩子,能知道什么? 她摇了摇头:“民女不清楚,只是当时哥哥的好友还有村民都站出来指认哥哥,县令由此结了案。但殿下请您相信,民女的哥哥绝不会杀人的。” 周嘉荣见从她嘴里问不出什么来,便道:“你在客栈休息吧,柴顺会替你将房费和饭钱交了,你安心住着。我去大理寺查查你哥哥案子的卷宗!” 死刑要复核,势必会将详细的卷宗呈递上来,看这个可比问纪沉雪清楚多了。 纪沉雪见周嘉荣是真要管她哥哥的事,就跟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扔开被子,再次下跪磕头:“殿下大恩大德,民女兄妹没齿难忘!” 周嘉荣摆了摆手:“起来吧,呆在客栈好好休息,若有什么事,可以让店小二去大理寺寻柴顺!” 从客栈回到大理寺,周嘉荣便向同僚问起了大同府成县这桩案子。 差吏找了半天,总算在一堆还未来得及复核的案子中找到了纪天明的卷宗。七月末出的人命官司,查案判案,禀报知府,一级一级传达,近四个月过去了,案子才走到大理寺。 周嘉荣打开仔细看了一遍,卷宗的内容非常详实,人证物证皆俱全,如果卷宗内容属实,那这个案子判得不冤,难怪能过刑部那一关,如果不是他特意将此案调出来查阅,估计过阵子,大理寺这边的复核也会通过。 在此案中,有两个非常重要的证据证人对纪天明极为不利,也是判刑的依据。 其一是砍下钱氏头颅的那把凶器乃是事发六天前,纪天明从镇上的铁匠铺子所购买的,事发后被抛在了距离纪家不远的一口枯井中。 而且根据纪家邻居们的证言,纪天明跟钱氏的感情不睦,时常听到二人吵架,纪天明有杀死钱氏的动机。 其二便是证人的证词。根据纪天明的说法,事发当晚他并不在家,而是跟好友袁亮一起喝酒吟诗,秉烛夜谈,次日一大早才回的家,到家就发现钱氏倒在了血泊中,已经没了呼吸。 但袁亮的供词却矢口否认了这点。他说那天傍晚二人确实一同喝酒了,但到了酉时三刻,纪天明便回去了。纪家村有两个村民也证实了这点,他们在天快黑的时候看到纪天明从村外回来,行色匆匆,跟他打招呼也不应。 县令根据这些证据,判定是纪天明谋害了钱氏。 不过此案还有个很蹊跷的地方,那就是钱氏的头不见了。衙役根据血迹的方向,找到了河边,根据现场痕迹和里正家狗嘴上的血推测,应该是里正家的狗将钱氏的头叼到了河边,正值雨季,河水泛滥,便将钱氏的头颅给冲走了,因而遍寻不得。 这个案子从卷宗上来看,找不出什么破绽。 那他的好二哥当初是怎么破局,救了纪天明的呢? 周嘉荣将卷宗装了回去,放在桌上,苦思冥想。 就在这时,弹幕又冒了出来。 【三皇子这是打算插手这个案子了?】 【那他愣着干嘛,直接找人把纪天明捞出来啊,改头换面,对外就说是突发暴毙,死在了狱中。】 周嘉荣…… 这就离谱,他们当律法是儿戏吗? 莫非他的好二哥就是这么做的?别说,还真有可能,周建业在吏部当差,可是掌握着地方官员的考核升迁调任,他身份摆在这里,要救一个人,还不是动动嘴皮子的事。不过无缘无故,素昧平生的,连面都没见过,二哥为何会这么好心?莫非他知道这个纪天明是能人异士? 周嘉荣百思不得其解,此时,弹幕又冒了出来。 【被三皇子这么一搅和,二皇子跟沉雪的姻缘岂不是断了?】 周嘉荣这次差点呛到,二嫂还怀着身孕呢,而且沉雪虽然五官长得确实挺好看的,但才十三岁啊,身量比同龄人瘦小,看起来还是个孩子。他二哥怎么…… 周嘉荣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和反应,以免露出了破绽。 这就是小说看少了,若是周嘉荣通读了全文就知道,作为男频种马文男主,他好二哥的红颜知己可远远不止这么点。 周嘉荣花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内心复杂的情绪,认真思考起案子。 这个案子表面看,证据确凿,没什么疑点。但仔细探究就会发现一些问题,首先便是钱氏的死法,她被砍断了脖子,这种死法相当惨烈,没什么深仇大恨,即便动了杀心也不至于此。除非是穷凶极恶之徒,普通人,尤其是第一次犯案的普通人,很难下得了这样的狠手,而且完全没这个必要,砍脖子对方会挣扎反抗,难度比直接捅一刀高多了。 此外,据弹幕所说,纪天明以后会成为周建业的左膀右臂,给他出谋划策,是他登上皇位的关键人物之一。 有如此能力,纪天明必然不会是什么酒囊饭袋,他若是有心杀妻,还早早买了刀在家做准备,又怎么会留下如此多的破绽和疑点?他是嫌命不够长吗? 周嘉荣拿着卷宗去找蒋钰:“蒋大人,我遇到一个案子,想听听你的意见!” 蒋钰接过卷宗一看便知道这是由刑部那边递过来复核的案子,接过认真翻阅了一遍:“殿下可是觉得此案有何不妥?” 周嘉荣答不上来,只能将自己怀疑的点说了出来。 蒋钰颔首:“殿下所言有一定的道理,鲜少有人能够第一次杀人便硬生生的砍断对方的脖子。此外,直接砍断脖子,应该有喷溅型的血迹,但这份卷宗中没提。” “这确实是个疑点,可现在距离案发已经过去差不多四个月之久,即便有什么痕迹也早消失了。”周嘉荣有些发愁。 蒋钰将卷宗放下:“殿下很关心此案?” 周嘉荣估摸着瞒不过他,毕竟事情就发生在大理寺门口,索性和盘托出:“……最近经常下雪,那小姑娘一路从大同府走来,只为替兄伸冤,这份毅力,这份手足之情,着实让人动容。再说此案确实有一些疑点,若不查清楚,枉害了一条人命,再悔恨已晚矣。” 蒋钰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半晌道:“殿下宅心仁厚!” 这位殿下倒是比那位以宽厚仁心著称的皇子更担得起这个评价。 “蒋大人过誉了,在其位谋其政,我既来了大理寺,发现了疑点就不能置之不理,这是我职责所在。”周嘉荣郑重道。 蒋钰点头:“既如此,将案子打回刑部再审吧!” 按照流程,刑部又会将案子打回府县,由地方再次审理。 这一套流程下来没个好几个月走不完。但他们所提出的两个疑点并不是特别站得住脚,而且好几个月过去了,很多证据已经湮灭在了时光中,若是此次审理的结果还是维持原判,那再想找出证据就更难了。 想了想,周嘉荣主动请缨:“蒋大人,不若由我去一趟大同府查此案吧!” 蒋钰诧异地望着他:“殿下确定?” 现在天寒地冻的,赶路去大同府可不轻松,更别提还要下乡查案,风餐露宿都是常有的事。 周嘉荣笑着说:“当然。” 蒋钰思忖了一会儿道:“三殿下,查案之事,除非是要案大案,陛下指定我们大理寺查处,我们方能出去查。按照流程,纪天明的案子是该打回刑部,不过凡事都有例外,殿下只是在大理寺当差,可在规则之外。但此事,需由陛下批准了,方可实施。” 周嘉荣要去外地查案,他管不了,同样,他也做不了主,还是得看上面。 周嘉荣明白他的意思,笑道:“有蒋大人这句话就行,我这就进宫找父皇讨要一份圣旨!” 说做就做,周嘉荣当即出了大理寺,进宫去面圣。 兴德帝正在朝阳宫中批奏折,听到孙承罡来报,搁下笔:“让他进来。这孩子好些日子没进宫了,难怪朕觉得这宫里总像少了点什么。” 孙承罡笑道:“那是陛下最宠三殿下。” 兴德帝示意他别废话,出去把人叫进来。 孙承罡赶紧退出朝阳宫,对候在外面的周嘉荣说:“三殿下里面请,陛下这几天还在念着您,说自从您去了大理寺当差,这宫里就冷清了好多。” 周嘉荣连忙做出一副感动的模样:“我就知道父皇最疼我了。” 孙承罡趁机道:“可不是,几个皇子中,陛下最惦记的就是三殿下,殿下得了空可要多进宫陪陪圣上。” 端一副老好人模样,但周嘉荣可不信这只老狐狸半点没察觉他父皇的心思。 不过他的主子是父皇,不站自己这边也能理解。周嘉荣笑呵呵地说:“只要父皇不嫌弃,我以后肯定经常进宫打扰我父皇,届时若父皇恼了我,还请孙公公替我美言几句。” 孙承罡哈哈大笑:“三殿下真会开玩笑,陛下最疼您,又怎么会恼您呢?” 说话间,已经进入了朝阳宫,两人自发停止了先前的话题。 周嘉荣上前行礼问安:“儿臣见过父皇!” 兴德帝打量着这个有一段时日没见的儿子,笑呵呵地问道:“在大理寺那边可还习惯?” 周嘉荣答:“挺好的,同僚们都挺照顾儿臣,有什么活都抢着干!” 兴德帝不知该说什么好,堂堂皇子,哪个臣子敢得罪,拍马屁都来不及!只是这样在大理寺就纯属混日子,他还偏偏觉得好。 兴德帝只得岔开话题:“怎么这个时辰进宫,可是有事?” 皇子出宫建府后,没有特殊情况,不得留宿宫中。现在已经近傍晚了,周嘉荣刚来待不了多久就得出宫,怕是连去看贵妃的时间都没有。 周嘉荣挠了挠头,嘿嘿笑道:“还是父皇最了解儿臣了。儿臣今日碰到了一个人……” 他将遇到纪沉雪的事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遍,着重说纪沉雪多么可怜,最后话音一转道:“父皇,那小姑娘实在是太可怜了。她这么远跑到京城来伸冤,她哥哥肯定是被冤枉的。儿臣想去大同府调查此案,请父皇批准!” 兴德帝看着周嘉荣,冲动心软、感情用事、头脑发热、想一出是一出,难成大器! 罢了,他既想去便由他去吧,不过一个秀才杀人的小案子罢了,他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你可知此去大同府有多远?如今入了冬,天寒地冻的,行路艰难,查案不易。你打小没吃过什么苦头,你可想清楚了?”兴德帝严肃地问道。 这不是激他答应吗?周嘉荣拍着胸口道:“父皇放心,纪沉雪那么个小姑娘都受得了,儿臣一个大男人焉能被个小丫头比下去了?父皇放心,儿臣定会查清楚此案。” 兴德帝不关心这样一个小案子,摆手道:“明日朕让孙承罡把圣旨给你,出发前,记得向你母妃道别,多带几个人,在外面注意安全,案子办得了就办,办不了就交给刑部。” 周嘉荣欢喜地谢恩:“儿臣遵命,谢父皇成全。” 有了圣旨,周嘉荣接过此案便名正言顺了。 蒋钰知道皇帝的意思后,怕周嘉荣经验不足,将许大成和谷阳派去协同他办案,此外还派出了几名大理寺功夫比较好的差役保护周嘉荣的安全。除了这些人,刘青也带了几个得力的侍卫一同随行,加上客栈中的纪沉雪,总计十六个人,分四辆马车从京城出发,赶往大同府。 星夜兼程,用了足足六天,才赶到大同府。 到了地方,周嘉荣并未第一时间去县衙,而是找了家客栈住下,稍作休息。 用晚膳时,周嘉荣再一次向纪沉雪了解情况:“我看卷宗中说,你哥哥跟嫂子的关系不是很和睦,经常吵架,你可知道他们因何事争吵?” 提起这个,纪沉雪的脸上闪过一抹慌乱,手紧紧握住筷子。 见她很紧张的样子,周嘉荣眯起了眼:“你可是有事瞒着我?你想救你哥哥,就不要瞒我,有什么线索赶紧道出,省得耽误了救你哥。” 这果然是纪沉雪的软肋,犹豫了一会儿,她啪唧啪唧掉着眼泪说:“回殿下,民女不是有意欺瞒。民女父母与两年前因山洪遇难,家里便只剩民女和哥哥还有新进门的嫂子。嫂子不喜民女,便提议给民女说门亲事,让民女早日嫁出去,哥哥不答应。为此,他们俩经常吵架。事发前两日,哥哥跟嫂子又为了此事吵起来,哥哥便将民女送去了亲戚家。若民女在家,兴许不会发生这种事!” 这下不止周嘉荣无语了,就连刘青和戈学义、谷阳等人也是一副活见鬼的模样。 虽然民间也不是没有十三岁就嫁人的情况,可纪沉雪瘦巴巴的,看起来还是个孩子,这钱氏怎么忍心! 纪沉雪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们的神情,一再强调:“殿下,民女的哥哥虽然因此跟嫂子吵了好几次,但也不会因为这点口角就对嫂子下毒手的,他真不是那样的人。” 周嘉荣不置可否:“明日我想办法去见一见你兄长。” 他对这个差点成为二哥肱骨之臣的纪天明着实好奇得很。明日倒要看看对方到底有何过人之处!:,,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24章 024 众人合计了一番,他们人这么多,都跟着周嘉荣去监狱,反倒不妙,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便兵分三路,各自行动,以提高效率。 武功最好的刘青带领两个侍卫陪同周嘉荣去监狱探望纪天明。戈学义带几个衙役和侍卫在城里打听打听这个案子,而谷阳和大理寺的两名官差则假扮成做爆米花的小贩,走街串巷,去纪家村打听这事。 这两名官差之中,有一人家里就曾做过爆米花,正好会这个。几人找来一个专门做爆米花的圆肚形铁锅,次日一大早便下乡了。 周嘉荣扮演的是富家公子读书人,出发得最晚,辰时三刻才晃晃悠悠从客栈出门,一路打听,到了监狱已经过了巳时。 成化县的监狱便在衙门后面,到了门口,刘青上前,跟看守的狱卒说明了来意:“我家公子是纪天明的朋友,听说他入了狱,路过成化县,便打算来看看,同时给他捎件厚实些的衣服过冬,还请大人通融一二。” 说着将包袱打开,让狱卒检查。 里面确实备了一套半新不旧的棉衣。 狱卒将棉衣拿出来抖开检查了一遍,眼神上下挑剔地打量着刘青,从鼻孔里哼道:“去去去,纪天明杀妻罪大恶极,是死刑犯,不允许探望,你一边去。” 大齐哪有这条律法? 正所谓阎王易见,小鬼难缠,刘青知道此人乃是故意刁难他们的。不欲生事端,遂从口袋里摸了一把铜钱,塞给狱卒:“大人心善,就帮我们这一回吧!” 狱卒得了钱,脸上的态度发生了大转弯,一抬下巴:“行吧,看你们如此诚恳的份上,就让你们见他一见,不过说几句话就赶紧出来啊,别让老子为难!” 刘青点头哈腰赔笑,道了谢,这才回去找周嘉荣:“公子,请。” 两人留下了买路钱,顺利跟着狱卒进了牢房。 成化县的牢房并不大,进去后,里面阴森森的。可能是为了防止犯人逃跑,窗户极小,两只巴掌那么大,而且位置很高,比成年男子高出约半丈,更显得阴森。 成化县犯人并不多,好几间牢房都是空的。 等走到最里面那间,狱卒抬了抬下巴:“就这里了。” 然后又朝里面喊道:“纪天明,你朋友来看你了。” 纪天明是死刑犯,单独关押在一间潮湿阴冷的牢房中。 听到声音,他拖着沉重的镣铐走到牢房门口,隔着铁栅栏看到了陌生的周嘉荣。 周嘉荣也在打量纪天明。纪天明不愧是纪沉雪的哥哥,兄妹俩都生了一副好相貌,哪怕是在这种糟糕的环境下,依稀可以辨得出,纪天明长相不错,五官端正,浓眉大眼。不过他显然受了不少罪,瘦骨嶙峋的,身上的衣服脏得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松松垮垮地套在他的身上,仿佛随时都会压倒他一般。 周嘉荣一脸遗憾地跟他打招呼:“天明兄,一别数年,没想到再重逢,会是这种情况。” “哼,你来干什么?看我的笑话吗?”纪天明没好气地说,一副很不待见他的模样。 周嘉荣意外地挑了挑眉,既惊讶又不惊讶。他就是故意的,什么信物都没带,就来见纪天明。 他想试试纪天明,看看他会如何随机应变。 纪天明果然没让他失望,明明不认识他,但还是做出熟识的口吻,虽然态度不大好,可不知情的人听了会觉得,这两人肯定是朋友,而且可能是关系并不大好的朋友,或者曾经有过节。如今纪天明落难了,对方才会故意过来看笑话。 在场就四个人,刘青是自己带来的,那纪天明做此姿态是为什么?周嘉荣瞥了一眼旁边睁着双绿豆眼,好奇盯着他们的狱卒,笑嘻嘻地说:“怎么会呢?这不是天气转冷,怕天明兄缺衣少被冻着了,特意给天明兄送了一套棉衣过来吗?” 周嘉荣示意刘青将棉衣送上。 这牢房常年不见阳光,阴冷得很,狱卒呆了一会儿就不乐意了,搓了搓胳膊上冒出来的鸡皮疙瘩,说:“快点啊,给你们半炷香的功夫。” 说完就跑了,显然是不愿意呆在这个又潮又冷还散发着一股怪怪味道的地方。 他一走,刘青立即退后,站在距周嘉荣四五丈的地方,留意着四周,以防有人偷听。 纪天明看了他一眼,脸上那副愤愤不平的表情消失,回头瞥了一记周嘉荣,直白地问道:“你是何人?为何要冒充我朋友?纪某不过一死刑犯罢了,身上没有任何你可图的,你还是请回吧。” 像一只竖刺的刺猬。 周嘉荣有些意外,但时间有限,他也不废话,直白地说:“我是大理寺的人,令妹坚信你不是凶手,不远千里,一路边走边要饭到京城,跪在刑部和大理寺门前替你伸冤。” 随着周嘉荣平静的叙说,纪天明仿佛看到了妹妹瘦弱的身影像皮球一样,被官府踢来踢去。他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嗓子沙哑地问道:“我妹妹如今在何处?” 周嘉荣淡淡地说:“听说你家中父母俱丧,便没有让她回去,留在了城中的客栈。纪天明,你到底有没有杀人?” 纪天明毫不犹豫地说:“没有,我没杀钱氏,若过不下去,休了她便是,何须杀她?” 周嘉荣仔细观察他的表情,不似作伪,而且提起“休了她”时是如此的自然,周嘉荣脑中滑过一个念头:“事发前你就打算休了钱氏?” 纪天明没有否认:“没错,她与我性情不相投,又不喜我妹妹,嫌我经常外出会友,只知念书。既如此多怨言,不如各自分开,还了她的嫁妆,送她归家,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何必硬凑一起做对怨偶!” 【666,纪天明真男人,比现代某些男人都开明,过不下去就放彼此一条生路嘛!】 弹幕突然冒了出来,吓了周嘉荣一跳。 不知怎么回事,好像自打从玉泉行宫回来之后,弹幕就比以前出现的频率高了许多,不过他还是没有摸准这个弹幕出现到底有什么规律。 纪天明见周嘉荣忽然陷入了沉思,久久不理他,还以为周嘉荣不信,拉下了脸:“你若不信,便走吧。至于沉雪,劳烦这位大人好人做到底,将她送到我一远房姨妈家,若纪某这回不死,必报大人大恩。” 周嘉荣收回游离的思绪,笑了笑说:“没不相信你。照你这么说,确实没杀钱氏的动机和理由。那你心里可有怀疑的对象?” 钱氏横死家中,财物并未丢失,也没有被人侵犯过的痕迹,这说明既不是为财也不图色,那便是为仇了。 纪天明沉默少许道:“我也不知,钱氏乃是一介妇人,常年在家,没有得罪过什么人。至于我,自打父母去世后,家里的二十多亩薄田也租给了乡里种,平日里只一心读书,考取功名,并不曾跟人结下死仇。不过我这里倒是有一线索,那便是袁亮,事发前一晚,我跟他喝酒到大半夜,最后一起卧倒在书房,和衣睡下,天麻麻亮,我便赶紧急匆匆地回了家,因为那天我说好了要去接小妹,便准备回家换了衣服就出发。可事后他却向衙门作证,说我前一天傍晚就回去了。” 正是他的作证,让纪天明陷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提起这个人,纪天明眼神都灰暗了许多,似是不明白,无冤无仇的,多年好友,怎么会对自己下如此狠手! 周嘉荣也觉得袁亮是个突破口,他问道:“凶手会不会是袁亮?” 谁知纪天明一口否决了:“不可能,我家距他家有十来里地,大晚上的,黑乎乎的看不清楚,来往得好几个时辰,从我们喝酒到我醒来离开,不过短短一两个时辰,这么短的时间,哪够他去杀了人又回来?况且,钱氏与他也不过只打过几次照面,并不熟悉,他犯不着杀钱氏。况且那晚我虽然饮了不少酒,可并未完全醉死过去,他若是离开一两个时辰,我肯定清楚。他没有作案的时间。” “既不是袁亮,那袁亮为何要做伪证陷害你?”周嘉荣问道,“你们可是有过节?” 沉默少许,纪天明摇头:“没有,若有过节和嫌隙,我便不会去他家饮酒,甚至是过夜了。” 也是,谁会在不信任的人家里过夜呢?周嘉荣颔首:“我知道了,你这边还有没有新的线索?” 纪天明摇头,还是惦记着妹妹:“大人,我妹妹年幼,纪某上无父母,也无人看顾她,还请大人帮忙将沉雪送去我表姨家吧!” 从始至终,他似乎对自己的处境都不是很在意,反倒是挺担心他妹妹的。 周嘉荣点头道:“好,我答应你,若是不能帮你翻案,定然会将令妹送去亲戚家。” 对于纪沉雪这样一个坚毅勇敢的小姑娘,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周嘉荣还是愿意照顾一二的。即便纪天明不说,他也会将之安顿好。 闻言,纪天明朝周嘉荣郑重作了一揖:“如此就多谢大人了!” 见他这里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时间也不早了,周嘉荣便道:“你好好保重,我们就先走了。” 拱手后,他也没等纪天明回话,带着刘青便径自出了监狱。 纪天明一直看着他的背影走出了监狱,直到看不见,才收回目光,拿着那包衣物,缓缓坐回了墙边。 出了监狱,已近中午,是一天中最暖和的时候。今天天气不错,太阳跑了出来,高悬空中,气温有所回暖,出门的人也较之前几日多了不少,街上熙熙攘攘的,都是采买的百姓和沿街叫卖的小贩。 周嘉荣第一次远离京城,见到如此鲜活的小市民生活场景,倍觉新鲜,尤其是街边卖面的小摊,热乎乎的,香味浓郁,惹得人唾液不自觉地分泌出来。 他扫了一眼,便对刘青说:“坐下吃碗面再回去吧。” 一行人分两桌坐下,刘青先用袖子擦了擦凳子,才请周嘉荣坐下,另外两名侍卫坐在了旁边的桌上,以应付突发状况。 等面端上来的功夫,刘青询问:“公子,可有问出什么来?” 周嘉荣看了一眼人来人往的大街,话中若有深意:“这个案子恐怕比我们在京城预想的要复杂。待会儿看看谷阳他们带了什么消息回来吧!” 纪天明今天的态度很奇怪,似乎对出去并不积极。莫非是几次的审问和长达数月的牢狱之灾,让他失去了信心? 手里的线索太少,周嘉荣暂时理不出什么头绪。 吃了面,二人回到客栈,谷阳他们还没回来,倒是戈学义几人已经回来了。 周嘉荣便将他们召集起来,询问他们所了解到的线索。 戈学义做了总结:“成化县不大,纪天明杀妻这个案子也算是今年比较轰动的一个事了,城里不少老百姓都知道。提起纪天明就是咒骂,说早该杀了他这等恶人,便没有其他的了。” 这么说,县里的普通百姓是认可了对于纪天明的判刑,不觉得这个案子有问题。 也是,目前来看,证据确实很充分。 到了傍晚,谷阳几人才灰头土脸地赶了回来。 一见他们,刘青就笑,无他,几人实在太狼狈了,脸上都是灰,身上还带着烟味。 戈学义调侃:“谷阳,你们今日生意不错嘛。哪天若是不在大理寺当差了,还可以下乡专门炒爆米花!” 戈学义是他的前辈,谷阳不好瞪他,只得摸了摸鼻子,对周嘉荣说:“公子,小人们先去洗把脸,再回来向公子汇报情况。” 周嘉荣笑着摆手应下。 过了一会儿,谷阳整理一新,换个件干净的衣服过来,关上门后他就对周嘉荣说:“公子,咱们在纪家村也没发现什么。纪天明就是那种一心读书的年轻人,天天不是闷在家里读书,便是出门会友,没听说纪家跟什么人结下过严重的梁子。” 这跟纪天明的说辞差不多。周嘉荣点头,问道:“那两个作证说前一天傍晚见过纪天明的人呢?” 谷阳道:“这二人一个是纪天明的堂叔,另一个是村口的李麻子,两家跟纪天明家的关系都不错,而且这两家还不大对付,没理由联合起来做伪证害纪天明。” 这二人身上也查不出什么,那案子又进入了死胡同! 周嘉荣想了想问道:“纪天明家的祖屋、房产现在是否落入了他堂叔家?” 谷阳摇头:“没有,纪天明还有一个亲叔叔,老实巴交的,不过前几年也去世了。按照亲戚的远近关系,纪天明家的家产目前暂由他堂叔的儿子,也就是他堂哥家接管了。他堂哥在镇上开了一家酒坊,并不时常回村里。” 那没有利益关系,也没有仇恨,那这个堂叔也没害纪天明的理由啊。 上午在牢房里,纪天明提了袁亮,却并没有提这个堂叔和李麻子,莫非他也觉得这二人没有嫌疑? 旁人说的未必是真的,周嘉荣又叫来纪沉雪,询问他们家跟叔叔和堂叔家的关系怎么样? 纪沉雪说:“堂叔挺好的,就是堂婶脾气比较大,有些厉害。哥哥怕我去了他家被堂婶欺负,便不允许我经常去他们家。至于堂哥家,他们前两年便搬到了镇上,只偶尔回来。” 似乎也没什么问题,周嘉荣思来想去,这个事的突破口还是得从袁亮身上下手。 如果纪天明所言不虚,那袁亮在这件事里定然扮演了一个重要的角色。 翌日,周嘉荣便带着刘青和谷阳几个,雇了辆马车,让人送他们去袁家坡。 袁家坡距离县城约有十几里地,依马车的速度,要小半天。 行至半路,车夫渐渐跟他们熟了,便打开了话匣子:“你们要去袁家坡啊?那可是个好地方。” 谷阳笑着跟他搭话:“老伯何出此言?这袁家坡好在哪里?” 车夫看了他一眼,不无得意地说:“今年袁家村可是出了一个举人老爷,而且还是什么元来着?” 谷阳接话:“解元!” 车夫摇头:“不对,不是叫这个。” 谷阳想了想道:“那应该就是亚元了。” “对,就是这个。”车夫高兴地说,“大家都道袁家坡风水好,出了这么一个厉害的学子,不少读书人跑去沾喜气,希望下次考试自己也能高中!” 谷阳觉得好笑,见过蹭吃蹭喝的,竟没想到还有蹭喜气的。 可能蹭喜气不过是借口,这些读书人最主要的目的还是跟这位新举人交好吧。平日里没什么往来,等别人高中了再登门拜访,未免太过势利,若是搬个沾喜气的名头,就好听多了。 周嘉荣忽地问道:“这位高中的举人可是叫袁亮?” 谷阳和刘青几个诧异地看着他,然后就听到车夫笑呵呵地说:“这位公子也是慕名而去的吧,确实是袁举人老爷!” 还真是!大家都很意外。 再对比一下纪天明如今身陷囹圄,明年就要问斩的情况,不得不说,这两个好友都走上了旁人难以企及的高峰! 接下来的路程,谷阳变着法子地从车夫口中打听袁亮的消息。 可惜车夫并不没有接触过袁亮,所知也不过是道听途说,全是各种离谱的说法,什么三岁成文的神童,又是头悬梁锥刺股的刻苦,总之全县老百姓都以这位给他们争光的举人老爷为荣。 听了一路袁亮的彩虹屁,大家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总算到了袁家坡。 下了马车,刘青找了个村民问路,村民指着村东头:“那边,人最多的地方便是。” 几人往村东头走去,拐过一道弯,前面开阔起来,然后一下子便看到了袁亮家,因为太明显了。二三十在座房子中,就一家门口站了好些戴着纶巾书生模样的年轻人。 高中与否,这生活果然是天壤之别。 一行人来到袁家,因为周嘉荣也是一副读书人的打扮,这些书生都警惕地盯着他,还说:“后来的要排队啊,咱们可是等了袁老爷半天了。” 刘青似笑非笑,按住了腰间别着的钢刀,瞥了对方一记,不紧不慢地说:“放心,我家公子认识的举人多了去,不抢你们机缘,就进去跟袁亮说几句话便出来。” 书生们不满,可对方手里有刀,看打扮也是富家公子,来头不小,惹不得,只得面露不忿,却不敢多言。 刘青也懒得理他们,这些书生简直是坠读书人的气节,看袁亮中了举便眼巴巴地凑过来了,也不嫌丢人。 他在前,开出一条路,请周嘉荣进去。 袁家是一栋青砖瓦房,门口挂着鲜红的绸缎红球,地上还残余着一些鞭炮的灰烬,估计是当初中举时弄的。 刘青上前敲门,不一会儿,一个老者打开了门,不耐烦地说:“都说了,我家老爷要备考,不见客!” 说完就要关门,却被刘青一肘子抵了上去:“等等,我家公子有事要见袁公子,只耽搁他一会儿功夫,还请通融。” 他嘴上说着通融,手上的力道却不轻,老者根本关不上门,再见对方好几个人,为首之人身上的衣物、配饰皆不凡,心知来头不小,恐得罪不起,只得打开门:“几位随小的来!” 他将周嘉荣几人请进了厢房,让人倒了茶,才去请袁亮。 等人走后,刘青撇嘴:“不过一举人而已,谱却不小。” 就这番作态,他对袁亮就不是很喜欢。 周嘉荣笑而不语,客观地说,此事也不完全赖袁亮,任谁天天被这群书生骚扰,恐怕都会闭门不见客。 等了一会儿,袁亮匆匆而来。 他身着青色长袍,又瘦又高,一副文弱书生的打扮。 进门,他便朝周嘉荣拱手作揖道:“这位公子光临寒舍,有失远迎,还请公子见谅。” 周嘉荣回以一礼,笑道:“是我们不请自来,打扰了。今日过来,是想向袁公子打听打听一个人。” 袁亮落坐,含笑道:“公子但闻无妨,某定知无不言。” 周嘉荣说:“纪天明。早年,我跟纪天明有过一段交情,后来因为一些事产生了分歧,便断了来往。只是这次,他妹妹亲自找到我府上,说纪天明牵涉进了一桩人命官司中,求我救他。到底朋友一场,我实不忍看他落得个死无全尸的境地,便过来看看,以便全了一场朋友之谊。” 袁亮脸上的笑容顿住了,眯起眼看着周嘉荣,少许,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倒是没听纪兄提起过兄台!” 这是怀疑他的身份?周嘉荣不惧,直接一句话击碎了袁亮的粉饰太平:“听闻是袁公子作证,事发当晚,纪天明早早便从你这里回去了,此言可属实?” 袁亮砰地一声,放下了茶杯,紧抿着唇怒火中烧:“这位公子是怀疑袁某做伪证,陷害纪兄?荒唐,你出去打听打听,十里八乡,谁不知道我跟纪兄是同穿一条裤子的好兄弟?我害他做什么?若是知道……若是……我当时也不会……” 他一副痛心疾首,懊恼至极的模样,似乎对当日在衙门作证颇为后悔。 周嘉荣不为所动,只问:“纪天明到底是何时从你家走的?” 袁亮撑着额头,苦笑:“当日傍晚便走了,说是明日要接他妹妹回来,改日再喝。这位公子,你既然打听到了我家,当知,那天看到他的不止我一人,我总不可能联合那么多人出来作假害他吧?我当时被传唤到县里,本也是想替他遮掩一二的,可他村里人都说了,我若是撒谎,定然会被拆穿,恐会因作为伪证遭到刑狱之灾,此生恐难考取功名。不得已,只能对不起纪兄了。” 他说得情真意切,从表面实在看不出什么破绽。 周嘉荣又问:“你可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 袁亮还是摇头:“不曾,那钱氏不喜纪兄经常与我们往来,自他成亲后,我们便鲜少去他家,都是在镇上的茶楼书馆或是几个朋友家聚聚。” 周嘉荣抓住了重点:“这么说,你们还有几个同好?可否将他们的名字和家住何处告诉我们?” “当然可以。”袁亮吩咐人去拿纸笔,然后将两个人的名字和家住何方都写了下来,递给周嘉荣,“这位公子,纪兄为人正直仗义,我相信他不会故意杀人,这里面肯定有误会。若公子能替纪兄洗清冤屈,在下感激不尽。” 周嘉荣点了点头:“多谢!” 随即带着刘青等人出了袁家。 离开袁家坡后,谷阳嘀咕道:“这个袁亮看样子没说假话,乡试在即,他怕惹上官司不愿意替纪天明遮掩也可以理解。怎么感觉我们又白跑了一趟呢?” 周嘉荣弹了弹手里的纸道:“也不算白来,这不有了线索吗?谷阳,你带三个人,分两路,去查查袁亮所说的这两个人情况,如有必要,咱们再去拜访拜访这二人,看看他们怎么说。” 总不能只听袁亮的一面之词。 袁亮和纪天明的说法前后矛盾,二人中必定有一人在撒谎。只要查出是谁在说谎,这个案子便明朗了。 回去因为马车坏了,在路上耽误了一些时间,进城时已经快到黄昏。 马车驶入客栈所在的巷子,老远,他们就看到客栈外面站了一堆的人,而留守的老于几个正拿着武器跟对方对峙,但对方人多势众,老于几人处于劣势,脸色极为难看。 刘青当即跳下马,在车夫的惊呼中迅速冲了上去,挡在双方中间,拔出刀,大喝一声:“干什么?” 老于见到他,高兴极了:“刘大人,你总算回来了,公子呢?” 周嘉荣疾步过来,问道:“怎么回事?” 老于赶紧道:“公子,这些人声称是纪家人,要来带走纪沉雪那小姑娘!” 周嘉荣打量着眼前这群老老少少,全是男丁,有好几十人,一个个面露不忿,为首的是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头。 老头见他才是话事人,当即一拱手道:“这位公子,沉雪乃是我们纪家人。她失踪后,我们报了官,也四处寻找,多方无果,今日得了消息,听说她在这客栈。我们要将她带回去,还请公子行个方便。” 真稀奇,他们到成化县不过两日有余,纪沉雪因为年纪小,又是个小姑娘,出门不便,一直呆在客栈,乡下的纪家人如何得知她在这里,还一下子纠结了这么多人过来。 周嘉荣挑眉问道:“听说?你们听谁说的?说来我听听!”:,,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25章 025 周嘉荣这话在那些人听来无异于挑衅,老者身后一青年男子怒道:“三叔,他们也未免欺人太甚,无缘无故带走我们纪家人,还敢如此嚣张。今日若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还以为我们纪家无人了!” 其他纪家人也对周嘉荣几个怒目而视:“三叔,今日也就让他们瞅瞅咱们的厉害!” 老者,也就纪三叔到底阅历要丰富一些,沉得住气不少,伸手制止了背后暴躁的年轻人们,然后一拱手,客气有礼地说:“这位公子请体谅他们的心情。他们也是忧心沉雪,这孩子命苦,爹娘走得早,如今她哥哥又一念之差犯下此等罪过,她一个小姑娘跟着公子也不合适。还是将她交给咱们吧,作为亲戚族人,我们会将她好好抚养长大的。” 这话还算比较中听,周嘉荣没理叫嚣得比较厉害的几个年轻人,而是看向老者道:“你是纪沉雪兄妹的什么人?凭什么让我将她交给你?” 老者一拱手说:“老夫纪大富,乃是他们兄妹俩的堂叔,今日来的也是不出五服的本家,都是看着沉雪长大的族里亲戚长辈。” 周嘉荣却抓住了另外一点:“哦,你便是在公堂上作证,在案发当天傍晚看到纪天明从村外回来的那位堂叔?” 纪大富有一瞬地尴尬,随即便道:“确有此事。老头子并未撒谎,确实看到了天明回来,当时村里还有几个人看到。” 周嘉荣颔首,感兴趣地问道:“那能否跟我说说,你见到纪天明时的情景。” “不是,你谁啊?逮着我们三叔问东问西的,是不是想赖账,不打算将沉雪还给我们了?”刚才那年轻人上下挑剔地打量着周嘉荣,开口就不怀好意,“你该不会是看沉雪长得漂亮,就想把她拐走吧!” 这话一出,不光是纪家人,就连凑过来看热闹的百姓也对周嘉荣几个指指点点的。 是啊,几个外乡人,凭什么霸占着人家的小姑娘不放,看起来就居心不良。 听到这些人的窃窃私语,刘青肺都要气炸了,他们家公子何等尊贵的人,要什么漂亮的姑娘没有,会拐一个黄毛丫头?当日在京城若非遇上他们公子好心,纪沉雪现在都不知道被丢去了哪个乱葬岗呢!这些人也未免太恶毒了,事情都没搞清楚,便往他们身上泼脏水。 他护主心切,拔出雪亮的刀,怒喝道:“尔等小人,休得血口喷人,再胡言乱语,别怪我对你们不客气!” 这些到底是乡野村民,虽然人多势众,但何时见过这种阵势,不由吓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刚才叫嚣得最厉害的男人舔了舔嘴唇,哆哆嗦嗦道:“你……你想干什么?被我戳穿了你们的龌龊算盘,就想灭口?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报官,三叔,一定要报官,这些人太猖狂了!” 纪大富不欲将事情闹大,犹豫片刻,对周嘉荣好言道:“这位公子,还请你们收回刀,放了人,今日之事便作罢了。否则……那也别怪小老儿不讲情面!” 他们若真的是贼子,居心不良倒是怕报官。可他们堂堂正正,怕什么? 周嘉荣觉得好笑,这些人事情都没搞清楚,就拿报官来威胁他,未免太可笑了。 见周嘉荣不说话,对方还以为这个威胁奏了效,跳得最欢的年轻人得意地抬起下巴道:“这下知道怕了吧!赶紧把人放了,否则等官府的人来了,就不只是放人这么简单的事了! 周嘉荣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请便!” 他之所以没第一时间通知官府,也是因为他们初到成化县,想先暗中调查走访一番,故而不想这么早惊动官府,可如今被这些人一闹,若是真就因此将沉雪给了他们才惹人疑呢,只怕在场的老百姓都会觉得是他们心虚,届时他们就是有几百张嘴都说不清。而且,纪天明一再嘱咐他将纪沉雪送去远方姨妈家,而不是送回纪家,就这一点,他也不可能会将纪沉雪给他们。 这下轮到纪家人傻眼了。 报官这些人都不怕的吗?到底什么来头?不是一出手阔绰,随从众多的富家公子哥吗? “不是说要报官吗?”周嘉荣不耐地看着他们,“快点,别耽误了本公子吃晚饭!” 端是嚣张! 纪大富悄悄打量着周嘉荣,越发觉得对方的来历不简单,今日怕是踢到了铁板,遂拱手打起了哈哈:“这位公子,不知高姓大名,何方人士?” 周嘉荣懒得搭理他,对旁边的刘青说:“派个人去官府,让县令速速来一趟!” 他们不报,他报!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看周嘉荣他们的目光都不同了,有审视,有戒备,但更多的是害怕。只要有脑子的人都清楚,敢这样“请”县太爷的,身份定然不俗。 纪大富尴尬地笑了笑,连忙阻拦:“这位公子,咱们有话好好说,何必惊动官府呢?这样吧,沉雪近日叨扰了公子,她的一应开支,都由我们纪家承担,绝不让公子吃亏。” 老于没好气地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这位纪三叔,你刚才来要人的时候怎么不是这么说的?” 对方一来就仗着人多势众,二话不说,就要他们交出人。如今公子出面,他们见踢到了铁板,态度立马转变,这见风使舵的嘴脸未免太难看了。 当众被人戳穿,纪大富有些下不得台来,还想找补两句,却见周嘉荣抬手一锤定音道:“此事不必再多言,等官府来了,一切自有县衙做主。” 还没张嘴就碰了一鼻子灰,纪大富有些不高兴。刚才那年轻人拉了拉他,小声嘀咕:“三叔莫怕,咱们来要回咱们家的姑娘,这在哪儿都是理所应当的事。报官便报官,我们还怕他们不成?” 纪大富想想也有些道理,可见周嘉荣那副淡然的模样,心里又很没底。 刘青他们才不管这些人怎么想呢,他只管自家公子舒服。派人去官府报案后,他又让一个侍卫进客栈搬了一把椅子和一张小几过来,请周嘉荣坐下,然后泡上一壶热茶:“公子舟车劳顿辛苦了,先喝杯茶歇歇脚,可要先用些点心垫垫肚子?” 周嘉荣接过茶杯,饮了一口,摆手拒绝:“不用,一会儿处理完这事再一块儿吃。若是你们饿了,可以让店家先准备一些饭菜,等此事一了,饭菜也准备得差不多了。今日大家都辛苦了,让店家多准备一些吃食。” 太嚣张了,竟然无视了他们,旁若无人地讨论起了吃的。 纪家人都很不忿。他们也大老远赶到县里,还跟老于他们对峙了这么久,也很饿很渴好不好? 可对面的人还真的叫来店小二,一连报出了十几个菜,道道都是硬菜,听得看热闹的百姓口水都快流了。 成化县令张德成过来就正好瞧见这一幕。 他微微眯了眯眼,昂首挺胸走过去,衙役在一旁开道。 人群中马上传来低语:“县太爷都来了,他还坐着呢,这人到底什么身份?” 张德成听到窃窃私语,再见周嘉荣看到他,仍纹丝不动,心里有些忐忑,可也不愿在治下的百姓面前坠了威风,便背着手问:“何人报案,所为何事?” 纪家这边那个年轻人先跳出来,告了周嘉荣一状:“大人,此人好生猖狂,带走了我们纪家女,让其归还,竟不肯,请大人为小民做主!” 他一带头,其他纪家人也赶紧跪下:“请大人为小民做主。” 这越发显得周嘉荣嚣张了。 周嘉荣放下茶杯,冲戈学义使了一记眼色。 戈学义掏出自己的腰牌,又拿出一纸公文举在面前:“大理寺办案,纪沉雪乃是一案子的重要证人,暂由我们大理寺看管,等案子一结,便会放其归家。张大人,还请行个方便!” 张德成看到他的腰牌和大理寺下发的公文,顿时一愣,连忙拱手道:“下官参见大人,不知大人怎么称呼?” 这可问住了戈学义,三殿下身份尊贵,但在大理寺并无具体的官职,他正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便听周嘉荣道:“张大人免礼,周某乃是大理寺丞,奉命南下查案。” 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大理寺丞是正五品的官职,又是京官,张德成不敢怠慢,连忙道:“不知周大人前来,有失远迎,还请大人海涵!” 纪家人看到这一幕,都傻眼了。 不是,那个富家公子哥看起来才十几岁而已,就已经是比县太爷还大的官了?没搞错吗? 可张德成都认了,还对他多为客气,纪家人也不敢怠慢。纪大富赶紧跪下认罪:“不知大人身份,多有得罪,请大人恕罪!” 周嘉荣不想跟他计较这些,抬手:“都起来吧,你们进来,我有几件事要问你们。” 说罢起身先进了客栈。 张德成紧随其后。 纪家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有点傻眼,没想到他们这么个小地方竟然来了这号大人物,要是对方怪罪,他们恐怕吃不了兜着走。 纪大富斜了这些小年轻一眼,轻轻摇头,还是禁不住事啊。他叫上刚才说话最多的年轻人:“天元,跟我来。” 纪天元有点不情愿,小声说:“三叔,他……会不会跟我算先前的账啊?” 纪大富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刚才不是挺厉害吗?一会儿好好跟大人磕头认罪,这些贵人应该不会跟咱们乡下人计较吧?” 他心里也没底。 叔侄俩磨磨蹭蹭,最终还是进了客栈。 周嘉荣和张德成已经坐定,还让店家上了茶水。 见他们俩进来,张德成皱眉道:“可是这几人冲撞了大人?本县当按律严惩不贷。” 纪家叔侄吓得脸色煞白。 周嘉荣笑着说:“无妨,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他们,还需他们配合!” 张德成点点头,不再多言。 等人到了跟前,周嘉荣重复了最早的问题:“你们是如何得知纪沉雪在这家客栈的?” 纪大富扭头看纪天元。 纪天元只得吞吞吐吐地说:“听……听人说的。” “哦?听谁说的?”周嘉荣追问。 纪天元只得吐出一个人名:“咱们村一个在县里当伙计的小子今日回来说的,说是看见了沉雪在客栈里,还跟一群外地男人在一块儿。小的们怕她吃亏,所以赶紧过来找她。” “那这个伙计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在县里哪家店做伙计?”周嘉荣一副不问清楚不罢休的模样。 纪天元只得说:“叫纪平康,在县里的胡记药房当伙计,他今日回了纪家村。” 周嘉荣询问了一下张德成胡记药房的位置,听说就离他们这里只有两条街时,冲刘青使了记眼色,让他派人去打听一下,是否有这么个人。 不一会儿就有了消息,胡记药房真有这么个伙计,老家也确实是在纪家村,看来纪天元没说谎。 周嘉荣没有多问,如今惊动了官府,明日肯定要去纪家村,再验一遍钱氏的尸体,届时再盘问对方便是。他看向纪大富:“说说案发当天傍晚你看到纪天明的情形。” 这次纪大富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说起了当天的情形:“那天戌时左右,小民提着水桶出来打水,远远地便看到纪天明从村外回来,埋头就走,竟没跟小民打招呼。当时小民还挺生气的,这孩子,自从他父母离世后,跟咱们这些叔叔伯伯本家人也疏远了,竟是连招呼都没打一声,谁知道他……竟是生出了这种歹心。” 周嘉荣抓住了他话语中的重点,脑子中灵光一闪:“你说他埋头就走,那可有看见他的脸?” 纪大富一愣,想了好一会儿,才不大确定地说:“不记得了,好像没有吧,时间太久,小民也记不清了……” “那你怎么确认是纪天明?”周嘉荣又问。 纪大富说:“他当日穿着青蓝色的长衫,头上戴着灰色的布巾,手里拿着一本书,咱们村子里就他这副打扮,而且身量、走路的姿势我们也能认出他。当时还有好几个人看到,都说是他,肯定错不了。” 周嘉荣在心里记下这点,准备明日再找当天看到纪天明的村民一一盘问,眼见不一定为实,如果纪大富和纪天明都所言不虚,那这个傍晚出现在村子的“纪天明”就很有问题了。这可是一条重要的线索,周嘉荣心生疑窦,却按下不表,以免引起他人怀疑。 看到这里,张德成也明白了周嘉荣所为何来,便插话道:“大人,可是大理寺对纪天明的案子有疑虑?” 周嘉荣点头:“是有一些疑点,钱氏的头还没找到吗?” “没有,不知被洪水冲到了何方,这几个月下游也不曾听说找到人头。”张德成摇头,笑着说道,“这个案子是下官办的,大人有什么疑点,下官可为大人解惑。” 周嘉荣笑着领了这份情:“那就麻烦张大人了,我想看看县衙的原始卷宗。此外,明日我们准备去纪家村,对钱氏开棺验尸。” 张德成诧异地看着他:“大人,钱氏已经下葬近四个月,尸体已经腐烂,只怕……衙门里有仵作当日的验尸报告。” 周嘉荣指着戈学义道:“无妨,这位是我们大理寺的老仵作,由他再勘验一遍,若无问题,我也可放心,回去也好向上峰交代。” 话说到这份上了,张德成也不好再多言,点头:“大人所言极是,明日下官安排衙役车马随大人走这一遭。” “那便多谢张大人了。”周嘉荣拱手,“今日客栈掌柜置办了一桌酒席,请大人共饮一杯。” 张德成诚惶诚恐:“这怎么行,大人远道而来,该是下官尽地主之谊才是,怎好让大人破费!” 周嘉荣笑着摆手:“张大人太客气了,此案还有许多要劳烦大人的地方,我在这里先谢过大人了。” 如此一来,张德成便不好推辞了。 一顿酒席既罢,天都黑了,张德成方才离去。 他走后,周嘉荣让人把纪沉雪带了过来问话。 纪沉雪已经知道了下午的事,很是惶恐,一见面就跪下道:“公子,民女不要回去,求求您,别让民女跟他们回去。” 周嘉荣淡淡地看着她:“可是纪家人待你不好?你可如实说来,明日我定会为你做主。” 纪沉雪摇头:“不曾,是民女想替哥哥伸冤。自民女父母过世后,叔伯们对民女兄妹多有照顾……只是,案发后,他们都不信哥哥是无辜的,不让民女到府县告状伸冤。民女只得偷偷离家,这次若是回去,他们定然不会再让民女离开村子了。” “这么说,他们没苛待过你了?”周嘉荣再次确认。 纪沉雪点头:“哥哥被抓后,族里便商量好了,以后让堂哥家抚养民女成人并给民女置办……嫁妆,以后家产也归堂哥。” 这种安排在乡下并不罕见,周嘉荣问道:“你觉得纪天元怎么样?” 纪天元便是她的堂哥,也是除他们兄妹外,血缘关系最近的人。 纪沉雪想了想说:“堂哥挺好的,出事后,他见我不愿意离开家,便送了些米面过来,让我自己在家生活,又托叔伯照顾我。” 听起来似乎没什么问题,但周嘉荣可没忘记对方今天三番两次地打断他的问话。 而且纪天明出事后,他是最大的受益者。纪天明家良田都有二十多亩,还有祖屋和一些其他家产,七七八八加起来有好几百两银子,这在乡下也算是一笔横财了。 让纪沉雪回去后,周嘉荣对戈学义说:“安排人去查查这个纪天元,他是这起案子中目前最大的受益者。” 戈学义点头:“是,殿下,小人这就去安排!” 一夜好眠,次日清晨,吃过早饭准备出发时,谷阳急匆匆地赶了回来,鞋子上都还是湿的,两只眼睛下面乌青,见面就对周嘉荣说:“殿下,我们昨晚太晚回来,城门已经关了,只能在城外找了一户人家借宿,今日城门一开,我们便回来了。” 周嘉荣点头:“可有查到什么线索?” 提起这个谷阳就兴奋,眼底直冒精光:“公子,您绝对想不到,袁亮和纪天明的好友曹旺竟也高中了!” 周嘉荣一怔,诧异地扬了扬眉:“他也中了?他们这群人出举人的概率未免也太大了点!” 会试三年一举行,每年录取人数不过一千多人,分到各个行省不过一百来人。而一个行省的读书人何其多,袁亮他们这群好朋友四个人目前已知就中了两个,还有一个纪天明在牢中,不然说不定还有一个举人老爷。这未免也太夸张了。 谷阳肯定地点头:“不过他的成绩比之袁亮要逊色很多,在五十名开外去了。” 那也不错了,能高中就已是不易。 周嘉荣点头,又问:“从曹旺这里可有问出什么线索?” 谷阳道:“曹旺说他们四人,就属袁亮和纪天明的关系最好,他跟匡正一要稍微次一些。四人结交多年,关系甚是不错,他不相信纪天明会杀妻,也不相信袁亮会做伪证,他觉得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 “还有其他的吗?”我周嘉荣又问。 谷阳摇头:“目前就这些了。” 这些消息没太大的作用,只能寄希望于另一队去找匡正一的人能带回来新的消息。 正好外面刘青来报,说县令张德成已经来了,周嘉荣便对谷阳说:“我们今日要去纪家村再验一次钱氏的尸体,你在客栈休息,顺便看好纪沉雪,不能让任何人将她带走了。” 谷阳也想去纪家村,忙道:“公子,留下老于吧,让小人随公子一块儿去。” 周嘉荣看了他片刻,答应了:“你也一道,进村之后,不必去墓地,带人去找纪平康,将他扣押起来,待我稍后问话!”:,,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26章 026 冬月十四这天,多云,没有太阳,也没下雨,再寻常不过的一个冬天。 但对纪家村而言,却是不同寻常的一天。因为村里来了个大人物,据说是京城当大官的,连上次坐轿子来的县老大爷都在殷勤地随侍左右。 里正和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听闻此事,连忙前去村口迎接。 一行人下了马车,县大老爷便开口:“带我们去一趟坟地!” 这让大伙儿尤为意外,里正作揖道:“坟地多不干净的东西,恐冲撞了二位大人,大人不若进屋稍作休息,有事传唤小人代劳即是!” 张德成看向周嘉荣。 周嘉荣今日穿了一件墨绿色的锦袍,头戴玉冠,虽是不出挑的打扮,可若是识货的便看得出来,他身上这袍子面料极好,行走间似有流光溢动,一看便不是凡物,再配合他白玉般的容貌,在这千篇一律的乡下宛如水墨画中突然多了一抹鲜亮的眼色,让人很难不注意他。 但周嘉荣却毫不在意,浅浅一笑道:“无妨,我们今日是来办案的,来都来了,便去一趟吧!” 见他坚持,张德成里面给里正使了一记眼色:“无需多言,带我们去钱氏的坟地。” 钱氏死后葬在了后山,这片地方是村里的坟场。死的人基本上都埋葬在这里,但又因为家族不同,分为了几块。 纪天明家父母俱丧,又无兄弟,唯一的妹妹还是个小姑娘,所以钱氏的丧事也料理得极为简陋,只准备了一口薄薄的棺材将其下葬,坟前连个墓碑都没有。 因为才下葬四个月,坟头上的土还很新鲜,极好辨认。 里正将人带到坟前:“两位大人,这便是钱氏的坟。” 周嘉荣颔首:“挖吧!” 里正吓了一跳,看向张德成。 张德成吹胡子瞪眼:“挖啊,没听到周大人的话吗?” 县衙的衙役和几个身强力壮的村民挖开了坟,掘出棺材打开。 好几个月过去了,钱氏的身体已经腐烂,发出一股难闻的味道。围拢在旁边看热闹的村民赶紧往后退,张德成也抬袖掩鼻,对周嘉荣说:“周大人,咱们不若到那边树下,等仵作验尸。” 周嘉荣不动:“无妨!” 他面不改色地盯着地上这具无头女尸。 张德成见周嘉荣都不走,自己也只能在一旁陪同。 尸体抬出来放地上后,戈学义立即拿出工具开始验尸。因为尸体表面已经腐烂,又没有头,能寻到的线索很少,他便重点检查骨骼有无异常。 一刻多钟后,戈学义终于有所发现,激动地对周嘉荣说:“公子,钱氏颈椎碎裂,在死前应该被人从后袭击过,没有头颅无法验证其头上是否有致命伤。但看颈椎的裂痕,背后袭击之人,用的力气应该极大,这一击,钱氏即便不死,也会当场昏迷过去或是失去反抗能力,小人怀疑,钱氏之死很可能是被人从背后用钝器击打头颈所致,可惜没有头颅,不然便可验证小人的猜测。” 都已经将人打晕或是打死了,凶手又何必多此一举,再费力砍下其头颅呢? 周嘉荣颔首,目光转移,落到张德成身上:“张大人,不知县衙当时验尸的是哪位?可在现场?” 这属于严重失职了,如此重要的线索竟然没发现。 张德成尴尬地说:“是县里的仵作,命唤汪洋,今日没有随行。当日发现钱氏尸体时,满身都是血,尤其是头脖交接处,甚为严重,血肉翻飞,完全看不出尸体原来的模样,兴许是因此遗漏了线索。还是戈大人心细如发,实在令我等佩服。” 周嘉荣点头,算是勉强接受了这个说辞,又问:“张大人,在现场可发现有棍棒、铁器、瓷器等物?” 张德成苦笑:“当日,我们都以为钱氏是因被砍头而死,认准了刀具,不曾留意其他!” 也就是有没有也不知道了。 事发已经四个多月,纪天明家也不知进出过多少人,再想查找这击打凶器,已是不可能。 周嘉荣只得作罢:“继续!” 然后又嘱咐刘青去将钱氏的父母带来,他有几个问题想问。 钱家就在邻村,并不远,半个时辰后,钱氏父母就来了。一看到女儿的坟被掘开了,钱母当即捂住鼻子,伤心地哭了起来。 钱父要稍微理智一些,只是神色仍有些黯然,拉了拉妻子,上前冲着张德成和周嘉荣行礼。 周嘉荣让他们起来说话:“当日发现尸体时并无头颅,你们又是如何判定死者便是钱氏?” 钱母双目垂泪,低泣道:“回大人,民妇是根据穿着打扮和身上的胎记辨认出小女的。事发当日,她身上这身衣服是前几日小女新做的,花了三钱银子,甚为爱惜,而且尸体左肩下方,有一红痣,小女也正巧有一红痣。” 在没有头的情况下,用衣物、身体特征来判断尸体身份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周嘉荣颔首,又问:“你女儿平日里喜欢做什么?可有什么爱好?” 钱母回想了一会儿,说出了剪花、下厨、做针线活这类闺阁女子最常做的事,跟寻常女子别无二样。 纪家在乡下也算是小富之家,婚姻讲究门当户对,钱家家境也不错,钱氏在娘家时的生活还不错。钱母絮絮叨叨念了一刻钟,说女儿在娘家时的一些小事,说着说着又伤心地落下了泪水。 就在这时,周嘉荣忽地打断了她:“钱氏可有缠足?” 钱母愣了下,点头:“缠了的,我们这十里八乡的闺女除非是那等极贫寒的人家,女儿家都是要缠足的。” 这在当地本是极寻常的一件事,不料周嘉荣却变了脸:“戈学义,你跟他们说说!” 戈学义将尸体脚踝处的衣物拉了上去,露出森森白骨,没了肉,脚上的骨头格外清晰,戈学义将脚上的骨头摆放在一起,又拿尺子来量:“四寸五,加上腐烂的骨肉,应有五寸,骨头并无扭曲,该尸骸没有缠过足!” 缠足多是三寸金莲,脚上的骨头因为外力强制作用,会扭曲变形,骨头跟正常未缠过的足大不一样。但这具尸体的脚显然不是这样,这是一双没缠过的大脚。 听到这话,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 里正指着尸骨哆哆嗦嗦地说:“大人……您,您这意思是棺材中的不是钱氏?” 钱家二老也瞪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地上的尸骨:“怎么会……当日我亲眼见过,那颗痣错不了!” “世上又不是只有一个人背上有痣,但缠过的脚却不会复原!”周嘉荣淡淡地说。肩背那么宽,钱母记得有痣,未必记得在哪个位置,若是有些差距,她肯定也看不出来。也许世上找不出有两颗一模一样位置和大小的痣,但找个右肩下方有痣的却不难。 现在他无比肯定,棺材中这具尸体绝不是钱氏。如此一来,凶手为何会千方百计砍下钱氏的头颅便很清楚了,应是为了掩盖其身份。 张德成擦了擦额头上冒出来的虚汗,震惊地说:“这……周大人不愧是大理寺的断案高手,下官佩服佩服!” 周嘉荣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他不过在大理寺呆了一个多月罢了,这个张德成,如此多重要的线索竟然没发现,能将案子办成这样,要么是稀里糊涂能力不行,要么便是从中谋了利故意为之。 不管是哪一种,出现如此大的纰漏,差点弄成冤假错案,他头上的乌纱帽都难保。现在才开始冒冷汗,早干什么去了?也不想想,就因为他,差点让纪天明蒙冤白死。 在场的村民更是不敢置信,纷纷窃窃私语。 “这具尸体不是钱氏,那是何人?” “对方又为何要给她穿上钱氏的衣服?掩盖其身份?” “这到底是不是天明杀的?还是另有他人啊?” “咱们村子平平安安的,怎么会出这种事呢?” …… 周嘉荣一边观察在场诸位的反应,一边对张德成说:“张大人,如今只要查明此女身份,便知凶手是何人!” 张德成这才反应过来,点头哈腰道:“是,下官这就去办。来人,去查查,附近十里八乡在七月末到八月初可有年轻女子失踪!” 七八月正是天气炎热的时候,当时发现尸体并未腐烂,那死的日子也就在案发前一天或当晚,只要查那段时间失踪的女子即可,找出对方的身份,失踪的地方,最后见过何人,便能缩小调查范围,找出嫌疑人。 周嘉荣还算满意,轻声说:“那就有劳大人了。” “不敢当,不敢当,这是下官该做的!”张德成连忙道。 因为该女子不是钱氏,再葬在纪家坟地便不合适了,衙役们将其尸骨收殓入棺材,送去了义庄,等查明其身份,再让家人领回去安葬。 从坟地回来,他们去了里正家稍坐休息。 喝茶时,谷阳回来了,还带来了纪平康。 周嘉荣放下茶杯,看向他道:“纪平康,可是你回来跟纪家人说纪沉雪在客栈的?” 纪平康诚惶诚恐地跪下磕头道:“大人饶命,小的不知道大人是差爷来办案的,看你们人多,小的也不敢上前要人,所以跑回来通知了纪家人,对不起,都是小人的错,大人求你饶了小的,小人再也不敢了!” 搞得周嘉荣跟个恶霸一样,他抬手表示:“站起来说话。我问你,你是如何得知纪沉雪在客栈的?” “小人看见的。”纪平康眼珠子转了转,一口咬定,“小人就在两条街外的胡记药房当伙计,那日奉了掌柜的命给客人送药,沿途路过客栈,无意中看到了楼上站在窗户边的纪沉雪,后来一打听,才知道她跟十几名男子一同住店。小人当时不知大人身份,还以为是有人拐带了她,故而闹出这种误会,还请大人饶命。” 这番说辞似乎合情合理,找不出破绽。再看门外聚拢凑热闹的乡亲,在此处也不好对他动刑逼供,周嘉荣思忖半晌道:“原来如此,不知者无罪,既然是场误会,说清楚便是了,此间没你什么事了,你回去吧!” 纪平康连忙又给周嘉荣磕了个响头:“多谢大人!” 等他出去后,周嘉荣悄悄给谷阳递了一记眼色,谷阳会意,让一个不起眼的差役偷偷跟了出去。 如今发现棺材中的女尸并不是钱氏,如今当务之急便是查出死者的身份,还有钱氏去了何处。死者的身份没那么好查,但钱氏去了何处倒是可以现在就查一查的。 张德成当即让衙役去钱家搜了一遍,又召来钱家左邻右舍询问,案发后是否在钱家看到过钱氏或其他生人。 但让人失望的是,找遍了钱家,都没发现钱氏的踪迹,也没发现任何可疑之物。而根据邻居们的供词,这几个月并未见过钱氏和陌生的女子,钱家的伤心似乎也是不假的,有好多回,提起钱氏,钱母便伤心得流泪,眼睛都哭肿了。头七五七之类的,钱家也都买了一堆的纸钱烧给钱氏。 问不出有用的线索,挥手让这些邻居下去后,张德成看向周嘉荣:“周大人,您看此案?” 周嘉荣说:“叫来钱家二老问问吧,他们最了解他们的女儿,兴许能有些新发现。” 如今看来,只有两种可能,钱氏要么是自愿跟人走,要么是被人掳走了,总之应该还活着,否则,对方也不用大费周章地找来一具女尸替代她了,还为此带走了一颗人头。周嘉荣更倾向于是前者,若只是图一夜风流,那侵犯了钱氏将杀了便是,又何必搞出这么多名堂,带个不情不愿的女人回去,随时都可能暴露自己。 而且恐怕凶手是熟悉纪家之人,也应该比较了解村子里的情况。 因为尸体应是趁着夜深人静,外面没人时悄悄将尸体送进纪天明家,伪装成钱氏的,大晚上黑布隆冬的要精准摸到纪家,还能知道纪天明在案发前几日购了一把菜刀,此人定然是去过纪家的。 现在还没查出女尸的身份,便只能从钱家入手了。 不一会儿,钱家二老被带进来问话。两位老人还沉浸在女儿没死的喜悦中,又兴奋又惶恐。 见到周嘉荣二人连忙跪下磕头:“青天大老爷,你们一定要找回小人的女儿啊!” “起来说话吧。案发前一两个月,钱氏可有异常,回娘家对你们说过什么特别的话没有?”周嘉荣问道。 钱家二老想了一会儿摇头,摇到一半,钱母忽地停了下来,皱着眉说:“七月初的一天,她回家跟我说,她跟纪天明合不来,纪天明似乎也不愿意跟她过了。民妇当时便斥责了她,怎么能有此想法?女儿家被休弃回娘家,旁人的唾沫星子便能淹死她,让她绝了这个念头,好好跟纪天明过日子。” 这跟纪天明的说辞对得上,他确有跟钱氏分开之意,钱氏也有这意思,本来好聚好散对双方而言也不算什么坏事,只可惜钱氏家里不同意。 周嘉荣道:“听说钱氏跟纪天明关系不睦,是何原因?” 提到这里,钱母似有些难以启齿,但在这么多官差面前又不敢不说,最后只能垂头道:“纪天明整日只知念圣贤书,经常去书院或访友,有时候一出门就是数日,对小女甚是冷落。兼之其父母过世后留下了一个小妹,小女也不过双十年华,又是我们家中最小的孩子,从未带过孩子,这还没当母亲便带了个小姑娘,心里不喜,便想将其小妹早日说个人家,打发出去,纪天明不愿,两人为此吵了好几回,关系便越来越差了。” 说起来两人都没什么大错,只是性情不相投。这便是盲婚哑嫁的坏处了,若事先了解过彼此的品行喜好,两人肯定都不会在一起,也就不会酿下今日之祸。 周嘉荣又问:“钱氏平日里跟哪些人来往比较多?” 钱母举了几个人的名字,都是钱氏闺中时的好友又或是堂姐妹、表姐妹,这几人都已婚嫁,就是她们答应,其婆家也是断然不敢收留钱氏的。不过为了稳妥起见,周嘉荣还是让人去这几家查了一番,结果自然是没什么消息。 到了下午,出去探查的衙役们回来汇报,七月末那段时间,十里八乡并无失踪的女子。 那就怪了,这棺材中的尸体到底是谁?按理来说,这尸体的主人应该离纪家存不远才是,不然七月那么热的天,多放一日,便会出现很大的不同,当时仵作和围观的百姓肯定能发现异常。所以尸体死亡的时间很可能就是案发当晚或前一天。 查了一天,案子并未太大的进展,真凶迟迟没有浮出水面。 周嘉荣不甘心这么回去了,又让人叫来纪大富和李麻子,正是这二人做证看到纪天明傍晚回来的。 他问李麻子:“那天傍晚,你可看清楚了纪天明的脸?” 李麻子记性要好很多,想了会儿摇头:“不曾,他拿着书,低着头,走得匆忙,小人喊了好几声,他也不曾回头应一声。当时小人很生气,还抱怨了几句,不就是个秀才嘛,连邻居打招呼都不应,结果第二日便听说他媳妇儿被杀了。” 周嘉荣点头:“那你怎么确定他就是纪天明?” 李麻子理所当然地说:“看穿着打扮啊,咱们村就他这个打扮,走路的姿势也是那样,跟咱们这些庄稼人不一样。” 说辞跟纪大富差不多。 这又从侧面证明了周嘉荣昨日的猜测,这人恐怕不是纪天明,而是有人故意打扮的,至于衣服,纪天明常穿的便那么几件,悄悄仿一件差不多的有多难。可惜事发太久,而且纪天明的衣服也没什么特别的,现在查访恐怕也找不出什么线索。 眼看时辰不早了,张德成提议:“周大人,不若咱们今日先回县里,明日再查?” 周嘉荣看了一眼天色,点头:“好。” 双方起身带着众衙役,离开了纪家村,回到县里时天已经暗了下来,谢绝了张大人的宴请,周嘉荣以查案太累为由,回了客栈休息。 刚进门坐下喝了一杯茶,昨日派去找匡正一的差役便回来了。 周嘉荣连忙让他们进屋说话:“匡正一那边怎么说?这次秋闱他可是榜上有名?” 差役摇头:“回大人,他落榜了。听闻我们是为了纪天明的事去找他的,他极为不高兴,说没有这样歹毒的朋友,就将咱们赶了出去。小人只好向其左邻右舍打听了一遍,这匡正一家不在成化县,而是隔壁的子阳县,因为离得比较远,他一年只偶与纪天明他们碰个一两次头,平日里都是书信往来。他为人大方,但性格迂腐认死理,而且嫉恶如仇,自从纪天明被判刑后,他便烧了二人来往的书信,说不识此等恶毒之徒。后来,大家在他跟前提都不敢提纪天明。” 两县相距好几十里,坐马车恐怕也要一日左右的功夫。匡正一离得远,跟纪天明见面不多,他牵涉此案的几率恐怕不大。 周嘉荣还是对袁亮和曹旺这二人比较感兴趣。 “辛苦了,你们下去休息吧,若是想起什么,第一时间报来。”周嘉荣挥退了二人。 他们出去后,周嘉荣理了一下这三人的关系,准备明日再去大牢见见纪天明,问问他这三个朋友。 虽然现在此案出现了新的疑点,但案子发生在纪天明家,凶器又是他所购,他还不能完全洗脱掉身上的罪名,因此仍旧被关押在县衙。 周嘉荣理了一会儿目前掌握的线索,寻思着怎样才能找到新的突破口时,谷阳匆匆回来了,进门就欣喜地对周嘉荣说:“公子,有了新的线索。刚才我们派去跟着纪平康的人说,这小子装老实装了大半天,等到天快黑的时候,悄悄出了村子,直奔镇上而去,你猜不到他去了谁家!” 周嘉荣睨了他一眼:“纪天元!” 谷阳一愣:“公子您真是太神了,一下子就猜中了。没错,他去了镇上,先是转悠了一圈,像是在买东西,然后趁着没人注意,溜进了纪天元的家。” 周嘉荣昨日便觉得纪天元可疑,如今看来,此人果然牵扯进了案子中。 他问:“纪天元可娶了妻?” 谷阳点头:“娶了,不过他妻子在一年前难产去世。此后他放话要为妻守孝一年,博得了不少美名,便没再娶。” 这就对了,纪天元虽然在镇上开了家小店,做些小买卖,比庄稼人强一些,但也不是什么大富之家,所居的院子也不大,若是有妻子,又带个女人回去,定然不可能这么和谐,几个月半点风声都没传出来。 “走,现在就出城去纪天元家,钱氏很可能在他家。未免夜长梦多,即刻出发去镇上。”周嘉荣蹭地站了起来。从此案来看,纪天元便是个心思缜密的家伙,他们今天已经打草惊蛇了,要是一耽误,纪天元将钱氏转移,再想人赃俱获便难了。 谷阳连忙跟上:“是,公子。不过现在城门已经关闭,若要出城,需得让张县令开城门。” 周嘉荣略一思索便道:“那就差人去请他,说我知道钱氏藏在何处,请他一道去破案!” 张德成是一县父母官,如今命案有了新的线索,他责无旁贷,这个理由,他推不得,必须开城门。:,,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27章 027 大冬天的,跟着周嘉荣在外面奔波了一天,张德成这把老骨头着实有些吃不消,尤其是去乡下的泥土路崎岖不平,马车一路颠,颠得他的骨头都要散架了。回到府中,他着实松了口气,换下了官服,泡了泡脚,打算吃饭时,却听管家来报:“老爷,周大人身边的谷阳在外面求见。” “他怎么来了?”张德成皱眉,嘟囔了一句,又不能不见,只得道,“将人安排到书房,茶水伺候,一会儿我便过去。” 管家领命而去。 张德成不紧不慢地吃过了晚饭,这才慢悠悠地来到书房,笑呵呵地说:“刚才有些公务要忙,耽搁了一会儿,让谷阳你久等了,不知道周大人派你过来所为何事?” 谷阳想着周嘉荣还在等他回去复命,也不计较等的这小半个时辰了,拱手道:“张大人,我们家公子查到了新的线索,发现了嫌疑人,准备连夜出城抓捕审问,邀张大人一道前去,不知大人可否方便?” 张德成脸上的笑容都快挂不住了,这才刚回家暖和一会儿呢,又要连夜出城,晚上出门只怕会更颠。可官大一级压死人,若是因为自己的耽搁让嫌犯逃脱了,事后问责,他肯定跑不了。 权衡再三,张德成问道:“不知嫌犯是何人?” 还需要对方开城门,而且一会儿出城后,也瞒不过,谷阳便告诉了他:“回张大人,是纪天明的堂兄纪天元。今日离开纪家村时,我们特意留了个人盯着纪平康,到了傍晚时分,他避开了所有人,抄小路去了镇上,敲开了纪天元家的门。我们家公子由此怀疑,纪平康今日未说实话,准备连夜抓捕提审二人。” 张德成听完,愣了一下才道:“我竟完全不知还有此事。还是周大人心细如发,算无遗策,实在令人佩服。你回去通禀周大人,我换身衣服就出发,咱们在城门口汇合!” 目的达成,谷阳拱手告辞:“多谢张大人!” 让管家送谷阳出去,张德成回屋换衣服。 张妻见他大晚上的又要出门,很不高兴:“这个周大人到底什么来历?把你使唤得团团转,这才出去了一天刚回家,大晚上的又要出门,还让不让人活了?” 张德成抬起胳膊,穿进袖子里,淡淡地说:“一个毛头小子,看起来还不到弱冠之年,说是大理寺丞,看那做派应该是富贵出身,谱摆得老大。” 张妻咋舌:“这大理寺丞比老爷的官职还高吗?可他不过才十几岁啊,便是神童也升不了这么快吧?” 张德成正在扣纽扣的手一顿,是啊,十几岁便做到正五品的官职,京中何时有了这么号人物?他仔细回忆了上一届、上上届殿试的前三甲,不曾听说过有十几岁的少年郎啊。 “可大理寺的公文是做不了假的,况且那仵作和衙役办案的手法都极为老练,应是出自大理寺无疑,这些人总不可能帮着他撒谎。”张德成系好了腰带,“我出去了,希望这个案子能早点结了。” 出了房间,管家站在一旁汇报,说已经将谷阳送走,并安排了马车和暖身的手炉。 张德成点头,越过他身边,出了县衙,坐上马车,往城门口而去。 到了城门口,周嘉荣一行人已经等着了。 张德成连忙下马车愧疚地表示:“下官来迟,让大人久等了!” 寒风萧瑟,周嘉荣没耐心跟他寒暄,摆手道:“是我大晚上的还劳烦张大人,走吧,早去早回!” 说罢,率先上了马车。 张德成连忙跟上,命人开了城门。 三辆马车连同骑马随行的衙役一道出了城,直奔纪天元所在的兴庆镇而去。 兴庆镇在县城和纪家村之间,距离县城比较近,只有七八里路程,不过大晚上的,打着火把光线也不好,因此速度比白天慢多了,到兴庆镇已经过了亥时。 大冬天的,天气冷,黑得早,人们也睡得早,镇上没有灯光,黑漆漆的一片,只依稀能看到道路两旁矗立的房屋。 带路的差役将他们领到了一户门前停下。 周嘉荣下了车,看见纪天元家的房子是前店后居模式。这会儿店铺大门紧闭,衙役上前用力拍打着木门,连左右两侧的店家都惊醒了,纪天元家却毫无动静。 “睡这么死吗?”谷阳不信邪,亲自上前叫门,“官府办案,开门!” 还是没人应。他意识到不妙,侧头对周嘉荣说:“公子,我们翻墙进去看看!” 周嘉荣点头:“去吧!” 几个身手好的差役用叠罗汉的方式爬上了墙,翻进院子里,从里面打开了门,让周嘉荣一行进去。 踏进门,周嘉荣就发现,纪天元家里黑漆漆的,格外的安静。这么大的动静,就是睡得再死,也应该被吵醒了,他皱眉下令:“搜!” 衙役们举着火把,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搜了起来。 很快就有衙役来报:“大人,不好了,我们发现纪天元家的后门是开着的!” “莫非是他听到了咱们的敲门声,心虚跑了?”张德成懊恼地捶手,“早知他家还有个后门,就该安排人去后门堵着他的。这家伙竟然跑了,肯定是做贼心虚,周大人,要派人去追吗?” 大晚上的,又不知道对方往哪个方向跑了,怎么追? 可不追也不行,万一他还没跑远呢? 周嘉荣对谷阳说:“你带些人,从后门追出去,看能够逮着这个家伙。” 谷阳办案经验丰富,兴许能根据路上的蛛丝马迹,发现纪天元的逃跑方向。 谷阳领命,带了一半的人马从后门出去,兵分三路,分头去追。 这边,周嘉荣继续命人挨间屋子搜查,并让人去请纪天元家隔壁的邻居过来问话。 走到饭堂时,周嘉荣看到桌子上摆了三个盘子和两副碗筷,碗里的饭还剩一大半,菜也剩了不少。很明显,纪天明走得非常匆忙,估计是饭吃到一半听到了声音,扔下饭碗就跑了。 他走过去,探出手背轻轻碰了碰饭碗和菜碟,都已经冰凉了。 周嘉荣若有所思,却什么都没说,继续往下一间屋走去,将所有的房间都查了一遍,纪家两旁的邻居也被带了过来。 面对官老爷,他们都很惶恐不安。 周嘉荣坐下道:“四位老伯阿婶不必紧张,将你们请过来是有些事想问你们,等问完话便让你们回去,打扰了。” 听了周嘉荣的话,两个当家的男人放松了一些,赶紧道:“不敢当,老爷要问什么,小人都如实说。” 周嘉荣颔首:“纪天明家住了几口人?” 左边卖豆腐的毛掌柜道:“去年他媳妇儿难产去世后,他没有再娶,娘老子又已经过世,几个姐妹都出嫁了,镇上这铺子里便只有他一个人。不过他还雇佣了一个手脚伶俐的小伙计,小伙计家就在镇外,清早来傍晚回去,不留在他家住。” “这样啊,老于,派个人去将这个小伙计叫来。”周嘉荣吩咐完差役又问,“最近这几个月,纪天元可有什么反常的行为?” 两个掌柜的想了又想:“不怎么跟我们来往了算吗?看他一个人,家里老婆子心善,时常请他到家里用饭,以前他还时不时地过来,但最近几个月几乎很少到我们家了,一到傍晚便关了店关了门,独自一个人在家,也不出去吃酒赌钱逛花楼的。镇上不少人都夸他老实,好些人想将闺女说给他,他都一口拒绝了,说要为妻守孝一年。” 周嘉荣明了,又问:“他从什么时候不去你们家吃饭的?能想得起来吗?” 毛掌柜的妻子记得:“大概就八月前后吧,中秋节那天我想着他一个人孤零零的,便请他晚上到家里吃饭。但他拒绝了,后来我便只好给他送了几个月饼过去。” 平日里印象没那么深,正巧那天是过中秋节,所以她记得特别清楚。 这个时间跟钱氏失踪完全对得上,如果当时钱氏藏在他家中,那这一切便说得过去了。 周嘉荣轻点下巴,很直白地问道:“最近几个月,你们可有听到他家里有女人的声音或动静?” 两对夫妻都愣住了,毛掌柜摇头:“没有啊。” 他们院子与纪家院子中间还隔了一堵围墙,平日里并没有听到女人的声音。 倒是其妻想法多一些:“大人,民妇倒是觉得他房子里很可能藏了个女人!” 周嘉荣眯起眼看她:“哦,什么情况?你说来听听!” 毛掌柜的妻子踌躇了一下,低声道:“因为以前他的衣服都给街尾的李婆子洗,最近这几个月却不叫李婆子上门收衣服了。李婆子还跟民妇抱怨,询问民妇他是不是把衣服给了别人洗?但民妇并未看有妇人到他家门口取衣服送衣服。” 说话间,衙役已将纪天元家搜了个干干净净,却什么都没发现。 周嘉荣眯起眼看了眼外面黑漆漆的天色,钱氏缠过脚,走路并不快,这又是晚上黑灯瞎火的,更走不动。若是纪天元带着她,这么久了,谷阳他们应该追上了才对。 所以他更倾向于纪天元并未带着钱氏。 “老于,带着人再搜一遍,仔细点,不要放过任何地方,尤其看看这房子有没有什么地窖或是地下室之类的。”周嘉荣下命令道。 老于又亲自带人将纪家翻了个底朝天。 一刻多钟后,卧房那边忽然传来了一道惊呼:“大人,找到了……” 周嘉荣和张德成连忙起身,疾步赶往纪家卧房,进屋之后就发现架子床被挪开了,一个地洞赫然出现在眼前。 老于连忙向周嘉荣汇报:“公子,第二次搜查卧房时,小人发现床似乎挪动过,您看,这个地方没有灰尘,其他地方都有一层厚厚的灰尘,小人将床柱子移了过去,刚好能跟这块没有灰尘的地方对上。这里应当是以前安放床柱子的地方,最近被人挪了一下,露出的地方跟四周不一样。小人由此让人挪开了床,发现床下竟然有个洞,用了一个薄薄的木板盖上,木板上还有个手印。” 周嘉荣顺着他的视线果然发现了一个很明显的手印。应该是木板在床下放了许久,上面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没有动,这次被人拿开,上面便留下了手印。 周嘉荣很振奋,紧紧盯着洞穴,赞道:“多亏老于你观察细微,发现了端倪。” 老于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催促下面的人快点。 不一会儿,两个衙役一前一后拖了个双手绑在身后,头发乱蓬蓬的女人从洞里爬了上来。 看到屋子里站了不少衙役,女人扑通跪下,大声哭嚎:“大人救命,大人救命……” 张德成瞠目结舌地看着他:“还真被周大人给说准了,有个女人藏在纪家。你可是纪钱氏?” 女人抹了抹眼泪,伤心地哭道:“回大人,民妇正是纪钱氏。大人救命,民妇被那贼子掳掠到此,终日不见天日,今日幸被大人解救,民妇感激不尽!” 说完连磕了三个响头,情真意切的样子。 张德成有些糊涂了,侧头看周嘉荣:“周大人您看?” 周嘉荣笑了笑说:“先给她松绑吧。” 衙役连忙松开了捆绑着她的手。 钱氏得了自由,又是一番感恩戴德的模样,就差送面“救苦救难”的锦旗了。 周嘉荣却不为所动,盯着钱氏道:“钱氏,你说你是被纪天元强掳到此的,说说具体怎么回事吧!” 钱氏吸了吸鼻子道:“回大人,那日晚间,民妇睡下后不久,便觉得脑袋晕沉沉的,很快便睡死了过去。等次日醒来,便发现自己躺在了陌生的地窖中,双手被捆绑了起来,纪天元那厮阴沉沉地盯着民妇,说民妇若老实跟着他,他便饶了民妇一条命,若敢不从,便杀了民妇!民妇惧怕,不得不从,这一关便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幸亏大人英明,救了民妇,否则民妇不知还要受这贼子磋磨多久!” “这么说,你不知道纪天元杀的那名女子是何人了?”周嘉荣又问。 钱氏一脸震惊地看着他:“杀……杀人,纪天元杀人了?” 装得可真像,但夜深露重,天气寒冷,周嘉荣实在没兴趣跟她兜圈子,直接挑明了:“好你个钱氏,与纪天元勾搭成奸,害死无辜,今日还想在本官和张县令的面前蒙混过关!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若不从实招来,便大刑伺候!” 钱氏吓得脸色雪白,惶恐地表示:“大人冤枉,民妇真的是无辜的,民妇是被纪天元那贼子所害,大人明鉴啊!” 周嘉荣指了指被挪到一边的架子床上两个并排的枕头,讥诮地说:“纪天元逼你的?那同吃同住同睡怎么说?你看看床上的两个枕头,还有饭桌上的两幅碗筷再说你是被强迫的吧!” 说到这里,他走到衣柜前,拉开了柜门,里面有一大半是女人的衣服:“纪天元的老婆已经过世一年有余,柜子却还如此多女人的衣服,钱氏,你若抵赖说不是你的,那明日我让人拿着这些衣服去附近几个镇子的布庄、成衣店问问便清楚这些到底是不是纪天元给你买的衣服了!你若是被他囚禁的,他如何舍得为你花这么多钱?我劝你早些招了,也好少受些皮肉之苦!” 面对一桩桩铁一样的证据,钱氏抵赖不得,只得从实招了:“大人,民妇有罪,确实与那纪天元……但杀人一事,民妇完全不知情,都是纪天元一人所为。” 钱氏很聪明,她知道通奸一事虽会被判刑,可到底还有留一命的可能,若是牵扯上人命官司,那就别想活了。 周嘉荣点头:“那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不得隐瞒,否则将从重处罚!” 钱氏抽泣着说:“纪天明整日只知道读书,对民妇关心甚少。去年,纪天元妻子难产去世后,他回家安葬,头七、五七、清明等都回家烧纸,因他家里无人,便时常在民妇家中用饭,一来二去民妇便跟他熟了起来,走到了一块儿。只是,纪天明虽不在家,可他那妹子却一直在家的,有一次民妇与纪天元……险些被纪沉雪看到。民妇心虚害怕,便要求纪天明将他妹子嫁出去,以免哪天被她发现了民妇的丑事,可纪天明极其不愿,当场对民妇发了好一通脾气。经过此事,民妇与他的关系更差了,他更是经常在外,好几日都不回家。” “民妇心里有怨,便跟纪天元抱怨了几句,及至七月下旬的一天,纪天元忽然问民妇,愿不愿意与其双宿双飞?民妇自是愿意的。他便让民妇借口家里的菜刀坏了个大口子,不能用了,让纪天明去买了一把锋利的菜刀回来。然后等到七月三十那天,纪天明又像往常一样访友读书去了,他走后没多久,纪天元便驾着一辆马车回来了,马车里藏了一名昏迷不醒的年轻女子,等天黑后,他将女子抬到了民妇家中,拿起前几日买的那把新菜刀欲结果了此女性命,谁知这时候,那女子忽然醒了过来,奋力挣扎,纪天元便抄起一根棍子打到她头上,结果了她的性命,然后用菜刀割下了她的头颅,悄悄拿出去,丢进了河里,然后悄悄带民妇到了镇上。” 把她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周嘉荣不置可否,只问:“你可知那名女子是何身份?” 钱氏擦了擦眼泪:“民妇不知,民妇曾问过纪天元,但他始终不肯说,只说是在外面做生意认识的,知晓其肩上有一颗跟民妇很像的痣,正好可以李代桃僵,便掳了此女过来,代民妇。” 周嘉荣冷笑:“你们可真是好算计,陷害了纪天明,既让纪天元抱得美人归,还能获得纪家家产!” 钱氏红着眼睛怯生生地说:“民妇,民妇也不知他如此歹毒!” 看她样子是打定主意要将事情都往纪天元身上推了,也罢,等抓到纪天元让两人对峙便是,届时钱氏在这桩案子里到底扮演了何种角色便一清二楚了。 “将她绑了带下去。”周嘉荣吩咐刘青,“你再派几个人出去找找,帮助谷阳他们追纪天元,别让他逃了!” 已经派出去那么多人了,刘青有些不放心他的安危,踌躇道:“公子,这,小人们都派出去了……” “无妨,你留在我身边就是。”周嘉荣朝他使了一记眼色,这里没人知道他的身份,况且刘青还在,他也有武艺傍身,没什么可怕的。 刘青又派出去了三人,只留了两个侍卫和三个大理寺的差役在此。 大家等啊等,从半夜等到天明,谷阳等人总算回来了,但却没有好消息。 谷阳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气喘吁吁地说:“公子,小人们追出去了二三十里地,并曾见到纪天元。” 纪天元家没有牛马,平日回乡下的马车都是租赁的。晚上仓皇出逃也借不了马,应该是走路,这么远都没追上,很可能是方向错了。 如今天已大亮,周嘉荣扭头对同样守了一夜的张德成道:“张大人,不若贴出两份告示,一是寻找纪天元,二是看看谁家有女子失踪,凡能提供有用线索者重赏,你意下如何?” “啊……”张德成头一歪,差点摔倒,睁开眼,迷茫地看着周嘉荣,“周……周大人说什么?抱歉,下官精神不济,没听清大人所言。” 坐着也能睡着,周嘉荣对张德成也是服气。无声地扯了扯嘴角,他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张德成这才清醒了过来,揉了揉眼睛说:“大人所言甚是,就依大人所言,一会儿让人画了纪天元的画像,问清楚那女子的外貌特征,张贴在城门口,并再发一份到各镇,只要纪天元还没走出成化县,定能寻到他。” 这个安排很合理,效率也比较高,周嘉荣说:“有劳张大人了。” 张贴的告示有了效果,到了下午,便有人匆匆来报,发现了纪天元,不过让人失望的是,发现的是他的尸体。 午时过后,一渔民划船在距离兴庆镇三四里远的运通河打渔时,捞上来一具男尸,渔民吓得赶紧通知了里正,里正恰好见了纪天元的通缉令,赶紧派人报了官。 听到这个消息,刚睡下不过两个时辰的周嘉荣连忙带人赶赴运通河。:,,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28章 028 周嘉荣一行赶到时,运通河边已经围了一群周边的百姓,对着尸体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里正见官府来人,连忙迎上前行礼:“小人见过大人!” 张德成抬了抬手:“免礼,带我们去看看尸体。” 里正连忙带他们过去。 泡了快一天一夜的尸体,面部略微有点浮肿,但周嘉荣等还是一眼就认出来是纪天元。他身上穿着昨日那件灰色的棉袄,双脚□□,露在外面的皮肤被河水泡得发白。 命戈学义去验尸,周嘉荣问里正:“发现纪天元的渔民在哪?” 里正连忙指着一个干瘦的男子道:“大人,这是刘老四,便是他今日发现了尸体。” 周嘉荣点头,问刘老四:“你在哪里发现的纪天元?” 刘老四指着不远处一棵掉光了叶子的树说:“回大人,小人便是在那棵树下发现的尸体,当时一网撒下去,特别沉,小人还以为捕到了大鱼,捞起来却是一具尸体,小人吓得不轻,赶紧去报告了里正。” “打捞上来时,尸体上可还有其他东西?”周嘉荣又问。 刘老四摇头:“没有。” 周嘉荣叫上谷阳,又对张德成说:“张大人,我准备去打捞起纪天元的地方看看,可要一道?” 张德成一晚上没睡,白天也没睡几个时辰,面色憔悴,身体似乎有些吃不消,扶了扶官帽喘着气道:“要的。” 一行人便去了刘老四指的那棵树下。刘老四给大家指了指他发现尸体的具体位置,周嘉荣盯着看了一会儿,现在是冬季,许久未下雨了,河面平静,水流缓慢,尸体比较沉,被水流裹挟而下的速度也会相当慢,而且纪天元落水距今不到十个时辰,尸体挪动的距离就更小了。 也就是说,他落水的地方距发现尸体的地方不会太远,沿着河流上游走应该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谷阳,你带着人从这往上游走,沿河岸搜索,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发现。”周嘉荣吩咐道。 谷阳点头,叫了两个大理寺办案的老手跟着他一起往上游搜寻。 周嘉荣和张德成见附近没什么新的发现,便回去了,这时候戈学义已经对尸体做了初步的尸检,汇报道:“公子,纪天元确系溺水而亡。轻轻按压他的腹部,鼻孔有泥沙和溺液流出,指甲缝内有泥沙,手心攥着一把水草,应是死前在水中有过剧烈的挣扎……” 也就是说,落水时纪天元还是活的,并不是死后被人抛入河中的。 周嘉荣摸了摸下巴,又问:“那他的尸体上有没有外伤?” 戈学义摇头:“没有,尸体上没有任何新鲜的伤痕,也没有中毒的痕迹。” 戈学义经验丰富,他说没有便应当是没有。 周嘉荣对纪天元的死因没什么怀疑,这人应该就是溺水而亡。但他们刚发现线索,揪出了他,他就突然死了,这未免太巧了,当太多的巧合聚在一起时,便不是巧合。周嘉荣也不信会有这么巧合的事。 河边风大,张德成搓了搓手,将两只手拢进袖子里,低声问:“周大人可是还有疑虑?” 周嘉荣摇头,顿了下道:“张大人如何看?” 张德成看了一眼尸体,摇头道:“这个纪天元心思歹毒,夺□□,觊觎他人家产,不惜谋财害命,还害了一名无辜女子,按律当斩,他这也算是老天开眼,恶有恶报了!” 恶有恶报吗?周嘉荣可不信这个,什么老天开眼,不过是事在人为罢了,是纪沉雪的不肯放弃为纪天明争取了一线生机,否则等待他的便只有人头落地,蒙冤而死。到时候百姓看了,还只会拍手称快。 “大人言之有理。”周嘉荣随口附和了一句,瞧见老于带着纪平康过来,他立即止住了话头,上前说,“在哪里找到的他?” 老于踹了纪平康一脚:“这个小兔崽子真会躲,藏在后山的地窖里呢,要不是今早有人看到他偷偷回了村,还真找不到他。” 周嘉荣点头,背着双手,面无表情地盯着纪平康:“你跟纪天元什么关系?” 纪平康抬头刚要说话就看到不远处纪天元的尸体,顿时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哆嗦着手指:“他……他……” 明明昨晚还看到纪天元好好的,怎么才过去一天,他就死了。 周嘉荣看他吓得魂不附体的模样,嗤笑了一声:“纪天元的下场你看到了,若不从实招来,小心步上他的后尘。” 纪平康年纪本来就不大,沉不住气,被这么一吓,倒豆子般立马将自己知道的全部说了出来:“大人饶命,小的,小的不过就是收了他五百文,帮他回村里报了个信而已。” 原来前天纪康平从县里回家,路过兴庆镇时被纪天元叫住,纪天元给了他五百文,让他回村里说在县里见到了纪沉雪,跟一群男人在一块儿,不知是被人骗了还是强掳了去。 纪家长辈知道这种情况肯定不会不管,立马召集了族人去客栈要人。只是让纪天元万万没想到的是,周嘉荣的来头这么大,竟是大理寺的人,连县太爷见了都要礼让三分,要人没成功,还惹得周嘉荣亮明了身份,直接去村里开棺验尸,查出棺中之人并非钱氏。 纪康平也没料到不过是撒个谎,得五百文钱而已,后面却牵扯出这么多的事。昨日看官府在村里的大阵仗,他被叫去问话后颇为不安,感觉自己吃了大亏,上了纪天元的当,惹了大麻烦,于是晚上偷偷摸摸跑去找纪天元,又索要了两百文。 纪天元给了他两百文就将他打发了。得了钱,纪康平就悄悄回家了,但又担心官府会再抓他过去问话,干脆躲了起来,不料还是被经验老道的老于给揪了出来。 周嘉荣听完后问道:“昨日你去时可进了纪天元家?你们俩说了什么?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纪康平摇头:“不曾,他不让我进去,咱们就在门口说了一会儿。本来小人想讨要五百文的,他只肯给两百文,小人没辙只得答应,然后他就关上了门进去拿钱。我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他才把钱拿出来,要说异常的话……当时小人闻到他家里好香,厨房里的味道都传到了门口。小人还问他做了什么,他说中午的剩饭剩菜,在锅里热着呢!” 他这是还不知道钱氏一直偷偷跟纪天元生活在一块儿,怀疑纪天元跟他说话,家里没人,厨房为何还有动静。 周嘉荣在心里整理了一下时间顺序,傍晚时分,纪天元家就在做饭了,可他们赶到时,桌上还摆着没吃完的饭菜,这顿饭也未免吃得太久了点。结合他昨晚发现碗碟已经凉了的事,那只有一个可能,便是纪天元在他们到达镇上之前便得了风声,提前跑路。 他垂下眼帘:“带下去吧,张大人,此人便交由县里处置!” 张德成连忙道:“是。” 正说这话,谷阳飞快地跑了过来,满脸兴奋:“公子,找到了纪天元落水的地方,昨日我们还从旁边走过,可惜了,天太黑,没看到他躲到了河边。” 周嘉荣很是振奋:“走,我们去看看!” 一行人转而去了事发地点。 谷阳指着河边一块有着枯萎青苔的石头说:“公子你看,这块石头上有被人踩踏过的痕迹,石头还被挪动了些许位置,这里还有一排脚印,都非常新鲜,小的派人去纪天元家拿了他的鞋子过来比对,若是鞋印对得上,他应该就是在这里落水的。” 而且从这里到马路那一段,还有不少踩踏的痕迹,观脚印,似是一人。 张德成皱着眉头说:“这里只有纪天元一人的痕迹,莫非是他晚上仓皇逃跑,看谷阳他们追了上来,便躲到了河边,一时踩滑了,掉进了水里?” 周嘉荣沉吟片刻后道:“张大人言之有理,他这一死倒是一了百了,只是那无头女尸的身份来历便成了谜!” 张德成宽慰道:“周大人不必忧心,我们已经发动全县之力,张贴了告示,若是谁家丢了女儿,定然会找来的,想必过几日便会查出此女的身份。” “借张大人吉言了。”周嘉荣点头,看了一眼天色,“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回到县城天已经黑了下来,事情并没有张德成说的那么乐观,那具无头女尸还是没人认领。 倒是纪沉雪听说了周嘉荣回来,连忙求见:“殿下,听说案子破了,我嫂子还活着,那我哥哥是不是可以无罪释放了?” 周嘉荣看了她一眼:“你听谁说的?” 没记错的话,她一整天都没出客栈。 纪沉雪激动地说:“今日听客栈里的人说的,说是今早看到您和县大老爷一块儿押着一名女子回来。” 周嘉荣点头:“没错,你哥哥的冤情已经洗脱了,明日即可出狱。让老于明日带你去接他吧,不过你需记住一点,这次我到大同府这边办案是奉了大理寺的命令,所以以后叫我公子或是大人,不要再叫殿下了,免得被旁人听了去,节外生枝。” “是,那民女便学谷阳大哥他们叫您公子吧。”纪沉雪跪下,给周嘉荣磕了三个响头,感激地说,“多谢公子大恩,救命之恩,民女兄妹永不能忘,以后若有用得着民女兄妹的地方,民女兄妹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周嘉荣想起弹幕对纪天明的评价,还真有点心动,他现在最缺的是什么?就是人才,不属于父皇安排,不属于外祖父指派出来的,只忠于他的人才和势力。 但纪天明这人到底如何,有几分本事,现在还不得而知,况且纪沉雪这样的小姑娘也不能代兄做主。这个事还得跟纪天明谈。 他摆手道:“不用了,为民伸冤,是大理寺的职责所在,我在大理寺任职,这便是我应该做的,你回去休息吧。” 纪沉雪千恩万谢的退了出去。 翌日,因为钱氏还活着,而且已经招供了谋害不知名女子的是纪天元,因此纪天明被无罪释放。 纪天明蹲了四个多月的大狱,受尽了折磨,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万万没想到还能有出去的一天。 当狱卒过来解开了他身上的镣铐,对他说:“纪天明,出去吧,你被释放了!” 他还有种不真切的感觉,不敢置信地问狱卒:“差爷,我……小民这是无罪了吗?” 因为无罪释放,他被革去的秀才功名又回来了,狱卒态度也发生了巨大的转变,有心卖他一个好,乐呵呵地说:“恭喜纪秀才,张大人已经查明,你是被纪天元和钱氏陷害的,如今你已无罪,张大人命小人现在就将你释放了。令妹在狱外等着你呢,纪秀才快走吧!” 纪天明这才明白了缘由,拱手客客气气地说:“多谢差爷,这些时日有劳差爷照应了,在下感激不尽。” 这话说得狱卒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他确实没少“照顾”纪天明,但谁知道这死刑犯还能翻身呢。好在纪天明不计较,他也就模糊过去:“哪里哪里,牢房里阴寒,纪秀才快走吧,天气冷,别让令妹久等了。” 纪天明颔首,大步走出了牢房,刚步下石阶,一个小小的身影就冲了过来,死死抱住他,哽咽道:“哥哥……” 纪天明低头看着比他入狱前更瘦的小妹,想起周嘉荣说妹子扮作乞儿一路要饭走到了京城,便止不住的心酸。但男儿有泪不轻弹,他仰头,将眼睛里的湿润逼了回去,然后抬起手,爱怜地摸了摸纪沉雪的头:“是哥哥不好,让沉雪担心了!” 纪沉雪头摇得像拨浪鼓:“哥哥是被冤枉的,哥哥受苦了。” 纪天明揉了揉她的头,稍稍把她推开,拉着她的胳膊走到老于跟前,拱手郑重行了一礼:“这些日子麻烦你们照顾沉雪了,纪某感激不尽!” 老于将纪沉雪的包袱递了过去:“纪秀才不必多礼,这是我们大理寺应该做的。现已将令妹交到你手上,小的便回去复命了。” 纪天明点头:“替我谢谢你们家公子,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老于点头,又冲乖巧站在纪天明身边的纪沉雪笑了笑,然后转身回到客栈找周嘉荣复命。 周嘉荣看他一个人回来,半点都不吃惊,了然地说:“他们兄妹回去了?纪天明可有说什么?” 老于有些不忿:“那个纪天明就说了几句客套话,什么救命之恩没齿难忘,结果都不曾亲自过来谢谢公子,依小人看,他也只是说说而已。” 当着纪沉雪的面他没表现出来,心里其实是不大高兴的。 周嘉荣笑了笑,安抚他:“为民伸冤,拨乱反正乃是我们职责所在,没有非要让人感激的道理,再说,我也不缺给我磕头的人。” “是小人狭隘了。”老于低头道,理是这个理,但他心里总不得劲儿。从牢房到客栈也不过一两里远罢了,连个谢都不来道,这人也未免太不知感恩了。 周嘉荣看他这样,也不好多说,摆了摆手道:“你去县衙看看可有人来认领那具女尸!” 现在这桩案子就剩一个收尾,便是无头女尸的身份。 老于领命去了县衙。 过了一会儿回来,欣喜地对周嘉荣说:“公子,好消息,有一对住在山里的老夫妇来认领女尸,说是他们的女儿。” 周嘉荣连忙放下书:“我去看看。” 他到县衙的时候,看到一队鬓边斑白的夫妻跪在堂前哭成了个泪人,老妇人更是一边抽泣一边哭喊:“我的女儿,你好命苦啊,怎么出去卖山菇便再也没能回来……” “张大人,他们可是那具女尸的父母?”周嘉荣上前问道。 张德成邀请他坐下,叹道:“没错,周大人,他们所述的情况跟女尸完全对得上。他们的女儿叫玉菇,今年十八岁,已经定了亲,还未成亲。七月二十九那日,因为前一日下了大雨,山上蘑菇多,他们家便采了些,然后让玉菇背到镇上买,从此便再也没见到过玉菇的身影。那纪天元店里正巧卖各种山货,玉菇应是遇到了他,被他诱骗进家中,从而被他所害!” 如今纪天元已经死了,死无对证,便只能根据现有的线索推测。 周嘉荣想了一会儿,又抬头看了看那对哭得伤心至极的老夫妇。 见他不语,张德成道:“周大人可是觉得还有疑点?那不若派几个人去问问他家的左邻右舍,他们是否说谎,一查便知。不过他们住在山里,距县城有三十多里地,山路难走,怕是要到明天才能回来。” 周嘉荣摇头:“不用了,这告示都贴了两三天,若还有其他人丢了女儿,早来县府了,大人既已盘问过,一切都对得上,应该就是他们无疑。将尸体装殓,让他们带回去好好安葬了吧。” 张德成忙点头:“是,周大人。” 等安排衙役带这老两口去认领尸体后,张德成又问周嘉荣:“周大人,如今案情已经很明了了,您觉得该如何判?” 周嘉荣想了想,笑道:“大理寺不便插手地方案子,张大人断案公道,此案便由张大人定夺吧。” 张德成听后有些惭愧地说:“当不得,若非大理寺明察秋毫,下官就要差点断错案,白白害了一条人命,下官实在是惭愧啊。周大人,如今此案元凶纪天元已经死了,只有从犯钱氏,按通奸罪处理,并对纪天元和许家老两口一些补偿,将纪天元霸占纪天明的财产归还于他,您意下如何?” 周嘉荣点头:“按律当如此判,张大人断得很公允,我没有意见。” 张德成似松了口气,自嘲一笑,情绪有些低落地说:“那下官便将此案的详情整理成册,上报吧。还请周大人能在朝廷替下官美言几句,下官这县令是做不成了,能允下官体面告老还乡便知足了。” 周嘉荣客客气气地说:“此案案情复杂,纪天元过于狡诈,张大人有所不察也是难免的。你放心,我会替你说好话的。既然案子已经了结,明日我们便回京复命了,后续一些收尾工作就劳烦张大人了。” 张德成不好意思地说:“哪里,这是应当的。大人来此,一直忙碌办案,下官还未尽地主之谊,今日便在府中用饭,也算是下官为大人践行,大人可万万不能再推脱了。” 一顿饭而已,上次都推了,这次张德成以践行为由,周嘉荣也不好再继续推脱,只得答应。 双方喝到傍晚,等走出县衙时,周嘉荣的双腿都摇摇晃晃,刘青赶紧叫来一顶小轿送周嘉荣回客栈。 一夜好眠,到了次日清晨,周嘉荣一行收拾好了行礼出发回京,张德成亲自将人送到城外,看着马车往京城的方向远去,直到看不见影子了才重重地舒了口气,领着衙役回了县里。 家里死了人,又好长一段时间没人居住,到处都脏兮兮的,透着一股子阴气。纪沉雪说有些害怕,不想住家里,宠爱妹妹的纪天明便带了点钱,谢绝了左邻右舍和族人的好意,领着她去兴庆镇上要了两间客房,准备明日找人修缮、清理一下祖屋再回去。 兄妹俩聊了一会儿,吃过晚饭后,便各自回了房间。 到了傍晚时分,天边的太阳落下了山,暮色降临,马蹄声忽然在安静的街头响起,然后很快便停在了客栈楼下,估计是又来了住店的旅客。 纪天明听到声音,关上了窗户,准备睡觉,发现壶里没水了有些口渴,便拿着茶壶打开门下楼准备让小二添点水,刚步下楼梯,迎面却走来一个穿着布衣,做商人打扮却难掩其通身贵气的男子。 他震惊地看着对方,手里的茶壶差点摔在地上:“你……你们不是回京了吗?” 纪天明压低声音道。 周嘉荣笑看着他:“又回来了,纪秀才,咱们还真是有缘,没想到这么快又碰面了。” 纪天明脸色难看得快滴出水来,这等穷乡僻壤,跟京城完全是两个方向,能碰上可不是什么缘分,而是对方有意为之。对方既然瞒过了县令,悄悄找上门来,那心里多少有了猜测,这时候也容不得他再退缩,模糊过去了。 心里有了决断,纪天明平复下了情绪,冷静地低声说:“您跟我来,进屋说话吧!”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29章 029 进入纪天明的客房,周嘉荣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放在床边的包袱,已经打开了,里面有几套厚实的衣服,还有几本保管得很好的书。 纪天明顺着周嘉荣的视线也看到了包袱,心一惊,连忙道:“刚收拾到一半,下去倒水给忘了,屋子里比较乱,大人请坐!” 说着就要去收拾东西,却听背后突然传来了周嘉荣笃定的声音:“你准备带沉雪悄悄离开成化县!” 纪天明伸出去的手顿在了半空中,半晌,回头看向周嘉荣道:“大理寺的大人果然明察秋毫,什么都瞒不过你们的眼睛。” 周嘉荣笑而不语,这个太好猜了。纪家村离兴庆镇不远,若说是第一天出狱,家里还没收拾好,只能在客栈将就一宿,可以理解,但既然只住一两晚过度,完全没必要带这么多行礼,甚至连书都一块儿带上了。 所以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纪天明准备带着纪沉雪离开家乡。 可故土难离,纪天明又没高中又不经商,才刚出狱就仓促跑路,无疑更是从侧面证实了他的猜测。 纪天明见已被周嘉荣戳穿,苦笑了一下,拱手郑重行礼,也顺势岔开了话题:“今日小生能脱困,全仰仗大人。大人救命之恩,小生没齿难忘,他日一定报答……” “别他日了,就今天吧,将你所知道的都说出来,便是对我最好的报答。”周嘉荣截断了他的大打哈哈。为了瞒过张德成,他可是绕了好几十里地才回到兴庆镇的,跑了一天,现在也没功夫跟纪天明兜圈子。 纪天明似乎很少遇到周嘉荣这样直白、锐利、不按牌理出牌的人,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开口。 周嘉荣将茶杯不轻不重地放在桌面上,发出砰的轻响,这一声仿佛砸在了纪天明的心上,他瞳孔骤然一缩。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周嘉荣不紧不慢地问道。 不是难,而是跨出这一步,他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生死皆不由己,他便罢了,可沉雪还那么小,若是被他牵连,只怕也难逃一死。只是他的不白之冤,几个月的牢狱之灾,这些都算了吗? 心里挣扎了许久,纪天明最后垂下眼睑道:“大人,此案已破,你也算立了功,不如见好就收,风风光光回京,何苦非要把自己拖进泥淖中呢!” 周嘉荣好笑地看着他:“你若真不想说,真心想劝我别管,那应该是矢口否认,守口如瓶,这么说一半,留一半,故意吊人胃口,有什么意思?纪天明,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自己的心思被人看穿,纪天明没有丝毫的不自在,相反,双眸甚至比先前更明亮了,灼灼地看着周嘉荣道:“大人,小生有一事不明,大人是如何起了疑心的?” 这是还不相信他! 周嘉荣竖起了食指:“目前疑点有三。尸检结果太草率了,女尸系被人从背后砸死,颈椎骨裂开,如此简单的事也能搞错?更何况昨日那两个老夫妇来认领女尸,说他们的女儿未曾出嫁,女尸生前又未遭受过侵犯,应是完璧之身才对,钱氏已为人妇,显然不是同一人。如此简单的疑点都能视而不见,你说是他们太蠢还是故意为之?” “其二,抓捕纪天元那日,有人给他提前通风报信了。我们去的时候,他家中饭堂还有不少饭菜,两副没来得及收拾的碗筷,说明应是吃饭时突然接到了消息,连桌子都来不及收拾,便仓皇出逃了。我当时摸过碗碟,都已经冰冷,又悄悄让刘青安排人去厨房看过,锅里剩下的米饭也凉了,这说明我们到达兴庆镇前他就已得了消息,并非我们敲门惊动了他,他才从后门逃跑的。而抓捕纪天元是临时起意,知道这事的只有我带来的人和张大人及县里的衙役。我带的都是京中人氏,在成化无亲无戚,也无利益纠葛,他们不可能暗中给纪天元传递消息,问题便只能出在县衙那边了。” “其三,昨日那对老夫妇到县衙认领尸体,说女儿玉菇是下山到镇上卖山菇失踪的,可玉菇是良家女子,鲜少下山,生前也未曾受过侵犯,纪天元如何能得知她背上有颗跟钱氏位置很相似的痣?” 纪天明凝神思考:“大人,您的意思是昨日那两名老夫妇是在撒谎,死者并非他们的女儿玉菇?” 周嘉荣点头:“我已让老于去山上探查,是与不是,明日便见分晓。” 纪天明这下对周嘉荣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再次躬身行礼道:“大人心细如发,实在令小生佩服。” 周嘉荣摆手,看向他:“现在能将你所知道的说出来了吗?” 纪天明握紧了拳头,看向周嘉荣:“大人,兹事体大,若是一旦涉及,恐就没回头路可走了,顺利则能破获大案,让大人扶摇直上,但若不幸,也可能会不明不白的掉了脑袋,还被人泼一盆脏水,身败名裂,大人可想好了。” 这是担心他兜不住吗? 周嘉荣为了给纪天明吃颗定心丸,招了招手,对刘青说:“把圣旨拿出来。” 刘青从包袱里取出一长方形的描金黑匣,从中取出明黄色的圣旨,递给了纪天明。 纪天明连忙跪下接过圣旨,看完之后,震惊不已,连忙磕头,说话都有些磕磕绊绊:“三……皇子殿下,小生不知是殿下,多有怠慢,还请殿下恕罪!” 周嘉荣摆手:“起来吧,这次我是奉旨南下办案,代表的是大理寺,在外面你叫我公子即可。纪天明,现如今可否将你所知道的一切如实相告?” 纪天明猛点头,他先前是担心周嘉荣的身份兜不住此案,但如今既已知道了对方的真实身份,那这顾虑也没了。他用力点头,说出了藏在心底已久的猜测:“公子,小生怀疑,小生之所以有这场牢狱之灾,还险些丢了性命,是因为牵扯进了科举舞弊案中。” 虽然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些猜测,可从纪天明这里证实此事,周嘉荣还是惊得站了起来,严肃地看着纪天明:“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科举舞弊,那是要掉脑袋的,纪天明你有何证据?” 纪天明抿了抿唇道:“公子,小生目前手里并没有证据,但请公子听完,便知小生这猜测有没有道理。” 周嘉荣点头,示意他往下说。 这事要从七月中旬说起。 中元节的第二天是曹旺的生日。曹家是大同府有名的富户,家里生意涉及钱庄、赌场、布庄,听说在京城都有铺子。他家姻亲也多是是富贵人家,当日宴请了不少宾客,曹旺的书生朋友们自都在受邀之列。 大家在曹家大院子里把酒言欢,畅想八月的秋闱,期待能够高中一朝跃上龙门。 酒过三巡,纪天明有些不胜酒力,便借口要上茅房,躲了出去。方便完后,他脑子还有点晕乎乎的,不想再继续喝了,便准备去曹旺的书房里休息一会儿,醒醒酒。 他们几个好友,相交甚笃,来往多年,书房都是对彼此开放的,还经常在书房中谈经论诗,谈到兴起,有时候干脆在书房聊到天明。 因此,这次纪天明躲去曹旺的书房,也不觉得有什么,殊不知,却给他招来了大祸。 纪天明进了书房,稍微醒了一点酒,便饶有兴致地准备从曹旺的书房里找本书来看看。几个朋友中,曹旺家最富,因此藏书也是最多的,有不少孤本的手抄本。 他走到书桌前看到一本感兴趣的书,准备拿起来阅读时,却从中掉下来一张折叠好的纸,纪天明捡起来发现上面有一行行的字“不加赋而国用足,其害有甚于加赋论”、“举直错诸枉则民服义”…… 这不是他们经常学的经义策论吗?酒还没彻底清醒的纪天明,脑子极为亢奋,很快便想出了应对之策,一时兴起,提起毛笔在空白的纸上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 正写到兴奋处,门忽地被推开,曹旺和袁亮走了进来。 “天明,你怎么躲到这里来了,让我们好……”曹旺的话在看到他写的那篇文章后戛然而止。 偏偏纪天明还因为醉酒,脑子不是很清醒,边继续边笑着说:“曹兄,一时兴起,用了你的纸笔,还请见谅!” 曹旺回过神来,连忙说道:“哪里的话,咱们兄弟,何必分这么清楚。大家都在等你呢,走,今天喝个不醉不归,我今日过生辰,你可不能不给我面子啊!” 随后纪天明便被拉了出去。 等第二日醒来,他也未曾将此事太当一回事。毕竟秋闱临近,学子们都在认真念书,试图根据往年的秋闱试题揣测今年会考什么,曹旺家人脉甚广,能搞到一些他们不知道的试题也没甚稀奇的。 可直到他入狱,袁亮背刺,作证污蔑他,他才逐渐意识到了不对劲儿。 他跟袁亮无冤无仇,相交多年,袁亮为何要害他? 嫉妒?秋闱全省的秀才都可参加,铲除了他,袁亮也未必能够中举。为了这点微乎其微的可能,处心积虑的陷害他,实在没必要,因为若是真相揭穿,袁亮做伪证一事会被重罚,除了挨板子,秀才功名也会被革去,此生都与科举无缘。 代价太大了,袁亮不会这么蠢! 而且审案过程中,一切证据都指向了他。砍掉女尸脑袋的刀是他前几日亲自买的,还有族人和同村的邻居亲眼看到他当晚回去,又有袁亮这个好友痛心疾首地戳穿他的谎言,这一连串的证据将他钉得死死的,完全没有翻身的机会。 纪天明感觉有一张无形的巨网捆住了他,铁了心要弄死他。 他左思右想,想了许久,也不曾想明白,自己到底得罪了谁,阻了谁的路,让人这么恨他。直到有一日听两个狱卒聊天,说起今年他们成化县出了好几个举人老爷,而且还有一个是第二名的亚元,所做的文章大受上面赞誉。 从两个狱卒的议论中听到袁亮高中,还得了亚元的消息,纪天明愣住了。 作为多年好友,彼此做的文章是什么水平,都心里有数。袁亮的学问一般般,幸运一些能考上,倒霉一些就很可能中不了。 可这次却中了全省第二名,纪天明突然想起那天在曹旺书房看到那张纸,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要陷害他,让他锒铛入狱,蒙冤受死,家境只比他好一点点的袁亮没有这么大的力量,他背后必然有人,而那个人呼之欲出。 纪天明沉重地叹了口气,自嘲一笑:“若小生所料不差,今年的秋闱试题便是那天醉酒后小生在曹旺书房中所看到的。自从小人被关进牢房后,以前的朋友都跟小生划清了界限,除了在秋闱之前匡正一来探望过小生一回,秋闱后便不曾有人去过,公子一查便知。若小生所说的题目能跟今年秋闱的对得上,此事便有十分的把握。” 周嘉荣轻轻点头:“曹旺的学问怎么样?” 纪天明沉默少许道:“我们几个朋友中处于最末,他今年也高中了!” 肯定的语气。 周嘉荣相信了七八分,如此一来,便说得通袁亮的动机了。 袁亮想必也看到了那张纸,而且他比纪天明更聪明,早早意识到了那张纸上的题目是今年秋闱的考题,便向曹旺投了诚。 曹旺见纪天明一直没有就此事找自己,心里定然不安,不管是纪天明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真没察觉这事,都不能留了。因为,纪天明若是心知肚明,那无疑是落了个大把柄在纪天明手中,若纪天明没察觉,但等上了考场,一看到试题便什么都知道了,若是当场拆穿,他就完了。 为了保险起见,自然是除掉纪天明最佳。 可纪天明是秀才,有功名在身,又结识了一群书生,若是不明不白地死了,这些读书人定然要求官府严查,万一闹大了,引起上面的怀疑就不妙了。不若给他泼盆脏水,陷害他,让他身败名裂,死了也没人替他伸冤。 这个计策果然奏效了,若非纪沉雪小小年纪跑到京城告状,他们还真得逞了。 不过这些都是自己的猜测,想要揪出这些蛀虫,还需要证据。 周嘉荣对刘青说:“去向店家借些笔墨过来。” 很快笔墨送上门,周嘉荣将这推到纪天明面前:“你的学问应该在曹旺和袁亮之上,当时即兴作的那篇文章想必不俗,不若写下来,待后面验证。” 纪天明也有这个猜测,袁亮他们可能用了他的文章。他提起笔,仔细回忆当初所作的文章内容,尽可能地复原。 等他写完,墨汁干了后,周嘉荣将文章收了起来,交给刘青,然后对纪天明说:“你明日还走吗?” 纪天明对呆在成化县还是有些忧心,他抬头看着周嘉荣:“公子有什么安排?” 周嘉荣说:“乡试由翰林、大学士等文官到各省充任正副主考官,主持乡试。题目早早泄露,牵连甚广,远不是张德成一人所为,他顶多不过是这其中的一颗小棋子。” 张德成连乡试的卷宗都碰不到,又哪有那名大的能量,帮曹旺作弊。 纪天明点头:“公子所言甚是,此事必会牵连不小。” “你跟纪沉雪商量一下,明日大清早,你们先以要回家为名,提前退房出客栈,在半路上等我们,届时一起去大同府。”周嘉荣说道。 曹旺和匡正一家都在大同府,去了哪里,找匡正一问问今年乡试的题目,便知曹旺是否提前知道了题目。若猜测属实,那再查曹家的关系网,顺藤摸瓜,便可揪出幕后之人。有了证据,交到朝廷,定然会对这些人严惩。 纪天明听到周嘉荣的安排松了口气。虽然已经出了牢房,可袁亮和曹旺都高中了举人,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他心里颇忐忑,怕这二人还会对他下手,因此才会做出留在镇上,趁人不注意时,悄悄开溜。 现在周嘉荣愿意掩护他们,带他们兄妹一起走,他自然是求之不得。 “多谢公子!” 周嘉荣起身:“时候不早了,早些睡,明日天不亮咱们就走。” 翌日清晨,天麻麻亮,还没来得及出发,老于就气喘吁吁地回来了,第一时间向周嘉荣汇报:“公子,那两个老夫妇说谎。他们的女儿确实是七月底失踪的,但据山民所说,好像是山上采蘑菇失踪的,当时村里还组织了青壮年上山搜寻,找了整整四天,都没找到人,这才只能作罢!” 难怪那老两口哭得这么伤心呢!原来确实丢了个女儿。 他们是可怜,但冒领尸体,让别人的女儿死的不明不白,就甚是可恶了。 周嘉荣颔首:“我知道了,正好咱们要去大同府,你也一道。去了大同府后,咱们分开,你领着几个人去城里打听,尤其是打听打听曹家有没有在七月的时候失踪过年轻女子。” 既然成化县贴出了告示,一直没人来认领尸体,最后还出现两个冒名顶替的家伙,张德成也不怕拆穿,那说明,死的那具女尸很可能不是成化县人。 而作为幕后主使之一的曹旺嫌疑最大,因为他的关系人脉最广,要找到一个跟钱氏一样背后有痣的女子并不难。 老于记下,一行人便出发了。为了掩人耳目,他们特意买了两车布匹,扮作行商,一路向北,绕过成化县,直奔大同府而去,星夜兼程,第二日方才到达大同府。 而这时候,张德成也接到了消息:“失踪了?他们兄妹没回纪家村吗?” 来人苦笑着说:“不曾。前日,他们说家里死了人晦气,不想住,便收拾了两件衣服,去住了客栈。听客栈掌柜的说,昨日清晨,兄妹俩便离开了客栈,准备回家叫人修缮打扫房屋,小的问过了,不少人看到他们兄妹二人离开兴庆镇的,并未租借马车,只靠双腿应该走不远才对。” 纪沉雪年纪小,又是个弱女子,这么冷,一天能走几十里?途中不需要休息,吃东西吗? 张德成皱着眉头:“走不远,那找到人了吗?” 来人轻轻摇头:“小人已经派人骑马在他们走的那个方向追了五六十里,每逢集镇便下马询问,皆没有人见过他们兄妹。真是奇怪,他们兄妹似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废物!”张德成气得踹了他一脚,“安排人盯着纪家村,再派人去大同府找找。没多少钱,又带着个小丫头,他走不远的,躲过这一阵子总要出来。这次给我好好找,找到了不要声张,派个人跟着他们,速速回来报告,不许擅作主张,若再坏了本官的事,小心你的脑袋!” 来人赶紧领命而去。 等人走后,张德成焦急地在屋内踱来踱去,心里甚是不安。纪天明跑得太快了,一出狱就跑得不见了踪影,而且还做出要回家的假象欺骗掌柜的,肯定是察觉到了什么。吃了这么大个亏,还差点掉了脑袋,如今又被逼得背井离乡,纪天明肯定不甘心。若是他跑到京城将此事捅了出来,别说这顶乌纱帽了,自己这项上人头都保不住。 不行,一定要想办法拦截住他,绝不能让他上京。 张德成大步到书房,提笔写了一封信,交给管家:“安排两个信得过的人,分别将这两封信送到大同府,一定要尽快送到!”:,,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30章 030 星夜兼程,次日中午,周嘉荣一行方到大同府。 为避人耳目,入城前,他们将队伍拆分成了两队,老于带着一队人马先进了城,周嘉荣他们稍后,入城后直奔客商云集的东时,找了间客栈住下。 入住后,周嘉荣让谷阳带人去外面打听打听这次乡试的情况,并搞清楚此次乡试朝廷派来的正副主考官是谁,跟大同府可有瓜葛? 八月初九是乡试的第一场考试,可在七月中旬,考题便泄露了,这说明很早之前就有人将考题给了曹旺,那正副考官的嫌疑最大。 纪天明也明白这点,他提议:“公子,匡正一一家就住在大同府外的庄子上。他性情耿直,嫉恶如仇,不若让小人去找他打听一二,他也参加了此次乡试,定然知道一些。” 这确实是个办法。 不过周嘉荣也有顾虑:“若是曹旺他们真派人盯着你,那知道你跑了,定然会派人去匡正一家外面守着,咱们这时候去就是自投罗网。” 他虽然不怕这些宵小,但现在一切都是他和纪天明根据现有的线索推测出来的,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即便亮明了身份也不能奈何这群地头蛇,而且一个弄不好被他们抓住了把柄,被这些人上奏朝廷,参他一本就不妙了。 父皇本来就打从心眼里不乐意他当差,万一借机撸了他的职,让他像周建业那样闭门思过就惨了。 所以这趟差事啊,他一定要办好,办得漂漂亮亮的,让他父皇也找不出任何毛病。 纪天明点头赞道:“公子所言甚是,因此咱们该尽快去拜访匡正一。袁亮他们发现小生失踪应还要等一段时间,通知曹旺也需要时间,咱们可以借此打个时间差。” 周嘉荣瞥了纪天明一记:“有道理,刘青,安排一下,我们马上出城一趟。” 因是去拜访匡正一,他们并未多带人,就周嘉荣、纪天明、刘青和两个侍卫,一个车夫,当天下午便出了城,直奔匡正一家而去。 匡正一家就在大同府外。他家有良田几百亩,家资颇丰,宅子在村里也是最大的。 以前在大同府求学的时候,纪天明来过好几趟,下了马车便熟门熟路地上去敲门。 看门的认识纪天明,连忙进去禀告,不一会儿,匡正一便大步出来,吃惊地看着纪天明:“你……你怎会在此,莫非是越了狱?” 成化县的消息还没传到大同府。 纪天明拱手作揖,笑道:“匡兄说笑了,纪某不过一介书生,哪有越狱的本事。是县里的大人重审了我的案子,已经查明了真相,乃是我堂兄纪天元和钱氏勾搭成奸,为了双宿双飞,霸占我家产,便设下了毒计陷害我入狱。如今案情已经真相大白,纪天元已死,钱氏被关在县衙的牢房中,听候发落。” 匡正一打量了纪天明一番,见他穿着干净,朗朗大方,完全没有越狱逃跑的狼狈,信了大半,唏嘘道:“原来如此,天明兄进来说话,他们是?” 纪天明微微侧身,给他介绍:“此乃我的朋友,周公子和他护卫刘青。” 周嘉荣顺势行礼:“匡公子,久仰!” 匡正一见周嘉荣容貌气质不俗,身后还跟了好几个随从,身份应是比较贵重,连忙回礼:“周公子,请!” 一行人移步到花厅,匡正一让仆从上了好茶。寒暄两句之后,不等纪天明开口便主动道:“可惜了,天明兄文采出众,乃是我们几个学子中学问最好的,若非蒙冤入狱,这次乡试定能榜上有名!” 纪天明又何尝不遗憾呢?寒窗苦读十几载,等的便是这天,可却因为袁亮和曹旺全都毁了。他握住茶杯的手微微一紧,再抬头时,脸上一片风光霁月,轻快地说:“匡兄谬赞了,天下间文采斐然者众多,便是能参加乡试也未必能中。对了,不知匡兄此次乡试成绩如何?” 匡正一放下茶杯,笑得有些苦涩:“我名落孙山,倒是袁亮和曹旺这次考得极为好,二人双双折桂蟾宫,尤其是袁亮,高中亚元,听说主考官看了其答卷,颇为赞誉,直呼此子有才,还单独召见了他。天明你与他关系最好,两家又离得最近,应该听说了吧?” 纪天明轻抚了抚袖子,笑着说:“听说了,不过要随周公子来大同府做一桩买卖,便没能前去亲贺。等得了空闲,再回成化登门拜访。” 匡正一不疑有他,点头:“原来如此。” 铺垫得差不多了,纪天明趁机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事:“匡兄,你可还记得今年乡试的题?” 二人经常讨论学问,匡正一随口便道:“当日记得,第一场考试的题目是‘不加赋而国用足,其害有甚于加赋论’,若是天明兄,当如何答?” 纪天明什么都听不见了,脑袋中嗡嗡作响。他的猜测成了真,果然,曹旺真的提前拿到了今年乡试的考题,难怪他们双双中举了! 周嘉荣见纪天明有些失态,理解他心里难受,未免被匡正一察觉,他主动道:“不知匡公子是如何作答的?” 匡正一见周嘉荣提起,将自己答卷的主要内容整理了一下,一一说给周嘉荣听。 周嘉荣颔首,等他说完才道:“依周某之见,匡公子这题已经答得妙哉,不知这解元、亚元的答卷是何等的风采,真想亲眼一睹。对了,匡公子,今年乡试的两位主考官是何人您可知道?” 匡正一自是清楚,道:“主考官是翰林院的编修程大中大人,副考官乃是詹事府府丞刘琨刘大人。” 可惜他落榜了,不然还能去拜访这二位大人。 周嘉荣仔细想了一下,没什么印象。翰林院编修是从六品,他才在大理寺当差不过两个月,哪认识这些不重要的官员。 这时候纪天明也从沉重的打击中缓了过来,接过话题,不着痕迹地向匡正一问了许多这次乡试的事。 匡正一以为他是遗憾错过了这次乡试,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了许多。 双方聊到申时刻,周嘉荣以明日要去赶赴京城送货为由,谢绝了匡正一的留宿,带着纪天明回了客栈。 进门后天已经黑了,谷阳也从外面回来了,他带回来的消息跟匡正一说的大同小异,不过还是有些不同的。 “程大中和刘琨都不是大同府人氏,不过小人听到了一则消息,据说是曹旺高中后,曹家大喜,为感谢座师的栽培,设宴款待了二人,还送上了纹银千两作为贽仪。” “他们倒是发了一笔,难怪都挤破了头想做考官!”周嘉荣轻嗤。 历来乡试、会试的主考官都是香饽饽,其中尤以乡试最甚,因为翰林院的翰林年俸加上各种赏银也不过一年百来两,而一旦做了乡试主考官,户部会发一笔不菲的程议,高达上千两银子,作为来往食宿路费,但实际上,主考官一路的开销都由地方承担了。而且当地还会凑一笔钱给主考官,下面的人还会送冰敬、炭敬等等,再加上贽仪,这些过了明路的银子就抵得上该官员过去十数年的俸禄。 可惜有的人就是贪得无厌。 但现在面临的问题是,他们没有直接的证据。关键证人纪天元已经莫名其妙死了,钱氏对方既留了活口,她应该不知道这里面的内情。 乡试距今已有四个月之久,纪天明知道考题这事并不能作为呈堂证据,因为这么长的时间,他万一从哪里听说了考题呢? 思考来思考去,周嘉荣觉得还是要从曹旺和袁亮身上下手。 曹家在大同府势大,跟官府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在没有切实证据的情况下,不宜动他。 倒是袁亮,小富之家,投机取巧之辈,又没曹旺的底气,而且随从不多,对他下手很是方便。 周嘉荣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刘青当即赞同:“公子,小的这就带人回成化县,将这家伙拿来,不怕他不招!” 周嘉荣瞥了他一眼,微微摇头:“不可,刑讯逼供,上了公堂之后,他翻供了怎么办?而且说不定张德成正在大张旗鼓地找我们,你回去不是送上门吗?” 刘青皱眉:“那怎么办?” 纪天明插话道:“公子,小生这里倒是有一计!袁亮肯定已经知道了小生兄妹失踪的消息,他做了亏心事,肯定怕我捅出来,定然会到大同府找曹旺商量对策,咱们不若在城外,大同府和成化县的必经之路上截了他,诈他一炸,让他主动交代出真相!” 周嘉荣听罢道:“你且详细说说。” 等听完纪天明的对策后,周嘉荣忍不住对他刮目相看,难怪弹幕说纪天明后来成为了周建业最得力的谋臣呢,此人果然有几分真本事。 “就按纪天明说的办。袁亮未见过老于,刘青,你一会儿去找老于,将此事交给他去办。” 次日一大早,曹家收到了张德成的通知。 曹旺知道消息后,气得将信纸撕了个粉碎:“废物,连个纪天明都弄不死,还让他给逃脱了,留下这等祸患!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留这纪天明,直接弄死他得了。” 曹父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要沉得住气很多,捋了捋胡须道:“也不怪张县令,谁知道大理寺会插这一脚呢。他能在关键时刻封了纪天元的嘴,没让那家伙乱说话,已经做得不错了。至于纪天明,是他自己走出成化县的,在外地遇到个什么强盗马贼的,被人劫杀在野外,十天半月后等人发现尸体,已经辨不出人了,既查不到身份,便只能草草安葬了事。” 纪天明要是还留在成化县,要动手反倒束手束脚的。毕竟,纪家本家不是傻子,还有他那些朋友,若他的死有蹊跷,肯定要追查。但到了大同府就不一样了,有几个人认得他,死了便死了。 曹旺听懂了他的意思,高兴地说:“还是父亲英明,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张德成要是想办法早点弄死纪天明,比如狱中暴毙,哪有今天这些事!” 曹父也赞成,不过事已至此,埋怨也无用。沉思片刻后他道:“一个纪天明无凭无据的,还掀不起风浪。比较棘手的是那姓周的京官,待为父写信托人问问,大理寺姓周的这个家伙什么来历,再对症下药。只要将他拉过来,一切便都好谈了。旺儿,这段时间,你不要外出,也不要擅作主张,得罪这姓周的,一切为父自有安排!” 他们曹家的银子这么好使,何愁拿不下一个没经过考验的年轻人!人生在世嘛,不过是财色酒气权势地位罢了,他总有好的一口。 曹旺见父亲要亲自出面处理此事,高兴极了:“有父亲出面,定能拿下那姓周的为我们所用。” 曹父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我儿尽管放心,一切有为父,为父定会为你扫清障碍。你只管用心读书,光耀门楣,为我们曹家争光!” 父子俩又闲话几句,等将曹旺打发出去后,曹父叫来心腹管家问道:“张县令说那大理寺的官员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人,如此年轻便进入了大理寺,只怕来头不小,不宜得罪!” 管家也很诧异,笑道:“可不是,兴德八年,咱们大同府出了个十四岁的秀才就极为让人震惊了,这位大理寺的大人如此年轻便担任了要职,还被外派办案,家里面应该大有来头。” “是啊,这种人宜拉拢。少年郎嘛,喜欢的不过就那几样,你去大同府的花楼里找找,有什么漂亮的清倌人,送过来,还有赌坊那边也安排一下,万一这位大人喜欢呢?”曹父拿出惯常用的手段。 这样的事管家做起来驾轻就熟,当即道:“是,小人这就去办。” 想出了拉拢周嘉荣的法子,曹父仍不安心,又提笔写了一封信:“让人速速送去知府大人府上。另外,多派些人乔装打扮,在城里寻这几人,若是有了消息,不要打草惊蛇,速速来报!” 说完,他将张德成描述的周嘉荣一行人的外貌特征给了管家。 管家领命,赶紧出去吩咐下人去办。 这边周嘉荣早带着刘青和纪天明出了城,守在从成化县到大同府的必经之路上,在附近镇上的客栈要了几间厢房,等候老于那边的消息。 上回去袁亮家,老于没去。未免打草惊蛇,这次就让老于在路边等候袁亮。 为了不惹人怀疑,同时也给老于他们一个遮风挡寒的地方,周嘉荣批准了十两银子,让老于买下了官道旁边一家茶棚。 茶棚生意一般夏天好,因为天气炎热,人对茶饮的需求更大。而现在临近年关,天气寒冷,行路艰难,而且不少商贾已经回家准备团年了,因此茶棚的生意并不好,有人愿意花这么多银子买下来,茶棚的老两口求之不得,拿了银子,什么都没要,将茶棚里的所有东西都一并给了老于。 老于长了一张很粗狂的脸,因为常年奔波,手上不少茧子,皮肤也比较黑,再换上一身打满了补丁的粗布衣裳,倒真有几分茶棚老头的气质。接待了好几波来往行商,都没人怀疑,他信心倍增,领着个远远见过袁亮的差役扮成伙计专心卖起了茶。 这一等便是日。 日后,袁亮姗姗来迟。 袁亮的消息到底不如曹家灵通,张德成也没派人特意通知他。 他听说了纪天明被无罪释放的消息后,颇不安,一直在家里等着纪天明找上门来,还想出了好几套说辞,撇清自己的干系。 可左等右等,等了两天,都不见纪天明找上门来,袁亮坐不住了,干脆去了纪家村一趟,才听说纪天明没有回来,住在镇上,去镇上客栈一问,知道纪天明天前就带着妹子走了,而且前天还有人来问过他的行踪后,袁亮差点昏厥。 纪天明没来找他,却带着妹妹不见了踪影,也不管还在大牢中的钱氏,他打算干什么? 袁亮担心纪天明坏事,回家后就找来马车,连忙赶往大同府,准备找曹旺商量对策。 自从中举后,他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许久没吃过这种苦头了。这两天为了早点到大同府,天不亮就出发了,行了一路,是又冷又饿,硬邦邦的干粮也完全不想吃。 快到大同府时,他听到了随从的声音:“公子,前面有个茶棚,要不要下来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再继续走?” 在路上挨了一天冻的袁亮是真不想喝水袋里冷冰冰的水了,他掀起帘子的一角,往外望去,只见简陋的茶棚热气腾腾,白雾缭绕,看着就很温暖。 “下去吧,问问除了茶,有没有什么热乎的东西吃。”袁亮拢了拢身上的披风,下了马车。 到了茶棚,暖气扑面而来,袁亮顿觉舒服了许多,连平时嫌简陋的长凳似乎也顺眼了许多。他一撩衣摆,坐下,随从前去问老于:“老板,来两壶热茶,你们这里有什么吃的吗?” 老于笑呵呵地点头:“有的,客官,咱们这里有手擀面,两文钱一碗,你们位要不要来一碗热腾腾的面条?” 随从掏出二十枚铜钱丢给他:“先上茶,再来碗面,剩下的算赏你们的,速度快点,我们家公子忙着赶路。” “好嘞!”老于吆喝一声,一边泡茶,一边冲旁边的小伙计使了使眼色。 小伙计假意过来拿茶壶,挡住了袁亮主仆的视线。老于借机倒了一小撮蒙汗药进了茶壶里,轻轻晃了晃,递给伙计:“快给客人送去!” “好嘞!”小伙计拿着茶壶过去,又拿来大碗,边倒边不好意思地说,“几位客官,咱们这里只有茶碗,还请将就。” 天寒地冻,荒郊野岭的,能有口热乎乎的吃的就不错了,这时候谁还讲究? 随从摆了摆手,示意伙计退下,亲自拿起茶壶给袁亮倒茶:“公子请用茶,不必着急。喝了茶,吃点东西,咱们继续上路,一定能在天黑之前赶到大同府。” 袁亮点头,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差点吐出来。 这什么茶叶,难喝死了,又苦又涩,完全没有茶叶的清香。他有些喝不下去,小口小口的抿着。 可对车夫和随从来说,能在这时候喝口热茶,还计较什么好不好喝啊! 很快两壶茶就快喝光了,不过大部分进了随从和车夫的肚子,袁亮只喝了一碗。 喝完茶,随从有些不耐,催促道:“老板,面条还没好吗?” “马上就要好了。”老于笑得像一尊弥勒佛,极好说话的样子。 随从又等了一会儿,见面还没端来,站起身道:“公子,小的去瞅瞅!” 袁亮点头,随从刚走出去一步,就听到背后传来扑通的一声响。他连忙回头,看到马夫倒在了地上,吃惊地喊道:“马叔,你怎么……” 话没说完,他也感觉天旋地转,脑袋眩晕,不过一两息的功夫,他自己也跟着栽倒在了地上。 袁亮又不蠢,见车夫和随从接连倒了下去,意识到不妙,连忙起身,拔腿就要跑,却见老于丢了擦手的帕子,往他面前一站,像堵墙一样:“袁举人,你要往哪儿跑!” “你……你认得我,你是什么人,谁派你来的……”袁亮指着老于,想问出对方的来历,却感觉脑袋发懵,人摇摇晃晃的,很快便步上了车夫和随从的后尘。 倒下之前,他看到老于可恶的笑脸和戏谑的最后一句话:“你猜呢!”:,,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31章 031 寒风呼啸,猎猎作响。 袁亮用力睁开眼,入目一片漆黑,刺骨的风从四面八方灌进来,冻得他手脚冰凉,浑身发冷。 这是哪里? 瑟缩了一下,袁亮终于想起昏迷前的一幕,差点跳了起来,一动才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捆绑了起来。不知被绑了多久,他的手腕脚踝发麻,动一下就跟针扎似的。 袁亮龇了龇牙,用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不那么疼了,他凝神细听,发现外面河水淙淙,再结合身下轻微的颠簸,他应该是被绑到了一艘船上。 这些人是什么来路,绑他做什么? 他在大同府未曾得罪过什么人,而且昨日从成化县出发也是临时起意,即便有过节,对方也不可能猜到他今日会路过官道,专门在路边等着他落网! 想来想去,这些人莫非是劫财? 这么一想,他就发现藏在身上的钱袋子不见了,腰间别的那块玉佩好似也不见了踪迹。 这个发现并未让袁亮觉得开心,若只是单纯的劫财,抢走了他身上值钱的东西便罢了,又何必煞费苦心地将他掳上船呢? 很快,他的这个猜测就得到了证实。 外面忽然传来了白天见过的伙计美滋滋的声音:“于叔,咱们干了这票,收了尾款,接下来几年就不愁了。等拿了这笔钱,我回乡娶个漂亮的媳妇儿,老婆孩子热炕头,嘿嘿!” “瞧你那点出息!”老于边喝酒边扫了他一眼。 伙计搓了搓手,赶紧给老于倒上酒,讨好地说:“发了这么大笔横财,于叔是不是要给咱们找个新婶子啊?” 老于粗噶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你小子活腻了,还想管到我头上?你给仔细点了,让你搬的石磨弄上船了吗?还有,绳子一定要结实,别没几天就浮上水面了,被人发现,你我都要完,这可是杀头的买卖,疏忽不得!” 伙计似乎吓了一跳,声音里都带着惊意:“于叔您放心,我特意去乡下找的一个大石磨,有上百斤重,沉到河底就绝对浮不起来的。” 袁亮在里面听到这番小声的对话,心凉了半截。他的预感成了真,这两个匪徒,要的不仅是他身上携带的财物,还要他的命。他们是准备将他绑在石磨上,然后将他沉入河底吗?什么人这么心思歹毒,要置他于死地? 莫非是纪天明? 不,不可能,纪天明怎么会知道自己今日到大同府的?而且,纪天明现在逃命都来不及,哪有功夫来弄死他。纪天明若是逮着了他,肯定会质问他,不会这么轻易弄死他。 一个名字在脑海中呼之欲出,袁亮赶紧甩了甩脑袋,将这个念头甩出去。不可能的,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应该不会弄死自己才对? 就在这时,他听到三杯酒下肚,有些醉醺醺的伙计好奇地问出了他心里最想知道的答案:“于叔,这个小白脸到底得罪了谁,对方肯出一千两就是让咱们无声无息地弄死他?” 老于不悦地看了他一眼,重重搁下酒杯,粗声粗气地说:“不该打听的别瞎打听,好好办事,到了水最深的杨河段,将事情办好,拿了你好处赶紧给老子滚蛋。你活腻了,别连累老子,老子还想拿着钱安安心心回家养老呢。” “对不起,于叔,都是我的错,我给你赔不是,我不问就是了,来,于叔再喝一杯,还有羊肉,咱趁热吃了。”伙计殷勤地又是劝酒又是布菜。 二人的对话让袁亮心里拔凉拔凉的,出得起一千两就为了弄死他,这样的人屈指可数,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曹旺可真够狠的,也是,纪天元没用了,不也被弄死了吗?他又能比纪天元好到哪儿去? 袁亮此时如同惊弓之鸟,外面的酒香、肉香都勾不起他的馋虫,他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得尽快逃走,不然,他就要被沉入河底,一命呜呼了。他好不容易当上举人老爷,还没享几天福,怎么甘心就这么死了! 可怎样才能从这两个一看就是干粗活重活的家伙手中逃脱呢? 袁亮借着外舱透过来的点点灯光,逐渐适应了内舱的光线,仔细一瞧,赫然发现,车夫和随从也躺在船舱中。 可能是他们俩喝的茶比较多,因此现在还没醒来。 袁亮艰难地俯下身,凑到离得最近的随从身边,小声叫他:“袁白,袁白,醒醒……” 可能是药效快过去了,袁白还真被他给叫醒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公子,这是哪里?好冷啊!” “嘘!”袁亮示意他小声点,侧耳倾听了一下,外面喝酒声不断,应是没发现他们醒来了。 他压低声音问道:“你可还记得昏迷前的事?我们被贼子掳走了,得想办法逃走,不然你我的小命都要不保!” 袁白吓了一跳,也记起昏迷前的事了,连忙问袁亮:“公子,那咱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袁亮环顾了四周一圈,发现袁白的脚边有一块铁器,应是坏掉的船锚弃在了这里。他指了指铁器道:“咱们先将绳子磨断,等手脚能活动了再想办法逃走。” “好,公子我先来,等我将绳子磨断再给你解开束缚。”袁白坐了起来,将捆绑在一起的手伸了过去,对着铁器比较尖锐的地方,磨下去,前后不停地来回摩擦。可能是两个绑匪觉得他们吃了蒙汗药,昏迷了过去,不足为惧,用的竟是不那么结实的草绳。 很快,袁白便将手上的绳子磨断了,弯下腰解脚踝上的绳子,却发现绳子打了死结,只能磨断,又故技重施,花了好一会儿功夫将脚踝上的绳子磨断了,然后帮袁亮将绳子也磨断了。 主仆二人获得了自由。 袁白看了一眼躺在角落里,背对着他们,呼呼大睡的车夫,低声道:“公子,小人去唤醒马叔!” 袁亮拦住了他:“不用了,他喝的茶最多,一时半会儿醒不来,咱们先逃出去,等报了官,再想办法解救他,不然若是动静闹得太大,惊动了外面的人,咱们都别想逃了。” 袁白愣了下,听到外面已经安静了下来,点头道:“小人听公子的,公子咱们该如何逃出去?” 茫茫河面,大冬天的,有些河段都结了层薄冰,若是跳水逃走,这黑乎乎的,四周都不见人烟,即便能逃脱这两人的魔爪,恐怕也会冻死在荒郊野外。可不跳,就这么躲在船舱里坐以待毙吗? 袁亮心里也没有好对策,琢磨了一会儿说:“你让我再想想。” 不曾想,他们的机会很快就来了。 船行了一段,老于忽然按住肚子,焦急地说:“小子,快靠岸,叔肚子疼,难受,要方便!” 伙计赶紧起来,一边划桨,一边说:“于叔,你要憋不住了就蹲在船舷边上解决呗,都是男人怕什么!” 老于给了他一脚:“臭小子,这么大的风,你想老子被吹进河里啊?” 伙计忙道:“于叔,你甭着急,我马上就把船靠过去。” 袁亮听到这番对话,激动极了,拽了拽袁白说:“我们的机会来了!” 袁白猛点头,两人都极为振奋,这船上就两个绑匪,等那个凶巴巴的老于去岸上方便,只剩个没出息的小伙计,正是他们逃走的好时机。 二人侧耳倾听,又过了一会儿,船的速度慢了下来,最后停住。 外面传来老于的声音:“你盯着点里面那两个家伙,别让他们逃了,我很快就回来。” 伙计笑嘻嘻地说:“于叔,你就放心吧,咱们下的药重,他们还没醒呢。而且还绑着绳子,跑不了的,您就赶紧去方便吧,别拉在了裤子里。” “臭小子,等会儿老子回来跟你算账。”老于实在憋不住,气急败坏地跑了。 听到他跳下船的声音,袁亮主仆激动极了,两人躲到门口,寻了个木棍,轻轻敲了敲门,外面的伙计听到声音,提着灯推开门准备进来看看情况。 见状,配合默契的主仆二人提起棍子就朝他打去。不过袁白的准头不大好,打偏了,将灯给打灭了,船舱里顿时陷入了黑暗中,紧接着响起伙计的惊呼:“你们想干什么?于叔,于叔,这几个家伙醒了,还……啊……” 怕惊动上岸方便的老于,袁亮主仆用力推开了伙计,飞快地往外面跑去。 两人跳下船,一头扎进夜色中。 伙计仓皇追了出来,跟着跳下船,大喊:“于叔,人跑了,人跑了……” 还在方便的老于提着裤子就追:“往哪里跑的?走,一定要追到他们,不然你我就完蛋了。” 袁亮和袁白到底只是书生,没干过什么力气活,很快就气喘吁吁的,而背后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 眼看要被追上了,袁白停了下来,焦急地说:“公子,你快跑,小人留下来挡一会儿……” 袁亮生怕被追到,脚步不停,边跑边承诺:“袁白,你放心,等我进了城,报了官,一定带人来救你!” 说完不管不顾使出浑身的力气,只管往前跑。 不知跑了多久,跑得他两条腿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袁亮才喘着粗气停下来,侧耳倾听了一下,身后没有任何的声音。应该是将那两个家伙给甩掉了。 感谢黑灯瞎火的,他们也不知道他逃向了哪个方向,这才没追上来。若是白天,他肯定逃不掉。 累得不轻,袁亮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 过了好一会儿,他感觉没那么累了,可凉意又席卷而来,冻得他牙关直打颤。 环胸搓了搓双臂,他爬起来,继续往前走,希望能找到一户人家,取个暖,喝点热水,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不然他再也没有力气了。 到天麻麻亮,两条腿都快走断了,袁亮总算看到了人烟,上前搭话蹭了一顿能照出人影的稀粥,稍稍垫了垫肚子,没那么难受了,袁亮才向这户人家打听这是何处。 老汉笑呵呵地说:“咱们这儿是李子坡,因为李子树多而得名,每逢春天李花盛开,城里好多达官贵人到咱们这儿来赏花呢。” 他这么一说,袁亮就有印象了:“李子坡离匡家庄不远吧!” 老汉诧异地看着他:“公子还知道匡家庄?就在西北三四里远,走路也不过一刻多钟。” 匡正一家就是匡家庄最大的地主。 “我有个朋友家在那边。”袁亮摸了摸鼻子道。 心里却很犹豫要不要去见匡正一,见了又如何解释? 可不去找匡正一,他身上的财物已经全部被那两个绑匪搜刮了去,身无分文,他能去哪儿?而且,曹旺既已对他动了杀心,他肯定不能再回成化县了,回去无异于自投罗网,找死。 如今想要活命,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提前去京城,在京城呆几个月,明年直接参加会试,若是中了进士,当了官,曹旺就不敢再对他下手了。而且京城达官贵人众多,曹家能在大同府只手遮天,去了京城却什么都不是,也定然不敢在京城对他下黑手的。 只要到了京城,他就安全了。 而从大同府到京城有好几百里路,在京城住几个月,这些都得花钱,唯今之计,只能找最近的匡正一帮忙,赶在曹家人发现之前,借一笔钱速速上京。 想好了对策,袁亮谢过老汉,直奔匡家庄,敲开了匡正一家的门。 匡正一看到袁亮浑身狼狈,像是从泥土里滚过一样,很是震惊:“袁兄……你,你这是怎么啦?” 袁亮在来的路上已经想好了说辞,叹道:“别提了,真是晦气!前日我从家里出发,准备提前去京城租个房子,准备来年的会试,谁料半路遇到劫匪,抢走了我的行李、银钱还有马车。无奈之下,我只得边走边打听,走到李子坡时记起有次喝酒,你提过你家隔壁村种满了李树,一到春天,李花纷扬,宛如下雪,便想到你了,问了村民,一路找了过来。” 匡正一听完他的遭遇,颇为同情:“袁兄受罪了。快快进来,洗澡换身衣服,我再让厨房备些吃的。” 袁亮想拿了钱就赶紧走人,无奈肚子不争气,一听说吃的就咕噜叫了起来。他涨红着脸说:“那我便打扰了。” “你我朋友,何须如此客气!”匡正一将其领进了客房,又让下人打了热水,拿了衣物过去。 不一会儿,袁亮换完了衣服出来,又变成了那个风头无两的亚元举人老爷,拱手朝匡正一致谢:“多谢匡兄收留,若非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匡正一笑着说:“袁兄客气了,咱们先去饭厅用饭。如今遇到这种事,袁兄有何打算?” 袁亮就等着这句话呢,他道:“前阵子,我与一在京城的同乡写了信,对方说好帮我租房子,若是我不按时去,岂不是毁约背信。故而,我想继续北上,不过身上的财物都被劫匪洗劫一空,因此想向匡兄借一笔路费,等我回来,便还上,有字据为证,匡兄可否行个方便?” 说出这话时,袁亮内心极为自信,他笃定匡正一会借钱给他。不说他们的交情,单论他如今的地位,匡正一也巴不得与他交好才对,又怎会放弃这样一个好机会呢? 果然,匡正一没有拒绝,而是问道:“不知袁兄需要多少银两?” 袁亮正想说话,忽然看到匡府的管家急匆匆地过来:“公子,曹公子派人来了!” 袁亮吓了一跳,脸色隐隐发白。 匡正一没留意到,问管家:“来了几个人?可说有什么事?” 管家不解地说:“来了好几个,都是身强力壮的家丁,说是曹公子有重要的事托付公子。” 袁亮本就心虚,听到好几个年轻强壮的家丁,更是笃定必然是曹旺接到了消息,知道他逃跑了,故而派人到匡府来找他的。 匡正一闻言,侧头对袁亮说:“袁兄先去用饭,我去去便来……袁兄……” 匡正一诧异地看着自己被袁亮拽住的袖子。 袁亮脸上的笑容都快挂不住了:“匡兄,能否将他们给打发了,咱们先聊我的事?” 匡正一疑惑地看着他:“袁兄你没事吧?脸色怎么这么白?要不你先去吃饭,吃完我让人准备好银子,一会儿再找找有没有北上的车队,让你跟随商队一起出发,也安全一些。” 话说到这份上,袁亮再坚持不让匡正一去见曹家人就说不过去了。 他只得松手:“多谢匡兄!” 匡正一点头,正想步下台阶去门口,又听一个仆人来报:“公子,曹家人催得急,问咱们有没有见过袁公子?” 说着,眼睛还往袁亮身上瞟。 袁亮如遭雷击,所有的侥幸都飞了。曹家果然是奔着他来的,曹旺见纪天明跑了就想灭他的口,只要他这个做伪证的人一死,线索就全断了,怎么都牵扯不到曹家身上。 不行,他不能让曹旺如意,就是死,他也要拖着曹旺一块儿! 袁亮能对相识多年的好友纪天明下手,本就不是什么善茬。如今见曹家咄咄逼人,他心一横,拉住匡正一:“匡兄,你对曹家说,我不在你府上,一会儿我有件重要的事跟你说。” 匡正一不解地看着他:“你跟曹兄闹了矛盾?” 不然这二人为何一个找,一个避之不及? 见袁亮不说话,匡正一撮合道:“都是多年的朋友了,有什么误会大家坐下来摊开说。这样吧,一会儿我让管家去临仙楼定一桌上好的酒席,再约上曹兄,咱们不醉不归!” 袁亮现在最怕见到的就是曹旺,哪还敢自动送上门。 见现在曹家人在外面等着,匡正一这个迂腐的书呆子又非要做老好人从中调和,不说清楚,今天是别想过关了。 思量再三,他附到匡正一耳边道:“匡兄,曹家要害我,因为我知道天明就是被他们害的,他想灭口。” 匡正一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你没瞎说?曹兄怎会是这样的人?” 袁亮道:“匡兄若是不信,进屋听我一一道来。” 匡正一心乱如麻,看了一眼还等着的管家,摆手道:“你去跟他们说我今天身体不适,有什么话跟你交代便是。至于袁……公子,从未来过我们府上。” 管家领命而去。 匡正一这才神色复杂地将袁亮领进了屋,盯着他:“到底怎么回事?你们还有什么瞒着我?曹……他怎么会跟天明的案子有关?” 袁亮痛心疾首地表示:“此事说来话长,曹旺嫉恨天明的才华,又知道钱氏跟天明堂兄有染,便利用天明堂兄做下冤案陷害天明。如此一来,天明锒铛入狱,再也不能参加乡试了。万一事情暴露,也可全部推到天明堂兄身上,是他贪图钱氏美色,觊觎天明家产,设下毒计,跟曹旺半点关系都没有。” 匡正一不是傻子,他一脸阴郁地看着袁亮:“那你呢,你又为何会知道这么多?” 袁亮苦笑一下,将责任全推到了曹旺头上:“正是因为我知晓了他干的好事,他就想杀了我灭口,派人在官道上扮作劫匪,谋财害命,幸亏我命大,逃过这一劫。不曾想,他这么快就找到了匡兄府上。连累匡兄,我心甚是不安!” 啪啪啪! 响亮的巴掌声从内室传来。 袁亮错愕,震惊地望过去:“这……里面还有人?”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周嘉荣带着纪天明、刘青等人从里面出来,而最后面那个赫然是昨日把他掳上船的老于。 “你,你们……”袁亮指着周嘉荣几人说不出话来,这时候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分明是中了对方的计,自己暴露自己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指着匡正一,恶狠狠地吼道,“连你也出卖我!” 周嘉荣讥诮地看着他:“如果为朝廷办案提供线索和帮助,为好友沉冤昭雪,也叫出卖,那你这种陷害好友的小人又叫什么呢?” 袁亮不服,冷哼道:“你是什么人?我可是举人,你们不能随意缉拿问话!” 举人有特权,即便犯了法,地方官府也不能随意逮捕拿问,而是要先申报到学政。 可他今天注定要踢到铁板了。 刘青一脚踹到他的腿弯,把他踹得跪在地上:“你这举人怎么来的你清楚,让你跪我们家公子便宜你了。” 袁亮不服,无奈对方人多势众,他一个人,除了嘴上叫嚣几句,也没有其他办法。 周嘉荣不跟他废话,对纪天明抬了抬下巴:“将你前几日写的那篇文章给袁亮看看。” 纪天明将自己写的文章摊到袁亮面前。 袁亮看到熟悉的文章,瞳孔骤然一缩。 周嘉荣看他这副样子就知道考前他定然也是看过这篇文章的,笑道:“你说我若去巡抚那里将今年的考生卷宗全部拿出来,会不会找出一份跟这篇文章差不多的?” 袁亮不说话,科举舞弊可是杀头的大罪。 周嘉荣见他不到黄河心不死,直接下了一记猛药:“刘青,将袁亮押到曹府,将他指认曹旺陷害纪天明一事通知曹府,并上报大同府知府,让他彻查袁亮和曹旺陷害纪天明一事。我另写一封信,你派人速速将信送去巡抚那里。” 袁亮听到这话吓得半死,曹旺要知道自己背叛了他,肯定不会放过自己。 “不……你们不能这么对我,是你们骗我的!我刚才都是乱说的,不能做数!” 周嘉荣冷静地看着他:“袁亮,刚才这么多人都听见了,包括匡正一,都是人证。而且,你还在纪天明的案子上做了伪装,张德成没追究你的责任,你不会就觉得你没责任了吧?这个案子一查到底,你的举人是别想保住了,至于命嘛,那就看你命不命大了。刘青,押他去见曹旺!” 刘青领命就要走。 袁亮看他竟然来真的,吓坏了:“不,你不能这么对我,你不能告诉曹旺,他会杀了我的……” 周嘉荣示意匡正一拿笔墨过来:“袁亮,我已经向朝廷上报了此次乡试舞弊之事。过不了几日,朝廷便会派钦差过来彻查此案,你没有什么背景,还在纪天明一案中涉嫌做伪证,你说谁会保你呢?不暗中弄死你就是好的了。你若从实招了,我还可以派人保护你,让你过一段平静衣食无忧的时光,若是去了知府的大狱,那我就不敢保证了。你是个聪明人,你好好想想,我给你一刻钟的时间考虑。” 去了知府的大狱,他还焉能有命在? 袁亮确实是个聪明人,他知道周嘉荣想以他为口子,撕开这次乡试作弊的冰山一角。琢磨片刻,他抬头看着周嘉荣,讨价划价:“你要是答应保我不死,我就什么都告诉你!” 周嘉荣笑他天真:“袁亮,科举舞弊哪次不是要死一堆人?既然做了,就要承受这个结果,我顶多保证给你留个全尸,让你痛痛快快地去,你若还不知足,那便去知府的大牢吧。” 去知府大牢哪有留在周嘉荣身边好,旁的不提,至少在这个案子判下来之前,周嘉荣他们都会尽量保护他的安全,因为他既是涉案者,也是重要的人证,在案子宣判前,他们不会轻易让他死的。 见周嘉荣没开玩笑,思量再三,袁亮决定先答应周嘉荣,走一步看一步:“我说!” 周嘉荣把纸笔推到了他面前:“将你知道的都写下来,签字画押。袁亮,你今天所写的一切都要呈堂作为证据,若是说了谎,我的承诺将不作数。同样是死,凌迟还是一杯毒酒痛痛快快地去,这中间的差别可不小,你掂量清楚了!” 袁亮不做声,事到如今,他已经没得选了。提起笔,思量半天,他将自己知道都写了下来。 周嘉荣看过之后,递给纪天明:“你看看,他有没有撒谎?” 纪天明看完之后摇头:“应该没有。曹旺并不傻,怎么可能将考题的来历告诉他,不过有些事情恐怕他还没交代。” 袁亮的供词中只承认了,他也无意中发现了曹旺书房中的考题,联系到曹家的势大和曹旺对这次乡试的自信,他心里有了猜测,主动找上曹旺,愿意听凭其差遣。 曹旺便提出让他帮忙除去纪天明,免得事情败露。 因为两家离得不是很远,袁亮去过纪家几次,看到过钱氏跟纪天元的眉眼官司,猜测两人之间有奸情,便将此事告诉了曹旺,二人合计想出了一个借刀杀人的计划。 周嘉荣点头,又让人把袁亮带来,直白地问道:“死在纪天明家的那具女尸是谁?” 袁亮摇头:“我也不知道,这事是曹家派人跟纪天元联系的,人也是曹家给纪天元的,要问曹家才知道。” “那你还知道有哪些考生参与了这次舞弊案吗?”周嘉荣又问。 袁亮吞吞吐吐说出了三个名字:“……这几个都是大同府跟曹家交好的大家族子弟,他们平时的学问也平平,比曹旺好不了多少,这次皆中了举。只是几人都在榜单的后半截,不那么引人注目。” 周嘉荣将三人的名字一一记下,让人去查这三家,又让袁亮画了押。 让人将袁亮带下去后,周嘉荣写了三封信,将目前已了解的案情相关情况,还有袁亮的口供誊抄在信里,交给刘青:“派三个人分不同的方向返回京城,将此信交给蒋大人。” 此案牵连甚广,再查下去,必然要动一些大员,所以得上报朝廷。不然后面一些事情不好办,而且他办得再漂亮也有越俎代庖之嫌,恐会惹来某些朝臣的攻击。 未免落人话柄,同时还要问朝廷要点助力,上报是必须的。主动上报,先通知蒋钰,他还能掌握主动权,让蒋老头提前做好准备,争取这个案子。既然这个案子是他们大理寺发现的,没道理办到一半,功劳让别的部门给捞了。 刘青接过信,心情很是复杂,这封信一旦送到京城,必然引起轩然大波。别说皇帝和蒋大人了,就是他自己也万万没料到,不过是随三殿下南下查一桩秀才杀妻案而已,结果背后牵连出这么大的案子。 *** 将袁亮安顿在了城外后,周嘉荣让老于继续带着人去查那具无头女尸的身份,自己则带着纪天明回了城里。 回到客栈,谷阳也回来了,他给周嘉荣呈上了一份名单:“公子,这是此次山西乡试中举之人的名单,一共有一二十一人!” 放榜几个月了,榜单上的字迹早模糊了,谷阳想了许多办法,才拼凑出了这份名单。 其实还有个更简单的法子,那便是去官府要名单。可周嘉荣毕竟没有在大理寺担当职务,南下办案也是办的杀妻案,贸然索要地方乡试名单,若是被这些人参一本就不妙了。而且周嘉荣也不想这么早暴露身份,引起这些官员的警惕。 他们现在以为他只是大理寺一个不入流的年轻官吏,对他比较轻视,倒是方便了他许多。 周嘉荣将名单看了一遍,袁亮没撒谎,他所说的那三个人都在榜上,位置分别是七十多,九十多名,很靠后,不了解的人也不清楚他们的学问水平,而且考试也有偶然的因素,即便个别人心里有怀疑,没证据也不好说。 除了这几个人,谷阳还圈了两个名字:“这二人有一个是大同府知府宠妾的弟弟,听说唐知府极为宠爱这个小妾,这个小妾还给他生了个儿子,风头压过大夫人。另一个是大同府一富商刘家的公子,刘家跟曹家关系相当好,两家数次结为姻亲。” 也不是说这些人就一定作弊了,但他们确实有嫌疑。 周嘉荣赞许地点头:“你查得很好。老于在盯着曹家,你在城里打听打听,七月底的时候有哪家的女儿失踪了,争取尽快查出无头女尸的身份。” 谷阳记下:“是,公子!” 周嘉荣摆手。谷阳走了一会儿,刘青来报告给他一个意外的消息:“公子,曹家的管家在楼下,说是奉了他家老爷的命,要送请帖给公子!” “这么快,曹家竟找上门来了。”周嘉荣好笑,这曹家果然猖狂,他都还没找上门呢,曹家竟主动送上门了。 刘青觉得曹家狠毒,恐他们来者不善,建言:“恐是鸿门宴,公子千金之躯,不可涉险,不若小人推拒了他!” 周嘉荣摇头:“不可,现在拒了,小心狗急跳墙,咱们还在人家的地盘上呢。让他上来,差人通知纪家兄妹,不要出门。” 虽然大家都知道纪天明在他这儿,可知道和看到是两码子事,只要没被他们逮个正着,他完全可以不认。 曹家果然富贵,一个管家竟身穿绫罗绸缎,帽子上的白玉比拇指还大,净白无暇,一看就是上等的好玉。 曹管家进门就给周嘉荣行礼:“草民见过大人,我家老爷差小人送请帖一封给大人,邀请大人明日去府上做客,届时同知大人作陪,还请大人能光临鄙府!” 连同知都搬出来了,周嘉荣当然不会拒绝,笑盈盈地说:“能与同知大人把酒言欢,是周某的荣幸。劳烦管家转告曹老爷,明日我会准时赴宴!” 曹管家完成了任务,脸上的笑容都真切了些,拱手行礼:“那草民便回去禀告老爷,明日恭候大人大驾光临!”:,,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32章 032 翌日,周嘉荣带着刘青准时去曹府赴宴。 曹家不愧是大同府的豪绅一霸,院子建得颇为气派,红砖绿瓦,牌匾上的“曹府”竟镀了金,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就连刘青也忍不住咋舌:“公子,这曹家也未免太招摇了吧!” 周嘉荣笑了笑:“对比他们干的事,这不算什么。去吧!” 刘青上前,将请帖递给了门房。 门房见是老爷请的贵客到了,连忙安排人去通知曹管家,自己则殷勤地上前将周嘉荣一行给领进了府中。 刚进府没走多几步,身着镶红边锦袍的曹父便带着曹旺亲自出门迎接贵客。 一打照面,他就拱手行礼:“想必这位就是周大人了吧。周大人真是年轻有为,令人佩服,这是犬子,曹旺。” 周嘉荣早注意到了曹旺。曹旺长得很白,面容有些阴柔,和和气气的样子,光看面相,完全看不出是个如此心狠歹毒之人,真是验证了那句老话“人不可貌相”。 曹旺跟着行礼:“见过周大人。” 对比曹父的热情,他要显得冷淡很多,似是不大服气。 到底是年轻,城府修得不如老狐狸。 周嘉荣含笑点头:“免礼。曹老爷,今日打扰了,区区薄礼,还请曹老爷笑纳!” 刘青立马将装着礼物的匣子递了上去。 这是昨日周嘉荣让他去外面买的一副不怎么出名的字画,花了纹银五十两。出门做客嘛,不能空手而来,可也不能送太贵的,毕竟他现在只是个年俸一百两出头的小京官。 曹父亲手接过匣子,没打开便知道里面应该是字画之类的。他拿着礼物,颇不好意思地样子:“真是让周大人破费了,您人来便好,这么客气做什么?里面请!” 他将周嘉荣请去了正厅。 周嘉荣是才踩着点到的,正厅里已经坐了好几个中年男人。 看到二人进来,位于主位左侧穿朱红色袍子的男人率先站了起来,其他人也连忙跟着站了起来。 曹父忙给双方介绍,他先指着周嘉荣:“这位是大理寺的周大人。周大人,这是大同府同知邱礼,庄记粮行的皮松……” 几人中就邱礼身份最高,是正五品的同知,主管大同府的盐、粮、捕盗、江防、海疆、河工、水利等事宜,其他的三人都是当地富户豪强。 彼此见过礼,周嘉荣被安排在了邱礼正对面。 双方落座,先是这几位老爷挨个将周嘉荣夸了一遍,什么英雄出少年,才高八斗,少年英才等等的好话不要钱地往外撒。得亏周嘉荣从小就是被夸大的,不然还真顶不住他们的汤。 “邱大人和几位老爷过誉了,周某不过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罢了!”周嘉荣笑着摆手道。 邱礼跟曹父对视一眼,哈哈哈大笑道:“有周大人这样尽忠职守的官员,实乃我大齐之福啊。我敬周大人一杯!” 彼此敬酒,推杯换盏,邱礼跟周嘉荣说起了大同府的一些人文古迹,名山名水,风土人情,绝口没提周嘉荣南下办案一事。 酒过三巡,曹父道:“光喝酒有什么意思?最近天香楼有了新的节目,今日老夫将他们请到府中表演。” 几个老爷闻言都是一震,纷纷笑道:“天香楼的姑娘太难请了,今日我们真是托了曹大人的福。” 坐在周嘉荣旁边的皮松借机搭话:“周大人初来乍到,还不知道天香楼吧?天香楼是咱们大同府最有名的青楼,里面的姑娘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色艺双绝。” 周嘉荣扯着嘴角笑了笑:“这样啊!” 说话间,几个穿着轻纱,身姿窈窕的漂亮女子款款而来,随后丝竹声响起,姑娘们随着乐声翩翩起舞。 几个老爷不知是真痴迷还是装沉醉,看得如痴如醉,就差眼珠子粘上去了。 周嘉荣也觉得还不错,但比起宫里的宴席上的表演就差远了。 而且在场的都是男人,这舞蹈也露骨得多,看了几眼,他收回目光,端着酒杯,时不时地抿一口,嘴角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 一舞作罢,曹父笑呵呵地说:“周大人从京城远道而来,身边没有个伺候的人,多有不便。这些姑娘中,大人可有喜欢的?” 这话一出,姑娘们也都用羞答答的眼神看着周嘉荣。这位公子年纪轻轻便做了官,长得又俊秀,若是能跟他走,岂不是比留在天香楼伺候这些肥头大耳的老色鬼强? 周嘉荣摩挲着下巴笑了:“多谢曹大人的美意,不过周某此次来外出乃是奉了皇命,岂可贪图享乐?” 见他连看都没多看这些女子一眼,曹父只得摆手让她们下去。 等姑娘们退出去后,屏风后面突然传来什么撞到的声音,大家的注意力马上被吸引了过来。 见大家都望向屏风后面,曹父不好意思地说:“萱儿,出来见见贵客。” 又跟大家解释:“小女顽皮,听说今天府中来了京城的贵客,非要献丑,让大家笑话了。” 几个老爷忙奉承:“早就听闻你家六姑娘的琵琶是师从□□,今日一闻,果然不凡。” 不多时,一个弱柳扶风的美丽少女抱着琵琶从屏风后出来,微微垂首,露出一节白玉似的天鹅颈,羞涩地福身行礼:“小女见过周大人、邱伯伯……” 邱礼笑看着她感慨道:“时间过得真快啊,一转眼,六姑娘就长成了个漂亮的大姑娘,我记得上次见到她的时候还是个白生生的小团子,刚到我膝盖呢。” 曹父哈哈哈大笑:“可不是,孩子们都长大了,你我也老了。” 邱礼似乎很欣赏曹萱,又问:“六姑娘可许配了人家?” 曹父摁了摁额头,一副颇为苦恼的样子:“这丫头高不成低不就的,相了几家都不合适,再这么拖下来就要留在家中成老姑娘了。邱大人若是认识有合适的年轻人,劳烦帮帮忙,老夫感激不尽。” “爹!”六姑娘羞得脸都红了,跺了跺脚,娇嗔了一句,端是憨态可掬。 邱礼大笑起来:“曹老爷又何必舍近求远呢?我看咱们这就有个极其相配的对象!不知道周大人娶妻与否?” 周嘉荣心里冷笑,敢情绕了这么大一圈,在这里等着他呢? 莫非曹家就是用这种方式拉拢各家的?真是好家伙,一家子干了坏事就卖女儿。 放下酒杯,周嘉荣笑得一团和气:“周某还不曾娶妻。” 邱礼一拍手,哈哈大笑:“那这不是天赐的缘分。周大人俊朗不凡,六姑娘美丽纯真,这一看真是再合适不过!” 曹父看看羞涩的女儿,又看看淡定的周嘉荣,厚着脸皮问:“这……这不知道,周大人意下如何!” 周嘉荣看了六姑娘一眼,垂下眼睑道:“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事周某不敢擅作主张,需得先禀明了父母。” 这话也没毛病。 见他没拒绝,邱礼趁势道:“周大人言之有理。正好本官有一朋友不日便要上京,周大人若是不嫌弃,可让他帮忙将家书交到令尊手上。” 这是探他的底还是想尽快将此事定下来? 周嘉荣现在不想跟这些人撕破脸,只思量了片刻,就痛快地答应了下来:“如此就有劳大人了!曹老爷,可否让周某去书房写一封家书。” 他这么积极,曹父求之不得,连忙让曹旺带周嘉荣去书房。 等人走后,曹父几人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 曹父嘀咕道:“这小子未免太好说话了,会不会是敷衍我们的?” 邱礼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不以为意地说:“怕什么,信在我们手中,若是发现这小子来阴的,不送便是。” 曹父一想也有道理,放下心来。 邱礼将茶杯搁到桌子上,暗示曹父:“曹老爷何必担忧,等他见识到了贵府的富贵,我不相信他能无动于衷!” 曹父一想也是,多少老练的大人最后不也被他的财色攻势给拿下了,就不信这小子不心动。 等周嘉荣写完家书已是一刻多钟后的事了。 他将家书放进信封里,随便填了个地址名字,然后交给邱礼:“有劳大人了。” 一顿宴席宾主尽欢。 离开时,曹父也回了周嘉荣一个匣子,不过比起周嘉荣轻飘飘的,这个匣子就沉多了。 周嘉荣接过不动声色地递给了刘青,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拱手跟曹父、邱礼道了别。 回到马车上,刘青就说:“公子,里面这么沉,怕是金银!” 周嘉荣也这么猜测:“打开看看!” 果然,里面铺了密密麻麻三层金元宝,粗粗一数,足足有五百两。 “真是大手笔啊!”周嘉荣讥诮一笑,交代,“回去后,让谷阳记录在册,贴个封条将盒子封上。” 这可是曹府行贿的证据。 刘青点头将盒子盖上。 快进入腊月了,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 这日大理寺卿蒋钰早朝后从宫中出来,刚坐上马车,随从刘东便递上了一封信道:“大人,三殿下差人连夜送来的,交代务必要交到大人手中。小人得了信,不敢耽搁,连忙给大人送了过来。” 蒋钰想起周嘉荣他们都走了大半个月,一边拆信一边道:“不过一个秀才杀妻案,又有谷阳和戈学义等人随同前往,怎如此久还没回来?” 刘东也觉得有些奇怪:“许是三殿下第一次独立查案,不是特别顺利吧,想必在腊八前应该能回来。” 蒋钰没接话,因为他已经打开了信,看到了里面的内容,越看他的眉头就越拧得紧,手也无意识地攥紧了信纸。 “大人?”刘东看他脸色不对劲儿,吓了一跳,“大人,可是三殿下他们案子不顺?” 蒋钰一把将信纸扣在了膝盖上,深呼吸了一口,大声喝道:“掉头,去宫里,我要去面圣!” 刘东第一次看到自家大人如此强烈的反应,赶紧吩咐车夫掉头。 马车掉头没多远,就跟对面而来的万永淳的车子碰上了。 万永淳掀开帘子打招呼:“是蒋大人吧?您这是要去哪里啊?这不是回大理寺的方向吧?” 蒋钰听到声音,平复了下心情,一只手还按住信纸,另一只掀起帘子,不咸不淡地说:“有点事,万大人有事吗?没事,老夫就不奉陪了。” 反正两人也不对付,说完他就放下了帘子。 万永淳看着蒋钰的马车又返回了皇宫的方向,撇了撇嘴,这老东西应该是又要进宫,莫非大理寺有什么新的案子?他连忙叫来亲信,让对方派人去打听打听。 蒋钰急匆匆地进了宫。 此时,兴德帝还在处理奏折,户部、吏部、礼部的几个重要官员都在。临近年关了,吏部考核,礼部举办各种庆典,户部要出银子,事情颇多。 听说蒋钰有急事要见,兴德帝停止了与几个官员的议事,说道:“让他进来吧。” 孙承罡赶紧去传唤。 不多时,蒋钰便大步进来,行礼道:“陛下,微臣收到了一封三皇子殿下从大同府送来的信,请陛下过目!” 他将周嘉荣单独写给他的那张纸拿了出来,剩下的信纸塞了回去。 孙承罡取过信,呈给兴德帝。 兴德帝想起了自己这么个儿子,边慢条斯理地打开信,边问:“老三说什么了?他这个案子怎么办这么久?送信回来,这是还不打算回京吗?” 似乎对周嘉荣滞留在大同府有些不满,也隐隐有对周嘉荣能力的质疑。 蒋钰眼观鼻,鼻观心,没有多言,只道:“陛下看完信便知!” 兴德帝打开信,本来想一目十行扫过,看看老三在外面干什么的,可一看到内容,他当即脸色大变。万万没想到,他的傻儿子,还真干出了一桩大事。 在场几个大臣看出皇帝的神色不对,忍不住看向蒋钰,希望他给点提示,他们也好小心些,免得触怒了龙颜。 可蒋钰这个老头子坏得很,规规矩矩地立在一旁,像根木头桩子。 看完之后,兴德帝气得猛地将信拍在了桌子上:“好大的胆子!” 四皇子的舅舅,户部尚书毛青云见状,思忖片刻,站出来道:“陛下,可是三皇子殿下在外面遇到了刁民为难?” 这话表面是关心周嘉荣,实则又是在不动声色地上眼药,看看一个皇子出门办案,带了那名多人,迟迟办不好差事,还被区区刁民为难,这得是多废物。 若是平时,兴德帝就装听不见了,这也是他乐意看到的。可今日,毛青云是注定撞在枪口上了。 兴德帝锐利的目光盯着毛青云:“毛尚书倒是很清楚!” 一听这话就不对,毛青云赶紧想办法补救:“陛下,都是穷山恶水出刁民,三皇子殿下纯善,可能着了小人的道,不若派人去知会大同府知府一声,让其务必保护好三皇子殿下。” 蒋钰等他说完才慢吞吞道:“毛尚书此举怕是不妥,山西乡试涉嫌舞弊,大同府知府恐牵涉其中,派人通知他,岂不是打草惊蛇吗?陛下,请允许微臣即刻前往山西,查明此案!” 什么?乡试舞弊? 毛青云傻眼了,殿内其他几个大人也俱是大惊,不可置信地看着蒋钰。 虽然震惊,他们很清楚,蒋钰不可能在朝阳殿内胡言乱言,那就是真的了,这些人也未必太大胆了,连乡试都敢作弊,难怪陛下如此生气呢! 礼部尚书大着胆子问道:“陛下,可是三皇子殿下查出了此案?” 兴德帝点头,确认道:“正是,嘉荣还抓到了一名作弊的秀才,这是对方的口供,已经签字画押。” 他将袁亮的口供让孙承罡一一交给眼前几位大臣阅读。 看完大臣们都惊呆了,万万没想到,平时看起来不怎么样的三皇子殿下不过是去大同府查一桩不起眼的秀才杀妻案,最后竟牵连出如此大案。 毛青云的心情就更复杂了。他刚才还在给三皇子悄悄上眼药,说三皇子无能呢,这么快,现实就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真疼啊!他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缩了缩脖子,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兴德帝等他们都看完了,眯着眼问道:“你们说,此案该如何处理?” 几个大臣你看我,我看你,琢磨了一会儿,户部侍郎站出来道:“陛下,此案兹事体大,性质恶劣,这些人目无法纪,乡试作弊,还陷害无辜,岂能姑息?依微臣之见,不若派刑部与大理寺一块儿去大同府查清楚案子,尽快还山西学子一个公道。” 蒋钰前面才主动请缨要去大同府办案,他后脚就提议刑部也一块儿,明显是跟蒋钰不对付,不想三皇子立功嘛。 吏部一官员也站出来道:“宋大人所言有理,陛下,不若派刑部和大理寺速速查清楚此案。该案已是四个月之前的事了,耽搁时间一长,恐怕对方会销毁证据。” 听起来似乎合情合理,蒋钰都气笑了,直接道:“陛下,不可。大理寺跟刑部一向不和,相互掣肘,办案效率极为低下,不利办案,上次玉泉行宫三皇子坠马一案已经充分证明了这点。” 殿内几个大臣诧异地看着蒋钰,这蒋老头可真敢说啊! 就连兴德帝都气笑了:“你们两部不和,你还敢拿到台面上说?” 蒋钰不卑不亢:“此事确实是微臣的不是,等查明了山西乡试舞弊案,微臣任凭陛下责罚。” 责罚?怎么罚?他办好了案子,立了功,皇帝因为些许小事,不但不赏还罚他,说得过去吗? 兴德帝恼火地说:“那朕为何不将案子交给万永淳,要交给你们大理寺?” 蒋钰认真地分析:“陛下,此案我们大理寺已经查到了一半,留在那边的人也已经清楚了状况,微臣前往事半功倍,但若是万大人去了,又要重新查起,恐耽误时间,让对方有机会销毁证据。因此依微臣之见,举朝没有比微臣更合适的人了!” 这话虽然自夸了点,但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而且万永淳太圆滑了,总想做老好人,但兴德帝需要是严查此案。 思量片刻,他终是松了口:“蒋钰,朕命你为钦差大臣,即日南下,前往山西,彻查此案。” 蒋钰连忙跪下接旨:“微臣遵旨。陛下,山西乡试此次正副主考官都有重大嫌疑,微臣提议先将翰林院编修程大中和詹事府府丞刘琨押入大理寺审问。” 这二人是正副主考官,嫌疑确实很大,兴德帝答应了:“准了!” 蒋钰谢了恩,在几个大臣复杂的眼神中出了宫。 再次坐上马车,蒋钰连家都没回,只吩咐刘东:“我要南下办一桩要案,你回去告诉夫人一声,并收拾好行李,带到大理寺,一会儿咱们就出发。” 他还要回去安排一下大理寺的日常工作,并让人看好程大中和刘琨。 刘东一听就知道这个案子颇大,连忙跑回了蒋府。 万永淳的消息很灵通,中午便得知了此事,悔不当初:“蒋钰这个老匹夫,这么大的事,硬是说都没说一声,就自己悄悄进宫了。” 他不甘心如此重要的案子被大理寺抢走了,但这会儿蒋钰已经出了城,他就是想争也来不及了,只能郁闷地说:“这蒋老头还真走运,三皇子去他们大理寺,就查出这样的大案,便宜他了。” 冬月二十八这日,天空阴沉沉的,飘起了小雪,落到地上,很快便化成了水,湿漉漉的,北风再一吹,刺骨地寒钻入人的骨头里,冻得人直打哆嗦。 这样恶劣的天气,能不出门大家都尽量不出门,街上几乎没什么行人,很多小店小摊也早早关了。 天黑得特别早,才申时二刻,暮色就笼罩了下来,街上仅开着的几家店门口都挂上了橘色的灯笼。 忽然,马蹄声在寂静的街道上响起,一个身穿蓑衣,戴着黑色帽子的男人骑马在街上疾驰而过,直到曹府门口才停了下来。 门房听到敲门声,打开一条缝,问道:“你是何人?” 男人哈出缕缕白气,焦急地道:“小人乃是袁举人老爷府上的家丁,我们家老爷可来了贵府?” 门房自是认得袁亮的,连忙打开门道:“不曾。怎么?袁举人来了大同府?” 男人焦急地说:“八日前,我们家老爷带了随从前往大同府,说是来拜访曹举人,后来便一直没了消息。见他迟迟没归,又不曾捎家书回来,府中主子们有些担心,便让小人前来大同府寻我们家老爷。” 门房一直在大门口当差,袁亮来没来他很清楚。意识到事情不妙,他连忙跑回去跟曹家父子报信。 曹旺父子得知此事,果然极为震惊。 曹旺皱着眉头说:“袁亮八天前就来大同府了?他没来找我,那去哪儿了?莫不是去了匡正一那里?” 这么一想又不对。袁亮现在跟他有了共同的秘密,关系明显更好,不可能舍他而就匡正一。即便去了匡正一家借宿,但这么几天了,也没道理不来拜访自己。他们俩可都是举人,来年还要一同上京参加会试。 曹父想得深一些,忙让人将袁家仆人叫了进来,详细询问:“你家老爷具体什么时候出发的?临走前有没有什么反常的举止?” 男子想了想说:“老爷那几天似乎心情不大好,打扫的丫头小田不小心打碎了一个瓷瓶,老爷就气得让人将她发卖了。还有没有别的,小人便不知道了。” 曹父又问了一些,知道袁亮还去过纪家村后,便大致猜到了缘由。 将仆人打发出去后,曹父皱着眉头对曹旺说:“袁亮恐怕是发现了纪天明跑了,不放心,特意来找你商量对策的。” 曹旺有些慌:“那他六日之前就应该到了。这么多天过去了,他没有到咱们府上,也不曾听说府衙有人报官,他去了哪儿?” 曹父深吸了口气道:“要么是遇到了什么不测,要么是落入了什么人手里,多派些人手出去查一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管家当即派遣出人在全城寻找袁亮,并派人沿着从大同府到成化县的官道,一路找过去,询问途径官道的店家、集镇。 曹家不愧是大同府的地头蛇,第二日便查到了一些眉目。 外面派出去的人回来报信:“老爷,有人见过袁举人的马车,在距离大同府三十里的地方。” 那离大同府很近了。 到了下午,管家给曹父带回来了一个更加令他震惊的消息:“老爷,六日前,有人见过袁举人从匡家出来,一起的还有一个面生俊俏的公子以及数名男子,据那人的描述,那个面生的公子,应该就是周大人。” 曹父很快反应过来,恼怒地吼道:“小儿竟敢耍我!” 周嘉荣给家里的那封信可是对六姑娘和曹家的富贵大为赞誉。曹父因此放松了警惕,觉得周嘉荣到底年轻,受不住金钱和美色的诱惑,已经被他们拿下了。 谁料,周嘉荣竟然悄悄抓了袁亮,分明是没准备放过他们,还在暗中搜集证据。 愤怒归愤怒,但曹父能在大同府将曹家经营到如此势力,就不是个冲动的莽汉。 按下心头的怒火,他赶紧去找邱礼说明了这个情况。 邱礼听后,沉默了片刻,从抽屉出取出一封信,递给曹父:“正好我也刚收到了这个,你且过目。” 曹父接过信看完后狂喜,扬起手中的名录大笑:“好家伙,原来这小子竟然是个骗子。大理寺根本就没有姓周的府丞,大理寺卿是蒋钰蒋大人,两位少卿咱们都知道,府丞也不姓周,更不是个少年郎,而是三十多岁的中年人。他骗得我们好苦啊!” 嘴上喊着苦,实则他已经乐开了花,脸上的笑容止都止不住。 周嘉荣这种行为乃是冒名顶替朝廷官员,招摇撞骗,按律当诛。如此一来,他们还怕他查案吗? 不过想到袁亮还在对方手中,曹父催促道:“邱大人既已知晓这小子乃是招摇撞骗之辈,当尽早将其拿下,以解救被其绑架勒索的袁举人。” 他又给周嘉荣安了一项罪名。 邱礼也有这个意思,未免夜长梦多,自是早早拿下周嘉荣,将他打入大牢,刑讯逼供,想个办法弄死他,或是让他再也开不了口,他们便安全了。 “唐琦,通知李捕头,让他带领衙役一会儿出发随本官去缉拿要犯。”邱礼吩咐下属道。 曹父不放心,随他一块儿去。路上又想起纪天明这个祸害还跟周嘉荣他们一道,便对邱礼说:“大人,除了袁亮,纪天明也在那姓周的小子手中,刀箭无眼,不若将他也一并除了。” 邱礼点头,这确实是个趁乱除掉纪天明的好机会。他叫来唐琦,又吩咐了一番,让他带了些弓箭手一块儿去,找机会误杀了纪天明,回头再推到周嘉荣身上便是,反正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是夜,周嘉荣经过这段时间的暗访,已经大致查清楚了曹家的关系网。 曹父可真能生,娶了八房妻妾,养大了六个儿子,十四个女儿,还有几十个旁支的侄子侄女们,借助儿女婚事和钱财开路,他在大同府乃至是太原府都形成了一张极为复杂的关系网。尤其是大同府,重要官员和地方豪强几乎都跟他们曹家沾亲带故,也就难怪曹家如此猖狂了。 光是理清他们这些人的关系就用了三十多页纸。 忙碌了一整天,周嘉荣有些累,早早熄灭了灯沉沉睡去。 到了半夜,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吵醒了他。 周嘉荣翻身披上大氅过去拉开了门,就看到刘青着急的脸。 刘青只穿了一件白色的里衣,连外衣都没来得及穿,手里还拿着他的刀。 周嘉荣马上意识到出了状况:“发生什么事了?” 刘青指着外面,快速说道:“公子,不好了,大同府衙门的人将客栈围了起来,肯定是冲着我们来的,谷阳他们已经下去拦住对方了。” 临近过年,天气严寒,最近来往商旅并不多,整个客栈就住了他们一行人和另外一家商队。那个商队前日到的,是本分的商人,总共只有六个人,要是缉拿他们,官府直接上门便是,完全没有将客栈围起来的道理。 周嘉荣迅速扯下大氅,回屋披上了外衣:“我出去看看!” 刘青站在窗户往外看了一眼,焦急地说:“公子,不可。他们带来了很多弓箭手,您下去太冒险了。” 此时,纪天明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找了过来,开口便道:“公子,他们可是来要小人的?让小人跟他们走吧,只要公子在,迟早能救小人!” 只不过这次他猜错了,下面很快响起了一道大喊声:“周嘉荣,你冒充朝廷命官,招摇撞骗,掳掠举人秀才,还不快束手就擒!” “晚了,对方是奔着我来的。”周嘉荣扯了扯嘴角冲纪天明笑道。 纪天明和刘青都有些着急。 刘青提议:“公子,他们应该是拿到了大理寺的官员名单,上面没有您,因此误会了您。不若您亮明身份,他们肯定不敢造次!” “不可!”纪天明反对,“谋杀皇子可是大罪,公子这时候若亮明了身份,小心他们狗急了跳墙,杀人灭口。” 无论是乡试舞弊还是谋害皇子都是重罪,反正都难逃一死,保不齐他们会铤而走险。而且公子先前确实冒充了府丞的身份,他们完全可以推说不知道,以为公子又在说谎。 眼看对方已经将弓箭都对准了他们的客房方向,刘青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那怎么办?他们人多势众,我们肯定不是对手。公子,西北方向的人比较少,那边房子处有一块死脚,不若让小人掩护公子先走。” 周嘉荣不语,他若是走了,刘青他们恐怕都得死。 而现在是大半夜的,城门紧闭,他也未必能逃脱。明日官府定然会派人守在城门口,然后搜城,所以突围逃脱只是下下策。 就在大家一筹莫展之际,忽地几行字凭空冒了出来。 【什么情况?这些地方势力也太猖狂了,竟然敢对皇子下手!】 【哈哈哈,这不是找死吗?蒋钰就在大同府外,只等天一亮就进城。他们要杀了三皇子,岂不是被抓了个正着。】 【等等,我错过了什么剧情?三皇子不是去查纪天明的案子吗?怎么扯出了乡试舞弊?我记得没这个内容吧?】 【原来这才是纪天明杀妻的真相啊。他可真冤!】 …… 蒋钰已经来了!周嘉荣大喜,拿起防身的剑道:”不必,让我去会会他们!“ “公子不可!”刘青和纪天明连忙拦住了他,坚决不肯让他去涉险。 周嘉荣推开他们:“我去想办法拖延时间,纪天明你想个计策安排一个人混出客栈,到城门口呼救,按照我们送信的时间,蒋大人应该已经带人来到城外了。”:,,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33章 033 周嘉荣下了楼,走到客栈门口便看到了邱礼和曹父。二人骑在马上,邱礼还穿上了官服官帽,一脸威严肃穆的样子,对着谷阳等人施展怀柔之术:“我们此次来是为抓冒充朝廷命官的贼子,尔等只要肯放下武器束手就擒,念在你们也是被蒙蔽受骗的份上,可以对你们从轻发落!” 这番话挺有蛊惑力的,但他显然搞错了。 谷阳昂着下巴,朝他啐了一口:“呸,我家公子奉旨南下办案,你少血口喷人!你们好大的胆子,敢带人围攻我家公子,不要命了!” 邱礼何时被人这么骂过,还是一个不入流的小卒。他阴沉沉地瞥了谷阳一记,没了耐心:“你们真是冥顽不灵,不知悔改,事到如今还在帮那个贼子掩护,那就休怪我对你们不客气了。” 说罢,一挥手,背后持箭的官兵立即将弓弦拉满。 谷阳也不甘示弱,带着人拿起了武器挡在胸前。 形势危及,一触即发。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周嘉荣突然笑呵呵地走了出来:“误会,这肯定是误会,谷阳,做什么呢?谁准你们将武器对准邱大人的?都给我退后!” 谷阳等人虽不解,可还是依周嘉荣所言,拿着武器往后退了好几步。 周嘉荣走到最前面,直视着邱礼道:“邱大人,您可别听了某些小人的挑唆之言,坏了咱们俩的交情。这样吧,您让他们放下箭,咱们借一步好好说话。” 说着,他将手里的剑直接丢给了谷阳,以示诚意。 他这番谦卑好说话的样子,无疑更加证实了邱礼的猜测。 邱礼不买账,恨恨地盯着周嘉荣:“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束手就擒,还能给你个全尸,让你体体面面地走了,否则……” 软的不行,那就只能来硬的了。 周嘉荣指了指身后的谷阳等人,笑容灿烂:“邱大人,咱们要真的打起来,这客栈中可是还有不少普通百姓,若是他们死了,您也不好向朝廷交代吧?而且我带来的这些都是以一敌几的好手,真拼死搏杀,您的人也要死不少,我说您这又是何必呢?不如装作没看到我们,回头我把曹老爷送的五百两黄金还给他,并补上一份礼给同知大人,这事便过去了!” 他不提黄金还好,一提曹父更气了。 终日打雁竟被雁啄了眼,看走了眼,还差点将女儿嫁给这么个骗子,以后若是传出去,还不得被人笑死。 “邱大人,不必跟这个贼子多言,能生擒就生擒,不能一箭结果了他便是。”曹父低声道。 邱礼也是这么个打算。 见他要下令放箭,周嘉荣赶紧道:“邱大人,曹老爷,你们可还记得袁亮?今日我若丧命于此,我的兄弟们必会将袁亮送到京城,告到刑部和大理寺,届时大人若再后悔,便迟了!大人可想好了,真的要与我同归于尽吗?” 这话一出,邱礼果然迟疑了。 是啊,袁亮这个重要的知情人还在对方手中。 他们已经查过,袁亮并不在客栈中,不然,他们也不会等到袁亮的仆人找上门,才会去查袁亮的踪迹。这么长时间了,也不知道他将袁亮藏在了何处。 被人拿捏住了七寸,曹父气得牙痒痒的:“贼子,竟敢掳掠袁举人,还不快如实招来,否则让你罪加一等!” 周嘉荣笑曹父天真:“曹老爷,你当我是傻子啊!这时候要是供出袁亮的藏身之地,那你们的箭马上射穿我,不说我还能保得一条小命。本来我只是想求一点小财,拿了钱就放人的,二位又何必戳穿我呢?两位不若商量商量,给我一笔钱,放我一条生路,等我出了城,便将袁亮和纪天明都交给你们。放心,我绝不会去上面告发你们的,毕竟我也有重要的把柄落在你们手里!” 听到这话,邱礼跟曹父一时都有些犹豫。 袁亮不知所踪,他们确实投鼠忌器。可要让他们放过周嘉荣这个骗子,他们又心有不甘。本来他们的计划天衣无缝,都是这小子跳出来招摇撞骗,搞得他们如此被动。 正犹豫间,客栈后门忽然传来了一阵骚动。 邱礼锐利的目光直刺向周嘉荣:“你又在耍什么花样?” 周嘉荣无辜地摊了摊手:“邱大人冤枉啊,我的兄弟们都在这里了。还有两个在上面看着纪天明兄妹。就咱们这几个人,真跟朝廷官兵杠上,那不是以卵击石吗?我还不想死呢,请邱大人明鉴。” 这番话合情合理,而且真要跑,也该是周嘉荣这个核心人物先跑才是。 邱礼相信了他的话,阴沉沉地瞥了他一记:“最好如此,少耍什么花样。否则,若让本官发现,便是袁举人在你手中,本官也绝不会轻饶了你。” 说罢,叫来两个衙役过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很快,两个衙役跑回来复命:“邱大人,客栈马厩的几匹马受了惊,从马厩中冲了出去,跑到了街上,差点踩到我们几个兄弟,已经派人去追了。” 邱礼稍稍放心,又问:“可有人趁乱跑出去?” “没有。”衙役道,“我们的人守在后门处,看到两个宵小想趁乱逃跑,但见我们人多,又躲了回去。” 那就好!邱礼这下放心了,挥手对衙役说:“马跑了便跑了,明日再找,务必守住客栈,绝不能让任何人逃了出去。” 衙役领命而去。 周嘉荣听到这番对话却放心了。 刘青这次带来的人中,有一名瘦小男子名唤方岩,尤其擅长骑术,他定是趁乱躲在其中窜了出去。 周嘉荣还真没猜错。 这是纪天明和刘青商议后定下的计策,将马厩中的马都放了出来,刺激他们冲出去,而方岩则躲在马腹一侧,趁乱逃了出去。这大晚上的,衙役们虽然举着火把,可光线并不好,方岩穿着黑衣躲在一匹黑马身上,跟夜色融为了一体,衙役还真没发现。 而且邱礼他们最重视的是周嘉荣,大部分的人手都在前面盯着周嘉荣。后门没有老大盯着,自然不会那么严。 他们的计策果然顺利通过。 方岩双手紧紧抓住马鞍,跑出一段距离后,见后面没有了追声,他立马翻身上马,跑到了另一家客栈,直接去找老于等人。 来了大同府后,老于一直跟他们分头行动,住也未住在一起,这倒是让他们避免了被人一网打尽。 老于睡得正沉,被人叫醒,打个哈欠拉开门见是方岩,诧异地说:“你怎么半夜到我这儿来了?” 方岩看了左右一眼,压低声音说:“不好了,曹老头和邱礼带人围了客栈,说公子假冒朝廷命官,情况危急,公子命我到城门口找蒋大人。” “蒋大人到了?”老于听到消息急得不行,赶紧跑过去将另外两人叫醒。 方岩说:“应该是到了,公子肯定不会说错。咱们现在就去城门,通知蒋大人进城营救公子。” 他是担心自己一个人,若是遇到了官兵,恐怕逃不掉,没法去城门口通知蒋大人,故而路过老于所住的客栈时,便跑了上来叫了几个帮手。 老于也不是傻的,知道他们几个现在回客栈面对数量庞大的衙役,毫无作用,没提要回客栈的事,而是匆匆下了楼,去客栈马厩中牵出三匹马,跟着方岩一块儿直奔城门而去。 大同府有四个城门,不过蒋钰是从京城而来,所以他应该是从北城门入城。 若是人已经来了,那定然在北城门下。 老于在大理寺当差一二十年,虽跟蒋钰这位大理寺卿接触不多,可也是知道蒋钰的为人。他对案子极为较真,办案严谨,曾为了个案子不眠不休整整五日。 如今遇到这么大个案子,若是到了城外,定然也不会再去其他集镇找住的,第二日再到大同府的,定然是晚上就守在了外面。只要找到蒋钰,通知他,公子就得救了。 幸亏今晚知府的衙役大部分都被带去了围剿周嘉荣,大半夜的,他们一路疾驰到城门口,意外地顺利,竟没碰上任何阻拦。 到了城门口,老于带着马直冲到紧闭的城门前,对着外面就大喊:“蒋大人,蒋大人,我是老于,公子遇到危险,蒋大人……” 守城的士兵已经昏昏欲睡,被他吵醒,连忙过来将他拉走:“干什么,大晚上的到城门口来嚎叫?” 老于不管他们,扯着嗓子冲着外面就是大喊。他带的两个人也跟着大声喊。 守城的士兵们听了只觉得是个笑话,倒是不担心这几个人能做什么。因为城门紧闭,还挂上了大铁锁,没有钥匙打开不开铁链子,即便打开了,也要好几个人才能将沉重的城门打开。 他们三个人跑到城门口大呼小叫的,却不曾动过一下抵挡在门口的大圆木,没有开城门的迹象。 “大半夜发什么疯?赶紧回去,别打扰了老子睡觉!”守城的总旗打了个哈欠,不耐烦地说道。 如今天下还算太平,守城的工作因此也轻松,晚上没事他们就摸鱼睡觉或者喝酒赌钱。现在天气冷,大家都找暖和的地方睡觉了,半夜被吵醒,冻得直哆嗦,他可没什么好脾气。 老于不肯走,对他说:“外面是不是来了一队人,守在城下?等着进城?快放他们进来,他们是从京城来的蒋大人!” “说什么胡说呢,老头,看在你年纪大的份上,第一回就不追究了,你若再在这里胡闹,就把你关进大牢中。”总旗跺了跺脚,没了耐心。 *** 城外,蒋钰躺在帐篷中休息,为了早点赶到大同府,他们这一路星夜兼程,饿了就吃干粮,渴了就向路过的村庄要点水,一路上几乎没住过店,若是凑巧碰到了驿站,便休息一会儿,若没有便宿在荒郊野外。 今日到达大同府已是半夜,城门早闭。蒋钰不想折腾,便在城外稍作休息,准备天一亮,开了城门就进城。 到底是在外面,天气又寒冷,哪怕有帐篷,蒋钰也睡得很不安稳,恍惚之间听到人在叫他,还以为是自己睡得迷迷糊糊的,出现了错觉。 可很快就有守夜的侍卫进来轻声汇报:“大人,城门口好像有人在唤大人!” 蒋钰连忙翻身起来。因为宿在野外,他身上的衣服都没脱,只需披上御寒的大氅即可。 “怎么回事?可听出是何人?”蒋钰便整理衣服便问道。 侍卫摇头说不知。 倒是同样被吵醒的大理寺衙役说:“蒋大人,这声音好像是老于他们。不过他们不该是跟在三殿下身边吗?” 蒋钰也同样疑惑,见已过了四更天,距天明开城门不远了,遂道:“走吧,拿我的敕牒和圣旨去敲城门。” 侍卫领命,拿着东西去敲响了城门。 城内,总旗见老于几人冥顽不灵,很是恼火,正要让手底下的官兵将他们几个强行带走,却听到外面传来了一道洪亮的声音:“大理寺卿蒋钰,圣上亲封的钦差大人抵达大同府办案,请行个方便,开城门,让我们入内。” 老于几个听到这声音无异于是天籁,激动得落泪,大声疾呼:“蒋大人,蒋大人,大同府同知带人围了三殿下住的客栈,要抓三殿下……” 蒋钰在外面听到这话,面色一肃,对身边之人道:“亮起火把,让守城官兵速速开门,否则若是延误了救殿下的时机,他们可担待不起。” 总旗听到对方,又见到了蒋钰派人递进来的文书和圣旨,都惊呆了。 他不过是个看城门的小卒,怎么摊上这么大的事了? 半夜贸然开城门,不符合规矩,可外面的京城来的三品大员,皇上封的钦差,城里据说还有一个皇子,若是遇害了,他一样跑不了,这都什么事啊? 就在他犹豫不决时,外面传来蒋钰的声音:“大同府守城的官兵,我只带了区区几十人,不可能谋逆,尔等速速开城门,通知守军,营救殿下,届时,蒋某必向上面向诸位请功。” 方岩也跑过来说:“对啊,救了我们家殿下是何等的功劳。尔等守了一辈子的城门,就不想建功立业,加官进爵吗?一旦错过这次,要想找到这么轻松的立功机会就难了。” 这话还真说到了总旗的心坎里,好男儿谁不想闯出一番事业。 总旗心一横,大手一挥:“开城门,咱们跟随蒋大人去营救三皇子殿下!” *** 邱礼没将后门的那点骚乱放在心上,他如同毒蛇一般的双眼死死盯着周嘉荣:“本官挺欣赏你的,你若肯走正途,前途不可限量!” 周嘉荣皮笑肉不笑:“这话我也同样送给大人。” 邱礼被他的阴阳怪气气笑了:“你果然好胆,都这时候了嘴还这么硬。说吧,袁亮在哪儿?如实招来,本官便放你一马。” 周嘉荣背着双手耸了耸肩:“邱大人当我是傻瓜吗?真说了,迎接我的恐怕是万箭穿心。不若大人现在就让他们让开,开了城门,放我们走,出城门前,我就告诉邱大人袁亮的藏身之地。” “你又当我们是傻子吗?开了城门,你还不跑的!”曹父没好气地说,他不耐烦跟周嘉荣兜圈子,小声凑到邱礼身边道,“邱大人,别跟这小子浪费时间了。一会儿天快亮了,人多眼杂的,先将他拿下来,投入大牢,严刑拷打,他迟早也会吃不住,供出袁亮的下落。” 邱礼心想也有道理,这些年他见过的穷凶极恶之徒不少,最后在官府的严刑拷打下,没几个能顶住的,更何况这么一细皮嫩肉的小子呢。 周嘉荣见两人嘀嘀咕咕便猜测,他的拖延之计恐怕要失效了。邱礼和曹父都不是傻子,不可能一直跟他在这里浪费口水,敌强我弱的情况下,硬碰硬自己这边也讨不到好处。 最重要的是蒋钰已经到了,只要再拖延一点点时间,他们所有人都能全身而退,这时候实在没必要做无畏的牺牲,跟对方硬来。 想到这里,周嘉荣举起双手:“邱大人,不如这样,我们各退一步,我跟你们走,你放我手底下这些人。他们明日拿袁亮来换我,这下您总放心了吧?” “公子,不可!”最先反对的是谷阳。 就连在客栈里听到消息的刘青也匆匆跑出去,道:“公子,不若让小人去当人质。您乃千金之躯,怎可涉险?” 邱礼看到这一幕,若有所思:“周……我该叫你周大人还是周公子呢?你愿意,我看你手底下的人不愿意啊。” 真没想到,这些人倒是对他忠心。不过就冲这份胆识和担当,那些人对他如此服气也属正常。 如此一来,他这提议也不是不行。邱礼看着刘青和谷阳几人焦急的样子,确认了他们不会抛下周嘉荣单独跑路,便对这个提议心动了。等将人引了出来,找到了袁亮,交易完之后再将这群人一网打尽就是。不然留着袁亮这个后患,他们始终心难安。 周嘉荣轻轻拍了拍刘青的手,低语:“回去,我的命令也不听了?” 刘青紧紧抿着唇,坚持:“属下的责任便是保护公子的安全。” 这个不知变通的死脑经。周嘉荣有点头痛,低声道:“放心吧,只要不将袁亮交出来,他们便不会要我性命,怕什么?” “可公子……他们肯定会折磨公子的。”刘青还是不放心,公子身份尊贵,何时受过这种苦头。身为侍卫,他哪能让公子保护他们。 周嘉荣板起脸盯着他:“怎么,你想违抗我的命令?快点,不想都死在这里,就按我说的办,滚回客栈去。” 刘青无奈,只得一步三回头地回了客栈。 进门就迎上了纪天明。 纪天明牵着纪沉雪的手,将她交给刘青:“劳烦刘侍卫照顾一下家妹。” 刘青心情糟糕透了,心烦意乱地说:“你自己的妹子你自己照顾。” 他现在得想办法保护公子安全。 纪天明一点都没生气,他看向客栈门口,站在昏暗光线中那道挺拔的身影,心潮澎湃,无与伦比的感动涌上心头:“士为知己者死,纪某今日方才明白这个道理。刘侍卫,你对外面说,可以先将我交给他们。” 刘青不可置信地抬头瞪着他:“你也疯了!” 怎么一个个都想去找死呢! 纪天明低声快速跟他解释:“刘侍卫,将我交出去,说明你们对公子的重视,这相当于给邱礼和曹德山一个信号,你们绝不会放弃公子。如此一来,在交换之前,他们必然会留着公子的性命。而且,我过去也能跟公子作伴,万一有什么情况,也能有个照应。而且,这样也可以拖延一段时间。” 刘青这才明白纪天明此举的深意。他又惊讶又感动地看着纪天明:“纪公子,谢谢你。你放心,我们一定会照顾好令妹。” 纪天明笑了笑:“要说谢,也是我们兄妹说谢谢,若非公子,我们兄妹只怕都死了。公子万金之躯,都可涉险,我又如何不能。” 说完,他轻轻拍了拍纪沉雪的手:“听刘侍卫他们的话,哥哥一定会回来的。” 纪沉雪眼泪珠子哗哗哗地往下掉,难过得话都说不出来,只能艰难地点了点头。 刘青实在不忍看这一幕,干脆转过身,对着外面大声嚷嚷道:“姓邱的,希望你说话算话,我先将纪天明交给你们。明日在城外用袁亮交换我家公子,若我家公子少了根汗毛,你也别想得到袁亮。” 听到他们愿意将纪天明交出来,曹父和邱礼都是一喜。 先把纪天明攥在手中,明日将这群家伙一网打尽之后,再将纪天明的死推在他们身上,向朝廷给纪天明请封,那时候谁都不会怀疑到他们头上。 二人皆心动了。 邱礼咳嗽了一声:“好,我答应你们。也希望你们信守承诺,明日午时在城外十里坡换人!” 周嘉荣听到这里暂且放心了,笑道:“邱大人放心,毕竟我们的身份也见不得光,真要告到官府,我们也要完。只要大人这次肯放过我们,就算我欠大人的,他日大人差遣,莫有不从。但若是大人敢反悔,那咱们就只能鱼死网破了,我相信这是大家都不愿看到的局面。” 邱礼瞥了周嘉荣一记,还真有些心动。这小子敢冒充朝廷官员,将他们骗得团团转,就不是一般人,若能收为己用也不错。 但这是后话,当务之急是将人拿下来。 他没回周嘉荣的投诚,高高在上的样子:“那请周公子和纪天明出来吧。” 纪天明被刘青押送了出来,满面的不情愿,对着周嘉荣就破口大骂:“是纪某看走了眼,还以为你是为民做主的清官,不料是个坑蒙拐骗的骗子,呸!” 周嘉荣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纪秀才,我好歹也把你从大牢里捞了出来吧。你就给了我几十两银子,我若不想想其他法子,我的兄弟们怎么生活?你若像曹老爷那样大方,出手就是几百两黄金,我也不至于没钱跑到大同府来,咱们也就不会遇到这样的事了。” 邱礼和曹父乐得见二人不和。 “将他们俩铐起来,带走!” 周嘉荣格外配合地将双手伸过来,任凭衙役将他双手绑了起来。 纪天明的反应则有些激烈,试图反抗逃跑,可他一文弱书生,哪是衙役们的对手,很快就被制服了。 抓了两人,邱礼瞥了一眼客栈内的刘青等人,衡量了一番,到底是没毁约。这个姓周的胆子大得很,有事冲在最前面,似乎是不怕死,万一自己毁约,这些人真的拼命,死几个官兵事小,就怕从此失去了袁亮的下落。 暂且让他们多活一天。 “走!”邱礼转身,刚要带着人回衙门,就听见远处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不等他发问,便见一队人马从光暗交接的东边天际疾驰而来,宛若天降神兵。 “这是什么人?”邱礼眯眼远眺。城里衙役几乎都在他这儿,应该不会有这么一队人马才对。 曹父也觉得诧异,悄声说:“会不会是杨大人见咱们久久未归,派人来助咱们的?” 邱礼觉得不像,不等他想明白,最前面那匹马已经到了近前,距他们还有十来丈的时候,来人勒住了缰绳,停了下来:“你们就是邱礼和曹德山?” 直呼其名!邱礼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妙,微微一笑道:“正是在下,不知你们是?” 他借着晨曦微弱的光线,仔细打量对方身上的衣服,试图从中探查出对方的身份。 来人却不回他们的话,而是道:“你们且等等,我家大人马上便来。” 真够嚣张的!曹父有些不悦,低声对邱礼说:“只怕来者不善,不若将他们一起拿下。” 邱礼瞥了他一眼,曹老头这些年用女人和金钱开道,是越来越猖狂了。也不看看对方多少人,就想动手! 这么一犹豫的功夫,蒋钰已经策马领着大部队过来了。 蒋钰过来,第一眼便看到了被捆成个粽子一样的周嘉荣,愤怒极了。 强忍着怒火,他收回了目光,没再多看周嘉荣一眼,而是让人拿出了圣旨和敕牒,厉声道:“本官乃是大理寺卿蒋钰,也是陛下亲封的钦差大臣,到大同府查乡试舞弊案。邱礼、曹德山,你们两人涉嫌参与乡试舞弊,还不束手就擒!” 明晃晃的圣旨摊开在前,对方也来了一百多人。 邱礼和曹父都傻眼了。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蒋钰又说:“不知者无罪,凡是没有涉及舞弊案或是被蒙蔽无意中做了他们帮凶的,只要造成的影响不恶劣,都可免罪。若能弃暗投明,主动交代,皆可从轻发落。尔等还不放下武器?” 这招分化瓦解之术果然起了效果,普通衙役都迟疑起来。 乡试舞弊他们这些底层的普通衙役绝大部分人都不知情,今日也不过是奉命行事,哪知这里面的猫腻。听说都惊动了京城的皇帝,又听蒋钰承诺不会追究他们的责任,一个个都心动起来。 邱礼这时候也回过神来了,他看了一眼圣旨和敕牒,再看蒋钰身后那群身披锃亮铠甲,手持武器的士兵,心不住地下沉,完了,瞒不住了。 曹父也吓得脸色煞白,舌头都撸不直:“蒋,蒋大人,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不如借一步说话!” 蒋钰瞥了他一眼,目光落到他身后的周嘉荣身上:“被你们捆绑起来的是何人?” 曹父为了讨好蒋钰,连忙道:“蒋大人,这贼子好生可恶,竟然冒充朝廷命官,大肆行骗,大人,请将他捉拿归案,严刑拷打!” “哦,还有这种事?将他们带过来!”蒋钰一脸严肃地说道。 两个侍卫立即上前将周嘉荣和纪天明带走。 邱礼看到这一幕,脑子忽地灵光一闪,意识到了什么:“快拦下他们,他们跟这些人是一伙儿,这些都是骗子!” 可已经迟了。 两个侍卫已经将周嘉荣带到了蒋钰跟前,后面的侍卫,立即上前,将周嘉荣护在身后。 蒋钰悬了半天的心总算放松下来,当即掀起袍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臣来迟了,让殿下受委屈了。” 周嘉荣在侍卫的帮助下解开了绳子,揉了揉有些发麻的手腕,高兴地说:“蒋大人来得不晚,刚刚好,快起来,先把眼前这些事处理了吧!” 蒋钰也知道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当即站了起来,看向对面,已经吓得脸色发白,瘫在马上的曹父和瞪大眼,不可置信的邱礼,高声道:“邱礼、曹德山,你们好大的胆子,敢谋害三皇子殿下,都给我拿下!” 邱礼听到这话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先是看了一眼周嘉荣,然后急促地说:“你们敢!来人,将这群骗子拿下!他们胡说的,他们是假冒的钦差,快将人拿下来,就地杀了……” 邱礼简直是疯了。 蒋钰庆幸先将三殿下救了回来,正欲说话,周嘉荣先开了口。 “邱礼,你自己犯了死罪,便要将这么多无辜的衙役拖下水吗?他们可是上有老父老母,下有妻儿子女,若是稀里糊涂上了你的当,不止他们人头落地,他们的父母子女也要跟着受牵连,你的心未免也太歹毒了。” 蒋钰领会了周嘉荣的意思,跟着道:“尔等是受了邱礼蒙蔽,现在回头还不晚,否则对三皇子和钦差动手,便是跟朝廷对着干,这可是谋逆的大罪,按律当株连九族。你们便是不想要自己的小命了也要为家里人着想,如今回头,亦还不晚!” 大部分衙役就当一份差,领微薄的俸禄养家糊口。很多人并不是邱礼的死忠,也没得过什么好处,听到这话,赶紧放下了武器,他们可不想因此落得个抄家灭族的下场。 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 很快许多衙役都将武器放在了地上,最后只剩几个邱礼的心腹死忠。 就这几人已经不足为惧。 蒋钰吩咐:“将他们都拿下,如有违者,杀无赦!” 到底还是怕死,听到最后三个字,几个人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慢慢地丢下了武器,放弃了最后的抵抗。 侍卫顺利将人捆了起来,再把邱礼和曹父拖到蒋钰跟前。 曹父吓得两股战战,□□处传来一阵腥臊味,见了周嘉荣就忙求饶:“三皇子,我……不,小人有眼无珠,冒犯了三皇子,请您饶命,我家有钱,都给你,还有我的女儿,三皇子您见过的,也给您,只求您饶了小人的命!” 周嘉荣一脚踢开了他:“现在知道求饶了,那些被你害死,求你饶了他们的人呢?你可有怜悯过他们,可也曾想过,他们也是活生生的人?把这家伙带下去。” 倒是邱礼被抓之后就一言不发,似是已经认了命。 周嘉荣看了他一眼,不相信这人会如此老实,指不定在憋什么坏主意呢。不过人已经落网,邱礼便是有通天的本事也别想翻身了。 他收回了目光,对蒋钰说:“蒋大人,走吧!” 蒋钰点头,刚上马,便见几个人快速骑马而来,为首那人穿着红色的官服。 一到跟前,此人就下马跪下大声道:“下官大同知府杨茂春不知钦差大人光临,有失远迎,还请大人恕罪!” 蒋钰还没发话,周嘉荣坐在马上,把玩着缰绳,笑嘻嘻地说:“杨大人睡得可真沉,城里发生这么大的事,持续了半宿,杨大人竟是什么都不知,这个时候才来!” 杨茂春诧异地看了一眼与蒋钰并驾齐驱的周嘉荣,讪讪地说:“下官失职,被邱礼这厮给蒙骗了,请大人见谅!” 鬼话连篇!周嘉荣不想跟他啰嗦,直接摆手:“把杨茂春给我绑了,一并押入大牢问审!” 杨茂春吓了一跳,连忙喊冤:“大人冤枉,冤枉啊,下官什么都不知道,大人,下官可是朝廷任命的四品知府,你们不能这么对下官……” 周嘉荣讥诮地看着他,“城中发生如此大事,你天明才来,不是蠢,便是毒,你自己选一样吧!” 这句话一下子问住了杨茂春,他答不上来,若是说自己蠢,那便是失职,也会被问责。若是承认自己知情,故意不来,那涉及的罪名就更大了。 趁他怔愣的功夫,周嘉荣一挥手:“带下去。”:,,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34章 034 让人带走了杨茂春后,周嘉荣看见蒋钰两只眼睛下面青青的,神情颇为憔悴,再一想自己送信到如今也不过七八日的功夫,蒋钰便赶了过来,想必这一路奔波,累得不轻。 蒋老头到底是四五十岁的人了,天气又这么冷,日夜赶路肯定有些吃不消。 于是他指了指身后的客栈道:“蒋大人一路辛苦了,不若先去客栈休息休息。我让人将客栈包下来。” 客栈里就只住了一支小商队,昨晚发生了那么惊险的事,对方今天肯定会退房。反正现在身份也已经暴露了,不若将客栈包了下来,这样也更安全。 蒋钰确实很累,但一来就跟邱礼对上,还将大同府职务最高的两名地方官和城中一霸给抓了,后续肯定会牵扯出一堆的事情,这种时候他哪能休息。 “谢殿□□恤,不过臣不累,咱们先去大同知府衙门吧!”蒋钰提议。 周嘉荣也想早点审问杨茂春、邱礼和曹德山等人,挖出这场科举舞弊案的所有涉案人员,了结此案。未免夜长梦多,当然是要尽管接收知府衙门。 他略一思忖后道:“蒋大人言之有理,不过大人赶了这么多天的路累了,天气又严寒,大人今日便别骑马了,坐马车吧。刘青去客栈弄一辆马车过来。” 蒋钰瞥了周嘉荣一眼,感觉一段时日不见,三殿下为人处世又更妥帖了,他含笑道:“那臣就却之不恭了,多谢殿下!” 等马车过来,周嘉荣朝蒋钰一拱手,然后跳上了马:“蒋大人,我就先行一步了,咱们在知府衙门汇合!” 蒋钰点头,拨了一半的卫队,让他们随周嘉荣一道去知府衙门。 周嘉荣领着人,骑着马,迎着朝阳,很快便消失了在街道的尽头。 蒋钰也靠在马车上打了个哈欠,慢慢往知府衙门而去。虽然很困,可心里记挂着了案子,蒋钰并未休息,见大理寺派来办案的谷阳等人跟在队伍中,便叫来了他们,边走边询问案子的经过。 谷阳将他们这些时日的发现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蒋钰,连同昨晚惊险的一幕也没落下。 听完后,蒋钰若有所思,半晌后,他抬头看了一眼谷阳眼底提起三殿下时灼灼发亮的眼神,有些感慨,经过昨日,这些人哪怕还是大理寺的官吏,可心已经偏向了三殿下。 这也难怪,换了是他,心境恐怕也会发生如此变化!三殿下舍身护他们周全,也值得他们以忠心相报! 马车的速度只是比骑马稍微慢一点。 蒋钰落后了周嘉荣一刻多钟到知府衙门,这时候周嘉荣已经带人接管了知府衙门,衙门上下都换成了他们的人。 看着井然有序的知府衙门,蒋钰甚是欣慰,含笑点头。 周嘉荣将他迎进大堂,指了指后院说:“那都是杨茂春的家眷,我派人守住了出入口,不许任何人进出。” 蒋钰赞许地点头:“目前这样安排最妥当。我让老于带几个大理寺的人去牢房里分别审问杨茂春、邱礼和曹德山。” “大人安排便是。”周嘉荣点头,又问,“蒋大人,我父皇和母妃可有托大人给我送信?” 他这是第一次单独离开京城这么久,母妃肯定想他了。 蒋钰笑了笑道:“臣见过陛下后便直接出发了,贵妃娘娘应还不知情,所以未曾寄书信给殿下。倒是陛下挺关心三殿下的安危,他让微臣转告三殿下,大同府这些贼人猖狂,殿下千金之躯,不可涉险。你已出来这么长时间了,最好早日回京。” “就这些?”周嘉荣不敢置信,他抿了抿唇道,“圣旨,我看看父皇给你的圣旨!” 蒋钰将圣旨给了周嘉荣。 周嘉荣翻开看,上面只字未提他,只是任命蒋钰为钦差大臣,彻查此案。 蒋钰看周嘉荣脸色不大好看,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道:“三殿下,陛下也是担心你的安危!” 周嘉荣讥诮地勾起了唇。 听起来似乎挺关心他这个儿子的死活。但有一句话叫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他现在查出了山西乡试舞弊案,正是扬名的好时机,此案若是由他经办,回京之后,他的名望定然会翻不止一个台阶,也能一改在朝臣中只知道仗着皇帝宠爱吃喝玩乐的废物皇子形象。 父皇若是真心爱他这个儿子,便应该下旨将这个案子交给他来办,而不是这时候叫他回去。他现在若回去了,岂不是半途而废,以后谁还会记得他这个三皇子?他辛辛苦苦做这么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父皇何其偏心,半点都不为他考虑! 周嘉荣感到很心寒,也体会到了帝王家是如何的冷酷无情。他能理解父皇对他,对穆家的戒备,但这次他完全没有借助穆家的任何力量办案,父皇为何就不肯给他一个机会呢? 他凭自己的本事,舍身冒险挣来的功劳凭什么白白拱手让人。哪怕这个人是蒋钰,这事也赖不着蒋钰,周嘉荣心里还是很不爽。 但他拎得清,哪怕不高兴,也没对将矛头对准蒋钰,压着火气道:“既如此,那此案便麻烦蒋大人了!” 蒋钰没错过周嘉荣脸上的表情变化。 天之骄子的三殿下能够在被截胡之后还半点都不迁怒于他,着实让他有些意外,也让他很欣慰。 咳了一声,蒋钰放下茶杯,缓缓道:“这人老了就不中用了,三殿下,老臣一路奔波,不慎感染了风寒,恐无精力主管此案,还得劳烦三殿下。正巧,这个案子一直是三殿下在查,由三殿下出面办理此案再合适不过,也能事半功倍,早日结案!” 周嘉荣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蒋钰。 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今天这事一旦传回京城,以后在父皇的心目中,蒋钰就会打上他的标签,变成他的人。 蒋钰不是不想站队,不想掺和到皇子中,只想做个一心为民的纯臣吗? 仿若没察觉到周嘉荣的震惊,蒋钰含笑问道:“怎么?殿下是不敢接下此案,还是觉得自己无法胜任?” 开什么玩笑,肉都送到嘴边来了,哪有不吃的道理。 周嘉荣笑了:“好,一切便依蒋大人所言行事。” 不管蒋老头是怎么想的,反正这回他是占了便宜。 做戏做全套,蒋钰又咳了一声,站起来一副有些虚弱的样子:“那臣便去休息一会儿,一切有劳三殿下了。” “好,大人就去偏厅吧。”周嘉荣亲自将他送出了门,又叫来谷阳吩咐道,“你去街上找个名声比较好的大夫,让他过来给蒋大人看看。蒋大人连夜赶路,很是劳累,身体有些不适。” 谷阳连忙领命而去。 他前脚一出县衙,后脚刘青便来禀告:“殿下,大同府通判秦顺领着一众官员在外面求见。” “他们来了?”周嘉荣眯起眼问道,“来了多少人,都来了吗?” 刘青说:“来了大大小小十几个官吏,大同府比较有地位的官员应该都来了。” “都来了啊,来得好。”周嘉荣不惊反喜,他正在想办法将他们都召来呢,没想到他们自动送上门了,倒是省了他不少事,“你让他们进来。” 说罢,一撩袍子,坐到了上首的位置。 不多时,刘青便领着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官员来了,为首之人七尺有余,身材威猛高大,蓄了一嘴的络腮胡子,遮住了大半张脸。他们应该事先打听到了一些消息。 进门秦顺就领着众官员行礼:“臣大同府通判秦顺见过三皇子殿下!” “免礼!”周嘉荣摆了摆手,“都坐吧。” 十几人依次坐下,忐忑不安地看着这位突然冒出来的皇亲贵胄。 周嘉荣笑盈盈地看着他们,直白地开了口:“想必诸位已经听说了杨茂春和邱礼被抓之事?” 堂下诸官有些尴尬,还是秦顺开了口,不解地问:“三殿下,不知杨大人和邱大人犯了何罪?” “什么罪啊?”周嘉荣笑得更灿烂了,“邱礼带人半夜围攻我所住的客栈,要缉拿我,算不算?至于杨茂春要么是邱礼的帮凶同伙,要么是个废物,严重失职,你们说,他们该不该关起来?” 众人无话可说,许是没料到三皇子如此直接。 周嘉荣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可没功夫跟他们兜圈子。现在身份已经亮明了,手里有人,还有证据,自然不需像先前那样束手束脚的,他做事也大开大合,大剌剌地说:“行了,我也不跟你们打哑谜了。山西乡试舞弊案已经惊动了圣上,他派了大理寺卿蒋钰蒋大人担任钦差,过来与我一同彻查此案。在座诸位,若是知情或是参与者,自己招供,可从轻发落,若是不肯交代,最后被我查出来,一律严惩!” 说到这里,他站了起来,大步走到大堂门口,回头扫过惊疑不定的众人:“你们现在都有嫌疑,暂且留在府衙休息。若是肯招供或是提供线索,通知门卫的侍卫一声便是。” 秦顺等人吓了一跳,不敢置信地说:“三皇子殿下,您这是要扣押我们吗?” 这么明显,还用问吗?他们送上门,不扣下那才是蠢货呢! 周嘉荣没搭理他们,走出来对守着外面的侍卫交代:“盯着他们,少给他们加点炭,吃的也弄些难吃的去,不要缺了他们即可。他们说了什么话,全部一一记录下来,汇报到纪秀才那儿。若是有人肯招供或是提供线索,带他们去偏厅见蒋大人。” 侍卫连忙记下。 周嘉荣心情大好地走出了大堂。他关押这些人,最重要的目的不是指望他们交代,而是想将这些人扣押在衙门,避免他们出去跟外面的漏网之鱼勾结毁灭证据或是搞事。 暂时将人扣下后,周嘉荣去了牢房那边。 老于已经审问了一个多时辰,累得他满头大汗,拿起水壶就仰头往嘴里灌,见周嘉荣进来,他连忙不好意思地放下了水壶,扯了个尴尬的笑容:“三殿下!” 周嘉荣装作没看见,抬了抬下巴问:“怎么样,他们可有交代什么?” 提起这个老于就来气:“姓曹的那老头骨头太硬了,硬是什么都不肯说!” 偏偏杨茂春和邱礼又都是朝廷命官,而且品级也不算低,在没有切实的证据前,也不能对他们动大刑。所以只能将家伙招呼到曹德山的身上,哪晓得曹德山都被打得皮开肉绽了,硬是什么都不肯交代。 这没出乎周嘉荣的预料。 毕竟交代了可是要掉脑袋的,比起死,挨点板子吃点皮肉之苦算得了什么? 瞥了一眼浑身是血,绑在木头上,紧闭着眼睛,似乎已经没有多少气息的曹德山,周嘉荣慢悠悠地说:“既然他不交代,那就去把他儿子请来。来人,立马带人去曹府,把曹旺绑了过来!” 听到这话,曹德山像是回光返照了一般,立即睁开了眼,大吼:“你……你不能这样……三皇子殿下,我……是小人有眼无珠,错把殿下当成了招摇撞骗之人,请殿下责罚,此事跟我儿无关!” 周嘉荣理都没理他,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侍卫赶紧去拿人。 曹德山见状,用力挣扎了一下,挂在他身上的铁链子啪啪作响,他喘着粗气道:“三殿下,我儿是举人,他有功名,你们不能对他用刑!” 真是父子情深啊! 周嘉荣都要被感动了,嘲讽地看着他:“一个小小的举人而已,你说我打得还是打不得!” 更何况,曹旺这个举人的水分有多少,他们心里都清楚。 曹德山顿时如丧考妣,比挨了几十个板子还难受。别人他不了解,但自己的儿子他自己清楚,曹旺肯定是没法撑过大理寺的酷刑,那小子若是撑不住交代了,他们都完了。 周嘉荣没理会他,对老于说:“一会儿父子俩一起用刑!” 曹旺没吃过苦头,自己挨打,父亲在一旁用刑,会给他双重的压力,他迟早顶不住什么都得招了。 老于嘿嘿笑道:“三殿下放心,小的明白。” 交代完,周嘉荣没再看曹德山一眼,也未去审问杨茂春和邱礼,转身出了大牢。 走到门口便遇上了纪天明,似乎是在外面刻意等他。周嘉荣挑眉:“你有事?” 纪天明拱手行礼道:“三殿下,小生无事可做,殿下有什么需要小生做的,尽管吩咐!” 这是投诚啊! 周嘉荣明白了纪天明的意思,虽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变得这么积极了,但多一个人就多份助力,这可是个好事。 周嘉荣笑道:“可以,现在被抓的这些人都不肯招,你有什么法子?” 纪天明知道周嘉荣这是在考验他,略一思索道:“三殿下,小生这里有一个主意,您看成不成!” 周嘉荣打了个哈欠,道:“说来听听!” 纪天明抿了抿唇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乡试舞弊,兹事体大,民间定然还有些知情者,之所以不说,也是因为大同府官员官官相护,百姓无处可伸冤,又怕此事祸及家人,只能闭嘴不言!” 周嘉荣点头:“有道理!” 当初纪天明不也是如此吗?明明怀疑自己被冤枉的原因,但也不敢说,因为说了很可能马上就会被人悄无声息的灭口,装糊涂,不知道,还能拖延拖延时间。他这个当时人,利益涉及者尚且如此,就别提其他不相干的百姓了。 “你可有什么好对策,改变这一局面,说来听听。”周嘉荣料想,他应该已经有了对策。 果然,纪天明微笑着看向周嘉荣道:“三殿下,小生提议,殿下不若在全城张贴告示,正式公布此事,并表明朝廷的态度。有您和钦差大人来处理此案,想必大同府的百姓也会放心,假以时日,知情者定然会陆续冒出来!” 周嘉荣眯起眼看了他一会儿:“你这提议挺有道理的,那便由你来写这个告示吧。” 见周嘉荣将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他,纪天明极为振奋:“是,小生定不负殿下所托。” 他走后,周嘉荣问刘青:“那具无头女尸的身份有了眉目吗?” 刘青摇头:“此事一直是老于他们在暗中查访,目前还没有什么线索。” “这样啊……”周嘉荣思考了一会儿说道,“那也张贴一张告示出来吧,写明该女子的大体情况,看看大同府有没有谁家丢失了这样一名女子,若是能提供有用线索者奖白银十两!” 刘青领命:“是,殿下,小人这就派人去办。” 周嘉荣叫住了他:“不着急,等一会儿,等纪天明的告示写完了,一块儿拿出去张贴,多誊几份,四个城门口,城中人员比较多的地方都要张贴!” 刘青点头记下。 等了一会儿,纪天明的告示写好了,拿过来给周嘉荣过目。 周嘉荣接过告示看完之后,心情有点微妙。纪天明写的这张告示叫“告广大学子”,口吻是以三皇子的名义写的,内容里也到处都是他的身影,还处处暗示,三皇子便是来查此案的,一定会还大家一个公道。 这等于是把他推到了广大学子面前。 若真把这个案子办好了,回头山西学子定然记住他,这个名声,有利于他在文臣中积攒人缘和支持,以后但凡有人提起这场科举舞弊案,文臣们,尤其是山西籍出身的普通学子,定然对他感恩戴德。 而这些是他目前最欠缺的。 周嘉荣侧头看着纪天明。 纪天明也有些忐忑,他是不是做得太明显了? 但他并不觉得过分,他觉得三皇子当得起广大学子的赞誉。他的案子从成化县到大同府,再到山西,最后送到刑部、大理寺,一路递交了这么多个衙门,都没人看出问题,替他伸冤。是三皇子殿下不辞劳苦,奔波数百里,赶过来,查明真相,救了他,还愿意继续查清案情,给广大学子一个交代。 对他们这些寒窗苦读十几年甚至是几十年的学子来说,这无异于是再造之恩。三皇子殿下完全当得起他们拥护和支持! “很好!”周嘉荣拍了拍纪天明的肩。 纪天明总算放心了,而且还主动请缨:“殿下,城中的告示由小生带人去贴吧,有小生现身说法,更具有说服力,也能让很多人打消顾虑!” 周嘉荣点头,他也想看看纪天明还能做什么。 于是纪天明领着两个侍卫去了城中最繁华的大通街,在平日官府张贴告示的墙上,贴上了新的告示。 这会儿快到中午了,天气比较暖和,街上人比较多,很多人看到告示,不管识不识字的,都凑过来看热闹。 纪天明站在告示前,跟大家说明情况:“各位父老乡亲,我们山西八月的乡试出现了舞弊行为,惊动了圣上。圣上特意派三皇子殿下和大理寺的蒋大人担任钦差大人,来彻查此事。大家若是有什么相关的线索,可以提供给我们,只要被证实线索是真,官府将奖励纹银十两!” 十两银子!这么多! 很多人都冒星星眼,这可是他们许多人一年的家庭开支了。 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家里几乎没有读书人,科举舞弊什么的他们不是很关心,倒是最在意那十两银子。 可对学子们来说,此事无异于是晴天霹雳,尤其是那些八月参加了乡试却落榜的学子,心里无不泛起了嘀咕,兴许他们之所以落榜就是被这些舞弊者抢了名词,于是纷纷奔走相告。 纪天明又将寻找女尸一事念了一遍,包括女尸失踪的大致日期,年龄范围,身体特征。 但效果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好,看热闹的人很多,上前提供线索的却没有。 一晃就到下午了,这么干等下去也不是办法。 纪天明决定主动出击,把一个侍卫拉到一边,悄悄给他嘀咕了几句。 侍卫跑了,过了一会儿,一个老头跑过来检举:“大人,我知道,曹家,就那个曹德山家,他儿子曹旺不学无术,今年参加了乡试却考中了举人。他们家还摆了三天的流水席庆祝。我听说他们家给正副考官送了几千两银子!” 纪天明听了立即说道:“老伯,你家住何处?记下来,若是查明属实,三日后你到衙门来领银子!” “好嘞。”老头高兴地应下。 有了他开头,围观的人群逐渐也躁动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一个人书生打扮的年轻人跑进来说:“大人,我也要检举,廖记钱庄的三公子,平时文采平平,这次也考中了举人。他们家跟曹家有很多生意往来,八月考完还未放榜的时候,廖三公子在花楼大放厥词,说自己一定能考中,大家以后都要叫他举人老爷了,当晚有很多花娘和公子哥在场,大人一查便知!” 纪天明精神为之一振,刚才那老头不过是他们找来托,现在这个才是真正的第一条大鱼。 他连忙叫来对方,详细问明了廖三公子说这话时的时间,在场有哪些人,然后安排人去将廖三公子带去知府衙门。 听到他动了真格,这就去拿人,人群中有人跑了出去。 约莫过了一刻钟后,又领了个公子过来,向纪天明举报:“大人,小生有一条线索要提供,乌山书院的刘夫子很可能帮人做过弊。八月初二那天,小生去找他请教学问,他特别惊慌,不顾纸上的油墨都未干,就拿了本书将纸盖住了。小生当时觉得诧异,也未往这上面想,直到八月初九那天进入了考场,看到了考题,发现无意中瞥到刘父夫子写的那句话正好能跟答题对得上。而他曾做过曹旺的启蒙夫子,还被曹家请上门做了好几年西席。小人早有怀疑,只是人微言轻,又无证据,不敢说出来。请大人替小生们做主!” 说完,冲纪天明磕了三个响头。 纪天明赶紧将他扶了起来:“无需行此大礼,我不是什么大人,我跟你一样是受害的学子!”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纪天明缓缓说出了自己的那段经历:“……我连考场都未进去便被扣上了杀妻的帽子。若非三皇子殿下英明,不远千里,亲自到成化县暗访,查明了真相,还小生一个清白,我今日还在牢房中,哪能站在这里与你们说话。你们放心,三皇子殿下一定会查清楚此事,给咱们山西学子一个公正!” “纪兄,真是你!”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道惊呼。 被纪天明故事所吸引的百姓听到这话,连忙让开路,只见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领着好几个秀才过来,拱手行礼:“纪兄竟遭此劫难,难怪放榜之日,不曾见纪兄的名字。当时路某都还在疑惑,凭纪兄的学问,便是解元也是有可能的,怎么会榜上无名呢!” 这几个书生都是城中有名的学子,百姓见他们出来证实了纪天明的身份,对纪天明所说的事更是深信不疑,连带对作恶多端的曹家也恨得牙痒痒的。 纪天明拱手笑道:“路兄谬赞了,纪某能脱困,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已是大幸。” 路秀才遗憾地看着他:“本来还想与纪兄一道去京城参加会试的,不料……甚是遗憾。不过纪兄遇到了三皇子,也算是因祸得福。” 纪天明摆手:“三皇子殿下于我有再造之恩,如今也不求功名利禄了,只想替三皇子殿下做些事,报答他对我们兄妹的救命之恩。若是路兄有线索,还请告知!” “这是自然!”路秀才一口答应,“我们会将此事在学子中宣扬,若有线索,到衙门告知。” 纪天明谢过了对方,继续在百姓中寻找线索。 可能是纪天明的遭遇让很多被欺压却无处伸冤的人找到了共鸣,接下来提供线索的人更多了。纪天明当场甄别了一下,有用的全部记录了下来。 这一忙活就到了晚上,气温骤降,北风呼啸,围观看热闹的百姓也陆续归家。 今天这事只能忙活到这里了,纪天明带着侍卫准备收工回府,转身却看到了一个用布巾包着头的年轻女子,怯生生地站在几米开外,看着他们,想上前,似乎又有所顾忌。 纪天明让侍卫稍等一会儿,上前问道:“姑娘可是有事?” 女子瞥了一眼墙上的告示,张了张嘴,声音低得像蚊子叫:“我……民女可能知道你们要找的那名女子!” 纪天明精神为之一阵,他们找了那名无头女尸许久,都没有线索,今日总算有了眉目。眼看天就要黑了,纪天明思量一下道:“不若去衙门说?” 女子点头答应。 一行人回到了衙门,纪天明直接将女子带去见了周嘉荣:“三殿下,我们准备回来时遇到这名女子,她说可能知道那具女尸的身份。” 周嘉荣看了一下女子的装扮,和和气气地说:“不必拘礼,你放心,你向衙门提供了线索,我们会保护你的。你叫什么名字,是什么身份?” 女子低垂着头,还是有些局促,不敢看这些大人物,小声说:“民女乃是曹家的婢女,名唤小梅。” 听到她的身份,周嘉荣更重视了,轻声道:“小梅,你在曹府可有什么亲人或放不下的人?” 小梅不解,还是摇头:“没有,民女五岁那年便被卖到了曹府,已经十几年了,连家在何方,父母是谁都不记得了。” “那你以后愿不愿意跟着我们走,照顾纪姑娘?”周嘉荣问道。 别说小梅,就是纪天明也吓了一跳。但很快他便明白了周嘉荣的用意,沉雪虽然看着小,但年龄并不小了,是个大姑娘了,跟着他们这群大男人多有不便,身边还是要有一个婢女伺候才好。而且这样也能除掉小梅的后顾之忧,让她敢放心说话,尽可能地给他们提供更多的线索。 果然,小梅虽不懂周嘉荣的用意,但能不回曹家,她很高兴,连忙跪下磕头:“三殿下,奴婢愿意!”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你起来说话吧。”周嘉荣示意她别跪了。 小梅手忙脚乱地爬了起来,像倒豆子一样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你们告示上所说的那具女尸跟奴婢在曹府的朋友花妙很像。花妙跟奴婢一样,也是打小就被卖到曹府的,不过她比奴婢好看,甚至比大少奶奶都还要漂亮。所以在三年前,她便被大少爷收进了房里,做了大少爷的通房。大少爷挺喜欢她的,经常让她伺候,府里大家都骂她是狐媚蹄子,就是大少奶奶也不待见她,经常找理由罚她。本来还有大少爷护着的,可最近几个月大少爷迷上了春花楼的花魁,对她淡了许多。七月底的时候,她忽然就不见了,奴婢刚开始也没察觉,可连续好几日都不曾见过她,找人打听,都说她是被家里人接走了。” “奴婢刚进府的时候跟她一个屋,知道她娘老子也是不要她了,十几年都没来看过她一回,又怎么会突然将她带回家?而且我们情同姐妹,她真要回家了,也定然会跟奴婢说一声的,没道理说都不说一声便走。奴婢怀疑她是被大少奶奶卖了,今日听说了街上的告示,方才怀疑她可能遇了害!” 说到最后,小梅伤心地哭了起来。 她们只是身不由己的婢女而已,主子要打要骂要罚要睡,她们都做不得主。明明是大少爷霸占了花妙,最后少奶奶却怪花妙,若是有得选,她们又何尝愿意做没名没分还遭大少奶奶嫉恨的通房丫鬟。 真是两个苦命的女子,周嘉荣叹息了一声,询问道:“花妙没有缠脚,后背也有颗痣吗?” 小梅点头:“三殿下,这些特征花妙都有。” “好,去曹府!”周嘉荣立即起身。 花妙可是个很好的突破口,只要证实成化县的那具女尸是花妙,曹家父子就别想再死鸭子嘴硬了。 一行人连夜来到曹府。 曹家因为曹德山和曹旺的入狱,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看到周嘉荣大晚上带这么多人来,更是吓得瑟瑟发抖,在院子中跪了一地。 周嘉荣略过女眷,直接看着管家说:“花妙呢?听说回家了,可有此事?” 听到这个问题,曹管家头埋得更低了,恨不得藏到土里去,他没吭声,倒是曹大少奶奶,也就是曹旺的妻子马氏恨恨地说:“那个小蹄子被她娘老子带回去了。” 周嘉荣没理她,而是看向曹管家:“是这样的吗?曹管家?” 曹管家连忙点头:“回三皇子殿下,确实如此。” “你身为曹府的管家,定然知道花妙家在哪里了。这样吧,你带我们去看看,我有几句话想问问她。”周嘉荣笑眯眯地说。 曹管家头都大了,支支吾吾地说:“三皇子殿下,这,小民也不清楚她家在何方!” 啪!周嘉荣将手里的剑重重杵在地上,厉声道:“是不知还是不肯说?曹管家,事到如今还要撒谎吗?说,纪家那具无头女尸是不是花妙!” 曹管家吓得一个哆嗦,趴在了地上。 他这反应无疑说明了问题。 周嘉荣冷笑:“既然不肯说实话那还留舌头做什么,来人,将他的舌头给拔了!” 两个侍卫上前抓住了曹管家,掰开他的嘴就要动手。 曹管家见周嘉荣动了真格,吓得面如土色,赶紧说:“我招,三皇子殿下,小人招!”:,,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35章 035 曹管家承认,纪家村那具无头女尸就是花妙。 曹旺将花妙收入房中后,很是新鲜了一阵子。可对他这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喜欢拈花惹草的公子哥来说,一个只有美貌的婢女是无法长久吸引住他的。很快,他喜新厌旧的毛病就犯了,在外面又有了新的花花草草,对花妙就不那么上心了。 见花妙失了宠,怀恨在心的大少奶奶开始想着法子刁难花妙。 花妙备受磋磨,下人们也落井下石,在府中的日子非常难过。她实在不堪忍受这种折磨,天真地找到曹旺,希望他能看在过去一日夫妻百日恩的份上,让她出府。 曹旺这人表面看爽朗豁达,实则小肚鸡肠,心胸狭隘。只有他抛弃人的,哪有一个婢女敢离他而去的,哪怕他已经不稀罕这个婢女了,他表面笑呵呵地说考虑,实则内心给花妙记了一笔。 正巧袁亮主动找上门来投诚,告诉了他纪天元和钱氏的奸情,两人一合计,遂想出了一个借刀杀人的计划。纪天元舍不得钱氏,那便用个女子去顶替钱氏便是,日后此事暴露,也可说是纪天元为奸情和财产杀人,牵扯不到他身上。 等得知了钱氏的身体特征后,曹旺大喜,这完全不用再去找其他女子了,他府中就有一个合适的人选啊。花妙不是想走吗?他成全她。 而且花妙打小就被卖到了曹府,在府中也无亲无戚,没人在乎她的生死,回头一句她家里人来给她赎了身把她带回去了,便堵住了悠悠之口,比去外面找人都更安全。 他们这计划也确实奏效了。 花妙失踪后,除了跟她关系好的小梅在意过这事外,根本没人关心,没几天众人就忘了府中曾有过这么一个姑娘。 小梅虽怀疑花妙回家这个说辞,可她也只是一婢女,人微言轻,什么都做不了,此事便不了了之。 听完缘由,周嘉荣一脚踹在管家胸口,骂道:“畜生不如的东西!” 只是可怜了花妙,一辈子都在遭罪,最后还死得不明不白的! 曹管家怕周嘉荣真要拔他舌头,都不敢揉胸口,哭丧着求饶:“三皇子殿下,这……这都是我们家公子的意思,小人,小人也是听命行事啊!” “曹管家,你……我们曹家待你不薄,你竟出卖我儿!”曹母气得要去打他。 周嘉荣让人拉住曹母,轻蔑地看了她一眼:“曹管家这叫识时务为俊杰,昨晚曹德山和邱礼带着人去客栈杀我,谋害皇子,你们全家都逃不了!谁再多言,一律把舌头拔了!” 曹母吓得捂住了嘴巴,惊惧地看着周嘉荣,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又担心周嘉荣来真的,赶紧合上了嘴巴。 周嘉荣不管她的丑态,目光落在曹府众人身上,大声道:“你们当中,若是谁知道些内情或是手上有证据,都可向我检举揭发立功。有功者,若是犯了罪,从轻处罚,若是没犯罪,下人可脱掉奴籍,以避免被曹府牵连。” 没人说话。 周嘉荣淡淡地提醒他们:“你们可想清楚了,曹家此次所犯的事,重则抄家灭族,轻则全家流放,你们要跟曹府共沉沦吗?” 不少人似有意动,悄悄看了周嘉荣一眼,又飞快地垂下了头,似是有所顾虑。 见状,周嘉荣说:“将小梅的卖身契拿来!” 等侍卫押着曹夫人把小梅的卖身契取过来后,周嘉荣将卖身契转手递给了小梅:“明日刘青陪你去府衙!” 小梅连忙扑通一声跪下:“殿下,您说了让奴婢跟着你们照顾纪姑娘的,奴婢不要脱籍,奴婢没有家人,脱了籍也无处可去,求殿下收留。” 周嘉荣说:“你以后伺候纪姑娘,这卖身契也当由曹家转到纪家。不过今日我当着纪秀才的面向你许诺,若哪日你有了新的去处,想脱籍,纪家不得阻拦。” 纪天明适时表态:“殿下放心,小梅姑娘站出来向我们提供线索,也是帮纪某洗刷了冤情,纪某感激不尽,他日若小梅姑娘有了心仪的新去处,纪某将奉上薄礼,欢送姑娘,这卖身契便不签了,只要小梅姑娘愿意留在小妹身边,吃穿用度和工钱绝不会少了她的!” 下人们艳羡地看着小梅,她真的离开了曹府,而且似乎还攀上了三皇子身边的人,可比留在即将沉船的曹家好多了。 有了她这个成功的先例在前,不少人心动了,跪在后排的一个男人忽地抬头大声道:“三皇子殿下,小人是曹府的门房,知道曹家经常跟哪些人有来往!” 他一带头,说话的人更多了,除了跟曹府渊源颇深的家生子,半道买进来的不少下人都反水了。 这些仆人平日里做着曹府最苦最累的活,不起眼,人人都可欺,在府里也没什么牵挂和留恋,他们是打扫的丫头,看门的小厮,赶车的马夫……可他们知道的往往是最多的,主子经常跟谁来往,过节谁家的礼送得最重,哪个管事是主子的心腹……他们通通都知道。 见一个又一个下人站出来给三皇子提供线索,将曹府的秘密全暴露在了三皇子面前,曹家人如同一摊烂泥,绝望地瘫软在地上。 周嘉荣看着如丧考妣的曹管家,笑眯眯地问:“曹管家,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曹管家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承认那具尸体是花妙,这是因为周嘉荣已经猜到了,他即便说出去也没什么大的影响,但若是再透露其他消息,意味着他彻底背叛了曹府。 从他爷爷起,他们家就在曹府世代为奴,一家人的性命前途都握在曹家主子手中,他不能开这个口。 见他不吱声,周嘉荣也不跟他浪费时间,挥手:“将他和曹家人都押回大牢。其余的旁支、下人,留在府中,派人在外面看着。此案了结之前,一律不得外出。” 说罢,他带着人大步出了曹府。 今日,在曹府的收获颇丰,他急着回去审问牢房里的曹家父子。 周嘉荣回去之后,直奔牢房。 牢房里跟他想象的沉闷气氛不同,老于几个弄了些香喷喷的猪头肉、花生米,还有一壶酒,悠哉游哉地坐在审讯室里边吃肉边喝小酒,好不惬意。 旁边被绑在架子上,一天没吃东西的曹家父子舔了舔嘴唇,肚子咕噜咕噜叫,可老于几个就像没听到一样,吃得那个高兴。 不过老于脸上的笑容很快便凝住了,因为他看到了周嘉荣进来。 老于连忙站了起来,拍了拍手,呐呐地喊道:“三殿下……” 周嘉荣看着桌子上吃到一半的肉,笑了:“辛苦了,怎么就弄了点猪头?刘青,让人去厨房弄点烤羊肉过来,好好犒劳老于他们。” 老于跟了周嘉荣一阵子,知道他不是说反话,立马喜笑颜开地说:“谢谢三殿下!” 烤羊肉撒上孜然粉,那香味简直是一绝,老于的馋虫都被勾了起来。但这可苦了一整天没尽食的曹家父子,曹旺不停地咽口水,眼珠子黏在香味扑鼻的烤羊肉上,连身上的疼都忘了。 周嘉荣拿了一串烤羊肉,举到曹旺面前:“说了,这串羊肉就是你了。” 曹旺喉头滚动,张了张嘴,在最后关头,强忍着诱惑,别开了头。 “还挺能忍啊!”周嘉荣笑了,对老于说,“别给他们任何吃的,你们这里好肉好菜别断了!”看他们能忍到几时。 说罢,他拿着烤肉去了后面牢房里。 杨茂春和邱礼分别关在两间正对着的牢房中。 两人还没受过刑,比起曹家父子的狼狈,从容了许多。 不过虽然不能对他们动大刑,但也有的是法子弄他们,比如克扣食物,弄些长了虫子发霉难以下咽的食物给他们。 所以两人从早上被关在这里,也是滴水未进。 闻到香味,两人掀开眼皮看了一眼,到底比曹旺沉得住气,很快又闭上了眼睛,装没看见。 周嘉荣让人搬来一张椅子,再弄了个烤盆过来,坐着边烤火边慢悠悠地说:“兴德十五年,杨茂春调任大同知府,时年中秋,曹府送礼一担,三日后,杨大人亲自设宴招待大同府地方豪绅。兴德十六年,杨夫人生辰,曹夫人前往贺寿,听说杨夫人的侄子有意经商,遂送了一间大通街的铺子……” 随着周嘉荣一桩桩地道出,原本还沉得住气的杨茂春挪了一下屁股,手不自觉地攥紧。 周嘉荣继续说:“今年八月,杨大人爱妾的弟弟高中举人,真是可喜可贺。不过我若是请他再写一遍考试当天所写的文章呢?即便做不到一字不差,但大致内容也是错不了的?” 杨茂春猛地睁开了眼,盯着周嘉荣。 周嘉荣却不看他了,侧头笑盈盈地看着将手放在膝盖上的邱礼。 “兴德十八年,邱家与曹家结亲。曹德山的三女儿,嫁给了邱一公子,嫁妆一百一十八抬,除了绫罗绸缎,金银珠宝无数,还有良田铺子无数。巧的是,兴德十七年冬,也就是曹三姑娘嫁入贵府没多久,其嫁妆良田一百亩便送给了城东的程家,而程家有位老爷在翰林院任职……” 这下轮到邱礼眼皮子抽搐了。 牢房里格外安静,只有周嘉荣不急不缓的声音。他的声音很轻,很好听,但落到杨茂春和邱礼耳朵中,却跟催命符无疑。 不止他们俩快绷不住了,曹家父子也全都傻眼了。他们苦心掩盖的许多真相,竟已被三皇子知晓,搞得他们现在的抵死不开口,简直像个笑话。 曹旺更是后悔不迭,若是……早知如此,他刚才还不如招了,还能饱餐一顿。 “我说,你们给我吃饭,吃了我就招!”他绷不住,大叫出来。 曹父错愕地睁开眼,疾声厉斥:“混账,闭嘴!” 老于蹭地站了起来,抓起桌子上一根棍子就塞进曹父的嘴巴里,直堵他呜呜叫,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闭嘴,不想要嘴巴,就给你封了,来人,拿针过来,把他的嘴巴缝了。”这老东西,打死不开口,还想坏他们的事。 衙役马上拿来手指长的绣花针,对着曹父的嘴巴扎下去,血珠子飞溅了出来,曹父吃痛,想挣扎,可浑身都被捆得死死,头也被人用力按在木头上,动弹不得,只能发出粗粗的喘气声。 曹旺看到这一幕吓得瑟瑟发抖,崩溃地大喊:“招,我不吃饭也招,我什么都说……” “早这样不得了!”周嘉荣讥诮一笑,站了起来,按住椅背,讥诮地看着杨茂春和邱礼,“你们以为不说就能逃过?天真!” 语毕,不给一人开口的机会,大步走出去。到了门口,看着脸色发白,抖得跟筛糠一样的曹管家,周嘉荣玩味地说:“曹管家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曹管家脸色白得纸一样,他心知大势已去,未免少受折磨,终于松了口:“我招!” 周嘉荣叫来两个衙役,将他带到另一处,单独审讯,以便跟曹旺的口供相印证,届时这一人若谁说了谎便一目了然。 知府衙门的灯亮了一夜。 次日上午,老于挂着两个严重的黑眼圈,兴奋地跑过来给周嘉荣和蒋钰汇报情况:“三殿下,蒋大人,曹旺和曹管家都已经招了,这是他们供出的名单。有十一名学子涉嫌作弊。” 周嘉荣接过名单一瞅,多是跟曹家交好之人。 其中有七名是大同府人氏,还有五名则是太原府人氏。 他把名单递给了蒋钰。 蒋钰看完后,气得一捶桌子:“竖子猖狂!” 敢对乡试动手,而且还是如此大规模的作弊,作弊人数占到了此次山西乡试录取名单的十分之一。 若是这回没有发现,三年后,他们会不会故技重施?长此以往,山西学子焉还有出头之日?只怕都会被这些地方豪强给占了位置。科举本是为国发现人才的考试,最后却变成了他们收敛钱财,玩弄权势的地方,这些人都该杀! 深吸一口气,蒋钰问道:“殿下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周嘉荣还没来得及回话,便听衙役来报:“三皇子殿下,蒋大人,巡抚大人和太原府知府大人来了。” “他们倒是来得挺快。”蒋钰哼了一声,不满地说,“科举舞弊这么大的事发生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他们怎么就半点没察觉。” 周嘉荣看了看供述,上面并没有这一人的名字,不知是曹旺到底年轻,有些事情不知道,还是曹管家有意隐瞒了什么。 不过没关系,燕过留痕,只要查,总能查清楚。 周嘉荣笑道:“蒋大人莫生气,请他们进来吧。” 蒋钰没作声,他虽不高兴,但也不可能将巡抚拒之门外,因为巡抚是地方大员,从一品,比蒋钰都还要高半级,妥妥的实权人物。 山西巡抚姓庄名宏盛,太原知府叫赵司。 虽然庄宏盛官要大半级,可蒋钰此次是奉命南下办案的钦差。进门后,一人都极为客气,率先行礼:“山西巡抚庄宏盛/太原知府赵司见过三皇子殿下,蒋大人!” “免礼,都坐吧。”周嘉荣抬了抬手。 落座后,庄宏盛率先苦笑:“三皇子殿下,蒋大人,山西发生如此大的案子,实乃我失职,庄某深感惭愧!” “你确实该惭愧,这么大的事发生在你眼皮子底下,你竟半点都不知情。”周嘉荣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 庄宏盛极为错愕,似是没想到周嘉荣如此直接,愣了一下,才道:“三皇子殿下教训得是,确实是臣失察,臣有罪!” 不愧是个从一品大员,就是能屈能伸。 周嘉荣多看了他一眼,直言不讳道:“这桩案子,我不知道庄大人是否牵涉其中,若有,请庄大人从实招来,若是大人牵涉不深,受人蒙蔽,能帮我们早日了结此案,想必父皇也会念在庄大人劳苦功高的份上,从轻处置。若没有自是最好,也请庄大人帮帮忙,助我们早日结案,还学子们一个公道。” 庄宏盛似乎头一次认识周嘉荣。他这些年历经官场,接触的人说话都喜欢绕好几个圈子,可三皇子却是难得的直率之人。 他连忙拱手道:“三皇子殿下所言极是。臣确实不知情,凡有用得着臣的地方,殿下尽管吩咐。” 太原府知府赵司也连忙道:“臣也是,三皇子殿下有什么需要臣的,但请吩咐。” 这次作弊的考生,就出在大同府和太原府,这赵司的屁股只怕不干净,还敢在他面前装相。 周嘉荣笑了笑说:“多谢一位大人的鼎力支持,劳烦一位大人了,我这里正好有一桩事要请大人帮忙。” 庄宏盛连忙道:“三皇子殿下但说无妨。” 周嘉荣道:“劳烦庄大人派人去将今年山西乡试的考生答卷送过来。还请大人多派些人手,小心看护答卷,以防走火进水之类的,突然毁坏了答卷。” 庄宏盛连忙答应:“没问题。不知三皇子殿下要这些答卷做什么?” 这些答卷现在就封存在府库中。 周嘉荣没回答他,而是喊道:“刘青进来!” 刘青连忙进门,行礼:“小人见过三殿下。” 周嘉荣把热乎乎的名单递给了他:“这是曹旺和曹管家供出的科举作弊名单,上面共涉及十一名秀才。你去将这些人都带回来,让他们再做一次今年乡试的题,跟乡试的考卷做对比,并对外公布此事。记得告诉大家,巡抚大人格外帮忙,听到这个消息,立马派人回府衙取了答卷过来。” 这下庄宏盛明白了周嘉荣的意思。这个法子确实好,能够让这些作弊的书生没法狡辩,毕竟不是自己的想出来的文章,抄的或是背的哪还记得住,这都过去四五个月了,肯定忘光光了。 这计谋好是好,可是却将他架在火上烤,若是考生们的答卷有什么问题,山西学子肯定会觉得他这个巡抚也参了一脚,只怕会激起学子们的愤怒,甚至闹到皇上面前。 是谁说三皇子有勇无谋,只知吃喝玩乐的?这阳谋用得明明白白的嘛,让人没法拒绝,该说不愧是皇室中人吗? 庄宏盛压下心里的那点不舒服,道:“三殿下放心,臣一定将答卷完好无损地送过来。” 周嘉荣含笑道:“那就多谢庄大人了,您放心,结案时,庄大人做了什么,我们都会一五一十地向朝廷汇报。” 打一棍子再给颗枣子,皇家的人真是不可小觑。短短一刻钟的时间,庄宏盛便对周嘉荣大为改观,他虽然可能不是很喜欢这个张扬直接的皇子,但不得不承认,三皇子有两把刷子。 将人送走后,蒋钰对周嘉荣说:“庄宏盛毕竟是位高权重,不宜得罪,只宜拉拢。” 周嘉荣听出来了,蒋钰这是让他想办法拉拢庄宏盛,发展自己的势力。为什么皇子们都想出来当差办事呢?这只有出了宫,手上有了权力,才能让别人看到你的能力,让别人愿意拥护你。 如果是他的好一哥,肯定会想方设法投其所好,不动声色地博取庄宏盛的好感。 可周嘉荣很清楚自己的优劣势。周建业给人的印象是温和谦虚、礼贤下士,可自己不同,大家对三皇子的最大印象是受宠,有个强势的外家,没什么本事。 周嘉荣撇嘴:“蒋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无论我怎么做,姿态摆得有多低,庄宏盛这样的人精都不可能站我,那又何必让人低瞧了去呢!而且,一个唯唯诺诺,对臣子都多有讨好的皇子,没人会支持,除非,那人想拥立一个傀儡!” 蒋钰一想也是,笑了:“殿下说的是,是臣糊涂了。” 三皇子真的变化太大了,不过短短几个月,无论是为人处世,还是心智计谋都仿佛突然开了敲一样,突飞猛进。 以前,蒋钰最欣赏的也是谦虚好学的一皇子,为国尽忠的大皇子,如今看来,三皇子并不比他们差。甚至比起一皇子,更加果决,更难得的是,他还有一颗赤子之心。哪怕受了伤害,知道了残酷的真相,三皇子的本性也并未变。不畏艰辛,为民做主,胸怀正义,这也是他这次愿意帮助三皇子的原因。 他相信,只要跟三皇子相处久了,知道得越多,认识他越深,就会为他的人格魅力所折服。他不会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周嘉荣也不是那种不识好歹的人,他笑了笑说:“我知道,蒋大人也是为我好。” 蒋钰休息了一天,见周嘉荣将主要精力放到了舞弊案上,便道:“此案还牵扯出行贿受贿案,这方面的事便交给臣来处理吧,殿下一心放在科举案上,今日定然还会有书生来见殿下。” 昨天这届乡试舞弊的事还传得不是很远,经过一天一夜的发酵,想必很多学子都已经得到了消息,定然会跑到府衙来,要么反映情况,提供线索,要么看看案情的进展。 这些读书人可是国之栋梁,而且未来几年定然有人走上官场,这时候跟他们打好关系,对周嘉荣有利无弊。 蒋钰这是将露脸扬名的事都推给了周嘉荣。 周嘉荣领了他的情,派人包下了衙门对面的那家客栈,但凡有书生来,能提供线索的便请进衙门,若是打探消息,询问案情进展的,便请去对面的客栈喝茶休息,晚些时候他再去统一接见他们。 一直忙到下午,府衙对面的客栈里已经聚集了一百多名秀才,有这次中举的,但更多的是落榜的秀才,大多都是来打探案情进展的,也有问既然此次乡试舞弊,那朝廷会不会出什么补救措施。 周嘉荣让人将他们的问题一一记下,又让人送了饭食,安抚他们。 快到傍晚时,他才抽空见了这些书生。 “大家都起来吧,坐下听我说,你们的诉求,我都已经知道了,目前就大家最关心的几个问题,我将给大家一一解答。关于此案的进展,目前已查出十一人涉嫌舞弊,府衙已经派人将这些人带去了知府衙门,后天统一让他们再做一次乡试的题,若是他们写的文章跟乡试时答卷上的相差无几,那便是我们抓错了人,他们未曾作弊。若是相差很远,便说明这些人做了弊。届时,请大家来见证此事!” “至于补救措施,这在历朝历代并无先例,不过诸位学子寒窗苦读十几载,只为一朝高中,为国尽忠,为民办事,若是错过此次,又得再等三年的时光,对本应中举之人未免太残酷了,也会占据一部分下次乡试的名额。因此我与蒋大人,还有庄巡抚稍后会商议,上奏朝廷,恳请朝廷开恩,看能否补录,以将此案对大家的影响降到最低!” 听到这个消息,学子们激动坏了,不管是中举的还是没中举的,纷纷跪下磕头:“谢三殿下!” 周嘉荣摆手:“都起来吧,这事还没定论呢,若有消息会第一时间通知大家。大家也不必谢我,若成了就谢陛下开恩吧!” “陛下圣明!”学子们马上从善如流地改口。 但大家都清楚,若真能补录,第一个该谢的是三皇子。三皇子虽贵为皇亲贵胄,却体恤万民,实乃他们之幸! 蒋钰也得到了消息,他看向周嘉荣:“真要向朝廷奏请补录吗?以往历朝历代都没这个先例。” 周嘉荣笑着说:“没有先例,咱们便开个先河就是,凡事总要有人开这个头。” 蒋钰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殿下所言有理,只是你未跟庄大人协商好,便先放出这种话,庄大人恐怕不高兴,不一定会配合咱们。” 周嘉荣轻哼一声:“他不配合也得配合,他若不肯,我跟他陈以利弊,他迟早会同意的。他若不答应,就咱们两个上奏便是。” 只是光他们两人,效果可能不会那么好。别人不知道,他心里很清楚,他的好父皇并不愿意他得民心,声望每日剧增。 不过没关系,他有的是办法。这些年,他虽然没看透他父皇的心思,可多少也是了解他父皇的。 皇帝嘛,什么都有了,寻常的东西已经讨好不了他们了。这时候,他父皇最在意的便是长寿和好名声了,若是能流芳千古,成为一代明君,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就更好了。 他完全可以利用这点,让他父皇松口。 周嘉荣悄悄叫来纪天明,对他说:“你不是认识不少秀才吗?找几个信得过的,让他们把秀才都组织起来,写一封感谢信,用绢帛写,最好每个秀才都上去题诗一句,感谢圣恩或是夸我父皇!山西成千上万秀才,到时候我们便将这称之为万民颂书。” 这是多大的荣耀,够他父皇显摆好一阵子了,甚至可以挂起来,以彰显他父皇的圣明。 收了山西学子这么多的彩虹屁,他父皇好意思不答应补录吗? 皇帝也是要脸面的好不! 纪天明明白了周嘉荣的用意,连忙道:“小生明白了,殿下尽管放心。” 纪天明办事靠谱,又是本地人,交给他最合适。 周嘉荣摆手让他速速去办,时间比较紧,得先将彩虹屁送到京城让他父皇高兴了,然后再上奏恳请补录,这样他父皇一开心便什么都答应了。 两日的时间一晃而过,转眼便进入了腊月。 腊月初一这天,对山西学子来说,是一个极为特殊重要的日子。 因为今日要在大同府再举行一场小规模的考试。 曹旺供出来的十一名作弊考生,连同袁亮,一块儿被送进了临时的考场,让他们再写一次大案。 这份考卷跟八月乡试的题目一模一样。 被关押大半个月,暂时获得了短暂的自由,袁亮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第一场考试,他用的是纪天明那天写的那篇文章,余下几场考试,也都是曹家请高人提前写好的答案,之所以将最好的文章给他是因为曹德山很清楚自己儿子的斤两,能够中举便已是祖坟上冒青烟了。会试在京城,他们可不敢动手脚,也没那么大的能量动手脚,所以将学业好很多的袁亮推了出来。 若是会试袁亮走了狗屎运,中了进士,曹家手里有他的把柄,以后要他帮忙办事什么的那跟吩咐自己人有什么区别? 但哪怕袁亮再不情愿,他还是被推进了考试的格子间。因为只有十一个人,考场是半封闭的,考生们坐成一排,三丈远的地方便是官府的人和被推举过来监督的学子。 众目睽睽之下,他们根本没法作弊,只能提起毛笔,慢吞吞地动笔。 为了节省时间,这次只考一场。所挑的答题皆是他们答得最好的那篇文章,写一篇验证即可。 但就一篇文章,有的人绞尽脑汁,都快把头皮都扣破了,还是想不出来的。有的记得半清半楚的,动笔又怕写错了,这可是决定他们前途的一场最关键的考试。 若是被确认了作弊,他们将被革去功名,终身不能参加乡试,而且还可能判刑。 对比这些人的垂死挣扎,还穿着囚衣的曹旺已经彻底放弃了,他将毛笔一丢,趴在桌上呼呼大睡。他本来都不愿意来的,如今全大同府谁不知道他这个举人是作弊来的?那些以前跟他不对付的肯定要笑话他。 可三皇子非要让他来,还说什么要给大家一个公平公正的机会。他不想要这个机会行不行?看到自己父亲现在连话都说不出来的惨状,生怕自己也有受刑,他不敢反抗,只能过来公开处刑。 好在他脸皮够厚,反正已经这样了,随便吧,他一个字都没写。 其他人看他这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快气炸了。 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便是斯文的秀才们都被他给激怒了,好些人捡起石头想砸他,被衙役拦住了。 刘青将这个情况告诉了周嘉荣。 周嘉荣也是第一回见到这样的读书人。读书人多少好面子,哪像曹旺这么不要脸。 “罢了,随他去吧!” 等到下午,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周嘉荣和蒋钰还有庄宏盛一块儿出面。 “让你们写曾经写过的答案,不需要动多少脑子,给你们三个时辰,已经足矣,现在将他们的卷子收上来!”蒋钰背着手宣布。 衙役上前,在这十一名学子灰白的脸色中,将答卷一一收了上来。 当着众学子的面,周嘉荣说:“下面请庄大人拆封上次乡试的答卷。第一个袁亮!” 庄宏盛打开了袁亮的卷宗,拿出来跟今天的答卷相比照,答的题倒是一个意思,但用词、逻辑,完全不同,就像同是瓷器,上次乡试的是细腻匀称的贡瓷,那这次就是乡间所用的粗糙大海碗。 庄宏盛下了判断:“两次答题一看便是两个人所写,袁亮作弊!” 听到这个意料中的答案,心神紧绷了好几天,一天未进食的袁亮在众多学子鄙夷的目光中,再也受不住,晕了过去,栽倒在地上。 意识模糊的时候,他还听到不少人在说:“真不要脸,中亚元的时候多高调啊,原来是作弊来!”。 “是啊,还摆了好几天的宴,跟咱们吹嘘,真是丢咱们读书人的脸!” “说不定秀才都是花钱买来的!” …… 不是的,他本来学问就不差,自己参加乡试也有可能中举的,他没这么差!可是没人能够听到他内心的呐喊,这一刻,袁亮后悔了。:,,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36章 036 袁亮写的这篇文章算是好的,接下来几人不知是完全记不住了还是承受不住这种压力,竟跟曹旺一样,一个字都没写,交了白卷。 这也不稀奇,乡试总共分为三场,一场三天,为防止考生作弊,吃喝拉撒都在考场中,一场考试有好几道题,内容涉及四书五经、策问八股等,内容繁多。总共有十几道题,哪怕提前知道了答案,要将这些全部背下来都不易,所以更多的人是采用小抄的办法,交白卷的,很多便是想方设法夹带了答案进去,直接抄的。 因此,哪怕随机抽一题,他们很多人完全记不住当时写了什么。 这次庄宏盛不用对比了,直接宣布这些人作弊。 特意来围观的读书人看到这一幕,气得牙痒痒的,有些甚至抛弃了读书人的斯文,学起了市井做派,拿烂菜叶子丢这些家伙以示不满。不少来看热闹的市民,还对他们指指点点,骂这些人不要脸。 庄宏盛拆开最后一份卷宗时,愣住了。 周嘉荣见他久久不说话,轻声问道:“庄大人,怎么啦?” 庄宏盛将今日答的那道题递给了周嘉荣:“三皇子,您过目。” 周嘉荣狐疑地接过同一道题的两份答卷,仔细阅读起来。这两篇文章,字迹完全一样,不过遣词造句的方式却风格迥异,一看就不是同一人写的。 不过这不是让他们吃惊的地方。令周嘉荣意外的是,今日现场所写的这篇文章,引经据典信手拈来,而且非常贴合陈述的时政,逻辑缜密,挑不出一丝毛病,比卷宗中封存的那篇写得好多了。 也难怪庄宏盛会将答卷给他看。 周嘉荣找到答卷上的名字,看向最后那名穿着青色长衫,个子有些矮,低垂着头的书生:“你就是窦元?这两份答卷,都是你写的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不起眼的窦元,甚至有书生窃窃私语:“真没想到窦元也会作弊!” “是啊,莫非他以前的成绩也是作弊而来的?” …… 听到四面八方传来的质疑声音,窦元的脸色又白了一些,他站出来,拱手行礼,苦涩地说:“回三皇子殿下,今日这份才是小生写的,乡试的答卷是……抄的!” 一片哗然,大家都震惊地看着他。 窦元对上这些吃惊、不解、谴责、厌恶的目光,拱手作揖,郑重地说:“窦某确实作弊了。自乡试以来,窦某心里始终不安,深感后悔,当日不该因为一时紧张,对自己没信心,便鬼迷心窍,走上了歧途。今日,窦某甘愿受罚!” 认识他的人听到他这番忏悔,都很是唏嘘。 就连纪天明脸上也闪过一丝不落忍,悄声对周嘉荣说:“窦元在太原学子中很有名,他才学极为出众,大家都觉得他今年一定会榜上有名。” 所以看到他站在最后,知情的学子才会如此吃惊。他本来完全可以凭自己的本事中举的,实在不明白他为何要去作弊。 周嘉荣倒是能体会窦元的一些心态,窦元参加乡试就跟他荣登大宝一样,似乎看起来赢面很大,但没登上那个宝座之前,始终有变数,最后花落谁家,还是不好说。哪有将答案送上门,到时候直接抄来得简单? 很多人都会经受不住这种诱惑。他当引以为戒,毕竟,窦元作弊,顶多也就革去功名,打个几十板子,以后还能继续做一个富贵闲人,可他若是失败了,他那好二哥肯定不会给他留活路。 周嘉荣又认真看了一遍窦元今日写的这篇文章,凭他的才学,不作弊,中举的希望应该也蛮大的。况且就算今年发挥不佳未能高中,也可三年后继续参加乡试,只要有才华,迟早会高中。 可惜他没经受住诱惑,误入歧途,彻底断送了自己的前途,这辈子都与科举无缘了,甚至连现有的秀才功名也会被革去。 窦元虽让人遗憾,可纪天明,还有那些遭受不公的学子更让人同情。他完全是咎由自取,自作自受! 周嘉荣没有多言,将答卷还给了庄宏盛:“庄大人宣布吧!” 庄宏盛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高声道:“窦元,前后两份答卷完全不同,作弊。” 顿了一下,他看向后面的读书人语重心长地说:“窦元今日做的这份文章倒是不俗,远比他当日抄的那份强。若是乡试他自己好好答题,不走这歪门邪道,今日也不会名声扫地,与科举绝缘,尔等当以此为警戒,万不可重蹈其覆辙!” 不少读书人连忙道:“谢庄大人提点!” 庄宏盛看向周嘉荣:“三皇子殿下,今日已证实,此十二名书生在乡试中皆做了弊,当如何处置?” 周嘉荣还要审问他们,便说:“先押入知府衙门。” “是。”庄宏盛让人将这些涉案的秀才全部带走。 周嘉荣面向群情激昂的书生们,高声宣布:“今日便到此,此案的审理结果出来后会张贴在城门口,大家请回吧!” 读书人们不愿离去,跟着去了知府衙门,等天黑了再去客栈住下,第二日不是聚在一起讨论此案,便是到知府衙门打听消息。 他们不惹事,周嘉荣便不管他们,只是让看门的衙役好好安抚这些书生,若是需要茶水饮食也尽量满足他们,切不可怠慢。 因为揪出了作弊的书生,接下来一段时间,蒋钰和周嘉荣忙得不可开交,因为从这些作弊的书生身上又牵扯出不少人,并由此理清楚了整个案情的经过。 此案的源头还是在曹家。 曹家世代富贵,在大同府颇有名望,到了曹德山这一代更是达到了顶峰。他善经营,曹家的产业在他手上二十年间翻了好几倍,而且通过联姻和送礼等方式,曹家建立起了庞大的关系网。 这人嘛,有了钱就更想要名和权。 但想要做官,就必须得读书。正巧,他们这一辈,曹旺念书还不错,二十岁就中了秀才,在曹家已经是独一份了。 曹德山对这个长子寄予厚望,请名师,送去山西最好的书院念书,指望儿子能够高中,最好考个状元回家,光宗耀祖。 只可惜曹旺天赋有限,跟普通人比还行,但跟那些天之骄子相比就差远了。而且他出身富贵,没吃过什么苦头,不肯下苦功夫念书,连续两次都落榜了。 曹德山失望不已,眼看儿子马上就要三十岁了,还中举无望,他已经认识到,凭儿子的本事,恐怕是没办法让他们曹家出个官老爷了。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个好消息,同乡程大中被任命为此次山西乡试的主考官。 程大中是兴德十四年的进士,一直在京城做官,可惜官运不怎么好,十来年了,还是翰林院的小小六品编修。翰林院没什么油水,官员大多清贫,程大中也不例外。他家虽薄有家产,可在京城完全没法看。京城房价贵,他开销大,又经常有应酬,薪俸都不够花,偶尔还需要借债度日,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前些年,他父亲生病治病花了不少银子,变卖了不少家产,家里更是窘迫。 得知这种情况后,曹德山先从程大中留在老家的父母兄弟入手,送东西,送银子,送田地。拿人手软,程家人得了这笔银子自然要帮曹德山的忙,而程大中这些年离家少有照顾家里,还花了家里不少银子,对父母兄弟本来就愧疚,没法拒绝他们的要求,加上曹德山又让人悄悄给他送了一万两银子的银票,他更是说不出拒绝的话。 程大中的年俸也不过一百两银子左右,这一万两是他光靠他当官的俸禄,一辈子都挣不来。 拿下程大中后,曹德山又通过程大中的关系拿下了副主考官刘琨,然后利用他在大同府和太原府的人脉,让其他考官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考官很多是本地的县令。 这次花的银子不少,足足有几万两。而且他这事虽做得隐秘,可也架不住有些人消息灵通啊。 没多久,得了风声的大同府知府杨茂春宠妾的弟弟便找上了门,曹德山便将考题也泄露给了他,由此换得杨茂春保驾护航。有一就有二,后来又陆续有几个官宦或富商找上门,为了扩大关系网和人脉,将手里这份考题的效果最大化,曹德山将题悄悄泄露给了对方。而且他还主动送了几个自己想讨好的人考题。 只能说,曹德山不愧是商人,真是物尽其用。 只是这样一来,案子牵连就非常广了。 此次山西乡试的正副主考官程大中、刘琨,还有大同府知府杨茂春、同知邱礼、成化县令张德成、太原知府赵司、云龙县县令……等多达十几名七品以上的官员涉及此案,还有不少富商、低级官员和十二名秀才也牵涉其中。 除了泄题作弊,此案还牵扯出了两条人命。一是无辜枉死的花妙,一是被灭口的纪天元。 纪天元是被人推入河中淹死的。当天晚上,张德成命人给他通风报信,并说安排人了在河边接应他,送他通过水路离开成化县。 纪天元信以为真,匆忙安顿好了钱氏,便悄悄摸摸跑出去,准备先离开成化县躲一阵子,等风声过去了再回来。他来到河边等了一会儿,船果然来了,纪天元欣喜地跳上船,谁知他刚一跳,小船却忽然划走了,他扑了个空,落入了水中,又不会泅水,就这么淹死了。 而且岸边还找不出第二人的痕迹,尸检结果也表明,他是自己落水身亡的,没有人害他。 若不是抓住了张德成,严刑审问了一番,他们还不知道有这种害人的方式。 案情复杂,涉案人员极多,哪怕案情已经很明了,可光是审问这些人,整理他们的关系,涉案详情等等,都花了好几天。 案情真相大白之后,蒋钰作为钦差大臣宣判,正副主考官程大中、刘琨收受贿赂出卖考题,按律当斩。曹德山、邱礼带人围攻三皇子下榻的客栈,欲谋害皇子,罪不容诛,诛三族,抄家,其余人等皆流放三千里。曹旺、袁亮乡试作弊,革除举人和秀才功名,二人因谋害纪天明,斩立决。张德成收受曹家贿赂,谋害纪天元,判斩监候。大同知府杨茂春、大同府通判……其余十名涉案考生,皆革除功名,杖责五十大板! 除此之外,山西学政不少官员也受到牵连,革职或降职,而巡抚庄宏盛、太原知府赵司有失察之职,当革职! 当日,这只是蒋钰的意见,具体怎么判,还要看皇帝的意思。而且依蒋钰的看法,即便是革了庄宏盛的职,过阵子,陛下还是会起复录用他的。 他准备好了奏折,问周嘉荣:“三殿下不是让众秀才们上书吗?准备好了吗?一块儿送去京城吧。” 周嘉荣说:“蒋大人稍候,我问问纪天明。” 纪天明听到周嘉荣催促,当即亲自前往读书人们聚集的客栈,将绢书取了回来,展示给周嘉荣看。 该绢书用上好的白绢所制,有九米九那么宽,很大一副,标题便是很直白的“谢天子书”,然后洋洋洒洒写了好几百字,充分表达了山西学子对陛下圣明,查清此案的深切感谢,最后又拍了皇帝一通马屁,有如此明君,实乃天下人之福,何愁我大齐不兴! 到这前面还是常规操作,后面就比较让人震惊了。整整一千名秀才在绢书后面,每人题了一句诗,都不重样的,全是赞扬兴德帝的。 别说兴德帝了,就是周嘉荣看了都身心舒畅。他相信,这份礼送过去,他父皇一定满意。 将绢书放进一个大箱子里,随同案子的卷宗一块儿让人送去了京城。 腊月初九这天,早朝时,兴德帝收到了蒋钰从大同府递来的奏折。 看完后,本来还满面笑容的帝王气得将折子重重扣在了龙椅上。他是想过舞弊案牵连不少,但没想到大同府和太原府两地的官员几乎全军覆没,没一个干净的。 天子一怒,流血千里。兴德帝大笔一挥,将杨茂春等好些地方官员的刑罚统统改为了斩立决,并抄家,没收其家产。 已经得了风声的大臣们,大气都不敢喘一声。这个早朝,上得兢兢战战,不少大臣挨了训斥。 好在早朝快到尾声时,心腹太监孙承罡悄声对兴德帝说:“陛下,蒋大人和三皇子殿下送了一个东西过来,说是山西学子送陛下的礼物,感谢陛下圣明,替他们做主。陛下要现在就看看吗?” 兴德帝马上明白了,山西学子送来的东西应该很特别,很讨他欢心,给他长脸,故此孙承罡才会在朝会上特意提出来,故意想展示给群臣看。 他大手一挥:“拿来看看。” 孙承罡连忙高兴地说:“将山西学子送给陛下的礼物送上来!” 等了指令的太监连忙将一口大箱子抬了上来。 看两个太监抬得颇吃力,大臣们都很好奇,这山西学子能送什么东西,竟然这么臣?莫非是石头? 在大家疑惑的眼神中,太监打开了箱子,入目是纯白色的绢布。 就这? 翘首以盼的大臣们都很失望,绢布而已,谁家没有啊? 不过等他们看到几个太监将绢布小心翼翼地抬了出来,缓缓时,便知道这里面另有名堂了。 高七尺,宽三丈有余的巨大横幅在大家面前,一行行龙飞凤舞的字出现在眼前,特别壮观,尤其是最大的四个行楷“谢天子书”。 孙承罡跑过去,殷勤地高声念了出来:“承蒙圣恩,山西乡试舞弊一案始得清明,万千学子……” 大臣们听明白了,敢情是写给陛下的感谢信啊。就是这信特别了点,规模大了点,出人意料了点。 孙承罡只将正文念完了,然后笑呵呵地说:“陛下圣明,山西学子感念圣上恩德,后面还一人题诗一句,表达对圣上的无限崇敬感激之情!” 大家看着朝堂之上,脸色明显阴转晴的兴德帝,知道山西学子这个马屁拍到了皇帝的心坎上,一个个也纷纷站出来贺喜。 最先的自然是万永淳这根墙头草,他跪地道喜,好话不要钱地往外面撒:“陛下圣明,严查了山西乡试舞弊案,众学子感念圣上恩德,此乃开天地之先河的美谈,陛下,依微臣之见,当将此绢挂于大殿上方,让臣等能够日日瞻仰陛下的圣明!” 呸!马屁精! 他都吹成这样子了,让很多大臣没有了发挥的余地,本来还想站出来表现表现的大臣们衡量了一下,自己恐怕说得不如万永淳动听,遂打消了出头的念头。 但还是有几位大臣出来附和:“陛下,万大人所言极是。” 兴德帝心情大好,他最喜欢的就是别人夸赞他是个圣明之君,不过夸归夸,这么大的绢书,挂在殿上就太招摇了。 “不用了,将这绢书收起来吧,放入府库中吧!” “陛下,这怎么行呢?依微臣之间,不若将此绢书挂于国子监,激励臣等。”国子监祭酒站出来道。让他们的学生好好学学,怎么讨陛下欢心,别死读书了。 群臣皆惊,这李祭酒也未免太狗了吧,为了陛下高兴,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兴德帝被大臣们哄得眉开眼笑的,一改先前的坏心情,连退了朝,去御书房批奏折,心情都好得很。 这时候,孙承罡递来另一封奏折:“陛下,这是蒋大人差人送来的第二封奏折,说是等朝会之后送给陛下。” 兴德帝翻开,上面是蒋钰的字迹。 蒋钰在奏折中提议,依据上次乡试的成绩,依次补录十二名学子,晋为举人,以彰显陛下的恩德。 信里,蒋钰决口没提今天这份绢书,而是陈述了山西人杰地灵,学子出众,今年因舞弊骤失十二名举人,乃是山西的损失,也是大齐的损失,恳请陛下开恩,给学子们一个机会。 兴德帝看完后,心情很好,御笔一挥,恩准了。 孙承罡在一旁看到,目光闪了闪,心里悄悄感叹,姜还是老的辣,蒋大人办事就是靠谱。若是刚才在朝堂之上,蒋大人就奏请此事,陛下必然会觉得,蒋大人是利用绢书来给陛下施压,哪怕陛下同意了,心里也是不爽的。 这事后悄悄再奏请效果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不,陛下还下旨赏山西学子一个牌匾,上面刻着四个大字“儒士成林”,意思是山西学子多,人杰地灵。有了这个牌子,山西读书人能扬眉吐气好一阵子,他们可是被陛下夸过的,谁能比? 四日后,圣旨传到大同府。 周嘉荣和蒋钰都极为高兴,成了。他们的谋划没有白费,皇帝恩准了补录十二名举人。 他们当即将圣上的宣判和补录这个好消息张贴了出去。 一直候在大同府不肯走的学子们得知这个消息,无不欣喜,虽然这十二人中不一定会有他们,但终归是有个机会! 周嘉荣为这些学子开心,却为纪天明遗憾。 纪天明被诬陷入狱,错过了乡试,连补录的机会都没有。他也不可能做出授人以柄的事,将他硬塞进去,否则跟程大中、曹德山之流有何区别? 周嘉荣拍了拍纪天明的肩:“以天明的学问,三年后必能高中!” 纪天明听到这话扯着嘴角笑了笑,若是在半年前,对他来说,没有比读书考举人进士更重要的事了。可经过了一场牢狱之灾,差点丢了小命后,他的思想观念也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便是能中举又如何?天下才学渊博之人多了去,他也未必能在会试中出头。就算能中了进士,要么进翰林院,要么外放地方县令,像他这种没有家世背景,朝中无人的读书人要想出头,很难很难!兴许十年后,他还只是个六七品的小官。 他不甘心!他想往上爬,尽快往上爬,保护自己,保护妹妹,不让人再随意欺辱! “三殿下,小生愿追随殿下,请殿下收留!”他双膝跪地,向周嘉荣献出了他的忠诚。 周嘉荣认真地看着他:“你可想清楚了?跟着我,是好是歹可说不清楚!” 纪天明说:“小生想得很清楚。若非殿下,小生兄妹恐已遭难,况且殿下宅心仁厚,胸怀正义,是小生心目中的明主,小生愿追随殿下,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周嘉荣身边确实缺少信得过的文臣谋士。 因为父皇防着他的缘故,他也不宜公开招揽谋士,更不能招揽那些有名望的人做谋士,否则父皇会更警惕他。 但纪天明就不一样了,不过是个秀才而已,出身又普普通通,无论是父皇还是二哥,他们都不会对纪天明有多防备。况且,他还救过纪天明兄妹的命,他们的忠心也毋庸置疑。 所以带纪天明回京,于他来说有利无弊。 周嘉荣略一思索就答应了:“好,你随我回京吧。以后也别称小生了,我唤你先生,你自称名字即可。” 纪天明欣喜地说:“天明誓死追随殿下!” “四日后,我们就要离开大同府回京,你处理一下家中事务吧。”周嘉荣道。 纪天明应下,当天连夜骑马,一路上只短暂地休息两次,赶在第二天傍晚回到了成化县,将家中财物、田产变卖一空,只留下了祖宅,然后便带着这些银子回到了大同府。 他回去后,就听衙役说,袁亮想见他一次。 纪天明听完这话,沉默了许久,最后摇头拒绝了。 他已经不想知道袁亮为何会背叛他们十几年的友谊,陷害他了,现在说这些都没有意义。早在袁亮跟曹旺勾结害他的时候,他们之间的友谊便结束了,连这最后一面都没见的必要。 案子办完,也快过年了,为了赶在年前回去,周嘉荣和蒋钰决定早点启程回去。 回去的时候,因为有钦差大人的仪仗,队伍比周嘉荣他们来的时候要大得多,因此速度也要慢上许多。 整理好队伍,巳时,太阳高高升起了,他们方才出发。 队伍从大同府知府衙门启程,一路穿过宽阔的街道,行至半路时,忽然听到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声音。 周嘉荣掀开帘子望过去,原来队伍经过了曹家门前。曹府那块招摇的牌匾已经被人取了下来,门口一片混乱,不少人推推攘攘,曹府的女眷一个个如丧考妣,再无前几日的富贵骄傲,宛如落水的母鸡。 周围不少百姓站在旁边,对着曹家指指点点,隔着好几丈,他都能听到百姓们的议论声:“这曹家活该啊。我侄子以前开了家成衣铺子,做的衣服好看又便宜,他们家就雇了些流氓在我侄子店门口晃悠,搞得女眷们都不敢进门,时日一长,我侄子的店就开不下去了!” “你们这还是好的,我家以前……” …… 看来曹府抄家不冤。 周嘉荣收回目光,放下了帘子,听着哒哒哒的马蹄声,思绪已经飘到了京城。 一个多月不见了,这次回去,母妃肯定会训他。他得想办法哄母妃开心开心,让她别生气了。 还有二哥,这都快过年了,德妃和二嫂肯定会向父皇求情,父皇会让他回来吗? 周嘉荣抚了抚衣服,他不担心周建业。周建业就像那阴沟里的老鼠,虚伪又胆小,只敢阴着使坏,只要防着他即可。目前决定他们兄弟谁能笑到最后的是父皇。他们都太弱了,若父皇是那参天大树,他们便只是大树下的一棵棵小树苗,想要撼动大树的地位太难了。 正想得入神,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周嘉荣回过神,掀开帘子的一角,问刘青:“怎么回事,马车为何停了下来?” 刘青也很意外,杨起头眯眼往前方看去:“殿下,城门口好像站了不少人。” 正说话间,纪天明已经从前面的马车上下来,跑到周嘉荣身边,低声道:“殿下,是山西学子,他们来为您和蒋大人送行,您出来见见他们吧!” 周嘉荣诧异,只思量了片刻就道:“好,派人去请蒋大人了吗?” “已经差人去请了。”纪天明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派了人去通知蒋钰。 周嘉荣点头,率先下了马车。他的马车在前,蒋钰的后,又等了一会儿,方见到蒋钰。 蒋钰冲他点了点头说:“殿下走吧!” 二人来到前方,只见乌压压成百上千名学子穿得整整齐齐的站在官道两旁。见他们二人过来,为首之人,率先行礼:“小生见过三殿下,蒋大人!” 周嘉荣认出来了,这个人是此次乡试的解元潘政平,也是山西学子的领军人物,上次给皇帝献上的绢书,正文便是由其写的。 其他学子也跟着行礼。 周嘉荣连忙伸手扶住了他:“潘解元免礼,诸位学子免礼!” 潘政平代表众学子道:“三皇子殿下,蒋大人,小生代表山西众多学子感谢两位查清乡试舞弊案,还我们广大学子一个公平!” “谢三殿下,谢蒋大人!”学子们齐齐呐喊,声音惊得枝头上的鸟儿都扑簌簌地飞了。 周嘉荣抬手:“潘解元言重了,这乃是我们应尽的职责!” 潘政平接过后面之人递来的酒杯和酒壶,亲自斟了两杯酒,一一递给周嘉荣和蒋钰:“小生代表山西学子敬三皇子殿下和蒋大人一杯,祝君一路顺风!” 周嘉荣和蒋钰接过酒,一饮而尽。 “多谢潘解元,时辰不早了,我们该告辞了!”周嘉荣冲潘政平笑了笑,在对方恭送的目光中,回到了马车上。 车队继续前行,一路向北,只是让人意外的是,车队出了城门,潘政平他们竟然不是远远的相送,而是跟在后面。 周嘉荣疑惑得很,问纪天明:“他们这是干什么?” 纪天明去打听了一下回来道:“殿下,潘政平他们和大同府一些百姓自发想送殿下一程!” 周嘉荣想说不必了,这大冬天的,走路相送挺辛苦的,但他往后一看,看到一张张写满了感激和真诚的脸时,心微动,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这些人送了多久,周嘉荣就看了多久。 一路相送的不止有潘政平他们这样的书生,还有那些被曹家、邱家等欺负过的贫苦老百姓,有一二十岁的年轻人,也有白发苍苍的老翁和阿婆,也有抱着孩子的中年人。他们穿着打满补丁的衣服,拄着拐杖,一路相送,眼底仿佛盛满了光。 可他和蒋钰不过是做了他们身份应该做的事,这些人却如此感念。 周嘉荣第一次意识到,权力不止代表着至高无上的地位,还代表着责任。他们以信任甚至是性命相托,为官为帝,当不能只为满足自己的私欲,而不管百姓的死活! 若是如张德成、杨茂春、程大中之流,为一己之私,可草菅人命,可出卖灵魂,又如何担当得起如此的厚望和信赖? 【好感动,古代的老百姓真可怜,碰上个清官,遇到明君,就是一辈子的福气了,不然怎么冤死的都不知道。】 【可不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不管是盛世还是乱世,最苦的就是平民百姓。还是现代好,人人自由平等,有衣穿有饭吃!】 【呜呜,三皇子和蒋老头太好了,我想放弃男主,站他们了怎么办?】 【哪个皇子当皇帝都一样,制度不改,生产力不革新,老百姓能不挨饿就不错了,哪能像咱们这样随便买买买。你们看看封建王朝改朝换代多少次了,还不都是一样!】 …… 许久未曾出现的弹幕突然冒了出来,吓了周嘉荣一跳。他的目光落到“人人自由平等,有衣穿有饭吃”、“随便买买买”上,真的有这样富足美好的国家吗? 大齐除了边疆时常遭受蛮夷的侵扰,已经维持了近百年的和平,但普通百姓仍旧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底层百姓的生活极为困苦。像他这次到成化县,乡村不少百姓家为了节省粮食,在没什么重体力活的冬日,每天只食一餐饭。 这还是太平盛世,若是换了战火连天的乱世,人命如草芥,连活着都成了困难,更别提好好生活了。 周嘉荣的目光落到最后一行字上,脑子里看过的史书内容自动浮现。 一千多年了,最兴盛的王朝也不过存续三四百年便终止,然后开启下一个王朝,兴盛,再到衰败,然后灭亡,周而复始,除了地域的范围可能有所变化外,有区别吗? 一千多年前的人照样要抵御蛮夷的侵扰,今天他们照样有这样的困扰。 就如弹幕所说,一千多年的日月变幻,就像个轮回,周而复始,改朝换代,也不过是个换了个壳子,由李家的天下变为张家的天下,再由张家的天下变成周家的,每个朝代有什么根本性的区别吗? 没有!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37章 037 经过六天的跋山涉水,腊月二十一日这天下午,车队总算抵达了京城。 回京后,其他官员差役可以回家休息,但蒋钰和周嘉荣还得先进宫面圣。 二人一道进宫,见面孙承罡就笑呵呵地说:“三殿下,蒋大人,你们可算是回来了。最近这几天陛下一直在念叨着你们呢,就怕你们赶不回来过年。” 这话明显是冲着周嘉荣说的,蒋钰静默不语。 周嘉荣脸上乐开了花:“出去这么久,父皇肯定是想我了。孙公公,父皇现在有空接见我们吗?” 孙承罡一拍脑门:“哎哟,您瞧奴才这记性,陛下就是听说你们回来了,让奴才出来接你们的。三殿下、蒋大人,请!” 两人随他进了御书房,一股热气扑面而来,跟外面的冰天雪地形成鲜明的对比。 周嘉荣解下了身上的大氅递给旁边伺候的宫人,这才磕头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兴德帝正在批奏折,听到声音放下毛笔:“起来吧,让朕看看。” 周嘉荣站了起来,直视着兴德帝,目光清澈,里面的激动和兴奋藏都藏不住。 兴德帝仔细端详了一阵,下了结论:“瘦了,也黑了。这次出去,吃了不少苦头吧!” 周嘉荣嘿嘿一笑说:“能为父皇分忧,能为天下黎民百姓做点事情,这点辛苦不算什么!” “出去一趟长进了嘛。”兴德帝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你打小就坐不住,同样是念书,老四都比你坐得住。瞧这样子,让你出去办案都比将你拘在宫中念书开心。” 周嘉荣摸不清楚他父皇说这话的意图,不敢随意接话,不然万一父皇真“遂”了他的心愿,让他继续回上书房念书才是得不偿失呢。思量片刻,周嘉荣憨笑着说:“还是父皇了解儿臣,念书哪有习武办案有意思。不是有句话叫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吗?儿臣出去一趟,觉得这话很有道理。” 兴德帝越发来了兴致:“哦,看来你这趟出去,收获不小嘛。” 周嘉荣抓了抓头:“也谈不上,就是见识到了百姓生活不易。多亏儿臣投胎成了您的儿子,不然儿臣恐怕也要吃不饱饭,时常饿肚子了!” 兴德帝怎么都没想到,周嘉荣的感悟竟是这个,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指着他说:“做朕的儿子就这点好处吗?” 周嘉荣被他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小声嘀咕:“有什么比填饱肚子更重要吗?” 兴德帝既好笑又好气,该说这孩子眼皮子浅呢,还是说他没什么心眼,实在呢? 旁边的孙承罡和蒋钰看到这一幕,反应不一。孙承罡的想法是,不管陛下心里怎么想的,但这宫里要论谁最能讨陛下欢心,非三皇子莫属,每次陛下召见他,心情总是不错。 蒋钰看着面前“天真稚嫩”,跟大同府那个稳重、做事果决完全相反的三皇子,心里真是五味杂陈。在今年秋狝之前,他几乎没跟三皇子打过交道,只远远看到过几次,给他的印象就是一个得志的少年人,鲜衣怒马,神采飞扬。 可最近几个月,每次接触,三皇子给他的印象都不一样。 他垂下眼睑,掩去了眼底的诧异和深思。 兴德帝没留意到他们二人,轻轻摇头,略过这一茬,关切地问道:“蒋钰送上来的折子说你在大同府遇袭,可有受伤?” 周嘉荣伸了伸胳膊腿,得意洋洋地说:“不过是两个宵小贼子罢了,不足为惧。父皇放心,儿臣毫发无伤!” 尾巴都快翘上天去了,端是自大。 兴德帝也没训他,只是说:“没事便好,以后出门在外,多带几个人。身边的人还够用吗?不够朕送几个给你。” 现在惦记着送人给他了,早干嘛去了?他离开京城的时候怎么不说?都回来了,才安排人手给他,只怕关心是假,往他身边埋钉子是真吧。 周嘉荣猜到了兴德帝的意图,自然不能拒绝,嘿嘿笑了起来,像一只偷了腥的猫:“如此就多谢父皇了。父皇,这人手能不能让儿臣挑啊?儿臣要挑几个能打的!” 一副想占便宜的模样,说话做事又咋咋呼呼的,兴德帝想,兴许是他多虑了。老三跟老二不同,老三性子直,天真单纯,没什么心眼,哪像老二,心眼多得跟筛子一样,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虽然打消了对周嘉荣的怀疑,不过人还是要安排的,这孩子们一个个出了宫当差就跟脱了缰的野马一样,不看着点不行。兴德帝点头:“明日人送到你府上,留几个你自己挑。” 周嘉荣高兴地说:“儿臣多谢父皇!” 光明正大地在周嘉荣身边安插了人手,兴德帝心情越发地好,语气也更和蔼了:“以后在外面当心些,别让朕和你母妃为你担心。自从你去了大同府,你母妃可是一直牵挂着你,茶饭不思的,趁着天还没黑,你快去看看她吧。” 从头到尾都没问一句案子的相关情况。周嘉荣看明白了兴德帝的态度,哪怕他这次案子办得好,他父皇也没当一回事,甚至觉得都是蒋钰的功劳。罢了,他现在也不想惹他父皇的眼,更不乐意在这里跟他演父慈子孝的戏码,有这功夫还不如陪他母妃说会儿话呢! 周嘉荣高高兴兴地说:“是,父皇,那儿臣就告退了。” 兴德帝摆手:“去吧,晚点朕过去陪你们用膳。” 周嘉荣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儿臣和母妃在秋水宫等父皇。” 说完高兴地退出了御书房。 他一走,御书房顿时安静了下来。 兴德帝似乎还有点不习惯,沉默少许后对蒋钰说:“爱卿辛苦了。” 蒋钰连忙行礼:“为陛下分忧,乃是微臣职责所在,不敢言辛苦。” “赐座。”兴德帝示意蒋钰坐下,做出一副促膝长谈的模样,“蒋爱卿跟朕详细说说这次的案子。” 蒋钰点头,一五一十地将案子说了一遍。不过说到周嘉荣时,他刻意模糊了一些内容,比如周嘉荣身边的纪天明,在他口中就只是已给无辜被陷害的学子,至于周嘉荣所做的事,大体上的他说了,但到细节,他就略过去。 这样一来,即便哪天皇帝从别的途径了解到了案子的详情,也不会治他欺君之罪。 兴德帝听完,笑了:“没想到被这小子歪打正着,揪出了这么桩大案!” 蒋钰配合地笑道:“三殿下运气确实不错,次次都能逢凶化吉。” “哦,此话怎么说?”兴德帝倍感兴趣的样子。 蒋钰便将他抵达大同府那日的事说了一遍:“……臣去时,三殿下已经被他们捆绑了起来,正要押走,若是臣晚去一步,臣不敢想象。邱、曹二人皆是心思歹毒之人,手上都沾了人命。” 兴德帝脸上的笑容渐止:“这小子刚才提都没提。” 蒋钰轻声道:“三殿下许是怕陛下担心,报喜不报忧。” 兴德帝点头,似乎有些感动的样子:“老三是个至纯至孝之人。” 这话蒋钰不敢接。 兴德帝像是随口一提,接下来又将话题转回了案子上。 君臣聊了半个多时辰,兴德帝才放蒋钰回去。 等人走后,兴德帝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没想到啊,蒋钰竟也会替人说好话。” 哪怕蒋钰已经在竭力掩饰这点了,可兴德帝是什么人,焉能看不出来? 孙承罡听到这话,不知该如何作答,想了想说:“听说蒋大人也是寒门出身,许是感激三殿下这次歪打正着,查了山西乡试舞弊案。因此对三殿下的态度和气了许多。” “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兴德帝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蒋钰又拧又直,身上有文人的清高和骄傲,对他这个皇帝说话有时候都直言不讳,他的儿子能得蒋钰认同,身为父亲,哪怕不看好这个儿子,甚至在防着他,兴德帝心里也是高兴的,可高兴之余又有几分说不出的滋。 不过好在只是一桩案子,大半功劳还在蒋钰身上,他也不必太过忧心。而且这个案子也有许多偶然的成分,属于歪打正着,他也不必太在意。 兴德帝整理好了心情,问孙承罡:“什么时辰了?” 孙承罡忙道:“申时末了。” “去秋水宫。”兴德帝没忘记承诺了今日会陪穆贵妃和周嘉荣用膳。 秋水宫,穆贵妃看见周嘉荣,眼泪就往下滚:“你这孩子,怎么去这么久,也不传个信回来!” 周嘉荣赶紧拉着穆贵妃的手哄她:“母妃,您瞧,儿臣这不是好好的吗?” 穆贵妃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儿子一圈,心疼地说:“嘉荣都瘦了一圈,在外面没有好好吃饭吗?刘青他们是怎么照顾你的?当罚!” 妥妥一护崽的老母亲。 周嘉荣拉着她坐下,又去给她捏肩捶背:“母妃,儿臣这是长高了,长结实了,没有瘦。这些日子,母妃在宫里可好?” 穆贵妃的生活简单:“还不是老样子,跟皇后娘娘、德妃他们聊聊天,做点针线活,大冬天的,也没什么好玩的。你呢,在外面怎么样?母妃听你父皇说,你遇到袭击了?”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又带上了哭腔。 周嘉荣估计她暗地里哭过好几次了。 徐嬷嬷的话证实了这点:“三殿下,自打你走后,娘娘就一直提心吊胆的。前阵子,陛下说你在大同府遇险,差点被人抓进了大牢,娘娘更是急得茶饭不思,一连给国公爷去了好几封信。” 提起这段往事,穆贵妃又开始抹眼泪。 周嘉荣顿时头大,他什么都不怕,就怕他母妃哭。摆了摆手,示意徐嬷嬷别说了,周嘉荣赶紧从怀里掏出一根珠花,递到穆贵妃面前:“母妃,您瞧,这根簪子特别吧!” 穆贵妃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这根簪子上的珠子好亮!” 周嘉荣笑呵呵地说:“这是儿臣在外面看到的,就觉得这颗红珠很特别,特意给母妃买的,母妃试试好不好看!” 穆贵妃连忙到镜子前,将簪子插到头上,端详了一阵,夸道:“好看。我儿买的都好看。” 身为宠妃,什么样的奇珍穆贵妃没见过?但这根簪子不一样,这是她的儿子出去当差特意给她带回来的,这份心意比什么都珍贵。 周嘉荣趁势转移了话题:“母妃,民间的银楼里首饰虽没有咱们宫里的精致珍贵,可式样那是真的多,等有机会了,儿臣带母妃去看看。” 穆贵妃果然来了兴致:“哦,大同府那边跟咱们京城不一样吗?” 周嘉荣借机说起了大同府的风土人情,还有民间的饮食习俗等等,还把他在那边遇到的趣事讲给穆贵妃听,不一会儿就把穆贵妃哄得眉开眼笑的。 说罢了他在大同府的有趣经历,周嘉荣问起宫里的情况:“母妃,这阵子可遇到有什么特别的事?儿臣回来了,若是有什么需要儿臣做的,母妃尽管吩咐。” 穆贵妃摆手:“有徐嬷嬷他们伺候本宫,有什么需要劳烦我儿的?哦,对了你二哥受了伤,得了空,你去探望探望他,前几日,母妃让徐嬷嬷差人送了些补品过去。” “二哥回来了?”周嘉荣很意外,这才三个月,他父皇就原谅了周建业吗?果然老二才是父皇的心头肉。 提起这个,穆贵妃心有余悸:“要不是你二哥,丽妃恐怕得受伤,孩子都可能保不住。” 周嘉荣诧异:“这怎么说?丽妃娘娘遇到了何事?她身边不是很多人伺候吗?” 穆贵妃说起了当日的情况。 丽妃怀孕满三个月后,胎坐稳了,便着手回京。兴德帝对这个孩子很重视,还特意又派了一队人马去接丽妃回宫。 谁知临行前一日下午,丽妃在院子里散步,不小心踩滑了,撞到了花园中的假山,一块石头掉了下来,差点砸到丽妃。丽妃当时都吓傻了,旁边伺候的宫女和太监也没反应过来,还是凑巧路过的周建业看到,忙扑过去,帮丽妃挡了一下。 丽妃只是受了点惊,人和孩子都安然无恙,但周建业的胳膊撞到石头上,骨折了。 兴德帝知道此事后,好好嘉奖了周建业一番,还让他回了京城,如今就在府中养伤。 周嘉荣听完这事后,总觉得古怪。 好好的,花园里假山上的石头怎么会突然掉下来呢?而且什么时候不掉,偏偏在丽妃路过时掉下来。还有这大冬天的,天寒地冻,风又大,丽妃怀有身孕,身份贵重,她还跑去光秃秃的花园散步,想什么呢? 若换了以前他不会多想,可进了大理寺,见多了案子之后,他深知,很多看似巧合偶然的事情下面却藏着必然。 只是行宫的事,都过去一段时间了,他也查不出什么,更不好插手。 周嘉荣压下心里的疑惑,笑道:“原来如此,这么说二哥是救七弟的功臣了,确实当奖。只是不知道二哥的伤重不重?” 穆贵妃也不是很清楚,周建业已经出宫建府,受了伤,她一个庶母也不可能出宫探望他:“伤筋动骨一百天,听太医说,得到明年春天才能好。” “这么久啊。”周嘉荣有些幸灾乐祸。若是丽妃差点受伤这事有猫腻,那他的好二哥为了回京,可真是下足了血本,真舍得啊。 穆贵妃说:“可不是,回头得了空,你可得去看看他。” “这是当然,母妃放心吧,儿臣明日就去看他。”就是做给皇帝看,做给周建业看,他明日也得去一趟啊。 不想再老是提周建业这个惹人嫌的家伙,周嘉荣道:“母妃,丽妃娘娘和七弟平安无事吧?” 说起这个,穆贵妃有些酸溜溜的:“能有什么事,好着呢,你父皇可惦记他们母子了,三天两头去看望丽妃。因为你二哥救了丽妃肚子里的孩子,丽妃最近跟德妃走得很近,两人可好了。” 周嘉荣宽慰穆贵妃:“丽妃这不是特殊情况吗?不过最近天气冷,若是没什么要紧的事,母妃还是少去跟她们玩,儿臣担心路滑湿冷,冻着了母妃。” 这当然只是托词,主要还是丽妃现在身体情况特殊,又跟德妃走得近。他这没什么心眼的母妃,还是离这两个女人远点好,不然万一出了点什么事,牵扯到他母妃。 穆贵妃看着周嘉荣高兴地说:“你回来了,母妃哪还有心思去见他们啊。这不是快过年了吗?过完年,你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虽说你的婚事由礼部操办,可母妃也不能不上心啊,对于婚事,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跟母妃提。” 周嘉荣的婚事是年初定下来的,由穆贵妃做主,选了都指挥使廖安的二女儿廖绮兰。 廖安原是护国公的部下,后来得封一方大员,也算是穆家的嫡系,知根知底。穆贵妃选廖绮兰倒是没想那么多,她单纯就是觉得廖绮兰漂亮,跟自己儿子相配。 兴德帝知道后,并未反对,于是这桩婚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不过迄今为止,周嘉荣还没见过廖绮兰,对这个素未谋面的未婚妻也没什么感觉。 但男大当婚,明年他就十八岁了,这是迟早的事。周嘉荣也不反对,只说:“母妃安排便是,您要注意身体,别太辛苦,这些事都有礼部安排呢,前几年他们才操办过大哥二哥的婚事,有的是经验。” 穆贵妃一点都不觉得辛苦,相反兴致勃勃的:“不辛苦,母妃也就看看礼部例的单子,给他们提点意见而已。等你成了婚,生了小皇孙,母妃就可以含饴弄孙了。” 她高兴,周嘉荣便随她去。 说话间,宫人来报,兴德帝来了。 周嘉荣母子俩赶紧出去接驾。 不过兴德帝来得比较晚,吃了晚膳,简单聊了几句,周嘉荣便赶在宫门关闭前赶紧回了府中。 出去一个多月,三皇子府没有任何变化。 就是柴顺和唐乐特别高兴。 柴顺应该是从刘青口中得知他们差点被抓走的事,见到周嘉荣就抹眼泪:“殿下,下次出去您可一定要带奴才在身边伺候!” “下次再说吧。”周嘉荣笑了笑,问唐乐,“将纪先生兄妹安顿好了吗?” 唐乐道:“回殿下,奴才将他们安置在了东院,殿下看是否妥当。” 皇子府规模很大,占地十多亩,就周嘉荣一个主子,宽敞得很。东院挨着前院,跟后院相隔开,以后他娶了妻,关上中间那道小门,便与内院隔开,算是一处单独的院子,这安排很妥当。周嘉荣点头:“很好,就这么安排吧,另外安排几个人去伺候纪先生兄妹,衣食冰炭等等,万不可缺了他们的。” 唐乐从周嘉荣的语气中察觉到了的他对纪天明的重视,记在心里:“奴才知道了,这就去安排。” “去吧,柴顺备水,我要沐浴更衣。另外让刘青过来一趟。”周嘉荣奔波了这么久,虽然年轻,但也有些疲惫。 洗过澡,换了身衣服之后,周嘉荣出来便见到了刘青。 时间比较晚了,周嘉荣也不跟他兜圈子,直接道:“陛下听说我在大同府遇险,担忧我的安全,遂安排了几个侍卫过来保护我,明日人就会过来。” 刘青的眉头当即蹙了起来:“殿下,这……” 陛下也未免太过分了,三殿下劳心劳力办事,这嘉奖还没下来,先派几个钉子过来。 周嘉荣指了指他眉心的折子:“高兴点,陛下赐,焉能不从?明日若摆出这副脸,传到陛下耳朵里,陛下会怎么看我?” 刘青嘟囔道:“小人只是为殿下不平。” 周嘉荣理解刘青的心情,今日刚听到这话时,他心里也很不爽。但经过行宫的事,他已经不期待父爱了。只是派几个人盯着他罢了,比起行宫的偏心眼,算得了什么。 “你心里有数便行,安排几个信得过的,盯着他们,再暗中查查他们的身份来历。能查便查,查不清楚就算了,小心点,不要被人发现。”周嘉荣叫刘青来就是为了吩咐这个。 刘青应是:“好的,殿下,小人明白。” 周嘉荣打了个哈欠:“时候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一夜好眠,次日上午,周嘉荣按照往常的习惯,洗漱完便去练武场练功,刚热完身,便听柴顺来通报:“殿下,四皇子和六皇子听说您昨日回来了,今天一大早过来拜访您。” “让他们直接过来。”周嘉荣继续练功。 四皇子和六皇子赶来时,便看到金色的阳光下,周嘉荣只穿了一身轻薄的练功服,手里拿着一柄□□,一刺,一挑间,锋芒尽现,浑身的肌肉随着他的动作鼓起,充满了力量。 他们俩这小身板,跟三哥好像完全没法比,估计也只有常年征战的大哥能跟三哥一较高下。 等周嘉荣收了枪,两人立马拍掌叫好:“三哥好武艺。” 周嘉荣将枪丢给了旁边伺候的仆人,接过帕子边擦汗边说:“四弟、六弟,要不要来比一场?” 四皇子和六皇子连忙推脱:“算了吧,咱们俩肯定不是三哥的对手。三哥,我们是来邀请你一会儿去探望二哥的。咱们兄弟好久没聚过了,先是二哥因伤留在了行宫,接着又是你去大同府。” 周嘉荣点头答应:“好。二哥的伤怎么样了?” 六皇子快人快语:“现在左臂不能动,得将养一阵子,正好在家陪陪二嫂,二嫂过完年就要生了,我们又要当叔叔了。” 除了二皇子,大皇子还生了一儿一女。 看来不是特别严重嘛,周嘉荣笑着点头:“是啊。你们等我一会儿,我去换身衣服就来。” 可这等一会儿却等了半天,因为周嘉荣换完衣服后,宫里来人了,孙承罡亲自送了十个人过来。每个都是七尺高的壮汉,一身腱子肉,一看身手就不凡。 四皇子诧异地说:“孙公公,您带这么多人来做什么?” 孙承罡笑呵呵地说:“四殿下,昨日陛下听说三殿下在大同府遇险,担心三皇子殿下的安全,便安排了几个武艺好的侍卫给三殿下,保护三殿下的安全。” 四皇子和六皇子眼底的嫉妒一闪而逝,这样的好事从来轮不到他们。 四皇子羡慕地说:“父皇还真是关心三哥。” 孙承罡笑而不语,拱手行礼:“三殿下,奴才将人带过来了,三殿下您说要试试他们的武艺从中选几个,您看留下哪几个?” 周嘉荣捏着下巴,眼睛一眯,笑嘻嘻地说:“孙公公,我改变注意了,能不能都选?我瞧他们身手应该都不错,我身边正好缺这样的人,就让他们都跟着我吧。” 孙承罡语结,这跟昨天说好的不一样啊。不过他也不是不知变通的人,三皇子只要肯收人,他这趟差事便算办妥了,怕的是三皇子找借口不要人,那才麻烦呢。于是他扬起笑容道:“这……那奴才回去禀告皇上,陛下最疼三殿下了。” “如此便有劳孙公公了。”周嘉荣笑道,然后示意唐乐给了孙承罡悄悄塞点钱。 等将孙承罡送走后,周嘉荣当着四皇子和六皇子的面,叫来刘青:“这是陛下赐给我的侍卫,安排一下,将他们分为两组,每日一组随我出门,另一组轮休。正好我们要去二哥府上,甲组今日便跟着我吧。” 他父皇不是不放心,特意安排人跟着他吗?那就让他父皇看看,他一天都干了些什么。 刘青昨晚已经提前被告知了此事,心里有数:“好的,殿下。” 处理完了府中之事,三人才一道去二皇子府邸。 二皇子府离三皇子府并不远,坐马车只需一炷香左右的功夫。 周建业这人一向以谦虚好学、友爱兄弟著称,面子功夫做得特别好。听说三个弟弟来探望他,哪怕受了伤,也亲自跑到前院迎接周嘉荣他们。 一打照面,他就欣喜地说:“三弟回来了。你这一去好久啊,父皇和贵妃娘娘可惦记你了!” 周嘉荣则看着他的左臂:“让大家担心了。听说二哥的胳膊受了伤,可好些了?” 周建业穿着黑色宽袖袍子,看不出伤势。 周建业指着左臂说:“一点轻伤,没什么大碍,修养一段时日便好了。三弟、四弟、六弟,外面冷,咱们进屋说话,许久不见,今日可要好好聊聊。” 他把三人请进了正堂,又上了茶水糕点,然后问起了周嘉荣在大同府的见闻。四皇子和六皇子这两个还没当过差的也很感兴趣,追着周嘉荣问。 周嘉荣挑了些有意思的事说给他们听。 四皇子和六皇子直听得两眼放光。 四皇子兴奋地说:“原来当差这么有意思,父皇说了,过完年也要给我安排差事了,那我也可以跟二哥三哥一样,去外面玩玩了,就是不知道父皇会让我去哪里!” 六皇子则扁着嘴巴哀嚎:“二哥、三哥、四哥全都当差了,就我一个还天天在上书房跟那群小丫头一起念书。” 上书房还有几位年纪比较小的公主。 二皇子温和地宽慰他:“六弟不必沮丧,来年你便十五了,就可出宫建府了,届时也不用在上书房念书了。” 这倒个好消息,六皇子也高兴了起来。不过周嘉荣并不看好,他父皇做事一向滴水不漏。当初为了将他留在上书房念书,硬是让老四也陪着拖到了十七岁,天天去上书房念书,一直没给安排差事。直到他当差小半年了,才给老四安排,算下来两人当差的年龄都差不多。 这才过去一年呢,父皇又怎么可能让老六早早当差呢?就是做做样子,肯定也得让老六在上书房再念那么一两年啊! 不过看六皇子期待的眼神,他也没说出来。 于是大家的话题又转到了六皇子的位置,依四皇子的意思,最好选得离他们近一些,这样一来,以后他们几个兄弟也可以经常互相串门。 六皇子觉得很有道理,决定到时候等礼部挑选好了府邸后,跟父皇说一声,选个离三个哥哥近些的地方。 兄弟四个聊得非常开心,还吃了一顿饭。不过因为周建业胳膊上有伤,大家没能喝酒。 聊到下午,太阳都快落山了,因为六皇子还住在皇宫中,得赶在宫门落锁之前回宫,大家这才散了。临走时,六皇子还恋恋不舍的,问道:“二哥、三哥、四哥,我什么时候能够又出来找你们玩啊!” 周建业笑道:“四弟明日还要去上书房吧。等过完年,你出宫建了府,咱们兄弟便可随时聚聚了。” 听了这个安慰,六皇子心里才舒坦了一些。 周建业将三人都送出去后,这才返回府中,到书房里坐了一会儿,喝了两杯茶后,他问隋六:“你有没有觉得老三变了?” 隋六刚才一直在旁伺候,听到这话想了一会儿道:“应该还好吧,这阵子不见,三殿下倒是瘦了不少。” 顿了一下,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周建业:“三殿下这趟差事办得好,殿下可是担心?” 周建业没作声。他如何能不担心,老三这次立下了大功,反观他,因为行宫的事,父皇还有些耿耿于怀。若不是他又施了一回苦肉计,又有丽妃替他说情,只怕这年都没法回宫过。 十月的时候,他母妃和身怀六甲的妻子便求过父皇,恳请父皇让他回宫。他也写了好几封信,深切地表明了他的忏悔之意,可父皇都无动于衷,最后他不得不出此下策。 只是京城倒是回了,但胳膊有伤,也不能去吏部当差,耽误了好些事情。 反观老三,去了大理寺才两三个月,就办了这么大的案子,还办得颇漂亮。周建业心里升起了一阵很强烈的危机感。 虽然父皇原本不属意老三,可谁知道以后呢?自古以来君心难测,不到最后一刻,谁也说不准父皇会选谁。 “父皇还没下旨赏赐老三吧?”周建业又问道。 隋六摇头:“还没有。” 但肯定少不了,周建业心知肚明,今年过年老三又要出尽风头了。 好在这么多年,他已经习惯了。 像是想到了什么,周建业摆摆手,示意隋六出去。 等隋六出去后,周建业打开了抽屉,从里面取出了一本厚厚的书,翻开,里面赫然出现了一张白色的手绢,手绢上面绣着一朵浅紫色的兰花,空谷幽兰,何其美丽,周建业面前浮现出一张出水芙蓉脸。 老三真是好福气,什么都是最好的,哪怕是挑媳妇,穆贵妃也给他挑了个最漂亮的。 想到一个月前在青山寺相遇时那回眸一笑,周建业心顿时痒得厉害。他将手帕放在鼻端,仿佛嗅到了一股清幽的兰花香。 捏着手帕沉思片刻,周建业将手帕藏进了怀里,叫来隋六:“安排一下,皇子妃过完年就要生了,我要去青山寺为他们母子祈福。”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38章 038 一个月前,青山寺白雾蒙蒙笼罩着青松古刹,将青山寺衬得宛如仙境。 青山寺是京郊一座百年古刹,很有名气。德妃还未入宫前便经常到此上香祈福,还在这里给她早逝的母亲供奉了长生牌位。 长生牌位分为两种,一种是延生牌位,红色的,此牌位为生者祈福,保佑其健康长寿、消灾去病。一种是往生牌位,黄色的,给逝者供奉的,主要是为了超度祖先故人,愿其早登极乐! 知道德妃好这个,为表孝顺,周建业便亲自给德妃在此供奉了一个延生牌位,而且还时常亲自前去上香。 从行宫回来后,他也没忘记这事,当即前往青山寺为母亲和未出世的孩子祈福上香。 上完香出来,他看到一个美貌的少女在向寺中沙弥询问供奉往生牌位的事。少女长了一张芙蓉脸,肤白如玉,两只乌黑的大眼睛仿佛会说话,灵动又俏丽,一张樱桃小嘴红彤彤的,宛如树上成熟的果子,引人向往。 周建业初见之下,惊为天人。这姑娘的美色丝毫不逊丽妃,便是放在宫中也是极为出众的那一挂。 美人似乎遇到了难事,眉心轻颦,轻声细语地跟沙弥交谈,时而颦眉,时而犹豫,很是纠结的样子。 见不得美人为难,周建业派人去打听是何事。 很快隋六就带给了他一个意外的消息:“殿下,那位姑娘是西南都指挥使廖安的嫡次女廖绮兰,也是周嘉荣的未婚妻。她之所以为难是因为想给早逝的母亲供奉最贵的往生牌位,手里还差一些钱。” 说到这里,隋六停顿了一下补充道:“殿下,廖安原配早逝,只留下二女,后又娶了妻。估计是因为有了后娘的缘故,廖二姑娘手里并不宽裕。” “原来如此,以后都是一家人,我既已碰见了,就不能坐视不理,帮她把银子都出了吧。”周建业大方地说。 他在外的形象一直是文雅大方,孝顺父母,友爱兄弟,碰到未来弟妹遇到了这种难事,焉能不管? 隋六知他性子,连忙让人去办。 不一会儿,便听人来报,说是廖姑娘在外面求见。 周建业让人将她请进了厢房。 廖绮兰走进厢房,见帮自己的是一俊朗的年轻公子哥,脸上顿时升起一抹红霞,羞答答地行礼:“多谢公子慷慨相助之恩,不知公子府上是哪里?小女手中只有一半的银子,先给公子,余下的一半小女打个欠条给公子吧,等小女手里宽裕了定第一时间门还给公子。” 周建业哈哈哈大笑道:“廖二姑娘不必客气,你是三弟的未婚妻,以后咱们便是一家人,自家人不必如此见外,区区几百两银子而已,便当是我为伯母尽的一份心意。” 廖绮兰双目圆睁,像只受惊的猫,讶异地看着,赶紧行礼:“民女不知是二皇子殿下,不周到之处,还请二皇子殿下恕罪!” “二姑娘不必多礼。”周建业连忙伸手想去扶她,但凑到了她跟前似乎又觉不合适,赶紧收了回来,谁料面前的廖绮兰却似吓了一跳,脚一歪,差点摔倒,周建业赶紧扶起了她,“二姑娘没事吧?” 廖绮兰的脸都快要烧起来了,浑身发软,娇滴滴地说:“没事,多谢二殿下!” 周建业本就是久经花丛中人,如今看到这一幕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本来对廖绮兰就有些想法,只是碍于对方的身份,不敢动,如今对方似乎既有意,他若无动于衷,那还是男人吗? 周建业轻轻抚过廖绮兰的柔荑,温柔地说:“二姑娘可是身体不舒服,坐下休息一会儿吧,我让人送点斋饭过来。今日天气不好,寺中人不多,路面湿滑,若是摔到了二姑娘,那就是在下的罪过了。” 廖绮兰羞涩地说:“那就多谢二皇子了!” 一男一女,正值芳龄,独处一室,虽是头一次见面,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可周建业还是几番逗得廖绮兰眉开眼笑,脸上的红晕散了又消下去,消下去又散了。二人皆有些相见恨晚的感觉。 周建业的妻子姜氏乃是他的表妹,也就是他舅舅的女儿,德妃做主聘的。姜氏端庄大方有余,秀丽不足,周建业敬重她,但心里也时常有些遗憾,如今见了妙语如珠,人比花娇的廖绮兰,这种遗憾达到了顶峰。 凭什么同是皇子,从小到大,周嘉荣就什么都能拿最好的,哪怕是娶妻也是娶最漂亮的?而且还是一方大员的女儿,娶了廖绮兰后,廖安肯定就是妥妥的三皇子一派,真是人权双手。 他心里不平衡,对廖绮兰越发上心,不过短短一个下午,就勾得廖绮兰神思不属,走的时候还恋恋不舍,刻意落下了手帕留给他。 周建业当时看见了,却故意装作没瞧见,只是事后将手帕收了起来,以便下次再相逢时,有借口继续跟廖绮兰来往。 而如今三弟回来了,过完年他们的婚事就要提上日程,留给他的时间门不多了,他得在这段时间门里完全拿下廖绮兰,让她向着自己。如此一来,不但能得一美人,还能在三弟身边留个暗桩,以后三弟有什么举动,他都可以通过廖绮兰知晓。 温谊这颗棋子废了,周建业本就在想怎么样才能重新安插一颗棋子进三皇子府,如今还有比廖绮兰更合适的人选吗? 周建业眼底闪过兴奋的光芒。 次日,一大早,他便借口要给妻子和孩子祈福上香,只带了隋六等几个亲信去了青山寺。 同一时间门,早朝上,兴德帝好好褒奖了一番蒋钰办案有功,也顺带提了一嘴周嘉荣,然后分别给与了二人一笔赏赐,都是金银珠宝和绸缎绢布,不过蒋钰的数量要比周嘉荣多一些。 送到周嘉荣府上的有白银五百两,杭绸绢布五十匹。 周嘉荣谢过了恩后,着令唐乐,将这些一分为十六,分给当初随他一块儿去大同府的十五名随从,另一份给了纪天明,同时让纪天明来一趟。 不一会儿纪天明便到了周嘉荣书房,他先谢恩:“属下谢殿下赏赐!” “不必多礼,咱们坐下说。”周嘉荣笑了笑道。 纪天明依言坐到他对面:“殿下今日唤属下过来,可是有事吩咐?” 周嘉荣不答反问:“对陛下的赏赐,你怎么看?” 纪天明愣了一下,先是对着皇宫的方向拱手一礼:“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属下感激不尽!” 周嘉荣面带微笑,看着他不说话。 纪天明见状,沉默少许道:“殿下,小心隔墙有耳。” 周嘉荣笑了:“你放心,我已让刘青守在外面,十丈以内,苍蝇都飞不进来,天明可畅所欲言。” 纪天明明白了,周嘉荣这是要跟他推心置腹地谈一番。来了京城两天,从伺候的下人,还有三皇子府中的管家、侍卫口中,他听到了不少消息,再结合今日陛下的赏赐,纪天明已经大致清楚了三皇子在京中的地位,看起来花团锦簇,不可一世,实则是烈火烹油,必不长久! 陛下看似最宠爱三皇子,处处向着他,可若陛下真的属意这个儿子,那在三皇子立下了大功的时候,为何不大肆宣扬,趁机封赏?反而将功劳大多归到半路才来的蒋钰身上,只照例赏了一些金银布匹给三皇子? 这点赏赐,在纪天明看来甚为敷衍,还不如什么都不赏,在朝堂上夸赞三皇子几句来得实在。毕竟三皇子并不缺这点财物,他缺的是名望,缺的是朝臣百姓的认可! 圣心便是风向标,兴德帝做得如此明显,想必大臣们也看在眼里。 叹了口气,他缓缓道:“殿下的处境不是很乐观!” “应该说处境堪忧才是!”周嘉荣纠正他,“对此纪先生可有什么看法?” 纪天明只给了周嘉荣八个字:“韬光养晦,徐徐图之!” 兴德帝正值壮年,大齐除了边境偶有战事发生,也算太平。而周嘉荣,目前除了一个皇子的身份,山西学子的认可,并无其他,这时候若表现出野心或是难得的天赋,只会引来帝王和其他皇子的忌惮。 周嘉荣颔首:“先生所言甚是。我的处境先生已经明了,可还愿意留在府中,若是不愿,我也可给先生一笔盘缠,助先生去求学,全了相识一场的情分!以先生之才,想必三年后必能高中。” 纪天明一掀袍子跪下道:“殿下无需再提此话。属下和小妹之命都是殿下所救,属下誓死追随殿下!” “快快请起。”周嘉荣连忙将其扶了起来,“先生坐下听我将话说完。” 纪天明坐了回去,看着周嘉荣道:“殿下可是有计划?” 周嘉荣颔首:“没错,我的处境你也看到了。父皇给我指派了十名侍卫,名义上是保护我的安全,实则为何,你心里也清楚。在这三皇子府中到处都是别人的眼线,我的一举一动当天晚上就会呈到别人的案头。先生在此也难发挥,所以我想请先生去江南,一是为我筹措银两,二是为我建立一张关系网,收罗人才,先生可愿?” 江南自古人杰地灵,大齐官场上,半数官员都出自江南贡院,说是文官的摇篮也不为过。而且当地的官员也多是朝廷器重,或是有背景的才会到这种富庶之地,过几年很可能高升或是调回京城。若是能拉拢这些人,他就可以得到文臣的支持。 而且江南经济发达,富商巨贾甚多。他以后办的事,需要银子的地方多了去。虽然外祖父给了他几十万两,可若是不想生财之道,只坐吃山空,再多的银子也有花光的那天。而要想弄钱,没有比江南更合适的地方了! 纪天明听完周嘉荣的话,当即赞同:“殿下此言有理,属下在京城所能做的实在有限。幸得殿下信赖,属下愿往江南,定不负殿下重托!” “好!”周嘉荣大喜,“他日我若登顶,定不忘先生的功劳!” 此后两人又商量了许多细节方面的事。 到了下午,大家便看到纪天明气冲冲地从周嘉荣的书房出来,一脸的不忿,晚上,他赶走了伺候的下人,还在卧房抱怨了很久。外面伺候的人没听太清楚,只依稀听到了几个字眼“欺人太甚”、“看不起穷酸秀才”等等。 到了第二日,大家便见到纪天明什么都没带,就拿了他来时的那个小包,不顾要过年了,拉着他妹妹就出了府。 刘青知道这事,急坏了,赶紧去拦着:“纪先生,你这是做什么?都要过年了,你去哪儿啊?” 纪天明推开他:“刘青你别拦着我了,我知道,我只是个穷酸秀才,感念三殿下的救命之恩,想要报答殿下,可殿下身份尊贵,要什么有什么,怎么看得上我这么一个秀才呢?既如此,我便自请离去便是,你也不用劝了,我走了,于殿下而言跟府中丢了一只阿猫阿狗没什么两样。” 刘青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万分不解:“先生怎么这样说?咱们可是从大同府一块儿逃命过来的,有过命的交情,你说这种话,也不怕伤了大家的和气?先生有什么话,咱们还是回去说吧。” 纪天明不答应:“刘侍卫,你别说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刘青还想拦着,却见唐乐走了过来,拉着他,一脸不悦地说:“刘青,他要走便走呗。他来了,殿下让他住东院,他还嫌殿下怠慢他,这种人留着干什么?殿下说了,让他走,谁也不许留,咱们三皇子府不缺人,尤其不缺吃闲饭的。” 话说得这么难听,又是殿下的意思,刘青即便不解,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纪天明走了。 纪天明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秀才,在官员多如牛毛的京城,连个水花都没起。甚至,被派到三皇子府的侍卫觉得这只是一件小事,都没有写进给皇帝的汇报中。其他盯着三皇子府的人更是没将纪天明这个落魄秀才当一回事了。书念得好?这京城的文官哪个书念得不好?有几个不是进士出身?一个小秀才算得了什么? 刘青疑惑得很,跑去问周嘉荣:“殿下,咱们大老远将纪天明带回去,您怎么又让他走了?” 周嘉荣淡淡地说:“走了便走了,一个秀才而已,我们府上想招揽一个秀才,有什么难的?举人进士都不在话下。” 刘青被堵得哑口无言,也不知周嘉荣跟纪天明之间门发生了什么嫌隙,只能默默退下。 周嘉荣等他下去后摇了摇头,他也不想的。可父皇明显比以前更忌惮他了,找了借口往他府上插人,为了麻痹父皇,他现在什么都不能做,纪天明也一样。与其留他在这里白费时光,不若另辟蹊径,去别的地方发展自己的势力。 纪天明这人重情谊,他救了他们兄妹,他不会背叛他的。 等这事看似过去之后,周嘉荣又让人悄悄给纪天明送了三万两银票过去,并将京城穆家店铺里的一名掌柜辞退了,掌柜伤心欲绝,带着全家老小返回老家,半道与纪天明汇合。 处理完这事,转眼到了小年,这是个重要的日子。周嘉荣进宫陪穆贵妃用了膳,又陪她说了会儿话才出宫。 走到半路,便遇上了周建业的马车。 他停下马,跟对方打招呼:“二哥这是从城外来?” 周建业轻轻点头:“是啊,你二嫂快生了,我去寺里上香,祈求佛祖保佑他们母子平安。昨日不是下了雪,山路湿滑,马车坏了,我便在寺中留宿了一夜,今日方回来。” “原来如此。”周嘉荣点头,又叮嘱道,“二哥的伤还没好,最近天气不好,还是少出门比较好,这些事不若请人代劳吧!” 周建业微笑着说:“多谢三弟关心,年前就这一次了。” 周嘉荣也不再多言:“想必二嫂还在等二哥,我便不多留二哥了,二哥快回府去吧。” 周建业不知出于何种心理,并不急着离开:“不急,过两日上书房那边的课就要停了。六弟想约咱们大家一块儿去鼎食轩聚一聚,三弟可有空?” 临近过年,大理寺那边也没什么案子。周嘉荣猜想是哥哥们都出了宫,不再念书了,下面又没有皇子跟六弟玩,他在宫中闷得慌,想出来透气,找几个哥哥玩耍,便没有拒绝:“有空的,六弟哪日方便,你们派人来通知我一声,我将那天空出来。” 周建业笑了起来:“好,那就这么说定。” 两人这才道别。 过了两日,六皇子派人来说定好了鼎食轩的包房,时间门就定在了腊月二十八这天,再晚就要过年了,六皇子也不方便出宫了。 到了约定的时间门,周嘉荣带着刘青准时到了鼎食轩。 鼎食轩是京城最出名的一家酒楼,足足有三层楼高,前后三个院子,还有回廊假山和花园,是京中贵人常相聚的地方。外地的举人们进京赶考,不少也会凑钱来长长见识。 六皇子定的包间门在三楼视线最好的位置,还临窗,往外一探头便可将京城的美景纳入眼中。 周嘉荣去的时候,其他三位皇子已经到了。 听到声音,四皇子嘿嘿举起酒杯说:“三哥,你来得最迟,当罚!” 周嘉荣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这下可以了吧?” “还是三哥海量!”四皇子招呼周嘉荣坐下,兴奋地说,“三哥,六弟的府邸选址已经出来了,你猜猜有几处?” 京城虽大,可适合做皇子府的地方也就那么多。周嘉荣扫过六皇子的笑脸,心里有了猜测:“莫非是梅园?” 梅园也位于京城东区,跟他们四个哥哥的府邸在一个区域,离先出宫的四个皇子的府邸都不远。是前朝一个很爱梅花的公主府,后来前朝灭亡,修缮后赐给了一位功勋,后来该功勋之家犯了事,被抄了家,梅园又充了公,成了无主之物。 周建业笑了起来:“我就说你们瞒不过你三哥吧!” 六皇子有些不服气:“三哥是不是听贵妃娘娘说了?” 周嘉荣冲他笑了一下:“这两日我可没进宫。” 六皇子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嘟了嘟嘴,但很快又打起了精神,笑呵呵地说:“还有另外两处,都在北边,可我不想离几个哥哥太远,就选了梅园。以后咱们几个兄弟就可以经常串门了,可惜大哥常年不在京中,不然咱们就齐全了。” 周嘉荣笑而不语,大皇子跟他们年龄相差比较大,八年前便去西北从军,期间门只回来过两次,呆了月余便又去了西北。他参军时,六皇子还只有六岁,一个小孩子而已。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都没怎么见过面,也没相处过,哪有什么兄弟情? 平心而论,以前,他也是跟眼前这几个兄弟关系更好,对大皇子更多的是对长兄的敬重,多的就没了。 他尚且想不起几件跟大皇子相处的事,更逞论比他还小的六皇子了。 六皇子这番兄弟情深,未免太可笑了。更可笑的是,他以前还将这当成了真。 “三哥,你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啊?”四皇子侧头问道。 周嘉荣笑着说:“刚听六弟说起大哥,我也想起了大哥。大哥十五岁便从军,杀敌无数,真是我们兄弟中的楷模,我也想向父皇请命,去西北从军,杀敌卫国!” “你就别想了,贵妃娘娘肯定舍不得你去。”六皇子快人快语。 周建业也说:“是啊,贵妃娘娘和父皇最疼你了,怎么会让你去涉险!” 对上三个兄弟艳羡的目光,周嘉荣跟着笑了:“算了,去不了,咱们就隔着几千里,遥祝大哥打败北夷,平安归来!” 三人一起举杯,边喝边聊。 屋子里烧着炭火,又喝着酒,过了一会儿就有些热了,四皇子推开了窗棱透气,无意中一瞥,他忽然看到酒楼对面的银楼门口停了一辆马车,紧接着一个窈窕身姿的姑娘在丫鬟的搀扶下步下马车,抬头望了一眼湛蓝的天空,露出一张国色天香的脸。 “好漂亮!”四皇子惊呼出声,赶紧扯了扯旁边的周嘉荣,“三哥,你看,那个姑娘,好好看!” 周嘉荣顺着他的视线瞥去,果然看到了一张漂亮的小脸。 六皇子听说有美人,连忙跟着凑过去,伸长了脖子往下望,等看清楚女子的面容之后,他兴奋地叫了起来:“三哥,你没认出来吗?这是未来三嫂啊!” 闻言,四皇子来了兴趣,问六皇子:“真的?六弟,你什么时候见过你三嫂?” 六皇子说:“上次廖姑娘进宫见贵妃娘娘,被我给碰上了。可惜三哥当时不在京中,三嫂贤淑美丽,三哥真是好福气。” 四皇子坐了回来,笑呵呵地说:“那是,贵妃娘娘给三哥肯定挑最好的姑娘啊。二哥,你说是不是?” 周建业微微一笑:“这是当然。” 只有当事人周嘉荣没多大反应,他自小在宫里见过的美丽娘娘多了去,长得好看固然好,但最要紧的还是要跟他性情相投。不过母妃给他挑的,想必应该考虑到了这点,倒是不用担心。 几个皇子说了两句,见周嘉荣反应平平,四皇子用胳膊肘顶了他一下:“三哥,过完年你就要成婚了,开不开心?” 周嘉荣睨了他一眼:“我之后就是你了,兴奋什么,你明年也要成婚的。” 四皇子也已经定亲了,还见过一次自己的未婚妻。他的未婚妻远远没有廖绮兰漂亮,心里有些不开心,就想看周嘉荣的热闹,他故意起哄:“三哥,既然撞上了,不若去跟未来三嫂打个招呼呗。” 大齐风气比较开放。周嘉荣跟廖绮兰都定了婚,便是元宵佳节、七夕这种日子约廖绮兰出去一起赏灯观花都是可以的,这偶然碰上了,上去打个招呼,说两句话也不算越界。 周嘉荣拗不过他们:“好了,好了,我下去还不行吗?” 既然碰上了,去打个招呼,正式见个面,也看看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彼此有个了解,毕竟是要过一辈子的。 周嘉荣理了理袖子,在四皇子和六皇子起哄的声音中推开了门。 他一走,四皇子和六皇子连忙对周建业说:“二哥,咱们也下去看看。” 周建业咳了一声:“这不合适吧!”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以后三嫂就是自家人了,在宫中团圆的时候,咱们还是会碰面的,就当提前打个招呼了。走了,二哥,咱们去看看三哥见到三嫂会不会脸红。”六皇子怂恿道。 周建业摇摇头,一副拿他们俩没办法的样子,三人随后跟着下了楼。 这边周嘉荣走进了银楼,并没有贸然上前跟廖绮兰打招呼,而是直接到了柜台,跟掌柜的说:“那个穿黄衣服的姑娘,她挑的首饰都记我账上。” 刘青适时地递上银票。 掌柜的满脸堆笑:“好嘞,客官,你们坐一会儿吧!” 周嘉荣隔着好几丈远的距离,遥遥看了一眼廖绮兰,想了一下,还是觉得这样贸然上前打招呼有些唐突,便拒绝了:“不用,若是廖姑娘问起,便说我姓周,家中排行老三,与她家有旧。” 这样廖绮兰便会知道他身份,拿了首饰也不会觉得不自在。 掌柜的经营银楼,这样的情况见过不少,笑着应承:“好,公子放心,小人会如实转告廖姑娘。” 周嘉荣点头,带着刘青出了银楼,刚走出去便对上了六皇子和四皇子好奇的眼睛。 “三哥,你怎么刚进去就出来了,也不跟三嫂多说两句话。”六皇子嘿嘿起哄。 周嘉荣摁了一下他的脑袋:“少胡闹,打过招呼便行了,走吧,回去继续喝酒。” 见没什么热闹可看,四皇子和六皇子有些失望,正要走,却看到一道黄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三哥……”六皇子赶紧冲周嘉荣挤眉弄眼。 周嘉荣回头就看到廖绮兰款款而来,脸上带着几分羞涩的笑意,临到近前了,她目光从眼前四位贵公子身上扫过,在周建业身上稍微多停留了片刻,最后才落到周嘉荣身上,然后福身行礼道:“臣女见过三皇子殿下!” 声音温柔,仿若空谷幽兰,端是动听。 周嘉荣有一瞬间门怔愣,母妃确实用心,廖绮兰无论是容貌身段声音,都无可挑剔。他含笑道:“廖姑娘不必多礼。” 廖绮兰这才站直了身,羞答答地说:“多谢三殿下送臣女的首饰,臣女很喜欢。” “你喜欢便好。”周嘉荣干瘪瘪地说了一句,就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两个弟弟在一旁起哄看热闹,他跟廖绮兰不过是初见。 见大家都不说话,有些沉默,周建业打破了这尴尬的气氛:“廖姑娘今日可是约了人?” 廖绮兰往银楼里看了一眼,笑道:“对,约了两个小姐妹出来聚聚。” “外面冷,这已经中午了,不若你们去鼎食轩,我昨日也定了一个包间门,不料六弟也定了,多了一个出来,咱们用不上,不若给廖姑娘你们用。”周建业微笑着说道。 他这番说辞合情合理,没有人怀疑,只有廖绮兰偷偷看了他一眼,脸上的红晕更加明显。 不过大家都以为她是见到了周嘉荣才如此,也没深想。 “如此便多谢二皇子殿下了。”廖绮兰福身行礼。 周建业笑着说:“都是自家人,何必如此客气。” 怕她不自在,说了几句话,周嘉荣四人便回了酒楼。 坐了一会儿,周建业说:“我去一趟茅房。” 等他走后,四皇子和六皇子又逮着周嘉荣起哄:“三哥,三嫂她们就在楼下,你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周嘉荣推开他的脑袋,转守为攻:“四弟要不要我请父皇让你早点娶妻?六弟,你也别着急,明年惠妃娘娘肯定也要给你相看了,你喜欢什么样子的?说出来哥哥们给你参考参考!” 六皇子到底年纪小,虽对男女之事好奇,可真说到他头上,还是不好意思,脸马上就红了,支支吾吾地:“三哥,说你呢,扯我做什么?” 引得周嘉荣和四皇子都笑了起来。 六皇子被两个哥哥笑得越发的不自在,干脆破罐子破摔,直接道:“我就一个要求,要漂亮的,跟三嫂一样漂亮就行。” 四皇子笑得直接捶桌子:“六弟可真实在。” 几个兄弟笑做一团,周建业进来就看到这一幕:“笑什么,这么开心?” 四皇子乐不可支地说:“六弟说要找个漂亮的媳妇!” 周建业坐下,点头:“六弟可以跟惠妃娘娘说。” 六皇子被几个兄弟笑得很不自在,赶紧转移话题:“二哥,你去一趟茅房,怎么用了这么久?” 周建业顿了一下:“肚子有些不舒服。” 听到这话,六皇子赶紧伸手将他面前的酒杯拿走:“二哥身体不适就别喝……二哥,你身上怎么这么香啊?” 离得近了,六皇子闻到了周建业身上的脂粉香味。不过他年纪还算小,不是很懂这些,因此也没想到女人身上,只是觉得奇怪。 周建业下意识地瞥了周嘉荣一眼,咳了一声道:“许是茅房里的熏香沾在了身上吧。” 四皇子在一旁道:“确实,鼎食轩茅房的熏香特别浓,我每次去都要打喷嚏。” 六皇子听他这么说,便没多想,又坐了回去,继续聊天喝酒。 见没人再提起,也没人起疑,周建业心里大大地松了口气,同时,心里又升起一股隐秘的兴奋,在周嘉荣的眼皮子底下跟廖绮兰来往,真是刺激。看了一眼一无所知,还笑得颇开心的周嘉荣,周建业更加得意了。 老三就是大手笔送首饰讨好廖绮兰又如何?廖绮兰还不是向着他。 男人们喝酒吃饭吹牛总是很久,廖绮兰她们都吃完要走了,这边的宴席还没散。 承了周嘉荣兄弟的情,临走时,廖绮兰过来落落大方地跟向周嘉荣兄弟道谢辞别:“今日多谢二殿下、三殿下,臣女告辞了!” 周嘉荣点头笑道:“些许小事,何必挂在心上,廖姑娘路上小心。” 就在这时,坐在他旁边的六皇子忽地吸了吸鼻子:“好香,好像在哪儿闻到过!” 周建业和廖绮兰同时吓了一跳。周建业的手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茶杯,廖绮兰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二哥,你没事吧?”周嘉荣回头看向周建业。 周建业扯着嘴角笑了笑:“没事,刚才不小心碰到了杯子!” 【笑死了,他是心虚吧!】 【这是什么修罗场?三皇子会不会根据香味发现他们的奸情?】 【奸夫□□,不要脸,该浸猪笼!】 【楼上过了吧,廖绮兰明知跟着三皇子是死路一条,她选择二皇子也是人之常情吧?换了我穿到这本书里,我肯定也选二皇子!】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39章 039 弹幕上的每个字,周嘉荣都认识,可组合在一块儿……周嘉荣不敢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这些字并没有消失,还停留在半空中,似乎在嘲笑他是天字第一号大傻瓜! 可不是个大傻瓜! 他还怕唐突了廖绮兰,说话都离她好几尺远,可这个女人倒好,在鼎食轩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就迫不及待地跟周建业勾勾搭搭了。 狗男女,做得这么娴熟自然,在他这个正主面前都半点都不心虚,装得跟陌生人一样,定然不是第一回,只怕是早就勾搭上了。 周嘉荣心里蹭地冒起一团火,出奇的愤怒,恨不得当场拆穿这两个不要脸的野鸳鸯。 “三哥,三哥……”四皇子见周嘉荣突然愣住,唤了好几声他才动了一下,不怀好意地调侃道,“三哥是不是舍不得……要不你送送廖姑娘呗?” 听到这话,廖绮兰脸颊飞红,眼神轻轻瞟了一眼周嘉荣,又飞快地移开了,一副不敢看他的样子。 若不是已经从弹幕知道了真相,周嘉荣恐怕还真要被她这副精彩的表演给唬住。装得这么像,怎么不去做戏子!她跟周建业,一个装,一个假,倒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贱人! 周嘉荣压下心里头的火气,拳头抵在唇上,瞥了四皇子一记,然后扯了个笑容对廖绮兰道:“四弟口无遮拦,廖姑娘切莫见怪。” 廖绮兰轻轻摇头,声音温柔如水:“无妨,三殿下言重了。” “你不介意就好。”周嘉荣敷衍了她一句,在廖绮兰放松下来,觉得话题已经转开,没人在意刚才六皇子那句无心之言的时候,他却忽地杀了个回马枪,“六弟你刚才说什么香味?我好像也闻到了。” 说着他故意吸了吸鼻子,一副用力嗅的模样。 六皇子听他这么说,顿时来了精神:“是吧,三哥也闻到了吧,就咱俩的鼻子最灵了。” 听他这么说,四皇子不干了,跟着嗅了嗅,喃喃道:“好像还真有。” 见话题绕了一圈又绕回来了,廖绮兰心扑通扑通直跳,脸上带着羞意的红晕消失,手不自觉地攥紧了帕子,不安地瞥了周建业一眼,两人在半空中交换了一个隐晦的眼神。 得到示意,廖绮兰不自觉地又往后退了两步,几乎已经退出了包间,然后一副羞涩的模样:“三殿下,时候不早了,再不回去家里人要担心臣女了,臣女告退!” 周嘉荣一改先前的体贴好说话,脸上扬起一抹坏笑:“难得出来一趟,廖姑娘不若进来坐一会儿。至于府上,刘青派个人去廖府,就说晚些时候我送廖姑娘回去。” 刘青马上让皇帝派来的侍卫中的一个去廖府报信。 他动作太快,廖绮兰来不及反应,眼睁睁地看着人下了楼,不由有些着急,抬头悄悄求助地看了周建业一眼。 刚才两人亲热,周建业身上沾了她的脂粉味,若是她留下,一会儿保不齐会被鼻子很灵的六皇子给闻出来。在周嘉荣鼻子下偷情刺激是刺激,但他们可不想在这时候暴露。 现在暴露,周建业长期以来建立的兄友弟恭、谦卑有礼的好形象就全毁了,尤其是老古板的文臣们,对他的印象会一落千丈。 父皇对他的印象才好一些,周建业不敢冒这个险,心里甚至隐隐有些后悔,不该这时候跟廖绮兰私会的。 可事情已经发生了,这时候说后悔也晚了。唯今之计是阻止廖绮兰进来,周建业连忙给廖绮兰使眼色,示意她装病或是不舒服,这样周嘉荣就不好强留她了。 可惜两人到底还没到心有灵犀一点通的地步,廖绮兰没有接收到他的眼神,两只手都快把帕子揉烂了,一副腼腆别扭的样子。 周嘉荣看到她这番惺惺作态就觉得恶心,都能跟周建业偷情了,还装什么纯洁害羞?别侮辱了害羞这个词。 他故意翕了翕鼻子,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六弟,我知道你说的那个香味是……” 听到这话,周建业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周嘉荣只闻到了廖绮兰身上的香味,若是戳破,六皇子肯定能想到。这时候他也不敢指望廖绮兰了,心一横,脚下一个用力,踩在了刚才掉下来的那只瓷杯上,然后痛呼:“啊……” 听到声音,四皇子和六皇子的目光全转了回来,见周建业脸挤做一团,甚是痛苦的样子,忙关切地问道:“二哥,你没事吧?” 周建业扯了个苍白的笑容,轻轻抬起腿说:“不碍事,是我不小心踩到了刚才掉到地上的杯子,脚有点痛,可能是被瓷器划伤了。” “二哥,严不严重?快把鞋子脱了,让我们看看。”六皇子关切地说。 旁边廖绮兰捏着帕子的手捂住了嘴巴,一副极其害怕,不忍看的大家小姐模样。 四皇子也在一旁催促道:“这些人怎么伺候的?二哥,快脱了鞋子瞧瞧,来人,去请大夫。” 周建业没动,而是瞥了廖绮兰一眼,遂即又放下了长袍,清咳一声:“这不合适,隋六,带我去隔壁吧。” 大家顿时明白了,男女有别,他这是怕在廖绮兰面前脱鞋唐突了对方。 周嘉荣看到这一幕,差点气笑,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了,还怕看他那双臭脚?他这个二哥真是虚伪到了极点。 四皇子明白了周建业的顾虑,侧头对周嘉荣说:“三哥,二哥的脚应该被瓷器划破了,流了血,这……未免吓到廖姑娘,你看……” 周嘉荣点头:“四弟说得是。廖姑娘,你去包间里等等我,一会儿我送你回去。” 廖绮兰其实想自己先回家了。经过刚才的事,她一直提心吊胆的,唯恐被人戳穿了奸情。 可周嘉荣说完这句话又扭过头关心周建业的伤势去了,刘青则对她比了一个请的手势,意思是让她先去楼下的包间等着。廖绮兰不得不又带着婢女返回了先前的包间。 她下楼没多久,大夫便提着药箱匆匆赶来了。 一旁的隋六赶紧脱下了周建业的袜子,焦急地说:“大夫,快给我家殿下看看。” 因为冬天穿的鞋子厚,周建业的伤并不重,只是脚侧偏脚背的地方被划开了一个一寸多的口子,血珠子慢慢地往外渗,最严重的其实是扎进去的些许瓷器碎片,虽然不多,可必须要针将这些一一挑出来。这可是个费时费力的活儿,周建业痛得眉心挤作了一团。 旁边的隋六见了心疼不已:“殿下,您忍着点,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又对大夫说:“大夫,你下手轻点,快点!” 又要轻又要快,当他是什么?老大夫心有怨言,可知道这个病人身份尊贵惹不起,只能好脾气地点了点头。 用了快半刻钟的时间,老大夫才将周建业伤口上的瓷器碎片全挑了出来。 周建业已经痛得血色尽失,都快坐不稳了,还是隋六扶着他,他才没摔下去。 周嘉荣见了面带关心,实在内心幸灾乐祸极了,活该,自作自受! 很快,老大夫便给他清洗了伤口又上了药包扎好,提着药箱走了,包间里又只剩他们兄弟几个和随从。 可是出了这种岔子,今天也只能聚到这儿了。 四皇子和六皇子都极为关心周建业:“二哥,咱们送你回去吧。你这伤一会儿再让太医来看看,要用最好的药,争取早点好。” 周建业摆手,冲三个弟弟虚弱地笑了笑:“是我不小心,搅了大家的雅兴,等我伤好了,再设宴款待三弟、四弟、六弟,咱们不醉不归。天色不早了,有隋六送我,你们也回去吧,廖姑娘还在等着三弟呢!” 周嘉荣不以为意地说:“无妨,我让刘青派几个送她回去便是,二哥的伤要紧。” 周建业怕他们待会儿又想起自己身上跟廖绮兰一样的香味这事,哪肯让他们送,连忙摆手:“不用了,我这只是小伤,养几天便好了,你跟廖姑娘难得碰到,二哥这里便不用你了,隋六安排马车,我自己回去就是。六弟难得出来一趟,四弟你陪六弟出去转转。” 见他坚持,大家也不再勉强。 兄弟几个将他送上了马车。 六皇子摸了摸嘴巴,不解地说:“二哥怎么这么不小心把瓷杯给踩碎了呢。哎,二哥脚受了伤不能走路,那过年还能进宫吗?” 虽然出宫建府了,可除夕佳节,不光皇子,还有重要的臣子,诰命夫人以及部分女眷都是要进宫的。 周嘉荣不关心这个,淡淡地说:“应该能吧,到时候坐小轿子进去便是。四弟,你陪六弟逛逛,我去将廖姑娘送回家。” “好,三哥再会。”六皇子冲周嘉荣挥了挥手。 见周嘉荣跨进了鼎食轩,六皇子挠了挠头,忽地一拍脑门,兴奋地对四皇子说:“四哥,我想起来那个香味在哪里闻过了,二哥身上啊!” 四皇子眉心一跳,一个荒谬的念头骤然浮现在脑海中,他眯了眯眼,一把揽着四皇子的肩:“是吗?就是二哥去茅房回来之后,你闻到的香味?” 六皇子点头:“对啊,二哥去茅房之前还没那股香味呢,回来就有了,你们离得比较远,没闻到。” 他这么一提醒,四皇子也若有似无地想起好像是有那么一股味道。更巧的是,老六闻到了两次,一次是二哥从外面回来,一次是廖绮兰过来的时候。 其余时间,包间里的人并未变化,也就是说,这个香味,很可能是二哥和廖绮兰身上散发出来的。 可是他的好二哥和大家闺秀廖绮兰? 四皇子觉得这个想法太荒谬了,二哥又没疯,怎么可能跟廖绮兰凑到一块儿呢?还有廖绮兰,那么害羞腼腆,也不像是会做出如此伤风败德之事的人。 不过四皇子又仔细想了想包间里所发生的一切,从头到尾仔细过了一遍,越想越觉得奇怪。二哥的脚伤得怎么那么巧呢?而且他是坐着的,脚踩在地上,并不会太过用力,肯定能察觉到脚下有只瓷器,稍微注意点就不可能将瓷杯踩碎,更别提伤到脚背的边缘了。 这么多的反常,又推翻了他先前的猜测。他总觉得这里面有古怪。 是与不是,悄悄查查就清楚了。 等逛到了赌坊,趁着六皇子进去摇筛子摇得起劲儿时,四皇子悄悄叫来亲信韩方,小声在他耳朵边吩咐了几句,示意他安排人去鼎食轩查一查,将茅房里的熏香拿回来一份。届时,闻上一闻,便知道二哥跟廖绮兰到底有没有关系了,女人身上的脂粉香味跟茅房里的熏香可不是一个味道。 这边,廖绮兰回到包间后让婢女关上了门,坐在桌子旁,两只手不安地绞在一块儿。 今日大意了,没想到六皇子的鼻子那么灵,差点露馅,以后需得小心点。 不过三皇子这个反派炮灰倒是出人意料的俊朗,跟二皇子的俊美各有千秋。若说二皇子是斯文有礼,温柔这一挂的,那三皇子更偏向于硬朗,他的五官更锋利,身板结实有力,哪怕比二皇子小了几岁,还是个少年郎,但身材却比二皇子更为壮硕。 皇室中就没有丑人,四皇子和六皇子也长得不错,只是稍逊两个哥哥一些。 在心里点评完了几个皇子,廖绮兰的情绪渐渐平复了下来。 其实她更吃周嘉荣的颜,而且周嘉荣还没娶妻,也不好女色,后院一直比较清净,若不是提前知道了结局,她恐怕会选周嘉荣。可惜,知道跟着周嘉荣只有死路一条,她可不会那么蠢,为了男色误终身。 廖绮兰上辈子是个十八线的小演员,在演艺圈混了好几年,都没能出头,眼看同期的男男女女们一个个通过各种手段出了名,名利双收,自己还在跑龙套,她最终也没能抵挡住诱惑,投入了导演的怀抱,参加饭局,陪酒□□,总算获得了一部大制作里面一个比较重要的配角。 这部剧是根据前些年男频一部大火的小说改编的,名字就叫《夺嫡》,讲述了不得宠的皇子周建业如何一步一步获得皇帝的信赖,大臣的支持,铲除掉一个个拦路虎的兄弟,最终登上皇帝宝座的故事,期间掺杂了无数的阴谋诡计,周建业屡次遇险,好在最后都化险为夷了。 当然,这个过程中免不了遇到各路红粉知己,美人投怀送抱,最后尽享齐人之福。这是以前男频文的特点,一路打怪升级,一路收各色美人,而且美人们都来历不凡,见了男主就走不动脚,上赶着当小妾也不在意。 而剧中最大的反派炮灰就是三皇子周嘉荣,他最受宠,外家强势,是储君的热门人选,一直跟着周建业作对,兄弟俩针锋相对,你陷害我,我设计你,斗了个你死我活,到剧情的后半段,周嘉荣才下线。 作为剧中的男二,他的妻子自然也是戏份比较多的一名重要女性角色。她要饰演的便是周嘉荣的原配妻子廖绮兰,一个空有美貌的软弱女子。因为长得漂亮,在周嘉荣被流放之后,周建业将她改头换面收进了后宫中,成为和乐大家庭中的一员。 所以廖绮兰对于跟周建业偷情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反正等周嘉荣失败了,她也是要进周建业后宫的,早点跟周建业勾搭上,还能早点帮对方做点事情,以后方能在对方的后宫中占据一席之地。否则光凭美貌,等新鲜劲过去了,后宫中出现更年轻漂亮的妃子,哪还有她的容身之地? 廖绮兰觉得她这也算是弃暗投明,提前下注了。 不过她收到的剧本,都是跟她有关的戏份。她只对剧情有个大概的了解,这本小说的具体内容,五龙夺嫡的详细过程,还有剧本改编成了什么样子,跟小说有没有区别,她都不知道。 本来经纪人是让她有空看看那本小说的,可那本小说好几百万字,她哪有那个时间,就想着进组了再抽空看看跟她有关的内容。可还没等到进剧组,一觉醒来,她就穿到了炮灰三皇子的未婚妻身上。 短暂的震惊之后,廖绮兰很快便冷静了下来,既来之则安之。她这身份也不差,现在是大小姐,以后是三皇子妃,将来还是皇妃,一辈子荣华富贵跑不了,比在娱乐圈当个很难出头的十八线强多了。反正也回不去了,不如想想怎么让自己活得更好,怎么提前跟周建业搭上线。 于是她仔细回忆了一下剧本的内容,上面写着周建业时常去青山寺上香,她便也经常去,借口都是给祖母父母祈福。一个月要去好几回,功夫不负有心人,连续去了十来回后,她果然看到了周建业的马车。 那天她便故意装作钱不够又想给母亲请立最贵的往生牌位,很为难的样子,以引起周建业的注意。因为剧本中说过,周建业喜欢美丽、善良、温柔的女子,她便处处按着他的喜好演。 周建业果然上钩了,主动替她出了银子,她又以答谢为由跟对方见面,然后再以以后慢慢还那一半银子做借口,逐渐跟周建业熟络起来,一来二去,这关系不就慢慢变味了。 不过她还没从了周建业,只是给了他一些小甜头,亲亲搂搂抱抱,身子是还不会给他的。男人嘛,就要吊着对方的胃口,一点点来,太容易得手,就不会珍惜了。周建业后宫那么多女人,她想做最特别的一个,总要使些手段。 正想得入神,外面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廖绮兰猜测是周嘉荣来了,连忙整理了一下衣裙,温声对婢女说:“开门吧。” 婢女秀秀开了门,福身行礼:“奴婢见过三殿下。” 廖绮兰也一副很吃惊的样子,赶紧站了起来,行礼羞答答地说:“臣女见过三殿下!” 周嘉荣微笑道:“不必多礼,让你们久等了。” “没有,刚好臣女也有些累了,正巧在包间里休息一会儿。”廖绮兰极为善解人意的样子,而且对周建业表达了适当的关心,“二殿下没事吧?” 周嘉荣没有多言:“一些小伤,没有大碍。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今天有劳殿下了。”廖绮兰没有拒绝,跟着走出了包间。 出了鼎食轩,她坐马车,周嘉荣骑马跟在一旁。 廖绮兰坐在车里,透过帘缝,看着周嘉荣挺拔伟岸的身体,嘴角不自觉地勾了起来。三殿下亲自送她回府,这是多有面子的事,她那个后妈以后肯定会对她更客气,她要什么家里都会从了她。 可惜了,三皇子最后被贬为了庶人囚禁了起来,终身不得自由。 周嘉荣完全不知道廖绮兰吃着碗里,也没想放弃他这个锅里的。他之所以送廖绮兰回来,是因为弹幕上那句“穿到书里”,也就是说此廖绮兰非彼廖绮兰了。 想通这点后,周嘉荣的愤怒都消散了许多。不知廉耻跟周建业私通的是这个怪物,并不是他的未婚妻,他有什么好怒的?他还得感谢周建业呢,不然他一直被蒙在鼓里,娶了这么一个不人不鬼又不要脸的女人,甚至还让对方生下他的骨肉,想想就恶心。 冷静下来后,周嘉荣开始思考一个问题,廖绮兰是从哪里穿过来的?是弹幕那个神奇的世界,还是什么孤魂野鬼?还有,原本的廖绮兰去了哪里? 另外那本书里究竟写了什么?虽然知道自己可能不是什么光荣的角色,最后多半要完,可若是能提前知道剧情,他是不是能够想办法弄死周建业?廖绮兰会不会将书里的事情告诉周建业?即便不说,但肯定也会在一些重要的事情上引导周建业,帮助周建业,毕竟她是站在周建业那边的。 只可惜,廖绮兰比较谨慎,今天见面后,说话行事都很规矩,在他面前没有显露半分。而且男女有别,他现在也不好贸然跟她多说,不然万一让她察觉到就不妙了。 两人各怀心事,很快便到了廖府。 廖府的管家得了信赶紧去通报了廖夫人。 廖夫人听说三皇子送廖绮兰回来,连忙出来:“妾身见过三殿下,多谢三殿下送小女回来。殿下进府中坐坐吧!” 周嘉荣抬头看了一眼廖府的招牌,说道:“廖大人不在府中,我便不去了。他日廖大人回来了,我定登门拜访。” 廖夫人便不再强求,只是给廖绮兰使了使眼色。 廖绮兰抬头,欲语还羞地看着周嘉荣,眼底充满了眷恋和不舍,声音娇得能掐出水来:“多谢三殿下送臣女回府,殿下回去的路上小心!” 周嘉荣实在受不了她这矫揉造作的嗓子,真是想不到,他那好二哥还好这口。 “不用,你是我的未婚妻,我送你回来是应当的。天气冷,廖夫人和廖姑娘都回去吧,我也回府了,告辞!”说完,周嘉荣骑上了马走人。 等他的身影不见了踪影,廖夫人和廖绮兰才回府。 廖夫人欢喜地对继女说:“绮兰,殿下对你蛮上心的,回头多做两件漂亮的衣服。很快就到元宵佳节了,殿下应该会请你共游,到时候可要殿下眼前一亮。” 廖绮兰想起那句“人约黄昏后”,心里也痒痒的,就算周嘉荣不约她,周建业肯定也会的。到时候戴个面具,她跟周嘉荣共游佳节赏灯看戏,可不美哉。 周嘉荣回到府中,就叫来刘青。 刘青也有话说,进门便道:“殿下,刚才小的看到了,二殿下是故意踩碎了茶杯的。” 也不知道二皇子抽了什么风,竟然悄悄自残,当时刘青的下巴都差点吓掉了。要不是怕给周嘉荣惹麻烦,他当时就要喊出来。 周嘉荣听完之后冷笑了一声:“你悄悄安排人去查一查廖绮兰,将她近半年,不,一年以内的变化,做过什么事都查清楚,查仔细了。” 他要知道,这个妖孽是何时占了廖绮兰的身体,又做过什么与众不同的事,如何跟周建业勾搭上的。 刘青有些诧异,殿下以前并没有提过廖姑娘的,莫非是见过一次之后就上心了?可看殿下的样子也不像啊。 周嘉荣一看便知道他在想什么,轻嗤了一声:“不是想知道二殿下为何自残吗?因为他怕他跟廖绮兰的奸情败露。” 这事刘青迟早也要知道的,早点告诉他,免得他没有防备,突然查到这事,露了馅。 刘青顿时瞪大了眼睛,脸色涨得通红,好半晌才骂道:“不知廉耻,他们……殿下当时怎么不拆穿这对狗男女?他们实在是太欺负人了。” 周嘉荣瞥了他一眼:“证据呢?捉奸捉双,捉贼捉脏。就凭一个香味,周建业有的是借口澄清,到时候你主子我才最丢人。行了,想抓奸就查仔细了。” 刘青气愤不已,认真地说:“殿下放心,小人一定查清楚,把证据砸他们脸上。” “不要冲动行事。”周嘉荣提点了他一句,又想着府里还有人盯着他,刘青也不是特别擅长这个,干脆改变了主意,“你悄悄告诉谷阳,让谷阳带信得过的人帮忙查。” 刘青欲言又止地看着周嘉荣,好久才结结巴巴地说:“殿下,这不合适吧?” 那不是谁都知道他们殿下被绿了。 周嘉荣没好气地说:“有什么不合适的?行了,这事迟早都会被人知道,谷阳他们是自己人,没关系的。” 刘青这才没再多话,赶紧出去办周嘉荣交代的事。 谷阳他们不愧是办案的,速度就是快,而且查得非常仔细。 两天后就将查到的资料摆在了周嘉荣的案头上,整整好几十页。 周嘉荣拿起来仔细翻阅了一遍。 廖绮兰这个人大概是两个多月前换了芯子。 那是今年十月上旬,廖绮兰感染了风寒,发起了高烧,昏迷三天后才醒来,然后就出现了一些极为细微反常的改变。比如,病好之后,她就三两天头去青山寺拜佛上香,表现得对佛法极为向往。 要不是看到后面她跟周建业在青山寺相遇,勾搭在一起,周嘉荣都会以为她要一心皈依佛门了。 除了经常去青山寺,廖绮兰还开始插手铺子上的事。她母亲早逝,留下了一笔嫁妆,有银子有铺子和两个庄子,便作为了她跟姐姐的嫁妆。 因为她跟周嘉荣定了亲,成为准三皇子妃,将来最差也是个王妃,运气好还能做皇后,廖家对她很重视,定亲之后以要培养她管家为名,将她母亲的嫁妆都交给了她打理。 原来的廖绮兰只偶尔看看账册,并不过问铺子和田庄的具体事务。不过换了人之后,她便时常去铺子里,还出了几个比较新鲜的主意,一个月前,廖绮兰的铺子上卖了一种新鲜的东西,叫肥皂,听说还带好几种味道,特别受达官贵人喜欢,十两银子一块都供不应求,铺子里时常缺货。如今这肥皂已经成了最受京城姑娘们青睐的东西。 刘青还贴心地买了一块回来。 周嘉荣拿起摸了一下,很光滑,有股淡淡的香味,看起来确实比澡豆、胰子要好看好闻许多,听说洗澡的去污的效果也要好很多。只是,再好也是洗澡的东西,这么小一块,就要卖十两银子,廖绮兰赚了不少啊。 谷阳办事果然贴心,在后面还粗略估算了一下这个香皂的销量,一个月应该售出几百甚至上千块。也就是说,光这个进账便有几千上万两银子,一年算下来可是一笔不小的数字,这真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可惜廖绮兰将制作香皂的法子捂得紧紧的,除了她和几个她母亲的陪房亲信外,没有人知道。也不是没有人去打听,但小商家听说了她皇家准儿媳的身份,不敢得罪她,便算了。至于那些有头有脸的世家大族,也看不上这点不起眼的小东西。殊不知小东西赚大钱。 只是怎么能让廖绮兰一个人赚钱呢?见者有份啊! 周嘉荣扯了扯嘴角,对谷阳说:“想办法查一查廖绮兰铺子庄子上半年以内都进了哪些货,统计出来,再各种香皂买两块,交给银楼的王掌柜,让他找专门做澡豆胰子的人,看看能不能弄出这个肥皂,若是弄出了配方,差人快马加鞭,给纪天明送过去。” 廖绮兰想得简单了,她将配方捂得再紧,但只要统计一下她铺子购买的东西,近两三个月跟半年前不同的,尤其是大批量购买的,很可能便是肥皂的原料。只要知道了原料,再用各种方式挨个试一遍,迟早能摸索出大差不离的配方,完美复刻出肥皂。 她以为封住下人的嘴巴就能一直做独门生意了?做梦! 若是弄出这个,京城可以挤兑廖绮兰的生意,赚笔银子,更重要的是江南那边富商巨贾更多,能够赚更多的钱。 想到将来可以凭借肥皂财源广进,周嘉荣倒希望,廖绮兰能够多弄点稀奇古怪又实用的玩意儿出来,帮他也赚些银子。 收起了笑,周嘉荣继续往下看。 廖绮兰用还银子的名义,时常给周建业送信。这不,他好二哥受伤的第二天,廖绮兰便又差人送了东西过去,估计是给周建业表达关心。 廖绮兰自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做了便迟早便会被人知道。 这不,不光是自己察觉到了,平时看起来大大咧咧的老四也察觉了。 刘青见周嘉荣翻到最后,小声说道:“殿下,谷阳他们昨日无意中查到,前天咱们走后没多久,四皇子就派人去鼎食轩拿了茅房里的熏香。而且还将伺候的人叫了好几个去问话,都是问二殿下出了包间去茅房呆了多久,所经过的路线等等。依小人之见,只怕四皇子察觉到了什么!” 周嘉荣冷笑:“看不出来嘛,老四的心思也藏得深。” 明明起了疑心,跟他关系又最好,老四也不提点他一句。可见他们这些兄弟情有多假。 好在周嘉荣早就不那么信任这些兄弟了,倒没多失望,只说:“派个人盯着老四府上,看看他想干什么!” 刘青犹豫了一下道:“殿下,四殿下要是知道了恐怕会生出事端,要不要掩饰一二?” 刘青到底是觉得廖绮兰偷情,自家殿下脸上无光,不想被人看了笑话。 周嘉荣却不在意,从知道廖绮兰跟周建业的奸情开始,他便没想过要娶这个女人。 “我凭什么给廖绮兰掩饰?老四要查便随便他查,能查出多少是他的本事,你不要管,只管让人盯着他们,将他们的行动一五一十地汇报给我,不要打草惊蛇。” 他倒要看看,老四又安了什么心,是迫不及待地去找父皇戳破,将老二拉下来?还是跑到他这里告状,怂恿他跟周建业干起来呢?正好,他也借此看清楚另外一个兄弟的真面目。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40章 040 四皇子比周嘉荣晚一天才得到了消息。 他的人手没周嘉荣足,查到的信息也没那么详尽,不过也够了。因为据查,最近一个多月,周建业与廖绮兰数次出现在一个地方,虽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两人碰面了,但二人一前一后去,又一前一后出来,一次两次可以说是巧合,但一个月内就好几回呢? 如此频繁,定然不是巧合。 这些调查无疑证实了心里的猜测,四皇子弹了弹纸张,嘴角勾起玩味的笑容:“真是看不出来,廖家竟养了这么个败坏门风的女儿,胆子够大啊,周旋在我两个哥哥之间,把皇室中人都当傻子吗?” 韩方也摇头,觉得廖绮兰拎不清:“廖大人一生清正守信重诺,怎会有这么个女儿。如此做派,只有青楼女子才做得出来!” 可青楼女子都是苦命人,身不由己,情有可原,廖绮兰却是自甘下贱。 四皇子也摇头,讥诮地说:“亏得那天她还表现得腼腆害羞,一副没见过外男的模样。真够装的,倒是挺配我二哥,难怪二哥喜欢呢!” 涉及二皇子,韩方便不好多说了。稍微顿了一下,他问:“殿下,这终是咱们的猜测,还缺乏关键性的证据。不若咱们买通青山寺的沙弥,还有茶庄的伙计,让他们为我所用,等下次二殿下和廖姑娘再去时,派个人通知咱们。” 四皇子很谨慎,摇头否认了这个提议:“不可。他们俩既然能够在这些地方碰头,便说明这些地方对他们来说是安全的,青山寺和茶庄定然有我二哥的人,你若贸然找上对方,万一好巧不巧地找到了二哥的人,那不是暴露了吗?” 韩方道:“殿下言之有理,属下也是怕打草惊蛇,没敢贸然惊动寺里的沙弥。不能找上他们,那咱们在青山寺山下、茶庄必经之路上派人盯着,一旦看到他们的马车,我们也同样能知道,殿下以为如何?” 四皇子略一思忖就答应了:“这法子不错。” 韩方得了他的首肯很高兴,想了一下又说:“殿下,廖绮兰也非完全没有任何可取之处。京中最近很流行的肥皂,便是出自她的铺子,属下多方打听,没有打探出配方,不过倒是听说,这个点子出自廖绮兰。” “哦?还有这种事?你没搞错,十两银子一块的肥皂出自廖绮兰?”四皇子很吃惊。在他眼中,廖绮兰不过是个不守妇道的□□,不曾想,这个女人还能给他点意外之喜。 韩方肯定地说:“绝对错不了。廖绮兰也没掩饰,还做了几个很特别的送给交好的姑娘。” 四皇子算了一下账:“十两银子一块,这一千块就是一万两银子。京中不乏贵人,一千块总是能卖的吧?那她一个月不得赚几千上万两?这可真是个好买卖啊!” 这银子也未免赚得太容易了。四皇子眯了眯眼:“找个机会,我去会会她!” 现在除夕到了,过年期间太忙,四皇子事情多,也抽不出空,只能等过完年以后。 兴德二十三年的春节,天气比较好,没下雪,但还是冷,一大早宫里便忙活了起来。早上,陛下要在宫中烧香行礼,请各路神仙到宫中过年。中午要赐宴百官,与朝臣皇室家眷等一起赴宴,席间还有各种表演。 后宫妃嫔也不轻松,外面的命妇皇室亲眷都要进宫给后妃请安。 穆贵妃这里除了穆家女眷,往日里跟她和穆家交好的命妇会先去了皇后那里,再来她这儿请安外,廖家今年也来了。廖夫人特意带着盛装打扮的廖绮兰进来给穆贵妃请安。 穆贵妃一看廖绮兰就高兴,长得真漂亮,这性子也温柔,跟她的嘉荣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因为很满意未来儿媳妇,穆贵妃还特意送了一副头面给廖绮兰。 廖绮兰羞涩文静地接过礼,让婢女送上了自己的礼物:“贵妃娘娘,听说娘娘爱花,臣女做了几块带着花香的肥皂,送给娘娘,还望娘娘喜欢。” 穆贵妃让徐嬷嬷接过了婢女递上来的漆黑描金的盒子:“打开让本宫瞧瞧。” 徐嬷嬷打开,匣子里四块花朵形状,颜色不一的肥皂映入眼帘。 穆贵妃拿起一个桃花状的肥皂,轻轻嗅了嗅:“好香。这是桃花香吧,这一块带着梅花香,这块黄色的桂花的香味吧,还有这块白色的是茉莉花的香味吧?” “娘娘好眼力,都猜对了。”廖绮兰乖巧地奉承道,眼底却闪过一抹不屑。贵妃又如何,连最普通的肥皂都没见过,几块肥皂都能哄得她高高兴兴的。 这种花瓶一样的女人,再得宠也没用,要不了几年,穆家就会倒,到时候她的好日子也到头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父死儿囚,走投无路地用一根白绫结束了她这失败又无用的一辈子。 穆贵妃丝毫不知道眼前乖巧的小姑娘心中所想,她只觉得这个儿媳妇真是心灵手巧又聪慧,拉着她好好地夸了一番,最后看时间不早了才放廖绮兰出宫,还叮嘱她有空多到秋水宫来玩。 等周嘉荣到秋水宫给她请安,穆贵妃还炫耀一般地将香皂拿出来给周嘉荣看:“瞧瞧,廖家姑娘送本宫的新春贺礼,别致吧,母妃给你选了个这么漂亮聪慧的姑娘,成婚后你可不许欺负她!” 周嘉荣一看便明白是廖绮兰的手笔,她倒是有些小聪明,知道投其所好,讨他母妃欢心。可这个女人来路不明,心思叵测,还跟周建业有一腿,周嘉荣如何放心让他母妃用这个女人送的东西。 他顺手接过肥皂,闻了闻,确实挺香的,然后就将肥皂丢给了身后伺候的柴顺。 柴顺抱住肥皂,不知所措地看着周嘉荣。 穆贵妃也不解,嗔了他一眼:“嘉荣,你做什么?小心摔坏了。” 周嘉荣嘿嘿笑了笑,拉着穆贵妃说:“母妃,正巧儿臣还缺些肥皂,便将这几块让给儿臣呗,过几日,儿臣给母妃买几块更有意思的回来。” 穆贵妃不高兴:“这是人家绮兰送给母妃的,你要自个儿去买嘛。” 周嘉荣见她还想要回来,故意说:“她都还没送过我呢,不行,儿臣要先用,下次再送母妃。” 穆贵妃听出儿子有些吃醋,又惊又喜,打趣道:“嘉荣这是连母妃的醋都要吃?你见过廖姑娘了?” 周嘉荣点头:“年前无意中在鼎食轩碰到了,儿臣还送了她首饰。” 穆贵妃高兴坏了,儿子主动送姑娘首饰,那定然是喜欢了。她就怕自己挑的姑娘儿子不满意,如今看来,倒是一桩不错的美满姻缘,也就不计较几块肥皂的事了。 “过完年,就让钦天监看日子,然后礼部准备。等你娶了媳妇,在宫外也有人照顾你,每天当完差回府,也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在身边,母妃就放心了。”穆贵妃拉着周嘉荣的手说。 周嘉荣哄她:“母妃就放心吧,府里那么多人伺候呢,儿子这不又长结实了?” 母子俩又说了一会儿话,直到开宴了才去吃饭看表演。 中午宴请了群臣之后,晚上还有皇室的团圆饭。大年初一也不轻松,皇帝要面见群臣,赐群臣荷包,接受众皇子公主的拜年,然后举行家宴。 此后几天,出宫建府的皇子们会相互宴请,也有交好的人家会来往拜年,一直要持续好几天,年味才会逐渐消散。 过完年,周嘉荣开始处理正事,一边去大理寺当值,一边盯着二皇子、四皇子和廖绮兰。 他将从宫里带出来的四个香皂让人找了信得过的大夫私底下切开看了看,香皂里面并没有添加有害的东西,即便如此,周嘉荣也是不敢让穆贵妃用廖绮兰的东西。只是这给了他启发,以后他们的香皂也可以多弄点花样,添加一些花香之类的卖给贵妇千金。 “催一催王掌柜那边,人手不够就多安排一些人,尽快搞清楚这个肥皂的配方。” 刘青点头应下。 周嘉荣又问:“老四那边还是没动静?” 刘青摇头说:“没有,这几日四殿下都在忙活着准备去户部当差的事,见的人也都是跟这有关的。” 老四的舅舅毛青云乃是户部尚书,掌管着大齐的钱袋子。父皇将他安排去户部当差,有毛青云保驾护航,四弟在户部的差事肯定办得很顺当,父皇可真疼这个儿子! 老大去了北地挣了军功,还掌握了一部分军权。二哥去了吏部,四弟去了户部,就他是大理寺,啧啧,这心也是偏得没边了。 周嘉荣讥诮一笑,想起过年他的赏赐又是兄弟中的独一份就想笑。如今他已经看明白了,真正的宠爱,并不是表面上赏他多少好东西,而是端看父皇将他放到哪个位置上。 比不得用性命拼出军功的大哥,虚伪经营出好名声的二哥就算了,连老四都比不上,周嘉荣不服气。 父皇如此偏心,小心他的好儿子打他的脸! 刘青见周嘉荣面色不善,知道他可能不痛快,轻声道:“那小的继续派人盯着四殿下他们!” 周嘉荣收起了不忿的情绪,笑着说:“嗯,派人盯紧了,别被他们发现。” 老四既然知道了这事还按住不表,过年期间兄弟俩见了好几次,哥俩好地喝了那么多次酒都没透露只言片语,那老四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这个整天跟在他屁股后面三哥长三哥短,有事就撺唆他出头的弟弟也不是省油的灯。 是狐狸就迟早会露出尾巴的,他倒要看看老四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四皇子不是不想动手,而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廖绮兰身为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送信也很难直接送到对方手上,稍有不慎就会惊动廖府的人。可四皇子只想偷偷摸摸搞事,并不想惊动廖府,如此一来就只能等廖绮兰出府的时候了。 但过年期间,因为忙着待客拜年,廖绮兰很久没去铺子里了,即便出门也是跟家里人一块儿。 直到元宵佳节,四皇子才找到了机会。 元宵佳节有灯会,这是全京城人的盛会,不少人都会出去赏灯。廖绮兰借着赏灯的名义,悄悄跟周建业私会。 二皇子妃姜氏已经快生产了,肚子太大,不便出门,周建业寻了个借口要跟人议事,呆在前院,并没回后院歇息,然后寻了个机会悄悄出宫。 元宵佳节上不止有各种花灯字谜,还有各色面具卖。怕被人认出来,周建业和廖绮兰各自戴了一张面具,拉着手走在人群中,宛如一对新婚的小夫妻,甜甜蜜蜜的。 周建业在读书上确实是几个兄弟中天赋最高的,猜字谜、对对子,做诗那都是信手拈来,赢了好几盏灯给廖绮兰。 廖绮兰提着灯,接受旁边人艳羡的目光,心里跟吃了蜜一样,骄傲又甜蜜。二皇子才学出众,文雅俊俏,这样优秀的男子倾慕她,想尽法子讨她欢心,如何能使她不得意? 两人同游到半夜,灯会上的人渐渐归家了才依依不舍地分别。 坐上马车,廖绮兰拿着精巧的兔子灯,还在回味刚才的事,可就在时,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廖绮兰问婢女。 婢女掀开帘子下了马车,只见一个面容普通,穿着黑衣的男子挡在车前,廖府家丁已经上去跟对方交涉。 对方见到婢女,直接忽略了两个家丁,一拱手道:“这位姐姐,我家主子有一封信想交给廖姑娘。” 婢女不悦地皱眉:“你家主子是什么人?藏头露尾的,将东西拿回去。” 他们家姑娘怎么能随便接这种来历不明的信呢! 似是知道她的反应,男子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两张面具,递给婢女:“若是加上这个呢?” 婢女大吃一惊,这两张面具分明跟她家姑娘和……二皇子殿下刚才戴的一模一样。这个男子是何人,怎么会有这两个面具,他到底知道了多少? 见婢女惊疑不定地看着自己,男子又说:“这位姐姐,你家姑娘如今有空看我家主子的信了吗?” 婢女真想一拳头打烂对方的笑脸,可衡量了一下自己跟对方的身板,还有对方背后的人,她只得悻悻然地接过了信和面具。 男子见她收了东西,一拱手,飞快地走了。 婢女赶紧对左侧的家丁使了一记眼色,示意他悄悄跟上去,看看这男子是出自哪家! 做完这一切,她才拿着信回到马车上。 廖绮兰见她拿着信回来,不高兴地说:“这是什么?” 婢女赶紧将面具奉上,小声说了事情的经过:“……奴婢本是不愿拿的,可他拿着这两个面具给奴婢看,依奴婢看,这恐怕不是巧合。” 廖绮兰的脸色刷地一下变了,伸手夺过面具,仔细看了一遍,跟她和周建业今日所戴的面具一模一样,应该是出自同一家小摊。那这人只怕从她和周建业进入灯会开始便盯上了他们,而且这人很可能还知道她和周建业的真实身份。 “奴婢让刘大悄悄跟了上去。”婢女补充道。 廖绮兰深吸了一口气:“你做得很好,信呢,给我!” 婢女连忙将信奉上。 廖绮兰打开信一看,上面只有一行字:明日午时,百年香茶楼见,天字号包间! 百年香茶楼是京城一家老字号茶楼,极为出名,出入皆是达官贵人,能包下天字号包间的,更不是一般人。 廖绮兰脸色隐隐有些发白,感觉事情不大妙。 婢女也瞧见了这行字,轻声出主意:“姑娘,不若将此事告诉殿下!” 廖绮兰犹豫一下拒绝了:“暂时先别说。” 对方既然知道她和周建业的身份,却没有拆穿,也没将这事告到周嘉荣那里邀功,而是约自己见面,很可能另有所图,若是能跟对方达成协议便不必惊动周建业。 她跟周建业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若是让周建业知道有人知晓了二人的奸情,很可能会暂时疏远她。 婢女便不再说话,马车继续前行,快到廖府的时候,追出去的刘大气喘吁吁地回来了,告诉了廖绮兰一个坏消息:“姑娘,让那人给跑了,追到李家巷子时,他就不见了。” 这个结果没太意外,廖绮兰心里不爽,但到底还记着自己的人设,轻飘飘地说:“算了,不怪你,你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次日上午,廖绮兰以要去铺子里为名出了府,准时到了百年香茶楼天字号包间。 进门她便看到四皇子坐在古朴的木桌前慢悠悠地泡茶。 她大惊失色,轻呼出来:“是你!” 只怕她早被四皇子给盯上了。 四皇子抬头看了她一眼,将刚泡好的茶推了过来:“廖姑娘尝尝我的手艺,掌柜的说这是他们店里最好的碧螺春。” 廖绮兰心情复杂地坐到他对面,抿了抿唇,盯着面前冒着热气的茶,没敢喝,主动闻到:“四殿下今日将民女约到此可是有事?” 四皇子不答反问:“怕我下了药?放心,药倒你对我没什么好处!” 廖绮兰还是不大相信他,四皇子知道了她跟周建业的事,却悄悄约她见面,谁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别人或许不清楚,但她可是知道,四皇子心里也是盯着那把龙椅的。 她不和,四皇子也不勉强,只是饶有兴致地问:“你跟我二哥怎么勾搭上的?” 廖绮兰羞得满脸通红,疾言厉色地说:“四殿下,请慎言!” 四皇子乐哈哈地笑了:“你做的时候不觉得丢人,我提起倒觉得丢脸了,真是既要当□□又要立牌坊啊!” 廖绮兰何时被人这么羞辱过,脸上青白交加,咬了咬牙,恨恨地说:“四殿下叫我过来就是想羞辱我的吗?” 四皇子耸了耸肩:“开个玩笑,廖姑娘不会连这点玩笑都开不起吧!” 廖绮兰差点气死了,有这么开玩笑的吗?周洪宇这个混不吝的给她等着,等周建业登基,她一定要好好收拾这个狗东西! 强忍着暴走的冲动,廖绮兰板着脸说:“四殿下特意将我约到这儿,不会是为了开这种无聊的玩笑吧!” 四皇子这才收了笑,慢悠悠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笑眯眯地说:“当然不是,听说现在京城里流行的肥皂是廖姑娘的铺子里做的?” 廖绮兰骄傲地扬了扬下巴:“没错!”你个土包子古人! 四皇子放下茶杯,直言不讳:“我也想参个干股!” 廖绮兰先是惊讶,继而是鄙视,堂堂皇子,竟盯上了她手里的钱。她可不乐意让四皇子这个东西分一杯羹:“四殿下,臣女的店就是一个小铺子,哪请得起你这尊大佛啊!” 四皇子阴沉沉地瞥了她一眼:“我说请得起就请得起,怎么,你不愿意?” 自己的把柄被对方抓住了,廖绮兰哪敢说不愿意啊,只得不情不愿地说:“四皇子想怎么掺股?” 四皇子笑眯眯地说:“我七你三!” 廖绮兰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盯着他:“四殿下的胃口未免太大了。” “你要是不愿意给,那我只能去找我二哥了。”四皇子无赖得很,根本不把她的反抗看在眼里,“二哥说不定会把整个铺子都送给我。” 这完全有可能,为了封他的口,让出一个铺子在周建业看来也是划算的。 廖绮兰真没想到堂堂皇子这么不要脸。 四皇子见她一副不情愿又不得不忍让的委屈模样,讥诮地笑了:“放心,不白拿你这个钱,我也出一部分银子,咱们俩凑一凑,多买些原材料,我还给你提供一部分信得过的伙计,尽量多制一些香皂,等制成之后,咱们拿到江南、西南等地去卖。光在京中卖能挣多少银子,要赚咱们就赚一笔大的!” 这才是四皇子的目的。他看中的是廖绮兰的配方还有名号,此事由廖绮兰出面,他只管在后面收钱就是。哪怕以后被人知道了,也说是未来的三皇子妃赚了大钱,不会知道他也从中发了一笔横财。 而且廖绮兰顶着未来三皇子妃的名头,也没人敢为难她,这事定然会很顺利。 廖绮兰吃惊地看着四皇子,认真思考这个可能性。京城虽然贵人多,可能买得起十两银子一块肥皂的人终究有限,所以对肥皂的消耗也有限,要想赚更多的银子,发一笔大财,确实还得往外面走,寻找更广阔的市场。 因此跟四皇子合作很有必要,而且两人合作之后,就等于将四皇子也拉下了水,以后四皇子也得千方百计帮她瞒着这件事,否则事情暴露,他知情不报,周嘉荣定然会记他一笔。他不想得罪周嘉荣,就不会将她跟周建业的事情说出去。 几番衡量,廖绮兰觉得这对她来说也是一笔划算的买卖,终是松了口:“四殿下,可以是可以,不过我只有两个小铺子,可卖不到江南去。” 四皇子早有准备:“这个事就不劳你操心了,你只管准备好肥皂便是,到时候有的是人将货送去江南、西南、西北等地!你人够吗?要不要我派几个人去帮你做肥皂?” 他派人来那配方还不得被他知道。廖绮兰赶紧说:“不用,我的人够的。”大不了从庄子上弄些人回来就是。 四皇子耸了耸肩:“行吧。那咱们商量商量,你我出多少银子?” 廖绮兰想了一下:“一万两?” 四皇子瞥了她一眼:“廖姑娘也未免太小气了,咱们要大量收购原材料,还要装修,请人运送到外地售卖,这些哪样不需要钱?一万两银子远远不够吧!” 其实肥皂的原材料非常便宜,便是大量的收购,也花不了多少钱。但装卸押送到外地,这路费人工费可是不少。 廖绮兰心一横道:“那就两万两银子,我拿不出更多的了。” 这已经是将她两三个月赚的银子,还有以前铺子里、田庄里产出积攒的现银都拿了出来。 四皇子松了口气:“行,你回去准备一下银子,过几日,我给你送两万两银子过来,务必尽快将肥皂制成,早日送到外地售卖!” “知道了。”廖绮兰应下,不想跟四皇子多言,起身道,“若无事,臣女便回去了。殿下以后再有这种事,不要派人拦臣女的车了,让人送信到铺子里便是。” 四皇子点头答应下来。 等廖绮兰走后,韩方道:“殿下,咱们府中恐怕没两万两现银!” 四皇子在宫中时,每月俸银很少,吃穿用度皆有内宫照例安排。出宫建府后银子才多了起来,但因为还没封王,这个数目也不多,一年只有三千两银子,偶尔陛下和德淑妃娘娘也会有些赏赐。可赏赐之物,很多是贵重的珠宝、古董、笔墨纸砚等物,御赐之物是不能卖的,并不能换成银子。 偌大一个皇子府一年的开销,人情往来,节日生辰给陛下、皇后和淑妃的庆礼,哪样不花钱? 所以四皇子手里的现银并不多,东挪西凑也不一定能凑齐两万两。 四皇子根本不把这放心上:“慌什么,借就是,等赚了再还。” 肥皂的利润如此之高,干这一笔,怎么也能赚个十万八万两的,以后还愁没银子花吗? 当天晚上这事便传到了周嘉荣耳朵中。 他皱眉:“老四约了廖绮兰见面?说什么知道吗?” 刘青摇头:“四殿下的人守在包间外面,连送茶的都是他的人。我们本来安排了一个人假扮伙计过去送点心,但还没到包间门口便被人接过了点心。怕被他们察觉,我们的人没敢坚持,只好退下了。” 周嘉荣点头:“嗯,然后呢,他们今天分别做了什么?” 刘青道:“四殿下还在茶楼里坐了一会儿才离开。至于廖姑娘,她去了一趟铺子,然后铺子里安排了人去郊外的庄子,据小的打听到的消息,似乎是准备在庄子里招一批伙计,说是要招信得过的老人。殿下,早知道小人就该派两个人潜进庄子里的。” 因为庄子离城里还有一段距离,廖绮兰也几乎不去,庄子上的人几乎见不到她,所以就没安排。 周嘉荣摆了摆手:“不怪你,你就是前几天派人潜进去,现在有什么好事也轮不到你的人!” 这倒是,刘青也没纠结了。 “那小人继续派人盯着他们,看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周嘉荣点头。 次日,他们又得到了消息,廖绮兰的两个铺子在大量收购各类油脂,牛油、羊油、猪油、骨油以及茶籽油、菜籽油、葵花籽油等等,还有石灰、草木灰等等。 这些就是制造肥皂的原料。 自从廖绮兰的铺子开始卖肥皂后便一直在收购这些东西。 如今又大规模的收购,而且还提高了价格,廖绮兰准备做什么?莫非是打算大规模生产肥皂? 很快,周嘉荣的这个猜测就得到了证实。 因为傍晚的时候,四皇子急匆匆地跑到他府上,笑嘻嘻地说:“三哥,我遇到了点难处,你可一定得帮我!” 周嘉荣瞥了他一眼:“又想去哪里玩吗?你都到户部当差了,就别瞎想了,不然万一惹得父皇生气就不好了。” 四皇子轻轻摇头说:“不是,不是,就是那个……上次我跟老六去赌场玩了几把过过手瘾,哪知道运气实在太差了,输了不少钱,如今手里有点紧,三哥借些银子给我呗。过阵子等手里宽裕了,我就还给你。” 这种借银子的事又不是第一回了,周嘉荣没太在意,问道:“你要借多少?” 四皇子竖起了食指。 周嘉荣还以为是一百两,便道:“柴顺,去支一百两银子拿过来给四殿下。” “不是……三哥,我这次想借一万两。”四皇子嘿嘿笑了笑,谄媚地看着他,“好三哥,你就帮我这个忙吧,你放心,要不了多久我就会全部还给你。” 周嘉荣诧异地看着他:“你借这么多银子干什么?我有一府的人要养,哪里拿得出这么多的现银!” 其实从他说出一万两开始,周嘉荣就已经隐隐猜到了他拿这笔银子干什么。 难怪他要去找廖绮兰呢,原来是想分一杯羹啊。这么说,廖绮兰的铺子忽然大量收购肥皂的原料就说得通了,他们是准备大干一场,所以才在市场上大规模的收购原料。 他这个四弟真是不要脸,知道了他未婚妻偷人,非但不告诉他,还利用这个要挟廖绮兰,借机发财。而且借钱借到他这个苦主跟前,就不亏心吗? 果然,他的兄弟们就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这笔钱,周嘉荣自然拿得出来,但他肯定不会借。不然老四这回玩脱了,还不上怎么办?身为好哥哥,他也不可能明知弟弟没钱,还逼对方还啊。周嘉荣可不想白白吃这么大个亏。 四皇子怀疑地看着他:“怎么会?三哥你是咱们兄弟中最富的了,国公爷那么疼你,父皇也最宠你,一万两对你来说还不是小意思啊!” 周嘉荣反问:“父皇就不宠你吗?毛尚书也一样疼你这个外甥,你不也拿不出一万两银子,我上哪儿拿去?你若是早些来还有可能,我这不是要成亲了吗?我母妃说除了礼部准备的东西,我也要意思意思,所以银子都拿去置办聘礼去了。” 四皇子同情地看了周嘉荣一眼。三哥把廖绮兰那女人当宝,还又给她多置办了聘礼,真是亏大了,错把鱼目当珍珠。 “那三哥这里能匀多少出来?”四皇子眼巴巴地望着周嘉荣,还不肯放弃。 周嘉荣见他不肯死心,对柴顺说:“你去问问唐乐,府里还能匀出多少银子。” 不一会儿,柴顺回来说:“殿下,府里就只有一千多两银子了,过阵子二殿下那边还要送礼。” 周嘉荣无奈地看着四皇子道:“四弟,你也看到了,我府上现在就这么点钱,你要我最多只能给你一千两,距一万还差得远。你若是要得急,我倒有个法子。” 四皇子连忙看向他:“三哥有什么好法子?” 周嘉荣黑漆漆的眼睛看着他:“去钱庄借点钱,暂时过度一下。四弟既然过阵子就能还上,给钱庄借笔短期的银子,也要不了多少利息。” 四皇子想了想点头:“还是三哥有办法,那我便去钱庄借了,下次再找三哥玩。” 他本来是想省点利息钱的,既然三哥没有,那就跟钱庄借呗,那点利息对比肥皂的巨大利润算不得什么。 等他走后,周嘉荣马上叫来刘青,吩咐道:“派人通知王掌柜,找一两家明面上跟穆家没有任何关系的店铺,收购廖家铺子在收购的东西,价格统统翻一倍以上。廖家铺子涨价,他们也涨,必须压廖家铺子一头,收的时候稍微挑剔点,少收一点,最重要的是抬价,把原材料的价格统统给我抬上去!”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41章 041 廖府,花厅里,廖绮兰正在招呼几个手帕交。忽然,婢女匆匆进来,焦急地唤道:“姑娘!” 廖绮兰扭头看了一眼,见婢女面带难色,神情焦急,忙跟屋里的几个姑娘道:“大家先坐一会儿,我有点事,去去就回。” 说罢出了花厅,将婢女拉到一边问道:“发生了何事?没看我在招呼赵姑娘他们吗?” 婢女苦笑着说:“姑娘,林掌柜那边派人来,说是收购遇到了阻碍,请姑娘拿个主意。” 廖绮兰好看的眉毛挤作一团,不悦地说:“昨天不还好好的吗?怎么回事?” 昨日廖绮兰还去铺子上看过,因为提高了收购价格,来卖油脂、石灰、草木灰的百姓都排起了长龙,而且生怕他们不收了,不少人还赶紧回去告诉亲朋好友的。按理来说,今天应该比昨日更火爆才是。 婢女愁眉苦脸地说:“本来是这样的,可今天早上,咱们铺子对面又新开了一家店,收购的东西跟咱们一模一样,价格比咱们高了两成,那些原本要卖给咱们的百姓一看这情况,都拿着东西去隔壁了。一上午下来,咱们铺子里几乎没有生意,林掌柜很着急,这才派人来通知姑娘。” 廖绮兰好看的眉毛顿时拧作一团,直接将店开到他们对面,价格还高了两成,这不是明摆着冲他们来的吗? 她也没得罪什么人啊,莫非对方是想分一杯羹?可肥皂的配方掌握在她手中,四皇子想分一杯羹都只能求她,这突然冒出来的铺子又能怎么样?哪怕收了油脂、石灰之类的,也只能砸在自己手里。 廖绮兰自信除了她,目前没人能做出肥皂,轻轻扬了扬下巴道:“让人通知林掌柜,我晚点过去。” 说罢,她冷静地回了花厅,笑盈盈地跟几个手帕交聊了起来,等送走了她们,这才去了铺子里。 林掌柜已经急得上火了,看到她来,忙说:“姑娘,你看!” 廖绮兰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只见对面的铺子外围满了人,排的长龙比他们昨天都要夸张,都看不到尽头。 再看自己家铺子上,冷冷清清的,偶有一两个提着油罐过来的人一询问价格,听说比对面少了两文钱,纷纷跑到对面去了,宁愿排队等一个上午,也不愿意便宜卖给他们。 廖绮兰进了铺子,才问:“林叔,知道这家铺子的来历吗?” 林掌柜摇头:“不清楚,突然一夜之间冒出来的。里面干活的人小人也不认识,找了人打听,也没谁认识他们。” 廖绮兰这下更加确定,对方就是冲着他们来的。 不知对方的底细,也没法跟对方耗,这次她可不止是将自己的身家全投了进去,还拿了四皇子两万两银子,若是事情没办好,赚不了钱,保不齐四皇子一怒之下就将她的事捅到周嘉荣面前去了。 不管是为了钱,还是为了她自己的名声,廖绮兰都必须尽快完成这笔买卖。 坐了一会儿,她道:“林掌柜,你去把对方的掌柜叫来,我要跟他谈谈。” 林掌柜应下,亲自跑到对面铺子找人。 半炷香后,他回来道:“姑娘,那家店铺就两个人,说是忙不过来,让咱们先等会儿!” 廖绮兰要气笑了:“好大的胆子,他们知道我是谁吗?” 她可是廖府的二姑娘,未来的三皇子妃。 林掌柜苦笑:“姑娘,小人悄悄跟对方透露了您的身份,他们无动于衷,只怕来头也不小,不然就是那种要钱不要命的家伙。” 不管哪一种都很难办。 廖绮兰气死了,油盐不进,软硬不吃是吧,行,就看谁拼得过谁! 她板起脸对林掌柜说:“贴出告示,加价收购,提到比他们高两成的价格!” 林掌柜犹豫了一下,点头:“是,姑娘!” 他找了一面锣,让伙计在门口边敲边喊:“收油脂了,价格统统上调,一等品十文钱一升,二等品……” 对面还在排队的百姓立马一哄而散,赶紧提着桶、油缸往这边跑。 对面原本人山人海的队伍刹那间散了个一干二净。 可这只是暂时的,很快,对面的铺子也跟着提了价,十一文一升。 廖绮兰也不甘示弱,让人涨到十二文。 对面也跟着涨价,而且每次都不多涨,就多一文钱。 搞得到了晚上,油脂的价格已经涨到了二十文钱一升,比上午贵了足足一倍。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让廖绮兰烦恼的是,这样不断的价格战提升了百姓的心理预期,本来能够卖十文钱,他们就很开心了。可现在看到囤到晚上才卖的,同样的东西比早上卖出去贵了足足一倍,他们都觉得明天价格可能还会涨,哪怕手里有东西,都不敢卖了,捂着,等着涨价再卖。 如此一来,导致哪怕提高了价格,一整天下来,收到的原材料也比昨天少多了。 这对急着大干一场的廖绮兰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她急得上火,也顾不得自持身份了,主动找上门要跟对方谈谈。 对面那个铺子真的是简陋得很,就一间十几平的平房,黑乎乎的,两个彪形大汉在收油脂,里面还有几口大缸,将油脂分门别类倒在里面。 而为首那人,留了一脸的络腮胡,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在外面的皮肤呈小麦色,手指上有很多老茧,显然是个干体力活的。这样的人,一看就做不了主,是被人推到台前的傀儡。 廖绮兰抿了抿唇,隔着柜台看着对方:“你们主子呢?我要见他!” 男人笑嘻嘻地说:“姑娘,小人就是这家店的掌柜,有什么事直接跟小人谈便是,小人能做主!” 廖绮兰捏紧了手里的帕子,也不跟他废话,直接挑明了:“咱们这样弄下来,收购的价格会越来越高,最终吃亏的是咱们两家店。咱们何不统一个价格,这样一来,大家的收购成本都会低很多,彼此都节约了成本,对大家都好。” 男人听完,捏了捏胡子,哈哈大笑起来:“廖姑娘,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要我降价,甚至关门不收了,将店里今天收到的材料都送给你都成,但有一个要求!” 廖绮兰心里有不好的预感:“什么要求?” 男人意味深长地说:“姑娘将肥皂的配方告诉我,我便马上兑现诺言,甚至将这间铺子也送给你,如何!” “你做梦!”廖绮兰美目怒睁,一口否认了男人的提议,“不行,你换一个!” 肥皂的配方独一份,只有她有,这可是她赚大钱的根本,若是告诉了这个男人,以后有了竞争者,她还如何卖十两银子一块? 廖绮兰又不傻,自是不可能告诉他。 闻言,男人也不气馁,耸了耸肩:“姑娘若不同意,那便算了,请回吧!” “你……”廖绮兰实在看不懂对方这杀敌八百,子损一千是为了什么。她深吸一口气,试图跟对方讲道理,“这位大哥,你们也不过是求财,收了这么多油脂、石灰之类的,用不了,也是浪费,何必为了跟我赌这口气,白白损失一笔银子呢。这样吧,我也不让你们来忙活一场,你们这里的材料,我按四十文的价格,都收购了。” 相当于是白白送对方一笔钱了。 可男人不买账:“这就不必了,我的条件只有一个,廖姑娘既然不愿意,那便请回吧!” 碰了一鼻子的灰,廖绮兰恼火地回了自己家店铺。 林掌柜也颇为头痛,对方似乎不在意亏多少钱,可他们耗不起啊。犹豫了一会儿,他给廖绮兰出主意:“姑娘,不若将此事告诉三殿下,只有他肯说一句话,对方定然会灰溜溜地走人。” 在京城做生意,不光是要有手段,还要有靠山。 而廖绮兰最不缺的就是靠山,她可是未来的三皇子妃。三皇子何等尊贵的人物,他一句话,下面的人就会将事情给他办得妥妥的。 廖绮兰揉了揉额头:“你让我想想。” 睡了一觉起来,情况没有任何的好转,价格已经打到了二十五文一升,猪肉才八文一斤,油脂比猪肉都贵了三倍,这下观望的百姓更多了,都怕贱卖了手里的油脂。 一上午,廖绮兰铺子的生意更差了。 这么下去,别说收购大量的原材料去江南卖了,就是下个月生产肥皂的原料都成问题。 而且经过对方这么一弄,肥皂的成本翻了好几倍,虽说利润还是很高,但谁又会嫌赚的钱太多呢? 廖绮兰几番衡量,最终还是决定去找周嘉荣。 之所以不去找周建业或是四皇子,是因为她跟周建业的关系现在还摆不到台面上,万一被有心人察觉就麻烦了。而四皇子贪婪得很,找他只怕要被扒下一层皮来。 倒是找周嘉荣更合适。对方是她的未婚夫,今年就要完婚,而且在剧本中,周嘉荣没什么脑子,耿直豪爽,谁找他办事,他都会应承,再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廖绮兰让人打听了一下,知道周嘉荣今天去大理寺当值了,便直接去了大理寺。 周嘉荣正在看卷宗,听柴顺来报说廖绮兰在外面求见,他挑了挑眉,放下笔:“请她进来!” 不一会儿,廖绮兰便走了进来,朝周嘉荣盈盈一笑,福身道:“臣女见过三殿下!” 周嘉荣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吧,姑娘找我可是有事?” 廖绮兰捏着帕子左右为难的样子,张了张嘴,似有些不好意思开口:“我……臣女想请殿下帮个忙。臣女的铺子遇到了些难事……” 她将两个铺子的竞争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重点突出对方是如何的可恶,如何地刻意针对她。 周嘉荣听完很无语,难怪廖绮兰能跟老四勾结在一块呢,莫非他们都当他是傻子!一个给他戴了绿帽,还想让他帮忙铲除竞争对手,另一个直接利用他赚钱,还反过来问他借本钱。 算得可真够精的! 周嘉荣皱起了眉头:“听姑娘这么说,对方也太不厚道了。” 廖绮兰赶紧点头:“可不是,我们收什么,他们就收什么,我们涨价,他们也跟着涨价,每次都压过我们一头,未免太可恨了!还请殿下为臣女做主。” 周嘉荣一脸为难地看着她:“廖姑娘的心情我理解。不过,大齐没有哪条律法规定了,他们不能收购跟你们铺子一样的东西,也没限制价格,我这也委实没什么好法子。姑娘说他们收了这些油脂也无用,不若就让他们高价收,最砸在他们手里,让他们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吃了这次教训,想必他们以后自然会收敛。” 似乎很有道理,可这跟她来求周嘉荣的目的完全相悖啊! 她若是要得不急,那倒无所谓,可现在她正好需要大量的油脂、石灰、草木灰。 廖绮兰大失所望,不死心地问:“三殿下就没有其他法子吗?殿下能否派个人去打声招呼?我们一起将价格压下去,彼此都得利。” 周嘉荣算是看明白了,她还是想要用权力去解决这个问题。 可笑,就算要用权力去压人,也该去找她的姘头老相好啊,找他这个冤大头做什么? 周嘉荣看了一眼门外,悄声说:“不可,蒋大人最厌恶以权谋私的人,我若犯了这样的错误,他能马上向父皇参我一笔。你何不让他们高价收,你派人去郊外,附近的府县收就是,天下如此之大,他们还能将东西都收完不成?” 可到外地,耗时耗力,成本也要增加不少。关键是她手里没有这么多信得过的人手啊。 廖绮兰算是看明白了,三皇子就是个没用的东西,指望他帮忙是做梦。幸亏她早就知道了结局,没将注压在他身上,否则真是要后悔死。 “三殿下言之有理,臣女再想想办法吧。殿下既还有事,臣女便不打扰了,告辞。”没办成事,廖绮兰是一刻都不想再见周嘉荣了,起身告别。 周嘉荣好似没看出廖绮兰的变脸,仍旧笑眯眯的:“柴顺,替我送送廖姑娘。” 等人走后,刘青从外面进来,问道:“殿下,小人来时看到廖姑娘上马车,板着脸,像谁欠了她钱似的,发生什么事了?” 周嘉荣扯了扯嘴角:“她想让我帮她解决了她铺子对面的那家店。” 刘青嘴角抽了抽,这廖绮兰找谁不好,找到他们殿下头上。这不是搞笑吗?那就是他们殿下安排人。 在心里幸灾乐祸了一番,刘青兴奋地说:“殿下,忘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王掌柜他们那边今天做出了肥皂。很简单,就是将油脂加热沸腾后搅拌再慢慢加入适量的碱液冷了之后就凝固成肥皂了。不过他们做得还有些粗糙,比不得廖家铺子上的,还需要再调整调整。” 周嘉荣听到这个消息大喜:“够了,让他们赶紧调整好配方,将配方送到纪天明手中。另外,把廖绮兰和周洪宇联合做生意的事也全写信告诉他。” 廖绮兰和周洪宇这样大张旗鼓地收购原材料,还准备了好几万两银子,单是京城的时常恐怕消化不了。周嘉荣猜测,他们应该是想将肥皂卖往外地。 刘青应下:“好的,殿下,京城这边收购了不少原材料,我们是不是也要开始先制造一些肥皂出来,卖出去?” 这样可以直接冲击廖家铺子的生意。廖绮兰卖十两银子,他们卖八两,看谁还买他们的! 这个女人,不守妇道,没过门就勾搭上了想要置殿下于死地的二皇子,还好意思找上门请殿下帮忙,真够不要脸的。刘青巴不得给她点颜色瞧瞧,教训她一回。 周嘉荣想了一下,摆手道:“不必,现在先别打草惊蛇。通知一下铺子里,停止跟廖家铺子竞价,就保持在现在价格即可,等廖家收购得差不多了就撤。” 若是现在让廖绮兰知道他们已经弄出了肥皂的配方,廖绮兰肯定不敢再将所有的资金都投入进去。 都到这一步了,周嘉荣怎么能让他们轻易地全身而退。 刘青当天晚上便将信差信得过的人亲自送去了江南,估计在二月之前,纪天明就会收到信。 这边,廖绮兰气冲冲地从大理寺出来,在心里把周嘉荣给骂了个狗血淋头。还是最得宠的皇子呢,这点小事都办不了,还推诿,算什么男人? 她负气冲冲地回到了铺子里,琢磨了许久,觉得这事还是得找四皇子。 四皇子可是拿了大半的分成,也该出些力,没道理什么都不干就等着坐享其成。 她写了一封信,正要叫人送到四皇子府上,却听林掌柜喜滋滋地来报:“姑娘,对面的铺子停止涨价了,现在他们的价格跟咱们一样。百姓见他们也不涨了,估摸着价格已经到顶,都纷纷过来卖油脂了。” 廖绮兰捏着信的手一顿,想了下,将信丢进了炉子里。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去找四皇子,不然被人发现了,说不清楚。 “现在多少文了?”廖绮兰问。 林掌柜说:“三十文一升的上等油脂。” 这么贵,比以前的价格贵出了好几倍。廖绮兰有些心疼,不过很快又想开了,卖到江南,再把价格提个一二两银子就是,到时候这笔成本钱也不需要他们出。对比肥皂的丰厚利润,这点成本的增加也不算什么。 “既如此赶紧收,收完之后,安排人尽快送到庄子上。”廖绮兰吩咐道。 林掌柜笑着应下的:“好的。是三殿下帮了忙,对方才肯罢手的吧,姑娘要不要去谢谢三殿下?” 林掌柜还不知道廖绮兰跟二皇子的奸情。 听到这句话,廖绮兰就想起自己去大理寺碰壁的事,可她好面子,也不想让人知道周嘉荣压根儿不肯帮忙的事,含糊道:“我知道了,林叔你去忙吧。” 打发走了林掌柜,廖绮兰舒了口气,又安排人盯着对面的铺子,希望别再弄出些什么幺蛾子。 好在接下来几日都风平浪静的,对面也没再搞事。而且因为对面的人比较挑剔,人又少,收购原料的速度远不及他们这边,同样的价格,很多百姓都更喜欢将东西拿到他们铺子上卖。 这样一来,不过六七天的时间,廖绮兰的铺子上便将所需要的原材料给收齐了。 这下就是生产肥皂的事了。 因为怕被人知晓了配方,廖绮兰安排的伙计都是信得过的,全家的卖身契都掌握在她手中的那种,因此人并不多,制造肥皂的速度有些慢。 到了二月中旬,才将收购的材料用了一大半。 这批肥皂,四皇子准备弄到最富庶的江南去卖。江南多商贾士子,这些人有钱,又喜欢附庸风雅还爱攀比,他们花得起这个钱,也愿意掏这个钱。而且江南地域更广阔,人口更多,必定比京城卖出去更多。 为了将这批肥皂顺利运送到江南,他还特意花高价雇了一队镖师,护送肥皂南下,派了信得过的心腹去将这批肥皂打包售卖给江南的商人。 而同一时间,纪天明也已经陆续收到了京城的来信和肥皂样品。 看到手上的肥皂成品,还有配方,纪天明先让人买了点原材料回来,自己在家做了一遍,并不难。虽然因为没有合适的磨具,而且是第一次做,形状不是很好看,表面也有些突起,不是那么光滑,可洗浴的效果并不差。 “果然是个好东西!”纪天明掂了掂手里的肥皂,真是没想到最寻常的猪油、石灰和草木灰之类的,都能做出这样实用的东西,只可惜,做出此物的是个心怀叵测还跟二皇子勾搭上的女人,不然倒是能为他们所用。 通过刘青送来的信,纪天明已经知道了廖绮兰他们的打算。 对方做了这么多肥皂,京城卖不完,肯定是要往全国各地铺货的。 而他刚到江南,还未站稳脚跟,手里也没有足够多信得过的人。若是这时候也学廖绮兰,做肥皂,再卖出去,以谋取暴利,怕是不妥。一是担心做肥皂的伙计会被人买通,泄露配方。二是若做独门生意,发了财恐怕会被地方豪横的大户盯上。第三,他就是现在做,恐怕也赶不上廖绮兰的速度,还是会落后一步,最后不过捡别人剩下的吃罢了。 想大赚一笔,不可能。殿下能想到的法子,其他大户就想不到吗? 天底下的能人多了去,不消多久,这个配方估计就会被很多人知晓,做肥皂的人也会越来越多,能够大赚一笔,谋取暴利的只能是最前面那批人,后面肥皂的价格肯定会下来。 所以这时候再花大力气做肥皂,开铺子卖肥皂,实属下下策。 纪天明想了一夜,第二日写了几封信,并附赠一块肥皂,让人分别送去给这几位老爷,邀请他们到如意茶庄相聚。 过了三天,到了约定的时间,纪天明提前一会儿到了如意茶庄,等了半盏茶的功夫,六位老爷相继到来。 这几位都是苏州府、镇江府、杭州府等地豪门大户,家里的铺子遍布各地,本身有钱,跟官府的关系也很好,属于当地一霸。 六位老爷都是认识的,看到对方,挑了挑眉,打完招呼,便看向了唯一的陌生人:“你就是纪秀才?” 纪天明拱手致礼:“正是在下,今日将几位老爷请过来,是有一桩买卖想跟几位老爷谈谈。” 纪天明将手里余下的几块肥皂摆到桌子上:“想必此物几位老爷都不陌生,在下想将肥皂的配方卖给几位老爷,不知道老爷们意下如何?” 六位老爷你看我,我看你,心里有些埋怨这个纪天明不会做事。私底下商量嘛,将这么多人聚在一起,他打算卖给谁? 苏州府最豪横的万老爷拍了拍桌子:“纪秀才,你打算怎么个卖法,说吧!” 纪天明笑着说:“我看几位老爷都是实诚大方之人,又都有各自的经商范围,所以依在下愚见,此物的配方共同卖给几位老爷再合适不过。” 他事前就调查过,这几位老爷不但身家雄厚,而且所经营的地盘和产业也不相冲突。比如苏州府万家,主要是做丝绸、棉布买卖的,万记丝绸棉布畅销南北,而镇江府的刘家主要是做毛皮生意的,经常往返于西北江南多地…… 他们得了肥皂的配方,卖出去的地方即便有重合,也不会太严重,就不会有直接的竞争。 听他说明了情况,万老爷脸色好看了许多:“你说得也有道理,那你这个配方多少钱?” 纪天明含笑道:“这个端看几位老爷,钱多少都行,纪某只是想跟几位老爷交个朋友!” 他不说最后一句话还好,这么一说,大家倒是不好意思将价格压得太低。 纪天明见他们不说话,只是交换眼神,识趣地站了起来,道:“我肚子有些不舒服,去方便一下,几位老爷先坐一会儿。” 他一走,六个老爷就讨论了起来,该给多少钱合适,给多了他们吃亏,给太少说出去也不好意思。而且万一纪天明不满意,又将这配方卖给了其他人怎么办? 商量了好一会儿,他们才达成了统一。 这时候,纪天明也回来了。 万老爷清了清嗓子,开口道:“纪秀才,咱们也不欺你,这个配方咱们可以用六万两银子的价格买下来,但是有一个条件,那就是你只能卖给我们,不能再卖给别人!” 纪天明本来就没想过再到处卖,他点头道:“可以,不过有一事我要先跟六位老爷说清楚。这个配方除了我这里,京城还有一家店也有,他们不肯透露配方,这是我根据香皂自己摸索出来的配方。对方以后会不后透露就不好说了。” 六人听到这话你瞧我,我瞧你,都没作声。 这独一无二的配方和已经有人知道的,那又不一样了。 纪天明看到这一幕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轻轻笑道:“几位老爷应该比纪某更清楚,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肥皂的配方,既然在下能摸索出来,别的人也可能会,只不过需要时间罢了。咱们需要的就是这个时间差,而且普通人,即便知道了配方,也没办法将肥皂卖到更远的地方,赚取更多的钱,但几位老爷就不一样了,你们的车队、船队,能够走遍五湖四海,自然也能将肥皂卖到更远的地方,赚取普通百姓永远没法赚取到的利润。” 这倒是!有时候领先一步,那就能一直领先! 万老爷他们作为商人,更清楚这一点。 几番衡量,他们最终还是决定买下配方。 万老爷笑呵呵地说:“纪秀才言之有理,这个配方我们买了!” 双方达成了交易,都很欢喜。 万老爷很欣赏纪天明,还邀请他到府上做客。纪天明也有意跟这些人交好,便答应了下来。 拿到配方后,万老爷他们立即组织人手,购买原料,生产肥皂。 这些巨贾手底下有的是人,又不缺钱,速度极快,不过几日功夫,铺子上就陆陆续续铺上了肥皂,而且只要五两银子一块,足足比京城的便宜了一半的价格。 肥皂一经推出,果然获得了富家千金贵妇的喜爱,还有那些青楼名妓也极为喜欢,经她们一宣传,喜好附庸风雅的读书人也不少都用了肥皂。 江南掀起了一股肥皂热,大户人家都用肥皂取代了以前的澡豆、胰子之类的。 见到肥皂一经推出就获得了极丰厚的利润,现在又正值春暖花开之际,百花齐放,花香扑鼻,几家便相继推出了各种富含花香的肥皂,清幽扑鼻,各种香味都有,颇受姑娘们的好评。 经过半个多月的长途跋涉,四皇子派出的车队总算到达了江南。 住进客栈,安顿下来后,四皇子的心腹,也是他的远方表弟毛泰赶紧拿着肥皂,带着随从上街,准备找合适的商家吃下这批肥皂。 他第一个选中的目标是万家。 万家乃是江南巨贾,家资颇丰,丝绸、棉布畅销南北,开的店铺也极多,万家完全有能力一口气将这些肥皂吃下。 毛泰相信,对方见识了肥皂的神奇功效后,定然会被其折服。 他来到万家的一家布庄,找到掌柜的:“掌柜的贵姓?鄙人姓毛,有一桩生意要跟掌柜的谈!” 对于这种情况,万家掌柜已经习惯了,笑呵呵地说:“鄙人姓刘,毛公子有何生意要谈,咱们借一步说话。” 他将毛泰领进了里面的一间茶室,伙计赶紧奉上茶水点心招待客人。 双方寒暄过后落座,刘掌柜问:“毛公子可是准备进一批布?” 毛泰摇头,神神秘秘地说:“非也,刘掌柜,我这里有一稀奇之物,请掌柜的过目。” 说完,拿出了两块肥皂。 刘掌柜看着肥皂傻眼了,这算什么稀奇之物?大街小巷到处都是,他们铺子上都有这个卖。 毛泰还以为刘掌柜不识货,得意地讲解起来:“刘掌柜,此物名叫肥皂,可清洁皮肤、衣物等,效果比之以前的皂角、澡豆、胰子好上许多倍。掌柜若是不信,可让人送来一盆水试试。” 刘掌柜表情复杂地看着他,像是在看地主家的傻儿子:“毛公子,我信。不过你这东西,咱们恐怕用不上。” 毛泰大惊:“怎么会呢?刘掌柜,这东西在京城可流行了,达官贵人们都喜欢得很,十两银子一块,很多人争相购买。我们东家说了,卖给刘掌柜就便宜些,八两银子一块,若是刘掌柜能将我们的货都吞下,价钱还可以商量。” 扑哧! 刘掌柜身后的伙计再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刘掌柜有些不好意思,瞪了伙计一眼,笑呵呵地对毛泰说:“毛公子若是要肥皂,别说八两银子了,您若是要得多,四两银子我也可以卖给你!” 这下轮到毛泰傻眼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刘掌柜:“掌柜的莫不是跟我开玩笑?” 刘掌柜摇头,起身道:“老夫人是生意人,自然不会拿这种事跟公子开玩笑。毛公子随老夫来便知道了。” 他清楚,不让毛泰亲眼见到,毛泰是不会信的。 他把毛泰领到铺子西北临近窗户的地方,几个打扮得很漂亮的女子领着侍女在挑东西,走近一看,他们挑的正是肥皂,四四方方一块,有红的、粉的、绿的、蓝的…… 其中一个紫衣少女拿起一块粉色的肥皂放在鼻子前嗅了嗅:“芳姐姐,我喜欢桃花香的,就买这个了。你选好了吗?” 另一个白衣女子也拿了块颜色更深一些的说:“挑好了,我选这块玫瑰香的。” 伙计在一旁道:“两位姑娘,加了花香的肥皂每块要贵半贯钱,都是五贯五百文钱!” 大齐一两银子兑换一贯铜钱,也就相当于五两五的银子。 刘掌柜扭头看着大受打击的毛泰道:“毛公子都看见了,老夫没骗你,你手上这种没有香味的肥皂,我们铺子上都只买五两银子。而且这肥皂在咱们苏州府也不算什么稀奇的东西,街上好些铺子里都有,公子若是不信,可以去别的铺子打听打听,都是卖五两银子左右。” 毛泰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总共带了十万块肥皂南下,本来打算大赚一笔的,可不曾想,江南早就有肥皂了,还比他们便宜得多!这些肥皂卖不出去,岂不是要砸在他手里?那他如何回去向四殿下交代?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42章 042 自从毛泰带着车队出发去江南后,四皇子掰着指头数日子。 这次做肥皂,他可是下了血本,不但将手里攒的钱全投了进去,还跟钱庄借了两万两银子。 本来他们预计的成本是四万,可是原料涨价超过了预算,搞到后面发现银子不够花了。他又东挪西凑搞了点银子,才让车队顺利上路,但还是差一截,现在镖师们南下护送银子的钱都只给付了定金,还有一千多两的尾款没付。 不过四皇子也不着急,欠的这点钱对于肥皂的价格来说,那简直是毛毛雨。 他算过了,十万块肥皂,就是按八两银子一块批发给江南的商人,那也能卖出八十万两白银,再扣除掉各项成本、打赏下人的、给毛泰的奖励等等,怎么也能剩个七十万两,按照他们当初的分成协议,他可是能拿四十多万两银子。 有这么大一笔钱,欠的那一千多两算得了什么? 不过因为钱都押在了肥皂上,导致他囊中羞涩,最近出去玩都不得劲儿,尤其是三哥老叫不出来,总在大理寺蹲着,其他人可没三哥好说话,出手阔绰。 无聊地叹了口气,四皇子打了个哈欠,琢磨着要不要进宫找淑妃,问她拿点银子,就在这时韩方一脸喜色地从外面进来了:“殿下,江南那边来了信!” 四皇子精神一振,赶紧伸手说:“肯定是毛泰的,拿来我看看!” 韩方把信递了过去,高兴地说:“算算日子,七公子应该到江南十来天了,应该将肥皂出得差不多了,想必已经打算启程回京了。” “是他。”四皇子乐呵呵地打开信,只是待看清楚了信上的内容后,他的脸色顿时变得非常难看,手不自觉地攥紧了信纸,力道大得直接把信纸戳穿了一个洞。 听到擦的一声响,韩方错愕,抬头就看了四皇子铁青的脸,心里咯噔了一下,小声问道:“殿下,可是七公子在江南遇到了难处?” 四皇子直接将信塞到了他手里,气恼地说:“廖绮兰那女人玩我,老子找她算账去!” 韩方诧异地打开信,顿时明白四皇子为何会如此生气了。江南竟然已经有了肥皂,而且不光是苏州府,杭州府、镇江府等多地都有了肥皂,毛泰派人在江南打听了一圈,现在江南富裕的人家几乎都用上了肥皂,价格只要五两银子一块,比他们打算卖的八两银子便宜了一大截。 这还怎么卖啊,难怪殿下会如此生气! 好不容易赶制出了肥皂,林掌柜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这几日总算是清闲下来了。 他坐在柜台后面轻点着账目,忽地听到伙计焦急的声音:“这位客官,您看中了什么,跟小人说,小人帮你拿,客官,客官……” 估摸着是来了难搞的客人,林掌柜将账册放进抽屉里,抬头笑脸相迎:“这位客……四殿下,您怎么来了,里面请!” 四皇子跟廖绮兰一起干的大事,林掌柜也参与了,自然认得四皇子,赶紧出了柜台,点头哈腰地将这位贵人迎进了内室。 四皇子板着张凶神恶煞的脸,怒气冲冲地进了内室。 林掌柜赶紧挥退了伙计,亲自进去伺候。 四皇子看着他就烦,直接一摆手:“别上茶了,我不喝,让廖绮兰过来一趟!” 一看就来者不善,林掌柜忙说:“四殿下可是有什么事要交代,小人这就去办!” 啪!四皇子重重一拳头砸在桌子上,愤怒地瞪着林掌柜:“你算哪根葱?让廖绮兰过来。我给她半个时辰的时间门,她不过来,我就亲自到廖府寻她!” 一个外男大张旗鼓地去廖府找姑娘,那还了得,被人看到了,传出去多难听。四皇子是个男人不怕,他们家姑娘可还要名声呢。林掌柜吓了一跳,赶紧道:“四皇子稍候片刻,小人这就派人去通知姑娘!” 说完也顾不得在四皇子面前献殷勤了,赶紧出去差人去廖府找廖绮兰。 廖绮兰听说四皇子心急火燎地在铺子里等着见她,心里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赶紧跟家里打了声招呼,连忙赶去了铺子上。 林掌柜早在门口翘首以盼了,见到她下马车,赶紧迎了上前:“姑娘,您总算是来了。” 廖绮兰看了一眼铺子里,低声问:“林叔,他有说什么事吗?” 林掌柜摇头,苦恼地说:“不曾,小人问他,他不肯说,还发了脾气,催小人去请姑娘。” 这些皇家子弟除了二皇子,其他的脾气都不怎么好。廖绮兰心里有数了,冲林掌柜笑了笑:“林叔辛苦了,你去忙吧,我去会会他。” 她轻轻推开了内室的门,笑眯眯地说:“什么风把四殿下刮到我这儿来了?” 四皇子这会儿可没心思跟打哈哈,一把将揉得皱巴巴的信摔在桌子上,怒气冲冲地说:“廖绮兰,你自己说,怎么回事!” 廖绮兰捡起信,看到信上的内容秀气的柳叶眉蹙了起来,失声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江南怎么会有肥皂……” 四皇子讥诮地看着她:“这就要问你了。廖绮兰,你是不是玩我,故意跟人勾结,把配方卖给了别人,又引我跟你合作?” 廖绮兰笑得比哭还难看:“四殿下,您说到哪儿去了?我又不是疯了,怎么会把这只下金蛋的母鸡随随便便卖给别人?况且,这次不光是殿下投了不少银子,我也将全部的家当一块儿投进去了呀。” 这倒是!四皇子也觉得只要廖绮兰脑子没进水就不会随随便便将配方给人。他眯起眼,盯着她:“那你说怎么回事?肥皂的配方可是只有你知道,是不是你手下的人泄露了?” 廖绮兰也想不出原因,将做肥皂的伙计全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不应该啊,他们的卖身契都在我手中,应该不会背叛我才对。” 这话有几分道理,但也不绝对。 四皇子轻嗤一声:“配方只有你知道,问题肯定是出在你这里。” 廖绮兰捏着信纸不作声,最初的慌乱之后,她已经冷静了下来,低垂着眼睫,心里有了新的怀疑,这批肥皂都是四皇子安排人送去江南的,卖多少,是什么情况,还不是他说了算,保不齐,四皇子是贪心不足,不想分她那么多银子,故意联合毛泰骗她呢! 她本就是因为不得已才跟四皇子合作,对四皇子自然没有任何信任可言。 “廖绮兰,你别装死,说话啊!”四皇子等了一会儿,见她不说话,很是恼火。 廖绮兰抬起头苦笑:“四殿下,这肥皂出现在江南,而不是京城,应该不是我手底下的人出了问题。至于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我也不知道,你让我说什么好?” 四皇子被她一噎,闷了一会儿,不耐地敲了敲桌子:“你就说现在怎么办吧!毛泰那边还在等着我拿主意呢!” 廖绮兰仔细将信又看了一遍,无奈地说:“写信让他便宜点卖出去吧,哪怕只卖三四两银子一块肥皂,咱们也能赚不少钱。” 四皇子抿了抿唇,很不高兴,三四两银子,这一下子少了一大半,他心里如何痛快。 可事到如今,肥皂已经制出来了,砸在自己手里,肯定不行。他还要还钱庄的钱,给镖局结尾款呢。而且毛泰带过去的队伍有六七十人,这么多人,每天在外地的食宿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停的时间门越长花销就越大,变数也越大。 “好吧,就听你的,我写信立马让人送去给他,便宜将肥皂出手了。”四皇子不大情愿地说。 事已成定居,廖绮兰让林掌柜送来笔墨纸砚,四皇子当即写了一封信交给韩方,让他派信得过的,快马加鞭送到毛泰手中。 将四皇子这尊瘟神送走后,廖绮兰脸上强撑的笑容垮了下来。 林掌柜见了,关切地问:“姑娘,四皇子是因何事发怒?” 廖绮兰进了店里,闷闷地说:“他送来一封信,说是毛泰从江南送来的,说江南有了肥皂,咱们的肥皂卖不上价了。” 林掌柜大为吃惊:“怎么会!这肥皂的配方只有咱们知道啊。” 廖绮兰苦笑道:“可不是,谁知道真假呢,说不定是他糊弄我的。那封信是真是假都不知道!” “那……这四皇子未免太贪了,就这么算了吗?”林掌柜心里很不舒服。 廖绮兰揉了揉眉心:“没办法,他来头太大,不算了还能怎么办?” 林掌柜沉默片刻道:“姑娘不若去找三殿下道明实情,三殿下肯定会站您这边,四皇子也不敢再欺人太甚了。” “不可!”廖绮兰吓了一大跳,在林掌柜诧异的眼神中,赶紧找补道,“我还没嫁进皇家呢,现在就给三皇子找这么多麻烦,还惹得他们兄弟不和,怕三殿下对我的印象也不会好。此事还是不要惊动他的好。” 林掌柜想想也有道理,叹了口气,只得作罢。 但他们不知道的,傍晚,周嘉荣就知道了这件事。 “江南来的信?老四接了信就气冲冲地去找廖绮兰,廖绮兰回府时脸上的表情也不好看……”周嘉荣捏着下巴,笑了起来,“看来他们那十万块肥皂在江南卖得不大顺利啊。” 纪天明前阵子就写信告诉了他已经“擅作主张”将肥皂的配方卖给了江南富商。 周嘉荣看完纪天明的信,觉得这事纪天明做得对,他们没有根基,要想现在做肥皂霸占江南市场根本不可能。他能想办法让人试出肥皂的配方,其他人就不能吗?不过是多耗费一些时间门罢了,做肥皂又不难,就只需要那么两三样东西,有心人观察一阵就能摸索出来。 配方卖给富商白得一笔银子还能趁机跟他们搭上线,帮助纪天明早点在江南站稳脚跟,岂不是两全其美。 “殿下,四殿下已经派人往江南送信了,咱们要不要送信给纪先生?”刘青问道。 周嘉荣摆手:“不用了,现在送也迟了。而且你不要小瞧那些江南富商,他们底蕴可不小,区区一个毛泰而已,他们肯定能应付,根本不需要纪天明再做什么。不过啊,看样子肥皂的价格要一路往下滑了。” 主要还是老四和廖绮兰太贪了,一下子弄出这么多肥皂,江南就是富得流油,能用得上几两银子一块肥皂的人也不多。他们这么多肥皂和江南富商的肥皂撞在一块儿,市场上肯定供过于求,要想卖出去,只有一个办法降价。 可降价就意味着利润下滑,而且还会因此得罪地头蛇。 周嘉荣所料不错,毛泰接到信后,连忙又去找刘掌柜。 刘掌柜见毛泰又来了,还是笑脸相迎:“毛公子,请进,今日到铺子上是想买点什么带回京城吗?” 毛泰连忙摆手道:“不是,在下有桩买卖想跟掌柜的谈谈。” “哦,毛公子里面请。”刘掌柜将他请进去,又奉上茶,“不知是何买卖。” 毛泰说:“还是上次那批肥皂,刘掌柜,你们卖五两银子一块,我卖给你三两银子。这样一块肥皂,你们就能赚二两银子,你意下如何?” 刘掌柜没料到他竟又是来推销肥皂的,愣了一下,婉拒道:“这……多谢毛公子看得上,不过咱们铺子里的肥皂还剩不少,短期内不缺货,等缺货的时候再找公子吧。” 开什么玩笑,他们自己做的肥皂,成本一两银子都不到,谁会傻得花三两银子从姓毛的这里进货?这毛头小子怕是没做过买卖吧,想得未免也太天真了。 毛泰没想到一下子降了这么多的价格,还是碰了壁,不甘心地问:“刘掌柜,真的不考虑考虑吗?肥皂销量很好,很快就会卖光的,如果刘掌柜是嫌价格贵,若是量大,咱们还可以谈。” 老练的刘掌柜还是那句话:“多谢毛公子好意,不过咱们铺子上现在的货库存不少,都没地方放了,等缺货了一定找公子。毛公子不若留个地址,有需要我再差人去找公子。” 话说到这份上,毛泰只得作罢,留下了客栈的地址,转而去找其他的商铺推销肥皂了。 但他不知道的是,他走后,刘掌柜就叫了个机灵的伙计跟在他后面,然后飞快地派人去将这事告诉了主家。 当天下午,万老爷就知道了有人在挖他墙角的事。 如今苏州城内大部分的肥皂基本上都是从万家这边拿的货,毛泰这样一家铺子一家铺子的推销,不是抢他生意吗? 万家在苏州这么多年,还能让个外来的小子抢走了生意不成?传出去,万家的脸往哪儿搁啊! 当天,万老爷就派人挨个去找了毛泰去过的铺子打听清楚了毛泰给对方开的价,然后大手一挥,直接将肥皂的批发价定在了二两银子,比毛泰开出的二两五还低。 那些原本心动,准备从毛泰手里拿货的商家马上改变了主意,纷纷跟毛泰毁约,不从他那儿拿货了。 毛泰辛辛苦苦跑了一天,好不容易谈妥了十几笔订单,可这才过去几个时辰,这些商家全变了卦,都说不缺肥皂了。 毛泰傻眼了,他没经过商,而且因为谈好的,第二天就送货,也没收对方定金,签订契书。这下好了,对方毁约,半文钱的成本都没有,他除了干瞪眼,什么办法都没有。 降到二两五一块的肥皂都卖不出去,这下毛泰急了。 这么多肥皂砸在他手里,可怎么办啊? 他也试图去附近的府县卖肥皂,但商家们根本就不买他的账,全都不接他的货。 本以为这是一趟稳赚的好差事,不料事情竟然出现了如此差错,他回去如何向四皇子交代! 就在这时,一个随从给他出主意:“七公子,既然商家们都不拿咱们的货,不若在街头上摆个摊零售吧。咱们带来的银子快花光了,再过两日连房钱都要不够了。” 毛泰这下也有了危机感,是啊,手里的钱都快花光了,还有这么多人要养活呢,总不能坐以待毙。这些商家不拿他们的货是吧?大不了,他们零售卖就是,只要卖得比他们便宜,肯定有不少人买他的。 第二天,毛泰就带着手下的人在街上支起了个摊子,还写了一个招牌“肥皂三两银子一块”。 这个噱头果然足,肥皂如今可是江南的新鲜玩意儿,富家大户都很喜欢,可五两银子到底是太贵了,普通人家根本用不起。如今一下子出现了三两银子一块的肥皂,不少想买手里又不大宽裕的都跃跃欲试,还有很喜欢肥皂的,听说了这个消息,哪怕家里的还没用完,也来买个两块,反正肥皂这东西又不会坏,放在家里慢慢用嘛。 他这么一搞,其他商家的肥皂都卖不出去了。 当天,刘掌柜铺子里只卖出去了五块肥皂,而且还有三个人跑过来要求退款,说是街上只卖三两银子一块,刘掌柜这儿却卖五两银子,这不是欺负人吗? 刘掌柜不想得罪老客户,赶紧给人退了二两银子,然后跑去街上看。果然,毛泰的摊子面前排起了长队,都是去买肥皂的,估计全苏州城要买肥皂的人都去了他这里了。 被他这么一搅和,肥皂肯定不能再卖五两银子了。 刘掌柜赶紧去向万老爷汇报。 万老爷这时正好在跟纪天明下棋,听到消息,气得胡子都歪了:“哪里来混蛋,敢在苏州城跟我叫板,万管家,带人,我去会会他!” “且慢!”纪天明叫住了万老爷。 万老爷这才想起两人的棋才下了一半呢,不好意思地说:“纪老弟啊,老哥哥今天有事,咱们改日再下。” 纪天明微笑着放下棋子:“纪某叫住万老爷非是为了棋局之事。万老爷可还记得当初在下跟你们言明过,京城也有一铺子知道肥皂的配方。” 万老爷记起了这事,点头:“对,莫非他们是从京城来的?” 纪天明笑着点头:“应该是,在京城,肥皂不是什么新鲜的玩意儿了,去年底便流行起来,不过价格颇贵,要十两银子一块。” 万老爷听明白了他的暗示:“这小子莫非大有来头。” 那就得慎重了。 纪天明笑了笑说:“具体什么身份,这就不知道了。不过依在下之见,商场上的事交给商场,即便他背后有大人物,只要咱们做得无可指摘,对方也不能不讲道理啊。” 没错,这可是江南,不就京城,姓毛的小子背后有人又怎么样?强龙还压得过地头蛇不成? “多谢纪老弟提点,老夫明白了。刘掌柜,你通知下去,咱们的肥皂,一律降到一两银子一块,给各家铺子的供货价通通调到七百文一块。”万老爷豪气地说。对方不是想打价格战吗?他奉陪。 万家大张旗鼓地降价,而且是一口气将肥皂价格降到了一两银子,顿时在苏州城内引起了轩然大波。 不少路过的行商看到了商机,纷纷去万家拿货,这玩意带到外地去,肯定能翻倍。虽然利润薄了很多,但销量增加了好几倍,万家倒还是赚了一笔银子,作坊里也连夜赶工制造肥皂。 可这却苦了毛泰。 毛泰好不容易狠下心,放下身段,去街上摆摊卖肥皂,可好日子还没过一天,苏州城的肥皂零售价通通变成了一两银子一块。 他倒是也可以降价,可他远道而来,而且他们这批肥皂的原料成本高昂,真降价哪比得过这些富得流油的地头蛇啊! 毛泰毕竟年轻,也没经过商,面对万老爷的大降价,这下完全没招了。他急得嘴上起了泡,一面让人往京城送信,一面琢磨着应该怎么做才能将这些肥皂卖出去。 思来想去,他觉得还是得搬出廖家的名号。 毛泰直接去拜访万老爷。 万老爷根本不见他。 连吃了三天的闭门羹,毛泰也明白到对方的意思了。可这苏州府,想找人全部吃下他手里这么多的肥皂,非万老爷莫属。 他还是硬着头皮上门,而且向对方透露:“你跟万老爷说,我们是廖记铺子的。我们东家廖二姑娘是都指挥使家的二姑娘,今年就要嫁给三皇子了。” 万老爷听对方来头这么大后,果然有些发愁,不好再将毛泰拒之门外了。 可若是收了他手里的肥皂,这个价格定然不低,至少也得一两银子一块,那自己还得往里面贴钱。就算这样,估计廖家也不会记他的好,搞不好还会在心里记他一笔,花了钱还要得罪人,万老爷这样精明的商人可不愿做亏本的买卖。 琢磨了一会儿,他想起纪天明是从京城来的,似乎对京城的情况比较了解,便让人将纪天明请了过来,跟他说明了情况,询问他的意见:“纪老弟,你说我该不该收了他的肥皂?” 纪天明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微笑着说:“万老爷是担心得罪三皇子殿下?” 万老爷苦笑:“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我也甚是为难啊。” 纪天明听懂了他的意思,万老爷是不想吃这个哑巴亏的,可又担心得罪三皇子。 “万老爷不必担心。去年山西乡试舞弊案,万老爷应该有所耳闻。” 万老爷点头:“听说过一些,这事跟肥皂还有关系吗?” 纪天明轻轻摇头:“非也,此案便是三皇子殿下南下查明的,山西学子由此对三皇子殿下感激不尽。不巧的是,纪某正是当事人之一,由此结识三殿下,三殿下急公好义,一心为民,处事公平公正,断然做不出利用权势欺压百姓的事。若万老爷是担心三殿下那边,大可放心!” 万老爷诧异地看着纪天明,态度更热情了:“原来纪老弟还认识三皇子殿下,你这么说,我心安了不少。” 纪天明看出来了,万老爷嘴上说着相信,心里其实还有疑虑,为了进一步打消对方的怀疑,他笑道:“万老爷帮纪某许多,纪某无以为报,若是万老爷信得过在下,便让在下修书一封,万老爷派人送去三殿下府上,说明此事!” 自己派人送去三皇子府上,那就杜绝了纪天明作假欺骗自己的可能。万老爷这下是真相信了纪天明认识三皇子,而且看样子还颇有交情,他笑道:“不用,不用,纪老弟的为人我还不放心吗?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 说完,他直接叫来管家,让他去拒了毛泰。 万管家出去后客客气气地对等在偏厅的毛泰说:“毛公子,实在不好意思,我们作坊里还有不少肥皂,暂时不缺,等若是哪天缺货了一定找公子。” 简直跟刘掌柜一个调调,毛泰就算再傻也知道这是对方的推脱。他不敢置信地说:“你将我的话转告给了万老爷吗?” 搬出三皇子这下商人都不买账吗? 万管家笑着说:“自然,我们家老爷有贵客,不方便招待毛公子,毛公子请回吧。” 毛泰只能丧气地出了万府。 如今他已是黔驴技穷,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前阵子摆摊卖肥皂得来的一千两银子也所剩无几了。六七十口人,住宿吃饭每天可都是要花不少钱,而且镖局的人跟着他滞留在江南这么久,已经很不高兴了,要求他加价。可他上哪儿找银子去?这么一直呆下去,连手里的这点银子都花光了,恐怕他们连回去的路费都没有。 至于降价销售,毛泰也不是没考虑过,但卖一两银子他们就没多少赚头了,因为他们这么远运送过来,肥皂的成本远远高于万老爷他们的,降价也拼不过对方。而且若真是零售卖,几百文一块肥皂,十万块,那得卖到什么时候啊!卖的钱,恐怕也就只够他们这些人的开支,万一万老爷也跟着降价,那他就别想卖出去了。 而且四皇子写来的信里是让他三四两银子出,降太低,没赚到钱,白折腾一趟,回去他也不知道怎么向四皇子交代。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毛泰头痛不已,左思右想,都没想出什么好法子,还是随从一语点醒梦中人:“七公子,既然江南不好卖了,咱们不如将肥皂带回京城。肥皂不会坏,能放很久,咱们在京城慢慢卖就是,京城的肥皂可不便宜。” 心力交瘁的毛泰似乎看到了救命稻草,当即就同意了这个提议,其他人也想回京,于是就这么定下来了,他们又驱车带着肥皂一路北上,返回京城。 四皇子在京城等了又等,最后等来了毛泰的第二封信,看到江南的肥皂都卖一两银子一块之后,他整个人都傻了。 这么低的价格,他们还赚什么钱?他指望借此一夜暴富的梦想完全落空了。就算毛泰将所有的肥皂都卖了,扣掉本钱,也没几个银子了,那他这几个月不是白忙活了吗? 四皇子又气又急,赶紧去找廖绮兰商量对策。 与此同时,周嘉荣也收到了纪天明的信。 他看着上面的一两银子,笑了:“这才是肥皂应该有的价格嘛!” 一两银子也只有小富之家才能用得起,普通百姓也没那个钱买肥皂。只能说廖绮兰太狠了,开出的售价是利润的数十倍。 刘青蠢蠢欲动:“咱们京城的肥皂也卖得太便宜了。殿下,咱们上次还收了一些油脂、石灰、草木灰,咱们手里也有配方,不如咱们也做点肥皂卖,凭什么钱都让廖家赚了,咱们也进去分一杯羹呗。” 周嘉荣将信放下,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晚了,江南多商人,肥皂很快便会由江南卖到全国各地,哪可能一直维持十两的暴利呢?” 他之所以不抢廖绮兰的市场,是不想引起廖绮兰的警觉。若是京城出现了另一家肥皂商家,廖绮兰马上就会猜到京城有人知道了她的配方,以后再有什么定然会谨慎又小心。 不过廖绮兰这独门生意也走到头了。他不方便出手,可外地行商完全没这个顾虑,而且也不会引起廖绮兰的警觉。因为这些肥皂都是从江南运来的,廖绮兰即便有怀疑,也没法安排人去江南探查,更不知道对手其实一直潜藏在京城。 他微笑着对刘青说:“悄悄安排下去,找几个乞儿在大街小巷四处散播消息,就说江南的肥皂只要一两银子一块,已经有不少商人将肥皂运到京城来卖了。” 刘青先是一愣,继而大乐:“是,小的这就去办。” 等买了廖绮兰肥皂的达官贵人知道自己当了冤大头,心里能对廖绮兰没意见吗?以后谁还会去买她家的肥皂呢?廖绮兰这条财路是断了,而且还会因此得罪不少人。 第二天京城大街小巷不少百姓都在讨论肥皂只要一两银子一块这事,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很快许多百姓就相信了,纷纷议论廖家铺子卖十两银子一块,得赚多少银子啊。 林掌柜还不知道消息,有跟廖绮兰交好的姑娘上门买肥皂,林掌柜笑呵呵地迎上前:“唐姑娘来了,里面请,喜欢什么看看,还是要肥皂吗?” 唐姑娘撅着嘴问:“对,你们这肥皂多少钱一块?” 林掌柜卖她个人情,笑道:“别人来都是十两银子一块,姑娘跟咱们家二姑娘是好友,还是以前的优惠价,八两银子。” 谁知道唐姑娘根本不领他这份情,反而冷笑:“好个廖二,明明只卖一两银子的东西,收我八两银子,还一副让我占了天大便宜的模样。你们这肥皂我用不起!” 说完,不顾林掌柜的挽留,拂袖而去。 林掌柜诧异又不解,连忙派伙计出去打听。 不一会儿,伙计回来告诉了他一个糟糕的消息:“掌柜的,现在街上都在说,肥皂只要一两银子一块,都说咱们卖得太贵了。” “怎么可能,这是谁胡说的!”林掌柜气恼不已,可流言无从考证,而且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了,他也没办法阻止,只得派人去通知廖绮兰。 派出去的人刚出门便碰上了廖绮兰,随后四皇子也跟来了。 林掌柜一看到他们俩,顾不得其他,赶紧将街上的流言告诉了他们:“……四皇子,姑娘,这该如何是好?” 廖绮兰脸色煞白:“一派胡言,这都是谁说的!” 四皇子更是气得想骂娘:“廖绮兰是不是你得罪了人,对方故意针对你!” 廖绮兰烦得要死:“我一个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能得罪谁?四殿下还是想想你有没有得罪人吧。”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四皇子阴阳怪气地重复着这几个字。 知道他是在暗示自己与二皇子的奸情,廖绮兰脸一红,抿了抿唇:“现在还是快想办法澄清谣言吧。” 四皇子瞥了她一眼,叫来韩方:“你找些人悄悄在城里传话,就说有人嫉妒廖二姑娘要嫁入皇家,故意散播流言,针对她,陷害她。” 这个方法有两个好处,一是能澄清,二是告诉大家廖绮兰背后可是站着三皇子,传播谣言的要掂量掂量。 哪知韩方却苦笑着说:“殿下,这不是谣言,小的刚得到消息,确实有几个外地商人带了肥皂进城,他们只卖一两五的银子,虽然不是一两,可也差得不远,现在不少人跑去他们那抢购!” 闻言,廖绮兰如丧考妣,身体晃了晃,差点晕倒,完了,别说赚钱,恐怕要把手帕交们都给得罪了。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43章 043 “你这肥皂买成几两银子?跟廖记铺子上的有差别吗?” “没有,只要一两五钱的银子,一样好用。那廖记真是黑了心肝哦,人家从江南运过来卖的肥皂才一两多银子一块,他们卖十两银子!” “可不是,坑得咱们好惨,以后再也不去他们家买了。” “这种黑心肝的迟早要倒闭!” …… 廖绮兰站在人群后面,听到买完肥皂的人的抱怨和咒骂,脸色煞白,藏在袖子下的手无意识地攥紧。 身后的林掌柜见了很不忍,低声劝道:“姑娘,别看了,咱们回去吧。就是没了肥皂,咱们铺子也能卖其他的,以前没肥皂不也一样过了吗?” 廖绮兰抿了抿唇,不作声。 她心里其实一直都不相信四皇子的话。两千多年的封建王朝古人都没能制造出肥皂,哪能说造出来就造出来呢?她觉得是四皇子想多昧些银子,故而拿这种话搪塞她。 可眼前这一幕彻底击溃了她的自信! 古人真的能够做出肥皂,她妄图能够独自掌握肥皂的配方,因此获得源源不断的金钱成了空。 深深看了一眼摊位上的肥皂,廖绮兰很不是滋味地退出了人群,低垂着头往回走。 可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更倒霉的在后面。 回到店铺,四皇子又给她带来了一记暴击! “我刚接到毛泰的消息,他带去的十万块肥皂没有卖出去,都带了回来,如今就在城郊。你看是运到你这铺子里来,还是先送去庄子上?” “什么?”廖绮兰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么多肥皂,一块都没卖出去?” 四皇子轻轻摇头:“那倒不是。” 廖绮兰松了口气,但很快她就知道自己高兴得太早了。 四皇子又补充道:“大概就卖了几百块,一千多两银子,还不够他们在江南滞留的这一个多月的开销。你铺子里还有银子吧,赶紧拿一千五百两去跟镖局结账。” “什么?”廖绮兰一口气差点没喘过来,“你什么意思?连镖局欠的尾款都要我付吗?” 四皇子耸了耸肩:“你要不付也行,当初是以你们铺子的名义跟镖局签的契书,不给银子,回头镖局也是找你。你不怕他们到廖府要银子,就欠着吧。” “你……”廖绮兰气得满脸通红,怎么都没想到,说起钱,四皇子会如此无赖不要脸。 四皇子多少还是要脸,被她这么指着很不自在,嘟囔道:“快点,又不是不还你,等肥皂都卖出去了,算账的时候,从成本里扣了这一千五百两就是,算你先垫付一下,又不是让你一个人出钱。” 那么多肥皂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卖出去呢,这跟让她出钱有什么区别? 比不要脸的程度的,廖绮兰拼不过四皇子,只得压下满腔的怒火,叫来林掌柜:“林叔,铺子上还能挪得出一千五百两银子吗?” 林掌柜有些为难:“这一个多月倒是卖出去了一些东西,但可能还差点,姑娘要得很急吗?” 廖绮兰点头:“先把银子凑齐送去镖局把尾款结了,有劳林叔了。” 林掌柜只得说:“那我想想办法。” 这事算是解决了,可摆在他们面前最大的难题还没找到方法处理。如此多的肥皂总不能都砸他们手里。 廖绮兰不甘心什么都是自己出大头,四皇子坐享其成。她回到铺子里,问四皇子:“四殿下认识的人多,人脉广,可有办法将这些肥皂卖出去?” 四皇子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说:“这京城谁不知道是你们廖家的铺子在大肆收购油脂做肥皂,如今你让我出面去卖肥皂,你觉得这事还能瞒得过我三哥吗?” 他三哥又不是傻子,他若是大张旗鼓地卖肥皂,怎么向他三哥解释这件事? 廖绮兰一听也犹豫了。若是被三皇子知晓了肥皂的事,肯定会派人查她跟四皇子为什么会合作,很可能顺藤摸瓜,牵扯出二皇子,那她跟二皇子的奸情就要暴露了。 见她不说话,四皇子就知道了她的选择,撇了撇嘴:“实在不行咱们也低价卖吧,能卖多少是多少,卖出去之后多少也能收点本钱回来。” 如今他也不指望发大财了,只求别亏银子就行。 廖绮兰捏紧了手里的帕子,苦恼地说:“就是低价卖,京城百姓也吃不下这么多的肥皂。而且万一那些商人也跟着降价呢?” 四皇子琢磨了一会儿说:“咱们学江南的商家,卖给这些行商怎么样?他们一次少则拿几百块肥皂,多则拿几千甚至几万,若是能找几个比较庞大的商队,就能一口气吃下咱们的肥皂,也不用零售慢慢卖了。” “这倒是个好主意,不过这样一来,价格肯定会压得很低。”廖绮兰头痛地说。 四皇子哼了一声:“现在就别想赚什么大钱了,能够把本钱收回来就不错了。” 他可是跟钱庄借了两万两银子,每个月的利钱可不少,这么一直拖下去,利滚利,到时候还不上被对方找上门来,那脸就丢大了。 廖绮兰一时半会儿也没好办法,她虽然是个现代人,但学的是表演,本身也不是经商的料,只得点头:“那就按照你说的办。” 四皇子说:“我让毛泰尽快跟这些行商联系上,早点把肥皂脱手了。” 万万没想到,这么多肥皂竟成了烫手山芋。 毛泰接到了四皇子的通知,松了口气,连忙进城去找那些行走全国各地的商队。 听说他手里有大量的肥皂,商队倒是挺感兴趣的,可就是价格压得极低,一块肥皂只肯出五百文钱,比从万老爷他们那里拿货都还便宜。 毛泰做不了主,又去找四皇子拿主意。 听到这个报价,四皇子差点抓狂。这样算下来,十万块肥皂只能卖五万两银子,还不够他跟廖绮兰的本钱,那他们折腾这么久,图什么啊? 不过这么多肥皂砸在自己手里才是最亏的,亏点就亏点吧,早点出了早了事。 四皇子心一横,答应了。 最后四家商队以五百文钱一块肥皂的价格,吃下了这十万块肥皂。 签了契书,收了两万两银子的定金后,毛泰带着他们去庄子上拿肥皂。 十万块肥皂的量可不小,一个大木头箱子装五百块也需要两百个大箱子,累计在一起,堆了好几间屋子。 毛泰让人打开房门说:“都在这儿了,你们点一下,没有问题,咱们就交货付尾款,银货两清。” 四家商队的领头人挥手让人将箱子从屋子里搬了出来,然后打开箱子检查肥皂。 厚重的盖子一揭开,所有人都傻眼了。 肥皂上面长了一层长长的毛,看起来很恶心。再打开另外一个箱子,里面的肥皂还是这样,都长满了毛。 四个行商当即不干了:“你们这肥皂有问题,我们不能要,解约退钱。” 毛泰不知所措,他也搞不懂,好好的肥皂为什么会长毛,连忙拉住四个行商:“四位老爷先等等,我问问东家是怎么回事,再给你们答复好吗?大家坐下歇会儿,喝点茶。” “这批货我们不要,让你们东家过来,解除契书,退钱,不然我们就告到衙门去。”行商坚持,他们可不想花大笔的银子拿这么一堆没用的东西。 毛泰都快哭了:“四位老爷的意思,小人一定转告我们东家,你们稍微等一会儿,给小人点时间好吗?” 安抚好这些人,他赶紧跑回城找四皇子说明了情况。 四皇子分了一万两银子,刚还给了钱庄,就听毛泰说肥皂有问题,顿时火冒三丈:“怎么回事?肥皂给你的时候不是好好的吗?怎么会坏?” 毛泰苦兮兮地说:“殿下,小的也不知道啊,打开箱子就成这样了。中途咱们都没打开过箱子,我敢保证,绝对没人动过手脚,肯定是这肥皂本身的问题。” 四皇子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赶紧去找廖绮兰问个明白。 廖绮兰听说肥皂长了霉,想着最近下了几场春雨,倒是想明白了:“春季江南多雨,空气潮湿,木头箱子并不防水,应该是春雨打湿了箱子,导致肥皂长毛。不过这没关系的,长毛的肥皂一样可以用,没什么差别。” 四皇子气笑了:“廖绮兰,你是不是傻?人家花个一二两银子买你这种长毛的东西?你当人都是冤大头吗?放着好好的,干干净净的肥皂不买,非要买你这长毛的?” 廖绮兰抿了抿唇:“我们卖得更便宜!” 四皇子嗤笑一声:“那你跟这些商家说去,看他们接不接受!” 商家们拿了肥皂是要销往外地的,行路艰难,不卖个好几倍的利润谁干?也就是说这些肥皂运送到西北、岭南等地,少说也要卖个二三两银子,出得起这个钱的人家都是富裕讲究的,谁会要一块长毛看起来就很恶心的肥皂。 廖绮兰虽然不是很懂商业,但也清楚四皇子说得有道理。别说这些富家大户了,就是她自己,哪怕知道长毛的肥皂没什么,还是可以用,但她也不愿意用。 见她不说话,四皇子火大地质问道:“说吧,现在怎么办?当初运输肥皂时,你说弄些大箱子油纸就行了,我可是费了不少银子给你弄了这么大的两百口箱子,又按你说的,弄了油纸过来,结果呢?出了这么大的岔子,都是你的问题,你要负责。” 廖绮兰气得不轻,嘲讽地看着四皇子:“当初可是四殿下找上臣女,逼着臣女答应这桩买卖的,如今出了问题,四殿下就想撇得干干净净的,这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你想让我负责,我负得起吗?” “你什么意思?”四皇子怒瞪着她。 廖绮兰憋了一肚子的火,眼看事情没法收拾,干脆破罐子破摔:“臣女也没钱,四殿下说怎么着就怎么着吧,你要告诉三殿下也好,对外怎么说,都随你!” 四皇子阴沉沉地瞪着她,这个女人分明是在耍无赖。这时候,他怎么可能告诉三哥。若真说了,三哥以后还会搭理他吗? 他焦躁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片刻过后,停下来看着廖绮兰:“不想事情闹大,只能解除契书,把银子退给他们。可我分的那一万两已经还了钱庄,如今还欠着钱庄一万多两银子,手里暂时拿不出这笔钱,你去找二哥,让他借一万两给你应急,二哥肯定拿得出这笔钱。” 廖绮兰不愿意,二皇子后院的女人不少,而且一个个都大有来头,要么是家族能帮二皇子,要么是自己本身能给二皇子助力。她现在什么优势都没有,反而问二皇子要钱,以后怎么在他的后院中立足?而且这一万两银子本来就该四皇子出,要去找二皇子欠人情也该是四皇子去,凭什么好事全是四皇子的,坏事都她背锅! “不过四个商人罢了,四皇子出面,他们焉能揪着不放?”廖绮兰希望四皇子能够出面,以权压人。古代商人地位低贱,他们定然不敢跟皇权抗衡,只能自己认下这个哑巴亏。 四皇子不乐意,不少大商家背后都有靠山,万一惹到什么大人物,银子事小,闹到父皇面前,肯定没他的好果子吃。 “你不愿意去找二哥,那你去找三哥。我三哥出手大方,他跟贵妃娘娘一直很得宠,手里定然有不少银子,一万两难不倒他。”四皇子又出主意。 廖绮兰不答应:“你怎么不去,那还是你三哥呢!你一个皇子借钱比我这么个弱女子容易多了。” 两人推诿,谁都说服不了谁,廖绮兰这回是铁了心不肯出这笔银子了。 四皇子气得磨牙:“廖绮兰,你不管是吧,那我也不出了,反正这笔买卖是以你们廖家的名义签的契书,跟我又没什么关系,就算这些商人告到衙门,他们也只会找你,跟我可没什么关系!” 说罢,拂袖而去,就真的不管了。 廖绮兰气得要死,追出去,街上已经没有四皇子的踪影了。 没见过这么爱财又不吝啬的皇子,她到底倒了什么霉,要遇到这个混不吝的滚刀肉! 廖绮兰苦不堪言,又怕这事闹大,传到家里,传到三皇子耳朵里,思来想去,还是只能认栽,让林掌柜将还没捂热的一万两还给了四个行商,并承诺五日后将剩下的一万两银子也还给他们。 周嘉荣听说这事后,乐得多吃了一碗饭。 廖绮兰的肥皂长了毛,卖不出去,这次他们是真的要血本无归了。 刘青见他心情好,笑着说:“据盯梢的人说,廖绮兰焦头烂额的,四处在借银子呢。” 周嘉荣问:“她有没有打算将两个铺子和一个庄子也给卖了?” 现在廖绮兰手里最值钱的也就这点东西了。这是原主母亲留给她们姐妹二人的嫁妆。 刘青摇头:“还没有,铺子田产要卖需得经过官府,定然会传出去,她没法跟廖家交代,不到万不得已,她应该不会出售这些。殿下,估摸着她没钱了,只能去找二殿下,咱们要捉……趁机逮他们吗?” 周嘉荣思考了一会儿说:“不必,廖绮兰这人身上有许多古怪,兴许她还能弄出些实用的东西,现在先别打草惊蛇了,若是这时候让她进了我二哥的后院,咱们再想从她身上挖出点好东西就难了。” 就比如这肥皂,做起来并不难。可这么多年,他们祖祖辈辈洗浴都是用皂角、澡豆、胰子,始终没有更进一步发明肥皂。 肥皂比以前的洗浴用品都要好上太多了,这样实用又易制造的东西,若是能够多发明一些出来,普及开来,岂不是能惠及天下黎民百姓? 就冲这点,他现在也不会将廖绮兰一棍子打死。先留着她作用比较大。 刘青听出了周嘉荣的意图,低声道:“那咱们现在还是什么都不做,只管盯着他们吗?” 周嘉荣静默片刻后道:“不,逼一逼她,让她无路可走,这样她就会想方设法弄出新的玩意儿卖钱,以尽快补齐这个亏空。” 刘青明白了周嘉荣的意思,笑道:“殿下这招高,小人这就去办。” 廖绮兰觉得她真是流年不利,诸事不顺。 被四皇子拿走的那一万两银子还没筹措好,要债的便来了。 铺子上卖的东西,有一部分尾款还没结,如今对方找上门来要账,任凭林掌柜好说歹说,对方都不肯通融。这下子,廖绮兰是真的体会到了一文钱难倒一个好汉的滋味了,她从没想过,穿到古代,出身豪门大户,又知道剧情,还会不少古人不懂的东西,她竟然会为区区几百两银子发愁。 走投无路之下,她只能厚着脸皮上门找周嘉荣求助,可不料吃了闭门羹,不管是去大理寺还是去三皇子府,得到的答案都是三殿下不在。 沐休那日,她在三皇子府呆了半天,都没等到周嘉荣,也不知道对方是真的忙,还是不肯见她,最后她只能空手而归。 三皇子这里指望不上,没办法,她只能去找周建业求助。 周建业最近倒是春风得意,伤好了,重新到吏部当差,而且二皇子妃还给他生了个嫡子,皇帝看到孙子很高兴,连带地对他都有了几分好脸色。 所以见廖绮兰时,他脸上都挂着舒心的笑容,反观廖绮兰,最近焦头烂额的,睡不好,吃不好,一天到晚都在忙活,人憔悴了许多。 这一比较,廖绮兰心里颇不是滋味,酸溜溜地说:“听说殿下喜得鳞儿,臣女还没来得及跟殿下说恭喜呢!” 周建业一把将她揽入怀里,在她粉嫩的脸颊上亲了一口:“怎么,吃醋了?那你什么时候给我生个儿子!” “殿下!”廖绮兰捶了一下他的胸口,愁眉苦脸地说,“殿下如今正是鸿运当头,可绮兰就惨了。” 周建业握住她的手,温柔地说:“怎么回事?谁敢为难你,我给你做主!” 廖绮兰将事情如实告诉了他,连四皇子要挟她的事都没落下:“……绮兰也是怕四皇子说出去,坏了你跟三皇子的交情,不得已答应了。本以为帮他赚了一次钱,这事就过去了,谁想到中间竟出了这样的岔子,不但把手上的银子都赔了进来,如今还差好大一笔缺口,这可如何是好!” 老四真是好样的,敢把主意打到他的人身上。周建业眼底闪过一抹晦涩,再看向廖绮兰时又温柔如水,心疼地说:“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老四那里自有我去应付,也不至于将你拖进去,还差多少银子,我给你补上!” 廖绮兰没敢狮子大开口,只比了个一:“还差一万两银子。” 这么多!周建业也有些肉疼,他想成大业,收买人心、拉拢朝臣,哪里不需要钱?每年父皇给的俸银只有那么几千两,额外的开销都得他们自己想办法。 因此一万两对他来说也不是个小数目,可事到如今,老四死猪不怕开水烫,硬是不肯出这笔钱,他若不出,真被人告去了衙门,那事情就瞒不过老三了,老三若是知道了,肯定会闹到父皇跟前,父皇好不容易才对他态度好了些,又闹出这种事,只怕得前功尽弃了。所以这笔钱,他必须得出。 轻轻拍了拍廖绮兰的手,他大方地说:“我以为多少呢,不就一万两银子吗?明日我派人给你送过去,这些日子让你担惊受怕了。” 廖绮兰感动得眼泪往下滚:“殿下,您对我实在是太好了!” 四皇子只知道从她这里榨银子,三皇子遇到事总是靠不住,也只有二皇子靠谱一些,她的选择果然没错。 周建业捏了捏她的脸蛋:“我不对你,那对谁好?” 一番甜言蜜语把廖绮兰哄得心花怒放,走出客栈时,脸上都还带着红晕。 刘青听了盯梢人的汇报,差点气死。 周嘉荣反过来宽慰他:“想想我二哥为她白白掏了一万两银子,以后不知道还要付出多少代价,时不时地给她擦屁股,是不是舒心多了?” 刘青一想还真是,青楼花魁赎身都要不了一万两银子,这么算下来,二殿下还真是个冤大头。 “不过殿下,二皇子帮她填上了这笔银子,那咱们的计划不就要落空了?” 周嘉荣笑看着他:“你忘了庄子上那十万块报废的肥皂?就算补上了银子,这批肥皂卖不出去,廖绮兰手里没钱,迟早也得想其他办法,不过若是等不及了,咱们也可以做点事推波助澜。” 说着,他朝刘青招手,附在他耳边,给他出了个主意。 刘青越听眼睛越亮。 周建业很守信用,第二日就派人悄悄送了一万两银子过去给廖绮兰。 廖绮兰赶紧给了五个行商,解除了合同,这事算是了了。 可这些肥皂砸在手里,是卖不出去了。廖绮兰穿越过来后,攒的银子也因为这次失败的生意全掏空了。 而且为了还铺子上的账,她还变卖了一部分首饰。 虽然将窟窿都填上了,可廖绮兰的日子并不好过。她穿过来后,因为原主手里的两个铺子,还有肥皂卖的钱,手里从不缺银子,出手也是大手大脚的,可如今因为肥皂得罪了不少京中权贵大户,铺子的生意一落千丈,每天都做不了几单生意。 这意味着她没有了额外的收入,每月仅靠家里给的二十两月银开支。这点钱,对她来说,还不够做一套衣服,买一套首饰的。 廖绮兰很不喜欢,更气人的是,三月初三上巳节,出去踏春时,她遇到了以前的小姐妹。 几人看到她都不跟她打招呼,唐姑娘还故意摸了摸头上的金钗。 另一个姑娘见了,瞪大眼,指了指廖绮兰,又指她:“唐姑娘,你……这根金钗不是你以前送给绮兰的生辰礼吗?你怎么要回来了?你们以前不是最要好的吗?真的闹翻了啊!” 唐姑娘撇嘴,讥诮地说:“这可不是我要回来的,这是我从当铺里买回来的,你们也赶紧派婢女去当铺打听打听,小心你们送别人的及笄礼也给当了。有些人啊,你当她是好朋友,掏心掏肺,对方却未必了。” 大家都想起以前廖绮兰说便宜卖他们香皂,实则贵得要死,亏得她们还到处向亲朋好友推销肥皂呢。可结果呢,南边运来的香皂都只卖一两五钱的银子,廖绮兰简直是拿她们当猴耍啊。 更不厚道的是,她还将好姐妹送的及笄礼都给典当了。她廖绮兰卖了那么多肥皂,又是未来的三皇子妃,能缺银子吗?不可能啊,分明是不把她们这些小姐妹当回事。 “有些人嘴上一口一个好姐妹,背地里却拿姐妹当冤大头,亏得唐姑娘发现了,不然啊……” 听着这些闲言碎语,廖绮兰脸色铁青,怎么都没想到,自己悄悄典当出去的首饰竟然会被送礼的人买回去,还当众点明,她的脸都丢光了。 而且听这些人的意思,是准备去当铺里找找还有没有其他的首饰。若是都被她们找回去,那传出去,她以后还怎么在圈子里混?别人提起她的话有多难听,她想都想得到。 可要赎回这些当出去的首饰需要不少钱,如今廖府当家的是她的继母,到底隔了一层,她不好找对方要这么一笔银子。而且万一对方问起铺子里的收入,她更是没法交代,又会牵扯出一连串的事。 廖绮兰好面子,不想缺钱的事被人知晓,也不愿意过这种扣扣嗖嗖的日子,只能冥思苦想琢磨着怎么样才能快速赚钱。 这世上最好赚钱的办法就是弄出新鲜的玩意儿,人无我有,做独门子生意,也就是后世的垄断。这样来钱最快了,反正市面上也没有,她想卖多少银子就卖多少银子,想卖再贵也只能光顾她的生意。 可惜她穿越过来,除了知道主要的剧情,并没有附带什么金手指,不能将现代的东西随便拿过来,也没办法一下子发大财,只能自己动脑子想想办法。 思来想去,琢磨了许久,廖绮兰总算想出一个既能赚钱又具有可实施性的法子。 她以前混迹剧组,拍过不少古装戏,虽然很多时候只是个跑龙套的,但也因此了解到了不少知识。 比如古代的酒都是发酵的,度数并不高,很多跟后世的啤酒、葡萄酒的度数差不多,大多是几度、十几度,二十几度那就是很高很高的了,发酵没办法酿造出度数太高的酒。所以古人一口气能喝好几大碗的酒不醉,不是他们酒量好,而是酒精浓度低,现代人也能喝好几瓶啤酒。 相反,后世的白酒大多都是蒸馏出来的,酒精浓度高,这点古代的酒完全没法比。而且白酒除了能够日常饮用外,还有其他的功效,比如消毒杀菌之类的,做菜,消毒伤口等等都能用上,高度白酒在这个落后的时代可是极好的消毒剂,多少人正是因为消毒不干净,感染细菌死亡,尤其是外伤患者。 古代和现代白酒的区别不在于原材料,只是制作方式不同而已。廖绮兰大致知道怎么做,具体的不是很会,她连续试验了半个多月,总算蒸馏出了白酒,虽然口味没法跟后世熟练的工艺所做出来的白酒相比,但已经可以吊打一众古代低度酒了。 她有信心,这个酒推出去后,一定会跟肥皂一样取得成功。而且这次为了保密,关键的过程,除了林掌柜和她,其他人都不知道,也不怕方法会泄露出去,失去这只下金蛋的母鸡。 三月中旬,廖记铺子上忽然推出了一种新的酒,叫五十度,顾名思义,这个酒有五十度,辛辣刺激,跟如今酒肆酒楼里的酒完全不一样。 而且这种酒价格极为昂贵,一坛两升的这种酒就要二十两银子,限量销售,一人一天还只能买一坛。 这个酒推出的第一天,周嘉荣就让人去买了两坛回来,打开盖子,一股浓烈的酒香就扑鼻而来。 周嘉荣嗅了嗅,酒香味太浓了,熏得他都快醉了,这完全不是平日里所喝的酒能比的。为了验证这点,周嘉荣叫来两个酒量不错的侍卫,让两人敞开肚子喝酒。 两人只各自喝了半升,脸和脖子就红了,脑子也有点晕,明显是醉了。要知道,他们以往可是能喝好几大碗的都不醉的。 刘青诧异低看着二人的状态,啧啧称奇:“殿下,这酒也太神奇了。” 周嘉荣点头,可不是,同样是酒,效果完全不同。这个廖绮兰果然没让她失望。 刘青低头,凑在酒坛子边嗅了嗅:“殿下,这酒味太浓了,她怎么弄出来的?” 周嘉荣也不懂酿酒,答不上来,便让人捎话给王掌柜,让他叫两个信得过的酿酒师傅过来。 两个师傅过来看到酒坛子也是一脸欣喜,行完了礼,获得周嘉荣的首肯后马上伸出手指沾了点酒舔了舔:“味道辛辣,回味绵长,这跟咱们时下的酒完全不同。是哪个酒肆酿出来的新酒吗?” 说完眼巴巴地看着周嘉荣。 周嘉荣也不懂这个,扯着嘴角笑了笑:“我正想问二位,可会酿这样的酒?” 两个师傅都没什么把握,但作为酿酒师,他们一辈子跟酒打交道,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酒,见酒心喜,不想错过这个机会,遂道:“殿下,小人不会,但小人愿意试试!” 周嘉荣把他们叫来就是这个意思:“这两个坛子你们带回去,好好研究研究,若能酿出这样的酒,各赏银百两!” 两人欣喜,连忙应下,抱着坛子欢喜地回去了。 等人走后,周嘉荣又问刘青:“这酒是从哪儿酿造出来,最近廖绮兰铺子上可购买了什么不同凡响的东西?” 他想像肥皂那样,找出廖绮兰酿造出这种酒的办法。 可让他失望的是,刘青说:“殿下,这酒是从她庄子上酿出来的,最近廖绮兰住到了庄子上,那个林掌柜也经常去庄子上,庄子上老远都能闻到一股酸酸的味道,有时候还弥漫着酒香,估计就是在酿酒。咱们上次安排进庄子里的那个人还在田庄干活,他说这事廖绮兰都只带了管事在忙活,其他人都接触不到那间屋子,所以他也探查不到。” “至于购买东西,没有,林掌柜每次都是空手而去。庄子上出产了高粱、小麦等作物,这些本来就是酿酒的原料,我估摸着廖绮兰也是用这些酿出来的酒。” 这样的吗?原材料一样,为何他们酿造出来的酒浓度却远远不如廖绮兰。 廖绮兰在其中到底做了什么手脚? 周嘉荣百思不得其解,他到底不是专业的人员,只能让刘青将这一情况原封不动地告诉两位酿酒的师傅,看他们能否摸索出来。同时,又让人盯紧了廖绮兰的庄子上,看能不能从中窥探到酿酒的办法。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44章 044 五十度推出后,并没有如廖绮兰所预想的那样,很快就在京城掀起一股白酒热。 因为这个酒的价格太高了,比市面上的白酒贵多了,而且没什么名气,更要命的是,上次卖肥皂的事不少人对廖记铺子的印象很不好,许多人都不去他们家铺子里买东西了。每天店里客人都没几个,白酒又怎么卖得出去呢? 推出高度白酒五天,也就第一天开了个张,卖出去了两坛子酒,挣了四十两银子,后面这白酒放在铺子里最显眼的位置也无人问津,哪怕林掌柜逢人就推销,但一听说这个价格,客人马上打了退堂鼓。 林掌柜觉得五十度卖不出去最大的问题出在价格上。 酒是好酒,就是价格太贵了。三斤高粱就可以酿一斤白酒,本钱才二十多文,就是算上人工和时间成本,也不会超过一百文,可他们铺子里却卖十两银子一升,也难怪没人买。要知道,他们店里的伙计,一个月的收入才几百文钱。 他给廖绮兰建议:“姑娘,咱们不若将酒价调低一些吧。城东的梁家世代酿酒,他们酒坊的酒从几百文钱到几两银子一升不等,最贵的也不过几两银子,更有小酒肆几十文钱一升的酒,咱们这酒太贵了,客人一看便打了退堂鼓。” 廖绮兰听后淡淡地说:“林叔,他们的酒有我们的香醇味浓吗?” 林掌柜讷讷道:“这倒没有。” “这就对了,我们的酒是市面上独一无二的,值得这个价。”廖绮兰不觉得她的酒不配卖这么高的价格。要知道,这酒可是她跟林掌柜亲自酿的,尤其是蒸馏这个过程,为避免秘密泄露,可是没假手于任何人。 光他们俩,一次能做多少酒?若是卖个几百文,那也就是个辛苦钱,根本不赚钱。 但若是敞开了,大量制造,降低价格,走薄利多销的路子,廖绮兰又担心法子被人窃取去,肥皂就是先例。 而且肥皂都能卖十两银子一块,白酒怎么就不能卖十两银子一升了?白酒的成本比肥皂高多了,制造工艺也更复杂。 她仔细复盘了一下肥皂的销售过程,找到了一个关键点,那就是当初推出肥皂时,为了尽快打开市场,她给交好的千金小姐,有来往的贵妇们都送过一次肥皂,让她们试用。 这些人用了之后都说好,自愿当自来水,帮她宣传推销肥皂,因此肥皂才能在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风靡京城。 可如今她跟这群手帕交已经闹翻了,显然不可能再通过她们将白酒推出去。而且她们这些人也不是白酒的主要消费群体,喜欢高度白酒的大多是男人,尤其是军人之类的。 可惜了,原主的爹不在家。不然等他宴请宾客时,她让人送一坛白酒出去,就说是自家铺子上酿的,回头等客人走时再一人送一坛子,只要好酒的,以后肯定都会成为她铺子里的忠实客户。 廖绮兰不甘心自己苦思冥想,耗时耗力酿出来的白酒就这么折戟了,开始琢磨有没有什么能够将白酒推销出去的法子。 思来想去,如今能帮她这个忙的也只有二皇子了。 她跟周建业约了地方悄悄见面,并带了一坛子白酒过去送给周建业。 周建业尝过之后表示:“好辣,这酒确实很特别,想必军中将领应该会很喜欢这种酒。” 不过普通人就算了,至少他喝不习惯,味道太冲,太辣了。 廖绮兰说:“我也是这个意思,可惜我父亲不在,殿下能否帮臣女这个忙?” 周建业闻言明白了她今天约他见面的目的,抬手捏了捏她的小鼻子,意有所指地说:“明明有现成的帮手,你这又何必舍近求远找我呢?” 廖绮兰疑惑,不解地看着他:“殿下指的是谁?” 周建业把话说得更明白一些:“护国公,他很喜欢喝酒。当初在西北征战时,冬日便是靠酒度过严寒的漫漫长夜,而且他认识的将领非常多,这些人大多好酒,尤其喜欢烈酒。身为未来孙媳妇,你给他老人家送点酒不是应当的吗?护国公肯定喜欢你这酒,他若在宴席上夸你的酒,那比旁的人说一百句都有用。” 廖绮兰一点就通,欢喜地抱着周建业:“还是殿下有办法,回头臣女便派人给他送几坛子酒过去。” 两人缠绵了好一会儿,回去后,廖绮兰立即让林掌柜将四坛酒打包好,然后让人送到穆府上:“就说是我知道国公爷喜欢喝酒,亲自酿了些酒送给他老人家,希望他老人家喜欢。” 这样既能讨好护国公,在三皇子面前卖个好,更重要的是,护国公这么喜欢喝酒,定然会骄傲地将这些酒拿出来招待同好。那些达官贵人喜欢上了高度白酒,必然会问从哪儿买的。全京城就她家铺子卖这个,这些人只能到她铺子里买。这样生意不就来了吗? 廖绮兰仿佛已经能看到无数的银子向她砸来。 周嘉荣还在大理寺当差便听说了这事,脸当即拉了下来。 好个廖绮兰,竟把主意打到他外祖父身上了。 虽然知道廖绮兰不可能这么明目张胆地在外祖父的酒中动手脚,可周嘉荣还是不放心让外祖父吃这个女人送的东西,谁知道她安的什么心。 他以身体不大舒服为由,提前告退回了府中,然后乔装打扮一番,悄悄去了穆家。 穆老爷子收到酒果然很高兴,让下人准备了下酒菜,正准备好好喝一杯,看到管家带着周嘉荣过来,连忙朝他招手:“今儿怎么想起过来,来,陪我喝一杯!” 周嘉荣走到桌子前,发现酒坛子里面只剩三分之二的酒了,老爷子红光满面的,显然已经喝了不少。 瞧他盯着酒坛子看,穆老爷子笑呵呵地说:“你未来媳妇儿送给我的,说是她自己酿的,真是没想到啊,廖安还生了这么个心灵手巧又孝顺的闺女,你小子有福了。” 果然,因为这坛白酒,老爷子对廖绮兰的印象很好。得亏他来了,不然老爷子也要被蒙在鼓里。 周嘉荣坐到他对面,一言不发。 穆老爷子看出了不对劲儿,放下酒杯说:“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早该想到的,若不是有重要的事,三皇子怎么会亲自过来找他。 周嘉荣没有瞒他,指了指酒坛子说:“廖绮兰跟周建业有奸情!” 穆老爷子得亏是没喝酒了,不然铁定喷出来,他诧异地看着周嘉荣:“你没开玩笑?这可是事关姑娘家的名誉,不能瞎说的。” 周嘉荣无奈地说:“外祖父,我怎么会拿这种事瞎说。你听我道来……” 周嘉荣不光将廖绮兰跟周建业的奸情和盘托出,而且还说了肥皂和白酒的事:“……据我所查,原来的廖姑娘腼腆害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个典型的大家闺秀,也不懂什么肥皂、酿酒之类的,这个廖绮兰甚是可疑。” “难道是有人假扮的?想以此接近你,害你?那也说不通啊,要真这样,她该好好伪装才是,怎么会跟周建业勾搭上?她这图什么啊?”穆老爷子疑惑了。 无凭无据的,周嘉荣不好说廖绮兰内里已经换了芯子的事,只道:“谁知道她怎么想的呢!外祖父,廖绮兰这人目的性极强,不会无缘无故送你酒,我估计今日送你酒一是想讨好你老人家,二则是希望由你这里打开市场,她这个酒售价二十两银子一坛,卖得并不好。” 周嘉荣一直派人盯着廖家的铺子,自然清楚这个酒在铺子里并不好卖。 廖绮兰以为人人都是冤大头,钱多烧得慌吗? 穆老爷子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有些遗憾地说:“那为了不照顾她的生意,我岂不是也不能派人去买酒了?” 可惜了这好酒啊! 周嘉荣笑了笑说:“外祖父不必担心,她既然能酿出来,我们也迟早能酿出来。再等等,我已经安排了酿酒师傅想办法酿造出这种酒,以后外祖父想喝多少便喝多少。余下的这些酒,还是别喝了,谁知道廖绮兰有没有在里面动手脚呢!” 穆老爷子恋恋不舍地放下了酒杯,让人将酒坛子盖好搬走,又询问周嘉荣:“那现在有没有什么进展?” 周嘉荣摇头,酿酒师傅那里试过好多种法子了,酿出来的酒都达不到这么高的浓度。 穆老爷子听了这话,嘿嘿一笑说:“那还不简单,这事我让你表哥安排人去做。既然他们在庄子上弄了个酿酒房,咱们弄一场火灾,吓唬吓唬他们,到时候救火,庄子上一片混乱,再让咱们的人悄悄进去看看她这酒是怎么弄的,不就清楚了。” 穆老爷子这做法有些土匪做派。 不过有时候为了达成目的,是需要一些手段的,周嘉荣并不反对,只说:“小心不要闹出人命了!” 穆老爷子摆手:“这个你就放心吧,你大表哥心里有数呢,不会闹大的。你已经来了很久了,赶紧回去吧,免得被人瞧见了。” 周嘉荣只得起身告辞:“此事就有劳外祖父和大表哥了。” 穆老爷子将他送了出去便让人去把穆兆星叫到了书房,说明了廖绮兰的情况。 穆兆星比周嘉荣更了解廖家:“这个廖绮兰确实很不正常,为了三殿下的安危,三殿下断然不能娶她。不过这事要告诉廖安吗?” 穆老爷子叹了口气:“殿下今日特意来找我,不光是为了阻止我喝白酒的事,恐怕也是为了跟我提个醒。殿下肯定是不能娶这样一个是敌非友、包藏祸心的女人,估计他心里也做好了退婚的准备,这个事得提前通知廖安。你派人好好查查廖绮兰这几个月的动向,稍后我给廖安写封信说明情况,不要因为此事坏了我们两家多年的交情。” 穆兆星没动:“殿下可有说打算怎么解除婚约?” 婚姻不是儿戏,现在钦天监已经看好了日子,礼部也在操办殿下的婚事,这样半路退婚,没一个服人的理由,首先陛下那边就通不过。 穆老爷子背着手望着窗外说:“这个事殿下自有主张,你我都不要插手。一是未免事后陛下震怒,查出来还以为是我们穆家不满意,给陛下难堪,二也是殿下已经独立办事了,这是他的终身大事,想必他心里有盘算。我们要做的便是信任他,从旁协助他,免除他的后顾之忧。” 如果连这桩明明是三殿下占理的事都处理不好,以后殿下又怎么可能斗赢其他几个皇子,登基呢?他以前将女儿外孙护得太好了,这绝非好事。 穆兆星听懂了他意思,点头道:“孙儿明白了。” 穆老爷子没再说什么,摆手示意他去办事。 穆兆星回到自己的院子招来亲信,让其安排人先好好把廖绮兰查一番,然后又派人去盯着庄子那边,等廖绮兰和林掌柜过去后就立即通知他。 可是过了好几日,廖绮兰那边都没动静。 穆兆星根据资料推测了一番,这才想明白,铺子里的酒没有卖出去,难怪廖绮兰一直没去庄子里呢。他立即叫人来去廖绮兰的铺子上,将里面的白酒通通买光,又给了银子,预定一批,如此一来,廖绮兰就有动力去酿酒了。 廖绮兰将四坛子酒送到护国公府上后就一直在等消息。 她有信心,她的酒一定能征服护国公这种好酒之人。 可左等右等,酒都送出去好几天了,护国公府那边硬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别说宴请宾客,变相给她推销了,甚至连个谢礼都没有。廖绮兰有些泄气,同时又对护国公府很不满,他们莫不是看不上她,所以收了礼连句话都没有? 这条路行不通,那只能想其他的法子了。 可不等她想到新的路子,生意竟然主动送上门来了。 三月的最后一天,一个管家打扮的中年男人领着几个伙计进门,开口就问:“掌柜的,听说你们店里有一种味道很烈的白酒卖?” 见生意送上门,林掌柜连忙笑脸相迎,高兴地说:“有呢,客官在这里,您看看是不是这个?” 男人让他打开坛子,酒香扑鼻,不由高兴地点头:“对,就这个,你们店里有多少坛?我们统统要了。” 突然间来了这么个大生意,林掌柜高兴坏了,连忙道:“店里有八坛,后面的库房里还有十六坛,客官要多少?” 男人豪气地说:“就这么点?都要了。你们这什么时候还能有货?” 林掌柜笑呵呵地说:“还要过一阵子,不若客官留个地址,等有了新的货,小人差人给送到您府上去。” 男人摆手拒绝:“不用了,这里是六百两银子,除了今日这二十四坛酒的四百八十两银子,余下一百二十两作为定金,再给我准备二十坛白酒,十日后我派人来取,可以吗?” 送上门的生意哪有拒绝的道理,林掌柜连忙说:“当然可以。” 双方谈妥,林掌柜客客气气地将人送出去后连忙派人去通知廖绮兰。 廖绮兰得了这个消息高兴坏了,连忙赶到铺子上确认了这事便跟林掌柜一道去庄子,准备再酿一批酒,这次她准备多酿一些。 高度白酒可是一本万利,上次酿的六十多坛酒,只用了两百来斤高粱,成本不过几两银子,可是给她赚回了四百多两银子,暴利程度完全不输肥皂。 到了庄子,她先让下面的人将五百斤高粱浸泡、蒸煮、发酵,到最关键的一步蒸馏,才她和林掌柜来。 而这已是三日后的事情。 怕泄露方法,这件事就他们俩和一个婢女,速度快不起来,慢吞吞的,一直忙到了晚上。 天黑下去,天空中挂满了明亮的星子,庄子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太阳落山后四周格外安静。 廖绮兰和林掌柜、婢女三人在酿酒房里忙活,忽地听到外面的人在大呼,很快有下人跑过来啪啪啪地拍打酿酒房的门。 隔着门板,满头大汗的廖绮兰不悦地说:“什么事?不是说了没必要的事,不要过来打扰我们吗?” 现在天气逐渐热了起来,蒸馏酒真不是个轻松的活,她琢磨着还是要找两个信得过的伙计,专门酿酒,不能总让她和林掌柜亲自来。 “姑娘,林掌柜,不好了,起火了,你们快出来啊!”下人焦急地喊道。 廖绮兰吓了一跳,赶紧拉开门,外面果然火光漫天,就在酿酒房的旁边,若是不能及时将火扑灭,很快就会烧到酿酒房了。 她不敢耽搁,连忙叫上林掌柜,又吩咐下人去救火。 一通忙活,一刻多钟后方才扑灭了火,清点损失时发现只烧毁了一间杂物房,没有人员伤亡,也没烧到其他地方,酿酒房也没受影响。 廖绮兰舒了口气,幸亏酿酒房没烧,不然这快要做好的酒都白费了。 只是她不知道是,第二天早上,关于酿酒坊内的布置便完整地呈到了周嘉荣的案头上,包括她为了蒸馏方便,改造的几种器具。 周嘉荣看完之后,恍然大悟:“原来不光是要发酵,还要蒸馏啊!难怪我们的酿酒师傅一直酿不出高度白酒,原来是方法不对。” 他马上让人将新得到的消息派人送给了酿酒师傅。 经过酿酒师傅的不断尝试改良,四月下旬,第一坛白酒酿成。 周嘉荣尝了一口,跟廖绮兰铺子上的对比了一番,味道差别不大。 酿酒师傅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脸,见他没有不满,松了口气,解释道:“殿下,小人还有许多想法,调整原料的比例,改良工序,减少涩感,增加酒的醇香味。” 周嘉荣欣喜地笑了:“如此就有劳两位师傅了。” 他让人将酿酒的新方法也派人送去给了纪天明。纪天明要想在江南立足,光他给的三万两和后来卖肥皂配方的六万两银子还远远不够,白酒也是个好东西,而且因为廖绮兰这个酒在京城都还没大规模地铺开普及,所以他们这次也不用急着卖配方了,纪天明可以利用白酒的酿造方法慢慢在江南起家。 酒香不怕巷子深,虽然廖绮兰这个白酒一开始接受的人不多,但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尝过了高度的白酒的滋味,再去喝以前的酒,顿时觉得有些寡淡无味了。 喜好喝酒的人免不了对廖记铺子上的五十度念念不忘,跟同好喝酒聊天时也偶尔提起,渐渐的,五十度在京城的酒友圈子里有了一定的名气。 廖记铺子上的生意也日渐红火了起来,从几天都卖不出去一坛到三五天卖出去一坛,再到五月初,一天能卖出去好几坛了,运气好的时候,甚至能卖出十几坛酒。 如此一来,铺子上每天都有几十两,甚至上百两白银的进账。 有了稳定不菲的收入,廖绮兰的心情好了起来,出手也变得大方了许多。不过仅凭她、林掌柜和婢女三人根本酿不了这么多酒,她又选了几个信得过的伙计专门酿酒,每个月给翻倍的月钱。 这样她也从繁重的劳动中解放了出来,只等着收银子便是。 而且随着夏天的倒来,她跟三皇子的婚事也越来越近了。钦天监看好的日子是在七月下旬,距今也不过只有两个多月,婚期临近,她也不方便经常出门了。 廖绮兰便呆在家中,清点嫁妆,安心备嫁,偶尔悄悄去找二皇子私会,小日子过得好不惬意。 可到五月的时候,她的好日子忽然到头了,因为林掌柜派人来通知她,说他们铺子对面突然开了一家酒肆,售卖各种酒,其中就包括了高度白酒,而且比他们的五十度更香、更清澈、更醇厚。 最要命的是,对面铺子卖的白酒,只要一两银子一坛,一坛两升,足足比他们便宜了十倍,还可以先尝后买。 有便宜的谁还买贵的?对方才开业三天,几乎就将他们店里这段时间积累下来的老客户都给抢走了。 看完信,廖绮兰是彻底傻眼了,怎么回事?为什么她搞什么,都有人很快就能仿造出来呢? 这不就跟后世跟风山寨的一样吗?真是讨厌死了。这些人能不能不要当学人精啊! 廖绮兰气死了,她好不容易想出来的赚钱法子,又被人断了财路,分明是跟她过不去。要让她知道是谁在背后捣乱,她绝对不会饶过对方。 气不过,廖绮兰约来二皇子,跟他诉苦:“殿下,本来臣女还想赚了钱,将上次殿下为臣女垫的那一万两银子还给殿下的,如今被他们这么一搅和,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攒够一万两。” 周建业明白她的意思,承诺道:“回头我让人查查这个店铺背后的人是谁,看谁敢跟咱们堂堂的三皇子妃作对!” “讨厌,你知道的,这个婚是穆贵妃先看上人家的,人家也不愿意。”说完嗔了他一眼,欲语还休地说,“臣女心里念的是谁,殿下还不清楚吗?” 周建业抬起她的手亲了一下:“我当然知道,等我成了大业,必不负你,这段时间就委屈你了,我会一辈子记得你的好。” 廖绮兰羞得满脸通红,身子软软地倚进他的怀里,娇滴滴地说:“嗯,臣女最相信殿下了。” 两人你侬我侬,缠缠绵绵许久才分开。 可惜让廖绮兰失望的是,周建业派出去的人也没查出对面那家酒肆是什么来历。对方就像凭空出现的一般。 满朝文武盯着,周建业为了他的好名声,也不敢在没摸清楚对方的底细之前贸然动这家店铺。 如此一来,廖绮兰的铺子经营状况又每况愈下了。 才赚了一千多两又完了,廖绮兰很不痛快,思考着还有没有什么赚钱的门路,可她当初念书的那会儿,文化课程并不好,上了大学之后就去拍戏了,一直辗转在各个剧组,接触得最多的都是明星演员、导演,聊的也是谁谁谁又火了,谁跟谁有一腿,以前学的知识早还给老师了。 她脑子里是装了很多现代先进又好用的东西,比如手机、高铁、汽车,可在古代这种落后的条件下,完全没办法变现换钱啊。 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新的挣钱门路,只能看着自家店铺的生意一日比一日惨淡。 看她这样,林掌柜好心劝解道:“姑娘,再过两个月您就要跟三殿下成婚了,不如将这事放下,安心备嫁。这才是你人生中最要紧的事。” 三皇子妃也无需为了这点银子发愁。 廖绮兰没作声,这没钱在哪里都不好混啊,三皇子妃又怎么样?还不是要花银子。 而且这么久了,穆家和周嘉荣都没给她送过任何的礼物或是捎个信之类的,很明显三皇子就像剧本中所说的一样,不好女色,也没被她的美貌所折服,以后嫁进去什么情况还不好说呢! 她也曾试图讨好过周嘉荣,端午节的时候,府里送了节礼到三皇子府上,其中粽子是她亲手包的。可三皇子府只是照例回了礼,并没有单独送任何东西给她,也没给她捎句话,连个谢谢都没有。 不过林掌柜有句话说得对,嫁人确实是她人生中目前最重要的事,既然赚不了银子,就好好想办法如何在三皇子府中立足,讨得他的欢心和信任,最好能帮周建业做点什么。这样以后她在周建业的后宫中才能成为最特别的那个。 想通这点后,廖绮兰彻底偃旗息鼓,也不去铺子里,整日都窝在家里准备嫁人的事。 周嘉荣派去盯着她的人很快就发现了这一点。 这时候时间已经到了六月,距离婚期只有一个多月了。 刘青有些着急:“殿下,这都下聘了,咱们还不动手吗?难道……您真的打算娶那个女人啊?” 他说这话已经属于越矩了,但他不吐不快,廖绮兰这样未出阁就跟人通奸的女人怎么配做三皇子妃。 周嘉荣倒是不急,还问了一遍:“廖绮兰多久没去铺子上了?” 刘青记得很清楚:“有十四天没去了。” “这么久啊。”周嘉荣摸着下巴,有些遗憾,“也不知道她是没新的法子了还是因为临近婚期,不方便出门了。你说我们要不要想个法子,将婚期推迟一下,或者给她弄点困难,逼一逼她?” 说不定还能从她身上榨出点其他价值。 这也不能怪周嘉荣老盯着她,实在是廖绮兰搞出来的玩意儿,做起来不复杂,但非常实用。若是能多做些出来,于国于民都有利,也算是她本身最大的价值了。 刘青看着认真思考这个可能的周嘉荣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一刻他都有些忍不住同情廖绮兰了。 廖绮兰每次搞出点新鲜玩意儿,最后都便宜了他家殿下,殿下这分明是盯上她使劲儿撸了。 “廖绮兰不是有个姐姐嫁到了并州吗?这样,你让人冒充她姐姐派人送一封信到廖府,就说她姐姐若是得了空回来给她送嫁,看看她的嫁妆。记得找个并州口音的人送信,别露了破绽。”周嘉荣很快就想到了法子。 廖绮兰的同胞姐姐关心这个妹妹,想回来看妹妹,怕继母克扣了妹妹的嫁妆也很正常。廖绮兰没见过对方,看到信肯定就慌了。 因为她将铺子上和庄子上这几年攒的银子都亏出去了,只要一查账就会发现问题。不想姐姐起疑,她就必须得赶在廖大姑娘回来之前填上这个窟窿,所以如果还有什么赚钱的好法子,她一定会立马实施。 刘青依照周嘉荣的吩咐找了个女子仿照廖大姑娘的字迹写了一封信送去给廖绮兰。 廖大姑娘已经嫁人五年了,只嫁人的第二年回来过一次,此后一直在并州生活。 廖绮兰接到信顿时骇了一大跳,很担心自己的异常被廖大姑娘发现,丝毫没对信的真实性起疑心。 她手里现在就一千多现银,跟庄子和铺子的收益完全对不上。倒是可以说出肥皂的事,但这又会牵扯出四皇子跟她合作这事,这个事也不好解释。 廖绮兰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很想将嫁妆弄好,糊弄过去,可又差了一笔银子,思来想去,可能又只能去找周建业帮忙了。 周建业收到了信,心情大好地去赴约。老三的未婚妻在婚期都还惦记着他,这如何能让他不得意。 可等见面听廖绮兰说明来意后,他心里就不痛快了。 他在廖绮兰身上投入得最多,花的时间金钱都不少,可这女人呢?半点回报都还没给他带来,如今又要问他要一大笔银子,名义上是借,可她哪里有钱还?他又好意思问她要这笔钱吗? 心里不高兴,周建业脸上半分都没显露,反而拉着廖绮兰的手苦笑着说:“不是我不肯帮你,实在是……我一年的俸银只有几千两,要养活府中那么多人,还有各种交际,成大事需要的银子更多,哪里都需要打点花钱。上次给你的那一万两已经将府中的银子都快掏空了,这么短时间,你让我上哪儿再给你六千两。” 听他这么说,廖绮兰很失望,但也表示理解,成大事确实处处需要银子。她体贴地说:“都是我,想帮你的忙,非但没帮上你,还处处给你添麻烦。” 周建业握住她的手说:“你的心意我都明白,这样吧,你还有什么赚钱的法子,尽管告诉我,这次让我来,我们定然可以在婚期之前,赚到不少的银子。” 这话周建业早想说了,无论是肥皂还是白酒,都是好东西,可惜落到了廖绮兰的手中,成了一步废棋,丝毫作用都没发挥,便被人给截胡了。他都怀疑是廖绮兰铺子庄子上的人有问题,不然这些东西的制作方法为何会那么快便被人知晓。 廖绮兰听了这话觉得也有道理,可无奈她肚子里的东西能掏出来都已经掏光了,怎么想也想不出赚钱的新法子。 苦笑着摇了摇头:“臣女若是还有法子,又怎会来麻烦殿下。” 周建业听了只得作罢,反过来安慰她:“无妨,想不出就不想了,等哪日想到了再与我说,至于银子,你给我些时间,让我再想想法子,给你凑一凑。” “谢谢殿下,您对我最好了,等我出嫁后,便将这笔银子原封不动地还给你。”廖绮兰承诺,只是借银子装装,等过了这一关一分不少地还给他。 两人又窝在一起卿卿我我了老半天,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这次回去之后,廖绮兰便再也没出过门,天天呆在家里偶尔接待一些来访的亲友,为嫁人做最后的准备。 时间转眼就到了七月,眼看婚期一点点地逼近,廖绮兰那边还是没什么动静,周嘉荣这才肯相信,廖绮兰是真没什么赚钱的新法子了。 既如此,那她也没什么利用价值了,是时候该想办法退婚了!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45章 045 退婚这种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尤其是周嘉荣和廖绮兰这桩婚事是经过皇帝御批,报了宗人府,礼部主持的。而且现在已经过了六礼,婚期在即,人尽皆知。 周嘉荣要想退婚,说不出个让人心服口服的理由,首先皇帝那关就过不了。更别提朝臣和全京城的百姓以后会怎么看他了,恐怕会给他扣上一鼎目无尊长、恣意妄为的负心汉帽子。 正是因为退婚的代价如此之大,廖绮兰明明跟周建业勾搭上了,却还是没半点退婚的意思。 她不愿意承担退婚的代价,周嘉荣当然也不乐意。 本来做错事,跟旁人勾勾搭搭的又不是他,凭什么后果要他来承受。 所以退婚这个事要从长计议。 最好的办法便是揭穿周建业和廖绮兰的私情,如此一来,他退婚就是理所当然的事,谁也不会因此指摘他。而且还能借此揭穿周建业这个伪君子的真面目,让他的好父皇,让满朝文武百官,全京城的老百姓看看周建业到底是什么货色,这样一个不知廉耻的东西有没有资格继承皇位。 不过这个事不能由他直接去找父皇,因为父皇未必会信,即便信了恐怕为了皇家的声誉也可能会想办法掩下此事。他若不依不挠地要闹开,得罪父皇不说,朝臣们也未必会信,毕竟周建业平时伪装得太好了,谁会仅凭几句话就相信他私底下是这种无耻的人呢。 而且依周建业那张巧舌如簧的嘴,到时候很可能不但没把周建业拉下来,反而让人觉得他小肚鸡肠,疑心病重,嫉恨自己的兄长。 所以最好的办法还是捉奸捉双,逮他们一个正着,让周建业就是有一百张嘴在铁证面前也没法为自己开脱辩解。 只是这个事不能由他来戳穿,不然父皇肯定会察觉他早知道了这事,可能会觉得他心思深沉,有了自己的想法,更加的防备他。 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个替罪羔羊来戳破周建业和廖绮兰的奸情。 找谁好呢? 周嘉荣在脑子里过滤了一遍人选,最后把目标选定了老四。 老四知道廖绮兰跟周建业的事,没提醒他不说,还想利用这事来发财,一点兄弟情分都不顾,让他背这个黑锅,最合适不过。 人选是有了,但因为婚期逼近,廖绮兰几乎已经不出门了,说不定为了避嫌,婚前都不会跟周建业来往了。 总不能她不动,自己就捏着鼻子认了老老实实娶这个女人吧? 而且等着她跟周建业偷情再去捉奸未免太被动了,还是自己创造机会,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才能让事情按照他的计划走。 周嘉荣琢磨了许久,最后将目光落到了七月十一,这天是周建业长子的百日宴,会邀请他们这些兄弟,还有一些亲朋好友,走得近的王公贵族参加。 这样一个重要的日子,在诸多来宾的见证下,揭穿他们的丑事,周建业想否认想掩盖这件事都成了不可能。 不过廖绮兰马上要出阁了,应该不会收到请帖。 周嘉荣思量片刻,提笔写了一封信,让人送去给她。 “姑娘,夫人让您再试试嫁衣,若是有哪里不合身,再改一改。”两个丫鬟捧着火红的嫁衣站在门帘外说道。 廖绮兰的嫁衣去年就开始做了,已经做好了好几个月。廖夫人担心这阵子廖绮兰的身材有变化,因此想让她再试一次,若是有什么不妥,趁着距婚期还有一段时间,赶紧让绣娘改一改。 廖绮兰看了一下那叠密不透风的嫁衣,想着伏天还要捂得严严实实的,坐在闷热的轿子里出嫁,就半分期待都没有。 嫁给一个注定会当炮灰的男人,有什么可高兴的? 要不是她穿过来时这桩婚事已经定下了,她才不会嫁给皇子呢。 “放一边吧,得了空我会试的。”廖绮兰意兴阑珊地说。 丫鬟将装着嫁衣的箱子轻轻抬进了屋里,然后规规矩矩地退下。 廖绮兰打了个哈欠,躺下准备睡一会儿,背后的婢女轻轻给她打着扇子,屋子里还有冰块,倒是挺凉爽的。 刚准备睡觉,下人忽然来报:“姑娘,皇子府给姑娘送来一封信,说是殿下差人送给您的。” 稀奇,周嘉荣竟然会给她写信? 廖绮兰大为诧异,瞌睡都跑了,坐了起来:“拿进来我看看。” 婢女将信拿进来递给她。 廖绮兰拆开信一看,原来是周嘉荣邀请她一块儿去参加二皇子长子的百日宴,说是那天四皇子的未婚妻也会去,让她也去见见,以后要经常打交道的。 其实这样的邀约很突然,也有些不妥。廖绮兰若是土生土长的大家闺秀,很可能不会答应。但她骨子里是个现代人,并不觉得婚前十几天出门见未婚夫有何不妥。 更重要的是她想去二皇子府,看看周建业的原配正妻,看看他的长子。 这世上不光男人有比较的心思,女人也同样有,尤其她们有同一个男人时,这种暗地里的较量会更甚。 廖绮兰心里对周建业的原配,大齐将来最尊贵的女人充满了好奇,而且也想提前看看这个女人是什么样的,凭什么坐稳周建业正妻的宝座。 她没法拒绝这个邀请,便让人回信给周嘉荣,说那天会准时去。 周嘉荣接到这个消息一点都不吃惊,从廖绮兰的一系列大胆的行为来看,这个女人就是不安分不守规矩的。 她答应了,也可以准备下一步了。 七月十一日,烈日当空,天气炎热,大清早,周嘉荣便派了人去接廖绮兰,二人在二皇子府邸门口汇合。 廖绮兰在婢女的搀扶下下了马车,看到周嘉荣正等着她,有些吃惊,腼腆一笑:“让殿下久等了。” 周嘉荣笑了笑:“没有,我也是刚到,天气热,进去吧。今日未来的四弟妹,还有宫里的几个妹妹都会来,到时候你跟她们一块儿,她们人都很好,你正好跟她们熟悉熟悉。” 他的笑容比今天的太阳还灿烂,廖绮兰有一瞬的失神,随后便是遗憾,可惜了,再好看也是个炮灰。 “好的,多谢殿下提醒。”廖绮兰低垂着头,羞涩地说。 二人一同进府,在岔路口分开,周嘉荣去了男宾那里,廖绮兰去了女宾那边。 周嘉荣没有骗她,四皇子的未婚妻,东平候家的姑娘李青然也到了,此外还有几位皇室的公主,二皇子妃姜氏的手帕交,姜家的夫人姑娘们。 这些人不少廖绮兰都见过,不过不大熟,她作为未来的皇子妃被领去挨着李青然旁边。 李青然连忙笑着跟她打招呼。 二人见了礼,随意地聊了起来。不过因为到底不熟,能聊的也不多,李青然主动将话题引到新生儿身上:“你还没见过小世子吧,我们来得早,先前看了一会儿,长得真可爱,白白胖胖的,胳膊跟藕节一样,特别软。” 李青然很喜欢孩子,提起孩子两只眼睛闪闪发光。 想到这是周建业的第一个儿子,廖绮兰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还是跟着应和道:“是吗?你说得我也想看看了。” 李青然捂着嘴笑了笑,目光落到她的肚子上,意味深长地说:“廖姑娘过不了多久就要跟殿下成婚了,一会儿抱一抱阳煦,沾些喜气给你。” 廖绮兰装作没听出来,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宾客都到齐了,二皇子妃姜氏将孩子抱了出来。 因为生育的原因,姜氏有些发福,看起来腰身有些胖,比不得在场的小姑娘们的杨柳腰,不过她的脸上挂着慈爱的笑容,有种初为人母的温柔和恬静,浑身都散发着幸福的光芒。 李青然看着面带幸福微笑的姜氏,很是羡慕,低声说:“二皇子妃真是好命啊。她跟二殿下乃是青梅竹马的表兄妹,一块儿长大,情分非比寻常,成婚年才有孩子,二殿下也不着急,听说宫里的德妃娘娘都催了,二殿下也坚持要先生下嫡长子。” 旁边有个姜家的姑娘听到这话,羞答答地插了一句:“不止呢,姐姐怀孕后,殿下也总是去她房里,从不去德妃娘娘赐的两个姑娘房里。” 这话让附近的姑娘们很是羡慕,谁不想要一个一心一意的夫君呢?二殿下长相俊美,温柔儒雅,素有才名,对二皇子妃又一心一意,温柔体贴,这样的夫君如何能让人不艳羡。 听到这些话,廖绮兰讥诮地勾了勾唇,好什么好,真那么忠诚,周建业又怎么会跟她暗地里在一起?而且后面可是娶了好些妾室的,光她知道的就有好几个,所谓的深情也就骗骗这些无知天真的小姑娘。 她抬头望着抱着孩子满脸幸福的二皇子妃,心里充满了恶意,有那么一瞬,她甚至想告诉二皇子妃她跟周建业的事,告诉二皇子妃她辛苦怀孕的时候,周建业却跟另一个女人卿卿我我,以上香的名义,多次跟她在青山寺幽会,戳破姜氏脸上那碍眼的笑容。 “二殿下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句,廖绮兰抬头就看到了周建业。 周建业今日穿得格外正式,一身镶金边绣龙纹的黑袍,头戴玉冠,脸上挂着春风得意的笑,进门眼睛就锁定在了二皇子母子身上,那是她从不曾见过的温柔和专注。 “我把阳煦抱过去给弟、四弟、六弟他们看看。”周建业低头温柔地对姜氏说。 姜氏含情脉脉地看着他,嗔道:“那么多客人等着,你派个人来便是,又何须你自己亲自跑这一趟。” 周建业接过儿子,轻轻摸了摸他嫩生生的小脸,笑道:“我不放心,无妨,今日来的都是自己人,他们能理解的。” 夫妻俩凑在一起闲话家常,亲密又融洽,二皇子妃姜氏脸上的幸福和欢喜隔老远都能感觉到。 廖绮兰隔着透明的帘子,看到二人的举动,心里很不是滋味。她这一刻才意识到,正妻跟妾室的区别,也意识到,周建业的温柔多情并不只是给她一个人,他对其他女人也是如此,甚至更甚。 旁边的李青然还捧着脸,羡慕地看着姜氏,就只差发出迷妹的尖叫了。 廖绮兰越看越生气,心理很不舒服。 好在因为有客人等着,而且这边都是女眷,周建业也不宜久呆,只跟姜氏聊了几句就抱着儿子,带着奶妈和随从出了院子。 见状,廖绮兰不知是出自何种心理,找了个要去上茅房的借口,悄悄溜了出去,绕了个弯,在假山旁边截住了周建业。 “臣女见过二殿下!” 冷不防在自家院子里见到她,周建业很是诧异,一句“你怎么在这里”差点脱口而出,好在他还没忘记身边跟着下人,轻咳一声,正色道:“原来是廖姑娘,你怎么在这儿,可是迷了路?” 廖绮兰看他的反应便知道,他没留意到自己,心里的酸意更甚。刚才她就在厅里,不过几十个人而已,他进进出出,眼睛都没看到她,真是可笑。 知道周建业是想让她赶紧离开,她轻轻摇头:“不是,就是有些闷,在院子里走一会儿。臣女今日是随殿下一块儿来的。” 廖绮兰看到自己说了最后一句话后,周建业紧绷的身体明显放松了许多。 这不就跟她上辈子见过的那些跟她勾勾搭搭,海誓山盟,结果家里的黄脸婆一来立马跟她撇得一干二净的渣男差不多吗? 这一刻,她对周建业的滤镜碎得稀烂。好在她还有理智在,知道这人将来会是九五至尊,诸位皇子中笑到最后的胜利者,只有跟着他才能享受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做人上人。 所以她并未表露出丝毫不满,反而善解人意地说:“二殿下还有事要忙吧,臣女便不打扰殿下了。” 说着侧身,让出一条路。 周建业见她半点都不纠缠,非常识大体,心里松了口气,对廖绮兰也越发的满意,微笑着说:“好,外面天热,廖姑娘早些进屋吧,以防中暑。” 二人相视一笑,交换了一个缠绵的眼神,这才分开。 送走了周建业,廖绮兰心里仍有些不得劲儿。 虽然她表面大方不在意,但内心深处她其实是很嫉妒姜氏的,嫁了这么个位高权重长相俊美的丈夫,而且这个男人还会给她带来无上的荣华,让她做最尊贵的女人。 可自己就不一样了,哪怕已经提前跟周建业搭上了线,她将来也注定会低姜氏一头。 所以她不想回去看那些女人恭维姜氏,奉承姜氏,不愿意看到姜氏的风光,更不想自己也违心地去夸姜氏,捧姜氏。 廖绮兰便在花园里逛了起来,二皇子的府邸很阔气,占地几十亩,花园就有好几亩,里面百花齐放,还有一个葡萄架子,上面结满了紫色的葡萄,已经成熟了,散发着一股清香。 葡萄架子旁边还有一座凉亭,凉亭一侧放着一架秋千。 廖绮兰走过去坐在上面,清风吹来,带来阵阵凉意,夹杂着花香、果香,很是惬意,她的心情也稍微好了一些。 她坐了一会儿,忽然听到有人从回廊那边过来,连忙下了秋千,本打算带着婢女见个礼,却听对方提起了她。 “哥,听说今日廖姑娘也来了,还是你亲自带她来的?”六皇子从皇宫出来,来得有些晚。 周嘉荣挑眉瞥了他一眼:“怎么有问题吗?” 六皇子掩嘴调侃道:“怎么会,不过你们都要成亲了,哥还特意邀请廖姑娘一同过来,原来哥这么满意廖姑娘,十几天都等不得了!” 周嘉荣嗤笑了一声,说得毫不客气:“你想多了,不过是今日李姑娘还有诸位妹妹都要过来,让她提前过来跟她们见个面,以后也要相处,省得成了亲后还要我带着她去见人,我可没那个闲工夫。” 廖绮兰隔着密密麻麻的葡萄叶子听到周嘉荣不耐烦的声音,再想到周建业对姜氏的体贴温柔,心里更不是滋味了,手里的手绢都快揉碎了。 偏偏六皇子还哪壶不开提哪壶,直白地问道:“哥不喜欢廖姑娘吗?廖姑娘温柔美丽出身也很不错,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周嘉荣语气很不屑:“一个武将的女儿,粗鲁胆小懦弱,若不是母妃喜欢,我可不会娶她。罢了,不过一个女人,她若识趣,老老实实的,便让她做皇子妃就是,她若不识趣,妄图管我,那我也可以把她关在府中。左右一个女人而已,有甚大不了的?” 廖绮兰听到这番大男子主义,毫不尊重她,也丝毫不重视她的话,差点气得七窍冒烟。好个周嘉荣,说起自己的妻子跟阿猫阿狗没什么区别,活该最后夺嫡失败沦为阶下囚。 六皇子听到他这番话,大为吃惊,讷讷地,不知该说什么好。 周嘉荣见了,还拍了拍他的肩:“六弟,你以后就明白了,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衣服不称心了换一件就是,不过一个女人而已,咱们兄弟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算了,不提她,没意思!” 廖绮兰气得七窍生烟,好个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可知道你的好手足一直在偷偷穿你的衣服!等周嘉荣知道她跟周建业的事,有他后悔的。 因为周嘉荣的这番话,廖绮兰仅有的那丝遗憾和愧意都没了。她觉得周嘉荣就是活该,这种男人活该被戴绿帽子,活该将来老婆被兄弟抢了。 恨恨地在心里将周嘉荣咒骂了一圈,直到对方离开,廖绮兰的脸色仍旧很难看。 婢女瞧了,战战兢兢地说:“姑娘,咱们出来好一会儿了,该回去了。” 廖绮兰回头瞥了她一眼,克制着怒气说:“不回。” 她现在窝了一肚子的火,还要回去看姜氏的风光,这不是往她心窝子里捅刀子吗?她可没自虐的倾向。 婢女不敢吭声。 在花园里站了片刻,廖绮兰远远地看到隋六捧着东西过来,立即迎了上来。 隋六看到她也很吃惊,连忙行礼:“小人见过廖二姑娘。” 廖绮兰扫了四周一圈,见没有人,低声道:“你跟你家殿下说,一刻钟后,在假山那里见面。” 她刚才在院子里转悠的时候看过了,假山里面是空的,一侧还爬满了蔓藤,另一侧种了几棵白玉兰,枝繁叶茂的,正是悄悄私会的好地方。 周嘉荣看不上她,鄙夷她是吧,她就在他眼皮子底下给他戴一顶绿帽子。而且这样还能让姜氏变得像个笑话,儿子的百日宴,她的好夫君却在府中悄悄跟人私会。 一下子报复了自己最看不上的两个人,廖绮兰光想想就觉得很痛快。 隋六却觉不妥,不安地小声劝道:“廖二姑娘,今日是小世子的百日宴,您这样不妥!您还有什么话要转达殿下的,告诉小的,小的一定替你传达,若是想约殿下见面,改日吧。” 他这样推脱,越发显得她见不得光,比不上姜氏。周嘉荣看不上她就算了,一个太监凭什么也这么对她? 廖绮兰心里的怒火、妒火几乎将她的理智烧干净了,她抿了抿唇说:“我在这里等他,若是你家殿下不来,我今日便不走了。” 隋六没想到素来善解人意好说话的廖绮兰今日会变得如此偏激,还想再劝,可对方明显不愿意多说,而且他出来的时间不短了,再不回去殿下那边该急了,只能作罢,叹了口气,赶紧去通知他家殿下。 周建业抱着儿子在众来宾中展示了一圈,收了一堆的礼物,见孩子有些饿了,遂将孩子交给奶娘,带下去喂奶,然后热情地招呼客人。 周嘉荣和几个兄弟一起向周建业道了喜,聊了一会儿,隋六领人带了新鲜的瓜果和茶水上来,借机将周建业叫到一边,悄悄说了廖绮兰的事。 听完廖绮兰无理的要求,周建业眉头顿时拧了起来,低斥道:“荒唐,也不瞧瞧今日是什么日子,她作死也别拉上我!” 隋六苦笑着说:“奴才也劝了,她不听啊,非说让您去一趟,你若不去,她就一直留在那里不走了。奴才担心她已经出来许久了,万一被人发现,这可如何是好!” 到时候喜事都要变成天大的笑话,光想到这个可能他心里就很不安。 周建业不知道廖绮兰发了什么疯,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不可理喻。但二人书信往来过好几次,这女人若真是豁出去了胡来,那这事就闹大了,当务之急还是去安抚一下她。 理了理袖子,他走出来说:“我还有些事去处理一下,大家坐一会儿,我去去就回。” 众宾客都表示理解。 周嘉荣听到这话,再看不远处隋六脸上的急色,猜到是廖绮兰那边出了幺蛾子,偷偷给刘青使了一记眼色,示意他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刘青不动声色地退出了大厅,谁也没注意到他这么个小人物消失不见了。 周建业安抚好宾客后,快速出了大厅,来到花园,为避人耳目,走的都是很少有人经过的小道,穿过一道月亮拱门,他来到了假山后面,悄悄摸了进去,刚进去便被一直守在里面的廖绮兰逮了个正着。 廖绮兰一把抱住他的腰身,娇滴滴地喊道:“殿下……” 语气中充满了深情和眷念,这让周建业满心的火气无处可发。 他扯开廖绮兰的手臂,低声道:“你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这么多来宾,你非要把我叫到这儿来做什么?” 廖绮兰当然不会说她是嫉妒姜氏,又被周嘉荣气得不轻。她伸出白生生的胳膊,揽住周建业的脖子,仰着头,吐气如兰:“殿下,人家想你了嘛,很久没见,下次再见,人家就是你弟妹了。这么久,你都不想人家吗?也是,殿下娇妻幼子在怀,哪还记得人家呀!” 这醋味快溢满假山了,周建业顿时明白了她反常的原因,很是得意,低头亲了她一口:“怎么吃醋了?小醋精,我心里有谁你不清楚啊?要不,你别嫁老了,嫁我!” “呸!”廖绮兰捶了一下他的胸口,美目含嗔,“人家倒是想,不如殿下帮人家解除了婚约?” 她这话半真半假,带着点试探的意味。 就刚才周嘉荣那番话,可想而知,她进了皇子府日子也不会好过,而且姜氏跟周建业和和美美,陪着他过五关斩六将登上皇帝的宝座,周建业又是个多情,肯定会很敬重这个陪他同甘共苦的发妻,以后她还拿什么跟姜氏争? 若是周建业能帮她解除婚约,她也能正大光明跟他在一起,早早谋划,早日生个儿子,陪在他身边,未必不能争过姜氏。 可惜周建业又不蠢,他现在怎么可能去插手弟弟的婚事。 捏了捏廖绮兰的手,他无奈地说:“我也想跟你长相厮守,可如今你的是弟的未婚妻,穆家势大,他们肯定不会让你嫁给我的。我知道你受委屈了,我向你发誓,此生绝不辜负你!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等等我,好吗?” 廖绮兰有些失望,抱着他不肯松手:“那你在这里陪人家一会儿,人家舍不得你,下次再见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去了!” 温香软玉在怀,美人苦苦哀求,便是铁石心肠也要软了,周建业抵挡不了这份柔情攻势,紧紧抱住了她。 同一时间,李青然跟旁边的贵妇千金小姐们寒暄完,喝了好几杯茶,肚子有些撑得慌,却还不见廖绮兰回来。她觉得有些奇怪,不过是去一趟茅房而已,怎么去这么久,便叫来一个婢女问话:“可曾看到廖二姑娘回来?” 婢女摇头:“回姑娘,不曾。” 李青然摆手让她下去,婢女往后退,好巧不巧跟后面端着托盘进来的丫鬟撞上了,丫鬟一时不防,托盘一歪,打翻了里面的茶杯,褐色的茶水洒了出去,溅到了附近的几个姑娘身上。 姑娘们受惊,惊呼出声。 看到这边的动静,二皇子妃姜氏连忙停止了跟自家嫂子的聊天,疾步走来问道:“怎么回事?” 丫鬟手忙脚乱地端正了托盘,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求饶:“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不小心将托盘打翻,茶水洒到了几位姑娘身上。” 姜氏闻言,眉心轻颦,赶紧看向附近的几位姑娘。 有位姑娘的衣服被撒了茶水,其中尤以李青然的最严重。李青然今日穿了一件月牙白的石榴裙,飘逸漂亮,可这会儿好看的裙子上东一块西一块的褐色痕迹,看着就很碍眼。 姜氏很歉疚,连忙道:“李姑娘、徐姑娘、闵姑娘,实在不好意思,下人粗手粗脚的,弄脏了你们的衣服,随我去客房换身干净的吧。” 李青然看了一眼裙子上的痕迹,点头道:“那就有劳二皇子妃了。” 姜氏为表示对这个未来妯娌的重视,亲自带着她们去客房。 客房在花园的西边,途中要穿过花园的一道小石拱桥。 一行人出了门,进入花园,刚走没多久,便看到了一只雪白的狮子狗嘴里叼着个东西在乱跑。 “这是淳于侯家的狮子狗吧?怎么在这儿?”李青然好奇地问道。 姜氏瞥了一眼,让下人去把狗抱起来还给淳于侯家,省得这小狗吓到了今日做客的姑娘们,毕竟今天做客的不是贵人就是亲近之家,有很多女眷,哪怕是小狗也有人害怕。而且淳于侯对狗极为宠爱,他这爱宠若是有个差池,到时候又是一桩官司。 可那只狮子狗跑得特别快,一溜烟地窜进草丛里便不见了踪迹。姜氏只能吩咐嬷嬷多带几个人去花园里抓,她则继续带着几个姑娘婢女去客房。 因为临近中午,日头正盛,阳光下特别热,大家便往树多阴凉的地方走。 假山旁边的小路树木高大,挡住了阳光,比较凉快,姜氏便带着她们往那边走。 一行人很快便走过了假山,正要拐入月亮门,忽然听到砰的一声,一块石头从假山上滑落了下来,紧接着,假山中传来一道女人的惊呼,虽只有短短一刹那,可还是没逃过众人的耳朵。 “怎么回事?假山里有人,可是被石头撞到了?”李青然停下脚步,担忧地问。 其余两个姑娘也停了下来,望着假山:“没声音了,不会是撞晕了吧?” 姜氏听到她们的猜测也非常担心,今天可是她儿子的好日子,可别闹出了人命,不然太不吉利了。 她轻声道:“咱们去看看,若是有人受了伤,也好叫大夫。” 四个女人领着婢女折身返回了假山,姜氏身边的张嬷嬷护主,担心前面有什么状况,走在最前面:“让老奴先去瞧瞧吧!” 姜氏也担心万一又有石头滑落,便让张嬷嬷带了个丫鬟进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张嬷嬷扶着假山石,走了进去,刚探进一个头,就被里面那一幕给吓傻了,愣在了当场。 见她站在入口处不动,姜氏担心出了什么意外,上前道:“嬷嬷,怎么啦?可是看到了里面的人?昏迷过去了吗?” 张嬷嬷这才反应过来,慌乱地往后退了一步,急切地说:“没事……没事,刚才大家听错了,里面没有人,李姑娘咱们先去换衣服吧。” 姜氏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可看张嬷嬷慌慌张张的样子便清楚定然不是什么好事,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她掩下心里的疑惑,跟着笑道:“可能是咱们听错了,走吧,先去客房。” 说完给张嬷嬷使了一记眼色。 听错了,怎么可能? 李青然等人也不是傻子,她们分明听到了女人惊呼,二皇子妃也说听到了,还很担心,如今骤然改口,定然是假山里发生了不好的事情。不想家丑外传,二皇子妃才掩饰的。这也正常,谁家还没两家不想被人知晓的肮脏事呢? 几人给二皇子妃面子,打算转身离开,却见刚才在花园中乱窜的那只狮子狗又跑了进来,从一道小缝直接钻进了假山中,紧接着里面又传来了一个女子的惊呼声。 李青然听到这声音有些耳熟,连忙上前推开挡在假山口的张嬷嬷,然后便看到了衣衫不整抱在一块儿的周建业和廖绮兰。她顿时恍然大悟,难怪徐嬷嬷和姜氏要百般遮掩呢,不想这事曝光呢! 二皇子和未来弟媳妇偷情,这是多大的丑闻啊! 真看不出来,文雅爱妻、兄友弟恭,名声好得不得了的二皇子竟然是这种不要脸的人。 事情已经被她不小心撞破了,即便这时候装糊涂,以后二皇子夫妻俩还有廖绮兰以后肯定也会防着她。 李青然脑子里快速闪过几个念头,只短短片刻功夫心里就有了决断,她捂住嘴,不可置信地惊呼出声:“二殿下、廖二姑娘,你……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46章 046 周建业本来是打算安抚一下廖绮兰就回去的,谁知今日廖绮兰不知怎么回事,格外的热情,扒着他不放。 两人吻得难分难舍之际,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了一阵轻巧的脚步声,还有女子的说笑声,轻轻的。 周建业凝神听了片刻,听出是妻子姜氏的声音,吓了一跳,不自觉地停下了跟廖绮兰的亲热,轻轻推开了她。 廖绮兰见状,眼底闪过一抹气恼,紧接着嘴角一翘,笑了起来,玉臂勾上去,缠住周建业脖子,舔了舔他的喉结,诱惑地问:“殿下,是不是很刺激?亲亲人家嘛!” 确实刺激,妻子在外面,他却跟弟弟的未婚妻在幽暗的假山里做见不得人的勾当。周建业被廖绮兰勾得两眼发红,低头狠狠、亲了上去:“小……” 随着姜氏他们渐渐远去的脚步声,两人放下心来,吻得更加难分难舍,周建业的手钻进了廖绮兰的衣服里。 正当二人亲得忘我之时,忽地一块石头从假山上滚落了下去,廖绮兰受惊,下意识地发出一声尖叫。 叫完她就知道坏事了,赶紧捂住了嘴巴。周建业也吓得不轻,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凝神听外面的动静。 果然,姜氏他们听到了声音,担心有人被石头砸中,又折回来了。 见脚步声越来越近,两人慌得不行。廖绮兰攥着周建业的袖子,焦急地问:“殿下,怎么办?” 现在知道急了,刚才勾引他的时候怎么就不想想后果呢? 不过这会儿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周建业安抚地拍了拍廖绮兰的手,轻声道:“不要急,有办法的。” 有什么办法啊?廖绮兰四处张望,假山中的这个洞并不大,就一个入口,石头中间的缝隙倒是有好几个小洞,可他们俩也钻不出去啊,而且洞里空荡荡的,也没个遮掩的地方。 廖绮兰慌得六神无主,不知该如何是好。 还是周建业聪明,一把将她按进怀里,让她背对着洞口的方向,然后低声道:“待会儿无论如何都别出声!” 既然避不了,那被人看到他抱着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也比让人看到他跟廖绮兰在这里私会好。像他们这种男人,有几个不是三妻四妾的?他跟府里的丫鬟婢女有点首尾,即便被瞧见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传出去不过是桩风流韵事罢了,无伤大雅。 果然,张嬷嬷探进一个头,看到他和他怀里的女子后,震惊地睁大了眼,愣了好一会儿。 周建业睨了她一记,眼神带着警告。 张嬷嬷骤然清醒,意识到这事要是闹大了,最丢人的莫过于她家皇子妃,儿子的百日宴上,丈夫跟一个女人在假山中私会,传出去不知道多少人笑话她家皇子妃呢! 为顾全姜氏的面子,哪怕不满,当姜氏问起时,张嬷嬷还是赶紧替周建业遮掩。 姜氏也是个聪明的,从自家嬷嬷的神色中察觉到了异样,哪怕惊诧狐疑,也没多问,反而竭力将这事给掩饰过去。 听到两人的对话,周建业松了口气,真是好险,幸亏第一个过来的是张嬷嬷。 只是他庆幸得太早了,一个狮子狗从洞里窜了进来,横冲直撞,一下子撞到了廖绮兰脚上,廖绮兰本就处于神经紧绷的状态,突然被个毛茸茸的东西撞到腿,没忍住叫了出来,把李青然给招了过来。 听到李青然大声喊出他和廖绮兰的名字,周建业脸色铁青,就是素来镇定的姜氏也吓了一跳,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假山中!她知道,自己的丈夫是人中龙凤,不可能一辈子就守着她一个女人,她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周建业要什么样的女人不好,偏偏跟廖绮兰勾搭上,而且还是在儿子的百日宴上! 姜氏又气又难过,可为了大局着想,为了周建业的前程着想,还不得不咽下这口气,赶紧上前将李青然往外拽,一边拉一边说:“李妹妹你的衣服脏了,咱们先去换衣服吧。” 说话的时候,还用祈求的眼神看着李青然,端是可怜。 李青然想起先前大家对姜氏的羡慕,心里有些唏嘘,有那么一瞬间也很同情她,正纠结着要不要给姜氏留个面子时,花园里忽然传来了一阵男人的声音。 “聪聪,聪聪……” 众女惊骇地抬头,发现花园里竟然来了一群男人,为首那人穿着红色的袍子,绣了不少金线,一身看起来就金灿灿,圆滚滚的,活像个大金元宝。这是淳于侯来了。 他一边擦汗,一边大声喊:“聪聪,聪聪……” “汪汪汪……”狮子狗听到主人的声音,在假山中兴奋地叫了起来。 周建业真是恨不得将这只狗给红烧清炖了,真他娘的坏事,要不是这条狗,哪会发生这样的事。 更让他焦虑的是,听到狗叫声,淳于侯高兴地滚了过来,边跑边喊:“聪聪,你怎么跑到假山里面去了,小心卡在洞里,快出来!诶,二皇子妃,李姑娘、闵……你们怎么都聚在假山这儿?” 姜氏死死捏着手中的帕子,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几个无意中窥见了天大丑事的姑娘们也是脸色各异,不知该说什么好,一个个低垂着头,浑身都不自在。 还是姜氏见淳于侯要到假山里面去了,担心他看到里面那一幕,再也掩饰不住,赶紧主动说道:“假山里面黑,入口窄,多有不便,还是让我去帮侯爷将聪聪抱出来吧。” 只要能将淳于侯应付走,回头想办法封住李青然的嘴,余下两个姑娘不足为惧,她们定然不敢乱说。而且即便事后提起,在坊间流传,弄些风言风语出来,也比今日被抓个正着强。 姜氏很快冷静下来,转身就要往假山里钻,不料却被人拦住了:“二嫂,里面黑,还是由弟弟代劳吧!” 姜氏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周嘉荣以及不远处跟着淳于侯出来找狮子狗的男人们,心头大骇,让他进去,这还了得?赶紧说:“不用,来者是客,哪有让客人去抓狗的道理,三弟在外面等一会儿吧,我去去就出来。” 周嘉荣乐呵呵地说:“二嫂你太客气了,咱们兄弟,自家人。抓只狗,何须二嫂你亲自动手,刘青,带人进去把淳于侯的狮子狗抱出来,小心点,别伤着聪聪了。” 淳于侯听了这话也无比赞同,胖乎乎的脑袋猛点:“对啊,二皇子妃千金之躯,让下人去抓狗就是,还是三殿下这主意好。” 刘青得了周嘉荣的命令,带了两个侍卫直奔假山而去。 姜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可又想不出好的理由阻止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侍卫走近假山,就在她快绝望时,周建业忽地抱住狮子狗出现在了假山入口,姜氏大大地松了口气。 “二哥,咱们大家都在等你呢,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六皇子看到突然出现的周建业大为吃惊,问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其余人等也都诧异地看着突然冒出来的周建业。 周建业已经想好了措辞,微笑道:“本来是要去书房的,路过这里,看到了侯爷的狮子狗跑进了假山中,我便追了进去。” “那二嫂干嘛还要自己去抓啊,让二哥把狗抱出来不就行了?”六皇子不解地嘀咕。 对哦,那刚才二皇子妃干嘛要自己进去。 周建业的谎言被拆穿,他咳了一声,说:“你二嫂是担心我抓不到,侯爷这只狗太机灵了。” 大家是见过这只狮子狗乱跑的能力,相信了他的说辞:“原来是这样,二嫂可真是担心二哥。诶,二哥,你脖子上是什么?怎么粉粉的?” 听到这话,大家的眼神都聚到了二皇子的喉结上,那里有一枚粉红色的唇印。 知道内情的四皇子骇了一跳,目光瞥到假山中,想起廖绮兰今日也来了,顿时明白了,心里不禁感慨,这个廖绮兰还真是大胆,二哥也是过分,在这种场合还跟廖绮兰卿卿我我。这下好了,要露馅了吧?他嘴角轻轻勾起幸灾乐祸的笑容,这可怪不得他。 姜氏看到那枚碍眼的唇印,心里憋了一肚子的委屈,可还不得不在众人面前替周建业遮掩。她低垂着头,露出好看的脖子,一副很不好意思的娇羞模样:“让弟弟们和诸位客人看笑话了。” 大家听她这么说,下意识地以为是她亲的,都露出调侃的笑容。 只有李青然和几个知情的姑娘满眼惊骇,这就是皇家恩爱无比的夫妻吗?真是长见识了。 周建业见妻子主动认领了这枚唇印,也赶紧顺着坡下,轻轻捏了捏她的肩膀,温声细语道:“我带三弟、四弟、六弟和诸位大人先回前面去了。你不是要带几位姑娘去客房更衣吗?快去吧!” 姜氏见事情算是得到了解决,大大松了口气,勉强扬起一个笑容,拉着李青然的手说道:“我们先回去了。” 周建业冲她一笑,眼神缱绻地望着她的背影,端是深情。 就在人群要散之时,忽地,人群里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蛇……好大一条蛇,窜进假山里了……” 话音未落,就见一个粉衣女子从里面飞快地窜了出来,一头扎进周建业的怀里,恐惧地说:“殿下,殿下,我好怕……” 陡然来了这么一出,原本要离去的众人全停下了脚步,用八卦的眼神看着二皇子和粉衣女子。 难怪刚才二皇子藏在假山里面,难怪二皇子妃要拦着淳于侯亲自进去抓狮子狗呢,原来是二皇子在里面跟人卿卿我我啊!啧啧,真看不出来,二皇子私底下玩得这么大,儿子的百日宴上了按捺不住了,在假山里行起了这苟且之事,这也太过了吧。 对上众人或惊诧、或看好戏的目光,周建业真是拧死廖绮兰的心都有了。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他明明要将事情解决了,可就因为一句话,这个女人就绷不住,自己跑出来暴露了。她找死就算了,为何要连累他! 心里气得要死,周建业还要想办法怎么才能收拾这个烂摊子,挽回局面。 关键时刻,还是姜氏站了出来,她双眼发红,看都没看周建业一眼,苦笑了一下,冲众人福身行礼,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对不住,今日让大家看笑话了,请大家看在今天是犬子好日子的份上,将这个事烂在肚子里。前院准备开宴了,大家请,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大家海涵!隋六,过来招呼三位殿下和诸位大人!” 姜氏的表现可圈可点,大家都有些同情她,也不想使她为难,便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准备去前院,给她留点面子,也卖二皇子一个好。毕竟这种风流韵事,虽说不雅,可就算传出去,也不是什么大事,顶多也就说二皇子比较好色罢了,可有几个男人不好美色的? 只有周嘉荣心里气得很,二嫂这么好,又刚给周建业生了个儿子,周建业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要跟廖绮兰勾搭!别说是廖绮兰勾搭他的,他要立身正,廖绮兰一个巴掌也拍不响啊。 他五分为姜氏抱不平,五分做戏,大步上前,故意一把拽住周建业的衣服:“二哥,二嫂刚给你生了儿子,你就这么对她的?在阳煦的百日宴上打她的脸,你让她……廖绮兰,怎么是你!” 因为周嘉荣太用力,廖绮兰一时不防,脚步跟着一歪,头从周建业的胸口冒了出来,让周嘉荣看到了她的脸。 周嘉荣顿时大惊,咬牙切齿地喊了出来,愤怒地瞪着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廖绮兰吓得花容失色,捂住脸,不敢看他。 可已经晚了,还没走的宾客都听到了周嘉荣的声音,全部停下了脚步回头,瞪大眼盯着三人。本来以为二皇子在嫡长子的百日宴上跟女人在假山里私会已经够让人跌破眼球了,哪晓得还有更刺激的,偷情对象竟然是准三皇子妃,今天真是不虚此行,回去能吹好几天! 不过三殿下也真是可怜啊,亏得他还同情二皇子妃,替她打抱不平呢,敢情他才是最大的冤大头!看这样子,二皇子妃分明是早就知情了,唯一被蒙在鼓里的可怜人就三皇子一个。 女人们则很不解,廖绮兰到底在想什么?她都要嫁入三皇子府了,为什么还跟二皇子勾搭在一起,图什么啊?难道当三皇子的正妻还比不上跟二皇子没名没分的来往? 有几个跟廖绮兰比较熟的姑娘,眼睛里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完全不敢想象,胆小、温柔的廖绮兰会做出如此出格的事。 刹那间,偌大的花园里静得落针可闻。 忽然,三皇子动了,他抬起拳头,一拳砸到周建业脸上,恨恨地说:“我的好二哥,你就这么对我的!” 周建业不防,被砸了个正着,鼻血淌了下来,捂住脸呼痛:“三弟,三弟,你听我说,都是误会……” “什么误会?你们俩藏在假山中,衣衫不整,你跟我说,我误会什么了?”周嘉荣像一只暴躁的狮子,根本不听他的,又一脚踹了过去,直接将周建业踹得撞在后面的假山石头上,发出痛苦的□□。 这时候姜氏才反应过来,她心里既痛快,又担心,赶紧呼救:“三弟,你快住手,来人啊,快,拦住三殿下……” 回过神来的男宾怕闹出人命,这才上去帮忙拦住了周嘉荣,可周建业已经吃了好几脚,躺在地上,抱住肚子痛苦地哀嚎,现场一片混乱! 但这还没完,周嘉荣一拂袖,对着周建业的方向啐了一口,高声说:“诸位都是见证人,随我进宫一趟。刘青,派个人,看着廖绮兰,把她也带进宫!”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他们只是无意中撞破了一桩皇室的丑闻,并不想掺和进来,毕竟两个皇子来头都不小,他们可得罪不起。 周嘉荣一看就知道这些墙头草在想什么,抬起手背擦了擦下巴,明明语气平平却让人无端打了个寒颤:“来人,去大理寺和刑部报案,就说我们抓到了一对奸夫□□!” 完了,三皇子是真的气疯了,连自损八百的招都出来了。 朝阳宫,兴德帝今日心情很好。最近风调雨顺,内外皆安,没什么要紧事,早早便下了朝。 天气热,他也无心办公,想着今天是孙子的百日宴,让孙承罡派人送了御赐的礼物过去,然后又去了德妃宫里。 德妃对皇帝这个日子到她宫里头,很是高兴。这是陛下给她面子,给她儿子面子。 她殷勤地伺候兴德帝用膳,吃过饭,又给兴德帝捏肩,边捏边说孙子,说她的孙子多健康,多活泼,多聪明,才三个多月就已经能坐起来了。 兴德帝听得很满意,皇室的子嗣从不嫌多,尤其是他现在总共也只有两个孙子,哪个都宝贝,听到孩子健康聪明,他非常欣慰,握住德妃的手说:“你辛苦了!” 德妃温柔一笑:“陛下言重了,这是臣妾该做的。建业这有了嫡长子,也该给他选侧妃了,以便开枝散叶。” 这种事兴德帝不管,笑着点头:“你看吧,有合适的人选了吗?” 德妃早就物色好了人选,她选的都是品级不是很高,但却握有实权的大臣家的闺女。勋贵之家,手握大权的,肯定不乐意女儿做一个皇子的侧妃,所以只能从中下级官员中挑。 “臣妾听说翰林院岑大人家的姑娘知书达理、贤惠漂亮,想必建业会喜欢,陛下觉得呢?”德妃笑盈盈地抛出第一个人选。 岑大人虽品级不高,但却深得陛下信任,经常在御书房伺候,替陛下草拟诏书。 兴德帝没什么意见:“你觉得可以就行。” 两人正说聊得高兴,孙承罡却突然出现在屏风外,低声说:“陛下,德妃娘娘,三殿下带着二殿下,后面还跟了四殿下、六殿下过来了,说是有事要找陛下!” 兴德帝舒服得都快睡着了,骤然被吵醒,不大高兴,声音里都透着几分不悦:“怎么回事?大中午的,他们不在老二府上吃酒,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孙承罡已经听到了一些风声,很是头痛,支支吾吾地说:“回陛下,听说,听说是在二殿下府上出了点事。” 兴德帝也猜到定然发生了不小的事,不然老三一个出宫建府的皇子,怎么能乱闯后妃的宫殿,就为了找他。 看来这个瞌睡是睡不成了,他站了起来,对德妃说:“朕去看看。” 德妃对突然搅局的老三很不高兴,不动声色地给老三上眼药:“何事三皇子这么着急啊,大中午的就进宫了,等个半个时辰都不行吗?” 孙承罡欲言又止地瞥了她一眼,到底没开口。这个丑闻说出来德妃娘娘可不会承他的情,他何必找不痛快呢! 兴德帝板着脸,背着手出了杨泰殿,一到门口他便看到周建业浑身是血地跪在殿前,脸上挂了彩,衣服上沾满了泥土,胸口上还有一个大大的脚印,特别狼狈。 跟在后面的德妃也看到了,登时脸色大变,上前抓住周建业的胳膊,大声问道:“怎么回事?建业你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伤,谁敢打你?” “我打的!”一个充满了怒意的声音从后面响起。 德妃抬头就看到了站在周建业后面的周嘉荣。相比于儿子的狼狈,周嘉荣衣服整洁,身上也不见任何伤口,很明显,是老三欺负她儿子嘛。 德妃的脸拉了下来,就地一跪,哭着说:“陛下,你看看,今天可是阳煦的百日宴,老三竟然将建业打成了这样,这让建业如何做人,您可要给建业做主啊!” 兴德帝的脸上也一片肃然,不悦地看着周嘉荣:“怎么回事?好好的,你跟老二为何打了起来?” 小时候两人都没打过架,就是在行宫那回,二人也和和气气的,今天怎么回事? 周嘉荣不理睬德妃,扑通一声跪在兴德帝面前,冲他磕了三个响头,大声说道:“请父皇替儿臣做主!” 兴德帝糊涂了,看看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的周建业,又看了眼愤怒抿唇的周嘉荣,很是疑惑,直接问了出来:“到底怎么回事?洪宇,你来说!” 他点了另外一个儿子。 四皇子被点名,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可不想掺和到两个哥哥的事中,尤其是他还威胁过廖绮兰,万一廖绮兰待会儿将他老早就知道她跟二哥的奸情吐露出来,父皇肯定要罚他的,以后三哥和二哥恐怕也要疏远他。 “回父皇……儿臣,儿臣也不是很清楚。儿臣,儿臣……”他结结巴巴的,说话都不利索。 周嘉荣知道他的顾虑,干脆对兴德帝说:“父皇,这事不若问李姑娘,听说她是第一个看到的,发生了什么事想必她最清楚了。” “李姑娘?”兴德帝对这个新冒出来的人名一点印象都没有。 周嘉荣补充道:“就是四弟的未婚妻,今天也在场。” 人群外围,被点名的李青然看了四皇子一眼,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吞吞吐吐的,莫非是怕得罪二皇子?可这事,那么多人看到,陛下问起,如实说出来,也不算得罪二皇子啊!而且,二皇子倒下了,三皇子丢了这么大个人,得利的也会是他,他为何还这么犹豫? 见皇帝看向她,她行礼大大方方地说:“回陛下,今日臣女赴二皇子府参加小世子的百日宴……臣女便看到了二殿下和廖姑娘抱在一起,当时大家都在场,三殿下将我们都请进了宫,做个见证!” 反正也瞒不过,不如索性说实话,还不会得罪三皇子。 皇帝听完后震怒,不敢置信地看着周建业,直接一巴掌拍在了他脑袋上:“混账东西,有没有这回事?” 那么多人看到,周建业没法否认,哭泣着说:“父皇,儿臣知错了,儿臣一时糊涂啊,儿臣对不起三弟,对不起父皇的厚望,都是儿臣的错,请父皇责罚!” 边说边用力磕头,额头都磕破皮了也不停止。 本来还想给他讨回“公道”的德妃听到这话,差点昏厥。他怎么这么糊涂,在儿子的百日宴上跟廖绮兰公然偷情,还被抓了人赃俱获,这事传出去,像什么话! “你……母妃平日里就是这么教你的吗?”德妃气得恨恨地瞪了他一眼,然后跪下向兴德帝求情,“陛下,建业是您看着长大的,他的为人您还不清楚吗?想必是那些不要脸的狐媚蹄子勾搭他,他一时不慎,犯了糊涂,还请陛下责罚!” 边说她边给贴身伺候的嬷嬷使了一记眼色,轻轻张嘴,无声地吐出“丽妃”两个字,让其去搬救兵。 今天周建业犯的错太大了,又被当众抓住,这么多人看到,就是为了做给别人看,陛下也会尽量公正地处理此事。而且这会儿恐怕闹得全京城的官宦之家都知道了,要想平息兴德帝的怒火可不容易,估计也只有即将临产的丽妃能够让陛下消消气。 嬷嬷会意,悄悄退回了殿中,从侧门出去,急急忙忙去找丽妃救火。 兴德帝看着哭成了个泪人的母子俩,很是恼火,正欲发作,却见一个红色的身影抱着孩子扑了过来,跪在周建业身边,哭泣道:“父皇,建业今日喝了酒,脑子发晕,犯了糊涂,他不是故意的,请父皇看在阳煦的份上,就饶了他这一回吧!” 说完又转身,对着周嘉荣磕头,哭泣道:“三弟,这事是你二哥不好,是他一时鬼迷心窍,犯了错,是我们对不起你,求求你看在这么多年兄弟的份上,看在二嫂的份上,饶了你二哥吧,阳煦还这么小,他不能没有父亲啊!” 周嘉荣诧异地看着姜氏,实在不明白,二哥都这么打她的脸了,落她的面子了,她竟然还大热天的抱着孩子来求情,图什么啊?就为了所谓的荣华富贵,前途? 姜氏见他不说话,又跪下跟着磕头,边磕边哭。 很快,她怀里的孩子被吵醒了,跟着哇哇大哭起来,一时间,大殿门口只有婴儿撕心裂肺的啼哭声。 兴德帝虽然很生气,但也不会对着还不懂事的孙儿发,他皱了皱眉,道:“姜氏,带着阳煦下去,不要热着了阳煦!” 姜氏不敢违抗圣命,抱着孩子站了起来,哭哭啼啼地退下去了。 被她和孩子这么一打岔,兴德帝的愤怒消了许多,垂眸看着跪在地上,请他主持公道的周嘉荣问:“老三,你打算怎么办?” 周嘉荣有些不开心,这事不应该是父皇替他主持公道吗?还问他想怎么样? 他说道:“廖氏不守妇道,婚前与人私通,儿子可不要这种不知廉耻的女人!” 兴德帝当然不可能再让他娶廖绮兰,点头:“这是自然!” 周嘉荣抿了抿唇,瞥了旁边一副诚恳认罪模样的周建业:“至于二……周建业,他不顾人伦,跟弟弟的未婚妻偷情,当以通奸论处,儿臣已经派人去大理寺、刑部报了案,就按大齐律法处置吧!” 此话一出,不止兴德帝,就连周建业也吓了一跳。 在场的其他男人更是用复杂的眼神看着他,三皇子可真是个猛人啊,被戴了绿帽子不藏着掖着就算了,竟还大肆宣扬,闹得人尽皆知,也不怕人笑话。 不过他这要求也不算很过分,毕竟按照大齐律法,丈夫捉奸,就是当场处死奸夫□□也不算犯法。 兴德帝问:“那按律当如何处置?” 周嘉荣缓缓背出了律法条文:“无夫奸杖八十,有夫奸杖九十……其妇人犯罪,应决杖者,奸罪去衣受刑!” 九十棍子,打下去,不死恐怕也要残!而且还要脱光衣服在众目睽睽之下挨板子,廖绮兰听说大齐对通奸罪处罚这么严重,吓得差点当场昏过去,哭嚎着说:“陛下饶命,陛下饶命,臣女只是一时糊涂,而且臣女跟二殿下并没有什么,臣女……臣女还是清白之身,求陛下饶了臣女……” 在场的人听她的这番辩解都大为震惊,这么多人都看到她衣衫不整地跟二皇子在一起了,二皇子身上还有唇印,她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是清白的? 听到廖绮兰惊恐的哭喊声,周建业如梦初醒。刚才周嘉荣揍他那么几下都如此难受,要是再挨九十棍子,只怕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了。尤其是周嘉荣如今在大理寺当值,跟不少刑狱之人颇熟,若是他暗中买通教唆这些人下狠手,自己焉能留得命在? 周建业以己度人,觉得周嘉荣肯定记恨上了他,这回绝对不放过他,顿时大为惶恐,磕头求饶:“父皇,儿臣知错了,儿臣一时糊涂,没经受住诱惑。三弟,你就原谅二哥这一回吧,二哥不是故意的,都是廖绮兰那……哎,二哥对不起你!” 廖绮兰听到周建业的话,顿时愣在了当场,什么叫“没经受住诱惑”,这不是把责任都往她身上推吗? 周嘉荣听到这种推卸责任的话,半点都不意外,讥诮地看了周建业一眼:“这么说,二哥都是被那个贱女人蛊惑的了!” 周建业连忙点头:“没错,这女人包藏祸心,刻意去为兄上香的青山寺蹲守,假装跟为兄偶遇,为兄一时不察,中了她的美人计,当时为兄就后悔了,今天也是这女人缠着我。三弟,咱们兄弟没必要为了这种女人坏了我们的兄弟情份!” 廖绮兰难以置信,这就是她看上的男人!什么叫她勾搭他,他若是不没这个心思,她能勾搭上吗? 而且,剧本里也说了,成了大业后,他将廖绮兰收入了后宫中。这样一个好色的男人,怎么好意思把责任都推到她身上? “周建业,分明是你勾引我,主动替我出钱给我母亲立往生牌位的。你这种不忠不义之徒,我错看你了!”廖绮兰大吼了出来,“你还许诺,等你当上皇帝之后,定然会娶我,还发誓一辈子都不会负我的,你骗我,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啊……” 越说越荒唐,兴德帝的脸拉了下来,厉声呵斥道:“休得胡言,把她带下去!” 周建业更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他没想到廖绮兰是个疯女人,竟然把情浓时的话当着众人的面说了出来,父皇会如何看他? 他忐忑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正琢磨着怎样才能度过这一关,就看到一个宫女焦急地跑了过来,扑通跪下,大声说道:“陛下,陛下,丽妃娘娘肚子疼,请您去看看,陛下,求求您,救救娘娘,救救娘娘肚子里的小皇子,陛下……” 兴德帝听说宠爱的妃子肚子不舒服,也顾不得周建业了,当即转身大步往丽妃的宫殿方向走去,还焦急地吩咐:“孙承罡,快去请御医,快……”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47章 047 兴德帝就这么急匆匆地走了,一句话都没交代,让在场的人都傻了眼,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 只有德妃大大地松了口气,袖子下紧握的拳头悄悄松开,这才发现自己因为太紧张,后背都湿透了。 她瞥了还跪在地上的周建业一眼,伸手让宫女扶她起来,然后淡淡地说:“去请御医过来看看二皇子的伤!” 旁边伺候的小太监得令,赶紧去了太医院。 兴德帝一走,群龙无首,这里最大的便是德妃,她的话便是命令。她理所当然地说:“还不快滚进去让太医看看!” 此话一出,在场的众人是意外又不意外,哪个母亲不向着自己的儿子,尤其是听说德妃母子素来母慈子孝,乃是宫中母子的楷模。而且她就周建业这么一个儿子,向着自己的儿子一点问题都没有。 只是陛下刚走,她就这样护短,三殿下恐怕不依。 大家悄悄看向周嘉荣。 周嘉荣单手撑地,利落地站了起来,目光直视着德妃,明明白白地表达他的不满:“莫非德妃娘娘以为父皇临时有事走了,这事便这么完了?” 德妃被他直白锐利的眼睛看得有些心虚,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头昂了起来,浅笑着说:“嘉荣,本宫知道,今日之事,是你二哥不对,但你刚才也听到了,是那个女人不安好心,勾引你二哥,离间你们的兄弟情。不过是个不知羞耻的□□罢了,回头本宫送几个漂亮清白的姑娘给你,你就先别跟你二哥计较了,你看看他被你打得鼻青脸肿的,肚子也疼,先让太医给他看看吧,不然万一有个好歹,你心里也难受,是不是!” 周嘉荣算是明白周建业的巧舌如簧从哪儿来的了!敢情是家学渊源啊,德妃可真会说,要角色调换一下,她还能这么轻飘飘地说算了吗? “德妃娘娘,这是一个女人的事吗?二哥但凡心里还有我这个弟弟,还惦记着几分兄弟之情,也不会如此将我的颜面往地上踩。这口气,我咽不下去,你别说了,今天我,他,她,都不许走,等父皇回来再说。其他的人,要走要留,都请自便!” 他指了指自己、周建业、廖绮兰这三个当事人。 这要求不过分,他是苦主,要追究周建业和廖绮兰,也不牵连其他人,恩怨分明,有一说一。 不少人都觉得三皇子挺直率耿直的。 当然,他们也不可能走。开什么玩笑,这样的事千载难逢,回去旁人问起能说好几个月。也就三皇子性子直,眼里容不下沙子,当场将这事给挑开了。不然换了其他人,他们哪能在这儿看热闹啊! 德妃被周嘉荣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下了面子,心里很不爽,要是以前,她可能还会忍耐忍耐,扮演一个好庶母的角色,可如今他们已经跟周嘉荣撕破了脸皮,也不可能再修复好关系了,她也无需向以前那么谨慎了。 德妃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周嘉荣:“老三,这是杨泰殿,本宫好歹也算你的长辈吧,你这么忤逆本宫,像话吗?” “呸,你算哪门子的长辈?姜妍,你少倚老卖老,欺负我儿子!”一道气冲冲的女声从背后传来。 大家回头便看到一顶小轿落地,紧接着穆贵妃从里面出来,气势汹汹地对上德妃。 穆贵妃本来用过了午膳,在寝宫里午休,可刚睡着就被徐嬷嬷叫醒,说是三皇子在杨泰殿那边闹了起来,穆贵妃担心儿子,连忙换了身衣服就赶了过来,路上她也大致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想到自己素来信任的老二竟这么欺负她的儿子,穆贵妃就气得牙痒痒的,更可恨的是德妃,自己儿子做错了事,还想倚老卖老,压她的儿子。 周嘉荣看到她,连忙上去扶着她:“母妃,您怎么来了?” 穆贵妃美眸喷火,剜了他一记,伸手拧着他的耳朵:“你个混小子,发生这么大的事也不派人通知母妃,母妃要不来,你都要被人给欺负了。” 周嘉荣苦笑了一下,赶紧求饶:“儿臣知错了。” 他本来是打算找到他父皇迅速把这个事了结了再告诉母妃的,以免她担心,谁知道丽妃那边又出了状况,事情竟这么耽搁下来了。 穆贵妃到底心疼儿子,拧耳朵也是气急了,哪舍得真拧啊,赶紧松开了手:“回头再跟你算账。” 说完,大步上前,对上德妃。 大家看到两个妃子针尖对麦芒,表面震惊,实则心里已经快尖叫起来了。这出戏真是比戏班子的所有戏都好看啊。 德妃对上穆贵妃有那么一瞬的心虚,但很快又镇定了下来。穆贵妃不过一个废物,也就仗着娘家强势,命好,进宫第二年就生了个儿子,才在宫里站稳了脚跟。没了好娘家,她什么都不是。 “贵妃娘娘,你素来最疼建业了,这事也不怪建业,都是那贱女人勾引建业,建业一时犯了糊涂。这个事就放一边,你看建业被嘉荣打成了这个样子,若是有个好歹怎么办?先让人将他抬进去吧,让太医给他治病吧。”德妃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笑呵呵地说。 穆贵妃做不到她那么虚伪,冷哼一声说:“不行,周建业不仁不义,这么对本宫的嘉荣,谁也不许扶他起来,就让他这么一直跪着!” 好说歹说这母子俩都一根筋,连续被他们母子下脸子,德妃有些不高兴了:“贵妃娘娘,这是杨泰殿。”不是秋水宫,也不是穆贵妃能随便撒野的地方! 说着,她给旁边的太监小竹子使了一记眼色。 小竹子是杨泰殿的太监,看懂了德妃的暗示,连忙招呼几个宫人去扶周建业。 穆贵妃见了两眼圆瞪,气得快喷出火来,马上挥手喊秋水宫的人:“都是死的吗?来人,把周建业给本宫按在地上,没本宫的允许,谁都不能让他起来!今天干好了,回去每人赏五两银子!” 几个宫女太监拥了上去,拦住小竹子他们,动起手来。 双方人数差不多,小竹子他们还抬了周建业这么大个累赘,很快便处于了劣势,一个不慎,摔在了地上,跟着也将周建业摔了下去。 周建业一事不察,脑袋朝下,磕在台阶下,本来就红肿的额头马上淌了血,鲜血顺着石头往下流,吓得小竹子哆嗦着尖叫起来:“殿下,二殿下流了好多的血啊,快……” “吼什么吼,太医来了,就在这里给他止了血!”周嘉荣打断了他的尖叫。 德妃没想到儿子都这样了,周嘉荣母子竟然还是寸步不让,仍旧不肯让周建业进杨泰殿,她气得胸口一起一伏的。 还是脸色苍白的周建业反过来安慰她:“母妃,都是儿臣的错,贵妃娘娘和三弟心里有怨,儿臣不怪他们,你进寝宫吧,别担心儿臣,儿臣没事的。只要能让贵妃娘娘和三弟消气,儿臣跪再久都行!” 呸,先前你怎么不这么说! 周嘉荣讥诮地勾了勾唇,冷笑道:“德妃娘娘,听见没,你儿子都这么说了,他愿意跪,看来你儿子比你明事理啊!” 德妃快气炸了:“周嘉荣,怎么跟本宫说话的,本宫怎么说也是你的长辈!” 穆贵妃最见不得别人欺负她儿子,当即怼了回去:“德妃,你见了本宫还没行礼呢!”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才想起,他们看热闹看得太兴奋,都忘了给穆贵妃行礼,一个个赶紧补上。 听着耳朵边此起彼伏的“参见贵妃娘娘”,德妃的脸色极其难看。她用礼仪辈分压周嘉荣,穆贵妃就用位份来压她。 她理亏,说不过穆贵妃母子,更重要的是她还急着了解今日到底是什么情况,干脆装作没听见穆贵妃的话,转身进了杨泰殿。 进殿后,她就对小竹子说:“去把二皇子妃带过来。” 姜氏在偏殿哄睡着了孩子,听说德妃要见她,连忙将孩子交给奶妈,擦了擦眼泪去正殿:“臣妾见过母妃!” 德妃按了按眉心,略过了寒暄,直接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建业怎么会跟廖绮兰勾搭上?这都什么时候的事,你身为建业的妻子,也不劝诫劝诫他。” 姜氏内心发苦,她连丈夫何时跟廖绮兰有了首尾都不知道,如何劝诫?况且,前几个月,她身子重,容易疲倦,也不方便出门,又怎么能想到温柔体贴的丈夫说是去上香祈福,实则是跟廖绮兰私会呢? 即使心里万般苦,可婆母问起,姜氏也不敢辩解,先是认错:“都是臣妾不好,臣妾也是今日才知道这事,据说是去年冬天殿下去青山寺,那廖绮兰想方设法跟殿下搭上线的。其余的,臣妾也不清楚。” 不满地看了姜氏一眼,德妃很不高兴:“那今日为何会将事情闹得这么大?你怎么就不劝劝他们兄弟?” 姜氏只能垂头做忏悔状,母妃刚才都吃了瘪,她哪里劝得住三皇子。 姜氏想起周嘉荣的不依不饶,心里其实有些羡慕,她若是能像三皇子这样该多好!可惜,她投错了胎,只盼下辈子不为女儿身,太身不由己了。 德妃见姜氏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心里越发的不悦,当初为了提携娘家,也是为了让娘家不遗余力地支持他们母子,同时控制儿子,免得儿子娶了媳妇儿忘了娘,她才作主替儿子做主聘了自家侄女。这侄女平日里看起来是个知书达理、端庄大方的,可关键时候却不顶用,半点忙都帮不上,真是令人失望。 心里有火,她说话的语气更不好了:“跟本宫说说,今天的具体情况!” 儿媳妇帮不上忙,只能她先了解清楚这件事的详情,一会儿才好想办法替儿子开脱。 对比杨泰殿内的沉闷气氛,殿外周嘉荣母子这边就要和乐许多。 德妃走后,太医过来,就在杨泰殿门口为周建业包扎伤口。 而穆贵妃则把周嘉荣拉到一边,低声问道:“你父皇呢?听说他今日在杨泰殿,发生这么大的事,他去哪儿了?” 周嘉荣轻声道:“刚才被关雎宫的人叫走了,说是丽妃娘娘肚子疼。” 丽妃已经怀胎近十个月,预产期就在这段时间,也难怪兴德帝听说她肚子疼就连忙过去了。 穆贵妃理智上能想通,可感情上有些接受不了。她儿子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丢了这么大的人,陛下处理到一半就走了,莫非心里现在就只有丽妃他们母子了! 见穆贵妃不大高兴的样子,周嘉荣反过来安慰她:“母妃,丽妃那边比较要紧,咱们这里迟一会儿处置也没甚大不了的,反正受罪的也不是儿臣嘛。”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躺在杨泰殿门口的周建业。 穆贵妃一想也是,陛下迟迟不来,受罪的是周建业,他们怕什么,顿时又高兴了起来:“你父皇最好在丽妃那里多呆一会儿!” 这可说不准,万一丽妃要生了,那今天父皇能不能想起他和周建业都很难说。周嘉荣想了一下,还是悄声对徐嬷嬷说:“派两个人去关雎宫看看丽妃娘娘是不是要生了。” 他也没有任何掩饰的意思。他母妃稀里糊涂的,根本没弄什么暗桩,这会儿要偷偷摸摸的,还是会让人知道,报到他父皇那里,还惹得他父皇猜忌,不如正大光明地去打听消息。他现在就等着他父皇回来给他主持公道呢,他派人打听丽妃那边的情况也是正常的,就算被人知道也没什么好指摘的。 徐嬷嬷赶紧去安排。 周嘉荣又让太监去附近的宫殿借了些椅子板凳过来,再让人送来茶水,先给穆贵妃一份,再给其他人也准备上,独独漏掉了周建业和廖绮兰。 在杨泰殿门口,周建业当然不可能没水喝,但廖绮兰就不一样了,她现在名声坏了,说是人人喊打也不为过,大家都站得离她远远的,她孤零零地跪在烈日下,热出了一身的汗水,嗓子都要冒烟了,也没人施舍一个眼神给她。 她这才意识到,封建社会跟现代不一样。 现代出个轨,跟人睡一觉,被发现,也顶多被人骂一顿就完了。天天各种爆炸性的新闻层出不穷,隔不了几天就忘了。甚至,若是得宠,金主踢了黄脸婆,扶她们上位也不是不可能。 这样的例子她看过不少,所以在她心里,出轨也不过是个道德问题而已,根本没将这事想得太严重。可事发后,她却发现,是自己想当然了,连周建业这个龙孙都要跪地求饶挨板子,更何况她。 在古代,与人通奸是法律问题,严重性远非现代可比。 尤其是周建业这个没担当的,没出事的时候就是小甜甜,出了事直接把她推出来顶包。周建业肯定能保住一条小命,她能不能活还不一定呢! 廖绮兰不想死,也不想失去荣华富贵。 她将目光放到了树荫下的穆贵妃身上。三皇子在穆贵妃面前那么好说话,穆贵妃又这么喜欢她。剧本里说过,穆贵妃跟廖氏这对婆媳关系一直挺好,穆贵妃是个傻白甜,没什么心眼,也容易心软,兴许求她,能救自己一命。 想到这里,她跪着爬了过去,冲着穆贵妃就磕头:“娘娘,绮兰一时糊涂,您救救绮兰吧,绮兰知错了,绮兰以后再也不敢了!” 穆贵妃正在喝茶,听到她的声音手一顿,抬头打量着廖绮兰。 廖绮兰粉色的裙子上沾满了灰尘,头发乱糟糟的,额头上的汗水不住地往下滚,将脸上的粉花开了,一张俏丽的小脸蛋像花猫一样,乱糟糟的,狼狈又楚楚可怜。 跟当初她在秋水宫第一次见到的那个羞涩腼腆秀气的小姑娘大相径庭。 若非证据确凿,穆贵妃都不敢相信,自己第一眼就喜欢上的单纯小姑娘竟然是这样一个不守妇道,婚前就跟男人勾勾搭搭的货色。 她收回了目光,看向周嘉荣,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滚:“嘉荣,母妃对不起你,都是母妃不好,都是母妃的错,母妃给你挑了这么个不守妇道的媳妇,丢光了咱们的脸!” 周嘉荣吓了一跳,赶紧安慰她:“母妃你说什么呢?这是他们不要脸,怎么会是母妃的错呢?母妃别哭了,您再哭,儿臣就要愧疚了,都是儿臣害得母妃如此伤心。” 穆贵妃赶紧擦了擦眼泪:“母妃只是觉得对不起你。” 要不是她挑中了廖绮兰,嘉荣今日怎么会蒙受如此的奇耻大辱呢! 周嘉荣要是在乎,就不会大张旗鼓地挑明了。他这人用兴德帝的话来说就是一根筋,认死理,在他看来,又不是他偷人不要脸,他为什么要觉得耻辱? “母妃,你为儿臣挑媳妇的时候也不知道她是这样的人,是她骗了你,要有错也是她的错。”周嘉荣安慰她。其实他母妃并没有挑错人,只是这个不知什么来历的东西占据了廖姑娘的躯体罢了,原来的廖姑娘、他、母妃都是受害者。 廖绮兰没料到穆贵妃竟是这个反应,心乱如麻。如果穆贵妃都不肯帮她一把,还有谁会帮她呢?原主的父亲还在西南,现在当家做主的继母,巴不得她不好,又怎么会帮她呢? 她不甘心,她既然能提前预知剧情,还穿越到了古代,她才是书中的主角,怎么能被几个落后的古人给弄死了呢! “贵妃娘娘,三殿下你们饶了我这一回,我很有用的,真的,求求你们!”廖绮兰一个劲儿地磕头,额头都磕红了,想以此博得穆贵妃的同情心。 但她实在低估了一个母亲对儿子的维护之心。 她这样打周嘉荣的脸,穆贵妃哪怕看她可怜,有些心软,可也不可能因此就放过她。不然让她儿子的脸往哪儿搁?以后岂不是什么人都能欺到她儿子身上? 她按了按太阳穴,对徐嬷嬷说:“把她拖远点,吵死了,再吵吵嚷嚷的,就把她的嘴巴给本宫堵上。” 徐嬷嬷早看廖绮兰不顺眼了,得了主子的命令,立即叫两个太监强制把廖绮兰拖到了太阳底下暴晒。 只有周嘉荣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廖绮兰这是有些绷不住了,打算主动交代?若是她真能吐出一些很有用的东西,也不是不可以留她一命! 关雎宫这边,兴德帝一去就看到丽妃挺着圆滚滚的大肚子躺在床上,表情似乎很难受的样子。 他连忙问道:“叫太医了吗?” 丽妃的贴身大宫女百合连忙道:“回陛下,已经差人去请了。” 兴德帝摆了摆手,坐在榻边,紧紧握住丽妃的手,轻声细语:“爱妃,哪里不舒服?” 丽妃双目含泪,眼巴巴地看着他,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娇滴滴地说:“陛下,臣妾,臣妾突然肚子疼。” 兴德帝看了一眼她高高隆起的腹部,安慰她:“许是要生了,你别担心,没事的。” 丽妃吸了吸鼻子,哭着说:“都说女子生产就是从鬼门关走一遭,陛下,臣妾害怕。” 美人落泪,又是怀着他的孩子,兴德帝心软得不行,捏了捏她的手,保证道:“没事的,太医每隔三日给你把一次脉,你跟皇儿都好好的,别担心,有朕在。”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太医和医女过来,给丽妃做了一番检查后发现丽妃并未开始发动。 太医遂向兴德帝禀告道:“可能是临近产期,娘娘有些紧张,微臣给娘娘开些安神的药,让娘娘不要担心,好好休息,应该就这几天了。” 兴德帝眉心紧蹙:“可丽妃肚子痛是怎么回事?” 太医是没查出什么问题,皇帝这么问,他也不能说丽妃很可能是装的,只能硬着头皮找借口:“许是娘娘第一次生产,太过担忧吧。” 意思就是丽妃这病是心病。 兴德帝想到丽妃的反应,默认了太医的说法。丽妃才十七岁,比嘉荣都还小一岁,年纪小,临近生产,身边除了他也没个亲人,紧张害怕也是正常的。 让太医退下后,他走到床边,握住丽妃的手,安慰道:“爱妃听到了,孩子和你都没事,不要害怕,一切有朕。一会儿朕让孙承罡去传旨,让你母亲进宫陪你,这下不害怕了吧!” 丽妃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惊喜地望着他:“谢谢陛下,陛下对臣妾真是太好了。” 见她终于露出了一丝笑颜,兴德帝也松了口气,轻轻拍着她的手说:“以后有什么事跟朕说,不要闷在肚子里。” 丽妃含情脉脉地看着他,娇羞地点了点头:“陛下对臣妾真好。臣妾也是怕,臣妾一个堂姐,三年前便是因为难产去世,流了好多血,臣妾怕。” “好了,有朕在,朕会护着你们母子,不怕。”兴德帝握住她的手承诺。 丽妃依赖地望着他,似乎满心满眼都是他:“陛下,臣妾想替皇儿祈福,保佑他平平安安的降生,平平安安地长大成人。” “好,等你生产完,要去哪里祈福都行,朕都依你。”兴德帝很好说话。 丽妃满足地笑了,轻声说:“恐怕好些时日,臣妾都没法出门给皇儿祈福了。陛下,为了咱们皇儿,以后您多开开恩,为他积些德,老天爷也会因此保佑咱们皇儿的,您说是不是?” “好,都依你,都依你,这下开心了吧,别胡思乱想了,好好休息。”兴德帝只当她是要生产了爱胡思乱想,一口应承,就是为了让她安心。 好不容易将丽妃哄得睡着,兴德帝这才出了关雎宫。 这时候,他也想起杨泰殿外还有一桩官司等着他拿主意。 他问孙承罡:“嘉荣他们还在杨泰殿?” 孙承罡一直派人留意着那边的动静,现在皇帝问起,他连忙道:“回陛下,都还在,贵妃娘娘听说了此事,也到了杨泰殿外。她不让二皇子殿下进杨泰殿,如今一群人还守在那边。贵妃娘娘宫里已经派人过来在关雎宫外打听过好几次了。” 兴德帝不意外,穆贵妃疼儿子,周嘉荣吃了这么大个亏,她怎么可能罢休。 “叫渤海王进宫一趟。走吧,摆驾杨泰殿。”兴德帝背着手道。 杨泰殿外,一群人从中午等到了傍晚,都有些不耐烦,可穆贵妃和三皇子都没走的意思,其他人也不好动。 周嘉荣抬头看了一眼天边的晚霞,心里焦躁,面上不显。 刚才去关雎宫打听消息的太监回来说,太医已经走了。既然没留下,那丽妃就是还没生孩子,应该也没什么大碍,不然他们不可能进去一会儿就出来了。 既然丽妃没事,为何父皇一直不回来,将他们这么多人丢在这里不管! 丽妃肚子里的那块肉是父皇的儿子,他跟周建业就不是吗? 周嘉荣已经认清了现实,知道兴德帝没那么重视疼爱他这个儿子,可输给周建业这个伪君子就算了,如今连一个小豆丁都远远比不上,他心里有些不舒服。 但怕穆贵妃不开心,他半句都没提,反而想方设法跟穆贵妃闲聊,哄她高兴,省得她想到这上面,心里不痛快。 这么等了又等,等得大家望眼欲穿的时候,兴德帝的龙辇终于出现在了视线中。 周嘉荣母子连忙起身,其他也纷纷站起来,起身行礼,杨泰殿的宫人赶紧去通知德妃。 兴德帝下了轿子,见人跟中午一样多,诧异地扬了扬眉,大步走到周建业面前。 周建业的额头、脸上都上了药,青青紫紫的,看起来像唱戏的,有些滑稽。他身上的衣服还没换,仍是那身脏兮兮的袍子,看到兴德帝,也顾不得身上有伤,赶紧跪下,诚恳地表示:“父皇,儿臣知错了,都是儿臣不好,让父皇为难了,儿臣甘愿受罚!” 态度异常的好,好得让人有些意外。 兴德帝没有说话,坐到孙承罡叫人搬来的椅子上,扫了众人一圈,心里已经有了决断,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周建业,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周建业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又不敢多言,怕惹恼了他,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 穆贵妃心里不痛快,想出来好好斥责一番周建业,却被周嘉荣给拉住了。周嘉荣轻轻冲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该说的,中午那会儿他都已经说了,现在父皇还没表态,他们母子若是跳出来追着父皇要个说法,父皇恐怕会觉得他们母子不给他面子。 这么多人看着呢,而且估计现在全京城的官员百姓都听说了这事,他父皇就是再偏心也不可能不惩罚周建业,不然说不过去。 穆贵妃虽然傻白甜了一些,可有个优点,那就是听话,儿子让她别冲动,她也就站在一旁不作声了。 没人说话,气氛很是沉闷,大家都有些搞不懂兴德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又等了一会儿,一个穿着朱袍的中年男子急急赶来,对着兴德帝就是跪拜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兴德帝摆手:“王叔不必多礼,起来说话吧。” 大家都认出来了来人的身份,这是兴德帝的堂叔渤海王,当朝郡王,也是宗人府的宗人令。宗人府名义上掌管皇家宗室事务,不过并没有什么实权,封爵承办皇子的婚礼等等事务,现在都由礼部在办,宗人府名存实亡。 可这会儿兴德帝却将渤海王叫了过来,聪明的已经约莫猜到了兴德帝的打算。 果不其然,兴德帝指了指跪在脚边的周建业:“这小畜生不顾伦常,跟老三未婚妻搅合到一块儿,就交由皇叔处罚管教了。” 渤海王一惊,压下心里的百般猜测,说道:“微臣遵命!” 听到这个安排,周嘉荣面色铁青。父皇分明是化公事为私事,宗人府没什么实权,渤海王不过是个郡王,周建业以后怎么也要封个亲王郡王,地位不可能在渤海王之下,外家也有些势力,渤海王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下死手整周建业,定然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等过阵子风声过去后,就将周建业放出来。 穆贵妃也很不满:“陛下,周建业私通弟妹,就这么算了吗?臣妾不服!” “大胆,你们这是质疑朕的决定?”兴德帝不悦地说。 龙颜震怒,不少人都有些害怕地看了眼三皇子母子。穆贵妃果然得宠啊,不但不惧德妃,在陛下面前也这么放肆。 四皇子和六皇子还一个劲儿地给周嘉荣使眼色,示意他算了,别触怒父皇。 周嘉荣不服气,梗着脖子说:“父皇,周建业明知廖氏乃是儿臣的未婚妻,却跟她私通,毫不顾念兄弟之情,按大齐律,当罚九十个板子,那去了宗人府,这九十个板子还打吗?” 渤海王听到这话,眉心一跳,心里叫苦不迭,就怕皇帝将此事推到他头上。哎,他今天可真是接了个烫手山芋。 好在兴德帝并没有这个打算,只冷淡地回周嘉荣:“宗人府有相应的处罚,你若想知道,他日可以去宗人府亲自观看。” 他去了能怎么样?宗人府都是一群倚老卖老的老头子,怎么办最后还不是听他父皇的意思。 周嘉荣算是明白了,他父皇这分明是不想重罚周建业。 “那请问渤海王,周建业做出这种事,按宗人府那边的规矩当如何处罚?”周嘉荣非要问个明白。 渤海王吞吞吐吐地说:“这个……这还是第一回,本王也不记得了,三殿下,不若这样,等回去本王翻阅了宗人府的规矩,再派人告诉殿下如何?” 他也看出皇帝的意思,跟着打了个马虎眼。 周嘉荣失望极了,眼神桀骜地直视着兴德帝:“父皇决心要保二哥是吗?” “大胆,你当朕不敢罚你!”兴德帝暴怒,这个儿子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反复忤逆质疑他,他感觉自己的帝王尊严受到了极大的挑衅。 穆贵妃听到这话,一边抹眼泪一边说:“陛下要罚,便连同臣妾也一块儿罚吧!” 兴德帝真是要被这对爱较真,不知变通的母子给气死了。他之所以不想重罚周建业有两个原因,一是想给丽妃肚子里的孩子积德,二也是周建业这事很荒唐,但不过一个女人而已,还犯不着为了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废掉一个儿子。老大远在西北,老四只知道玩,老六还小,老七还没出世,老二虽然心思多,可也能钳制住周嘉荣,穆家势大,周嘉荣又一根筋,跟穆家走得近,他不可能将位置传给老三,不然这天下哪天改姓了穆都不知道。 做皇帝,最重要的便是御下之术和平衡之术,不管是前朝还是后宫,都要保持一个平衡,他这个皇帝才能当得安枕无忧。 深吸一口气,兴德帝淡淡地说:“不过一个女人罢了,你想要哪个女人,朕替你做主。没必要为了这样一个不知廉耻的女人坏了你们兄弟这么多年的感情,老二既然知道错了,你大度一点,原谅他这一回!” 周嘉荣简直要气炸了,这只是一个女人的事吗?这是在打他的脸,将他的尊严踩在地上摩擦啊,父皇未免太偏心了,若换了他,他能原谅这种给自己戴绿帽,背后插刀子的兄弟吗? 【劝人大度天打雷劈,活该皇帝头上绿油油】 【皇帝要是知道他脑袋上也被他的好儿子戴了一顶大绿帽,还说得出这番不要脸的话吗?】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48章 048 周嘉荣使劲儿揉了揉眼睛,他严重怀疑是自己太过愤怒,以至于眼前出现了幻觉。不然怎么他脑子才冒出这么个念头,弹幕就弹出这两行字呢? 可等他再度睁开眼睛,那行字依旧在,下面还多了两行。 【这有什么稀奇的,古代皇室娶儿媳娶后妈娶嫂子弟妹娶姐妹花娶姑侄,甚至连亲娘亲妹妹亲姑姑都不放过的也多了去,不就一个妃子吗?】 【男主未来是皇帝,本来就三宫六院,女人多多,不喜欢看收妹子的就别看了!】 …… 信息量太大,周嘉荣要好好消化。 迄今为止,弹幕所说的事都一一应验了,这次的应该也假不了。所以周建业不光绿了他,还胆大包天地将他们父皇一块儿给绿了! 周嘉荣扭头,看着跪在兴德帝脚边,痛哭流涕,拼命忏悔,一副痛改前非模样的周建业,心里说不出的嘲讽。父皇如此维护他,知道他的好儿子也送了他一片青青大草原吗? 太好笑了! 周嘉荣忍不住笑了出来,嘴角越扩越大,笑声由小到大,最后回荡在安静的杨泰殿前,整个殿前就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格外刺耳。 众人诧异地看着周嘉荣,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刚才还很生气的三皇子,这会儿又怎么突然笑了起来?莫不是被气疯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陛下是想保一皇子,这对素来受宠的三皇子无异于是个天大的打击。 四皇子担忧地看着周嘉荣,在后头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三哥,别笑了,父皇在看着你呢……” 兴德帝特别生气,他以为周嘉荣是故意这么做,挑战他的权威。他不怒自威的脸上一片肃然,失了所有的耐性,声音带着警告:“老三,你这是对朕的话有意见?” 他以前真是太宠老三母子了,将他们宠得不知天高地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竟然敢公然跟他叫板,屡屡顶撞他,真当他不敢罚他们吗?兴德帝极度不悦,打定了主意,这次老三若还跟他对着干,劝不动,那就别怪他不念父子之情,将他一块儿关进宗人府,好好学学规矩。 但出人意料的是,周嘉荣止住了笑,竟一改先前的坚持,变得特别好说话:“怎么会呢?父皇,儿臣知错了。先前是儿臣愚钝,不懂父皇的苦心,父皇说的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女人而已,儿臣又何必为了这么个不守妇道的女人跟一哥生了嫌隙,毁了我们的兄弟之情呢?” 大家更意外了,都忍不住怀疑三皇子是在说反话,夺妻之恨,有几个人能忍?可他脸上的笑容非常真切,眼底都带着笑,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半点也无先前的愤怒和尖锐,更无争取的意思。 这到底怎么回事? 别说看热闹的众人了,便是皇帝、穆贵妃、周建业、四皇子这些平日里跟周嘉荣接触颇多的都非常疑惑,不明白他葫芦里的卖的是什么药! 穆贵妃擦干了眼泪,担忧地看着儿子:“嘉荣,你没事吧?你别吓母妃,你放心,有母妃给你做主,没人能欺负你,这个事不会这么轻易就算了。” 周嘉荣握住她的手,笑嘻嘻地说:“母妃,儿臣没事,儿臣只是想通了,母妃就别担心了,你瞧儿臣不是好好的吗?” “可是……”穆贵妃不高兴地看了一眼兴德帝,“我儿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就这么算了吗?” 周嘉荣使劲儿捏了一下她的手,用暗示的口吻道:“母妃,你相信儿臣,儿臣没糊涂呢!” 他是真不生气了。 想到他的好父皇,被周建业这样欺瞒羞辱,还处处护着周建业。周嘉荣就想笑,他父皇才是天下第一号冤大头,这么一对比,他这半顶绿帽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在今日之前,他只跟廖绮兰见过一回,而且见面当天就知道她跟周建业的奸情,故而对这个女人厌恶得紧,从来就没半分感情,也谈不上多受伤。今天的这一切,都还是他策划的呢! 他顶多就是面子上有些过不去罢了,可他又没娶廖绮兰,即便以后有史料记载,这个女人也不会上他家的族谱,他在意什么? 反倒是他的好父皇,这么重视老一,几次给老一擦屁股,最后老一回报他的却是一顶大大的绿帽子,想想就乐呵。他现在通体舒畅,就跟三伏天吃了刚从井里捞起来的西瓜一样,特别舒坦。 穆贵妃见周嘉荣是真不计较这个了,虽然心里很不痛快,但她也不想在人前跟儿子掰扯这个,免得让人看了笑话,不管什么决定,他们母子都要站同一条战线。 兴德帝也被周嘉荣这突如其来的巨大转变给弄懵了,愣了好一会儿,才低咳一声,欣慰地说:“你能想明白就好。父皇就你们这几个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割了哪一块,为父都心疼。不过老一不顾人伦,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从即日起免了周建业的所有差事,好好在宗人府学学宗室子弟该做什么,能做什么!” “渤海王,将周建业押下去,关进宗人府,没朕的命令,谁也不许进去探望他,让他在里面好好反省反省!” 总算不用左右为难了,渤海王松了口气,连忙道:“微臣遵旨!” 周建业听到这个惩罚,虽然有些难受,可也能接受,至少这次他保住了小命,丢了差事也不打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等父皇的气消得差不多了,他总能想办法出宗人府的。父皇总不可能关他一辈子。 “儿臣多谢父皇和三弟宽宥!” 说完,他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一副诚心悔改的模样。 不少人看到这一幕,虽还是觉得周建业不厚道,可对他的印象到底有些改观了,就连兴德帝的脸色也好了一些。他摆手,一副很困很累,不想跟周建业多说的模样,让人将周建业带了下去。 本来打算出来向儿子求情的德妃看到这一幕,跟抱着孩子的姜氏站在门口默默垂泪。 周嘉荣看着这一幕,心里冷笑,老一母子可都是做戏的高手。不过无妨,勾搭兄弟的未婚妻没事是吧?那等他跟自己的庶母不清不楚抖出来呢? 他倒要看看,他的好父皇还保不保他,天下人还吃不吃老一这一套! 送走了周建业,兴德帝看向周嘉荣和穆贵妃,语气和缓:“走吧,你们陪朕去秋水宫坐坐!” 当他是阿猫阿狗呢?打一棍子,又给个胡萝卜,就想将这事彻底抹过去? 周嘉荣如今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很需要父亲认可的少年了。他对兴德帝这种没有半点实用性的补偿丝毫没有兴趣,他现在只想快点搞清楚,到底是哪个妃子跟周建业私通。哪有空陪他扯东扯西啊。 “谢父皇,不过时辰不早了,一会儿宫门就要落锁了,儿臣不能坏了规矩,就先告辞了。不过在出宫之前,儿臣还有一事恳请父皇,求父皇成全。”周嘉荣庆幸有关宫门这个说法,不用再听他父皇的虚伪之词。 兴德帝刚才在处理周建业一事上有失公允,有心补偿周嘉荣,便道:“说来听听,只要不出格,朕都答应你。” 周嘉荣瞥了一眼瘫软在地,嘴皮都晒干了的廖绮兰道:“请父皇恩准,让廖绮兰在大理寺受审!” 按照规定,廖绮兰所犯的是通奸罪,应该交由京兆府审理。周嘉荣分明是想将人攥在自己手中,他想做什么? 廖绮兰眼底迸发出强烈的光芒,哀切地看着周嘉荣,三皇子莫非是心软了,或者看在廖家跟穆家交好的份上,打算饶她一回? 兴德帝自然不会这么天真,哪个男人能放过背叛他,让他丢脸的女人?估计老三应该是不满对老一的处罚,想把气都撒到廖绮兰身上吧。 兴德帝瞥了一眼狼狈的廖绮兰,这个女人不守妇道,害得他们皇室蒙羞,两个儿子反目成仇,怎么处罚都不为过。 他一口答应了周嘉荣:“朕准了,这个案子全权交由你负责。” 廖绮兰他要杀要剐都随意。 周嘉荣连忙拱手道:“儿臣谢父皇成全!” 说完,让人将廖绮兰带回了大理寺的牢房中,然后对穆贵妃说:“母妃,今日时候不早了,儿臣先回府了,明日再来宫中看您。” 穆贵妃心里有千言万语想跟这个儿子说,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不知从何说起,担心儿子回去伤心,没个人照顾,她便说:“好,你若是伤心了,就去找你外祖父和表兄,有什么事千万别憋在心里,母妃会心疼的。” 他母妃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父皇都这么忌惮穆家了,她还让他去找外祖父。不过这样也好,他母妃要是变聪明了,知道跟穆家疏远避嫌,他父皇恐怕又要怀疑了。 “儿臣晓得了,母妃放心吧,天涯何处无芳草,儿臣不会为这个伤心的,母妃也别多想。今日母妃辛苦了,快回宫休息吧!”周嘉荣细心地叮嘱了她一番,然后给皇帝和穆贵妃行礼出了宫。 一场闹剧就此结束。 不过这只是表面上的,估计今天晚上有不少人家睡不着,普通百姓纨绔子弟、闺秀妇人会八卦兄弟相争一女这样的风流韵事。可朝臣王公贵族只怕会想得更深远。 兴德帝今日明晃晃的偏心,大家都看在眼里,只怕明日就不会有人再相信三皇子最得宠的传言了。 不过这些都跟周嘉荣没有关系,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回到府中,府里的人不少已经知道了此事,都怕主子心情不好,迁怒到自个儿头上,一个个小心翼翼的。 可实际上,周嘉荣心情好得很,一路哼着小曲步入书房,还把刘青叫了进来:“廖绮兰安排好了吗?” 刘青回道:“安排好,送去了大理寺。蒋大人把她交给了老于,暂时关押在大理寺的牢房里,殿下可是准备要对她用刑?” 周嘉荣打了个哈欠,摆摆手说:“不用,这几天只给她水,先饿她一阵子再说,这段时间不允许任何人探望,送饭的也派咱们信得过的人,不要跟她讲任何的话,等我忙完了有时间再去会会她。” 刘青记下:“好的,小人一会儿去转告老于。” 正说这话,书房外忽然响起了唐乐的声音:“殿下,廖夫人来了,跪在大门口请罪!” 廖夫人来不稀奇,虽然廖绮兰不是她生的,可也姓廖,代表的是廖家的颜面。她做出如此丢人的事,必然会连累廖家的名声。 周嘉荣略一思索道:“知道了,我一会儿就来。” 打发走了唐乐,周嘉荣快速对刘青说:“再好好查一查我的好一哥这一两年,除了跟廖绮兰,还跟什么女人有来往,或是有什么反常的,另外,他进出后宫的频率和时间也要查,越详细越好。” 刘青连忙接下了这个任务,悄悄从后门出了府。 周嘉荣则去了前门。 门前果然如唐乐所言,廖夫人带着廖府的女眷还有几个家丁,十几个人跪在地上低声哭泣,周边还围了不少路过看热闹的百姓。 看到他出来,廖夫人连忙说:“三殿下,妾身来向殿下负荆请罪了。是妾身教女无方,养出这等不知廉耻的东西,请殿下责罚!” 廖夫人字字泣血,她是真的很伤心。廖绮兰放着好好的三皇子妃不做,竟跟一皇子私通,这置廖家、置她这个继母于何地?廖家丢了这么大个人,夫君回来肯定会怪她没有好好教导继女,酿出这等大祸。 而且她的两个女儿都十岁出头了,要不了几年也要相继说亲嫁人了,如今出了这档子事,门当户对的,有几个愿意娶她的女儿?廖绮兰真是害苦了她们啊! 周嘉荣连忙上前,虚虚扶着廖夫人的胳膊:“夫人言重了,此事我知晓,跟夫人无关,夫人也是被蒙在鼓里。夫人快快请起,咱们里面说话。” 廖夫人看周嘉荣并没有怪罪的意思,稍稍松了口气,边抹眼泪边站了起来,被请进了偏厅。 周嘉荣让人上了茶,开门见山地说:“夫人不必多虑,此事乃是廖绮兰个人所为,跟廖大人、跟廖夫人都没关系。我不是那种是非不分的,夫人的诚意我已经明白了,请夫人放宽心,不要因为这种事坏了咱们两家的交情。” 这是周嘉荣亲自去将她迎进府的目的。廖安跟穆家素来交好,可以说是他这一派的,出了这种事,也非廖家所愿,他若因此迁怒于廖家,跟廖家生分了,无异于自断一臂,只怕才是如了他那几个好兄弟的意。 廖夫人没想到周嘉荣如此平和,如此通情达理,连忙起身行礼道:“多谢殿下宽宥,妾身感激不尽!” 周嘉荣含笑道:“夫人不必多礼,此事非你我所愿,就此作罢吧,也请夫人和廖大人不要放在心上,若是廖大人问起,你也如实说便是。” 说起来,廖绮兰做出这种事,最受伤的其实不是他,而是廖家人。估计好一阵子廖家人都不好意思出门了,这个不知哪里来的妖孽真是害人不浅啊! 说完了事,眼看时辰不早了,周嘉荣亲自将廖夫人送到大门口,用行动表明自己的态度。 刘青的调查比较缓慢,次日上午才送了一部分结果给周嘉荣。 周嘉荣边看边琢磨,其实昨晚他就将宫里数得上名号的妃子都扒拉了个遍。 如今宫里有名有份的妃子有一十几位,不过有十几个已经失宠了,估计他父皇可能都不记得这些既无宠也无子嗣傍身的妃嫔了。这些失宠的妃嫔都有一个特征,家世普通,甚至是寒微,年纪稍长,最大的已经有四十岁出头了,在王府时就跟着他父皇了,年轻的也有一十多了。 这些人虽有几分姿色,可架不住时光流逝,红颜易老。如今什么都没有,周建业应该看不上她们才对。 毕竟从他目前掌握的线索来看,周建业勾搭的女子不光年轻漂亮,还能帮得上忙才行。比如纪沉雪,除了长得漂亮背后还有一个纪天明能帮周建业做事,而廖绮兰当上三皇子妃后肯定知晓不少他的事情,背后还有廖安这个手里有兵的父亲,若是能通过拉拢她,拉拢到廖安,可是能获得一个大助力。 这两个女人身上都不只单单是美色! 那周建业肯定也不会单单为了美色勾搭妃子,而且这批不受宠的妃子也没多少美色了,将她们剔除掉,再把皇后、母妃、德妃、淑妃、惠妃这几个位置高,年纪大,又有子嗣的后妃排除,范围就一下子缩小了很多。 余下六七个人,周嘉荣一个一个扒拉,归功于他出宫晚,几个月前还天天去跟小公主们一块儿念书,因此对宫里的情况倒很熟悉。 刘美人,目前比较受宠,育有一女,平日里深居简出,不怎么出门,长相温婉,也谈不上绝色,她的可能性不大。徐婕妤前年入的宫,才十七岁,比他都小,比较得宠,性子有些骄纵天真,藏不住话,有什么说什么,去年还因为口无遮拦被皇后罚跪,她要是跟周建业有什么就凭她那张嘴也非常容易暴露…… 一通盘算下来,周嘉荣最后将目光落到了丽妃身上。 丽妃父亲是淮阳知府,前年选秀入的宫,进宫后一直非常得他父皇欢心,风头直接盖过了一众老人。这次若是能够生个儿子,估计地位会长盛不衰,力压德妃、淑妃、惠妃这三位有儿子的妃子一头。 进宫一年多了,还能让他父皇如此宠爱,哪怕丽妃平日里看起来天真单纯娇憨可爱,周嘉荣也不会觉得她真的单纯。宫里女人这么多,没点手段,仅凭美貌就能一直受宠?根本不可能。 更巧合的是,她还“无意中”帮了周建业两次。 第一次是周建业救了她和肚子里的孩子,因此被父皇赦免回宫。 第一次就是昨天,本来父皇都要罚周建业了,但丽妃忽然肚子疼,父皇担心她要生了,赶了过去,回来后火气明显消了,也不知道丽妃都跟父皇说了什么。但她又“间接”帮了周建业一回是不争的事实。 周嘉荣翻看着周建业最近一年的入宫记录,有一个比较明显的分水岭,从行宫回来后,他进宫的频次比以前高了不少。去年上半年一个月平均进宫三回左右,给德妃请安问好,但从去年底到今年四月这段时间,变成了四五次一个月,进入五月六月后,天气炎热,他进宫的次数渐渐又恢复成了两三回。 而这个时间正好能跟丽妃的肚子对上号。丽妃现在怀胎十月,即将临盆,五月就怀孕八个月左右,肚子很大,已经不方便出门了,估计长期窝在关雎宫里。 不过这都只是他的猜测,这些线索也不能做呈堂证据。 要进一步核实他的猜测,他得进宫一趟,问问他母妃。 正好昨天他说了今日要进宫陪母妃,周嘉荣将这些资料记在脑海中,然后丢进炉子里烧了,换身衣服进了宫。 穆贵妃一大早就盼着他进宫了。 儿子自小顺利,要什么有什么,没受过这么大的屈辱,穆贵妃担心周嘉荣想不开,独自一个人在府中伤心难过。 好在,辰时过了没多久,外面的人就来报:“娘娘,三殿下来了。” 穆贵妃高兴极了,赶紧跑出去迎接儿子:“嘉荣,你可是来了。” 周嘉荣先给她行礼,然后扶着她的胳膊说:“母妃不必担心,儿臣昨天不是安慰你的,儿臣是真想开了,你看,儿臣精神很好吧!” 穆贵妃停下脚步端详了他片刻,还真是,周嘉荣气色很好,脸上的笑容跟以往别无一致,似是真的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她是既高兴又有些不满:“你这傻孩子就是心大,这么大的事就因为你父皇几句话就真的不计较了。” 周嘉荣笑了笑,怕她说漏嘴,没敢告诉她自己的猜测,而是用昨日兴德帝的话搪塞她:“母妃,您就别生气了。儿臣想清楚了,儿臣是父皇的儿子,一哥也是父皇的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父皇哪个都疼,他肯定不愿意看到咱们兄弟失和。儿臣相信,若今日换了儿臣,父皇定然也会轻饶儿臣的,这是一个父亲的私心。” “呸呸呸……本宫的嘉荣才不会这么不要脸呢!”穆贵妃嫌弃地说。 周嘉荣被逗笑了,拉着她进了正殿,亲自给她倒茶:“母妃就别生气了。儿臣如今住在宫外,又在大理寺当了差,好些时日才能来看母妃一回,咱们别说那些不开心的了。” 这也是周嘉荣没借此机会告诉穆贵妃真相的原因。他已经出宫建府,进宫不是那么方便,没办法天天潜移默化地一点一点透露给他母妃,以此改变他母妃的性格。 他醒悟太晚了,以后跟母妃的相处时间恐怕还不如父皇多,而且这秋水宫里定然也有父皇的眼线,很容易引起他父皇的警觉,还是让他母妃保持这样的状态吧,只要穆家不倒,他不败,他母妃就能安然无恙。 穆贵妃心情还是不大好,看了他一眼:“什么开心的?你跟廖绮兰的婚事黄了,回头母妃重新给你找一个,这次母妃一定谨慎小心,先了解清楚了姑娘的品行再说,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姑娘?告诉母妃,母妃一定挑个你喜欢的。” 周嘉荣没料到她还不死心,赶紧阻止了她:“母妃,儿臣这一两年不想说这个。” 谁知道会不会再来一个廖绮兰? 还是等他坐稳了那个位置再考虑自己的婚事吧,免得万一失败了连累他人。廖绮兰不就知道他必败,怕跟着他受罪才勾搭上周建业的吗? 怕穆贵妃胡思乱想,他赶紧转移话题:“母妃,昨日丽妃娘娘不是肚子疼吗?这还没生啊?太医去看过了吧,怎么说?” 穆贵妃后来也听说了一些:“太医说丽妃第一次生产,太紧张了,有些畏惧,所以才会肚子痛。她应该就这几日了,你父皇心疼她,已经派人去请她母亲进宫陪她了。” 啧啧,这可是后宫妃嫔独一份啊! 周嘉荣从记事起就没听说过宫里哪位娘娘要生产了,皇帝会主动派人提前去把该妃子的母亲请进宫的,丽妃果然受宠。不过要是父皇知道自己这么宠爱的妃子私底下跟他的好儿子有一腿会是何种心情呢? 周嘉荣故意说道:“不过生个孩子而已,这宫里多少娘娘生孩子也没她闹得这么厉害。这么说,丽妃应该很久没出过关雎宫了吧?” 穆贵妃道:“皇后娘娘心善,她怀胎六个月的时候就免了她的请安。不过丽妃是个知礼的,每逢初一十五都会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这样啊,儿臣没听说过丽妃到咱们秋水宫,她不喜欢串门吗?”周嘉荣又问。 穆贵妃提起这个撇了撇嘴:“她怀着身孕呢,谁喜欢她来串门啊,万一有个好歹,谁担得起?不过她很感谢你一……周建业当初救了他们母子,跟德妃关系很好,时常去德妃宫里坐坐。” 周建业眯起眼:“母妃记得她每个月大致什么时候去德妃娘娘宫里吗?最近两个月,肚子大了,应该没怎么去了吧?” “你这孩子怎么净问丽妃啊?”穆贵妃被问得有些烦。她本来对丽妃是没什么感觉的,可丽妃跟德妃走得近,周建业又这么对她儿子,她如今连丽妃也一块儿不待见了。 周嘉荣拉着她的袖子:“母妃,你就告诉儿臣吗?儿臣也想知道丽妃跟德妃关系有多好,要是他们关系特别好,七弟出世后,儿臣就送一个长命锁就算了,要是关系一般般,而且就再送一份厚礼给他。” 这可说到穆贵妃的心坎里了,她也打算将原本准备好的礼物换成便宜点的。 “她们关系好着呢,就这两个月肚子大了,不方便出门了,丽妃去德妃宫里才少了,以前三五天去一次,节日什么的那更是不落下。”穆贵妃也记不清楚具体的日子了,但就知道去得多。 周嘉荣听完了这个消息,再将刘青的调查一对比,发现每次有什么节日,周建业也不落下,都会去德妃宫里。 啧啧,莫非德妃也知情? 周嘉荣被自己这个猜测吓了一跳。 不过冷静下来仔细一想,这个可能性是最大的,毕竟杨泰殿是德妃的地盘,什么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这样就说得通了,难怪周建业跟妃嫔私会也没人发现呢,原来是有亲娘打掩护。他已经成年,进宫也不能随便去其他妃嫔的宫殿里,只能去德妃的杨泰殿,哪怕丽妃当时在,大家听说了也只会觉得是德妃跟丽妃投缘,不会想到丽妃去杨泰殿真正见的是周建业。 这种通奸方式真是闻所未闻。 不过如此一来,想抓住他们通奸的证据就难了。因为杨泰殿都是的德妃的人,他们母子很难安插人进去,即便将人送进去了,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受重用,更别提揭穿这个事了。 当然,也有一个办法,他直接告诉父皇他的怀疑。 父皇多疑,这些疑点也很明显,周建业又有前科,父皇派人查了之后应该会对周建业和丽妃的关系产生怀疑。 但父皇为了面子,定然会悄悄处理这个事,找个借口废了丽妃,再找个借口发落周建业,远离周建业。 仅仅这样,未免太便宜周建业了,也太便宜他父皇了。而且他揭破了父皇的丑事,还是知情人,父皇在他面前丢这么大个人,以后恐怕也不会待见他。 周嘉荣才不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呢!他可没忘记昨日他的好父皇口口声声劝他大度,别为了个女人伤了兄弟情,他要看看刀子落到他父皇头上时,他父皇还能不能这么轻松地算了。 “嘉荣,想什么呢?母妃叫你好几声了。”穆贵妃不大高兴的声音拉回了周嘉荣的思绪。 他冲穆贵妃笑了笑,讨好地说:“没想什么,母妃,那七弟出生,咱们就随便送点吧,别送太贵的。” 穆贵妃打了他一下:“你真这样,回头小心你父皇不高兴。这宫里谁看不出来啊,你父皇可期待老七的出生了。” 宫里已经好几年没有男孩子出生了。前年倒是有个妃嫔怀了男孩,但生下来是个死胎。 周嘉荣无所谓地说:“看出来就看出来,我就是不高兴丽妃跟德妃走得太近。” 等事情爆出来后,他今天对老七的冷落反而会取悦他父皇的,所以完全不用担心现在会怠慢丽妃母子。 穆贵妃心里本来也不痛快,她生气了连皇帝都敢怼,区区一个丽妃,再受宠,她也不惧。既然儿子说不送值钱的,那就不送:“行,他们让咱们嘉荣受委屈了,母妃听嘉荣的,回头就送一个长命锁就算了。” 说完母子俩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两人正乐呵,外面忽然传来徐嬷嬷的声音:“娘娘,三殿下,孙公公来了,还带了圣旨过来,娘娘和殿下快出来接旨。” “好,本宫马上就来。”穆贵妃赶紧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嘀咕道,“你父皇肯定是赏赐东西,哼,他也知道对不起咱们娘俩啊!” 周嘉荣估摸着也是,他父皇面子功夫素来做得不错,不然他和母妃也不至于十几年被他哄得团团转。昨日亏待了他们母子,今天肯定要找补回来,以彰显他对秋水宫的宠爱。 希望别送什么古董御赐之物,最好送绢布丝绸银子金子,能直接换钱的那种最好了。 母子一人连忙出去接旨。 孙承罡看到他们脸上就堆满了笑容:“奴才见过贵妃娘娘,三殿下!” 穆贵妃摆手:“孙公公免礼!” 孙承罡站了起来,接过身后小太监递上来的圣旨,笑容满面地说:“贵妃娘娘,三殿下接旨吧。” 穆贵妃和周嘉荣齐齐跪下。 孙承罡开始宣读圣旨:“朕获承天序,钦若前训,用建藩辅,以亲明贤,斯古先哲王之令典也。皇三子嘉荣,孝友宽厚,温文肃敬,行有枝叶,道无缁磷。践君子之中庸,究贤人之义理,情惟乐善,志不近名。慕间平之令德,希曾闵之至行,宜分建茅土,卫我邦家,叶於展亲,永固磐石。是用举其成命,锡以徽章。封荣亲王,宜令有司择日,备礼册命,主者施行。”1 宣读完圣旨,孙承罡笑眯眯地将圣旨双手递给周嘉荣:“恭喜三殿下……不,恭喜荣亲王殿下,殿下接旨吧!” 穆贵妃和周嘉荣都傻眼了,他们知道皇帝会补偿他们,但没想到皇帝会玩这么大,竟然给周嘉荣册封亲王。 周嘉荣连忙恭敬地接过圣旨:“儿臣接旨,谢主隆恩。” 说完站了起来,笑看着孙承罡问道:“劳烦孙公公走这一趟了。不知大皇子、四皇子和六皇子殿下可有分封?” 孙承罡一对狡猾的眼睛眯成了缝,笑得那个谄媚:“陛下最宠荣亲王殿下。今日只在朝堂上册封了荣亲王,恭喜荣亲王!” 穆贵妃听了这话眉开眼笑地让徐嬷嬷往孙承罡手里塞了一锭金子:“有劳孙公公了。” 但周嘉荣脸上的笑容却淡了许多。以前他会觉得这是恩宠,但现如今却觉得这就是枪打出头鸟! 他扯着嘴角笑了笑说:“孙公公,我与你一道去御书房,向父皇谢恩吧!”:,,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49章 049 辰时末,下了早朝,兴德帝正跟几位大臣在御书房议事,听到太监来报,说荣亲王来了。 他估摸着周嘉荣是来谢恩的,便点头说:“让他进来吧!” 不一会儿,周嘉荣大步进殿:“儿臣见过父皇!” 兴德帝抬了抬手:“免礼。” 周嘉荣站直了身,恭敬地说:“父皇,儿臣刚刚接到封王的圣旨,谢谢父皇对儿臣的厚爱。” 这下他们母子不会闹了吧!兴德帝满脸欣慰:“明白就好,在大理寺好好当差,为民办事,不要辜负了朕对你的期望。” 端是一副慈父的样子。 可周嘉荣并不领情,若是真的爱他、护他,就该好好教他,给他公平。而不是打了他一棍子,再赏一颗糖,还是颗带刺的糖果。 大哥在西北八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算论功行赏,要册封也该先册封他才对。可父皇却突然独独册封了自己,这让大哥心里怎么平衡,这让满朝文武,其他几个兄弟怎么想? 说是补偿,说是恩赐,实则是将他架在了火上烤,让他成为靶子,众矢之的。 父皇这分明是怕他树的敌人还不够多,死得还不够快吧! 周嘉荣从来没想到,表面上所谓的好,竟是如此的伤人。区区亲王而已,又不是储君的宝座,周嘉荣可不乐意被他父皇这么利用! 他垂下眼睑,敛去眼底的冷意,毕恭毕敬地说:“儿臣谨记父皇的教诲。不过我们兄弟中,大哥最年长,一直苦守西北,居功至伟。无论是长幼有序,还是论功行赏,封王之事都不应该先轮到儿臣,请父皇先册封大哥!” 兴德帝没想到还有人推辞封王的,勃然大怒,将手里的奏折摔到桌子上,怒斥道:“大胆,你这是准备抗旨?” 周嘉荣不卑不亢地说:“儿臣不敢,父皇从小教导儿臣,要敬爱兄长,友爱弟弟。大哥十五岁就去了西北,征战沙场,保家卫国,这才是我大齐的好男儿,也是我们兄弟中的楷模。儿臣私以为,我们几个弟弟都不能越过大哥,还请父皇开恩!” 周嘉荣这番话有理有据,合情合理,态度也恭敬有礼,完全挑不出错处。 所以哪怕兴德帝心里很不爽也不能当着大臣的面就为了这个罚他,不然传出去,别人还当他多不待见老大。可要让他顺着周嘉荣的话封了老大,那又与他的目的背道而驰。 御书房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几个大臣偷偷交换了一记眼神,礼部尚书站了出来道:“恭喜陛下,三皇子殿下友爱兄长,心胸开阔,大皇子殿下精忠报国,两位皇子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实乃我大齐之幸,黎民之福啊!” 其他几个大臣纷纷附和,换着花样夸周嘉荣和大皇子,简直把两位皇子夸出天来了。 兴德帝的目光从这几个老奸巨猾的东西身上滑过,有的纯粹是和稀泥,有的表面是个纯臣,实际上私底下跟皇子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当然也不乏真正为老大不平的。但都一个意思,确实该封老大。 老大母族寒微,没有外家支持,十五岁出宫建府后就自请去了西北,从小兵做起来,八年时间攒了不少军功。要论成绩,几个皇子中他确实是第一等。 虽然好几年没见了,但兴德帝对这个儿子的关注不少,对他的功绩也很满意。 兴德帝现在不想给他封王,一是想多考验考验这个大儿子,二来也不希望他被其他势力给盯上。 以前他最看好老二,老二学问好,为人处事让人挑不出错处,最是像他,而且母族能给他一定的支持又不会做大,形成外戚专权。可最近一年老二做的事一件比一件荒唐,令他极为失望。 老二指望不上,那最合适的人选就只能是老大了。 兴德帝思索片刻,总算开了金口:“诸位爱卿言之有理,既如此,便将大皇子封为武亲王,四皇子封为中山王,六皇子封为蜀王,此事交由礼部来办。” 除了刚犯了错,名声扫地的二皇子,其他几个皇子都册封了。 老大老三年纪大,一个有军功,一个受宠,都封为亲王。老四、老六还没正式当差,没有做出任何成绩,就暂时封为郡王。 这样的册封合情合理,谁也挑不出毛病。 大臣们也很满意,齐齐跪拜高呼:“陛下圣明!” 周嘉荣也非常高兴,语气里都带着一股子开心劲:“儿臣多谢父皇!” 兴德帝瞥了他一眼:“都起来吧!” 周嘉荣立站了起来,脸上喜气洋洋的,跟过年似的。 兴德帝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他发现自己似乎都有些看不懂这个儿子了,说他蠢吧,大同府的案子办得很好,当差这么久,也没被人挑出过什么错处,出宫后一言一行都没什么可诟病的,反倒是最聪明的老二接连折戟,搞得他都跟着难受。可说这小子聪明吧,哪有为了争一口气,将自己的绿帽昭告天下的?而且还冒着顶撞他的风险要求册封老大! 兴德帝总觉得这个以前牢牢掌握在他手中的儿子身上发生了某些变化,而这些变化似乎就是从他去大理寺后开始的。 等周嘉荣告退后,他也无心再批奏折,索性近日没什么大事,便挥手让大臣们都散了。 回到寝宫,兴德帝还在想这个事。他本来将周嘉荣安排到吃力不讨好的大理寺去,就是为了防止他利用穆家的权势在外发展自己的势力。 虽然现在还没看到这个苗头,可处于帝王的警觉,他觉得还是要好好查查这个事。 “孙承罡,让人去查查荣亲王在大理寺都做了些什么?另外,让吕磊他们将这段时间将荣亲王府的情况汇报给朕,再查查周建业跟那廖家女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好巧不巧的,偏偏在煦阳的百日宴上闹出来。” 兴德帝还是比较了解老二的。老二这人好面子,表面功夫做得极为到位,不然也不至于名声那么好。他应该不至于色令智昏见个女人就上,不分场合时间,这里面说不定有其他内情。 同一时间,宗人府,周建业被关在了一间漆黑的小屋子里。小房子只有一扇一尺见方的小窗,房间里一床一桌一椅,再无他屋,甚是简陋,不过比起大理寺和刑部的牢房好太多了。 介于周建业的身份,这里伺候的下人也不敢怠慢他,他的伙食也很好。 除了没有自由,住的地方差了点,跟周建业平日里的生活也没太大的不同。 普通人坐牢要有这个待遇,估计一辈子都不想出牢房了。但周建业不同,他还有雄心大业没完成,关在这里,失去自由,那就意味着他什么都做不了。 更让他郁闷的是,这种日子还不知道要持续多久。 父皇那么生他的气,估计短时间内是不会放他出来的。 想到丢了差事,名声扫地,周建业心里就暴躁,用力捶了一下桌子。 “咚咚咚……” 突然,敲门声响起,周建业瞥了一眼门的方向,眼底布满了戾气:“不吃了,拿走!” 敲门声停止,顿了片刻,门被轻轻从外面推开了。 听到开门的声音,周建业极为不悦,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他扭头暴躁地说:“都说了不……媛媛,怎么是你!” 待看清来人的脸后,周建业蹭地站了起来,几步上前,激动地握住她的胳膊。 姜氏推开了他,将手里的托盘放在桌上,面无表情地说:“我是乔装成婢女进来给你送饭的,时间不多,咱们长话短说,母妃让妾身来问你,昨天到底怎么回事?你……为何跟那廖氏……一天都忍不了吗?” 说到最后,姜氏眼眶都红了。 丈夫罔顾人伦,在儿子的百日宴上做出这种事,还被闹得人尽皆知,一瞬间,她由人人钦羡的皇子妃沦为了全京城的笑话。可为了府上的前途,为了儿子的未来,她还不得不咽下委屈,忍气吞声乔装打扮,听从婆母的吩咐到宗人府来探望这个将他们母子置于漩涡中的男人。 提起这个事,周建业也后悔了,紧张地抓住她的双手说:“媛媛,是我一时糊涂,着了那廖氏的道。” 姜氏讥诮地看着他:“你莫不是要说廖氏是故意害你的?” 哪个女人会拿自己的名声、前途、甚至是生命去陷害一个男人啊,他们之间又没血海深仇。 周建业也知道自己这番说辞站不住脚,还想解释,姜氏却不愿意听了,经过昨天的事,她对丈夫实在是失望透顶,之所以还愿意来见他,还要帮他,也不过是为了儿子,为了姜家,为了她自己,谁让他们是一条船上的呢! “不说这个了,母妃昨天听完了整件事情,觉得太过巧合了,让妾身来问问您,看看您这边有没有什么发现!” 其实周建业也觉得凑巧的地方太多了,不说旁的,就说淳于侯那只狮子狗,要不是它碍事,昨天就瞒过去了。 他简单地将他跟廖绮兰私会的经过说了一遍:“……廖氏应该也是临时起意,她第一回来我们府上,事前根本不清楚假山内能够藏人,也不清楚花园里有个假山。” 这事怎么看都是临时凑巧,因为他自己在一天前都不知道他会跟廖绮兰在府中私会,旁人又如何得知,还提前布下局呢? 可下一瞬,姜氏的话却让他大吃一惊:“昨日晚上,回府之后,妾身让人将花园搜了一遍,在花园里发现了好几块肉骨头,其中最大的一块就藏在假山石下面。晚上发现的时候骨头只微微有点气味,应该是昨天放的。” 这也是为什么那只狮子狗一直在花园里打转,最后还钻进假山里的原因,因为它嗅到了肉骨头的味道。 周建业恍然大悟,拍案怒道:“我就知道是有人害我,肯定是老三干的,不,也可能是老四,对,一定是老四,揭穿我们的不也是老四的未婚妻吗?一定是他指使的,老四这家伙扮猪吃老虎,平日里装好人,结果先坑老三又坑我,真不是个东西!” 姜氏蹙眉:“你的意思是四弟知道你跟廖绮兰的事?” 事到如今,周建业也没什么好瞒的了,将老四威胁廖绮兰的事一并说了。 姜氏咬了咬唇:“你这么说也说得通,别人都没多大事,就李姑娘被泼了茶水,要去客房换衣服,刚巧路过假山,最后又是李姑娘尖叫出声的,第一个发现的。只是,老四就不怕廖绮兰在老三那里将他供出来吗?” 周建业说:“他如果拿昨天的事去向老三邀功呢?老三还会记恨他吗?” 肯定不会,昨天他丢了这么大的人,吃了这么大的亏,老三心里肯定很痛快。说不定还会因为这个感激老四呢。 姜氏喃喃:“这倒是说得通。真是没想到,开朗只知玩乐的四皇子也这么有心机。” 她仿佛才认清皇家的男人。罢了,连枕边人都没看清,又更何况其他人呢! “不能这么便宜了老四,他两面通吃,最后还去老三那儿卖好,没这么好的事。”周建业气急败坏的说。 他自诩是兄弟中最聪明,最有手段的,不曾想被自己看不上的弟弟给耍了一通,摔了这么大个跟头,如何能服气。 姜氏没有心思说这个,叹气道:“今日父皇下旨封王,大皇子封武亲王,三皇子封荣亲王,四皇子封中山王,六皇子封蜀王。” 只有她的丈夫单单落下了,这是何等的耻辱。 周建业骤然听到这个消息,很是失落,不相信地问道:“确定吗?” 他跟大哥出府这么久了,父皇都没册封,怎么今日就册封了呢?而且就他一个皇子没册封,他还是哥哥。 周建业心里颇不是滋味。 姜氏心里也不痛快,站了起来:“母妃让你在这里好好忏悔,她会想办法早日让你出去。你以后做事谨言慎行,就是不替我们娘俩想想,也多想想你自己吧,再触怒父皇,只怕……妾身先回去了,母妃还等着妾的消息呢!” 周建业眼巴巴地把她送到门口,依依不舍地说:“媛媛,你什么时候再来看我?” 如今他想知道外面的消息,想有个人能陪他说说话,也只能指望妻子了。 可没什么要紧的事,姜氏却不愿意来了,她淡淡地说:“看什么时候有机会吧,混进来一次不容易,这回还多亏渤海王通融,妾先走了。” 周嘉荣从宫里回去,府上的下人见了他就道喜,整个三皇子府都沉浸在一片喜悦中,因为他们都知道了周嘉荣封亲王的消息。 周嘉荣大手一挥,阔气地说:“给全府上下多发一个月的月银!” 册封为亲王后,有两个好处,一是王府的侍卫要增员,能够招揽更多为他所用的人。第二是收入也会跟着增加,按照本朝的惯例,亲王一年的俸银在一万两左右,还有些额外的收入。当然这次封王还有大笔的赏赐。 柴顺连忙欢喜地说:“多谢殿下!” 周嘉荣摆了摆手,大步进了书房,刘青跟着进去,悄声对他说:“殿下,刚接到消息,廖安回来了,想见你一面。” “这么快!”周嘉荣诧异。估计廖安是接到了他外祖父的信之后就奏请皇帝,筹划回京,怎么解决这桩事吧。 可惜他回来晚了一步,事情已经爆出来了,他也没法力挽狂澜。 廖安亲自见他,不外乎是道歉之类的。 周嘉荣琢磨了一会儿说:“派个信得过的捎封信给他,请他戌时整到大理寺一趟。” 戌时刚好天黑。 刘青领命而去。 周嘉荣在书房里呆了一会儿,傍晚时分,出了府,到了大理寺的牢房。 老于正在打瞌睡,见他来,连忙起身,高兴地说:“见过殿下,殿下是要审问廖氏吗?” 周嘉荣边往里走边说:“将她带到审讯室,我想单独审问她。” “好。”老于赶紧去提人。 半刻钟后,披头散发,脸色苍白,楚楚可怜的廖绮兰被带到了审讯室。 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桌子后面的周嘉荣,眼神中迸发出强烈的求生欲,当即跪在地上忏悔:“三殿下,臣女知错了,臣女真的错了,殿下饶了臣女这一次吧!” 周嘉荣没兴趣听她这种车轱辘的话。 他坐在椅子上,勾了勾手,刘青当即呈上一坛白酒,揭开盖子,酒香弥漫在阴暗的审讯室里。 廖绮兰抬头望着那坛子酒,有些疑惑,三殿下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是要她喝酒? 周嘉荣的话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这个熟悉吧?” 廖绮兰看着酒坛子旁边的肥皂,打了个激灵,脑子难得清明,瞬间想通了很多事:“殿下早知道臣女在卖酒和肥皂,也就是说殿下您早就留意臣女的一举一动了,莫非您很早之前便知晓了臣女跟二……周建业的事?” 周嘉荣没有反驳,也没有承认,只是曲指敲了敲桌子:“想我放过你,就看你有没有那个价值了。” 廖绮兰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瞪大眼错愕地望着他,剧本里没有这一出啊。 不过剧本里廖绮兰也没做出肥皂和高度白酒,难道是她这只蝴蝶的翅膀扇动改变了剧情? 廖绮兰心里百般不是滋味,她这会儿也明白了周嘉荣的意思。周嘉荣是想让她用更有用的东西来换她的命。他倒是聪明,可是……她文化课成绩并不好,因为参加艺考,分数线比较低才上的大学。 后来做女明星也天天钻研演技、到处拉人脉去了,中学的那点知识早还给了老师。当然,她倒是知道不少比古代先进的东西,每一件说出来都可以震惊这些古人,可她都不会做啊,也不清楚其原理。 周嘉荣似乎极有耐心,安静地坐在椅子上,也不催她。 可廖绮兰着急啊,这可是关系着她的性命。但人越着急越是容易出错,她绞尽脑汁,也完全记不起自己能做什么实用的东西,震惊周嘉荣。 “我……臣女想到了,臣女会自己做口红,也就是口脂。”廖绮兰激动地说。 她曾经在剧组听一个手工达人说过制造口红的过程。那个姑娘是道具组的,特别喜欢做各种东西,还送过口红给他们,做得跟外面卖的肉眼看不出什么区别。 周嘉荣讥诮地看着她:“你觉得我需要口红吗?” 廖绮兰被问住了,顿了一下道:“殿下是不需要,但殿下可以做这个来卖钱,臣女做的口红肯定比现在的口脂好,肯定会有很多世家小姐贵妇抢着卖的。” 她以前看过穿越小说,女主穿到古代,就靠着做化妆品、护肤品发了大财。 这世上能用得起口脂的姑娘有多少?而且廖绮兰弄出的玩意儿一般都便宜。周嘉荣很失望,比起口脂这种锦上添花的东西,他更想要的是实用,能给他们生活带来切实改变的新发明发现。 “就只有这个?” 察觉到了他的不耐烦,廖绮兰明白他是不满意口红,在心里咒骂了一声死直男,又不得另想他法,可想来想去,她都想不出来了,眼看周嘉荣都快合上眼睛,不打理她了,情急之下,她连忙道:“三殿下,这白酒很有用的,可以消毒杀菌,用于食物保存和伤口的消毒,都非常有用。” 周嘉荣睁开了眼睛,饶有兴趣地望着她:“就这个?” 其实她不说,他还真不知道。 现在白酒的功效还只用于饮用,廖绮兰说的这个新作用倒是挺有意思的。 廖绮兰赶紧说:“真的,殿下,越是浓度高的白酒,消毒效果越好,可以对伤口消毒,以防止细菌感染。” 周嘉荣点头:“你说的这个,我们早就知道了,就没其他的了?” 他装得一本正经,慌乱中的廖绮兰半点都没怀疑,垮下了脸。 这个不行,那还得换一个,她完全想不到啊! 见她实在想不出其他的,周嘉荣敲了敲桌子:“说说你从哪儿学会酿酒和做肥皂的?廖绮兰的生平事迹,接触过什么人我都查过了,你说谎,马上就被拆穿!” 为了震慑她,周嘉荣还让刘青拿了一个册子过来,丢到她面前。 廖绮兰捡起来一看,果然被吓住了,上面连她几点出门,几点回家,见了什么人都记得一清二楚,她要撒谎,只要一对峙,马上就会被拆穿。 看来三皇子是有备而来。 廖绮兰抿了抿唇,两只手绞着裙子,不吭声。 周嘉荣笑盈盈地看着她,又道:“那就说说,你为什么会突然像是变了个人一样,放着好好的三皇子正妃不做,偷偷摸摸去勾搭周建业,为了搭上他,可是三天两头往青山寺跑,佛祖要知道,恐怕得被你们俩给气死。” 廖绮兰对上周嘉荣充满嘲讽意味的眸子,不由咽了咽口水,感觉她就是三皇子手心的蚂蚱,完全逃不掉。 他问了这么多,究竟想做什么? 周嘉荣逼近廖绮兰,直视着她的眼睛,抛出一个惊天大雷:“怕我连累你,所以提前下注,早早跟我二哥勾搭上?” 廖绮兰蓦地瞪大眼睛,惊惧地盯着他:“你……你也是穿越的……” 周嘉荣扯着嘴角笑了笑:“什么穿越,我可不懂,不过,你跟廖姑娘的性格差太远了,她从小守规矩,善良单纯,可做不出你干的这些事。你身上发生的一切,只能用换了一个人才解释得通。说实话,我就放过你!” 廖绮兰彻底被击溃了心防,瘫坐在地上,闭上眼睛承认了:“没错,我不是廖绮兰。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睁开眼就变成了她,我也不想的,我生活的地方有电有手机,有宽阔的马路,出门都是小汽车高铁飞机,住的是干净的大房子,人人平等,不用向你们这些权贵下跪行礼,也不用担心说错几句话就丢掉小命,想吃什么就有什么,比你们这里发达几百几千倍。我才不想穿到这落后古板的地方呢,我也是受害者……” 说到最后,她抱着膝盖,伤心地哭了起来,嘴里喃喃自语,念着“烧烤、火锅、手机、上网……”,一堆的陌生名词。 周嘉荣完全不知道她说的这些是什么,但从廖绮兰的神情来看,这些应该都是他们大齐没有的好东西,不然不会让廖绮兰如此的留恋。 他看得出来,这一刻,廖绮兰的怀念是发自内心的。 她真的很想回到属于她的那个世界。 等廖绮兰平静下来,周嘉荣又问:“你在那边是做什么的?” 廖绮兰擦了擦眼泪:“我是一名演员,就是演戏的。” 对上周嘉荣不以为然的目光,她解释:“我们那里演员是很多人羡慕的职业,很有名,有些有几千万甚至上亿的粉丝,接个代言、拍部戏就能赚几千万元,在京城买一座大房子。” 看来“演员”跟戏子还是有所不同,至少戏子的地位没这么高,赚钱也没这么容易。 “烧烤、火锅、手机、上网、小汽车……又是什么?”周嘉荣把她崩溃的时候透露出来的东西都问了一遍。 已经泄了老底,廖绮兰也不没什么不好说的了,她昂起下巴道:“手机就是你们口中的千里耳,隔几千里外都能听到声音,还能视频,相当于跟对方面对面谈话,就像我们这样坐在一起。还能上网娱乐查资料学习,这世上公开的东西几乎都能在网上查到。至于小汽车,相当于你们的马车,不过速度更快,一小时能开上百公里,高铁飞机就更快了,一小时几百公里。我们那里的人,不分男女,人人平等,都可以出门上班挣钱,想干就干,不想干就辞职,买卖人口是犯法的……” 廖绮兰越说越多,不用周嘉荣问,她就将现代的一切一股脑地往外说,说着说着她又哭了起来。 她真的好怀念现代,平等,富足,比这落后,尊卑分明的古代真的好太多太多了,哪怕她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十八线小演员,每日要为了生活奔波,她也愿意回到现代去做一个普通人。 周嘉荣听得两眼放光,这简直是神话故事里的世界,天底下真的有这样美好的地方吗? 等廖绮兰停下来后,他就迫不及待地问道:“你知道怎么造手机、汽车、高铁、飞机……吗?” 廖绮兰看着他迫不及待的样子,总算找回了现代人的自信。她翘起唇说:“你们造不出来的,你们太落后了。技术、零配件、交通……没有一个跟得上,你们连工业化的第一步都没迈进去,怎么可能造出这些高科技的东西!” 周嘉荣没有理会她这高傲的态度,陈述一个事实:“可我们做出了肥皂和白酒。” 她能做的,他们也能。 廖绮兰苦笑了一下说:“你们一天一个人能做几百块肥皂?最熟练的人,除了吃饭睡觉都做肥皂,累得腰酸背疼,一天也顶多做几百块。可我们用机器,一条生产线,一天产多少我不清楚,不过一小时肯定能顶你们一个人干大半个月。这就是手工跟工业化的差距。肥皂白酒这都是最基础的,完全没什么技术含量。我不是工程师,念的也不是理工科,我真的什么都不会,你不要问我了。” 说着,她抱着头,小声哭了起来。 周嘉荣没说话,他还在消化廖绮兰所说的这一切。 从弹幕到廖绮兰,他已经察觉到他们的世界跟大齐有所不同,可廖绮兰今天所说的一切还是大大超过了他的预期,天底下真有那么神奇的东西,比最快的千里马都要跑得快吗? 周嘉荣的思想和观念都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不知过了多久,廖绮兰止住了哭泣,抬头眼巴巴地看着周嘉荣说:“三殿下,您说过的,只要我说了实情,您就放过我。我很有用,你救我,以后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恐怕这才是她愿意承认自己身份的真实原因。 周嘉荣其实心底还有些怀疑廖绮兰的这些话,也许是真的,也许是她的臆想,也许是拿来糊弄他的。 不过这都不重要,廖绮兰已经拿不出更多的筹码,让他保她了。 周嘉荣站了起来,脸上的表情已经平静了下来,淡淡地看了廖绮兰一眼道:“我说话算数,我放你出大理寺。” 廖绮兰欣喜若狂:“谢谢三殿下,您真是个好人,您若还想知道什么,尽管派人问我,我一定都告诉你。” 就听她这些“天方夜谭”?说得再好听有什么用,又不会做,连个思路和方向都没有,说了也是白说,不过是镜花水月罢了。 周嘉荣不感兴趣地转身拉开了门,冲站在门口,一脸严肃,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说:“廖大人,我已经审问完了,她就交给你了。” 廖安神情肃穆,朝周嘉荣重重行了一礼:“多谢殿下让臣知道实情,还了臣的女儿一个清白!殿下若是觉得此女还有用得着的地方,臣愿意将她完全交由殿下处置,今日就当臣不曾来过大理寺。” 提起女儿,他眼眶含泪。在来大理寺之前,他心里一直很愤怒,怨恨女儿,置全家人于不顾,将廖家陷入这种尴尬的境地。可知道一切都不是女儿所为,他的女儿已经被这个来历不明的东西给占据了身体后,他心里只剩下了痛苦和仇恨。 这个东西不光抢走了他女儿的生命,还败坏了他女儿的名声,让她要背一辈子的污名,太可恨了! 廖绮兰看着原主记忆中最重要的这个男人,震惊不已,张了张嘴:“三殿下,您说过的,只要我说实话,您就放了我,您不能说话不算数。” 周嘉荣回头讥诮地看了她一眼:“我这不是放了你?你占的身体是廖姑娘的,给廖家给她惹了这么大个烂摊子,不该回廖家?我可没答应要保你。” 他不找廖绮兰算账,有的是人找廖绮兰的麻烦。廖绮兰以为出了大理寺就安全了?天真! 廖绮兰说不出话来,她自诩聪明,可万万没想到栽到了古人的文字游戏上。 周嘉荣不再搭理她,而是对廖安说:“不必了廖大人,她占据了廖姑娘的身体,你是廖姑娘的生身父亲,怎么处置,你拿主意,她就交给你了。” 廖安拱手道:“多谢殿下!” 说完,他招手叫来两个亲兵:“把她捆起来,塞住嘴巴,带回府中!” 廖家人肯定恨死她了,现在知道她不是真正的廖绮兰,肯定不会留她。廖绮兰害怕极了,拼命挣扎,可她哪里是两个士兵的对手,很快便被捆成了个粽子,塞住了嘴,拖出了大理寺的牢房,塞进一辆马车中拉走了。 廖安在大理寺门口跟周嘉荣拱手道别,委婉承诺:“三殿下放心,今日之事,绝不会传出去!” 周嘉荣笑道:“我相信廖大人。” 他既然敢让廖安听到,就不怕他说出去。就廖绮兰说的这些,只怕会被人当成疯子,谁会相信她口中那些神奇到不可能的东西呢? 他之所以让廖安知道,也不过是为了求个心安。这件事最大的受害者不是他,而是那个莫名被人占据了身体的廖姑娘,好歹跟他婚约一场,他能为她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叹了口气,周嘉荣翻身上马,策马回府。 刚到门口,守在门口的唐乐便焦急地迎了上来说道:“殿下,刚才贵妃娘娘派人送来消息,丽妃娘娘要生了!”:,,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50章 050 丽妃要生了! 这么快,这么巧? 周嘉荣嘴角勾起玩味的笑容,恨不得现在就知道结果,只是天已经完全黑了,宫门也落了锁,没法进宫获取第一手的消息了,便派了个人盯着,有什么消息第一时间通知他。 女子生产多不易,一般都要折腾好几个时辰,估摸着要后半夜才有消息了。 “三哥,三哥……”忽地后来传来一道声音叫住了他。 周嘉荣回头看到四皇子屁颠颠地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边擦汗边跑到他跟前:“三哥,你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来!” “这么晚,你怎么来了?”周嘉荣不答反问。 四皇子嘿嘿笑道:“我听说了中午在御书房的事,特意过来感谢三哥,若不是三哥,我跟六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封王呢!” 原来是为了这个,周嘉荣耸了耸肩:“四弟说笑了,这是早晚的事,即便我不提,估计要不了几个月父皇也会册封你和六弟。” “那不一样,能早一天是一天,我能封王,三哥功不可没。”四皇子跟在周嘉荣身后,一副极为殷勤的样子。 要不是知道他暗地里干的那些好事,周嘉荣还会真以为他将自己这个哥哥的话奉为圭臬。 扯着嘴角笑了笑,周嘉荣没搭他的话。 不过四皇子时常来他的府上,早熟得很了,进了正堂抓起茶杯连灌了两杯水,然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吐了吐舌头:“这天气可真热啊,三哥,你屋子里怎么没放冰啊!” 周嘉荣给柴顺使了使眼色,然后淡淡地说:“我这不刚回来吗?” 柴顺领着两个伺候的仆从端了两个冰盆回来,又叫来两个丫鬟给四皇子打扇。 四皇子见了连忙摆手:“不用不用,都下去吧,我跟三哥说会儿话,不要你们伺候。” “好嘞,四殿下。”柴顺连忙将人都带了下去。 没了外人,四皇子瘫坐在椅子上,打了个哈欠,一副不经意提起的模样:“对了三哥,你打算怎么处置廖氏?” 周嘉荣心如明镜,这才是老四过来的真正目的吧。他怕廖绮兰会供出他,故意来探探自己的口风。 周嘉荣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漂浮的茶叶,轻描淡写地说:“刚让廖大人领回去了。” “廖大人回来了?”四皇子诧异地问道。 周嘉荣点头:“刚回来就遇到这种事。他到大理寺来问我要人,我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 四皇子心里大大地舒了口气,咧开嘴笑道:“原来如此。不过三哥你也真是心善,若换了我,绝不会轻绕了她,定要好好折磨她一顿,以消心头之恨!” 然后呢,把廖家的脸踩在地上,得罪廖安,跟廖家也生了嫌隙? 周嘉荣在心里感叹,他这些兄弟啊,真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你说得也有道理,不过人已经给了廖大人,总不能现在又去要回来吧,出尔反尔,说出去也太难听了。”周嘉荣一副后悔了的模样。 四皇子点头:“也是,算了,她做出这么丢脸的事,廖家肯定也不会饶她。” 周嘉荣装作不想提起这桩丢脸的事,轻咳一声,生硬地岔开了话题:“听说丽妃娘娘要生了,可有此事?” 四皇子果然知道:“有的,今天我刚巧进宫探望母妃,出宫时,看到邹兴昌领着几个太医急匆匆地进了宫,听说是丽妃娘娘发作了。不过不是备了稳婆和医女吗?还让邹院使他们过去干什么?” 邹院使又不是接生婆。 周嘉荣垂下眼睑道:“许是父皇不放心,将太医召过去,多份保障吧!” “这倒是。”四皇子点头,顿了下,先是望了一眼门口,见没人,立马凑到周嘉荣面前,小声忿忿道,“七弟都还没出生呢,父皇都这么重视他。等七弟生下来,父皇哪还记得咱们啊!” 这话委实太酸了,周嘉荣笑道:“四弟不会是吃七弟的醋吧?” 四皇子坐了回去,仍旧压低了声音:“三哥,你就不担心吗?你也看到父皇有多宠丽妃娘娘,多期待七弟了。” 丽妃的受宠人尽皆知。自从她进宫之后,兴德帝就跟老房子着火了一样,对她特别宠爱,每个月都要去她宫里好几回,尤其是怀孕后,下面进贡的东西,都会送一份到关雎宫,有时候德妃、淑妃、惠妃这几个有儿子傍身的老人都没份。 兴德帝有多喜欢她可见一斑。如今她若是再生个儿子,母凭子贵,地位肯定还会跟着水涨船高,甚至威胁到其他后妃皇子的利益。 皇帝的宠爱就那么多,多一个强有力的对手来瓜分,自己就要少一些,也难怪四皇子有些着急了。 周嘉荣轻轻放下茶杯,回答得滴水不漏:“七弟还小,父皇多宠爱一些也是正常的,咱们小时候也是如此。” 这话自然是诓老四的。多个皇子就多个竞争对手,哪怕他还小,可谁让他们母子俩受宠呢? 周嘉荣之所以能稳住,半点都不着急,还是在于他知道了丽妃和周建业的丑事。他父皇现在多喜欢丽妃,多重视这个即将出世的孩子,但等丽妃跟周建业的丑闻曝光,他父皇都会厌弃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没办法成为他的威胁。 所以对比老四的担忧,他反而希望丽妃能够生个儿子。从老六之后,宫里已经十几年没有皇子了。 倒也不是没生出过男婴,只是要么胎死腹中,要么夭折了,都没长大序齿的年纪,究竟是因为命不好,还是其他原因,周嘉荣也不得而知。 如今好不容易有个儿子,还是自己很喜欢的女人生的,他父皇如此期待就不足为奇了。不过现在有多高兴,到时候他父皇就会有多愤怒。 四皇子见周嘉荣是真的不在意,感觉自己白说这么多了,也是,父皇最宠三哥了,那天在杨泰殿外,他和贵妃娘娘那么跟父皇说话,父皇都没罚他们,也没训斥一句。事后还怕三哥不高兴,赶紧给他封了亲王,这可是他们兄弟中的独一份。 不管父皇是基于何种原因这么宠爱三哥,但毋庸置疑,哪怕有了小七也没法撼动三哥的地位,三哥自然不着急。 他也不再提,只是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赖着不肯走:“三哥,很晚了,今天我就在你这里歇着吧,咱们兄弟好久没聚聚了,今晚不醉不归!” 周嘉荣没有拒绝他,像往常一样,让柴顺去吩咐厨房做了一桌子好酒好菜,兄弟俩喝酒吃肉胡扯到半夜才去休息。 老四喝多了,由仆人送去了客房,周嘉荣却没什么睡意,宽衣沐浴前又问了一次刘青:“宫里还没消息?” 刘青摇头道:“没有,邹院使他们现在还没出来。” 周嘉荣看了一眼沙漏,都三四个时辰了,还没生下来,丽妃这一胎不大顺啊。 果然,翌日,周嘉荣的睡前的预感就成了真。 辰时,宫里都没好消息传出来,邹兴昌也没出宫,送走老四后,周嘉荣就以探望穆贵妃的名义进了宫。 秋水宫里,穆贵妃看到儿子又来了,很高兴,连忙站起来将他拉进殿:“嘉荣,这么早就进宫了,用早膳没有?” “用了。”周嘉荣含笑点头,瞥了一眼关雎宫的方向,低声问,“母妃,听说丽妃娘娘要生了?” 听到母子俩有话要谈,徐嬷嬷赶紧将伺候的宫女都叫了出去,把空间留给贵妃母子。 提起这个,穆贵妃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哼道:“昨晚就发作了,你父皇一直守着关雎宫,连今天的早朝都免了。期间皇后娘娘还去看了两次,让你父皇先回去歇着,他也不肯,坚持在关雎宫守着!” 周嘉荣从穆贵妃的语气中听出了酸意。 这也不奇怪,毕竟他父皇是真为丽妃破例诸多。 后宫生孩子是很寻常的事,几乎每年都有,有时候一年还好几个。他父皇顶多是去看看,吩咐下面的人好好伺候,然后该干嘛干嘛去,等孩子生下来,自然会有人去通知他。 毕竟女子生产的时间都很长,短则几个时辰,长则十几个时辰,甚至还有更久的。兴德帝有那么多事要处理,若每个孩子出生都从头守到尾,那得熬不少通宵。 若是都不守,众妃嫔一个待遇就算了。可现在丽妃的待遇只怕连皇后都没有过,妃子们心里怎么能平衡? 像他母妃这样酸两句都算是轻的,只怕还有人暗戳戳地希望丽妃一尸两命的。 别人周嘉荣管不了,自己的母妃不开心了,还是要哄哄的。 “许是丽妃这么久都还没生下来,父皇担心。宫里都好多年没有小皇子了,父皇期待也是正常的。”周嘉荣起身殷勤地给穆贵妃捏肩,然后转开话题,“母妃,我已经将廖绮兰交给了廖家处置。” 果然,一听到廖绮兰的名字,穆贵妃就没功夫关心丽妃了,她扭头望着周嘉荣问:“廖家准备怎么处置她?” “这就不知道了,是廖大人亲自将她带走的。”周嘉荣不在意地说,“她这次让廖家蒙羞,廖大人定然不会轻饶她的。” 穆贵妃抿了抿唇:“便宜她了。” 廖家带走,肯定不会脱衣打她九十个板子的。 周嘉荣笑而不语,廖大人怎么可能便宜这个害苦了他们家的女人。他坐到旁边,亲自给穆贵妃倒茶:“母妃喝茶,消消气。这几天很热,母妃可还苦夏?” 母子俩随即聊起了天气和夏天吃什么最舒服。 闲扯到中午,周嘉荣在秋水宫用了膳,关雎宫那边都还没有好消息传来。 他心里不禁有些担忧,丽妃这一胎该不会要难产吧? 希望不要,他还想让他的好父皇先欢喜一场呢! 估摸着,现在宫里,除了他父皇,就他最期盼丽妃能够顺利生产了。 丽妃这一胎确实凶险,到了下午才终于有好消息传来。 徐嬷嬷得知了消息,进来向穆贵妃禀告:“贵妃娘娘,刚接到消息,丽妃娘娘生了,是个小皇子。” 穆贵妃握住棋子的手一顿,脸上明显有些不高兴。 周嘉荣装作没看见,催促道:“母妃,该你了,走啊!” 心不在焉地下了这盘棋,穆贵妃丢下棋子,问徐嬷嬷:“陛下呢?” 徐嬷嬷说:“回娘娘,陛下还在关雎宫,淑妃他们都去探望丽妃了,您要去吗?” 周嘉荣代她回答:“不用,下去吧。” 徐嬷嬷看着周嘉荣欲言又止,似是不赞同。 周嘉荣却不在意,他母妃不是一向嚣张跋扈吗?这会儿吃个醋,不愿去探望受宠的妃子怎么啦?传出去顶多也就说他母妃善妒,也没甚大不了。 但过阵子,丽妃的事爆出来后,他父皇反而会喜欢他母妃的“善妒”,这说明他母妃重视父皇,在意父皇嘛。当一个男人在心爱的女人那里受了重创时,他自然会想起其他女人的好了。 穆贵妃也不想去,她跟德妃、丽妃的关系本来就很一般,发生了前几天的事,她现在可不想看到这两个妃子,既然儿子都说不去了,她就不去:“徐嬷嬷,你看看他们送什么,你也派人送点东西过去就行了。” 徐嬷嬷见两个主子都这么说,只得作罢。 虽然知道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可周嘉荣怕穆贵妃不高兴,还是陪她到傍晚才出宫。 回到府上,周嘉荣就接到廖家送来的消息。唐乐将一个匣子递给他:“殿下,这是廖府送来的。听说,今天下午廖二姑娘自缢身亡了。” 廖绮兰可不是一心求死的人,这个自缢多半是廖家人为了保住家族颜面所为,将她交给廖安时,周嘉荣就想过这个可能。廖绮兰今日的结局是她自作自受,怨不得人。 周嘉荣缓缓打开了匣子,里面是一封廖安的亲笔信,信上先是向他道了歉,然后说下面那个本子是根据廖绮兰所说的话记下来的,送给周嘉荣以表达廖家的歉意。 周嘉荣放下信,拿起了册子,从第一页翻开看,内容跟廖绮兰昨天说的大同小异,不过中间多了一些细节,多了一些更有趣的内容,估摸着廖家又审问了一次廖绮兰。知道他重视这个,廖安投桃报李,记录下来送给他,算是还了他愿意将廖绮兰交给廖家处置的这个人情。 挺有意思的,周嘉荣将册子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心潮澎湃,对廖绮兰口中经济科技高度发达的现代越发的向往,躺下时,脑海中都还是那个神奇的世界。为了方便,他将册子藏在了床头的暗格,睡前时不时地拿出来翻阅一二。 *** 七皇子的出生仿佛让兴德帝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 他身上突然迸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活力,精力特别旺盛,每日处理完朝事,都要去关雎宫小坐一会儿。满朝上下,后宫妃嫔都看得出来,陛下对这个小儿子的喜爱。 赏赐更是如流水一般往关雎宫里送去,后妃们看了哪个不眼红。 而且更绝的是,七皇子满月的时候,兴德帝突然下了一道圣旨,晋升丽妃为丽贵妃。 这道圣旨一出,后宫都沸腾了。德妃、淑妃、惠妃这些伺候了兴德帝多年的老人,也为皇室诞下了皇子,并不输丽妃,现在也只是个普通妃子,凭什么丽妃生了个儿子就能晋位? 听说淑妃和惠妃气得在躲在宫里以身体不舒服为由,都没去祝贺丽贵妃,倒是德妃不但送了厚礼过去,人还亲自去了一趟。 丽妃封贵妃的当晚,穆兆星就悄悄来见周嘉荣了。 刘青将他领进书房,穆兆星开门见山地说:“殿下,宫里的消息你听说了吧?” 周嘉荣抬头看他:“你是说丽妃晋位的事?” 穆兆星神色严肃地点头:“祖父很担心。” 他没说担心什么,但周嘉荣听懂了。他们担心的并不是穆贵妃的地位受到影响或是威胁,而是担心周嘉荣受到影响。 以前三皇子和穆贵妃是后宫最受宠的母子,现在丽贵妃母子明显更得宠。后宫的人,朝臣不少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若是看皇帝有扶持七皇子的心思,必然会倒向丽贵妃母子,时日一长,就可能对周嘉荣造成威胁。 所以哪怕七皇子还小,他们也不能不防。 周嘉荣也不清楚兴德帝是不是有这个想法,因为老七毕竟太小了,能不能平安长大都还不好说呢,这宫里夭折的皇子公主可不少! 但老七也有个优点,他年纪小,完全可以按照他父皇理想中的样子去培养教育,养出一个最令他父皇满意的儿子。 不过周嘉荣完全不担心,他微笑着对穆兆星说:“大表哥回去告诉外祖父,无需担心,老七不足为惧。” 穆兆星见周嘉荣胸有成竹,沉默了片刻点头道:“你心里有数就行,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尽管说。” 周嘉荣颔首:“我知道了。” 穆兆星话不多,说完了正事便走了。 他走后,周嘉荣在书房里琢磨了好一会儿,最后在纸上写下了一个数字:十一月初三! 那天是兴德帝四十六岁的生日,距今只有两个多月了。 到时候老七也三四个月了,勉勉强强能坐起来了。今年得了这么个大胖小子,他父皇高兴,肯定会好好庆祝。父皇生日,去年他在大同府,没来得及送上,今年就想办法给他父皇送一份大礼吧。 不过这份礼物要送出去,得需要他的好二哥配合才行。 只是周建业现在还被关在宗人府,父皇好像有了老七就忘了曾经最看重的二儿子,这段时间提都没提过一次。 怎样才能将周建业弄出来呢? 德妃和姜家肯定最着急,周建业也一定给他父皇写过不少的忏悔认错信。还有丽贵妃在一旁说情,如果他这个受害者再表示不计较了,他父皇是不是会在生辰前将周建业给放出来呢? 不过这个事不能他主动,不然他要是做的太明显,等周建业跟丽妃的事情暴露,父皇可能会怀疑他。 周嘉荣猜得没错,德妃和姜家一直在想办法将周建业弄出来。 德妃还为此特意送了一份大礼给丽贵妃,期望她能在皇帝面前给周建业说点好话。 丽贵妃也想帮忙,无奈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怕引起兴德帝的怀疑,她也不敢贸然开口。 事情就这么拖着了。 周建业被关在宗人府一个多月,不能出门,也没人陪他说话,他都快憋疯了。当姜氏再次乔装去探望他时,他给姜氏出了一个主意:“你去找老四,让他想办法把我弄出去,不然我就将他跟廖绮兰的勾当告诉老三。” 姜氏蹙眉:“四弟能行吗?” 这个事德妃和她父亲都没办法。 周建业不耐地说:“不行也得行,老四鬼点子多,又跟老三交好,他一定能想到办法的。多个人帮忙就多一个办法,不管他是去找老三,还是找淑妃,总之他必须尽快将我弄出去,不然要死就大家一起死。” 见姜氏不作声,他暴躁地说:“难道你希望我一直被关在这里?你想想姜家,想想你儿子,我要再不出去,这辈子就完了,你,姜家,跟着我也要一块儿完蛋。” 周建业之所以如此急躁是因为这一个多月,他天天给兴德帝写信忏悔,可兴德帝硬是一封信都没回,也没派人捎句话给他,仿佛已经彻底忘记了他这个儿子。去年在行宫中不是这样的,那时候父皇偶尔还会派人给他送点东西,他很清楚,去年父皇虽然生气,但并没有放弃他。 这次完全不一样,兴德帝的冷处理让周建业非常担心。他宁愿兴德帝写封信骂他一顿,派人打他几个板子都行,至少还能证明父皇没有放弃他。 这样什么都不做,无视他,才是最让他恐慌的。 姜氏虽然觉得这个办法不是上上策,可她也没有办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好吧,您写封信,回头妾身让人递到中山王府上。” 周建业匆匆忙忙写了一封信,先是回顾了他们的兄弟情谊,然后又表示他已经知道后悔了,最后恳请老四帮忙,在老三和父皇面前替他求情,将他放出去。 当天晚上,中山王便在府中收到了这封信。 看完信后他脸色大变,周建业字面上是恳请他帮忙,实则是在要挟他,因为最后一句是这么写的:四弟,你上回帮了二哥,二哥感激不尽,你就再帮二哥一次吧,二哥会一直记得你的恩德! 他一直只顾着防着廖绮兰去了,忘了自己这位好二哥也很可能知情。 怎么办? 中山王急得第二天都上火了,他怕不答应,二皇子就会把这事捅到周嘉荣面前,甚至是父皇面前,那他肯定要挨批。 可帮周建业吧,他又不知道怎么帮。 思来想去,中山王觉得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事恐怕只能找周嘉荣。只要三哥不计较了,父皇定然就不会生二哥的气了。可是要怎么跟三哥开口呢? 正在中山王一筹莫展之时,机会来了。 六皇子,也就是最近封的蜀王,年满十五岁出宫建府了。搬进蜀王府后,他便发了帖子,设宴招待两个哥哥。 中山王想着兄弟团聚,喝点酒,有些话正好说。 于是等三兄弟聚在一起,酒过三巡后,他装作大着舌头,一副喝高了样子,嘟囔道:“可惜二哥不在,冷清了许多,咱们兄弟,好久没有聚在一起了,真怀念以前大家在一起的日子啊!” 蜀王听到这话,下意识地看向周嘉荣。 周嘉荣笑睨了他一眼:“瞧我做什么?二哥又不是洪水猛兽,不能提!” 听到这话,不止蜀王,就是装醉的中山王也很意外,结结巴巴地问道:“三哥,你,你不生二哥的气了?” 周嘉荣冷哼了一声:“怎么不生气?我把他当兄弟,他把我当冤大头,你们摸着良心说说,这些年,我哪里对不起你们三个?” 中山王和蜀王齐齐否认:“当然没有,三哥最仗义了。” 周嘉荣讥诮地勾起唇:“我是怎么对他的,他又是怎么对我的?他若是很喜欢廖氏,跟我说一声就是,我找父皇解除婚约,让他将廖氏娶过门。不就一个女人嘛,哪里有自家兄弟重要,我成全他。可他瞒着我,把我当傻子,让我沦为全京城的笑柄,你们说我该原谅他吗?” 他这么气愤倒是让中山王看到了希望。 如果真的不在乎一个人,是不会说这么多的。周嘉荣还愿意掰扯,就是对二哥还残留有情意。也是,三哥一向是他们兄弟几个中,最仗义,最重视情意的人。 中山王感觉二哥写信给他的事也不是完全不能办,他趁着喝醉了,替周建业说起了好话:“三哥,二哥肯定也后悔了。咱们兄弟几个一块儿长大,二哥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了解吗?他就是一时犯了糊涂,事后又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才一直拖到后面。” 蜀王静静地瞥了他一眼,随即举杯哈哈笑道:“四哥说得也有道理。不过这个事终究是二哥做得不厚道,三哥,不管你原不原谅他,我都支持你。” 周嘉荣举杯跟他们碰了一下说:“我当时特别特别生气,恨不得打得他下不了床。但过去这么久,那股气也散了,倒是时不时地想起咱们小时候的事。我记得六岁那年,在御花园玩,我躲在一棵树上睡着了,是二哥找到我,还把我背回了秋水宫,八岁那年太傅罚我抄十遍书,二哥怕我害怕,一直在上书房陪着我……” 他这番话,勾起了中山王和蜀王不少的回忆,两人跟着感慨:“是啊,二哥那时候总是护着我们。” “我也不知道他小时候那么有哥哥的样子,如今怎么变成了这样。”周嘉荣一口饮完杯中的酒,神情低落地说,“事发至今,他连封信都没写给我,没有道歉,没有解释,他根本就不拿我当兄弟!” 说完,抱着酒壶仰头喝了起来,然后摇摇晃晃的,倒在桌子上。 看着他潮红的脸和身上的酒气,中山王喊了一声:“三哥……” 没有反应,蜀王道:“三哥许是喝醉了。” “是啊,都怪我,不该提二哥惹得三哥伤心的。”中山王目的达成了一半,一时忘了伪装,也可能他没将老六这个弟弟太当回事。 蜀王悄悄看了他一眼,附和道:“是啊,三哥心里其实还是很惦记二哥的,二哥一直被关在宗人府,他心里也难受。” 中山王等的就是这句话:“你说咱们将今天的事告诉二哥,化解他跟三哥之间的恩怨,让咱们兄弟回到以前那样,好不好?” 蜀王呆了一下,似乎有些喝高了,呆滞地点了点头:“四哥这主意好,咱们给二哥写信告诉他这件事吧。” 两人趁着酒劲,叫人拿来笔墨纸砚,将今日之事写成信让人送去了宗人府。 第二天,周嘉荣睡到午时才醒,刚起床便听柴顺来报:“殿下,二皇子殿下差人送了一封信过来,让您一定要看!” 周嘉荣侧头瞥了一眼信封上“三弟亲启”四个字,嘲讽地扬了扬唇,这速度可真够快的! “收起来吧。”周建业能说什么,周嘉荣用脚趾头都能想到。 周嘉荣没有回信,并没打消周建业的积极性,第二天,他又送了一封厚厚的信过来。 哪怕周嘉荣一直不回,他也天天送,这一送就是一个多月。 时间转眼到了秋天,往年秋天兴德帝喜欢带着后妃大臣一块儿去打猎,今年他的宝贝小儿子才两三个月,还不能见风,自然不能舟车劳顿去那么远的地方,所以他今年也就取消了秋狝这个活动,留在京城过了一个特别平淡的秋天。 秋去冬来,北风肆虐,寒冷的冬天来了,兴德帝的生日也即将到来。 今年虽不是整寿,但兴德帝最喜欢的妃子给他生了个宝贝儿子,还健健康康地长到了三个月,这对十几年没有皇子长大的皇室来说,无疑是个极好的消息。 兴德帝非常高兴,也很宝贝这个小儿子,为了给小儿子祈福,也是为了庆祝他四十六岁的生辰,他决定下旨大赦天下。 不过周建业如今被关在宗人府,不在刑部,他的案子特殊,能不能赦免还得皇帝另外下旨。宗人府那边没有得到皇帝的授意,也不敢放了周建业。 听说大赦的消息后,周嘉荣就知道时机到了。 他让柴顺把周建业这段时间写的四十多封信全部拆开,随便拿了两封扫了一遍,果然都是表达各种忏悔的,还有回忆他们以前“深厚”兄弟情意的。周建业妄图用这些来大打动他,真够可笑的。 不过这些信倒是能给他一个去替周建业说情的理由。 周嘉荣将这些信装进一个匣子里,叫上柴顺进了宫,求见兴德帝。 兴德帝在御书房召见了他:“嘉荣今日怎么想起来看朕了?” 周嘉荣行完礼,拿起匣子,恭敬地说:“父皇,儿臣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禀告父皇,这些信请父皇过目。” 兴德帝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让孙承罡将信拿上去。 孙承罡将匣子递到兴德帝面前。 兴德帝随意拆开一封,扫了两眼,丢进了匣子里:“这些都是老二写给你的?” 周嘉荣点头道:“回父皇,是的。这段时间,二哥天天给儿臣写信表达他的歉意和愧疚。儿臣也想通了,为了一个女人跟手足兄弟生分,甚至不相往来,断了这么多年的兄弟情意,太不值得了。二哥既然已经知道错了,儿臣决定原谅他。” 兴德帝欣慰地看着他:“嘉荣,你能这么想,朕非常欣慰。朕的嘉荣宽容大度,心胸开阔,朕有你这么个儿子,倍感欣慰!” 说完,还亲自走下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周嘉荣抿了抿唇,抬头希冀地望着兴德帝道:“那父皇能不能赦免了二哥?父皇的生辰就要到了,今年也是七弟给父皇第一次过生日,皆大欢喜的事,自然要全家团聚,要是二哥不在,总感觉缺了点什么。” 兴德帝其实也在愁这个事,大赦天下是丽贵妃向他提的,说是为了他们父子祈福,希望他跟小七能够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但这大赦天下,要不要赦免老二呢? 德妃找了他好多次,丽贵妃看在德妃的面上,也跟他提过一两次。他顾忌着老三母子,一直没答应。 如今老三都主动提了,赦免老二也就没人反对,那他也没什么顾虑了。 兴德帝故意犹豫了片刻,最后道:“既然你替他说情了,那看在你的面子上,朕便饶了他这一次,希望他以后踏踏实实做人做事,不要再犯!” 周嘉荣连忙高兴地说:“多谢父皇成全。” 兴德帝摆了摆手,示意周嘉荣没事就退下吧。 他得回去将这个事告诉丽贵妃,她肯定很开心,也不用天天发愁怎么面对愁眉苦脸的德妃了。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51章 051 傍晚,兴德帝去关雎宫看丽贵妃和小儿子时,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她:“……此事就当还了德妃的人情,你以后不要为了她的事再伤神了。” 生产完三个月的丽贵妃状态极好,没有半丝臃肿,腰若约素,胸部鼓鼓囊囊的,多了一丝妇人的丰腴,气色也极好,面若桃花,娇滴滴地倚在兴德帝怀里:“多谢陛下,陛下待臣妾真是太好了。臣妾也知道这事让您为难了,可您知道的,臣妾自打进了宫,除了陛下就德妃娘娘对臣妾最好了,臣妾实不忍看她天天以泪洗面。” 兴德帝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子:“你啊,就是太善良,太心软了,德妃就是吃准了你的这种性子。” 丽贵妃娇羞地躲进他的怀里,咯咯咯笑道:“那也是德妃娘娘先对臣妾好啊。臣妾别的道理不懂,但自小爹爹就教臣妾,做人不能昧了良心,谁对臣妾好,臣妾就对谁好!” 兴德帝摁住她的额头:“那你说谁对你最好?” “当然是陛下了!”丽贵妃啪唧亲了他一口,笑声如银铃般动听。 兴德帝被她磨得没脾气了,罢了,老七还小,以后他亲自教导便是,也不用担心德妃教坏了他另外一个儿子。至于丽贵妃,深宫寂寞,他也不能天天陪着她,她喜欢跟德妃来往便由她去吧! 丽贵妃将兴德帝哄得服服帖帖的,等将人送走后,她立即让心腹宫女去送了一封信给德妃,通知这个好消息。 翌日,兴德帝正式下旨大赦天下,将周建业也一块儿赦免了。 早接到消息的姜氏带着府中下人,守在了宗人府大门口。 辰时三刻,宗人府威严的朱红色大门从里面打开了,一个管事点头哈腰地将周建业请了出来:“一殿下,得罪了,您请!” 周建业抬头仰望着天空,今天天气不是很好,灰蒙蒙的,风吹出来,打在脸上,冰冷冰冷的。他进宗人府时还是只穿一件单衣都热的夏末,如今却已进入了寒冷的冬天。 虽然天气很不好,甚至比屋子里冷多了,但这可是自由,他又重新获得了自由。 隋六看到瘦了一圈的周建业,悄悄擦了擦眼泪,赶紧上前扶着他,哽咽道:“殿下,您受苦了!” 周建业摆手,看向马车旁无声垂泪的姜氏,走过去握住她的手:“这段日子委屈你了,阳煦还好吧?” 边说边腾出另一只手,轻轻地给姜氏擦眼泪。 姜氏的泪流得更凶了,费了好大力气才压下放声大哭的冲动。她抿了抿唇说:“殿下,先上马车,回去说吧。” “好。”周建业牵起她的手上了马车。 夫妻一人回了府,先让周建业跨了火盆,将身上的衣服都烧了,洗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又让下人备了一桌易消化的食物,这才有空坐下来说话。 “府中一切都还好吧?”周建业先关心了一下家里。 姜氏说:“都挺好的。母妃今早让人递了信出来,让你去三弟府上请罪道谢,你能出来,多亏了三弟昨日在父皇面前替你说情。” 德妃很谨慎,并未告诉姜氏丽贵妃的事,只说是因为周嘉荣求情,才让兴德帝松口的。 周建业点头,放下筷子握住了她的手郑重地说:“我知道了。这件事我最对不起的就是老三和你,你们俩能原谅我,我心里是既感动又惭愧。” 姜氏嗔了他一眼,拿起公筷给他夹他喜欢的菜:“用膳吧,老夫老妻的还说这些做什么。只盼你以后做事,能多替臣妾,多替阳煦想想,你要有喜欢的姑娘,只要身份清白,想纳进府中,臣妾没有意见,但不该碰的人千万别去碰了。” 如今姜氏也不求什么夫妻情深,举案齐眉了,只求周建业别再犯糊涂,一家人平平安安地过日子。他动了其他心思,想纳妾也好,都行,别把她当傻子,别给他们母子,别给姜家招来祸害就好。 这次的事,不光是她丢人,姜家在外面都抬不起头来,父皇对她父亲都没那么器重了。 周建业紧紧握住她的手承诺道:“没有别人,媛媛,是我一时糊涂,你就原谅我吧,不要再说这种生分的话了。” “嗯,吃饭吧,一会儿要凉了。”姜氏笑了笑。她已经安排了几个漂亮窈窕的婢女去伺候他,只希望他以后有什么花花肠子,都在家里使,不要再闯这样的祸了。 用过饭,又换了一身正式的衣服,周建业背了三根荆条,亲自去荣亲王府,向周嘉荣负荆请罪。 周嘉荣从大理寺回来便看到他背着荆条跪在大门口。 唐乐赶紧上前道:“殿下,一殿下申时一刻便来了,跪在府门口说是要向殿下请罪,小人本打算派人去通知殿下您的,可一殿下不让。” “三弟不要怪唐乐,这是我的意思,为兄一时糊涂,做错了事,对不起你,要打要骂悉听尊便,为兄绝无一话。”周建业主动开口,将错全揽到了自己身上。 周嘉荣自然不会怪唐乐。他知道,唐乐是故意顺水推舟的,要通知他的办法多了去,唐乐这是为他不平。他干嘛要为了周建业惩罚自己人? 摆手示意唐乐下去,周嘉荣冷脸看着周建业:“一哥是真的知错了吗?” 周建业将荆条抽了出来,横放在手中,高高举起:“三弟,为兄知道,为兄说什么你都不会信。你打吧,都是我的错!” 周嘉荣深邃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 周建业真豁得出去啊,知道自己名声烂大街了,为了挽回名声,向父皇表明他真心忏悔的态度,竟能放下面子,跪在大门口任凭路人围观。 想必现在这件事已经传到了父皇和不少大臣耳朵中。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他表现得如此诚恳有担当,很多人恐怕都会被这种表象迷惑,真信了他是一时糊涂,真心忏悔的鬼话,进而对他有所改观。 难怪弹幕说他这个一哥能笑到最后呢,这样一个不要脸,什么都干得出来,又伪装得极好的家伙,轮无耻阴险,他跟老四老六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 见周嘉荣久久没有动静,周建业沮丧地说:“三弟,你还不肯原谅一哥吗?要怎么样才能原谅一哥,你说!” 周嘉荣拿走了他手里的荆条,在他错愕的眼神下扬起了荆条:“一哥让我打,那我便打了,这三下,当你欠我,打了之后,过去的一切都一笔勾销了!” 听到这话,周建业眼底迸发出晶亮的光芒,感动得无以复加的样子:“三弟,谢谢你,谢谢你!” 说完挺起背,一副任凭打骂的样子。 周嘉荣眼底滑过一抹冷意,光明正大揍他的机会,不打白不打! 至于周建业想用这个方法挽回一些名声,借此在朝臣和父皇面前卖乖卖惨,那也无所谓。父皇要是真原谅了他,给了他好脸色,等父皇生辰那天,事情爆出来,父皇才会更生气。 周嘉荣扬起荆条,用力甩了下去,重重地打在周建业的背上,一下,又一下,足足三下,声音十几丈外都能听到,有路过的妇人吓得哆嗦了一下,害怕地看着这一幕。 打完三下,周嘉荣将荆条一丢,信守承诺,抓住周建业的手将他拉了起来:“一哥,过去那些不愉快的事就不要提了!” “好,多谢三弟,多谢三弟,我们兄弟还是跟以前一样。”周建业热泪盈眶,紧紧握住了周嘉荣的手。 这事当天晚上就传到了兴德帝的耳朵中。 兴德帝听完之后,轻轻摇头:“老三还是太心软了啊!” 老一分明是在使用苦肉计,让他打,他就还真的打了。啧啧,这么大的事就一笔勾销了,只能说老三心大,心不够狠,难成大事。 至于老一,论心眼,论狠辣,几个皇子中没人能及得上,就是有些拎不清,在女色上栽了跟头,再看看吧。不过他出来,分散一些老三的注意力,也是好的。 孙承罡不敢说话,低垂着头。 兴德帝点评完又问:“还有其他的吗?” 孙承罡老老实实地说:“荣亲王将一殿下请进了府中,还请了大夫给他上药,然后兄弟俩吃了一顿酒,荣亲王亲自将一殿下送出了府。” 兴德帝笑了,老一的心眼真是多得像筛子一样,老三这样实诚的哪里会是他的对手! 他对这种结果很明显,没有任何悬念的走向没什么兴趣,意兴阑珊地说:“摆驾关雎宫。” 还是去看看他白白胖胖的小儿子有意思。 周建业跟周嘉荣和解的事很快便传遍了朝堂内外。不少以前对周建业印象很好的大臣,对他都有所改观,毕竟对于他们这些男人来说,在美色上犯糊涂不稀奇,若不是周建业私通的是弟弟的未婚妻,这根本不算事。 蒋钰看到风向的变化,气得脸都绿了,回到大理寺把周嘉荣叫了过去:“荣亲王殿下,你昨日打了一皇子?” 周嘉荣捏了捏下巴:“这么快大家都知道了啊!” 蒋钰叹了口气:“你不该动手的。陛下将他关押在宗人府三个多月,又撤了他在吏部的差事,这次几位殿下都封了王,就他还没封,已经是对他的惩罚了。你再动手便不占理了,还容易让人同情他,进而对他的印象改观。” 只能说周建业很阴险,三殿下还是太老实了。 周嘉荣很清楚,蒋老头这是向着他,才跟他说这番推心置腹的话呢! 要是周建业没有新的把柄落到他手里,这么下去,还真有可能让周建业翻盘。但他不会给周建业这个机会。 “是不是有人提议该给周建业册封?”周嘉荣笑道。 蒋钰抬眸看他:“殿下既然什么都明白,为何还着了他的道呢!” 蒋钰是很不齿周建业的为人。他知道的内情比不少大臣多,从行宫坠马再到偷情一事,可以说,周建业在他心目中就是伪君子的代名词,比万永淳还虚伪狡猾的人。 江山社稷如何能落到这种不仁不义,不知廉耻的好色之徒手中! 周嘉荣嘿嘿笑了笑:“蒋大人你就放宽心吧,没事的。如果朝中有人提议周建业封王的事,你别阻止,免得触怒了父皇,让他封吧。” 周建业出来后会积极谋求封王周嘉荣是一点都不稀奇。几个兄弟都封了王,得了一大笔赏赐,还扩充了王府的侍卫和人马,俸银也跟着涨了一大截。他怎么会甘心落后呢? 估计周建业不止想早日封王,只怕还在谋划怎么能够恢复差事。毕竟当差才能掌握实权,才有机会名正言顺地接触大臣,暗中发展自己的势力。 蒋钰见周嘉荣胸有成竹,想到三殿下也不是吃素的,遂放下了提起的心:“臣明白了,臣不会出言反对。” 周嘉荣的话很快便应验了。 三日后,吏部员外郎苏勤在朝堂上,奏请兴德帝给周建业封王,而且还将周建业在吏部办事的成绩拿出来说话:“……一殿下在吏部当差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从不懈怠,不能因为一个女人便抹杀掉一殿下的成绩。” 他一出头,零零散散又有几个大臣出来为周建业说话。 自然,也有大臣反对,说周建业无德,能够被放出来已经是兴德帝仁慈开恩了,哪能这么快封王。 双方争执不休,更多的大臣保持了沉默。 最后兴德帝也没给一句准话就挥手宣布退朝,谁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不过他没有第一时间否认,就意味着这件事并不是不可能。 周嘉荣在大理寺当差便听说了这件事。回到府中后又从来串门中山王和蜀王的口中再次听说了此事。 蜀王虽封了王,也出宫建府了,可碍于周嘉荣和中山王都是十七岁才开始当差的,现在兴德帝也没给他指派差事,他闲得发慌,没事就往两个还没娶妻的哥哥府中跑。 周嘉荣解下了大氅,递给柴顺,微笑着说:“我们兄弟都封了王,一哥封王也是迟早的事。” “就是,不过父皇生辰要到了,万朝来何,就一哥一个人没封王,未免太不好听了。万一这些来使听说了风言风语,传出去多不好,脸都丢到番邦去了。”中山王嘟囔道。 周嘉荣侧头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中山王摸了摸鼻子,声音有点低:“三哥,我就说说。” 他是收了一皇子私底下送的两万两白银,因此才替他说话。 周建业真是个玩弄人心的高手,知道老四贪财缺钱,先威胁他帮了忙之后又以感谢的名义,让人送了两万两银子给中山王。拿人手短,得了这么大笔银子,中山王早忘了先前的不愉快,反而主动帮周建业说话。 这个事,刘青派出去的人早就汇报给了周嘉荣。 周嘉荣已经认清了老四是什么货色,他就是有奶便是娘,难怪以前天天跟在后头“三哥长三哥短”的呢,敢情是他这边好处最多。如今被周建业抓住了把柄,又许了好处,他便天天帮周建业说话了。 不过他这倒是正和周嘉荣的意。 有句话叫做站得越高,摔得越惨,放在周建业身上也是一样的。先让他高兴高兴,回头再给他一记重捶。 最关键是的他父皇。他父皇一贯觉得对几个儿子不薄,尤其是老一,犯了这么多的事都一再原谅他,还封王赏赐,回头事情暴露,他父皇想着前几日的封赏,定然会更怒。 他越生气,就会越重的处罚周建业,才不会像上次那样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几个念头在脑海中滑过后,周嘉荣笑了起来:“四弟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咱们兄弟,关起门来怎么吵闹都行,都是自家人的事,不能让那些番邦小国看了笑话。” “三哥,你不生一哥的气啦?”中山王高兴地问道。 周嘉荣瞥了他一眼:“你消息不灵通啊,我跟一哥早和好了,一个女人而已,一哥说了,回头找十个漂亮的补偿我。” “哈哈哈,你能想通就好,我可真怀念咱们兄弟四个在一起的日子。”中山王兴奋地说道,“以后我们兄弟又可以一块儿喝酒了。” 蜀王也不甘落后,嚷嚷道:“那得先到我府中,一哥还没去过我府里,咱们约他明天到我府上,一起喝酒吧。” 表面上跟他们虚以委蛇一番就算了,还要跟周建业在桌子上推杯换盏,兄弟情深,周嘉荣可没这个耐性。他扯了扯嘴角说:“过阵子吧,父皇生辰马上就要到了,衙门里事情多,怕是抽不出时间。” 听他这么说也有道理,蜀王只能泄气地说:“那等父皇生辰过后,我再邀请你们。” “好。你们说,我们要不要恳请父皇给一哥封王?”中山王又将话题绕了回来,也不知道周建业到底许了他多少好处,让他不遗余力地想拉两个兄弟出面一起帮忙。 蜀王先看了周嘉荣一眼,见他面带笑容,才说:“我没意见,我听哥哥们的。” 周嘉荣跟着一笑说:“我也没意见。” 其实大家问的就是他的意见,因为他是受害者,他去找父皇求情,效果肯定事半功倍。 中山王兴奋地拍手道:“那咱们就将这件事定下来了,明日咱们一起去见父皇,争取在寿辰之前,劝说父皇给一哥封王。” 次日早朝后,三人一块儿去觐见了兴德帝。 兴德帝听完他们的话,诧异地看向周嘉荣:“老三,你也是这个意思?” 周嘉荣不卑不亢地说:“回父皇,此事全凭父皇定夺,儿臣没有异议。请父皇不必顾虑儿臣,儿臣已经原谅了一哥。” 他这个受害者都不追究了,兴德帝也没兴趣为难周建业。他本来就想扶周建业起来对抗三皇子一派,只是没找到合适的借口而已,如今三个儿子送上门来替老一求情,传出去也是兄弟友爱的佳话,他何不顺着梯子往下爬呢? “老三,你心胸宽阔,重视兄弟情谊,拎得清轻重,朕有你这么个儿子,朕甚是骄傲。”先猛夸了周嘉荣一番,兴德帝的目光落到了中山王和蜀王身上,“老四、老六,你一人年纪虽小,却懂得尊敬哥哥,团结友爱,很好。希望你们能够谨记,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也希望你们以后都像现在一样友爱互助。” 三人齐刷刷地说:“谨遵父皇教诲。” 兴德帝满意地看着三个儿子,乐呵呵地说:“你们三人能有如此胸襟,朕心甚悦,赐尔等黄金各五百两,绸缎一百匹,以资奖励!” 意外得了一笔财,三人都很开心:“谢父皇!” 当天下午,兴德帝便下旨封一皇子周建业为常山王,跟老四老六一样是郡王。虽比不得大皇子和周嘉荣,但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翻盘,周建业已经很满足了,特意进宫谢旨。 见完兴德帝后,他又去了杨泰殿,给德妃请安。 德妃屏退了左右,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扬起手就给了他一记耳光:“看看你做的好事!” 周建业捂住脸跪在地上不说话。 德妃狠狠骂了一阵子,愤怒的情绪终于平复了下来,叫来嬷嬷去取冰块给周建业敷脸,以免待会儿出宫被人瞧出来了。 周建业用帕子包住冰块按在脸上才说:“母妃,都是儿臣的错,儿臣让母妃担心了。母妃放心,儿臣以后定然会小心谨慎,不会再犯这种错误。” 德妃坐在榻上,睨了他一眼:“起来吧,你知道就好。再有下次,谁都保不住你。后天便是你父皇的生辰,你可要好好表现,别被老三他们几个给比下去了。” “儿臣明白。”周建业低头道。 德妃嗯了一声又问:“你父皇生辰的礼物可准备好了?” 周建业出来这几天,一直在忙活这个,他对德妃说:“儿臣看中了珍宝阁里的一株红珊瑚树,该珊瑚中间有一块石头天然形似寿字,寓意吉祥,很是珍贵,父皇应该会喜欢。” “那就买啊!”德妃道。她也清楚,人越是上了年纪越是怕死,兴德帝也是如此。送他象征长寿吉祥,寓意很好的红珊瑚树,肯定能讨他欢心。 周建业摸了摸鼻子:“这……珍宝阁的东家要十万两白银。” 太贵了,哪怕他是皇帝的儿子,手里也没这么多的现银。 德妃瞥了他一记,吩咐嬷嬷去里间取银票。 不一会儿,嬷嬷抱了个小匣子出来。 德妃打开数了数,然后将整个匣子都给了周建业:“这里有八万两,剩下的两万两,你自己凑。你父皇这阵子对我们母子颇为冷淡,这是你表达孝心,替他长脸的最好机会,一定要好好把握住。” “儿臣明白,请母妃放心。”周建业承诺道。 德妃身心疲惫,也没心情跟他多说,摆了摆手:“回去吧,本宫累了。” 同一时间,秋水宫里,穆贵妃的语气就没那么好了。 她拧着周嘉荣的耳朵:“你是不是傻了,竟然替周建业求情,还不计前嫌地请你父皇给他封王?回头德妃、淑妃、惠妃她们还不得笑死本宫,本宫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傻儿子!” “母妃,疼,疼……”周嘉荣吸气,不住地求饶。 “疼死你活该!”话是这样说,穆贵妃还是很快松开了手,凶巴巴地瞪着他。 周嘉荣苦笑:“母妃,儿臣也是没办法,一……周建业都跑到儿臣府上请罪了,再说了,他也是父皇的儿子,早晚会被封王,还不如卖他一个人情呢!” 穆贵妃气呼呼地说:“那也不行,他这么对你,你别傻兮兮地再跟他凑一块儿了。这老一坏得很。” 周嘉荣讨好地给她捏肩:“母妃消消气,儿臣知道的,儿臣这不是也打了他一顿吗?你消消气,儿臣听你的,向你保证,以后离他远远的。只不过父皇的生辰马上就要到了,儿臣总不能在这种日子给他脸色看,不然回头父皇肯定不高兴。咱们看在父皇的面子上,暂时就不跟他计较了好不好?” “你呀你呀……”穆贵妃拿开了他的手,还是有些不爽,“你父皇生辰,礼物准备好了吗?” 往年周嘉荣都会精挑细选,好几个月前就精心准备。不过今年嘛,他太忙,忘了。 而且因为看清楚了他父皇的真心,说实话,周嘉荣对他也没那么伤心了,既然记得,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样花几个月的时间去弄个礼物讨他父皇欢心。因为无论他送什么,他父皇都不可能真正公平地对他。 既如此,送什么有区别吗? 不过这话不能对他母妃说。 周嘉荣笑嘻嘻地道:“母妃放心吧,儿臣已经准备好了,保证让父皇满意。” “那就好,你可不能被老一给比下去了。他们母子俩这回肯定会卯足了劲讨你父皇欢心。”穆贵妃细心叮嘱道。 周嘉荣乖乖应下。 出宫后,他还在想这件事,送什么好呢? 要不去珍宝阁弄个还过得去的礼物,敷衍一下吧。 说干就干,他直接去了珍宝阁。马车走到东大街时,远远的,他看到了印有一皇子府标记的马车停在了珍宝阁前。 周嘉荣想了一下,掉头去了旁边一家茶楼,让刘青去打听:“找个面生的从后门过去,问问一皇子府的马车在那里做什么。记得,不要惊动了一哥他们。” 珍宝阁也是穆家私底下的产业。 不一会儿,刘青回来了,对周嘉荣说:“回殿下,一皇子殿下在里面,想买店里上个月从南海那边送过来的一株珊瑚树。这棵珊瑚树高约一尺,通体鲜红,特别喜庆漂亮,最难得的是珊瑚树中间有一块天然的石头像是一个寿字,非常特别。一皇子想买这棵珊瑚树,估计是准备送给陛下做贺礼。汤掌柜故意报了十万两银子,一皇子上次可能是钱没带够,这次又带了银票过来,想买这株珊瑚树。汤掌柜的让小人问殿下,殿下若是需要,便将这株珊瑚树扣下来。” “扣下来做什么?怕周建业不知道珍宝阁跟我有关系?”周嘉荣讥诮地问道,“这株珊瑚树汤掌柜本来打算卖多少银子的?” 刘青伸出五根手指头:“五万两。但见是一皇子,汤掌柜为了替殿下出这口气,故意把价格多报了一倍。” 周嘉荣听了笑着拍掌:“汤掌柜这次做得很好,生意成了之后奖励他一千两银子,让他赶紧把珊瑚树卖了。” 错过了周建业这个冤大头,谁会花这么多银子来买一株珊瑚树。 汤掌柜也是碰上了好时机。要是换了平时,周建业肯定不会浪费这么大笔银子就为了买一株珊瑚树。可今时不同往日,他要想讨兴德帝欢心,重新获得圣宠,就得下血本。而珊瑚树,不但好看喜庆,还有一个天然的“寿”字,寓意非常好,这个礼物一定能送到他父皇的心坎里。 刘青连忙应是:“好,小人这就去通知他。” “等等!”周嘉荣叫住了他,用充满恶趣味的眼神说,“假山石的底座用绿色,或者给垫一层绿色的绒布,总之,弄点绿的在上面,最好弄在比较显眼的地方。” 回头他父皇想起这株珊瑚树就得暴跳如雷,觉得是周建业打着送礼的旗号,实则是在大剌剌的讽刺他,笑话他。 刘青赶紧将这条告诉了汤掌柜。 汤掌柜得了周嘉荣的指示,笑盈盈地回周建业:“这位客官真是好眼光,咱们这株珊瑚树,别说整个京城,就是整个大齐恐怕也找不出第一株,客官既然真心喜欢,老朽就做主卖给客官了。” 周建业喜不自胜:“如此多谢掌柜的了。” 为了给他父皇惊喜,也为了不让寿礼暴露,他并未表明自己的身份,只是扮作一个富家公子哥。 汤掌柜含笑从柜台下方又拿起了一个匣子,打开,展示在周建业面前:“客官如今照顾小店的生意,小店也有一礼送给客官,客官请看。” 周建业将脑袋伸过去,看到匣子里放着一只翠绿色的乌龟,也是用珊瑚石做的。 汤掌柜神秘地笑道:“这块珊瑚石是跟那株珊瑚树一块儿发现的,乌龟长寿,若是客官准备送给长辈寿礼,此物再合适不过。将这块乌龟放在寿字下方,龟背驮寿,万寿无疆,客官以为如何?” 周建业见他将乌龟放到了珊瑚山,别说,一点都不违和,反而增添了几分野趣。 “这个乌龟的珊瑚石多少银子?”太贵就还是算了,周建业这次为了讨好兴德帝已经花了不少钱了,再让他掏几万两,他也掏不出来了。 汤掌柜笑眯眯地说:“乌龟珊瑚石要跟这株珊瑚树拼在一起价值最大,单个卖,价格并不高,看在客官如此照顾我们小店的份上,就算五百两银子吧,客官以后可要多多照顾我们小店啊。” 五百两那跟十万两比起来简直是毛毛雨,周建业盯着看了几眼,珊瑚树鲜红鲜红的,乌龟绿得发亮,材质都非常好,一看便是上品,若是将乌龟粘在寿字下方,寓意就更好了。 “就依掌柜的,将两个珊瑚都给我包起来。” 汤掌柜怕他回去又改变主意,不送乌龟了,忙热情地说:“这位客官,我们店里就有师傅,可以将乌龟给镶嵌上去,而且能做到看不出痕迹,不是行家仔细辨认,只会觉得这是天然的。客官若是信得过小店,就将两块珊瑚石留在店里镶嵌上去。” 若能做成天然的样子自是最好,乌龟驮寿献福,多好的寓意,定然能在一众贺礼中脱颖而出。 “多久能弄好?”周建业问道。 汤掌柜说:“两个时辰左右,等镶嵌好了,小店可以将此物送到府上,客官只要留个地址就成了。” 周建业怕出岔子,不愿意:“不用,现在就弄,我在这里守着,弄好了就带走。” “好嘞。”汤掌柜高兴地应下,连忙安排两个经验老道的师傅来镶嵌。 直忙到下午,才弄好。这株珊瑚树果然如汤掌柜所言,看起来跟天然的差不多,很难看出镶嵌的痕迹。 周建业满意地付了钱,让人小心翼翼地将珊瑚树抬回了府中。 做成了这么大单生意,汤掌柜满意极了,连忙派人悄悄去向周嘉荣汇报这事。 周嘉荣听说周建业答应将一只绿乌龟镶嵌到了珊瑚树上后忍不住捧腹大笑,什么叫冤大头,这就是了。 “殿下,珍宝阁还有不少不错的东西,汤掌柜留了一些,问你要不要去取一件?”刘青问道。他可是知道,今年殿下还没为陛下准备贺礼。 周嘉荣一文钱都不想花:“不用了,笔墨纸砚伺候,我画一副松鹤延年图,有什么比亲自动手更能表达我的心意呢?” 反正送什么都不如周建业那只珊瑚树吸睛,估计后天,所有人都只会记得这株让人印象深刻的珊瑚树,他又何必浪费那个钱呢!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52章 052 十一月初三,兴德帝四十六岁生辰,天不亮,宫门口就张灯结彩,一片喜庆,朝中文武百官、皇室宗亲以及藩属国使者都倾巢出动,换上官服进宫祝寿。 四更天,周嘉荣就起来,换上了崭新的亲王蟒袍进宫。 因为不是整寿,加上兴德帝年纪不算很大,因此这次生辰办得不算很隆重。事前兴德帝就下了旨,大臣们不用送礼,外地官员也一律不用进京献礼,大家进万寿酒即可。 所以要送礼的便只有三个藩属国使臣和皇家小辈们了。 周嘉荣自觉来得不算晚,但他的三个兄弟更积极。到了东直门前,天都还未全亮,前面就已经排起了长队,常山王、中山王和蜀王的马车都在队伍中,不知道等了多久。 听说周嘉荣来了,等得百无聊赖,差点睡着的中山王马上精神抖擞,扶正了衣冠,掀开帘子跑到最后,兴冲冲地说:“三哥,你怎么才来?走,到前面些去,咱们四兄弟的马车都排在一块儿,方便说话。” 闻言,前面的人自发让出了位置给他。 周嘉荣却摆了摆手,叫上了柴顺道:“不用,我去四弟马车里挤挤便是。” 马车不能进皇宫,一会儿宫门开了,大家还是只能下车走路进来,排这么多马车做什么。周嘉荣让人将马车赶到一旁等着,便叫抱着礼盒的柴顺去了前面的马车。 中山王看了一眼柴顺手里精美却不大的盒子,指了指说:“三哥,这就是你送给父皇的生辰礼物吗?” 周嘉荣笑着点头:“对。” 中山王摸了摸下巴,凑到他跟前小声说:“三哥,你送的什么啊?这么小。二哥可是送了一个大箱子,看样子定是珍奇之物,专门安排了一辆马车,而且还有好几个侍卫守着,生怕不小心磕到碰到了。” 边说,他边往前面努嘴。 周嘉荣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果然看到了常山王有两辆马车,前面一辆是周建业夫妻和孩子坐的,后面一辆捂得严严实实的,旁边站着好几个面容冷峻的侍卫,严阵以待。 周建业可真够重视这个礼物的,也是,花了整整十万两银子呢,怎么能不看重呢? 周嘉荣眼底滑过一抹极浅的笑意,打着哈哈说:“四弟你比我先来,你都不知道,为兄如何能知?你若真想提前知道,问一问二哥便晓得了!” “不用了,我就是好奇而已,一会儿就知道了,礼物这东西提前知道就没惊喜了。”中山王连忙摆手。 周嘉荣莞尔一笑,意味深长地说:“有道理,还是等父皇寿宴上再揭晓吧!” 中山王听到这话也不好再打听周嘉荣送什么了,不过看那小盒子,轻飘飘的,一个太监都能轻易拿着,应该蛮小的。不过中山王也不敢掉以轻心,东西小归小,但也可能很值钱。三哥手里可比他们几个兄弟宽裕多了,只希望他的礼物不要是最差的。 周嘉荣看他眼珠子一直粘在柴顺的手上便猜到了些许,也不戳穿,大剌剌地上了马车道:“四弟,为兄今日起得太早,还有些困,在你车中休息一会儿,能走了你叫我一声。” 中山王还想跟他八卦一会儿,可看他闭上了眼睛只得作罢:“好,三哥你睡吧。” 但中山王不是个闲得住的,十几岁的少年人,正是精力最旺盛的时候,把他拘在马车里,他可受不了。没坐几息,他就悄悄钻出了马车,吩咐下人在这边伺候荣亲王,他自己则跑到了前面,找蜀王闲聊了,因为常山王的马车里有女眷,他去不方便。 蜀王的府邸离宫门最近,他也来得最早,几兄弟中,他的马车在最前面,两人聊了一会儿,又吃些东西,天大亮后,宫门终于开了,排队的众皇亲国戚可以进宫了。 一行人下马,带着随从和贺礼排队进了宫。 寿宴在万寿宫举行。 万寿宫中早已挂上了贴着“寿”字的大红灯笼,中间门还布置了一个戏台,戏台四面是众达官贵人的位置,正前方是皇帝和众妃嫔的座位,左侧是皇室成员的位置,右侧是番邦来使的座位,南边则是朝臣们的座位。 万寿宫内还布置有恭房、茶室、休息室等以备宾客使用。 寿宴的礼节繁杂,等一应准备齐全,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时,已经过了午时。 又等了一小会儿,兴德帝才携皇后和众妃嫔登场。 群臣连忙起身行礼:“微臣参见陛下,祝陛下亿寿!” 兴德帝很高兴,摆手道:“众卿免礼,都坐下吧!” 大家各自坐了回去,兴德帝坐到最中间门的位置,左侧是皇后,右侧分别是穆贵妃和丽贵妃,其他妃嫔依次而坐。 兴德帝说了几句喜庆的话,接下来便是番邦献礼。 三个番邦送的礼分别是良驹、宝石和美女。 这些礼物于见惯了奇珍的兴德帝来说不算稀奇,他还是高兴地封赏了。 接下来是皇室子弟,尤其以几位皇子的献礼最让人期待。 武亲王人在西北,也没忘记兴德帝的生日,特意派下属送了一份精心准备的寿礼。 “下面是武亲王殿下送陛下的贺礼!”孙承罡笑盈盈地喊道。 随即几个身穿铠甲,长相粗狂的男子抬着一口大箱子上了戏台,当众打开了箱子。 后妃、大臣、使节无不翘首以盼,好奇地盯着箱子,想看看武亲王今年给陛下送了什么礼物祝贺,因为这是他封亲王的第一年,想必礼物定然不简单。 可出入意料的是,箱子中竟然整齐摆放着一把把断刀,有的生了锈,有的上面还有可疑的深色凝固物,还有的刀口卷了起来,根本没法用。 众臣无不瞠目结舌,这,就这…… 便是民间门普通人家给长辈祝寿也没有送一堆破铜烂铁的道理啊,最差也是送个荷包、寿桃、寿面之类的,武亲王这也太不讲究了。 所有人都噤了声,深怕触了兴德帝的霉头,就连兴德帝本来带着喜色的脸也阴沉了下去。 只有送礼之人完全不受影响,跪下朝兴德帝的方向行了一礼后,声音洪亮地说:“陛下亿寿,此箱内所有的刀具皆是亲王殿下这些年在战场上用过的,每一把上都沾着匈奴人的血,每一把都是因为杀敌而断。武亲王殿下特将此物进献给陛下,祝陛下安康,大齐江山永固!” “好!”兴德帝的脸色阴转晴,招手示意将这箱子断刀抬到他面前。 他伸手一一抚过这些不再锋利、不再无坚不摧的残刀,脸上的笑容越扩越大:“有此儿,朕之万幸,黎民之幸!此物甚得朕心,回去转告武亲王,他的贺礼朕收下了!” “是,陛下!”送礼之人行礼退下。 周嘉荣摸着下巴看着这一幕,兴德帝的喜悦,朝臣的窃窃私语,使臣的意外,啧啧。他这个大哥还真有两把刷子,送的这个礼物简直是送到他父皇的心坎里去了。 什么样的奇珍他父皇没见过呢?再贵的东西总有价格,可这箱子断刀却不同,这代表武亲王的忠心和勇猛,也在暗暗提醒他父皇和诸位朝臣,武亲王在边疆杀敌立功,保家卫国,付出了多少。 而且还在满朝文武和番邦使臣面前给他父皇挣了面子。看看,皇帝的好大儿多能干! 也就难怪他父皇如此开心了。 知道了武亲王的花招,周嘉荣也不反感。因为这位没见过几次的大哥确实是他们兄弟中最能干,也是吃苦最多的。今日的一切都是他用血和汗水换来的,就算耍些手段争宠也是应当的。 不过周建业的脸色就不是那么好看了。 周嘉荣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好二哥,看他气得磨牙,忍不住想笑。 周建业花了那么大一笔银子,就想在他们父皇的寿宴上大放异彩,好好表现一番,以挽回他们父皇的心,也在诸位大臣面前展示一下他的孝心,达到一鸣惊人的效果。 可有了老大的珠玉在前,他送的贺礼未免太俗气了一些。再想达到他期待的效果,就很难了。 可没办法,花了这么多银子买的礼物总要呈上去的。 孙承罡叫到了他,周建业正了正衣冠,带着两个太监将礼物抬上了戏台,跪下道:“儿臣祝父皇万寿无疆,复万寿无疆,龙体康健……今儿臣特意寻来南海珊瑚乌龟献寿,愿父皇千秋万寿,岁岁有今日,年年有今朝!” 说完让人打开了箱子。 他这个箱子描金檀木所制,端是华丽,打开后,里面青碧晶莹、红光闪闪,两个太监小心翼翼地将珊瑚树抬了出来,供众人观赏。 珊瑚树通体红色,颜色纯正,中间门一个天然的寿字寓意极好,寿字下方一只绿乌龟驮着,正好应验了它的名字“乌龟献寿”。 在场诸位都是达官贵人,也不是没见过珊瑚树,可红得这么鲜艳,绿得这么纯粹,个头又这么大的天然珊瑚还是头一回见到。 就连兴德帝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你有心了,乌龟驮寿,朕还是第一次见到!” 周建业受到了鼓舞,微笑着说道:“父皇喜欢便好,儿臣寻了好几个月,就是想寻一件适合送给父皇生辰的礼物,最后总算寻到了这尊珊瑚树,儿臣第一眼见了就觉得此物再合适不过。” 明明知道他是在邀功,不过这样大又颜色纯正的珊瑚树不多见,尤其是这寓意更是鲜少。因此兴德帝领了这份情:“你的孝心朕知道了。” 到底没像夸武亲王的那些断刀那么激动。周建业心里有些失望,但就在这时,安南使臣站了起来,拱手行礼道:“陛下,可否让臣观赏一下这株珊瑚树?臣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珊瑚树。” 使臣想看,兴德帝没道理拒绝:“准了!” 安南使臣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来到中间门的戏台上,围着珊瑚仔细观看了一周,眼神越来越亮,嘴巴因为太过震惊微微张着,嘴里还在喃喃自语:“真的是天然的珊瑚树,太……太神奇了,乌龟献寿,此乃天降祥瑞啊!” 说是自言自语,但他的声音并未压得很低,附近的朝臣和兴德帝都听到了。 兴德帝饶有兴致地问:“哦,可是此物有什么特别的?” 安南使臣表示:“陛下,这样独特造型的珊瑚石安南也不曾出现过,今日却出现了在陛下的寿宴上,这不是上天的指示是什么?” 安南盛产珊瑚石,他一个安南人这样说,眼前这尊珊瑚石不免又显得珍贵了许多。 果然,兴德帝明显比先前感兴趣了许多:“抬过来朕瞧瞧!” 周建业欣喜若狂,连忙让人将珊瑚石抬到了兴德帝面前。 兴德帝和后妃们近距离观赏起这尊价值连城的珊瑚石,丽贵妃捂住嘴,咯咯咯地笑道:“真是天然形成的,太神奇了。” 皇后也啧啧称奇:“本宫也是头一回见,这只乌龟也太逼真了,真有趣。” “可不是,常山王殿下有心了,要找到这么一件独特的礼物可不容易!” …… 德妃的嘴角翘了起来,也不枉费她花了大价钱。 只有穆贵妃板着脸,看都没看那尊珊瑚树一眼。 后妃们震惊的议论,使臣的夸赞,大臣们的好奇,让兴德帝倍有面子,他看周建业的眼神柔和了许多:“你的孝心,朕知道了。” 观赏了好一会儿,兴德帝才让人将珊瑚树重新放回箱子里,小心翼翼地抬了下去。 这回周建业大大地出了一番风头,春风满面的回来。 坐在一旁的四皇子有些紧张,轻轻拽了拽周嘉荣的袖子:“三哥,你准备送什么?大哥和二哥送的礼都好特别,好贵重,我这礼物完全没法他们的比,万一惹得父皇不高兴怎么办?” “放心吧,今天是大喜的日子,父皇不会不高兴的。”周嘉荣随口安慰了他一句,目光落在周建业身上,又瞟了一眼使臣。这个安南使臣为何要特意站出来替周建业说话,莫不是被他买通了? 不然周嘉荣找不出其他原因,珊瑚树再稀奇也不过是一个比较奇特一些的死物罢了,身为使臣没必要为了个死物表现得这么小家子气。 他这个好二哥手段可真是多。 正思量着,周建业已经回来了,还和和气气地对周嘉荣说:“三弟到你了!” 周嘉荣点头,也没带人,直接拿走了柴顺怀里的盒子,大步上前,两手一撑,直接跳上了戏台,然后在万众瞩目的视线中干脆利落地打开了盒子,手一抖,一副画展示在了众人面前。 画中一棵千年古松屹立在云山雾海之间门,翠盖如云,充满了生命力。松树下,一只白色的仙鹤嘴里衔着一枚粉红色的仙桃,微微往上送。 “儿臣特意画了这副松鹤延年图,祝父皇福寿安康,寿比南山!”周嘉荣拿着画,说出中规中矩的寿词。 就这,就这? 后妃和诸位大臣、王公贵族都傻眼了。可能是武亲王和常山王送的礼物太特别,拔高了他们的期望值,冷不丁看到荣亲王只送了这么一幅画,大家都觉得有些失望。 因为这也不是什么名家传世名作,而是三皇子自己画的。三皇子的画技只能用普普通通来形容。 这么一对比,三皇子的寿礼完全没法看了。 德妃怎么都没想到,周嘉荣竟然只送了一副自己画的寻常画作,忍不住笑了起来,眼神讥诮地看着穆贵妃。 穆贵妃读懂了她的眼神,也很心塞,嘉荣在搞什么?前几天她还叮嘱过他,他信誓旦旦地表示准备好了,他父皇一定会喜欢,结果就送了这个? 本来送一副图也没什么的,寒酸一点就寒酸一点,但到底是他亲自画的,也表达了他的父亲的美好祝愿。偏偏有个周建业在前面做对比,旁人怎么看她的儿子? 输给其他人就算了,输给周建业,她心里很不舒服。 接受到四面八方或诧异、或看好戏的眼神,穆贵妃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宛如被人打了一记耳光,很是不爽,恨不得狠狠捏周嘉荣的耳朵,教训教训这小子。 不过虽然她心里也觉得这幅画太普通了一点,可身为母亲,在这种时候怎么也要站自己儿子这边啊。 穆贵妃咳了一声,脸上扬起灿烂的笑容:“陛下,咱们嘉荣最怕画画写字了,为了给你送这幅画不知在书房里磨蹭了多少天呢。画得不好,让陛下见笑了。” 兴德帝也有些诧异,不过他倒不如德妃她们想的那样为此生气。于他而言,要什么没有?儿子送一副自己画的画也是心意,左右也会跟绝大部分寿礼一样放进库房中,不见天日的。 所以他扬起笑容,也给了周嘉荣一个好脸:“荣亲王有心了,朕很喜欢!” “父皇喜欢就好!”只有周嘉荣丝毫不受影响,似乎完全没看到周边涌动的暗流,高高兴兴地将画交给了孙承罡,行完礼,然后退了回去。 一回到位置上,就看到旁边的中山王一脸喜气洋洋的样子,完全没有先前的担心和忐忑,对上他的视线,中山王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别开了视线。 周嘉荣不用猜都知道,他准备的礼物定然比自己用心、贵重,所以这会儿有了底气,毕竟没有意外的话,这次寿礼,几个兄弟中,就他的最寒酸,属于垫底的那个。 果然,中山王送了一组青田石印,印的是兴德帝继位以来的功绩。 这组礼物虽然比不上周建业的珊瑚树贵重,但胜在特别,一看就是用了心的,兴德帝满意地笑纳了。 蜀王送的贺礼是一副“福寿双全”的双面绣,正反面完全一样,该刺绣用金丝银线绣成,单是工艺就是一绝,也还算不错,兴德帝夸赞了两句,收下了。 接着是七皇子献礼。 因为七皇子还在襁褓中的缘故,此事便由丽贵妃代劳了,她让人送上了一卷缂丝《无量寿经》。 “陛下,这是臣妾亲自抄写的一卷《无量寿经》,祝陛下万寿无疆!” 缂丝是织中圣品,素来有“一寸缂丝一寸金”的说法,用缂丝抄写经文,既贵重又表达了丽贵妃的诚心。丽妃才生产完三个多月,就为兴德帝精心准备了这样一份寿礼,兴德帝很感动,高兴地收下了。 如此一来,皇子们的寿礼便进献完了。 每个都是精品,只除了周嘉荣的那副画。他这画,连七皇子这个小屁孩的礼物都不如。 被个小孩子比下去,多丢人啊,不少人都这么想,可周嘉荣老神在在地坐在那儿,眼睛带笑,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半点都没受影响。 中山王逃过一劫,有心情跟周嘉荣闲话了,凑过去说:“三哥,你怎么就送了一幅画呢?你去珍宝阁或是什么古玩店、当铺转一转也能弄个不错的东西啊。” 周嘉荣食指摩挲着下巴,静静地看公主郡王们献礼,心情甚好地反问:“怎么?我亲自画的画还及不上那些不知过了多少人手的死物?” “不是,就是……那你,我没这个意思,下次咱们兄弟商量一下,都统一送礼物吧。”中山王兴致勃勃地建议。 今天大哥二哥的礼物出来,真是吓了他一跳,他很担心三哥的礼物也那么绝,到时候他就丢人了。幸亏三哥没像前面两个哥哥那样,不然他今天就惨了。 只是逃过了今年,那明年呢?要是几个兄弟能统一就好了,大家都送差不多的礼物,就不用担心丢脸了。 天真!老四抠门不想花钱,以为谁都跟他一样呢! 大家都想获得父皇的宠爱和重视,既然要争,那就不可能统一。 周嘉荣模棱两可地道:“再说吧,还有一年呢,现在说这些也未免太早了。” “也是。”中山王不再纠结这个,去看皇室其他人的寿礼了。 公主、郡主们大多送的是自己的织的东西,郡王、世子们送的大多是各种如意、盆景、钟表、插屏、漆器等精美的工艺品,美则美矣,但有了武亲王和常山王的珠玉在前,这些礼物显得普通多了。 别说兴德帝没多大兴致,就是大臣们也看得不是很得劲儿。 好在这个过程不长,献完了寿礼,戏台空了出来,戏班子上去唱戏,唱的都是《群仙祝寿》、《蟠桃上寿》等一类的祝寿喜庆类的戏剧。 同时宫人将各种奇珍佳肴如流水般送了上来,群臣敬万寿酒,边吃饭喝酒,边看戏,和乐融融。 这顿宴席一直要吃到傍晚,中间门数度换菜肴。 冬天天黑得早,万寿宫内亮起了各种灯笼,将整个宫殿照得灯火通明。诸位王公贵族、大臣们,相互敬酒,说笑,好不快活。 虽然宫里的酒度数不高,可喝了一下午,酒量不是很好的人,还是会有些醉意。 周建业的酒量就恰恰一般,而且今天三个弟弟还以各种名目,换着花样敬他的酒,皇室其他子弟见了,也纷纷来敬酒,周建业在外一直是温和好说话的形象,自是不能拒绝,一杯接一杯的喝下去,没过多久,人就有些晕了。 而且酒喝得多了就会想方便。 拍了拍脸,他站起来说:“我去一趟恭房。” 说完带着隋六就走了。 去了恭房后,周建业方便完洗手的时候,在一旁伺候的小太监忽然悄悄往他手里塞了一个东西。 周建业很诧异,想叫住对方,对方却低下头退了出去。 他只得作罢,抬起手,手心躺着一张小纸条,摊开一看,纸条上写着一行字:四月未曾见君,甚是思念,偏殿一叙! 没有署名没有落款,但周建业一下子就想到了丽贵妃。 因为他跟丽贵妃最后一次见面就是大约四个月前。当时两人在杨泰殿见了一面,后来丽贵妃身子重,不方便出门,便未曾再相见,他又出了事,更是没法见面了。 如今一下子过去四个多月了。 他脑海中浮现出丽贵妃娇柔妖娆,还有愈发丰满的模样。比起姜氏相貌的平平,廖氏的装腔作势和欲擒故纵,丽贵妃的娇憨动人很难让人拒绝。 不过周建业没忘记三个多月前的教训。 美色固然重要,但他的前途更重要。今天可是父皇的寿宴,他好不容易让父皇微微对他改观,可不能再出任何岔子,让他前面的努力前功尽弃了。 所以他不准备去见丽贵妃。 只是那人已经走了,该如何通知她呢? 这可是个问题。 周建业左思右想,也没想到好办法。 等回到位置上,抬头望向上首的位置,却发现穆贵妃旁边的那个位置空了出来。那正是丽贵妃所坐的位置,她不见了,莫非是去偏殿等他了? 周建业有些心不在焉的,她若是去了,迟迟等不到他,会不会生气? 丽贵妃母子如今正受宠,他想要获得父皇的宠爱,少不得需要丽贵妃在一旁吹枕头风。这次他能出来,丽贵妃就功不可没,他可不能寒了丽贵妃的心。 “二哥,想什么呢?到你了。”中山王咋咋呼呼的声音叫回了他的理智。 周建业回过神来,笑了笑:“哦,好的,这就喝!” 说完,赶紧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中山王不依:“不行,二哥,咱们兄弟喝酒你还走神,当罚,你再喝三杯!” 说着亲自拿起酒壶又给周建业灌满了。 三杯酒而已,周建业依了他,一饮而尽,将空杯子展示给他看:“四弟这下可满意了吧?” 喝酒的时候爽,喝醉了不舒服了,又喝了一会儿,暮色降临,宴席还没散,周建业脑子有些晕,忍不住揉了揉额头。 周嘉荣见了笑道:“二哥可是喝多了,隋六,扶二哥去茶室喝杯茶,解解酒。” 隋六看着周建业脖子都红了,知道他不能再喝了,说道:“好的。” 然后叫来一个太监帮忙,将周建业扶去了后面的一间门茶室休息。 这些茶室、休息室就是为喝多了人准备的。 周建业不知道的是,他走后,丽贵妃就回来了。 周嘉荣并未给丽贵妃送信,刚才让人递给周建业小纸条不过是试探他罢了。 周建业不是猪脑子,哪怕喝得有点醉了,却还是没上钩,估计是上次的教训太深刻了,他变得谨慎了很多,在万寿宫里老老实实的。 不过没关系,这不还有另外一个人吗? 周嘉荣隔着灯火看着丽贵妃娇媚的容颜和红彤彤的脸蛋,认真思考一个问题。父皇对丽贵妃如此宠爱,要什么给什么,为何丽贵妃还会冒天下之大不韪私底下跟周建业来往? 周嘉荣猜测,要么是为了利,要么是为了情。 他更倾向于后者,深宫寂寞,妃子无数,丽贵妃才十几岁便进了宫,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虽然父皇对她很宠爱,可父皇也不可能天天去陪她,大多数时候她都只能是一个人。而且父皇老了,鬓边的头发已经白了,脸上也长满了皱纹,胳膊胸膛也不像年轻的时候孔武有力了。 男人很多都喜欢年轻漂亮的小姑娘,一大把年纪纳十几岁的小妾,女人怎么就不会喜欢更年轻的? 父皇松弛皱巴巴充满死气的身体跟周建业年轻强壮的相比,哪个更讨女人欢心还用说吗?而且周建业这个人非常邪门,可能是弹幕剧本中的主角吧,素来受女人欢迎,不断有女人飞蛾扑火扑向他。 丽贵妃进宫便受宠,如今生了儿子,越发的得宠,风头甚至有盖过穆贵妃的趋势。她进宫以来,顺风顺水,胆子大,不知天高地厚,做一些出格的事就不意外了。 周嘉荣的目光移到正跟皇后聊天的兴德帝身上,微微一笑,轻轻垂下了眼帘,端起酒杯慢悠悠地喝了起来。 既然周建业那边行不通,那就只能鼓动丽贵妃了。 丽贵妃笑颜如花,因为喝了酒有些上头的原因,她的脸蛋绯红,宛如抹上了一层艳丽的胭脂,端是好看。 但兴德帝今天太忙了,要应付朝臣、宗亲的敬酒,还有众多妃子,分到她身上的精力少之又少。而且按照惯例,兴德帝一直很尊敬皇后,今晚定然会去皇后宫中过夜。 她不高兴地抿了抿唇,感觉头有些发胀,刚站起来,手一不小心碰到了杯子,将里面的酒打翻,撒在了她的裙子上。 闻声,兴德帝回头看她这副有些眩晕的模样,遂笑道:“爱妃,身体不适便回宫休息吧,小七还小,身边缺不了人。” 丽贵妃想着儿子,答应了:“谢陛下,那臣妾先告退了。” 兴德帝点头,让她的贴身大宫女将她扶了起来。 丽贵妃带着宫女正准备离开时候,却见一个有些面熟的宫女过来,福身行礼微笑着对她说:“丽贵妃娘娘,我家娘娘请你去茶室歇歇,一会儿一同回去。” 丽贵妃这才认了出来,这是德妃宫里的一个二等宫女,以前她去德妃宫里见过好几次,今日这个宫女也随德妃过来赴宴了。 估摸着德妃找她有什么事要说吧。丽贵妃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席间门,还在对穆贵妃阴阳怪气的德妃,想到前阵子德妃派人送来的大笔银子,微微一笑答应了:“好的,带路吧。” 宫女低垂着头,轻手轻脚地带着丽贵妃穿过了回廊,来到了一间门茶室门口,站在门口微微一笑,轻轻推开门道:“丽贵妃娘娘里面请!” “怎么没亮灯?”丽贵妃的大宫女有些不满地说道,正打算进去点灯,却被丽贵妃伸手拦住了,“本宫有些乏了,想休息一会儿,你们几个守在外面就是,不要让人来打扰了本宫。” 透过模糊的光线,她看到茶室内的榻上躺了个身形很熟悉的男人,身上的味道也有些熟悉。丽贵妃马上认出了对方,心扑通扑通地跳,心想,德妃母子还真是胆大,竟约她在这儿见面。 不过有聪明老练的德妃在外面打掩护,她放心得很,赶紧将百合支了出去,守在门口放风,这样万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也能第一时间门提醒她。 宴席上,时常有人喝多了去上恭房或是透气休息,来来去去的,少一两个人,根本没人留意。 倒是中山王,喜欢热闹,酒兴大得很,一杯接一杯,自己喝就算了,还一个劲儿想找人陪他喝。 周嘉荣今天喝了不少,不想跟他喝了,伸手挡住了他的酒杯:“不喝了,二哥都被你灌醉了,你还想灌我,我不来了!” 中山王只得去找蜀王。 蜀王也不傻,连忙摆手:“不行,四哥,我喝不过你,马上就要放烟花了,你要把我灌醉了,今晚我得被抬着出宫,弟弟头一年出宫建府,在父皇的寿宴上就被抬着出去,多丢人,你就放过我这一次吧。” 深怕他又来,蜀王还赶紧找了个同盟:“三哥,你说对吧!” 周嘉荣好笑地看着他们,指了指戏台上正在备烟花的太监宫女,笑着道:“六弟说得有道理。马上放烟花,放完便结束了,二哥酒也应该醒了吧,不如将他也叫回来,走一走,就当咱们醒醒酒,等他回来,看完了烟花,咱们便一起回去。” 按照往年的惯例,放完烟花寿宴就结束了,臣子们也相继出宫,各回各家。 中山王见两个兄弟都不陪他喝酒,其他人又只会阿谀奉承,没什么意思,也没了兴趣,扔下酒杯,站了起来:“走,咱们去叫二哥!”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53章 053 隋六扶着周建业到了茶室,先是端了一碗温着的解酒汤给他。 周建业仰头一口喝完,脸还是红红的,呼出口的气都带着浓重的酒味。 隋六接过碗,见他脸色不是很好,低声抱怨道:“三殿下他们也真是的,逮着殿下一个人灌酒。” 周建业靠在榻上,轻轻摆了摆手:“三弟心里有气,让他出这口气也是好的,总比埋在心里隐忍不发的强。” 这也是为何周嘉荣带头灌他的酒,周建业来者不拒的原因。虽然他们兄弟俩表面上已经和好,可中间的裂痕依旧存在,老三心里肯定不舒服的,如果喝几次酒就能让老三消气,他不介意多喝醉几回。 会叫的狗不咬人,咬人的狗不叫,老三若是憋着若无其事像以前那样好哥俩,他反而要更担心。 隋六明白了他的意思,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是奴才多嘴了。” 周建业笑了笑:“去看看王妃和小世子,若是世子累了就让王妃将他抱过来,一会儿放烟花了,免得吓着了他。” 隋六见周建业还很清醒,又都在万寿宫中,没什么好担心的,连忙道:“是,奴才这就去。” 轻手轻脚地出了门,他又叮嘱守在门口的小太监:“好生伺候殿下。” 小太监连忙垂首:“是,隋公公您就放心吧!” 隋六拍了拍他的肩,转身离开了茶室,去接姜氏母子。 他走后没多久,一个宫女走了过来,对小太监说:“骆公公让你过去一趟。” 小太监看了看紧闭的茶室门,有些犹豫:“可是隋公公……” 宫女板着脸:“什么隋公公?万寿宫何时有了这号人物?” 小太监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就是万寿宫最普通的一个小太监,谁都可以使唤他。骆公公可是万寿宫的主管太监,他若不去,回头定然会受罚。 仔细衡量了一下,小太监赶紧说:“那小的这就去,常山王殿下在里面休息,劳烦这位公公替小的看一会儿。很快隋公公就回来了。” “知道了,快去吧,早些办完早点回来,我还有事呢。”宫女虽是不耐烦,可还是应承了他。 小太监又一番千恩万谢,这才匆忙离去。 周建业躺在茶室的榻上,昏昏欲睡,朦朦胧胧听到外面传来的说话声,可声音太小,他也听不清楚,便没多想,闭上了眼睛准备休息一会儿,晚点还要出宫。在宗人府那三个多月,吃不好睡不香,让他心里备受折磨,导致身体也差了许多。 不过好在一切的辛劳和付出都有了回报,今天父皇明显对他改观了不少,想必再过一阵子父皇定然能忘记了前阵子的事,重新给他安排差事,他也能回吏部当差了。 他想着这一切,缓缓进入了梦乡。梦中,他将几个兄弟都踩在了脚下,父皇终于立他为储,过了两年,父皇仙逝,他荣登大宝,坐拥天下,权力美人在握,要什么有什么,再也不用看别人的脸色,再也不用像现在这样谨小慎微。 忽地,一具带着幽香的娇软身体窝进了他的怀里,紧接着两条玉臂缠上了他的胳膊:“殿下,人家好想你哦,你可曾想人家?” 周建业以为在做梦,用力抱紧了她,亲了下去:“想,想死我了……” 两人在榻上缠作一团,很快室内便发出低沉的暧昧的声音。 茶室外,隋六带着姜氏母子和几个婢女往茶室这边来:“王妃,殿下是担心您和小世子受累,让你们先到茶室歇息一会儿,等放完了烟花再回去。” 姜氏抱着七个月大的儿子,微笑道:“我知道了。殿下可是喝多了?” 虽然隔了一段距离,但她可是看到老三老四老六还有不少皇室宗亲去敬周建业的酒,一杯接一杯,就没停过。 隋六点头:“可不是,咱们家殿下今日送的礼物甚得陛下欢心,不少人来祝贺殿下。” 姜氏脸上露出了丝丝笑容,丈夫总算争气了一回,想必假以时日定能重新获得陛下的欢心。 主仆说着话,拐过走廊便看到了另一头过来的周嘉荣三人。 “二嫂,你也是来找二哥的吧?巧了,我们也是来找二哥的,快放烟花了,二哥可不能缺席。”走在最前面的中山王高兴地说道。 姜氏点头:“对,阳煦睡着了,怕一会儿的烟花吓到他,你二哥让我带他到茶室歇一会儿。” 中山王看了一眼睡得正香的周阳煦,笑呵呵地说:“还是二哥想得周到。隋六,二哥在哪间茶室来着?” 这一排都是茶室,有好几间屋。 隋六领先两步,绕过柱子,往前一指,正要说话,却在看到百合和几个宫女后愣住了。 见他只比着手,却不吭声,中山王觉得很奇怪,上前两步,顺着他的手指方向望去:“那边吗?怎么……丽贵妃娘娘莫非也在此?” 看清楚守在茶室外的百合跟几个宫女后,中山王也跟着愣住了,下一刻,他猛地扭头看向隋六。 隋六这会儿已经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了,虽不知道他只是离开了一小会儿,丽贵妃的宫女为何会守在殿下休息的茶室外,但这时候绝不能说殿下在那间茶室休息,否则传出去就完了。 隋六马上改口,指了指旁边的一间茶室,硬着头皮说:“就……殿下就在里面休息,王妃,您带小世子进去叫醒殿下吧。” 说着,他悄悄给姜氏使了一记眼色。 姜氏进了茶室,男女有别,三个皇子就不方便进去了,他再想办法将他们带走就是。 当然,若是殿下没犯糊涂,真在这间茶室就好了。可隋六想起自己离开前殿下的状态,又觉得不大可能。 殿下怎么如此糊涂!廖氏的教训还不够吗? 好在姜氏是个聪明人,她就跟在隋六后面,早将他的神色变化看在了眼中,猜测这中间可能出了什么问题,遂微笑道:“也好,我进去叫你们二哥。” 周嘉荣看了一眼怔愣的中山王,没有说话。 中山王愣了愣,又看了一眼守在门外的百合,心里泛起了惊涛骇浪。方才隋六指的分明是那间茶室! 莫非,二哥……二哥未免太胆大包天了! 中山王紧紧握住了手,心脏剧烈地跳动,几乎快从胸口蹦出来了,他舔了舔嘴唇,僵硬地冲姜氏笑了笑:“那就有劳二嫂了。” 若是二哥很快出来,那便是隋六一时指错了,若是人没出来,只怕他的好二哥此刻…… 跟周嘉荣并行的蜀王抬着一双纯黑的眸子,打了个哈欠,说:“二哥睡得可真沉,咱们在外面说话这么久了,他都还没醒,下次可不能灌二哥的酒了。” 此话一出,知道了内情的隋六和中山王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姜氏心里骤然升起一股很不好的预感,再联想到中山王那番话,她心里已经猜到了最可怕的那个可能,手不自觉地死死捏紧了帕子。 只有周嘉荣若无其事地说:“谁让你们灌了二哥这么多酒,要是二哥喝醉了还没醒,就罚四弟你去将二哥背到席上。” 中山王听了马上积极接话道:“三哥说得有道理,今日确实是小弟的不是,二哥若是醉了没法起来,确实当由小弟背他。” 隋六心里暗暗叫苦,嘴上扬起笑说:“这怎么使得,中山王殿下金尊玉贵,这等事便让奴才来吧,是奴才没照顾好殿下。” 周嘉荣不想一直在门口扯这些有的没的,微微抬了抬下巴对姜氏说:“二嫂,你去看看二哥醒了没,能不能起来!” 姜氏心里也急得很,赶紧将孩子递给了身后的奶妈,轻轻推开了门,却没第一时间点灯,而是伸出手在鼻子前挥了挥:“好大股酒味,你们二哥到底喝了多少,我去看看。” 说罢随手关上了门。 周嘉荣笑眯眯地看着紧闭的木门,嘴角勾起玩味的笑容。他这个二嫂也是个妙人啊,明明事前什么都不知道,还能做得这么自然地给他的好二哥打掩护。可惜了,这么一心一意又聪慧能干的二嫂,又要再一次被他二哥辜负,拖下水,跟着他二哥倒霉。 很快,茶室内亮起了灯,紧接着传来了姜氏的柔声呼唤:“殿下,殿下,你怎么喝了这么多,哎呀,让你少喝点你怎么总是不听,一会儿父皇知道,要责怪你了,你快醒醒啊……” 声音温柔,充满了心疼和焦急。若不是周嘉荣知道周建业不在里面,还真要被她这番精彩的演技给糊弄过去。 中山王眯起了眼,忍不住又瞥了一眼隔壁的茶室,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二哥应该没那么大胆吧? 过了几息时间,茶室的门被拉开了,姜氏笑盈盈地站在门口,歉意地看着他们几个说:“三弟、四弟、六弟,你们二哥醉得太厉害,怎么叫都叫不醒,今日怕是要缺席晚上的烟花了。你们先回去吧,等他酒醒了,再让他去向陛下请罪,免得一会儿在陛下面前失了仪。” 她这番解释有理有据,也合情合理,不然周建业一会儿真在兴德帝面前吐了那场面才难堪呢,而且也在番邦小国和大臣面前丢了脸。 可从头到尾都没见到人,心里已经隐隐生出了怀疑的中山王不是那么好打发的。 他摸了摸鼻子,笑容满面地说:“二嫂,不若让我去看看吧,二哥是我灌醉的,这事我责任最大,不看看我不放心,对了,二哥若是不舒服,咱差个人去请太医过来看看,不然有个什么差池,我可担当不起。” “不用,你们二哥只是喝多了,没事的。就快放烟花了,四弟你们若是一块儿缺席,父皇肯定不高兴,你们快回去吧,我在这里照顾他就好了。”姜氏堵在门口,一副为他们好的模样,就一个意思,不让他们进去。 中山王虽然心里有疑惑,可也不好冒犯长嫂直接冲进去。 而隔壁茶室百合带着几个宫女守在那,他更不好闯进去一探究竟了。冒犯丽贵妃可比冒犯姜氏还要严重得多,惹怒了父皇,有他好果子吃的。若是周建业在隔壁倒还好,若是没有,他就完蛋了。 周嘉荣一看就明白中山王在顾虑什么了。 四弟这人奸猾得很,只想要好处,不想承担风险,哪怕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他肯定也是不敢主动强硬去戳穿这一切的。 周嘉荣拉了拉他,以退为进道:“二嫂说得有道理,四弟、六弟咱们先去吧,一会儿父皇问起,咱们向他解释清楚就是。” 姜氏心里大大松了口气,连忙道:“多谢三弟,等你们二哥酒醒了,我让他去向你们赔罪。” 哥哥嫂子都这么说了,中山王又豁不出去,只能郁闷地作罢:“好吧,二嫂,哪咱们先走了。” 几人正欲转身,忽地听到一声巨响从前方传来。 他们抬头望去,就见原本低眉垂目站在百合旁边的一个宫女不知怎么回事,突然一头撞在了茶室的木门上,扑通一声将木门撞得大开。 就在众人大感意外的时候,趴在地上的宫女忽然发出一声尖锐的惊恐叫声:“啊……丽贵妃……常山王……你们,你们……” 这话太惹人遐想了。 百合听完顿时面如土色,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其实从隋六他们过来,百合就隐约发现了不妙。 身为丽贵妃的心腹,百合自然知道丽贵妃跟周建业的事。其实对于这个事,她是很不赞成的,无奈一个下人怎么管得了主子的事,她只能想办法帮主子隐瞒。 好在二人私会都在杨泰殿,那是德妃娘娘的寝宫,旁人也不会想到德妃娘娘会给亲儿子和陛下的妃子打掩护,所以过去这么久了,也从没人怀疑什么,只当丽贵妃跟德妃娘娘关系好,两人时常往来,也不觉得奇怪。 可俗话说得好,常在河边在哪有不湿鞋,这不,今天就出事了。 自从隋六往这边一指后,百合就提心吊胆的,心里已经猜到了常山王必然也在茶室内。但这时候,她不敢轻举妄动,怕被三位王爷看出了端倪,只能按捺着心里的焦急,守在门口,盼着早早就这几位主给打发了。 好在隋六机灵,跟常山王妃配合得天衣无缝,找借口将三位王爷打发走了。 可谁能知道,都临门一脚了,竟然会出这种岔子。 百合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厌恶地瞥了一眼趴在地上,哆哆嗦嗦,一脸惊恐的宫女,如何能不明白,他们定然是着了别人的道。只怪她来的时候太粗心,以为这个宫女是守在茶室外面伺候的,没有仔细盘问,才在这种关键时刻出了事。 “哪里来的失心疯,把她拉起来,堵上嘴,送到慎刑司去。”百合当机立断,让身边的宫女去将这个明摆着坏事的宫女捆了,并堵上嘴,以免她乱说话,想将此事盖过去。 可已经迟了,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宫女那句话,也反应了过来。 中山王正愁找不到证据呢,听到这话,立即冲了上去。 百合见他跑过来,吓了一跳,连忙带着宫女上前拦住她,色厉内荏地说:“中山王,您要做什么?我们家娘娘在里面休息呢,你知道冒犯我们娘娘的后果吗?你若敢再冒进一步,回头奴婢哪怕撞死在殿前,也要为我们家娘娘讨个公道。” 中山王被百合的决绝给吓了一跳,想到父皇对丽妃和七弟的宠爱,一时有些犹豫。 周嘉荣见状甚是无语,这个老四,都这时候了还犹豫什么啊?要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既然知道了,还想两全其美,哪有那么好的事。 不过周嘉荣刚才一直在装糊涂,现在也不好表现得太积极,不然会惹人生疑。他好不容易将老四推到前面背锅,没道理在这时候前功尽弃。 好在还有老六呢。 蜀王双目大睁,震惊地看着这一幕,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然后二话不说赶紧吩咐他的随从:“去……快去叫父皇、母后、母妃过来……” 蜀王的随从得令,马上窜了出去,跑出去喊人了。 百合、隋六和姜氏想拦都拦不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远去。 完了,这下是真的完了。 姜氏再也撑不住瘫软在了地上,手死死抓住门框,无声地流泪,眼泪像珠子一样不断地往下滚,凄楚可怜,比嚎啕大哭更让人动容。 中山王也反应了过来,退后一步也不硬闯房间了。是啊,发生这种事,应该通知父皇来处理才是,他冲这么前干什么?既然老六已经派人去通知父皇了,他只需守在这儿就是,还闯什么闯? 这下好了,二哥和老七一块儿废了,一下子去掉两个强有力的对手,中山王心里美滋滋的,说不出的得意。至于周建业会不会透露他跟廖绮兰合作的事,廖绮兰都死了,只要他不承认,那就是死无对证!况且,今天出了这么大的事,谁还管一个死了好几个月的廖绮兰啊。 百合见他退下,并没有丝毫的喜悦,反而两股战战,脸色白如纸。完蛋了,惊动了陛下,她只怕活不成了。 丽贵妃身边伺候的宫女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一个个眼泪涌了出来,小声的低泣。 外面这么大的动静,里面自然不可能不知道。 从宫女撞开门,周建业就吓了一跳,酒也醒了,发现自己并不是在做梦,而是真的抱着丽贵妃,两个人还脱得精光,滚在一起时,他想死的心都有了。 肯定是有人害他! 今天那张纸条,就是有人引诱他去跟丽贵妃会面的,他没上当,对方又来了第二招。还有门口那个宫女,茶室内并未点灯,黑漆漆的一片,而且榻前还有一个屏风挡着,她趴在门口如何能看清室内?却扯着嗓子尖叫,说那让人误会的话,还点出了他跟丽贵妃的身份,分明是有人指使她这么做的。 会是谁呢?谁竟然如此神通广大,知道他跟丽妃的事? 他们一向很小心,每次都是在杨泰殿会面,怎么会有人知晓?莫非是老四? 老四今天冲在最前面,特别积极,嫌疑很大。就知道这小子是装老实。 还有老三,会不会是老三记恨廖绮兰的事?设计害他?很有可能,夺妻之恨,奇耻大辱,老三怎么忍得下?是他大意了。 老六也有嫌疑,刚才让人去请父皇的就是老六。 一通下来,除了还在襁褓中的老七,每个弟弟都有嫌疑。他的弟弟们可真不是善茬,平日里哥哥长哥哥短的,多亲密啊,关键时刻没一个向着他,全都落井下石。 周建业恨极了,又悔又恼,自己真是太大意了,竟然着了他们的道! 这次若能翻身,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气得咬牙切齿,心里乱糟糟的,一时半会也想不到什么好主意脱身。 比他更恐惧的是丽贵妃。 丽贵妃大胆归大胆,但也知道此事的严重性。她紧紧抓住周建业的胳膊,压低声音惶恐地问:“不是你安排好的吗?” 周建业推开这个还搞不清楚状况的女人,恼火地说:“我们中计了,快想想怎么让父皇消消气!我根本就没请你过来,你……先穿衣服。” 待会儿父皇看到他们这衣衫不整的样子,只会更生气。 丽贵妃也反应过来,两人不敢点灯,怕外面的人看到了他们此时的丑态,摸黑慌慌张张地捡起衣服穿上。 宴席上,兴德帝正在番邦使臣说话。 这三个使臣再次向兴德帝表达了祝福,然后又一通夸赞大齐是如何的物产丰富、地大物博、强盛富饶,再夸兴德帝是如何的圣明,将大齐治理得多好,他们一路沿途听到了多少百姓的歌颂等等。 谁不喜欢听好听的呢? 一番话将兴德帝夸得眉开眼笑:“赏!” 他分别赏了这些使臣黄金千两,绸缎百匹,还有各种香料数箱。这些在番邦可都是珍稀之物,价格昂贵。 三个使臣都很高兴,连忙跪地谢恩,好话不要钱地往外倒。 忽地,一个小太监急匆匆地跑了过来,跪在地上,浑身瑟瑟发抖,焦急地说:“陛下,三位王爷请您去茶室一趟。” 兴德帝抬头往左侧的位置看去,才发现四个儿子的位置都空了。这四个小子原来是跑去茶室了。 皇后也瞧见了,笑道:“王爷可说有什么事?” 小太监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的安南使臣便用蹩脚的汉语,讨好地说:“陛下,几位王爷定然是给陛下准备了惊喜。” 他收了常山王的钱,答应给常山王说好话,自当不遗余力,这样既能讨好皇帝,又能让常山王开心,说不定走的时候还会赠他一笔厚礼。 皇后一听笑了:“还真有可能,这几个孩子一向孝顺。” 儿子们这么给他长脸,兴德帝极为高兴,嘴上却说:“这些小子,花样就是多。罢了,去看看他们在搞什么。” 万永淳揣摩圣意有一手,知道兴德帝正高兴,连忙捧场道:“四位王爷一片孝心,天地可鉴。哪像微臣家里那几个混小子……呸,是微臣失礼了,怎么能拿那几个小子跟王爷们相比呢?武亲王殿下保家卫国,常山王殿下学富五车,荣亲王殿下英武不凡,中山王殿下机灵聪明,蜀王殿下俊朗好学,七皇子殿下聪慧健康,个个都是人中龙凤。谁家若能得一子,已是万幸,陛下家中却一连出了六个,微臣甚是羡慕啊!” 这番马屁拍得兴德帝眉开眼笑:“爱卿谬赞了,不过是几个不成器的小子。他们要学的还多得很呢!” 万永淳乐呵呵地说:“那是陛下您要求严格。” 皇后和众妃跟在后头掩嘴笑。 其他大臣,有觉得万永淳太过谄媚,不屑与之为伍的,也有不甘落后,趁着龙心大悦,跟着拍马屁的。 一行人来到茶室,穿过走廊便看到了周嘉荣几人。 兴德帝身着龙袍,皱巴巴的脸上堆满了笑容:“嘉荣、洪宇、瑞安,你们叫朕来做什么?” 皇后笑道:“一会儿要放烟花了,你们有什么惊喜呈给你们父皇,现在可以开始了。” 看着不光兴德帝来了,连皇后和众妃子以及朝臣、番国使臣也一块儿来了,浩浩荡荡这么大群人,三个皇子顿时不知道怎么开口。 因为他们很清楚,这会儿谁开了口,兴德帝一定会迁怒记恨的。 没人作声,场面有些尴尬和滑稽。 还是皇后先发现了端倪,她皱眉看着坐在门口眼睛都哭红了,见到他们也无动于衷的姜氏,皱眉:“德妃,怎么回事?” 大好的日子,姜氏在这里哭哭啼啼的,这不是触霉头,惹陛下不开心吗? 德妃也看到了姜氏,她比皇后想得更远,因为她还看到了不远处跪了一地的丽贵妃身边的宫人。三个皇子都在,独独缺了她的儿子,而姜氏和百合他们又是这种表现,德妃心里隐隐有种很不好的感觉。 但事情没真的摆在面前,她心里还抱着一丝侥幸,连忙呵斥道:“姜氏,你这是做什么?” 哪晓得素来知书达理、贤惠明事的姜氏竟无动于衷,仍旧坐在那儿,只顾着哭。 儿媳妇不搭理自己,德妃颜面尽失,恼怒得很,又不便发作,脸涨得通红,只能不停地给姜氏使眼色。 穆贵妃见了,看好戏地瞥了德妃一记,问道:“怎么不见周建业啊?” 她根本没多想,就是随口一问,谁知道这个问题一出,姜氏的哭声骤然停止,百合他们则是浑身发抖,一副害怕到了极点的模样。 皇后和淑妃、惠妃等人见大家是这番反应,对视一眼,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劲儿。 再看兴德帝,眉头已经深深皱起,额头上沟壑纵横,薄唇紧抿着,良久吐出一个几个字:“老二呢?” 周建业已经听到了外面的话,他浑身瑟缩,知道躲不过去了,硬着头皮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跪在地上:“儿臣,儿臣参见父皇!” 他从隔壁的茶室出现印证了大家心里的那个荒谬的猜测。 后妃们齐齐捂住嘴,大惊失色地看着他,下一刻,又齐刷刷地扭头看向德妃。 德妃见他从隔壁出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个蠢货,几天都等不得吗?非得在他父皇的生辰上搞出这种事,这次只怕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他们母子了,她怎么生了这么个废物。 她死死攥紧了手,颤颤巍巍地抬头,看向兴德帝。 兴德帝脸色果然极其难看,阴沉得仿佛要挤出水来。 不过到底是当皇帝的,见过大世面,这种时候也能保持体面。 他板着脸,厉声呵斥道:“退下!” 没头没尾的一句,机灵的都明白了。陛下这是不想让家丑外扬。 谁也不想亲眼见证皇帝的丑事,惹得他不悦。尤其是离得最近的万永淳,那更是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是这样,他说什么都不过来。 聪明的大臣妃子都连忙退下去。 只有穆贵妃和三个番国使臣还摸不清楚状况。 周嘉荣赶紧上前,二话不说,拉着穆贵妃想先带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三个番国使臣诧异地看着突然变脸的后妃和大臣,他们不认识百合等人,自然也不知道丽贵妃躲在茶室内,完全在状况之外,一个个不解地说:“不是让我们来看惊喜的吗?怎么回事?” 这话如平地一声雷,孙承罡反应过来,连忙上前勉强笑道:“三位大人,这里有些事,大家先去前殿喝酒吧。” 三个使臣你看我,我看你,正要跟着后妃大臣们一块儿退下,忽然趴在地上,没任何动静的那个宫女蹭地爬了起来,上前几步,跪下就给兴德帝磕头,边磕边大声说:“陛下,奴婢有事要禀告。常山王一直与丽贵妃在杨泰殿偷情,现在丽贵妃就在殿内,他们二人刚才还在里面鬼混……” 宫女的举动硬生生地戳破了兴德帝想要粉饰太平,在后妃和大臣面前遮掩的幻想。本来已经跨出去的后妃和大臣们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周建业更是吓得一个哆嗦,磕头认罪:“父皇,儿臣有罪,儿臣乃是遭人设计陷害,请父皇明察!” 他这话刚一出,那宫女立即高声反驳:“陛下,他撒谎。奴婢就是杨泰殿的,奴婢亲眼见过他跟丽贵妃偷情,只是苦于没有证据,没法向陛下揭穿。陛下若是不信奴婢,详查便是,自从行宫回来,常山王每个月会去杨泰殿五六次,其中有三四次都会与丽贵妃撞在一块儿,而且两人一呆就是半个时辰以上,陛下只要将杨泰殿的宫人抓过来严加拷问便知。” 德妃这才认出,这个一直跪在地上,头埋得极低的宫女是自己宫里的人。 她大怒:“你个刁奴,少含血喷人。陛下,请你相信我们,建业绝不敢做出此等大逆不道的事,定是这宫女伙同外人陷害他的,请你一定要相信我们的建业啊,建业绝不会犯这种糊涂。” 她就不明白了,她宫里的人一个个都严加盘查过,都是可信的,这个宫女怎么会陷害她!真是可恶,定然是其他后妃派人来陷害他们母子的。 兴德帝阴沉沉地看着这一幕。 被倚重的儿子和最喜爱的妃子背叛,还是在他生辰这一天,简直是双重暴击。 他愤怒得话都说不出来,颤抖着手,指着周建业:“你……你……你个逆子……” 见他浑身摇摇欲坠,一副被气得快站不稳的样子,皇后担心极了,连忙上前扶着他,轻抚着他的胸口:“陛下,您消消气,龙体要紧!” 兴德帝现在根本听不进去,一把推开了她,目光死死盯着茶室的门,大声喝道:“出来!” 丽贵妃知道是在唤她,踌躇了许久,知道躲不过,梨花带雨地走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在兴德帝面前,抬起头,露出好看的脖子,泪盈盈地看着他,伤心欲绝地诉苦:“陛下……陛下,臣妾臣妾是被人陷害的,臣妾只是过来休息,却不知常山王在内。臣妾刚进去,荣亲王、中山王和蜀王他们就过来了,臣妾怕被人误会,不敢出来。臣妾跟常山王什么都没发生,我们是清白的,请陛下明察……” 她本来就长得漂亮,这么一哭,眼神委屈地看着兴德帝,兴德帝不禁有几分动容。 他这么宠爱丽贵妃,给了他们母子无上的尊荣,她怎么会背叛他呢?而且是在这种人来人往的日子。 丽贵妃深知兴德帝最吃她这一套,见他有所动容,连忙乘胜追击,上前一把抱住兴德帝的腿,苦苦哀求:“陛下,求你看在皇儿的份上,一定要查明此事,还臣妾一个清白啊……” 提起天真无邪的小儿子,兴德帝有一瞬间的心软,可在低头的那一瞬,他看到了丽贵妃后脖子上那道红色的吻痕,暧昧又刺眼,仿佛在嘲笑他的愚蠢和偏听偏信。 兴德帝如遭雷击,脑袋发晕,用最后的力气一脚踹向丽贵妃的胸口:“贱人……” 呕…… 一摊鲜血从兴德帝嘴里喷了出来,将皇后等人吓了一跳。 “陛下,陛下,您别吓臣妾啊……” “父皇,父皇,快请太医……” 兴德帝身体一软,直接吐血晕了过去,倒下的最后一瞬,映入眼帘的丽贵妃惊恐厌恶的眼神。厌恶……哈哈哈,这就是他当宝贝一样宠爱的女人!!hsybook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54章 054 “皇后娘娘,陛下此乃急火攻心、郁气所结导致的吐血,微臣给他开一味下火去燥、安神的药剂,此外陛下近些时日需得好生修养,切勿再刺激他了。”太医给兴德帝看完诊后,如是道。 皇后点头,指派了一个小太监随他去抓药。然后看向殿内殿外一张张写满关切的脸,很是头痛。 兴德帝这一晕倒,倒是给她留下了个烂摊子。怎么处置丽贵妃和周建业成了最棘手的问题。 皇后是个聪明人,不打算擅自插手这种事情,不然处理得轻了,陛下后面不满意倒成了她的错,若是处理得重了,万一丽贵妃和周建业翻盘了呢?她又平白做了恶人,惹一身腥,半点好处都没讨到。 于是她对妃子、皇子和大臣们道:“穆贵妃、淑妃、惠妃、荣亲王、中山王、蜀王留下,其余妃嫔都各自回宫吧。耿大人,你将三位使节送去安置。万大人、姜大人……留下,其余人等,都散了吧。” 耿昌宁是鸿胪寺卿,专门负责对外事宜,此前也是他接待藩属使臣的。 家丑不可外扬,虽然已经被这三个番邦小国的使节看到了最难堪的一幕,但没道理让他们留下来继续看大齐的笑话。大臣这边,涉事的姜家、老油条万永淳和几个陛下极为信赖的大臣,都留了下来,其他的也被遣散了。 至于后妃,她留下了三位亲眼见证一切的王爷和其母妃,一会儿若是陛下问起,也能马上作答。 安排好一切后,身后忽然传来了孙承罡惊喜的声音。 “陛下,陛下,您醒了,您终于醒了,吓死奴才了……” 兴德帝悠悠睁开眼睛,入目是一双双担忧眼睛。离得最近的孙承罡眼泪滚滚,看到他醒来喜极而泣。 稍后的皇后虽没哭,眼睛也红了。再次是穆贵妃母子,穆贵妃撅着嘴,又气又急的模样,周嘉荣扶着穆贵妃,目含忧伤地望着他,再然后是淑妃母子,惠妃母子,还有他最信任,最得力的几个大臣,独独不见德妃母子和丽贵妃。 看来他晕倒前那一幕不是做梦,厌恶,他宠爱倍加的丽贵妃竟然会厌恶地看着他! 兴德帝伸出手,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声音疲惫地对孙承罡说:“扶朕起来!” “欸,陛下,您小心些。”孙承罡赶紧过去,小心翼翼地扶着兴德帝的胳膊,将他扶了起来,皇后也在一旁从旁协助,赶紧给他腰后塞了一块大迎枕,让他舒服一些。 坐好后,兴德帝摆了摆手,示意孙承罡松手。 孙承罡赶紧松开手,站到一边,小心伺候。 众人不敢吱声,无不恭敬地站在一旁。 兴德帝开了口:“丽……薛丽华和周建业呢?” 皇后想起太医的建议,担心刺激到他,忙道:“陛下,已经将人捆了起来,怎么发落,陛下下旨吧!” 兴德帝闭上眼睛:“将他们带过来。” 他要问问,他哪点对不住他们。他给了丽贵妃无上的荣宠,一再原谅周建业,甚至拉偏架保他,可他们俩就是这么对他的! 皇后本来想劝,可看他神情冷凝,唯恐火烧到自己身上,便没有多言,给守在门口的太监点了点下巴:“去隔壁将丽贵妃、德妃和常山王带过来。” 不一会儿,太监们就将关押在隔壁的三人带了过来。 往日里优雅端庄、贤惠大气的德妃如今成了个疯婆子,头发散乱在肩上,眉毛往上拉,薄唇抿成一条线,看起来凶狠刻薄。 丽贵妃的样子就更狼狈了,华贵的珠钗摇摇欲坠地挂在头上,衣服凌乱,漂亮的粉色宫裙上还有一个明晃晃的脚印,衣服上红色的血痕星星点点,这是兴德帝吐的血。 周建业也好不到哪儿去,鞋子不知怎么弄掉了一只,灰头土脸的,本来俊朗意气风发的脸上如今一片灰败。 三人被押进来,连忙跪地磕头。丽贵妃还不死心,她不知道,为什么陛下就完全不肯相信她呢? 她跪在地上不停地求饶,白净的小脸看起来楚楚可怜:“陛下,陛下,臣妾是冤枉的啊,您一定要相信臣妾,您对臣妾这么好,臣妾怎会是那种不知廉耻的东西呢?肯定是有人嫉妒陛下您宠爱臣妾,故意害臣妾的……” 若是没看到那道扎眼的吻痕,兴德帝可能真的会信这种鬼话,可他忘不了丽贵妃最后那个厌恶的眼神。 他一言不发地看着丽贵妃哭得惨兮兮的,又是哀求又是诉苦又是忆往昔打感情牌,心里的恨和愤达到了极点。 见他一直不吭声,大家都摸不清楚他在想什么。 想到他以前对丽贵妃的宠爱,不少人心里都在想,莫非陛下真相信了丽贵妃的话?准备原谅她?这种事前朝又不是没发生过。怎么处置丽贵妃,还不是陛下一句话的事。 周嘉荣也眯起眼睛,小心观察他父皇的情绪,可惜兴德帝板着一张脸,一言不发,完全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许是他的沉默给了人勇气,让周建业看到了一线化险为夷的希望。 他到底是干过大事,经历过大场面的,被捉奸也不是第一回了,要沉稳许多,说话也要有理有据很多。 磕了个头后,周建业沉痛地说:“父皇明鉴,儿臣今日喝多了,眼看要失仪,便让隋六扶儿臣去茶室歇息一会儿。这点三弟、四弟、六弟可以作证!” 说完扭头眼神恳求地望着周嘉荣三人。 中山王刚才表现得最积极,这会儿对上周建业的眼神,很是心虚,下意识地挪开了眼神。蜀王年纪最小,先前也是最没存在感的,如今被周建业用这种眼神望着,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一副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样子,惠妃唯恐儿子跳了出来,赶紧拽了拽他,示意他别开口,蜀王默默地垂下了头。 只剩最后一个周嘉荣,周建业不抱希望了。 虽然刚才中山王最迫不及待地戳穿他,但他心里清楚,恐怕对他意见最大的就是周嘉荣,夺妻之恨不是那么好消除的,他最大的希望是蜀王,可蜀王年纪小不担事,母妃一拉便缩了回去。 可出乎他的预料,最不抱希望的周嘉荣竟站了出来,拱手行礼道:“回父皇,儿臣可以替二哥作证,二哥刚才所言句句属实。二哥才出宗人府,又送父皇那样一份厚礼,事先也未曾跟儿臣和两个弟弟说一声,儿臣兄弟有些嫉妒,就不停地灌二哥酒,后来宗亲也不少起哄加入了进来,二哥不胜酒力,很快便醉了,隋六就扶他去了茶室休息。” 他这番话确实是在替周建业说话,还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自己的嫉妒,显得直率敢说,给人一种坦坦荡荡的感觉。但同时又在无意中提起了周建业三四个月前私通弟弟的未婚妻被捉奸的事,还有今日那件绿王八送寿的珊瑚树! 本来兴德帝都快忘了周建业跟廖绮兰的丑事,也完全未曾想到那只绿王八身上,如今周嘉荣一提,他顿时想起来了。老二是有前科的,而且老二今天还当着后妃、宗亲、大臣、使臣们的面,送他一只绿王八,这是明目张胆地嘲笑他当了乌龟王八蛋吗? 帝王素来疑心病重,尤其是兴德帝这会儿被儿子和妃子双重背叛,心里对人的不信任感达到了顶峰,旁人说什么他都能想到他的绿帽子上。 “孙承罡,让人把那个乌龟……这东西送的生辰礼拿过来。” 孙承罡一听就知道陛下正处在盛怒中,不敢怠慢,连忙安排了小太监去库房寻出那棵“乌龟驮寿”的珊瑚树。 很快,小太监就将这株精美、贵重的珊瑚树搬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摆在兴德帝面前。 后妃和大臣们不明白兴德帝为何会拿这个东西过来,皆好奇又不解地看着他。 只见兴德帝两手抓起珊瑚树,目露凶光地瞪着跪在地上的周建业,直接往他脑门上砸去。 可惜兴德帝这会儿身体正虚,没什么力气,珊瑚树砸偏了,摔在了周建业面前。砸了个粉碎,碎片溅起,在周建业的左边脸颊上划出一道血印子。 脸上吃痛,周建业伸手一摸,滑腻腻的,摊开手一看,是鲜红的血,刺目得很。更让他绝望的是,在场这么多人,都对他的伤口视而不见,竟没一个吱声的,父皇也半点没消气的意思。 周建业胆寒不已,也顾不得伤口了,跪在地上,痛呼:“父皇,您别生气,都是儿臣的错,您别气坏了身子!” 这会儿知道他的身子了,跟丽贵妃私通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他这个老父亲的心情呢? 兴德帝双目喷火,指着碎片中那刺眼的绿乌龟、头:“你是不是在看朕的笑话?将朕玩弄于股掌之间门,你是不是很得意?在朕的寿诞送这么一只绿色的乌龟王八蛋嘲讽朕,你可真是朕的好儿子啊!朕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白眼狼!” 看兴德帝竟然当着如此多人的面这么说,周嘉荣诧异的同时,确认了一件事。他父皇是真的气疯了,不然不会如此不顾体面,拿这种问题问周建业。这种问题固然对周建业伤害巨大,可对他父皇而言也是巨大耻辱。 若是他父皇还能保持理智与冷静,肯定会遣退了众人,悄无声息的处理此事,而不是这样大剌剌的当着后妃儿子和臣子的面。 周建业更是错愕:“父皇,儿臣绝无此意。这株珊瑚树是儿臣花了十万两银子买来的,就是为了孝敬父皇您,祝父皇您万寿无疆,父皇请一定要相信儿臣。” 周建业特意提这株珊瑚树的价格,是为了向兴德帝表达忠心。他不可能特意为了嘲讽兴德帝花这么大笔银子,图什么啊?又不是贱得慌,花这么大笔银子就为了阴阳怪气。 可现在的兴德帝钻了牛角尖,根本听不进去,一门心思地认定周建业就是故意拿这个笑话他的。而且还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送他,他还很是夸奖了一番周建业。 如今想来,他才是天字第一号的冤大头,真是太可笑了。说不定大臣使臣都在背后笑话他,被儿子这么愚弄。 周建业也是有几份急智的,一看兴德帝的表情就知道,自己怎么解释都没用,若是一直困于这个话题,只会激怒父皇。 他连忙道:“父皇,儿臣今日喝醉了,进了茶室便躺下休息了,是有人千方百计刻意引丽贵妃娘娘进去的,那个宫女便是。她还含血喷人,诬陷儿臣跟丽贵妃娘娘,父皇只需严加审问她就能查出真相,还儿臣和丽贵妃娘娘一个清白。” 刚才那个宫女虽然指证了他和丽贵妃,但周建业对她并没有什么印象,这说明她并不是很受德妃信任,没有在近前伺候,那就绝不可能掌握有他跟丽贵妃私会的证据。因为德妃一向谨慎,哪怕是在她的宫中,除了她自己和几个心腹宫女外,其他人也不知。 此外,每次德妃和心腹还会悄悄给他们放哨,他跟丽贵妃独处的时候,这个宫女绝对不可能靠近他们。 而这个宫女今日竟敢误导丽贵妃一行,又站出来指证他们母子,背后若是没人,他可不信。单是一个宫女,还做不到这一切,也没这个胆子,就是不知是他的哪个好兄弟想害他。 因为给老三有嫌隙,老三应该是最有嫌疑的,可刚才老三还帮他说话。倒是老四,私心重,鬼点子多,刚才跳得最积极,也非常有嫌疑,还有老六,虽然看起来老实,可他完全不敢相信。 如今只有想办法挖出这个宫女背后的人,才能证明他是清白的,被冤枉的。 兴德帝见他还死鸭子嘴硬,恼火得恨,直接对孙承罡说:“将那宫女带过来!” 孙承罡忙唤人去将宫女带了过来。 这个宫女如今已被捆成了个粽子,看到皇帝,她不怒不惧,扑通一声跪下,先一步告状:“陛下,奴婢所言句句属实,请陛下明察!” “上夹棍!”兴德帝直接让人上刑。 几个太监上前,将宫女的十指夹了起来,很快她的十根手指头就因为受刑而鲜血直流,她也发出了痛苦的□□。 先给她动用了一番酷刑,兴德帝才叫人松开她:“现在你如实交代,是谁指使你的。” 兴德帝虽然不信周建业和丽贵妃,但同样也不相信这个宫女。周建业哪怕胆大包天,恐怕也不敢在长寿宫内跟丽贵妃私会,而且这么巧被他们看到了。 兴德帝也倾向于有人在其中插了一脚。 他恨周建业和丽贵妃的背叛,也同样恨这个让他颜面扫地,敢把手伸向宫闱的人。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他还没老呢,这些人将敢将手伸向内宫了,是他太仁慈了! 众人听到兴德帝的质问,皆是一愣,又都垂下了头,不敢多言。 陛下到底是陛下,哪怕已经被愤怒冲晕了头,也还没彻底失去理智。 但凡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今日的一切太过凑巧了,巧合太多那就很可能不是巧合,这件事背后肯定有人在布局。 但这个宫女跪在地上,哪怕双手沾满了血,也仍旧不肯松口:“回陛下,奴婢冤枉,没人指使奴婢,是奴婢看不过眼了。陛下待人宽厚仁慈,可他们却不思君恩,做出如此有伤风化的不伦之事,奴婢不忍陛下受骗,方才出言揭发他们!” 表忠心的话兴德帝听多了,这样的自是不信。 他抿了抿唇,看向瘫软在地的隋六:“你说说,怎么回事!” 隋六仿佛看到了生的希望,赶紧将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地道来。从周建业醉酒到茶室休息,再到去请姜氏母子…… 但说到这里,他的话慢了下来,眼珠子慢慢转动。 “说啊,是还没想好怎么编吗?”兴德帝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在撒谎。 隋六想到当时三位王爷和随从都在场,他说谎定然会被拆穿,反而不利,心一横说了实话:“……小人当时看到丽贵妃身边的宫女守在那间门茶室外,当时就吓坏了,也不知道为何会出现这种状况,当时小人明明让小太监守在门口照顾殿下的。小人担心传出流言蜚语,便想将此事先掩盖过去。小人承认,当时小人有私心,但也请陛下明鉴,王爷他绝无此意,不然不会让小人去将王妃和世子带过来。” 他这番话有理有据。 确实,如果周建业事先就打定了主意要跟丽贵妃在茶室偷欢,又怎么会让人去接妻子和儿子过来呢?是怕奸情暴露不够快吗?他没这么蠢。 只是这重要吗?周嘉荣垂首,嘴角微微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不管周建业如何垂死挣扎,他父皇这顶绿帽都戴定了。 哪怕他跟丽贵妃是冤枉的,父皇也不可能心无芥蒂的接受两人。更何况,他们之间门禁不起查。 皇帝又让人把那名小太监找了过来。 小太监战战兢兢地表示:“是……是她说洛公公找奴才,奴才方才离开的,临走时还托付她帮着照顾常山王殿下。可奴才回去后发现洛公公并没有找奴才,是她骗了奴才。” 丽贵妃听到这话,立即喊冤:“陛下明鉴,臣妾说去茶室休息时,她就给臣妾打开了门,并未告诉臣妾,常山王在里面休息。臣妾以为里面没人,因此才进去的,哪晓得竟遭了有心人的道,陛下,您一定要为臣妾作主啊。” 百合和几个宫女也证实了这点:“陛下,奴婢等皆可作证,她从头到尾都未曾提一句茶室内有人,娘娘是被冤枉的啊。” 见所有的人都指证她,那宫女直起了身,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无视了还在滴血的手指,微微一笑:“是,奴婢是没说,但丽贵妃娘娘敢保证你踏进茶室的时候没发现里面有人吗?那么重的酒气,丽贵妃若说没闻到,是没有鼻子吗?还有,你先前不知,那进去之后不知道吗?为何没有第一时间门出来,反而在里面呆了许久?” 小宫女的质问条理分明,句句在理。 丽贵妃说不出话来,支支吾吾的,脸色青白交加:“我……本宫也是害怕,怕被人发现,传出去说不清楚,才没敢声张的,陛下,您一定要相信臣妾啊。” 就算她是怕暴露,不敢声张的,那她脖子上的吻痕怎么解释?还有周嘉荣一行人过去有那么长的时间门,她完全可以出来的。 兴德帝知道丽贵妃在撒谎,他不想理这个让他失望、耻辱的女人,勃然大怒地瞪着宫女,将所有的火气全发泄在了她身上:“大胆宫女,到底是谁指使你的,还不从实招来,否则大刑伺候!” 小宫女闻言并不畏惧,而是将两只血淋淋的手举了起来,抬头,直视着兴德帝的眼睛,无惧无怕:“奴婢会交代的,不过在交代这个事之前,奴婢还有一事要说。陛下,您的好德妃可是每次都为你的儿子和爱妃放哨啊,每次他们俩私会,德妃可都是尽忠职守地守在外面,唯恐被人发现了。这样的妃子,这样拉皮条的亲娘,只怕是天底下独一份!” “陛下,她胡说八道,她故意陷害臣妾的!”一直没作声的德妃慌了,连忙磕头坚决否认这个事。 但这个宫女竟把时间门地点记得一清二楚:“兴德二十三年冬月二十八辰时三刻到午时这段时间门,丽贵妃与周建业在扬泰殿的偏殿内独处半个时辰一刻钟。腊月初八这天下午,两人独处近一个时辰,大雪天的,德妃和嬷嬷就守在檐下……” 一桩桩一件件,地点人物都一应俱全。 随着她的吐露,德妃的脸由青转白,最后变得惨白惨白的,毫无血色。 这些是真是假,只要去查一查丽贵妃的动向就清楚了。这些时辰丽贵妃确实去了扬泰殿,普通宫女虽不清楚做了什么,可当时有没有见过丽贵妃和周建业还是清楚的。 其实不用查,看丽贵妃惊惧的眼神,德妃丧气的样子,大家心里都明白了,这个宫女所言不虚。真的太荒谬了,素来有贤名的德妃竟然做出如此荒唐、无耻的事,真是让大家大跌眼镜。 “够了!”最后还是兴德帝听不下去了,厉声打断了她。 德妃这才回过神来,眼神凶狠地瞪着宫女:“你……你到底是谁派来的,为何要如此处心积虑地陷害本宫?” 宫女瞥了她一眼,嘴角往外拉,越扩越大,最后疯狂地笑了起来:“德妃娘娘可还记得婉婉?” 德妃眼睛里闪过一丝迷茫。 宫女仰头哈哈哈大笑起来,说是笑却比哭还难听,配上她癫狂的表情,还有粘满血的可怖手指头,很是诡异,德妃都忍不住害怕地缩了缩肩。 却听那宫女大声说道:“是啊,高贵如德妃娘娘,又怎么会记得一个小小的宫女呢?婉婉是奴婢的姐姐,奴婢姐妹二人自小被卖进了宫中,婉婉长相秀气甜美,机灵能干,一学什么都会,尤其做得一手好糕点,因此被德妃娘娘相中,进了扬泰殿。” 知道这个消息的那一天,婉婉开心坏了,说德妃娘娘受宠大方又和气,赏钱也多,是宫里公认的好主子,比嚣张跋扈、骄纵任性的贵妃娘娘不知好了多少。能够去扬泰殿当值是无数小宫女梦寐以求的好事。 她要好好在德妃娘娘面前当差,攒了银子,等到她们姐妹二人年纪大了,放出宫后,用这些银子开个糕点铺子。 至今她都还记得姐姐说起未来出宫生活时那憧憬的眼神,美好的笑容。那是她们姐妹二人最美好,最幸福的一天。 可惜这深宫里人人都戴着面具,德妃的好名声完全经不起考究。 “三个月后,婉婉因为做的糕点里面放了不干净的东西,导致德妃娘娘小产,害死了小皇子,因此被慎刑司的人带走,然后再也没回来。奴婢的姐姐,心地善良,真心喜欢做糕点,此前从未出过错,她一直在深宫中,也不曾接触过外面的东西,如何能够在德妃娘娘的饮食中下不干净的东西?” 随着小宫女的话,德妃想起了那个只要一笑就露出两个甜美酒窝的可爱宫女。 不止是她,兴德帝也难得的记起了一张有些模糊的甜美可爱容颜。 看着二人错愕的眼神,小宫女笑了起来:“想起来了……” 兴德帝脸色有些扭曲不自然。 小宫女继续道:“奴婢不相信奴婢的姐姐会犯这样的错误。这十余年来,奴婢一直在暗中追查此事,为了查明真相,想尽了办法混进了扬泰殿,也发现了一个秘密……” “你闭嘴,你胡说,陛下,让她闭嘴啊……”德妃忽然发疯似的尖叫。 大家都被她疯狂的反应吓了一跳,心里纷纷猜测,这个宫女到底发现了德妃的什么秘密,以至于德妃反应如此之大。 小宫女快意地看着她几近崩溃的样子,声音甜美,但却向是索命的黑白无常,将德妃竭力掩盖的真相大白于天:“德妃十年前根本就没怀孕。她买通了给她把脉的太医,谎称有孕,又刻意以爱吃婉婉做的糕点为由将她要了过去。德妃做这一切的目的不过是为了陷害张美人,因为张美人曾经救过婉婉一命。” 经她这么一说,宫里不少老人都想起了张美人。 张美人喜穿红衣,长相艳丽,进宫很受宠。不过她跟德妃的关系很不好,两人的娘家是世仇,进宫后又争同一个男人的宠爱,时常别苗头,但因为张美人更年轻漂亮,兴德帝喜欢新鲜感,对她很是宠爱,德妃对上男人的喜新厌旧,不免落了下风。 可有一天忽然传出来张美人因为毒害皇嗣被赐了一丈白绫,香消玉殒,此后再也没人提起。 但如今这个宫女却说,张美人是被冤枉的?什么怀孕流产都是德妃自导自演的戏码,她们被蒙蔽了足足十年。 德妃疯狂的摇头:“她胡说,陛下她胡说八道的……” 兴德帝闭上了眼睛,这辈子有太多女人,早已经忘记了那个只受宠几个月的美人。现在提起,他连对方的长相都记不大清楚了,他愤怒的是,他自诩聪明,后宫平衡之术玩得溜溜的,后妃和谐相处,二十多年没什么大的争端。 实则,他被一个女人玩弄于股掌之间门,沦为了天下的人笑柄。 良久,兴德帝睁开了眼睛,看向德妃的眼神只剩下了深深的厌恶:“毒妇,你陷害张美人,欺君罔上,还为那逆子和贱妇打掩护,罪该万死!” 若说兴德帝先前还对德妃会给丽贵妃和周建业打掩护这事存疑的话,现在是完全相信了。德妃完全不配“德”字,她无德无才,跟她那个虚伪、沽名钓誉的儿子是一路货色。 兴德帝现在恨极了德妃母子,完全忘了,自己曾还为此夸赞过周建业。 听到这句话,周建业差点昏厥,赶紧替德妃澄清:“父皇,这个宫女记恨母妃,她的话不可信啊,父皇,儿臣绝对没有,请您相信儿臣。儿臣对天发誓,若跟丽贵妃有任何私情,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您不能相信了别有用心的人,坏了我们父子间门的情分啊!” 德妃也反应了过来,想着十年过去了,就算有什么证据也湮灭在了时光中。她不能坐以待毙等死,连忙跟着否认:“陛下,她血口喷人,臣妾绝对没做过这等事,是有人陷害臣妾的啊,陛下,臣妾在王府之时就跟着陛下了,臣妾是什么样的人,陛下您还不清楚吗?陛下……” 兴德帝被他们的哭嚎弄得心烦意乱,怒喝:“闭嘴!” 两人同时噤了声,不敢再言语。 无意中瞥见了皇室秘辛的几位大臣也不敢说话,其他妃子也做壁上观。皇帝自以为平衡之术玩得溜,可后宫之中哪有真正的平衡和谐,人人都想往上爬,过更好的生活,都想自己的儿子能荣登大宝,一辈子荣华富贵。不争的人,要么是完全没希望,要么就是死人。 兴德帝揉了揉眉心,锐利的眼神死死盯着这个宫女:“是谁指使你的?” 德妃、丽贵妃和周建业的账要算,但这宫女背后的人也要挖出来。对方在他的生辰这天搞出这种事,明显不怀好意,这种人一定要揪出来,否则他寝食难安。 甚至,兴德帝将这个人挖出来的心更迫切,因为这是未知的恐惧和威胁。 宫女被他的紧张态度给取悦了,哈哈哈大笑起来,完全无视了手上的痛,笑看着兴德帝,还有闲心跟他玩猜猜猜的游戏:“这个人陛下很熟悉哦,陛下猜是谁呢?” 兴德帝脸色很难看。他自然知道这是熟人,身边之人所为,别的人手伸不了这么长。 这个人很可能是后妃宗室,甚至就在眼前。但他要的是一个确切的答案。 “让慎刑司的人过来,她若不招,就给朕打,直到打到她开口为止。有什么刑罚,通通给朕用上。”兴德帝没耐性跟她周旋。 孙承罡连忙派人去叫慎刑司的人过来,又假惺惺地劝宫女:“这位姑娘,我劝你还是招吧,只要你说了实话,陛下赐你一个全尸。你说你,大仇已报,又何必这么倔,跟自己过不去呢?姑娘是个聪明人,定然知道轻重。” 这番威逼利诱的话很是动人。 再看看宫女血肉模糊的伤口,不少人都觉得她恐怕会受不住了。 果然,她还真的张了嘴,重复问道:“奴婢说了实话,就给奴婢一个痛快?” 孙承罡笑得非常假:“这是自然。今日对方将姑娘推了出来,完全没考虑过姑娘你的处境,你又何必为对方遮掩呢!” 宫女笑呵呵地点了点头:“你说得有道理。” 紧接着她的目光缓缓从孙承罡身上挪开,然后落到皇后身上,皇后被她看得很不自在,但想到她又没儿子,陛下也一向敬重她,她问心无愧,没什么好怕的,又挺起胸膛,直视了回去。 宫女随后看向了周嘉荣母子。穆贵妃素来是有什么说什么的主,直接就怼道:“看本宫做什么?本宫可不认识你。” 那宫女没说话,目光滑到中山王母子身上,中山王有些心虚,眼神闪烁,不敢直视对方。虽然今晚这一切,不是他所为,但他没少从中推波助澜,如今父皇算账,他怕是跑不掉。 很快,宫女又看向了蜀王母子,蜀王小小年纪颇为镇定,纹丝不动地回视着她。宫女很快移开了目光,看向下一个。 她的目光一一扫过殿中每一个人,都稍作停留便移开了,最后就兴德帝等得不耐烦的时候终于将目光挪回了兴德帝脸上。 “陛下想知道是谁啊?”她眼睛里带着充满了恶意,嘴角微微一笑,忽地手指一点,出其不意地指向周嘉荣,“奴婢背后之人,就是荣亲王,奴婢今日所为,皆是荣亲王指使的!”!(三whsybook康姆)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55章 055 这话宛如一颗重锤砸了下来,砸得所有人都懵了,隔了好一会儿才不约而同地看向周嘉荣母子。 穆贵妃原本在看戏,不料火竟然烧到了自己身上,眼睛陡然睁大,像受到惊吓的猫儿一样,白净的脸涨得通红,下意识地反驳:“不可能,她胡说八道的,陛下,咱们的嘉荣怎么会做这种事,她肯定是诬陷!” 周嘉荣似乎也完全没想到宫女最后会指向他,傻傻的怔在当场,还是穆贵妃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他扑通一声跪下,气愤地说:“父皇,儿臣没有,请父皇明察!” 说到最后,声音都有些哽咽了,显然是委屈到了极点。空寂的大殿内,只有他们母子二人的声音,一个焦急,一个愤怒。 其余的后妃、宗室、大臣大气都不敢喘一声。今天这事越来越邪门了,像是背后有一张无形的大手,先是将丽贵妃母子和常山王母子拉了进来,现在又牵出穆贵妃母子,谁知道下一个会不会轮到自己! 兴德帝也被这个答案震惊了,眯起眼,褐色的眼珠子审视地盯着周嘉荣母子,像是一头雄狮盯上了猎物。 砰! 忽地一声巨响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大家循声望去,只见刚才指证周嘉荣的那个宫女直挺挺地倒在倒了地上,两只眼珠子睁得老大,脸上挂着扭曲的笑容,嘴角有可疑的红褐色液体流淌。 孙承罡先是看了一眼兴德帝的脸色,见其脸部的线条紧绷,薄唇紧抿,似是动怒的前兆,赶紧小跑着过去蹲下身,伸出食指探了探宫女的鼻息,毫无动静。 数息过后,孙承罡收回了手,抬头对兴德帝说:“陛下,已经没了呼吸,估计是服毒自尽了。” 这会儿宫女嘴角流淌出来的血的颜色更深了,黑红黑红的,嘴唇也渐渐转为青紫,很像中毒的症状。 兴德帝的脸色越发的难堪,宛如狂风暴雨前来临的夜晚。 所有人都噤了声,不敢言语,就怕刺激了正在气头上的皇帝。 兴德帝恼怒地盯着宫女的尸体,这个女人,临死前都要摆他一道。她脸上的笑容仿佛在嘲笑他,嘲笑他的愚蠢,嘲笑他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个正确的答案。 “查一查,这宫女平时跟谁走得比较近,都跟什么人来往,将这些人抓起来严加拷问。” 听到这话,下面的人心思各异。后妃和几个王爷都有些失望,很明显,陛下不相信宫女的指证。 其实也正常,这个宫女明显对德妃对皇宫都抱有很深的仇恨,对兴德帝也没多少尊重,她临死前说的话就不是那么可信了。大家心里也不相信,傻白甜的穆贵妃母子会是这场戏的背后主使。 只有穆贵妃什么都没听出来,还委屈地瘪嘴,眼泪不断地往下流,一副又伤心又愤怒的样子,什么心思都全写到了脸上。 兴德帝看她几十年如一日的单纯天真,心里竟难得的生出了点怜悯和宽慰,他也不是每个人都看走眼的,至少贵妃母子不是。他们母子是真的傻,天真,单纯。 本来周嘉荣母子也被他例入了怀疑名单上,但宫女的指证恰恰打消了他的所有怀疑。因为在场除了德妃,恐怕没人知道,这个宫女还恨他。 婉婉的死不光是因为刘美人,可能跟他还有点关系。因为他去扬泰殿的时候宠幸过婉婉,但却完全没考虑过给她名分,这个宫女定然也知道此事,才会在隔了十几年后问他可否还“记得”婉婉。 若是他当初宠幸婉婉后,愿意给她一个名分,就不会有后面的事了。德妃对婉婉下手,也未必没有嫉妒的原因。 这个宫女性情刚烈、睚眦必报,想必是将婉婉的死也算到了他的头上,临死前也必然不愿意让他好过。那陷害他最喜欢的儿子,离间他们的父子情就是必然的了。 所以她的话,兴德帝是半分都不信的。 “穆贵妃,到朕这里来。”兴德帝忽然道。 大家都吓了一跳,悄悄用或同情或看好戏的眼神瞥穆贵妃。兴德帝现在就是一只暴躁的狮子,谁接近都可能惹怒这头雄狮。 穆贵妃倒没想那么多,兴德帝喊她起来,她就站了起来,大步走到兴德帝面前,再次澄清:“陛下,臣妾和嘉荣完全不认识这个宫女,她冤枉臣妾和嘉荣的。” 也就只有穆贵妃说话这么直接了。兴德帝轻轻点头,指了指头说:“朕头痛,帮朕捏捏!” “哦。”穆贵妃以前也经常给他捏的,老老实实地走到他背后,心无旁骛地轻轻捏着他的额头太阳穴。 其他后妃、王爷、宗室的目光全变成了羡慕和嫉妒。 很明显,陛下这是用实际行动来表明了他的态度,他信任穆贵妃母子。 周嘉荣低垂着眉眼,嘴角微微一弯,不露声色地笑了笑。他赌对了,他这个父皇刚愎自负,又多疑,别人告诉他正确答案,他反而不会信的。 同样被指证,穆贵妃却能毫发无损,德妃就像泡在酸菜坛子里一样,嫉妒极了。如果陛下能袒护她一些该多好! 周建业要想得更远一些,他其实也不大相信这事是老所为。他们几个兄弟中就属老最没心眼,不然也不会连番被他和老四算计了,还半点都不知情。老已经被父皇和穆贵妃养傻了。 倒是老四身上的嫌疑更大。 他跟廖绮兰的事是老四媳妇揭发的,他跟丽贵妃的事是老四带头揭穿的,老四今天也是灌他酒最积极的那个,还有淑妃也是个有城府的,不像穆贵妃那样傻白甜,在宫里有几个眼线下手不是再正常不过。 有时候,人心里一旦有了定论,脑子就会自发将各种证据偏好指向自己心里的猜测,而忽略了其他。 就如灌酒这事,中山王性子跳脱,喜热闹,可不光逮着周建业一个人灌,其他人也没放过。可现在周建业就不记得其他了,只记着他拼命灌自己酒,故意把自己灌醉的事。 想到他自诩聪明,却接二连被老四陷害,周建业怒从心头起。为了有人替他一块儿分担父皇的怒火,也为了多拉一个兄弟垫背,他用力磕了一个响头,高声道:“父皇,儿臣知道这宫女背后之人是谁!” 此言一出,众人又吓了一跳,但凡做过亏心事或是得罪过周建业的,无不自危,生怕自己被拖下水。 兴德帝阴沉沉地瞥了他一眼:“谁?” 周建业大声道:“回父皇,是四弟。四弟其实早就知道儿臣跟廖绮兰的事了,一直隐忍不发,直到阳煦百日宴上,他才让其未婚妻李家姑娘戳破了此事,看着儿臣跟弟闹翻,颜面尽失,他坐收渔人之利。这次,也是他最积极,冲在最前面,恨不得在全天下人面前抓住儿臣跟丽贵妃,若不是事先知情,他又如何能够这么肯定呢……” 中山王本来在看戏,不曾想火突然烧到了自己身上,吓坏了,赶紧跪下磕头认罪:“儿臣冤枉,父皇,儿臣完全不知。至于二哥跟廖绮兰的事……儿臣承认儿臣知道,但儿臣也没想过让二哥跟哥丢脸啊,儿臣只是手里紧,缺银子,故而想以此跟廖绮兰合作,赚点零花钱用用,今日一切都只是巧合,儿臣喝多了,关心二哥。二哥所指证的事,儿臣完全没做过,请父皇明察!” 中山王思虑了一下,选择了说实话。他跟廖绮兰的事,父皇真有心要查,肯定能查到,这时候再撒谎掩饰,父皇就不会相信他了。至于今日种种,真不是他所为,他也就顶多就是看出了此事,故意推波助澜而已。 兴德帝怎么都没想到,素来贪玩好热闹的老四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背地里还有这些小动作,又气又怒,指着他气得一句话卡在嗓子眼里,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陛下,陛下……”皇后吓坏了,赶紧过去轻轻抚着他的胸口,又让宫人送来温水,“陛下您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先喝点水吧。” 兴德帝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好一会儿才稍稍平静了下来,就着皇后的手喝了半杯水就摆手示意皇后将杯子拿开。 皇后退到旁边,目露担忧地看着他。 兴德帝没理她,如尖刀般锐利的眼神一一从四个儿子身上滑过:“说,你们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朕?” 没人敢说话,这时候大家都清楚,兴德帝气得不轻。谁会傻得这时候往枪口上撞呢! 见没人吭声,兴德帝并没有多高兴,反而气得用力拍桌子:“好,很好,都不肯说是吧,那朕挨个查,查出来朕再一一跟你们算账!来人,将丽贵妃这个贱人给拉下去,她不思君恩,不守妇道,秽乱宫闱,赐她一丈白绫。” 跪得膝盖痛,忐忑不安的丽贵妃万万没想到,最先死的竟是自己,登时吓坏了,匍匐在地,惶恐得嚎啕大哭:“陛下,陛下,臣妾错了,您就饶了臣妾吧,求求你,看在小七的份上,饶了臣妾这一回吧。小七那么小,不能没有母亲啊……” 没办法,丽贵妃只好拿儿子出来做挡箭牌。陛下那么宠小七,对他寄予厚望,兴许看在小七的面子上能留她一命。 只能说丽贵妃这辈子还是太顺利了,完全没见过帝王的残忍。兴德帝以前能对她有多宠爱,多深情,今日就能有多残忍。 “闭嘴,你个贱妇,还有脸提小七!来人,速速给朕拉下去。”兴德帝恼火极了,再也不想见到这个让他萌生耻辱的女人。 丽贵妃不提小七还好,一提,他都忍不住想,小七到底是谁的儿子,会不会是这个贱人和周建业背着他偷生的贱种? 两个太监强硬地将趴在地上,不肯起来的丽贵妃给拖出了宫殿。 丽贵妃害怕极了,她还这么年轻,不到二十岁,她不想死。为了活命,她什么都愿意做,她死死抠住门框不松手,嘴里大声嚷嚷道:“陛下,陛下,都是周建业勾引臣妾的。是他在行宫中变着花样给臣妾送各种礼物,制造偶遇,臣妾识人不清,太过天真,着了他的道啊……” 情急之下,她将二人是如何勾搭上的悉数交代了。 周建业听到这话,差点昏厥。 这个蠢女人,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还非要拉上他垫背。这种事是能说的吗?本来他们咬死不承认,父皇哪怕是怀疑了,到底不那么确定,兴许还能挣得一线生机,可她倒好,一听说要罚她,便什么都往外倒了。 如今当着后妃朝臣们的面,父皇颜面尽失,怎么还可能放过他们? 果不其然,兴德帝听到二人勾搭成奸的经过,双目血红,两眼暴凸,恨到了极点,手剧烈地颤抖,指着周建业和丽贵妃:“你们……孽障啊,朕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猪狗不如的东西……” 听到他痛心又愤怒的指责,周嘉荣心里平静无波,只觉得好笑。父皇当初不是劝他,不过一个女人而已吗?如今父皇怎么又为一个女人如此大发雷霆呢? 周建业见纸包不住火了,也不敢再狡辩,跪在地上,用力磕头,一个接一个,声音充满了忏悔和自责:“父皇,儿臣知错了,儿臣一时糊涂,父皇开恩,饶了儿臣吧,儿臣再也不敢了……” 这番说辞跟当初在杨泰殿外如出一辙。 周嘉荣都想笑了,周建业的糊涂可犯得真多,屡次在女人身上翻了跟头。 兴德帝听到这熟悉的辩解,心火直往上窜。 更气人的是穆贵妃还不满地嘟囔道:“周建业当初跟廖绮兰勾搭上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臣妾可没忘记,当初他也说要改了,怎么不见改,这次连丽贵妃都勾搭上了,下次还不知道是谁呢!哦,臣妾想明白了,难怪上次周建业出事,丽妃就肚子疼了,太医去看了又说没事,敢情是在帮你解围啊?你们这对不要脸的狗男女,欺负了本宫的嘉荣,如今又欺负陛下,真真是不要脸。” 周嘉荣真想给他亲娘拍手鼓掌,说得真是太好了。 这话成功勾起了兴德帝的许多回忆,可不是,丽贵妃屡次替周建业求情,每回的借口都是德妃帮她多好,对她多好,德妃找到她,她不忍拒绝。他也看在丽贵妃的份上,屡次放过了周建业, 现在真相暴露,他真是沦为了全天下人的笑话。 想到自己被妃子儿子愚弄于股掌之间,还被这么多人看到,兴德帝急火攻心,脸色呈现青色,有些呼吸不过来。 一直留意着她状况的皇后担心极了,连忙蹲下身,轻轻抚着他的胸口,焦急地劝道:“陛下莫气,别气坏了身体,您消消气,别吓臣妾啊……” 好一会儿,兴德帝的脸色才渐渐恢复了正常。 皇后放心了,剜了一记后面的穆贵妃:“你少说两句,别刺激陛下了。” 穆贵妃不服气:“皇后娘娘,臣妾说的就是实情嘛。” 皇后顿时气结,这个缺心眼的穆贵妃,也不看看是什么地方,她这样大剌剌地说出来,让陛下的脸往哪儿搁啊! 说不通,皇后不理穆贵妃了,温声细语地劝兴德帝保重身体。 兴德帝推开了她,目光凶狠地瞪着德妃母子:“德妃,你进宫二十多年,朕待你不薄,你竟这么对朕,让你的好儿子私通妃子,你还替他们放哨,你置朕于何地?” 看到丽贵妃的下场,德妃自知难逃一死,皇帝一定恨极了她,如今也不伪装了,抬起散乱如鸡窝的头,讥嘲地看着兴德帝:“陛下说待臣妾不薄,可这宫里一个女人一个女人的进来,陛下记得有多久不曾去过杨泰殿了吗?整整个月半月了。陛下可还记得在王府时说的话?当初,您许诺,此生绝不负我,可随着这宫里一个女人一个女人的进来,陛下可还记得臣妾的生辰,臣妾喜欢的花朵?您通通不记得了,都说帝王刻薄寡恩,臣妾临死才看清楚,何其可笑!” 一席话说得兴德帝面上有些挂不住,抿唇提醒她:“朕是皇帝,朕给了你无上的荣宠和富贵!”德妃哈哈大笑起来,扭头,目光落在跪在地上的周嘉荣人身上:“无上的荣宠和富贵?就是让他们出宫建府了都还不给封王,也不立储君,让他们每个人都抱着希望吗?陛下,臣妾可不是傻兮兮的穆贵妃……” “闭嘴,休得胡言!”兴德帝厉声打断了她,凶狠地说,“将德妃拉下去,灌一杯毒药,送她上路!” 德妃估计是早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没有一点反抗,任凭宫人将她拉起来拖出去,边出去边疯疯癫癫地胡言乱语:“帝王寡恩,帝王寡恩啊……” 殿内一片寂静,好几十个人,竟没半点声音。 德妃真是疯了,临死时还刺激兴德帝。 周嘉荣不用抬头都能想象得到,他父皇现在是多么的愤怒。德妃还真是有胆,说出了他们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却不敢说的事实。 他悄悄往前看了一眼,周建业真够冷血的,听说母亲被处死,都无动于衷。 周建业也不是无动于衷,他是怕了。自从事情暴露,他就知道他们完了,丽贵妃逃不掉,母妃也死了,就剩他了,他也逃不掉。 可他不想死,他还这么年轻,他的人生才开始,他不想死啊。想他以前设计要人性命的时候,半点都没想过这个问题,如今轮到他了,他才知道等待死亡是一件多么恐惧的事。 他不想死,他想活着,哪怕是如蝼蚁一般的活着。 强烈的求生欲让周建业顾不得其他,匍匐着,爬到兴德帝的鞋子边,不停地磕头哀求:“父皇,儿臣错了,儿臣真的错了,求求你,饶了儿臣,父皇……” 兴德帝恨得牙痒痒的,抬脚踹了过去,将周建业踹得人仰马翻的,两腿上翻,像只被翻过来的乌龟,颇为滑稽。但他顾不得自己的狼狈,翻身过来后,又趴到了兴德帝的脚边,苦苦哀求:“父皇,父皇,儿臣不是故意的,儿臣只是怕父皇不要儿臣了,怕父皇不喜欢儿臣才想找个父皇喜欢的人替儿臣说说话,儿臣是太在乎父皇了……” 这种解释完全没法平息兴德帝的怒火。 兴德帝一拂袖,像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大声呵道:“拉下去,把他给朕拖下去……” 两个太监上来,将周建业强制拉回了原地,周建业眼看兴德帝不为所动,像一滩烂泥一样,瘫软在地上。 忽地,他看到了旁边跪着的周嘉荣,也不管有没有用,扑过去抓住周嘉荣的胳膊就哭:“弟,弟,你一定要救救二哥,你替二哥向父皇求求情吧!父皇最宠你了,你说的话,父皇一定会听的……” “二哥,你冷静点,你别这样……”周嘉荣使劲儿拉开周建业的手,低声劝道。 可周建业这会儿哪还听得进去,现在无论谁要救他,他都可以将对方当祖宗一样供起来。 “弟,二哥打小对你不薄,你,你帮帮二哥这一次,就这一次……”周建业又缠了上去,拽住周嘉荣的袖子不放。 周嘉荣同情地看了他这狼狈的样子一眼,似是不忍,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哀求地望向兴德帝:“父皇,就饶了二哥一次吧,何必为了一个女人伤了父子间的情分呢?” “大胆,朕太宠你了是吧,逆子!”兴德帝勃然大怒。 眼看火气就要烧到儿子身上,穆贵妃不干了:“陛下,当初你不是也这么劝嘉荣的吗?让他别为了个女人伤了兄弟间的情意,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回头赏嘉荣几个女人就是了。那臣妾也给您找几个漂亮的女人,这总成了吧!” “你……大胆,穆贵妃出言不逊,责令闭门思过一个月,给朕将她拉下去。”兴德帝心塞不已,这么多儿子,妃子,全是来气他的,一个都没贴心的。 穆贵妃委屈地跺了跺脚,很不服气,还要跟兴德帝争论一番。 孙承罡见了一个头两个大,赶紧上前将她往殿外推:“贵妃娘娘,您就别添乱了,陛下还是念着您的,只是略施小惩,为了荣亲王殿下好,你就别开口了,先回去吧。” 皇后也赶紧把她往外面拉。这时候让她触怒了兴德帝,对他们都没好处。 穆贵妃被好几个人推出了大殿,临走时,还不放心地看了周嘉荣一眼。周嘉荣冲她轻轻摇头,示意她别闹了,穆贵妃这才安静地让人押回了秋水宫。 少了一个穆贵妃殿内的气氛并没有好到哪儿去。相反,兴德帝的心情更糟糕了,穆贵妃母子提醒了他,他当初犯错了多少错。若是当时就对周建业严惩,很可能就不会有今日的事了。 他撑着下巴,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狼狈不堪的周建业。 他当初真是看走了眼,这小子好色、好走捷径、脑子都花到歪门邪道上了,怎么堪当大任? 如今他对这个儿子真是厌恶到了极点,看都不愿多看一眼,大手一挥,直接决定了周建业下半辈子的命运:“常山王周建业秽乱宫闱,德行不佳,废除郡王的爵位,贬为庶人,即日搬出常山王府,前往皇陵替祖宗守陵,终身不得出皇陵!” 听到这个处罚,周建业如遭雷击,直愣愣地坐在了地上,脸上又是哭又是笑。 笑是因为他好歹保住了性命,哭是因为他这辈子完了,被废为庶人,圈禁在皇陵中,跟坐牢也没什么区别了。他汲汲营营一辈子,苦心谋划这么久,最后却落得这么个下场! 所有人都知道二皇子是废了,没人搭理他。孙承罡知道兴德帝的意思,忙让两个宫人将周建业拖了下去,省得他在这里惹陛下不高兴。 处理了丽贵妃、德妃母子,这事还没完。 兴德帝满腔的怒火远远没发泄出来,他凶戾如猛兽的眼睛挨个扫过余下的个儿子身上:“中山王周洪宇,德行不佳,责令闭门思过两个月,罚俸半年!” 中山王听到这个处罚,肩膀一下子垮了下来,大大地松了口气。对比二哥,父皇这已经是手下留情了。他连忙跪地谢恩:“儿臣遵旨!” 兴德帝没再理他,而是看向万永淳:“刑部尚书万永淳,朕责令你严查今天死的那个宫女,一定要查出是谁在背后指使她的。朕给你五天时间!” 万永淳叫苦不迭,早知道会接这么个烫手山芋,他就不往陛下跟前凑的,这下好了,这个事查不明白,陛下定然不满意,可查清楚了,陛下只怕也会动怒。 可圣旨已下,容不得他说不,他只能硬着头皮说:“臣遵旨!” 兴德帝点了点头,眼睛看向最后两个儿子。 对上周嘉荣他的心情颇复杂。因为周建业的事,这会儿他跟周嘉荣难得的有点同病相怜的感觉,而且心里也有些愧疚,所以哪怕周嘉荣出言不逊,他也没想过惩罚他。 至于老六,还是个孩子呢,懂什么呢! 他如今就只剩这么四个儿子了,总不能每个都处罚。 兴德帝疲惫地挥了挥手:“都退下吧!” 群臣如蒙大赦,赶紧谢恩退出了大殿。 只有周嘉荣和蜀王磨磨蹭蹭的最后才站起来,担忧地看着躺在椅子上,一下子变老了许多的兴德帝。 皇后也守在一边,她温和地对周嘉荣和蜀王道:“天色已晚,这里有本宫,你们兄弟先回去吧,若是不放心,明日再进宫来看望你们父皇。” 才出了丽贵妃和周建业这档子事,周嘉荣和蜀王年纪不小了,也不好深夜留在宫中,遂跟皇后和几个娘娘道了别,退了下去。 兄弟俩一路无言,默默出了宫。 一踏出宫门,蜀王就拍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呼吸:“真是吓死我了,哥,你说二哥是不是疯了?” 周嘉荣叹气:“谁说不是呢!” 别的也没多说,虽然老六看起来还挺单纯挺无害的,可周嘉荣已经在周建业那里吃过大亏,也见识过中山王的两面刀,哪还敢信任这些弟弟。 蜀王滴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最后小声问道:“哥,你还怨二哥吗?” 周嘉荣扯了扯嘴角:“若说一点都不生气肯定是假的。我们兄弟这么多年,二哥这么对我,我心里始终不能释怀。可如今二哥都被贬为了庶人,被罚去守皇陵了,我若再追着不放,未免显得太小家子气了。算了,不过一个女人而已,过去的便过去了吧。” 蜀王听完感慨道:“还是哥你豁达,真是没想到,咱们兄弟竟弄成了这个样子。你说父皇会如何处置七弟?七弟应该是咱们的七弟吧?” 听丽贵妃的意思,她跟周建业是在行宫才勾搭上的,那七弟就应该是父皇的儿子才对。 周嘉荣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这要看父皇相不相信了。” 即便老七是父皇的骨肉又如何?父皇一看到他就会想起丽贵妃的背叛,如鲠在喉,不可能对老七多好的。老七这么小,就遇到这种事,在捧高踩低深宫中,没有母亲的保护,又被父皇厌弃,能不能长大还难说呢! 蜀王听懂了周嘉荣的意思,挠了挠头:“算了,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了。哥,今日发生这么多事,我害怕,晚上肯定睡不着,让我去你府上过一夜吧!” 周嘉荣觉得好笑,这些弟弟们怎么一碰到点事都往他府里钻啊。他现在没娶妻,也不好拒绝,索性由他去了,不管他抱着什么目的,府里也没什么不可见人的。 “那你是坐我的马车,还是坐你自己的?” “我跟哥一辆吧,还能说说话。”蜀王高兴地跳上了他的马车。 兄弟二人上了马车,就着街道两旁朦朦胧胧的灯光和车上挂着的灯笼,一路往东,直奔荣亲王府而去。 行至半路,前方突然传来了嘈杂的吵闹声哭喊声。 刘青策马回来,对周嘉荣说:“殿下,是常山王府。” 他没明说,周嘉荣兄弟都明白了,这是连夜将周建业一家赶出门。 “去看看。”他想了一下道。 马车开到常山王府不远处,便看到门口乱糟糟的,一队侍卫凶狠地推搡,期间伴随着女人的低泣,孩子的哭声。 周嘉荣下了马车,走过去便看到几个侍卫在推搡着姜氏。 姜氏抱着孩子,头发散乱,两只眼睛肿得像桃子,身后只跟了一个婢女,正跟侍卫抢包袱,因为抢不过,摔在了地上,她没哭,只仍旧不肯松口,只是哀求道:“求求官爷,就是几件衣服,让我们带上吧!” 侍卫不答应,想要强抢。 而周建业像个没了魂魄的木头人一样,直愣愣地站在旁边,对周遭的一切视而不见,完全不管妻儿被人欺负了。 周嘉荣看不下去了:“住手!” 几个侍卫停了下来,认出了不远处马车的标志,连忙行礼:“小人见过荣亲王殿下。小的是奉命,不允许他们带任何东西!” “奉命,奉谁的命令?”周嘉荣反问。 侍卫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周嘉荣也猜到是怎么回事了,不过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这些人定然是知道姜氏包袱里装的是细软,想趁机捞一笔罢了。他给刘青使了一个眼色,刘青将人拉到一边,塞了一贯铜钱过去:“请兄弟几个喝喝酒,这姜氏怎么说也是姜家的人,那小孩子也是陛下的孙子,大家别把事情做得太绝了,不然万一他们哪天翻身了呢?” 几个侍卫讪讪地接过钱:“谢大人提点。” 刘青拍了拍他们的肩,没再多说,有的话点到为止。 这边,姜氏抢回了包袱,抱着孩子朝周嘉荣福身行礼:“谢……荣亲王殿下。” 周嘉荣轻声道:“二嫂言重了,以后若是遇到什么困难,尽管找我,不管怎么说,我都是阳煦的叔。” 闻言,姜氏泪如雨下。 从今晚知道丈夫跟丽贵妃的丑事,她便清楚自己和孩子这辈子是完了。果然,听闻他们被贬为了庶人,要去守皇陵,姜家怕触怒了陛下,都没派个人来送他们,以往的朋友亲戚,更是没一个出面的,全躲得远远的,就是怕被他们牵连。 到最后,反而只有被丈夫坑过的老肯拉他们一把,她是又感动,又惭愧。 “谢谢荣亲王。”她用力点了点头,又朝周嘉荣重重一躬身,然后抱着孩子上了出城的马车。 等人走后,周嘉荣回到马车上,蜀王凑过去说:“哥,你还真是好心。” 周嘉荣觉得疲惫得很,也无意深究他这话的意思,淡淡地说:“这件事,二嫂和阳煦是无辜的,做错事的只有二哥,不管怎么说,咱们都是阳煦的亲叔叔,能顺手拉一把的拉一把,至少问心无愧。” 蜀王讪讪地说:“哥说得对。” 周嘉荣闭上了眼睛,不再搭理他。 回府后,让唐乐安顿好蜀王,周嘉荣就去休息了。 但刚睡下还没两个时辰,周嘉荣就被叫醒了,柴顺焦急地说:“殿下,陛下昨晚生病了,邹院使他们连夜进了宫,这都快天明了,还没出来呢!” 周嘉荣大吃一惊,昨晚走的时候,他父皇的状态虽然不大好,但看样子也没大碍啊。 怎么不过一晚上的时间,这病就严重了呢? 他连忙翻身起床,匆匆换衣服:“准备一下,我要进宫。”!(三whsybook康姆)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56章 056 周嘉荣赶到兴德帝的寝宫勤政殿时,太医刚刚离开,兴德帝已经睡着了,不过心情显然还不大好,哪怕是睡觉,眉心都蹙得紧紧的。 怕打扰到兴德帝休息,皇后将周嘉荣请到了偏殿:“陛下昨晚突然发起了高烧,好在如今烧已经退了。太医说,陛下这是心情郁结所致,好生静养一段时日便好了。” 周嘉荣看了一眼皇后眼下的青色,提议道:“母后,您昨晚一夜没睡,您去休息吧,这里有儿臣。” 皇后揉了揉眉心道:“不必,本宫在偏殿休息一会儿即可。嘉荣去看看你母妃吧,她昨晚也吓得不轻,一直派人过来打听陛下的消息,若是没得到准信,恐怕也不敢睡。” 穆贵妃被禁了足,不能到兴德帝的寝宫伺候,只能派人过来打听消息,以示关心。 周嘉荣进宫探望兴德帝是其一,最重要的也是想去看看穆贵妃,昨日发生那样的事,母子俩都没能好好说话,他有些不放心。听皇后这么说也不勉强:“那辛苦母后了,有用得着儿臣的地方您差个人来唤儿臣。” 估计这会儿他的父皇也不想见到他这个儿子,毕竟父皇昨日才在他面前丢了那么大的人,可以说是父亲和君主的威严都荡然无存。这会儿见到他都尴尬,还不如不见。 皇后微笑着目送他离开。 等人走出了勤政殿,皇后忍不住悠悠叹了口气。 旁边的嬷嬷见了,约莫猜到了她的心思,跟着道:“荣亲王确实是这皇宫里顶顶孝顺的一个孩子,大清早就来探望陛下,时常进宫陪穆贵妃。” “可不是,这出宫的孩子就他回来最勤,而且哪里都不去,就陪着穆贵妃,在穆贵妃面前也老实得很,这么大了被穆贵妃拧耳朵也不生气,还反过来哄穆贵妃开心。”皇后说不出的羡慕,手不自觉地摸了一下小腹。都怪她肚子不争气,只生了一个女儿,没有皇儿。 但现在皇后已经年过四旬,自己生显然是不可能的了。嬷嬷扫了四周一圈,悄声道:“娘娘,关雎宫的……如今没人管,不若娘娘抱到膝下养?” 皇后骇了一跳:“这怎么行,陛下定然十分厌恶他。” 哪怕皇后想养其他妃嫔的儿子,也不能养丽贵妃留下的七皇子啊。这个皇子的身份尴尬,皇帝肯定不会喜欢的,万一因为他惹得皇帝不悦就不好了。至于其他皇子,都长大了,而且外家比较强势,断然不可能认她做母亲的,即便他们同意,也不适合。 嬷嬷也知道这一点,她轻声劝道:“娘娘,如今这宫里除了七皇子也没有年龄比较小的皇子。丽贵妃已经处死了,小皇子只能依靠您,以后势必会将您当作他的亲生母亲来孝敬。至于陛下,虎毒不食子,过个两年,等昨晚的事慢慢淡了,陛下想必也不会介怀的。” 从各方面来,领养小七对皇后来说确实是最优解。她虽是皇后,可却没有儿子傍身,一旦哪天兴德帝死了,其他皇子登基,她这个嫡母就比较尴尬了,若是有个儿子,哪怕坐不上那个位置,能够时常进宫看看她,也是好的。 但皇后之所以无子又年老色衰了,还能一直稳坐皇后的位置,自然是比较了解兴德帝的心思的。她怕这事触怒兴德帝,反而得不偿失,轻声道:“你让本宫再想想。不过关雎宫那里恐怕乱作一团,没人管小七,不管怎么说,他始终是陛下的骨肉,你派个人去好好照顾他,等陛下的身体好了之后,看陛下怎么说再说吧。” 嬷嬷明白了她的意思,这是要看兴德帝的态度来决定要不要收养七皇子。 兴德帝若是不介怀此事,对这个儿子还有几分怜悯之心,肯定会找妃嫔来抚养他,届时皇后就可以站出来,自请接下这门差事。若陛下没这个意思,甚至不愿意提七皇子,她也不要去触怒陛下,为了一个不相干的皇子惹陛下不痛快。 “还是娘娘想得周到,老奴这就去办。”嬷嬷赞道。 离开了勤政殿,周嘉荣直奔秋水宫。 皇后说得没错,穆贵妃果然一夜未睡,精神有些憔悴,不过看到儿子进宫,她还是非常高兴:“嘉荣,这么早就进宫了,用膳没有?” “没,母妃也没吃吧,陪儿臣吃点。”周嘉荣将她扶进殿内,吩咐宫女去准备早膳。 母子俩坐下后,穆贵妃立即说起兴德帝的病:“嘉荣可知道,你父皇昨晚突然生病了,勤政殿的灯亮了一整晚,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情况了。” 周嘉荣笑道:“母妃不用担心,儿臣刚去看了。父皇的烧已经退了,服了药,睡下了,皇后娘娘在一边伺候,儿臣便过来看看母妃。” 听说兴德帝没什么大碍,穆贵妃放心了,轻轻拍了拍胸口说:“那就好,没事就好。你父皇肯定是被周建业那个逆子给气的,真是想不到啊,他胆大包天到竟然跟丽贵妃私通,亏得你父皇平日里那么宠他。” 周嘉荣笑着点头:“可不是,二哥真是大胆。” 穆贵妃想起昨晚的事还又气又急,先骂了周建业一通,又说他父皇如今知道难受了吧,最后还嘟囔那个宫女到底是谁指使的,竟然想陷害他们母子:“得亏你父皇还没糊涂,不然若是听信了那宫女的谗言,咱们母子俩就要受罪了。” 周嘉荣轻笑着点头,心里却想,即便知道是他,在穆家没有倒下之前,他父皇只怕也不会轻易对他动手的,顶多训斥关禁闭。 昨天发生太多事了,他母妃肯定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也需要说给别的人听,周嘉荣耐心地听着,时不时地附和两句,等穆贵妃倾诉完才道:“母妃,该用早膳了。” 用过早膳,周嘉荣又催促穆贵妃去睡觉。 穆贵妃确实疲惫得很,昨晚太兴奋了,刚开始躺在床上睡不着,后半夜又听说兴德帝病了,担心他的病情,更睡不着了。如今放松下来,瞌睡也就跟着来了。 等她睡着后,周嘉荣轻手轻脚地出了寝宫,在偏殿见了徐嬷嬷。 徐嬷嬷先给周嘉荣倒了一杯茶,然后站在旁边悄声说:“殿下,昨夜小琴和丽贵妃的尸体便被运了出宫,据说是丢在了乱葬岗。如今宫里宫外查得严,您就别管了。小琴死前就说过,当初她姐姐便是用一捆破席子裹去了乱葬岗,她死后葬在那,也算是让她们姐妹团圆合葬了。” 周嘉荣悠悠叹了口气道:“嬷嬷放心,我不会冲动的。” 就算小琴的尸体还能找到,婉婉的也找不到了。等风声过去了,他派个人去她们家乡,给她们姐妹立个衣冠冢吧。 徐嬷嬷欣慰地看着周嘉荣道:“王爷办事,奴婢自是放心的。这些事,还是不告诉娘娘吗?” 周嘉荣想起母妃早上对父皇的关心,还有昨晚在殿前的口无遮拦,轻轻摇头:“还是别跟母妃说了,万一她在父皇面前露了馅就麻烦了,而且母妃这样挺好的。”他母妃什么都不知道,说话做事都很耿直,有一说一,给人的印象还是那个天真单纯,没什么心眼的贵妃娘娘,正好给他打掩护,就像这次一样,很多他不方便说的话,做的事,他耿直的母妃可以。 可一旦知道了父皇的真实心意,知道这十几年的人生都是由虚妄构成,他母妃的心态定然会发生变化,再也不可能做到如此自然。 徐嬷嬷也想到了这点,赞道:“还是王爷考虑得周全。” 周嘉荣说:“这段时间万永淳要在宫中查案,嬷嬷小心些,什么都不要动了,静待风声过去。” “好,殿下在宫外也注意点。”徐嬷嬷也很不放心周嘉荣。这可是她看着从一个小团子长大成人的皇子。 周嘉荣放下了茶杯:“时间不早了,我去看看父皇就出宫了,母妃醒了,你替我向她说一声。” “是,殿下。”徐嬷嬷亲自将周嘉荣送出了宫。 快到午时了,周嘉荣又去了一趟勤政殿,在门口还碰到了淑妃和惠妃母子,都是听到了消息来探望兴德帝的。 众人等了一会儿,孙承罡笑呵呵地出来道:“淑妃娘娘、惠妃娘娘、荣亲王……陛下今日精神不济,你们请回吧。” 兴德帝不愿意见他们,并不意外。皇帝也是要面子的,昨天在妃子儿子面前丢了那么大的人,兴德帝如今看到他们就会想起昨晚的事,自然不愿意见。 淑妃和惠妃又一脸担忧地关心了一番兴德帝的病情,这才离开。 周嘉荣随大部队一块儿离开了勤政殿,蜀王要去惠妃那儿用膳,两人便分开了,周嘉荣直接出了宫去了大理寺当差,过得跟往常并无二致。 回到府中,月亮已经爬了起来。 唐乐将他迎进府中,然后低声道:“王爷,大公子来了,在书房里等你。” 周嘉荣点头,将大氅递给了他,转身去了书房。 穆兆星背对着门,站在一副山水画前仰头观赏。 周嘉荣进门就看到这一幕,笑道:“大表哥可是喜欢这副画?喜欢一会儿带回去。” 穆兆星没接这话,转过身,先行了礼才道:“听说陛下病了,殿下今日进宫可看到了?” 周嘉荣点头:“父皇昨晚发了高烧,早上烧就退了,没什么大碍,修养一段时日就好了。” 大家都心知肚明,兴德帝这病是心病,只有靠时间来治愈,没其他办法,吃药也没太大的作用。 “大表哥过来,可是外祖父有话要捎给我?”周嘉荣坐到椅子上问道。 穆兆星素来话比较少,自然不会跟他兜圈子,直言道:“今日万永淳在宫里抓了不少人,慎刑司那边也抓了不少宫人,严刑拷打。你这段时间,没什么事少进宫,若是见了娘娘,也让她闭门不出。” 周嘉荣笑了:“母妃被禁足一个月,你回去告诉外祖父,不用担心!” 宫里这次只怕是要大换血了,影响的人不少,这时候穆贵妃被禁足,反而成了一个好事,可以完全置身事端之外。 “至于我,父皇生了病,作为儿子,我理应每日前去请安伺候,父皇愿不愿意让我留下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见周嘉荣心里有了盘算,穆兆星点头:“既如此,臣就告辞了。” 他悄悄的来,走的时候也是从侧门悄无声息地离开,除了几个心腹,没人知道他来过。 护国公的担忧成了现实。 接下来几日,皇宫中风声鹤唳,但凡跟小琴有过交集的宫女太监都被抓了起来,严加盘查,连好几个比较受宠妃子宫里的人也不能幸免,一时之间,宫里人人自危。 周嘉荣仿若不知,每日上午定时去勤政殿请安。 但兴德帝都没见他,甚至也没早朝,只是招了几个比较信任的老臣进去。 一连数日都是如此,倒是太医进宫的时间少了许多,皇后也不再常驻勤政殿。 根据这些,周嘉荣猜测,他父皇的病情早已痊愈,只是一时还拉不下脸,因此借生病不上朝也不见后宫妃嫔和儿子女儿们。 转眼间,五日之期已到,万永淳联合慎刑司盘查了不下千人,硬是没有找到切实的证据,挖出小琴背后的人。据说,小琴这个宫女沉默寡言,没什么存在感,非常普通,平日里也没跟哪个宫女或是太监走得近。等调到了杨泰殿后,更是跟以前的朋友都没了往来。 至于杨泰殿,出了这样的丑事,里面的宫女太监一个也不掉,听说德妃被赐死后,好些宫女太监自知难逃一死,为了死得体面点,得宠的宫女和太监都自杀了,剩下的都是打扫、在外面伺候的宫女太监们,什么都没问出来。 这个答案交到兴德帝面前,显然是不合格的。 兴德帝直接将调查结果摔在了地上,大发雷霆,让万永淳继续查。 周嘉荣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万永淳自那晚起,已经连续七天没出宫了,有次他去求见兴德帝,看到万永淳头重脚轻地出来,燕窝黑得像大熊猫,身体摇摇欲坠,一副好几天没睡的样子。 但再困,兴德帝的怒火还没消,他只能继续查下去。关雎宫和杨泰殿的宫人一个都没能幸免,其他宫殿的人也陆续受到牵连,很快波及一大片,宫里的气氛越来越紧张。 就在大家担心这个事会越过越大,波及越来越广,死的人会越来越多时,从西北送来的一封八百里加急的信件中止了一切。 东岳十二日这天,北风呼啸,裹挟着洋洋洒洒的雪花飘来,京城一夜白头。 天刚亮,大家还来不及扫雪,地面上堆着厚厚的雪花时,一匹骏马手持令牌冲进了京城,直奔皇城而去。 飞驰到宫门口,骏马连同上面的士兵一块儿栽倒在了冰天雪地中,再无动静。 守在宫门口的侍卫连忙去将士兵扶了起来,却发现对方已经断气了,累死的。临死前,这个士兵手还死死护着包袱。打开包袱,一封八百里加急的信出现在侍卫面前,侍卫连忙通禀了此事,并将信送进了宫中。 接到信后,病了快十天,一直没上朝的兴德帝当即召集重臣进宫议事,通宵达旦,宫门都落锁了,几位大人都还没出宫。 到了下午,周嘉荣便从同僚口中得知发生了何事,匈奴今年又南下劫掠大齐百姓了。 今年冬天出奇的寒冷,尤其是西北,九月中旬便开始下雪,而且一下便是好几天,好不容易停了,但雪还没化完,新的大雪又来了,如此反复,十月几乎有一大半的时间都在下雪,最严重的时候,积雪有半人高。hsybook(三whsybook康姆) 如此严寒的天气冻死了不少牛马,即便还幸存的牛马也面临着粮草短缺的窘境。 如果寒冬持续下去,今年匈奴必定会饿死冻死不少人和牛马。 所以匈奴又发挥了他们的传统艺能。前几日风雪渐停,天气有所好转后,匈奴骑兵便出其不意地南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口气拿下了肃州、阳县、平顺三座西北重镇,仅仅只花了两天。 三城沦陷,还有数个城池村庄面临着匈奴的威胁,北地驻军连忙派士兵加急送信到京城,向朝廷禀明此事,请求支援。 所以兴德帝的病才会突然一下子“好”了。发生这么大的事,前阵子那点宫闱丑事完全算不得什么了,他也不可能再躺得下去。 周嘉荣知道这事后,很是忧心。 穆家乃是武将世家,护国公便是因为大败匈奴得以封国公的。因此,他从小便时常听说当年护国公大败匈奴的事迹,对匈奴的了解也比普通人多。 北方的游牧民族一直以来都是中原王朝的心病。每年冬天,但凡天气严寒,缺衣少食,他们就会南下抢劫。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居无定所,他们南下并不是为了占领城池,扩大地盘,纯粹就是为了抢吃的穿的。因此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所过之处,哀鸿遍野,有时候遇到抵抗,甚至会屠村。 柴顺家就是西北的普通农民,当年全家就是遇到了匈奴南下被杀的。他们抢了东西杀了人后就跑了,又到下一个城池村长,宛如蝗虫过境。 因此想要彻底解决这个后患也非常难。纵观历史,中原王朝,跟北方游牧民族斗了一千多年,从未停息过,可能某一时期,中原王朝强盛,打败了他们会稍微消停一段时间。可要不了几十年,他们又会卷土而来。 当年,护国公便是大败匈奴,歼灭了匈奴十几万大军,让其元气大伤,这才换来了近二十年的和平。这些年,西北边境虽也时常发生摩擦和战争,但都是小规模的冲突,今年这样来势汹汹的,非常罕见,估计是经过十几年的休养生息,匈奴人口增长,实力较之从前有了长足的进步,才敢再次南下侵扰大齐。 周嘉荣有种不大好的预感,今年这场战争恐怕没那么容易结束。 果然,三天后,又一封八百里加急文书送来,匈奴再次攻下两城。 这下朝廷彻底急了,兴德帝数次召集大臣议事。各个衙门,京城的大街上,茶馆酒楼里,也不少人在议论这件事,大家都很担忧。 朝廷的官员也分成了两派,一派以兵部尚书为首主战,提议朝廷增兵迎战,歼灭南下劫掠的匈奴人,为同胞报仇,扬大齐国威,给匈奴一个颜色瞧瞧。 另一派主和,以户部尚书为首,陈述利弊,如今天气严寒,多地下大雪,增兵和补给运输都非常困难,相反匈奴人都是骑兵,机动性强,补给也靠抢,所带的辎重很少,在这种冰雪天气里,跟他们作战我们并没有多少优势。即便打赢了,损失也非常惨重。匈奴南下抢劫,不就缺粮吗?咱们卖给他们就是,算下来还比打仗少花不少银子,这几年国库可是没多少结余。 主战派反对,匈奴冻死了不少牛羊,哪有钱买粮食?若有钱也不用冒着风险抢了。而且今年送了,明年送不送?如果堂堂大齐,不战而降,每年还要送钱送粮给这些蛮夷,岂不是让人笑话? 双方争持不下,谁也不肯退步,听起来都挺有道理的,也各自获得了一部分朝臣的支持。 兴德帝被他们吵得头晕,争到晚上也没个定论。 因为这件事,宫里、朝廷的气氛都很紧张。 如今周建业被废,发去守皇陵,中山王被禁足三个月,没别的人玩,蜀王只能来找周嘉荣了。 “三哥,你说朝廷会战还是和啊?”他忧心忡忡地问。 周嘉荣也不清楚:“这得看父皇的意思。” 父皇现在还没下决定,那就说明,父皇也在犹豫,权衡利弊。 可依周嘉荣看,这种事没有“和”之说,过去历史的经验证明了,这些游牧民族就是喂不饱的狼,一旦开了这个口子,那就得年年送钱送物,只会养大对方的胃口,灭自己的威风。大齐便是地大物博,那些粮食也是农民辛辛苦苦种出来的,多少农民还食不果腹,冬天只能吃一顿,凭什么自己的百姓都吃不饱,还要不远千里送去给匈奴人吃?太荒唐了。 匈奴人想要粮食可以,用战马、用铁骑、用牛羊来换!大家公平交易,但不能是通过抢劫杀人的方式。他们现在退一步,以后就会退三步,五步,底线一再降低,最后割地赔款。 蜀王愁眉苦脸的抱怨:“三哥你说这些匈奴人,大冬天的干什么不好,非要出来打仗杀人,闲得慌啊。” 周嘉荣没说话,当然不是闲得。匈奴人也是被逼的,他们想生存,没有存粮就只能打大齐的主意,这是一场生死之战,只有赢了的人才有资格活下去。 “你说,大哥会上战场吗?”蜀王又问。 周嘉荣也不确定:“肯定会吧,大哥在西北九年了,应该经常跟匈奴人作战,遇到这种战事,他一定会奋起抵抗。” 蜀王托着下巴轻轻点头:“也是,上次大哥送回来的生辰礼物,最得父皇的心。若是他这次能够大败匈奴,建功立业,父皇肯定很高兴。” 这话听起来怎么那么不对味,周嘉荣瞥了他一眼:“那是当然,不止父皇高兴,全天下的人都高兴。若大哥能够打退匈奴,那是全天下的英雄。” 蜀王似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愣了一下,欲言又止。 周嘉荣很不喜欢他这婆婆妈妈的性格:“咱们兄弟有什么就直说,吞吞吐吐做什么?” 蜀王挠了挠头说:“三哥,你说父皇会不会派护国公去啊?” 周嘉荣怔了一下,勾唇道:“这不好说。” 他觉得希望不大,父皇正忌惮穆家呢,又怎么肯轻易放外祖父去西北呢?要知道,外祖父可是保了西北一二十年的太平,至今仍有人传唱他的事迹。父皇定然不乐意看到穆家再次坐大。若父皇有这个意思,只怕早就下旨了。 蜀王低下头道:“我倒是觉得,这次匈奴来势汹汹,恐怕也只有护国公能阻止他们南下的脚步,保护西北的子民不受匈奴侵扰了。” 周嘉荣耸了耸肩:“外祖父他老人家年纪大了,这天寒地冻的,他身体恐怕吃不消。朝廷这么多武将,父皇定然会有安排的。” 周嘉荣说得信誓旦旦,哪知第二天就被打脸了。 次日早朝,许久没上朝,在家荣养的护国公穆广换上了锃亮的铠甲,进宫面圣。 “臣穆广参见陛下!” 兴德帝看到穆广进宫,眼睛闪了闪,连忙笑道:“原来是护国公,你老人家快快请起,赐坐!” 穆广却不起身,仍旧维持着跪姿,哪怕穿着几十斤重的铠甲,背脊仍旧停得直直的,宛如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又仿佛一把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陛下,老臣今日进宫,是想恳请陛下派老臣前去西北收复失地,抗击匈奴,护我大齐江山,请陛下成全!” 其实从穆广穿着这身铠甲,郑重其事的进宫,兴德帝和不少大臣都明白了他的意图。 主战派自然很高兴,穆广当年大败匈奴的事迹可是人尽皆知,这样一员悍将自动请缨出战,何愁灭不了匈奴。兵部尚书朱强当即站出来道:“陛下,护国公对抗匈奴的经验极为丰富,有他出马定然能收复失地,请陛下恩准!” 户部尚书毛青云当即站出来反对:“陛下不可,护国公都是六十多岁的人了,听说还有严重的风湿病,这样寒冷的天气,他的身体恐怕吃不消,若是在征战途中有个万一,非常影响士气,请陛下三思!” 兵部尚书不赞同,跟他吵了起来。 双方僵持不下,一个说护国公声望高,有他出马一个顶好几个,能尽快阻止匈奴南下,另一派则已护国公年纪大了为由,坚决不赞成。 穆广见双方争执不下,冲兴德帝道:“陛下,请允许老臣出征,纵使马革裹尸,老臣亦无悔!” 兴德帝摆手,示意双方停止,然后缓缓说道:“护国公,你对大齐的一片忠心,朕明白。只是您是大齐的肱骨之臣,若有个好歹,乃是大齐的损失,嘉荣和贵妃也会非常伤心的。此事让朕想想,稍后再议吧!” 早朝几个时辰,吵了半天,最终还是没能达成一致。 周嘉荣去大理寺便听说了护国公穿着铠甲进宫一事,当即明白了外祖父的意思。 他心神不宁,干脆请了假,跑到宫门外候着。 距离午时还有两刻的时候,护国公穿着黑色的铠甲,大步出来,脸上一片肃然,半丝喜悦也无。 看他表情,周嘉荣就知道这事没成,心里既喜又愁,连忙迎了上去:“外祖父……” 护国公看着他:“臣见过荣亲王殿下。” “外祖父,咱们到您府上说。”周嘉荣也顾不得避嫌了。护国公都差点要上战场了,他不闻不问才不正常呢。 两人一道去了国公府,周嘉荣直言不讳:“父皇没答应你!” 护国公脱下了铠甲,气哼哼地说:“这个毛青云,专门拖后腿。” 周嘉荣坐到一边说:“外祖父知道的,这事不怪毛尚书。这是父皇的意思,父皇不想让你去,担心你像二十年前那样,再次大败匈奴,歼敌十几万。到那时候,穆家的威望将更上一层楼,除非是谋逆这样的大罪,不然他不立我恐怕都不行。” 本来北地都还有不少将领是护国公的旧部,这回若让他再去刷一次威望,那还了得。 护国公将头盔放下,淡淡地说:“老臣没想那么多。” 语气说不出的失望。 周嘉荣说:“我知道外祖父此去是想护国。不过有一点毛尚书也说得有道理,外祖父你年纪大了,不若举荐二舅去。” 穆家二舅在汝宁,距西北只有几百里。穆家又不止穆广一人,完全可以派更年轻的去。 护国公沉吟片刻后点头:“明日试试吧。” 同一时间,御书房内,兴德帝也在考虑这件事。 让护国公去,肯定不行,穆家这几年好不容易让他削得弱了那么一点点,再让穆广上战场,打个大胜仗,那他这些年不白忙活了? 但这场仗不能不打。若是向匈奴求和,割地赔款,那他就是大齐的罪人,死了都无颜见列祖列宗,但派谁去做主将成了问题。 除了穆广,兵部还推荐了几个人,一个穆广的二儿子穆恒,还有一个是廖安,四川离西北也不远,此外还有张桥。 兴德帝仔细考虑后,对这三人都不大满意。 “陛下,您病才好,臣妾让厨房煮了人参鸡汤,您喝一点休息一会儿吧。”皇后端着汤进来。 兴德帝揉了揉眉心,接过汤匙:“你辛苦了。” “陛下哪里的话,这乃是臣妾应该做的。”皇后将汤碗放下,坐在一边,笑道,“陛下可是还在为匈奴的事愁?” 兴德帝边喝汤边点头:“匈奴人卷土重来,夺我城池,杀我臣民,此仇不共戴天。只是,如今派谁出征成了问题。” “臣妾听说今日护国公主动请缨?”皇后笑问。 兴德帝没有否认:“是有这么回事,但护国公年事已高,现在天寒地冻,他万一有个好歹,动摇了军心,反倒不妙,届时贵妃和嘉荣必然也会很难过。” 皇后颔首:“陛下考虑得甚是有道理。护国公不合适,臣妾心里倒是有个人选,不过臣妾也不懂家国大事,就随便说说,陛下听了莫见笑。” 兴德帝放下了汤匙,轻轻握住她的手:“你我夫妻,何须如此见外,但说无妨。” 皇后道:“武亲王如何?上次武亲王进献的那一箱子断刀真是让臣妾印象深刻。武亲王在西北锻炼了九年,立下了不少功劳,应该可以担此重任吧?” 兴德帝凝神想了一会儿,笑了:“皇后,你可真是朕的贤内助,你这提议甚好。” 旁人不放心,那他的亲儿子总放心了吧? 老大这些年在西北兢兢业业,立下了不少功劳,这次由他担任主帅,从陕甘、河南、山西等地调兵过去,定能打匈奴一个落花流水。 他当初派老大去西北,不就是想抢走穆家在西北的威望和影响力吗?这是再好不过的机会。 想到这里,兴德帝也不管已经是晚上了,马上叫来孙承罡:“立即传旨,宣毛青云、朱强……进宫议事。”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打仗少不了需要银子的,户部、兵部、工部等部门都需要协调。为了个让武亲王无后顾之忧,他当即将这些部门的官员全数召进了宫。 听完兴德帝的主将人选,大家都明白了兴德帝的意思,没有一个大臣反对,于是这个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次日,兴德帝在朝会上宣布了此事,并令户部、工部准备好粮草、武器、防御器具等送上西北,又下令从陕甘、河南等地调兵前去西北前线,阻击匈奴。!hsybook(三whsybook康姆)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57章 057 兴德二十四年,注定是个多事之秋。 先是常山王秽乱宫闱,气得陛下一病不起,紧接着又是太平了近二十年的西北再起战事。匈奴人来势汹汹,在短短数日能连破五城,逼近燕山一带。为阻止匈奴南下,兴德帝命武亲王担任主帅,抗击匈奴。 半夜,筹措的第一批军需物资便运送出了城。 次日,兴德帝又下旨,从江南、西南等地调集粮草,押送至西北。 周嘉荣所在的大理寺并不涉及这些工作,但这场战事还是牵动了无数国人的心,衙门里每日讨论得最多的便是这场战争,走在街上,茶楼酒肆里也不少人在议论,更有书生学子慨慷激昂陈词,历数匈奴南下侵扰北地,欠下了多少血债,引得京城百姓义愤填膺。 民间尚且如此,就更别提朝廷了。朝堂上每日的议题必有此事,甚至下朝后,兴德帝还经常留一些大臣,商讨战事,往往议事到很晚,有时甚至通宵达旦。 虽然朝廷已经做出了应对之策,大齐在补给和兵源上也远远超过匈奴人。 可匈奴人骁勇善战,更适合北地严寒的气候,而且他们抢完就跑,大齐骑兵不足,战马也不如匈奴耐力好,只能在后面追击,不见多少成效。 冬月二十六和冬月二十八这两天,匈奴又先后拿下两城,洗劫一空后离去,只留下满目疮痍的古城和受难的百姓。 这个消息传回京城,全城哗然。对于这些野蛮之民,大齐这样的礼仪之邦其实是有点看不上的。可正是他们看不上的蛮夷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杀我同胞,掳我财物。 战事变成这样,担心匈奴会一路南下,打到中原地区,更多的地方沦陷,许多大臣坐不住了,上朝恳请兴德帝派护国公穆广出征,就连最反对的毛青云也噤了声,不再反对。 兴德帝在朝堂上勃然大怒,硬是压下没允,回到后宫大发雷霆,摔碎了好几个杯子,最后还是拖着没答应,而是让各地增兵支援西北。 他就不信了,大齐几千万人,几十万的将士抵挡不了匈奴区区十来万骑兵。 拖了几天,战事在腊月初四那天出现了转机。 武亲王带人守在平凉府,跟匈奴人浴血奋战三日,歼敌三千,成功阻止了匈奴南下的脚步。 这是战争发生以来的第一场大捷,平凉府也成为第一座没被匈奴攻克的城池,极大地鼓舞了大齐将士的士气。 有了这个转机,兴德帝顺理成章拒绝了群臣的提议,继续命武亲王抗击匈奴。 武亲王乘胜追击,提前布局,在临近边关的城池设下重兵驻守,誓死守城。匈奴缺少辎重补给,久攻不下,只能暂退,换下一座城池。可武亲王排兵布阵有方,早已在前面城池布好了兵力,匈奴人又碰了一鼻子灰,转而去劫掠城外的农民富户。 但北地地广人稀,乡村分散,农民又大多贫苦,这点补给并不能满足匈奴人。尤其是随着南下深入,匈奴也损失了一部分人马和武器,这些没法从农村得到补给。 于是匈奴决定回撤,开始有序往北退。 武亲王得知消息后,亲自率领骑兵追击,双方你来我往,战事进入拉锯战。直到腊月二十五日那天,武亲王率兵一万,在洛河以北伏击回撤的匈奴大军,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歼灭匈奴五万大军,以少胜多,大获全胜。 匈奴损兵折将,损失惨重,不堪为敌,余下的几万大军仓皇退回了漠北,龟缩在两国边境 这个消息传回京城时已是腊月二十九,除夕的前一天。 兴德帝龙心大悦,直呼天佑大齐,赶在年前送来这么一个好消息,让大家都能过一个好年,当即将这个消息散布了出去。 这场胜利极大地鼓舞了将士,也给全京城百姓带来了希望。兴德帝命人大肆传唱武亲王的功绩,并下旨重赏武亲王,任命其为西北总兵,名正言顺执掌西北军事大权,可调配西北军马,又赏赐黄金万两,锦缎千匹,奇珍十箱,美女六名……还追封武亲王早逝的亲母庄美人为庄妃。 短短半天时间,武亲王以少胜多的消息便传遍了全京城,就连说书的先生仿佛也身临其境,说起了武亲王是如何力克匈奴,取得洛河大捷的。 武亲王一时间风头无两,力压诸位皇子。哪怕他人不在京城,京城里也满是他的传说。 周嘉荣从大理寺衙门出来时,看到百姓欢欣鼓舞,奔走相告,一片喜气洋洋之色,心里也跟着高兴。大哥打了这个大胜仗,将匈奴人驱逐出北境,使其不敢再犯我边境,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他回到府中,唐乐忙来报:“殿下,下午的时候蜀王殿下来了。” 周嘉荣点头,进了正殿就看到蜀王闭着眼睛坐在软榻上,旁边烤着热烘烘的火盆,小几上摆放着瓜果糕点和冒着青烟的热茶,还有个年轻俏丽的婢女给他捏肩,真是好不快活。 周嘉荣将解下来的大氅递给伺候的柴顺,挥手让婢女退下,笑盈盈地坐到蜀王对面:“六弟真是好享受,特意跑到我府上就是为了使唤我府上的人?” 蜀王闻言,立马放下了腿,眼睛发亮地看着周嘉荣:“三哥,你总算回来了。这段时间冷死了,你还跑去大理寺当差做什么?哎呀,都要过年了,还有什么差事啊,不如在府里跟我下几盘棋。” 周嘉荣端起桌上的热茶灌了一口,扯了扯嘴角说:“明日就不去了。” 蜀王高兴坏了:“衙门要放好几日假吧,三哥陪我玩玩。今年四哥也娶了四嫂,不好玩了,我只能来找你玩了。” 周嘉荣笑看着他:“你若是羡慕,回头让惠妃娘娘也给你挑个媳妇儿。” 蜀王连忙摆手:“三哥都没娶妻,我着什么急。对了,三哥,你听说了吗?大哥大获全胜,歼敌五万,打得匈奴人落花流水,狼狈逃窜,狠狠扬了一下咱们大齐的威风。” 周嘉荣脸上也浮上了笑容:“是啊,大哥英勇善战,排兵布阵有方,实乃我们大齐之幸啊。” 蜀王往皇宫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父皇今日下旨,对大哥大大褒奖了一番,任大哥为西北总兵,还赏黄金万两,绸缎千匹,其他珍宝无数。大哥如今可成了咱们兄弟中最富有的人了!” 周嘉荣想起前几日纪天明托人送回来的十万两银票,没吱声,只是拿起茶杯又轻轻抿了一口。 见周嘉荣不接话,蜀王有些不得劲儿,垂着脑袋,像被霜打过的茄子一样,嘟囔道:“大哥出了这等风头,如今甚得父皇喜爱,又占了长,你说,父皇会不会立大哥做储君?大哥去西北的时候,我才几岁,都记不大清楚,他长什么样了,三哥,大哥好相处吗?” 周嘉荣瞥了他一眼:“我也不记得了,大哥走的时候我也还不到十岁,都这么多年了,哪还记得啊。不过大哥骁勇善战,保家卫国,是大齐的英雄,也是值得我们这些弟弟学习的楷模,相信只有我们尊敬他,他定会爱护我们的。” 蜀王吃惊地看着他,仔细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似乎在辨认他这番话的真伪。实在看不出什么,蜀王瞅了一眼门口的方向,对周嘉荣说:“三哥,我打小跟着你个四哥长大,咱们兄弟三个也是玩得最多的,感情也是最好的,父皇若是打算立储,我支持你和四哥,无论你们哪个都行。大哥肯定很严肃,而且这么多年,咱们也没见过,没什么兄弟情意,他若是……咱们以后的日子恐怕不好过啊。” “六弟慎言。”周嘉荣严肃地打断了他,语带警告地说,“六弟,父皇想立谁他自有打算,咱们做臣子儿子的,无权置喙。这样的话,我就当没听到,你以后不要在我面前说了。” 蜀王讷讷地看着他,过了好半晌才凑过去,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三哥,你就真的甘心吗?父皇现在对大哥这样子,可不亚于以前对三哥的宠爱。” 周嘉荣淡淡地反问:“有什么不甘心的?大哥德才兼备,英武不凡,乃是人中龙凤,若是输给他……我心服口服。况且,他立了这么大的功,父皇褒奖他也是理所应当的事,就是换了个主帅,父皇一样会嘉奖。” 蜀王无话可说,过了许久才嘀咕道:“三哥,你真是越来越没意思了,说话跟太傅一个调调。” 周嘉荣揉了揉他的脑袋:“六弟你也不小孩子了,以后应该清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不要口无遮拦,记住祸从口出这句话。” 蜀王侧头躲开他的魔爪:“知道了,若不是三哥你,我也不会说这些。我还是那句话,三哥若是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吩咐,我心里就只认你和四哥。” “知道了,不要多想,瞎想。”周嘉荣不想跟他讨论这个,岔开话题,“用膳了吗?” 蜀王笑嘻嘻地说:“没有,三哥府上的厨子比我府上的强多了,我特意到三哥府上来蹭饭的。” 兄弟二人遂去了饭厅。 用过晚膳,因为明天除夕的缘故,这次蜀王倒是没有在周嘉荣府上磨蹭,老老实实地回了自己家。 等人走后,周嘉荣叫来刘青,悄声吩咐道:“派人暗中盯着蜀王和孙家。” 孙家乃是蜀王的外家,其舅舅乃是光禄寺卿,地位虽不及护国公这样有威望,也不像毛青云那样掌握着大齐的钱袋子,但也是正三品的大员,掌宫殿门户、帐幕器物、百官朝会膳食等,是兴德帝身边的近臣。 刘青忙应下,又问:“殿下,可是蜀王身上有什么疑点?” 周嘉荣将先前那番对话简单说了一下:“目前倒是没有,他今天向我表了忠心,还说要支持我,我听了总觉得不大对,防人之心不可无,先盯着他,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举动。” 刘青点头,沉默少许问道:“其实蜀王殿下说的也有道理,陛下今日如此大张旗鼓地赏赐褒奖武亲王,而且武亲王手里有了兵权,他日定然是殿下的劲敌。” 周嘉荣心里也很清楚,比起他跟老大,父皇定然更喜欢老大,也更愿意立老大。尤其是这才武亲王大败匈奴,立下了赫赫战功,给父皇长了脸,父皇更青睐武亲王了。 他自然是不甘心的,父皇给了他十七年的希望,将他架在火上烤了十七年,他已经没有退路了,才跟他说不选他,那他怎么办?朝夕相处,一同长大,平日里对他笑语相向的周建业都想置他于死地,又何况没多少兄弟感情的武亲王呢? 他不想死,也不想跟着他的人死,那就只能去争,去抢! 他忘不了周建业被带去皇陵那晚的情况,一个普普通通的侍卫都敢欺负姜氏母子,换成他们母子,情况恐怕不会比姜氏好到哪儿去。所以就是为了身边人,他也必须争,不能放弃! “到时候再说吧,大哥勇猛征战,杀敌无数,是个铮铮铁汉,若是有朝一日输给他,那也是我技不如人,我甘拜下风。”周嘉荣从容地说。 这是他的真心话,他也佩服大哥的勇猛、身先士卒。几个兄弟中,输给谁他都不服,唯独若是输给了这个保家卫国的大哥,他心里没有怨言和不平。 他刚才没骗蜀王,在他心目中,武亲王是个大英雄。若是父皇从小就将他当一个闲散王爷来培养,那他今天不会跟武亲王争。 刘青明白他的意思,无声地叹了口气。他家殿下为人善良有勇有谋,坦荡荡,有一颗赤子之心,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他由衷地说:“在小人心里,殿下就是最好的。” 周嘉荣闻言笑了,轻轻拍了拍他的肩:“知道了,我从不怀疑你的忠心。去吧,派人盯着老六。我真不希望这个弟弟也是不安分的啊。” 说到最后,他有些惆怅。父皇如此重视武亲王,他们只怕注定要为敌了,老二就不说了,这是心眼最多最坏的,老四也是个不安分的,若老六再不当人,他就没有兄弟了。几个兄弟从小一块儿长大,没想到最终却落得这么一个结局,真是让人唏嘘。 刘青用力点头,听话地退了下去。 周嘉荣坐在书房里,沉默了一会儿,掏出纪天明送来的信,再次翻阅起来。 因为朝廷从江南征了不少粮食去西北,腊月,江南粮价数次涨价,大米由七文钱一斤长到了十几文一斤,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翻了一倍。纪天明很精明,自从听说了战事便嗅到了商机,花了大笔银子收购粮食,囤到年前转卖出去,就这一倒手便赚了好几万两银子。 粮价上涨,最受伤的便是穷苦老百姓。好在大哥这次大败就匈奴,眼看就要过年了,过完年,战事便止了,那江南的粮价应该能够降下来,哪怕不降也不至于再大幅度上涨,只要度过青黄不接的春天,到了夏日便好了。 除夕前一夜,注定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不过兴德帝显然很高兴,晚上去了皇后宫里,直夸皇后眼光好:“多亏那日皇后向朕推荐了武亲王,这孩子没让朕失望,这一场仗打得漂亮啊,护我大齐,扬我国威,有子如此,夫复何求!” 皇后知道他心里高兴,让人送来了酒菜,笑盈盈地执起酒壶,给他倒酒:“陛下少喝一些暖暖身子。正所谓虎父无犬子,有陛下这样英明神武的父亲,武亲王岂是凡夫俗子!以后有了武亲王,西北无虞了。” 兴德帝被皇后哄得很开心,握住她的手道:“皇后坐下,陪朕喝几杯吧,这个大喜的日子,也只有你陪着朕了。” 皇后依言坐下,陪着兴德帝喝酒。 兴德帝开始回忆武亲王小时候的事,作为他的第一个儿子,哪怕武亲王生母寒微,在前几年,武亲王也颇受宠,直到宫里的孩子一个一个的冒出来,渐渐分散了他的宠爱和注意力。 什么多了都不值钱,儿子也一样。兴德帝说着说着发现,自己就只能说出几件武亲王刚出生那段时间的小事,旁的都记不住了,有些尴尬。 皇后聪明地接过了话头:“老大小的时候最喜练武,比老三都甚,从小就发下宏愿,要上战场,保家卫国。当时臣妾只当是孩子不懂事时的一句戏言,不曾想,二十年后竟然真的应验了。老大打小就是个志向远大,心智坚定的孩子,臣妾就知道这孩子将来定然有一番大出息。” 她知道皇帝这会很喜欢武亲王,专门捡好听的说。 果然,兴德帝兴致勃勃地问道:“还有这等事,朕竟不记得了。” “陛下日理万机,朝事繁忙,这么多年过去了,不记得也是正常的。只有臣妾,看着他们这些小萝卜头,一个个地长大成人,二十几年就这样过去了,现在想来啊,好多事还仿佛发生在昨天。”皇后唏嘘道。 兴德帝点头,沉默稍许,叹道:“老大很多地方不错,就是出身太差,离京太多年了。” 皇后怔了片刻,笑着道:“若是不离京,武亲王又怎么会建下如此功业呢!正所谓祸福相依,谁也说不清楚。” 兴德帝含笑应是:“皇后说得有道理,是朕着相了,幸亏他去西北历练了几年,不然又要像他几个弟弟这样不成器。” 皇后忙替其他皇子说好话:“陛下此言差矣,荣亲王赤子之心,办事认真,中山王聪明,就是太年轻不够沉稳,假以时日,定能独当一面。蜀王虽年纪小,却是孝顺知礼的。几位皇子哪个说出去不让人羡慕啊?” “皇后,你可真是自家人看自己人,怎么看都顺眼,被你这么一说,倒成了朕太挑剔了。”兴德帝哈哈大笑。 皇后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道:“他们几个确实都是好孩子。” 被皇后这么一打岔,话题从武亲王身上转开了。聊了一会儿其他几个皇子,夫妻俩又说起了今年过年的事。 因为先前的战事,兴德帝无心过年,这个年准备得比较简单,虽然现在边关传来了好消息,但再过几个时辰就是除夕了,想要热热闹闹地大办一场也来不及了。而且因为打仗,花了不少银子,国库空虚,想花钱,兴德帝也没钱可以花了,只能从简。 兴德帝在皇后宫中呆到了亥时方才离去。 将皇帝送走后,皇后返回寝宫,悠悠叹了口气。 余嬷嬷轻轻给她捏了捏肩:“娘娘叹什么气?明日就是除夕了,陛下怎么来了又走了?” 其实可能是丽贵妃这事带来了不小的阴影吧,加上这段时间朝事紧张,兴德帝已经很久没临幸妃子了,只偶尔到皇后宫中稍坐片刻便离开。 皇后轻轻摇头:“可能是还有事吧。” 说到这里,她静默了片刻忽地道:“陛下似乎是想将武亲王过继到本宫名下。” 余嬷嬷吃了一惊:“娘娘此话当真,陛下可是认真提了?” 皇后苦笑:“他倒是没正儿八经地提,只是顺口说了一句,老大哪里都好,就是出身低了一些,离开京城久了一些。今日这种情况,他特意跟本宫说这个,是什么意思还不明显吗?” 余嬷嬷震惊不已,不知道怎么开口,主仆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为难和犹豫。 皇后这把年纪生不出儿子了,本来只想收养七皇子的,七皇子的年龄和生母的身份,哪怕记养在皇后名下,也注定了他不会成为皇位的有力竞争者。可自事发到如今,快两个月了,兴德帝就像忘了这个儿子一般,从未曾提起过一句。皇后和伺候的宫人也怕触怒兴德帝,不敢在他面前主动提起。 也就是皇后关照了几句,不然根本没人管七皇子。 不过七皇子身体倒不错,丧母父不管,两个月过去了,身体还是很健康,也没生过病。 就冲他这健康的体魄,皇后就有些心动,毕竟哪怕是皇室精心抚养,小孩子的夭折率还是很高,十个中有四五个都长不大。 可谁知,她还没来得及向兴德帝表达这个意思,兴德帝先给她弄了道难题出来。 “那娘娘是怎么想的?”半晌,余嬷嬷问道。 皇后无奈地叹了口气:“武亲王如今军功赫赫,手握大权,记到本宫名下也不过是名义上的,哪有什么真的母子情份呢?” 武亲王都二十几岁,做了父亲,早过了需要母亲的年纪。而且他已经离京九年,跟皇后之间也没多少情分可言。 兴德帝需要的不过是她的身份罢了,一旦将武亲王记在她名下,那武亲王就是嫡长子,谁也越不过他,他将名正言顺成为储君的不二人选,力压荣亲王一头。这样一来,身为武亲王名义上嫡母的皇后,也不可避免地将卷入这场夺嫡风波中。 皇后本来是不乐意掺和到这种事中的。 这些年她打理后宫,公正无私,对妃子和皇子们都一视同仁,几个皇子也比较尊重她这个嫡母,陛下也很敬重她这个发妻。反正她也没儿子,谁登基对她来说都一样,没太大的差别。 可一旦将武亲王过继到她名下,她苦心经营了十几年的大好局面将改变。不光是她,她的娘家徐家也要卷入到皇子们的斗争中,被迫站队。 输了,她和娘家恐怕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赢了也得看以后武亲王领不领她这份情,到底不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也没抚养过他,武亲王上位后未必会领这份情,说不定还会忌惮徐家。若是武亲王几岁的时候,陛下提这件事,皇后定然心动,愿意搏一搏,但现在武亲王都二十多岁了,根本养不熟。 怎么看,这都是极为冒险的一件事。 “可是陛下既有此意,若是娘娘不答应,陛下恐怕会生气。”余嬷嬷提点道。 皇后揉了揉太阳穴,苦恼地说:“本宫知道。可你以为其他皇子就是省油的灯吗?你觉得常山王和丽贵妃的事真是巧合?” 余嬷嬷怔了一下,轻轻摇头:“不像……可万大人不是什么都没查出来吗?” 皇后轻嗤:“万永淳那老狐狸,谁知道他是没查出来,还是不敢查呢?” 虽然至今没查出死去那个宫女小琴的幕后之人是谁,但也不外乎是宫里这几位,跟余下几个皇子也脱不了干系,能将爪子伸到皇宫,将丽贵妃和德妃都拉下了马,一口气废掉两个皇子,最后还什么都没暴露,这人定然不简单。 所以皇后才不想淌这趟浑水。她什么都不做,不管哪个皇子登基,最后也封她为太后,只是可能待遇各方面不如下一任皇帝的生母罢了,但只要她不生事,安安稳稳过完下半辈子也应该不成问题。 为此,她苦心经营了十几年,现在却要前功尽弃,叫她如何甘心。 余嬷嬷是最了解皇后想法的,沉默半晌道:“娘娘,陛下既然只是随口提了一句,也没正式挑明,说不定他也在犹豫。咱们也不用着急,说不定陛下过阵子就打消这个念头了,那倒成了娘娘你自己杞人忧天了。”皇后长长地叹息道:“希望如此吧!” 这段小插曲如同一粒小石子抛入水中,很快便没了痕迹,除了兴德帝、皇后和余嬷嬷,再无人知晓。 因为在除夕夜的前一日传来西北大捷的消息,这个年过得颇为喜庆,兴德帝大肆封赏了相关的大臣,并下令让武亲王继续追击匈奴。而且因为喜庆的缘故,兴德帝还提前解了中山王的禁足,让他进宫团聚。 转眼新年便过去了,立春后,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枝头开始冒出嫩芽,漂亮的花骨朵也一个一个地冒了出来,到处都洋溢着春的气息。 一年之计在于春,春天不光是对中原老百姓来说是希望,对匈奴也一样。春回大地,万物复苏,他们可以采集野菜,放牧牛羊,打猎。有了食物,为了放牧,匈奴人也不会再南下抢掠了。 这场始于冬月初的战争总算彻底结束了。 兴德帝下旨让陕甘、河南等地的调兵返回驻地,对西北受难的百姓减免今年的赋税徭役,又召武亲王班师回朝。 听到这个消息,周嘉荣的心就往下沉了几分。 父皇对大哥的看重比他猜想的还要深,不然不会如此急迫地让大哥回来。 大哥如今立下了战功,在京城乃至西北都声名鹊起,威望空前。而自己,虽然也侦破了几起疑案,还了百姓一个公道,可比其大哥的赫赫战功,远远不及。 他拿什么跟大哥争呢? 刚宣布让武亲王回京后,次日,兴德帝又恢复了中山王的差事,让他继续到户部当差。 旁人看了这情况,都会觉得是这次毛青云筹措银两有功,加上武亲王回京的大喜事,心情愉快,所以才恢复了中山王的差事。可周嘉荣却看到,自己在如今几个兄弟中,地位节节下滑,也就比还没差事的老六好一些。 因为不知是谁传出了风声,现在民间有一种流言,说是穆家贪生怕死,这么多武将,也不敢去抗击匈奴,最后反而是武亲王以亲王之尊,挑起大梁,不畏生死,亲自带兵杀敌卫国。 由此穆家的好名声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这场战争,老大老四都是得利者。老大因为大败匈奴,封赏无数,还在民间获得了不错的声望,甚至取代了穆家在北地的地位。老四的舅舅毛青云积极筹措银子和粮食,保证了战争的后勤供应,也获得了兴德帝的褒奖。 只有穆家因此被削弱,被误解。 没有一个人提穆广上朝请缨之事,即便有个别知情者站出来给穆家辩解,也无人听。 周嘉荣不相信无缘无故会有这种流言散播出来,他觉得这背后定然有人指使,让刘青暗中探查。可消息已经不知道传了多少手,根本寻不出源头。 周嘉荣气结,外祖父为了大齐,一生征战,就一次没有出征,便被泼了脏水,真的是太可恨了。这又不是穆家人不愿意征战,是父皇怕穆家坐大,不肯给他们机会。 但最可恨的是,他什么都为外祖父做不了。 可能是他最近的动作多了一些,没几日,穆兆星便悄悄找上门来了。 “你怎么来了?”周嘉荣将帽子丢在了桌子上问道。 穆兆星说:“你最近是不是在派人查散播穆家流言的人?” 周嘉荣抬头看了他一眼:“没错,怎么啦?” 穆兆星叹道:“祖父让你别查了,他老人家不在意这个,是非功过自有定论,不是几句流言蜚语便能将祖父的半生功绩抹去的。祖父半生风雨,不会受几句诋毁的影响。” 周嘉荣哼了一声:“那就任凭这些人抹脏水?什么都不管?” 穆兆星有些无奈地看着他:“殿下,您心里应该清楚这件事是谁所为。” 不是陛下便是武亲王,穆家声名受损,最得益的便是武亲王。但武亲王离京九年,母家又没人,他还没这么大的能量,所以更大的可能,这件事的幕后主使是皇帝。 兴德帝想借此打压穆家,消除穆家几十年积攒下来的威望和好名声,以便以后好对穆家下手。 周嘉荣耸了耸肩:“那我更要查,还要正大光明地查,这才符合我的性格。若不是怕给外祖父招黑,我还要揍这些胡说八道的人一顿。” 穆兆星听完便明白了,周嘉荣并非不知内情。但他留给大家的印象就是冲动直爽护短,如今护国公被泼脏水,他若是无动于衷才不符合他的性格呢。 他这么做,有替护国公鸣不平的意思,也是故意做给兴德帝和大臣们看的。 明白这点之后,穆兆星松了口气:“祖父还担心殿下冲动,如今想来,是我们多虑了。”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话用在殿下身上再合适不过。自从看清楚了形势后,殿下的成长可以用飞速来形容也不为过。 周嘉荣抿了抿唇道:“我现在没办法为祖父正名,但迟早有一日我会让所有人知道,穆家并不是缩头乌龟。你回去转告祖父,不必担心我,我心里有数,不会冲动行事的,请他老人家放心。” 穆兆星站起来:“嗯,过阵子,武亲王便要回京了,殿下做好准备。武亲王正在风头上,这段时间不宜跟其起冲突。” 周嘉荣扯着嘴角笑了笑:“放心吧,你回去转告祖父,我知道怎么办。我还会给我大哥准备一份厚礼,保准做一个合格的弟弟。” 从西北班师回朝,因为带着大部队,速度很慢。直到四月下旬,春末夏初,方传来消息,再过两日,武亲王的大军即将进京! 兴德帝接到消息极为高兴,准备带文武百官和皇室宗亲,出城迎接武亲王,以表重视。!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58章 058 兴德帝有意抬举武亲王,所以这次迎接武亲王进京之事弄得很是隆重,一个月前便命礼部开始筹备此事,而且还赐了新的府邸给武亲王。 除此之外,他还悄悄刻意安排人在民间宣传武亲王是如何的神勇,又是如何用兵如神,以少胜多取得洛河大捷,由此给武亲王造势。 他这番动作没有白费,渐渐的,武亲王在民间有了战神的美誉。 对于保家卫国的将军,老百姓自然爱戴,不用朝廷发话,到了武亲王回京那天,不少百姓跟着大部队出城,自发去迎接武亲王的大军。 周嘉荣兄弟三人自然也在队伍中,仅仅落后兴德帝几辆马车,他们后面则是京城五品以上的官员,全部换上了官袍,悉数到场,再加上沿途开道负责安全的侍卫,仆从,总计有好几千人。 这样长的队伍,速度自然快不起来,大清早就从皇城出发,赶到迎接武亲王的十里坡时已经是午时了。 十里坡距京城只有七八里地,是一处宽阔的平地,也是进京的必经之路,就在官道旁边。礼部前阵子已经派人将这里清理出来,搭上了棚子,准备了舒适的桌椅板凳给贵人休憩,旁边还有炉子生火烧水泡茶,准备午膳。 当然这样的待遇只有兴德帝和几位皇亲贵族以及少部分一二三品的大员才能有的待遇,普通的低下级官员,还有侍卫侍从饿了渴了只能想办法自己解决。 周嘉荣绕到大理寺那边就瞧见大理寺少卿郭子兴他们就地坐着,一边抬手扇风,一边拿出提前准备好的馒头,就着水袋里的水,一口馒头一口水,吃得津津有味。 瞧见他过来,几人不好意思地站了起来:“殿下怎么来了?” 周嘉荣扯着嘴角笑了笑说:“我四处转转,你们吃,不用顾忌我。” 说完他继续往后面走,直到走出车队,他发现跟着车队的老百姓因为地方不够的缘故,连块阴凉的地方都找不到,只能站在烈日下。但即便如此,他们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欢笑,小心翼翼地护着篮子里的瓜果糕点,这是他们特意带过来犒劳凯旋的军队。 “殿下,小的刚才差人去打听了一圈。这些百姓大多都是从西北迁移到京城的,有些甚至是流民,故土难忘,因此这次听说了武亲王英勇打退匈奴人后才会特意过来夹道相迎。”刘青在后面低声解释道。 周嘉荣看着一个头发花白,拄着拐杖的老翁轻轻地擦拭眼泪,然后低头对着只到他腰的小男孩低声说着什么,这话似乎引起不少人的共鸣,前后的人都凑过去,跟着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有几个感性的妇人还当场落泪。 “三哥,你怎么溜到这里来了,让咱们好找啊!”一只手拍到了他的肩上。 周嘉荣回头便看到中山王和蜀王放大的脸。 他拨开中山王的手:“随便走走。” 中山王昂起下巴,往周嘉荣先前看的方向望去,见一群穿着打满补丁衣服的平民,嘟囔道:“三哥看他们作甚?这些人有什么好看的?” 周嘉荣扯了扯嘴角,淡淡地说:“没什么事做,就随便逛逛。” 中山王对这么一群看起来灰扑扑脏兮兮的老百姓没什么兴趣,仰头看了一眼天空中炙热的太阳,吐了吐舌头:“真热啊,大哥到底什么时候才到啊?” “不是派人去前面了吗?还没看到大哥的踪影?”周嘉荣问道。 蜀王摇头:“没呢。父皇在跟万大人、毛大人他们议事,我跟四哥在那里老不自在了,父皇动辄就要考验我们。我跟四哥怕丢脸,就跑来找三哥你了。” “还是三哥聪明,早早躲开了。”中山王假意抱怨道,“三哥,你也真是的,自己跑也不叫我们一声。” 周嘉荣懒得跟他们胡扯,这两个人来了,他也别想安静了。而且三个穿着蟒袍,还带了好几名贴身侍卫的王爷,走到哪儿都是别人瞩目的焦点,也不适合呆在这里了。 “走吧,回去了,一会儿大哥应该到了。” 说完,周嘉荣率先往前走去,中山王和蜀王赶紧跟上。 两人一左一右把周嘉荣挤在中间,边走边聊,聊得最多的自然是武亲王。 好几年不见,都不知道这个大哥长成了什么样子,是威严还是和蔼?周嘉荣默默听着二人的讨论,心情有些复杂,对于武亲王的归来,他既高兴又担忧。高兴的是英雄平安归来,大齐有如此悍将,何须担忧边境不宁?担忧的这个大哥很可能是他最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兄弟三人各怀心思往十里坡走去。 快到地方时,前面忽然传来了骚动,中山王耳朵尖,很快从周围人的只言片语中得出了消息:“大哥到了,大哥到了……” 三兄弟狂奔,很快便跑到了棚子前,果然,那里多了几个身穿铁甲的陌生武将,而其中穿白色铠甲的那人正跪在地上,朝他父皇下跪行礼:“儿臣参见父皇,劳烦父皇亲自出城迎接儿臣,儿臣甚是感动!” 兴德帝看到久别的大儿子,极为高兴,亲自去将他扶了起来:“好,好,起来让朕好好看看!” 他把武亲王拉了起来。 武亲王个头很高,比兴德帝足足高出了半个头,而且身板很结实壮硕,站在那儿跟一堵墙似的,宛如一柄出鞘的剑,气势极为惊人。 中山王有些害怕,往后缩了缩,小声嘀咕:“大哥看起来就好厉害。” 周嘉荣没说话,只是看着眼前这番感人的父子相逢。 兴德帝上下打量了武亲王一番,很是满意,轻轻派着他的肩膀,连说了三个“好”字,一切溢于言表。 武亲王本来就风头无两,如今又得兴德帝看重,大臣们见状,更是跟着夸了起来,尤其是万永淳,那张嘴跟抹了蜜一样,也不怕丢人:“武亲王英武不凡,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有武亲王守护西北,边疆无虞!” “哈哈哈,我儿甚好。”兴德帝朗声大笑。 周嘉荣三人也过去,先是给兴德帝见了礼,然后又给武亲王见礼。 武亲王一一回礼,仔细辨认了一下三人,笑道:“这就是三弟、四弟、六弟吧,当年我去西北时,你们还都是几岁的孩子,九年不见,你们都长大成人了。” 他说话有种武将的直爽,声音洪亮,眼睛明亮,脸上挂着喜悦的笑容。 周嘉荣不动声色地打量对方。从正面看,可能是在西北饱经风沙的缘故,武亲王的皮肤比较黑,比较粗糙,明明才二十四岁的人,看起来跟京城三十岁的人没差,他的手上还有不少老茧,左边脸颊靠耳朵的边缘,还有一条两寸长的狰狞伤疤,让他的五官看起来更加粗狂,完全不像是京城富贵窝里养出来的皇子。 他身上完全没有任何贵族的骄奢之气,跟周嘉荣从小到大见过的武将差不多。 周嘉荣记不清武亲王当年离京是何样子了,但定然不是如今这番顶天立地的男儿模样。 “大哥,不是大军进城吗?怎么就你们几个?”性子最跳脱的中山王见武亲王态度和蔼,对他们三个弟弟颇为和善的样子,也放下了起初的恐惧,好奇地问道。 武亲王道:“大军还在后面,让副将带着回来。听说父皇亲自在十里坡迎接我,我便带了几个亲卫先一步回来了。” “原来如此!”三兄弟恍然。 人多眼杂,也不是好好叙旧的地方。武亲王又跟兴德帝说了几句,然后道:“父皇,大军要来了,儿臣得回去了!” 兴德帝高兴地摆手:“去吧。” 武亲王骑马上了官道,跟大部队汇合。 说是大军,其实不然,为了京城的安全,在没有战事的情况下,皇帝也不会允许外地驻军大规模进京,不然万一这些人造反怎么办? 所以这次跟随武亲王进京的只有一万人,就是取得洛河大捷,以少胜多的有功之臣! 武亲王回去没多久,官道上便传来了马蹄声,滚滚黄土在官道上飞扬,紧接着一面写着“武”的旗帜出现在眼前,迎风飘扬,猎猎作响,后面跟着整齐划一的骑兵,极为有气势。 武亲王一身亮眼的银色铠甲,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最前方,看起来颇有几分战神的气势。 蜀王两眼冒光,啧啧称叹:“大哥好威风啊!” 沿途的老百姓见了,也大声呼唤:“武亲王,武亲王……” 声音一浪高过一浪,还有激动的百姓将手里的篮子举起来,要献给这些保家卫国的英雄们。 这一幕看得大家心潮澎湃,所有人的情绪都被调动了起来。这一刻,大臣们都不分彼此,不分派系,露出了喜悦的笑容,甚至还有性子洒脱的文臣武将跟着百姓齐声呐喊:“武亲王,武亲王……” 气势浩大,动感天地。 就连周嘉荣的心脏也砰砰砰地跳了起来。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了外祖父为何一把年纪了,还愿意上战场,因为有无数信赖他们的百姓,想必,北地的欢呼声、拥戴声会比京城更为浩大感人。 武亲王的队伍行至道路中断,稍作停留,然后挥手向路边自发来迎接他们的百姓挥手致意。 这一行为,将百姓们的欢呼推向了高潮。 周嘉荣先前看到的那名老翁,牵着小孙儿的手,跑到了队伍前方,拉着孩子跪下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双手举起篮子,双目含泪:“武亲王大恩,打退匈奴,保我西北平安,请受老朽一拜。老朽祖籍青阳县,五年前,匈奴南下烧杀抢掠,老朽的儿子儿媳均丧命在了匈奴人手里。老朽不得已,为保家里这根独苗苗,带着小孙子来逃奔京城的表妹。今闻武亲王凯旋,老朽无以为报,只能将来京城那年种下的桃树上结的果子赠与武亲王殿下,以表老朽的无限感激之情。愿武亲王殿下平安如意,长寿安康!” 说完,又拉着孩子磕了三个响头。 他这番家破人亡的遭遇引起了不少百姓的共鸣。站在路边,本来还在拿着篮子,一副欢欣鼓舞模样的百姓们纷纷沉默了,下一刻,不知是谁带的头,他们全都跪了下来,向着武亲王的方向,磕头谢恩。 这一幕,静寂无声,却比先前的呼天喊地,还有振奋人心,还要令人感动。 有些感性的大臣已经在悄悄抹眼泪了,就连兴德帝也一副悲悯动容的表情。 周嘉荣垂下眼睑没有说话。 他相信,很多老百姓的感恩应该是真实的,尤其是西北逃亡到京城的百姓,对于这个保卫他们故土,保护他们家乡亲朋好友的亲王将军,定然是打从心眼里感激的。 但老翁明显没读过书,如何能说出这样一番感人肺腑又很具有煽动性的“心里话”?还有这些百姓,若是没人带头,他们反应会如此迅速吗? 可惜离得比较远,前面人又太多,周嘉荣看不清楚。 但他心里隐隐有数,只怕是有人在推波助澜,故意给武亲王造势。而会不遗余力推高武亲王声望的,除了他的好父皇,恐怕没人会如此苦心孤诣。 为了证实他心里的猜测,周嘉荣悄悄吩咐刘青:“安排几个人换上平民的衣服,混迹在其中,看看里面有没有可疑的人,若是有发现,不要打草惊蛇,悄悄记住对方的身份,去了哪里,都接触了哪些人,最近有什么反常,回头禀告给我。” 刘青点头,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武亲王身上,悄悄退了出去。前方,武亲王受了老翁如此大拜,连忙翻身下马,亲手将老头扶了起来,然后郑重地接过老翁手里的篮子,平易近人地说:“使不得,老伯快快请起。” 接着又看向路边下跪的百姓,高声道:“大家都起来,不必如此,身为军人当保家卫国,这是我们应当做的。大家的心意我们领了,大家生活也不易,都带回去吧。” 他只接过了老翁的桃子,从里面拿了几个,随手丢给身后的将士,然后自己拿了最后一个,直接在锃亮的铠甲上擦了擦,也不管上面还有没有毛,用力咬了一口,一边吃,一边点头笑道:“很甜!” 老翁没料到他会洗都没洗就直接吃了,怔了怔,提醒道:“武亲王殿下,这桃子上还有毛,还没洗干净。” 武亲王大笑道:“无妨,为了伏击匈奴,我们在冰天雪地趴了七八个时辰,饿了只能啃草根,喝雪水,这已经是顶好的了。” 这话说得老翁忍不住又开始落泪了,哽咽道:“武亲王殿下,谢谢你,谢谢你……” 他的真情流露打动的很多人。大家从武亲王吃桃这一幕仿佛看到了西北将士为了驱逐匈奴吃了多少苦头。要知道,武亲王可是真正的皇亲贵胄,天之骄子啊,本该锦衣玉食,在京城中享福,但却小小年纪就赴西北保边疆。 就连兴德帝也感慨道:“平正受苦了!” 中山王跟着擦眼泪,哽咽道:“大哥真是太了不起了,是我们兄弟学习的榜样。” 蜀王看了他一眼,跟着点了点头:“大哥在西北甚是辛苦。” 这一刻,武亲王用他九年如一日的辛苦、勇猛征服了在场所有人的心。 只有周嘉荣没作声。他佩服大哥的功绩和勇猛,但今日这一切,做戏的痕迹未免太过了。 父皇为了大哥,真是煞费苦心啊。 不过父皇身体还算不错,大哥如此勇猛又得民心,父皇就不担心,终日玩鹰却被鹰啄了眼吗?大哥可不是老二那种没见过血,只会耍些阴谋诡计的东西! 因为兴德帝早做了安排,也兼之武亲王正是威望最盛的时候,这一路进京颇为热闹。从十里坡到皇城,路上无数的百姓相迎,欢呼,气氛极为热烈。 不过十几里的地,应是从午时三刻走到了傍晚,方到皇城。 进了城之后,还有盛大的欢迎晚宴在等着武亲王。 武亲王和跟随其的几个主要将领都被邀进宫参加晚宴,其余的将士则被带去了军营,安顿,同样有好酒好菜招待他们。 可能是上次长寿宫给兴德帝留下了不小的阴影,这次他将晚宴的地点定在了宣德殿,规模也小了许多,但身份却更贵重,全是皇室宗亲和三品以上的大员,皇后也携几名品阶比较高的妃子出席,因为这算半家宴性质的接风洗尘宴,身为嫡母,她肯定是要到场的。 皇后也许多年不曾见过武亲王了,看到他就亲热地说:“武亲王过来让本宫看看。” “儿臣见过母后。”武亲王跪在皇后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皇后忙让他起来,然后仰头好好打量了他一番,赞道:“几年不见,武亲王又长高了吧。这些年,你在西北受苦了。你父皇时常念叨着你,惦记着你,如今平安归来就好。” “是儿臣不孝,让父皇母后担心了。”武亲王一脸惭愧地说。 闲话了几句家常,皇后又一一介绍了穆贵妃、淑妃、惠妃等人,这些宫里的老人,武亲王自然全部认得,倒是近几年进宫的几个妃子不认识,一一见了礼后,晚宴也正式开始了。 大家把酒言欢,看歌舞表演,其乐融融。 最上首的兴德帝侧头看了一眼皇后含在嘴角的笑容,轻声问道:“皇后觉得武亲王如何?” 皇后知道这是他的心头好,自是大夸特夸:“武亲王一表人才,人中龙凤,自是不凡。臣妾还没恭喜陛下呢,如今世人都说武亲王是继护国公之后,我们大齐的新一代战神,有他在,边疆定然无忧,陛下也能去一桩心事了。” 这话兴德帝爱听,他轻轻点头,含笑道:“武亲王确实不错,皇后今日没去十里坡,成千上万的百姓特意来迎接他。” 皇后听出了他的骄傲,微笑道:“武亲王力克匈奴,扬我大齐神威,当得起全城百姓相迎。” 兴德帝定定地看着她:“皇后对武亲王颇为推崇啊。可惜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跟朕一样,子嗣单薄,都年方二十四了,府中还只有一子。听闻皇后有一侄女,正值妙龄,可许配了人家?”皇后脸上的笑容差点维持不下去了,她怎么都没想到,兴德帝竟然在这里等着她。 过年前兴德帝委婉地提了一句过继的事,见她没接话,事后也没再提起过,如今几个月过去了,皇后也逐渐放松了警惕,以为兴德帝已经打消了那个念头。谁料兴德帝今日竟会突然提起她侄女的婚事。 皇后手脚冰凉,这次陛下再提起恐怕容不得她再模糊过去了。她不知道该怎么答才能不触怒兴德帝,她侄女还没定亲,若是她说已经许配了人家,这就是欺君之罪,可若要说实话,兴德帝下一句“你看武亲王怎么样”,她当如何作答?难道真的要将徐家绑在武亲王这辆车上吗?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自从武亲王以少胜多大败匈奴后,陛下就对其极为重视,不断地给他造势,利用他来打压穆家,陛下如今最属意的儿子就是武亲王了。可能是因为穆家的声望受损,武亲王崛起了,如今陛下已经不掩饰他对武亲王的看重了。 这时候恐怕不少人愿意将女儿送到武亲王府上,博一个滔天富贵。可皇后却另有想法,她在后宫呆了一辈子,如履薄冰,谨小慎微,最后因为没有生儿子,还不是一场空。 武亲王已经有嫡妻,嫡子,以后后院里也少不了女人和儿子。她侄女进去,拿什么争?就算能争得一时的宠爱,又能笑到最后吗?谁也不能保证。而且万一武亲王落败了,徐家反而要受牵连。 综上种种考虑,皇后迟疑了。她是百般不情愿,将侄女嫁进武亲王府,不然她前面的装傻充愣算什么? “怎么,朕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兴德帝语气不变地问道,脸上还挂着笑容。 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已经很不高兴了,嘴角抿了起来,眼底半丝笑意都无。 皇后没办法,心里发苦,却不得不开口:“当然不是,小八她性子野,不守规矩,针织女红一概不通,家里准备好好教教她再说。” 委婉地表达了一下徐家还没嫁女儿的意思,希望兴德帝能够放过她,但以皇后对兴德帝的了解,恐怕很难。就在她绝望地等着坏消息来临时,旁边忽然插进、来一道声音:“性子野,那长得漂亮好看吗?若是好看也行,我们嘉荣长得那么好看,陛下可要给他赐个漂亮的媳妇,以后好给咱们生个好看的孙子孙女!” 穆贵妃听了一半,还以为兴德帝想给周嘉荣找媳妇呢,毕竟连老四这个弟弟都娶妻了,就她的嘉荣还没娶媳妇儿,陛下要赐婚也行,但必须得好看。 她哪知道兴德帝心眼偏到天边去了,想着给老大娶侧妃都没想到老三呢。 但她这横插一脚,却解了皇后的难题。 皇后心下一松,感激地看了穆贵妃一眼。谁说穆贵妃傻?没眼色的?这样的没眼色多来多少次都行。 就是兴德帝的脸色不那么好看了,虽然他现在大力扶持武亲王,没那么顾忌穆家了,但他是个要面子的人,不想让人觉得他太偏心眼。尤其是穆贵妃是个不会看人脸色,我行我素,惹急了不分场合,什么都敢说的人,要真惹恼了她,当场闹起来,哪怕责罚她一顿,他也没脸。 他只能含糊道:“朕慢慢看看,一定挑个漂亮的,你们母子都满意的。” 穆贵妃还真信了,高兴地说:“那就谢谢陛下了。” 经她这么一打岔,兴德帝也不好再继续先前的话题了,只能作罢。 皇后心下大安,打算回头就跟家里递信,家族里凡是十二岁上的姑娘,都赶紧定个人家,不想那么早将她们嫁出去,多留在家里几年也行,但必须得把亲定了,不然再来这么一回,她可没法拒绝皇帝。 只是陛下似乎打定了主意,要给武亲王拉更多的筹码,她身为中宫皇后,恐怕很难置身事外。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皇后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边的动静,周嘉荣他们完全不知,几个兄弟热情地喝酒。 武亲王酒量极好,比之周建业不知道好了多少倍,他们三个弟弟敬他一个人,还有那么多大臣皇亲敬酒,他脸上竟半点醉意都没有。最后还是中山王怕喝醉了出丑,率先喊停:“大哥,大哥,打住了,不来了,我们喝不过你。” 武亲王笑哈哈地拍了拍他的肩:“过几日请你们到我府上,咱们兄弟几个小聚,随便喝。我在西北那边带了一些很好喝的葡萄酒回来,三弟、四弟、六弟一定要尝尝!” 酒过三巡,气氛正酣之事。 武亲王站了出来,向皇帝表示:“父皇,儿子九年未归,不曾在父皇母后膝下尽孝,深感惭愧。因此儿臣特意给父皇母后和诸位娘娘、几个弟弟妹妹们带了些礼物,请父皇过目。” 兴德帝闻言,想起去年生辰时这个大儿子送的礼物,别出心裁,又感人,还是独一份,心里有几分期待,放下酒杯道:“哦,呈上来朕看看。” 武亲王显然是早有准备,大手一挥,让人呈上来一个小匣子。 兴德帝看着比巴掌略大一些的匣子,有些意外,莫非是什么奇珍异宝?他兴趣丧失了大半,身为九五至尊,什么样的奇珍异宝他没见过?西北苦寒之地,哪及得上京城繁华。 可为了给这个目前他最满意的儿子撑脸,兴德帝还是兴致勃勃地说:“孙承罡打开看看。” 孙承罡连忙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匣子。 匣子里并没有珠光宝气,反而躺着一卷看起来普普通通,甚至有些陈旧的棕色羊皮书,让猜是宝玉或宝石的大臣们后妃们大为失望。 倒是兴德帝蛮沉得住气,抬了抬下巴道:“这卷羊皮书上写的是什么?” 武亲王示意孙承罡将羊皮书,上面是复杂的匈奴文字,中间还有一副图,看样子是某种工具的锻造图案。兵书尚书看了很感兴趣,侧头问工部尚书:“孔大人,你可看得懂那羊皮书?” 孔祥胜轻轻摇头:“匈奴文在下不识,不过看那图案,似是某种武器的锻造方式。” 果然,武亲王下一句话就证实了他的猜测:“回父皇,此乃匈奴弯刀的锻造之法,这次大败匈奴,从其将领身上取得的战利品。儿臣已经让人将上面的匈奴文字翻译成了汉文。” 孙承罡这才留意道匣子底部还有一张白纸,连忙拿了出来,递给兴德帝。 兴德帝看后,龙心大悦:“论其长技,弓矢为第一,弯刀次之。武亲王不但大败匈奴,还寻到了他们的锻造之法,甚好,甚好!” 匈奴人使用的武器,除了弓箭,便是弯刀。这种刀锻造之法极为优秀,轻便锋利,尖顶薄刃,看起来有点像初七八的月牙,弯弯的,故此得名弯刀。 这种锻造之法,匈奴人藏得很紧,汉人根本无从得知。今日武亲王将他们的方法都弄了回来,以后完全可以锻造出相同的弯刀,甚至是改良,或是制造能够专门克匈奴人弯刀的武器,这样在近战中,便能占据极大的优势。 这个礼物送到了兴德帝的心坎里,也大大地给他长了一番脸,听着大臣们的“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声,兴德帝高兴地将图纸给了孔祥胜:“孙承罡将此物给工部,好好研制。” “是,陛下。”孙承罡将图纸放回去,匣子小心盖上,送给了欢喜不已的孔祥胜。 大臣们又免不了对武亲王一顿夸。 看到这一幕,中山王酸溜溜地小声说:“大哥太厉害了,自打他回来,父皇大臣百姓都一个劲儿的夸他。你们看父皇的嘴角,我就没见父皇这么开心过。” 最后一句自然有些夸张,但这是自去年十一月寿宴以来,兴德帝最高兴的一次没错。 周嘉荣悄悄看了一眼两个弟弟黯然的神色,无声地叹了口气。这个大哥真是个强劲的对手,聪明能干又勇猛,实打实的军功,一下子把他们三个弟弟都给比了下去,没有谁敢直其锋芒。 有那么一瞬,周嘉荣都生出不要跟他争的念头。 因为大哥是真的很优秀,而且处处为大齐着想,他若是登基,想必是天下百姓的福分。若是输给大哥,他心服口服。 只是看到父皇身边母妃无忧无虑的笑脸,想起弹幕和廖绮兰所说的穆家结局,他又将这个念头压了下来。弹幕很久没出现了,也不知道他和穆家的命运是不是改变了。 再等等吧,大哥已经回京了,短期内不会离开京城,多处一处,了解他是什么样的人,再做决定。 周嘉荣压下心里的种种想法,将注意力转回了宴席上。 武亲王已经开始送第二波礼物了,这次是送给后宫诸位娘娘的,每人一坛葡萄酒。西北那边气候干旱,夏季日照时间长,葡萄又甜又大,酿出来的葡萄酒也极为好喝。单是葡萄酒,自然轻了一些,他还附赠了一套专门用来喝葡萄美酒的夜光杯,这些杯子非常好看,杯身莹白发亮,后妃们一看就喜欢上了。 当然给皇后娘娘的礼要厚一些,除了葡萄酒,他还送了一块颜色鲜艳的波斯地毯给皇后,皇后夸奖了他一番让人收了起来。 送完了后妃礼物,轮到了三位皇子。 这会儿兴德帝和大臣们都被武亲王这别致又用心的礼物引起了兴趣,纷纷看向他。 武亲王拱手道:“三弟,四弟,六弟,这次回来匆忙,为兄没寻到特别的礼物,就带了一些这几年我在西北收集的奇珍,弟弟们看看,有瞧得上的,但拿无妨,不必跟大哥客气。” 说完他大手一挥,两个侍卫抬了个半人多高的大箱子进来,打开,一层层的,总共有九层,每一层都有三个格子,格子中间摆放着一物,有和田美玉,犀牛角,象牙筷子…… 有价值连城的珍宝,也有比较普通的物品。 武亲王笑着说:“这里面的东西,有的是我打猎所获,有的是我从匈奴人身上缴获的战利品,也有的是无意中遇到的珍宝,通通在这里了,三弟,四弟,六弟,看看有没有你们喜欢的!” 中山王最贪财,一下子便看重了那个半个巴掌大的和田美玉。这么大的一块玉,可要值不少钱,他见周嘉荣没拿的意思,伸手小心地拿起和田玉道:“大哥,我喜欢这个可以吗?母妃生辰快到了,我正好没有寻到合适的礼物,就用大哥的借花献佛了,回头找合适的工匠雕刻成母妃最喜欢的荷花送给她。” 武亲王将东西拿了出来,随便他们挑,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哈哈哈大笑道:“四弟喜欢拿去就是,就当是我提前送惠妃娘娘的生辰礼,四弟再挑一件吧。” 中山王有些心动,但父皇母后和宗亲大臣们都看着呢,这么多人看着,三哥六弟都没拿,他又拿一样,别人怎么看他?只得忍痛拒绝了:“多谢大哥,有这块玉已经很好了。” 武亲王笑了笑,没有勉强,看向周嘉荣和蜀王。 蜀王比较谦让,轻声道:“三哥,你先选!” 周嘉荣背着手,轻轻道:“不用,大哥这里件件都是精品,六弟先选无妨。” 听周嘉荣这么说,蜀王没再礼让,琢磨了一会儿,选了一个比较精巧的万花筒:“我喜欢这个,谢谢大哥。” 武亲王笑道:“六弟不必客气,这是一个西方来的商人带来的,我看挺有意思的,跟咱们中原的不一样,就从他手上买了回来。三弟,就剩你了,这些可有喜欢的?” 周嘉荣已经将箱子里的二十七件物品都看了一遍,这些东西珍奇归珍奇,但他不像老四那么贪财,喜欢贵的,也没有老六的好奇心,因此没哪个特别喜欢的,本打算随便选一个了事,只是目光一转,不小心瞟到了武亲王别在腰上的那把弯刀。 这把刀跟武亲王刚才进献的图纸很像,不过尺寸小了许多,大概只有巴掌那么大,上面还镶嵌着几颗红红绿绿的宝石,应该是弯刀的缩小版。这种匈奴的刀,武亲王在西北应该见过不少,他想要也不算夺人之好吧? 周嘉荣好武,看到没见过的武器有些心痒痒的,也想试试匈奴的弯刀是不是真如传说中的那样锋利,削铁如泥,随即一指道:“大哥,恕小弟冒昧,不若将你的这把弯刀送给我吧,我还没见过这样的刀,实在喜欢得很!” 话音刚落,许久不见的弹幕突然冒了出来! 【啊啊啊,我看到了不得了的一幕?】 【怎么回事,前阵子为什么不让我们发弹幕?男主被圈禁了,后面怎么办?难道他还会杀回来?】 【不大可能吧,给皇帝戴绿帽,闹那么大,名声都毁了,除非皇室宗亲都死绝了,不然哪轮得到他啊。】 【谁知道呢?是不是换男主了?大皇子这么受宠,莫非大皇子是新的男主?】 【只有我关心那把弯刀吗?看起来好熟悉的感觉,好像在哪儿见过!】 【我也感觉好眼熟!】 【你们没认错。这是大皇子勾结匈奴的证物。】!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59章 059 周嘉荣如遭雷击,忍不住用力揉了揉眼睛。 从没有这么一刻,他希望是弹幕出错了,又或是他眼睛花了,看错了。 怎么会呢?大哥身为大齐皇子,才十五岁就自请去了西北,保家卫国,建功立业,九年如一日。在父皇,在他们兄弟,乃至大齐老百姓心目中,他都是当之无愧的英雄! 可那行字还是明晃晃地挂在半空中,仿佛在嘲笑他的天真和愚蠢! 周嘉荣觉得刺眼极了,心里的信仰崩塌了一半,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将坠未坠的,看起来颇为滑稽。 他这情绪变化太大,离得近的都看到了。 中山王不解地碰了他一下:“三哥,你这是怎么啦?” 周嘉荣这才回过神来,闭上眼睛,揉了揉眉心说:“突然有些头痛,不大舒服,可能是酒喝得太多了。” “三哥,你这酒量怎么越来越差了,得练练啊,你这样以后跟你喝酒都没劲儿。”中山王嘲笑道。 还是武亲王有大哥风范,笑着说:“不能喝就不喝,喝酒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三弟身体不适,不可勉强。” 武亲王如今正在风头上,中山王不好直其锋芒,讪讪地扯了扯嘴角道:“还是大哥说得有道理。” 周嘉荣现在没心里闲扯这些,他满脑子都是弹幕最后一句,眼睛不受控制地飘到武亲王腰间别着的那把刀上。本来进宫是不能带武器的,只是这把弯刀很小,杀伤力有限,武亲王进京后,连府都没回就直接进了皇城也没时间解下刀具,因此父皇特意通融,倒是阴差阳错让他发现了这个天大的秘密。 不然他恐怕还要被蒙在鼓里,甚至生出退让的心思,跟这位大哥谈和。想想真是既荒唐又庆幸,但凡弹幕不提醒,过阵子他很可能就自己让贤,让他这位好大哥上位了。 “三哥一直盯着大哥的刀,看来是真的很喜欢这把刀。”蜀王发现了周嘉荣的眼神,笑着说道,“三哥不愧是我们兄弟几个中,除了大哥外,最喜欢练武的。” 他这话歪打正着,给了周嘉荣一个很好的借口。 周嘉荣坦坦荡荡地承认了:“没错,大哥这把刀我一见便心喜。” 他好武,喜欢舞刀弄枪,对稀奇少见的武器见猎心喜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话说到这份上了,他也明晃晃地要了,按常理来说,大方的武亲王会将这把刀送给他才对。 可武亲王却仿若没听到二人的话,指着箱子里剩下的二十五件礼物道:“三弟就没喜欢的?这些可都是为兄千方百计搜寻来的,也许不是顶顶珍贵的东西,但一定是中原少见的,三弟喜欢哪些,但取无妨!” 宁可他取箱子的里数件珍品,也不提弯刀。他这样逃避的态度无疑证明了弹幕上那句话所言非虚。 否则武亲王正在树立好大哥的形象之际,一把弯刀而已,又怎么会不肯割爱呢?这把刀单论市场价值,并不比箱子里的贵重,除非这把刀对他而言有不一样的意义。 周嘉荣本来也不是非要这把弯刀不可的,他是喜欢弯刀,但也没夺人所好的癖好。可知道这把弯刀的来历后,他必须得想办法将这把弯刀弄到手。 强硬索要肯定不行,像老四那样没脸没皮缠着武亲王也不符合他的性格,而且太过坚持,可能会引起武亲王的警觉,打草惊蛇,反倒不妙。 周嘉荣琢磨了一会儿决定换种方式来索要这把弯刀。 他抬头,顺着武亲王的话目光一一滑过箱子里的礼物,纠结了数息,最后还是轻轻摇头道:“多谢大哥的好意,这些都很好,只是我没什么喜欢的。” 大家都选了,就他独独没要礼物,这可说不过去。 武亲王怎么都没想到周嘉荣会如此执拗,哈哈大笑起来:“看来三弟是真的很喜欢弯刀,只是这把刀于我而言有些特殊的意义,是我在战场上获得的一件战利品,还阴差阳错救了我一命,算命的说,这把刀能保我平安,我才一直随身携带,不能赠与三弟,实感惭愧。是我没搞清楚三弟的喜好,这样吧,过几天我让人送几件比较少见的武器到三弟府上,三弟一定喜欢。” 这个办法堪称完美,既保住了他的弯刀,又表现了他长兄的风范,无可挑剔。周嘉荣若是还咬死要那把弯刀,说出去都是他的不是了。 但他有张良计,周嘉荣也有过墙梯。 “大哥想得太周到了,我就却之不恭了,多谢大哥的好意。不过,我实在是很喜欢大哥这把弯刀,大哥能否借给我把玩两天,过几日便还给大哥。” 只是借来看看,这个要求不算过分,武亲王再拒绝,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他很痛快地解下了刀,递给周嘉荣:“此刀很锋利,三弟小心伤到了自己。” “多谢大哥提醒。”周嘉荣抽出刀,刀面光滑如镜,隐约能照出人影,刀口锋利,闪着凛冽的寒光,确实是一把不可多得的好刀。不过这把刀最大的价值显然不是其本身,而是在于其背后的秘密。 【完了,大皇子勾结匈奴的证物就这么轻轻松松被他拿到手了!】 【这是什么狗屎运,随随便便一挑就能歪打正着挑到王炸。我都要怀疑老三才是男主了!】 【不会吧?有谁看到最后的,提前吱一声。】 【还是别了吧,剧透太可恶了,我不要听!】 …… 弹幕直接炸开了。 周嘉荣扫了一眼,发现都是惊叹和不可思议,还有些人在吵嚷着后面的剧情,要不要剧透,并未再透露其他有用的信息,遂收回了目光,轻轻把玩着已经插进刀鞘里的弯刀,在手里掂了掂,又拔出刀,欣赏刀锋。 见他爱不释手的样子,中山王直摇头,三哥这爱好真够特别的,不贪图钱财,也不贪恋美色,独独喜欢这些冷冰冰的东西,他转开目光,拿起杯子跟蜀王他们喝酒聊天去了。 武亲王在外九年,学到的不止是上阵杀敌,收买人心也很有一套。送完三个弟弟,又给几个妹妹送了礼物,哪怕没来的,他也吩咐宫人送到公主的殿里,一个都没落下,做事滴水不漏,非常得人心。 而且他这种圆滑跟周建业的沽名钓誉、装腔作势完全不同,他实打实的送了每个人礼物,还都是颇为用心的那种,做事也大大方方,再加上“战神”的光环,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一顿饭的功夫下来,连中山王和蜀王也跟他热络了起来,大哥长大哥短,出宫分别时,还相约过几日几个兄弟私底下聚聚,给武亲王接风洗尘,好好庆祝一番。 周嘉荣因为心里装着事,一直在装醉,偶尔插一两句,听他们的约定,也只是点了点头,没多作声。 等上了自己府上的马车,他才彻底放松下来,疲惫地靠在马车壁上,听着外面时快时慢的马蹄声,期间偶尔夹杂着一两道妇人的吵嚷声,孩子的喧闹声,那么近,又那么远。 心绪烦乱的周嘉荣掀开帘子的一角,黑幕中远远近近时有灯光亮起,又时有灯光熄灭,明明灭灭,宛如夏夜的萤火虫,微不足道,却仿佛一盏明灯,照亮了前路。 这样安宁、平静、普通的生活,一旦战事起都将被打破! 周嘉荣想起今天那一张张欢喜的脸、哭泣的脸、感激的眼神,心里格外不是滋味。 这些人家破人亡,背井离乡,渴望朝廷能够保卫他们的家乡,亲朋的老百姓是何其的可怜!他们心目中的大英雄很可能是个通敌卖国的贼子,是残害他们家人、亲朋的侩子手,何其荒唐,何其残忍! 周嘉荣还是想不通,武亲王为何要跟匈奴人勾结。匈奴人能给他的,他现在没有吗?尊贵的出身,高高在上的权力,锦衣玉食的生活,他哪样没有?就算小时候,他不受宠,但身为父皇的长子,他的生活也不差的,他究竟图什么要勾结匈奴?他对得起那一张张朴实真诚的脸吗? 还有,他到底跟匈奴人勾结做了什么?有什么目的? 到了府邸,周嘉荣仍旧没想通,板着脸下了马车,将大氅丢给跟在身后的柴顺,大步往里走去。 刘青紧随其后,到了书房,关上门后他对周嘉荣说:“殿下,您让小的查的消息,已经有了结果。今天那对祖孙确实是三年前从西北逃难来的,老翁姓黄。黄老翁的儿子儿媳都死在了匈奴人手里,家里的房子也被烧了,走投无路之下,他只能带着小孙子不远千里到京城投奔远亲。黄老翁确实对武亲王极为感激,不过今日他的行动,是有人在背后刻意引导的结果。” “而这人是黄老翁家隔壁的一个秀才,秀才对武亲王的功绩大为赞赏,听黄老翁说起了三年前的往事,便给他出了这么个主意,还教他怎么说。黄老翁确实打从心眼里感激武亲王,便听了秀才的话,带着孙子出城迎接武亲王。” 周嘉荣轻嗤:“这文绉绉的话一看就不是乡下老汉会说的。这秀才背后有何人可查清楚了?” 刘青点头:“这个秀才有个表姐是崔指挥使府上的一个妾室,近段时间,秀才时常去崔府。” 崔指挥使是指京城守备军的指挥使崔勇。他是兴德帝的亲信,这件事是谁的意思就很明显了。 白天周嘉荣就怀疑是他父皇的手段了。若是没看到弹幕,周嘉荣可能还会详细地问讯一番,现在他完全没这心力,摆手道:“查一查,我父皇是通过哪些人,哪些手段大肆给武亲王造势的,将这些人记下来就行了,放到书房,我有空会看。” 说罢,他站起来,从书房靠墙的柜子下,取出了一件黑色的新衣换上:“我要去一趟穆府。” 刘青错愕:“殿下,现在已经很晚了,街上宵禁了。” 出门很不便,而且府中还有陛下派来的那十个侍卫盯着殿下的一举一动,这个时候去,一不小心就会传到陛下耳朵中。武亲王一回来,殿下就急匆匆地跑去找护国公,不免给人一种殿下急了,要找靠山的样子。 周嘉荣将那把弯刀藏在了衣服里,理了理袖子道:“怕什么?没我的允许,他们也不能进书房。你在书房假扮我,别让人看出来了,若是二更末我都还没回来,你便装作我今晚歇在书房。” 说罢,只带了一个信得过随从,从侧门悄悄离开了荣亲王府。 冬日白天短,夜晚长,亥时街上已经一片寂静,只有零星的光芒从木门窗棱下方窜了出来,四周一片漆黑。 大街上极为安静,周嘉荣骑着马,避开了打更的路线,快速来到穆府门前,敲响了门。 守门的从被窝里爬了起来,打开小窗探出一个头打着哈欠问道:“谁啊,这么晚了!” 随从上前拿出一个令牌递给对方。 守门的马上起来,打开了门,又通知府里。 等周嘉荣被请进书房时,护国公已经坐在里面等着他了,桌上还有两杯冒着袅袅青烟的热茶,显然是在专门等着他了。 “外祖父,深夜来访,打扰了。”周嘉荣歉疚地说。 护国公先是给他见了礼,然后摆了摆手:“无妨,这人老了觉就少,老臣现在也睡不着,殿下请坐下说话吧。” 祖孙俩相对而坐。 喝了半杯茶,护国公率先开了口:“殿下可是为武亲王而来?” 武亲王最近势头这么猛,兴德帝有意抬举他,朝臣们都看得出来。护国公虽然以身体不好为由,不上朝了,但他在朝中也有耳目,自然早知道了这些消息。 周嘉荣对着护国公,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点头道:“正是。” 护国公轻轻放下茶杯,笑了笑说,看着外孙,很直白地说:“感觉有压力了?” 若是弹幕出现之前,周嘉荣确实倍感压力,觉得自己不如武亲王,甚至有了退缩的念头。只是现在嘛,他轻轻摇了摇头:“没有。” 他周嘉荣再不济,也不会做出卖大齐,出卖百姓的事。 护国公不大信。三殿下自从醒悟后,一直非常沉得住气,哪怕陛下屡次袒护二殿下,他也不曾来找过自己。这样大半夜,招呼都没打一声的突然上门,还是第一次。 不过对比二殿下那虚无缥缈的虚名,大殿下显然更让人感到威胁,因为他有实打实的军功,还有陛下的青睐,百姓的拥护,三殿下虽然这一年来表现很好,可对比大殿下,还是嫩了一些,尤其是没有做出让人特别眼前一亮的成绩。 护国公拿出棋盘,问周嘉荣:“要不要陪外祖父下一局?” 周嘉荣欣然应允。 祖孙俩对弈,棋下到一半,护国公就放下了棋子,抬头看着周嘉荣说:“你的心乱了,败局已定,不下了。说吧,你到底怎么想的?” 周嘉荣没回答,反而问道:“外祖父,你觉得武亲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武亲王这场胜仗在征战二十多年的护国公面前还不够看。他缓缓收起棋盘道:“目前来看,还不错。不过武亲王少时离京,大家对他所知不多,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还要用时间去验证。但他在你们兄弟中,就像一只已经经过战火和鲜血洗礼的猛虎,而你们三兄弟较之他还嫩了许多,陛下属意他也是人之常情。” 这话说得不偏不倚,并不曾因为彼此立场不同就全盘否认武亲王。 周嘉荣赞同地点头:“外祖父所言极是。外祖父在西北呆了许多年,应对匈奴很了解,您看看,这把弯刀是匈奴的吗?” 周嘉荣把刀拿出来放在桌子上。 护国公拿起弯刀先仔细打量了一番刀鞘,最后抽出刀又端详了一阵,肯定地点头:“没错,这把刀上镶嵌了红蓝宝石很珍贵,应该是匈奴贵族之物。这就是你向武亲王索要的那把刀?”护国公消息果然灵通,没参加晚宴,也将晚宴发生的事知道得清清楚楚。 周嘉荣颔首:“没错。” 闻言,护国公没有吱声,而是拿起弯刀,又翻来覆去,将上面的纹饰、珠宝、刻印全仔细研究了一通,不放出任何一个小细节,许久,他皱眉道:“这是匈奴王侯之物,这道纹饰是匈奴王族才能用的,寻常贵族不能用。” 若不是护国公跟匈奴打了二十多年交道,又贴近仔仔细细地查验了一番,否则根本看不出来。 周嘉荣诧异,这次武亲王所剿灭的匈奴五万大军中,职务最高的乃是左匈奴的一名叫察尔木的将领,领头的亲王率领残部逃回了漠北。这把刀果然有些问题。 无凭无据的,仅凭这把刀,也没法指证武亲王。 周嘉荣不好明说弹幕的提示,只能道:“大哥说这是他的战利品,只肯借我玩玩。我觉得有些奇怪,如果是战利品,大哥送给我,不是更能彰显他的勇猛和功绩吗?而且还能堂堂正正地压我一头。” “你是怀疑大殿下在撒谎?”护国公问道。 周嘉荣也知道自己这个理由很牵强,但他没去过西北,在那边也没人,贸然派人去西北,很可能还没查出什么先暴露自己。但外祖父就不一样了,哪怕武亲王现在势头很猛,外祖父在西北耕耘了二十多年的势力也不可能一朝被拔出,穆家在西北定然还有不少潜藏的人脉。这件事让穆家出面最合适。 他轻轻点头:“我就是觉得有些奇怪。外祖父不是时常教导我们,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吗?我想了解了解武亲王在西北的情况,也多了解他这个人,外祖父能够安排一些信得过的人,去详细查一查他吗?尤其查近两三年他的动向。” 护国公接受了后面这个说法:“殿下说得在理,臣会派人去西北好好查查,殿下等臣的消息即可。” 周嘉荣这下放心了:“多谢外祖父。我还有一事想请外祖父帮忙。” 护国公看了一眼外面漆黑的天色,笑着点了点头:“说吧,不早了,有什么话直接说,说完早些回去。” 周嘉荣将刀推了过去道:“我想请外祖父找几个信得过的工匠,帮我打造一把这样的弯刀,一定要做得一模一样。”“这么喜欢这把刀?”护国公笑眯眯地看着他,“臣库房里有许多比这还有意思的武器,殿下若是要一块儿带回去。” 周嘉荣挠了挠头:“不用了,多谢外祖父。” 护国公自然知道,周嘉荣不是因为喜欢非要复刻一把这样的刀。他没拆穿周嘉荣,只是将刀收了起来:“过几日弄好了让人给你送过来,不过匈奴人的锻刀之法跟我们有所不同,京城的工匠不一定能做出一把完全一样的,可能外面看起来一样,但在硬度、锋利等程度上还是会有所差别。” 他只向武亲王借了几日,这么短的时间能做出看起来一模一样的就不错了! 周嘉荣很满意,站了起来道:“这样就可以了,时辰不早了,我就不打扰外祖父休息了。” 护国公点头,让穆兆星送他出府。 表兄弟二人在夜色中出了门,到了后门,穆兆星亲自牵来马,将缰绳递给周嘉荣:“殿下不必忧心,穆家永远站在你这边。” 周嘉荣翻身上马,含笑望着他:“我知道,大表哥再会!” 蜀王还没有安排差事,去年冬天兴德帝忙得脚不沾地,也没功夫管他,他逐渐不去上书房了,年后更是一次都没去过。他年龄这么大了,又出宫建了府,上书房的夫子也不管他了。 一个郡王,又没差事,又没娶妻,口袋里还有钱,闲得发慌,就得给自己找事做,因此他是对单独给武亲王接风洗尘最积极的。 武亲王才回来第三天,他就迫不及待地找上门,跟周嘉荣商量:“三哥,咱们什么时候给大哥接风洗尘啊?” 周嘉荣的刀还没做出来,不愿意这时候跟武亲王见面,不然武亲王想要刀,他拿不出来,遂找了个借口:“这几日衙门事情多,恐怕不行,过几天吧。” 蜀王只得悻悻然而去。 敷衍完蜀王之后,周嘉荣处理了一些大理寺的事务,抽空进宫一趟,准备去见穆贵妃。他有好几天没见过母妃了,三日前的晚宴,母子俩也是遥遥相对,只打了个照面都没顾得上说话。 自从丽贵妃的事发生后,父皇先是忙,后来似乎是有了阴影,不那么喜欢去后宫了,一个月有近一半的日子独自歇在勤政殿,余下一半时间才去后宫,后宫这么多妃子,雨露均沾,所以去穆贵妃宫里坐坐的时间也变少了,一个月仅有那么两三回,有时候甚至不过夜,坐一会儿走了。 不过周嘉荣觉得这只是表象。更深层次的原因只怕是武亲王崛起了,父皇有意抬举他,逐渐减少对他们母子的宠爱,所以也渐渐少去秋水宫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们母子的恩宠大不如前了,中山王好几次看着他都欲言又止。 宫里人向来势利,捧高踩低,他母妃又单纯没什么心机。周嘉荣其实挺担心她的,怕她被势利眼的人欺负。 不过到了秋水宫他就发现,他多虑了。 穆贵妃穿着一件崭新的衣服,娇俏动人的脸上挂着明媚的笑容,没有一丝阴霾,显然过得很好。见周嘉荣过来,她还高兴地说:“嘉荣你来得正好,这匹如意云纹缎颜色很衬你,你看看喜不喜欢?若是喜欢,母妃让人给你做量身新衣服。” 周嘉荣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发现桌子上放着好几匹布,都是今年江南送过来的贡品。 “怎么这么多?”周嘉荣粗粗数了一下,穆贵妃这桌上放了七八匹布,红的、绿的、紫的、黑的都有。 穆贵妃得意地说:“这是皇后娘娘送本宫的,说是感谢本宫。” 周嘉荣万分不解:“皇后娘娘谢你什么?” 其实穆贵妃也不清楚:“娘娘没说,只是派人送了料子过来……诶,嘉荣,你说皇后娘娘是不是想将她侄女说给你啊!” 周嘉荣感觉很荒谬:“怎么可能,母妃想多了吧。” 皇后要有这个意思,早就提了,又怎么会让他跟廖绮兰定亲? 而且这些年,皇后娘娘处事不偏不倚,对他们都很好,但也跟每个妃子和皇子都保持着距离,明显是不愿意掺和进后宫和皇子们的争斗中嘛,她现在又怎么可能把侄女嫁给他呢?这样徐家和皇后还如何置身事外? 哪知穆贵妃却摆手说:“母妃才没乱说呢,就前几天,你大哥回来那天宴席上,皇后娘娘跟陛下说起了她家侄女。如今就你跟老六还没娶亲,老六还小,皇后娘娘定然说的是你,也不知她家侄女长得怎么样,性子如何?嘉荣,你可有见过徐家姑娘?跟母妃说说吧。” 看着穆贵妃兴致勃勃的脸,周嘉荣哭笑不得。肯定是他母妃误会了。 若是皇后有这个想法,定然会先跟母妃提,或者差中间人试探试探他或是穆家的意思,然后再提正式结亲的事,哪会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先到父皇面前说的。若是他不乐意,这岂不是结怨吗? 皇后娘娘做事如此周到的人,怎么可能会犯这样的错误。 果然,事后周嘉荣问徐嬷嬷。 徐嬷嬷道:“娘娘误会了,老奴听跟在娘娘身边伺候的春月说了这事,估计陛下是想给徐家姑娘和武亲王指婚,皇后娘娘似乎不大愿意,咱们家娘娘听岔了,还以为在说你的婚事,便过去插了一嘴。昨日,皇后娘娘就差人送了这些东西过来。” 这样就解释得通了,难怪皇后娘娘要送谢礼了,估计他父皇怄死了,偏偏还不能说什么,不然依他母妃的脾气,只怕会当着众人的面说兴德帝偏心眼,老大都妻妾好几个了,她的嘉荣连媳妇都没有呢。 “不必告诉母妃,就让她误会吧。”周嘉荣笑了笑道。不然依她母妃的脾气,说不定真的会跑去找父皇理论。 父皇正愁找不到他们母子的把柄呢,到时候受了罚,挨了训,受苦的还是他母妃。 徐嬷嬷点头:“老奴明白了。” 周嘉荣摆手让她下去,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他父皇真的是对大哥寄予厚望啊,连徐家女都想给他大哥做侧妃。 武亲王的正妃是陕西巡抚之女,七年前他在西北娶的,有了陕西巡抚支持,大哥在西北混得如鱼得水。如今再娶个徐家女做侧妃,将徐家也收拢过来,大哥在朝廷也有了用力的岳家,若是多结几门比较有利的亲事,就能一改大哥在朝廷没什么势力的尴尬局面了。 想想现在宫里的这些娘娘们,当初他父皇不也是这么做的吗? 周嘉荣不屑地扬了扬唇。 皇后娘娘找借口拒了,但恐怕拒得了一时,拒不了一世,父皇若是铁了心要帮大哥拉拢势力,皇后也没办法说不。 只希望外祖父派去西北人早些调查出结果来。 端午节的前一天,穆家派人将刀送了回来。 周嘉荣打开一看,两把完全一模一样,从表面上看不出任何区别,放到天平上,刀身、刀鞘的重量也是分毫不差。 周嘉荣极为满意,犹豫了许久,还是将武亲王的那把刀放回了匣子里,派人送回去还给了武亲王。虽然就目前来看,这两把刀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区别,但万一武亲王有其他的验证方法呢? 为了保险起见,还是留下个赝品吧,真品暂且还给他。 还了刀之后,周嘉荣自然不惧跟武亲王见面了。 端午节后,兄弟四人上酒楼好好喝了一顿,气氛热闹非常,恍惚之间,周嘉荣仿佛又回到了一年半前,只不过喝酒的人换了一个。 兄弟四人把酒言欢,感情迅速升温,走出酒楼时,几年不见的隔阂已经完全消失,还相约下次再聚。当然最积极的是老四和老六,尤其是没事做的老六,武亲王可是忙得很。 作为如今陛下跟前的大红人,众皇子中最炙手可热的那个,回京后,他受到了多方关注,不少勋贵宗亲发帖子请他。而且兴德帝也给他安排了不少差事,经常将他叫到御书房议事。 他可没功夫三天两头陪弟弟们喝酒,因此对蜀王的邀约三次拒绝两次。 周嘉荣也乐见如此,他实在不想天天跟武亲王虚以委蛇,面对武亲王,他总想起那天老百姓们感动的眼神,真诚的面孔,心里就堵得发慌。 好在两人都忙,衙门又不同,见面的机会不多。 转眼半个多月过去了,五月二十日这天,周嘉荣像往常一样去大理寺当差,午时,众同僚一起相邀出门用膳,柴顺却急匆匆地上前,拉住了他:“殿下,穆家刚派人送信过来,国公爷请你马上过去一趟,似乎很着急。” 为了打消兴德帝的疑虑,周嘉荣这两年很少去穆府,过节也是派人送礼就是。护国公也鲜少邀请他,这样非年非节,急忙忙地请他过去还是第一次。 二十多天过去了,莫非是西北那边有了消息?想到这点,周嘉荣心里格外激动,也顾不得吃饭了,忙跟同僚说了一声,带着柴顺和身后的一连串尾巴直奔护国公府。 刚下马,他便看到穆兆星在门口等着。 瞧见他来穆兆星松了口气:“见过殿下。您总算来了,祖父一个人关在书房,谁都不肯见,只想见你,你快去吧。” 周嘉荣点头,也不管身后的尾巴,大步往里走去。 穿过前院的月亮门,拐过一道长廊,护国公的书房近在眼前,管家推开门,躬身行礼道:“殿下,老爷在里面等你。” 周嘉荣进去便看到护国公背着手,面朝窗户,像一尊石像一样,怔怔地望着花园里的繁花绿叶。 “外祖父……”周嘉荣轻轻唤了一声。 护国公缓缓转过身,表情木然又严肃,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沉闷气息,看到周嘉荣,他张了张嘴,连规矩都忘了,只说:“你来了啊,你要的东西在桌子上,看看吧!” 周嘉荣心里疑窦丛生,看了一眼护国公,几步走到书桌前。 书桌上放着一封信,信已经拆开了,一张有折叠痕迹的信纸摆放在信封上。这应该就是西北那边调查的结果了。 周嘉荣拿起信,打开一看,信写得很匆忙,字迹有些潦草,短短数语,却道出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洛河大捷有假,所歼灭的五万人疑是西北百姓! 周嘉荣如雷击顶,不敢置信地抬头望向护国公,见护国公一脸沉痛愤怒的表情,他恍然意识到,这是真的。他手一颤,再也握不住这如有千钧重的信纸,信纸飘落下而下,坠到地上,“疑是西北百姓”翻在最上面,仿似染了无尽的鲜血,入目竟化作了一张张恐惧的脸。!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60章 060 不知过了多久,周嘉荣终于动了,他缓缓蹲下身,两只手拾起这封简短的信,再次认真地看了一遍,短短十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刺得他眼睛发胀,心底发寒,像是浸泡在冰水中一样,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周平正他怎么那么狠!面对那一张张信赖的,感激的脸,午夜梦回,他就不心虚,他就不愧疚吗? 周嘉荣死死捏着信纸,力道大得直接将信纸揉碎了,犹不解恨,心里的那团火急需找到发泄口。 忽然,他站了起来,抓着纸大步往外走去。 “站住,你去哪儿!”一直没作声的护国公叫住了他。 周嘉荣没有回头,语气带着哽咽:“我去找父皇!” 他要去戳穿周平正,将他的恶行公诸于天下。 闻言,护国公叹了口气,大步走到他面前,严肃地看着他:“你觉得仅凭这张纸,陛下就会信你吗?” “那其他证据呢?总不能就这一张纸吧?还有呢?你拿出来啊。”愤怒到极点的周嘉荣扬了扬手里的信,大声吼道。 护国公握住他的肩膀:“殿下,你冷静点!” 周嘉荣拨开他的手:“我冷静不了。我心里崇拜的大哥,天下人心目中的英雄,竟是坑害数万百姓的凶手,你让我怎么冷静?外祖父,你别说了,我一定要揭穿他。” 护国公没料到他反应会这么大,语气也跟着严厉了起来:“陛下正愁没抓到你的把柄,你如今送上门去,陛下若治你个诬告之罪,别说为这些无辜枉死的百姓伸冤正名,你连自己都要搭进去。你若是这样冲动易怒,那我们趁早放弃,早日向陛下,向武亲王投诚,兴许还能落个家小平安的结局。” 说罢,他大步返回了书桌后,将信封拿了起来,丢进炉子里,点燃烧了。 周嘉荣没动,他像一尊雕像一样,在门口站了许久,最后颓丧地回到了书房,坐在护国公对面,语气低落地说:“对不起外祖父,我刚才太冲动了,不该对你大吼小叫的。” 护国公抬头认真地看着他说:“你是君,我是臣,你情绪上头,对我大吼两句不算什么。但殿下,你身上肩负着许多人的期盼、信任乃至是性命,做事要思而后行,切勿冲动行事。你的愤怒臣理解,但纵观历史,这样的事不知凡几,冲动解决不了问题。” 周嘉荣抬头诧异地望着他:“外祖父也遇到过?” 护国公娓娓道来,说起了一段往事。 “那是四十年前,臣那年还只是个刚入伍没几年的小旗。当时匈奴兵强马壮,屡次南下劫掠,甚至占领了现在的平凉府、燕山一带的数座城池。为了应对匈奴越来越嚣张的挑衅,也为了阻止匈奴人南下,当时的西北总兵闫开山下了一道命令,凡是能够杀死匈奴士兵的勇士都将重重有赏,杀敌一人奖两银子,杀敌两人直升小旗,杀敌四人升总旗,杀敌八人升百户……” “这道命令一出,果然极大地激发了将士们的积极性,接下来两个月,不时有出去巡逻的士兵提着匈奴人的头颅回来领奖。可到了冬天,匈奴再次南下时,攻势并未减缓,甚至较之去年更猛,我军节节败退。事后,闫开山将军察觉到了不对,让人暗访才知道,这些拿来领奖的人头中,不少是平民老百姓的头颅。西北混居多年,也有不少匈奴人不愿打仗,迁移到大齐境内,跟大齐子民混居,他们说得一口汉话,生活习俗也跟汉人无异,他们更像是汉人。除了这些人,还有一些两族通婚的后代,五官看起来也跟匈奴人没有多少差异,拿他们的头颅来领奖很容易就蒙混过关了。” “有时候我们完全无法预料到人性能有多恶,就为了区区两银子,为了加官进爵,他们就能对手无寸铁的普通老百姓下手。” 这是长于京城繁华平安之地的周嘉荣完全无法想象的。两银子,不够父皇后妃们的一顿早膳,可却有人为了这个对自己的同胞平民下手。 周嘉荣沉默了许久后问道:“后来呢?” 护国公缓缓道:“闫将军知道真相后,非常自责,下令严查此事,将作假的将士全部杀了,并引咎辞职,回了老家,次年郁郁而终。后来为了防范再出现这种杀良冒功的事,军中规定,凡是杀了匈奴士兵,必须得有人证,若是没有,就得将匈奴士兵身上的衣服、铠甲或是武器带一样回去做证据。” 听完后,周嘉荣若有所思:“那这次武亲王杀敌五万提供的是人头还是武器或铠甲、衣服?” 护国公说:“现在还不清楚,事情过去半年了,很多证据已经湮灭。他们还在查,不过据我的经验来判断,可能是几者混合。武亲王若是跟匈奴人勾结上了,要拿到匈奴人的武器、衣物、铠甲很简单。” 确实是这个道理,周嘉荣点头,又问:“外祖父,您这里除了这封信,就没其他证据了吗?” 护国公理解他的急迫,别说周嘉荣着急,他心里也急得慌啊。若不是兴德帝不许他去西北,他都想马上亲自走一趟,查清楚此事。 “再等等,这封信是查到眉目后,探子通过特殊渠道迅速递回来的,详细的情况还要过几天。等消息来了,臣让兆星给殿下送去。”护国公解释道。 周嘉荣抿了抿唇,点头:“我明白了,那这件事就有劳外祖父了。” 护国公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殿下冷静一些,等查个水落石出后,咱们再从长计议。这件事不能由你我爆出去,陛下本就对我们防得紧,我们递上去的折子,他肯定是不会相信的,若是打草惊蛇,让武亲王毁灭了证据,再想扳倒他就难了。” 周嘉荣想到武亲王回来后,兴德帝这一系列明晃晃给他造势的操作,便知道外祖父所言不虚。 “我知道了,外祖父放心吧。”周嘉荣站了起来,将信丢进了还在燃烧的炉子中,随后对护国公道,“外祖父,我回去了。” 护国公点头,没说什么,默默送他出了府。 等人走远后,穆兆星来到护国公身后,有些担忧地说:“祖父,殿下生性耿直,嫉恶如仇。万一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怎么办?” 护国公回头看了他一眼:“你们这些年轻人还是经历太少了。殿下必须得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位置越高,越是不能随心所欲,冲动行事,越是需要理智,这是对你们年轻人的考验。” 说完,也不管穆兆星若有所思的表情,背着手回了书房。 周嘉荣确实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在护国公面前也只是勉力压下了愤怒,一出府,马儿穿过大街,看到街道上人来人往的百姓,想到他们中的某一员很可能四月去了十里坡,他就愤怒难平。 这种情绪直到他回到荣亲王府,听管家说位王爷来了之后达到了顶峰。 “人在哪里?”周嘉荣绷着脸问道。 唐乐察觉到了周嘉荣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小心翼翼地说:“小的将他们安置在了花厅,派……” 不等他说完,周嘉荣便大步去了花厅。 果然,武亲王、中山王和蜀王都在,人坐在里面喝茶,旁边还有个打扇子的丫鬟。 听到声音,中山王回头,扯了扯衣领,大剌剌地说:“哥,你这府中好热啊,你没回来,他们就不放冰块吗?” 周嘉荣看了一眼角落里的冰盆,只觉得这个弟弟贪财又娇惯,有人为了两银子能对同胞下毒手,有人嫌冰盆没提前放好,不够凉快。 “人都没回来,放冰盆做什么?”周嘉荣大步过去,勉强扯了个笑容,“大……哥,四弟,六弟,你们今天找我可是有事?” 蜀王乐呵呵地说:“没事就不能找哥吗?好几次约你,你都没时间,大哥今天在飘香楼请客,哥,咱们走吧!” 周嘉荣看了一眼外面火辣辣的太阳,似笑非笑道:“这个点吃什么饭?既然来了,就陪我切磋一回!” 都快六月了,天气炎热,坐在屋子里什么都不干都觉得热,更别提去大太阳下比武了。中山王和蜀王都不乐意,哀嚎一声,找借口推辞:“哥,改天吧,今天我身体不大舒服,咱们先去酒楼吧。” 周嘉荣的目标本来就不是这两个怂货。他看向武亲王道:“他们不愿意,那大哥陪我练练手?” 武亲王对上他深邃漆黑的眸子,好似从里面看到了火花,但定睛一看,又什么都没有。 作为好大哥,又是征战沙场的武将,他自是不好拒绝周嘉荣。 “早听说弟武艺精湛,今日为兄就领教一番!” 周嘉荣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大哥请!” 兄弟四人来到演武场。 中山王和蜀王赶紧跑到树荫下。 中山王比较怕热,抬手扇了扇风,望着演武场中已经换上了一身劲装的周嘉荣和武亲王,小声抱怨道:“哥真是的,这么热的天,非要比武,出一身汗,臭烘烘的,图什么啊!” 蜀王额头上也渗出了汗水,他盯着演武场中宛如猛兽的二人道:“哥好武你又不是不知道,正好大哥回来了,他肯定想比一比。咱们先看看,这可不多见,你说大哥和哥谁会赢?” 中山王让婢女拿了一把折扇过来,啪地一声打开,边扇风边望着两人道:“这还用说啊,肯定是大哥啊。大哥比哥年长好几岁,又是在军中历练过的。真不知道哥怎么想的,送上门找打吗?” “大哥肯定会手下留情的。”蜀王道。很显然,他也觉得周嘉荣不会是经验丰富的武亲王的对手。 他料得不错,武亲王确实有意让周嘉荣,毕竟他是长兄,又是出了名的将军,就是赢了周嘉荣也没多光荣。所以在选武器的时候,他礼让地说:“弟先挑吧!” 周嘉荣不跟他客气,直接选了一把□□,往地上一杵:“到大哥了。” □□攻击范围广,灵活方便,有冷兵器之王的美誉。 他选了□□,哪怕架子上还有其他样式的□□,武亲王也不好再选□□了,遂挑选了一把大刀。 “我选好了,弟请!” 武亲王话音刚落,周嘉荣的□□已经刺了过来,直逼武亲王的胸口,武亲王反应颇为迅速,抬起大刀往胸前一挡,短兵相接,发出滋滋滋的摩擦声。 一击不中,周嘉荣迅速收回□□,接着又是一挑,对准武亲王的下路而去。 武亲王没料到他动真格,每一击都直指要害,连忙纵身一跃,躲开,然后化被动为主动,绕到周嘉荣后背,提刀砍去。 周嘉荣察觉了他的意图,身体往右一倾,躲开大刀的攻势,反手一个枪口,掉转回来,反攻回来,武亲王反应也不慢,迅速提刀迎了上去。 几个回合下来,两人的攻势越来越猛,谁都没讨到便宜。 中山王和蜀王虽武艺不精,可也到底跟着师傅练过几年武,看出了些端倪。 中山王纳闷地说:“他们这不像是切磋,倒像是动真格的啊,六弟你说是不是?” 蜀王眨了眨无辜的眼睛:“有吗?不会吧,都是自家兄弟,哥也说了切磋,怎么会动真格。可能是哥和大哥武艺比咱们强多了,给了你这种错觉吧。” 中山王一想也有道理:“也是,是我多虑了。” 话音刚落,周嘉荣的□□就从武亲王的胳膊上划过,带出一串鲜红的血珠子。 都受了伤,两人竟然还没停,你来我往,继续颤抖在一起,而且速度越来越快,快得中山王目不暇接。 中山王意识到了不妙,拽了拽蜀王:“六弟不行,他们这么打下去会出事的?哥在搞什么?不是说切磋吗?怎么打成这样,还不停手?” 蜀王皱眉,跟着点头:“是啊,得让他们停下来。” “大哥,哥,够了,别打了。”中山王连忙扯着嗓子喊道。 可打斗中的两人都没搭理他。 中山王想上去阻止,可看到那一片刀光枪影,担心自己冲上去会小命不保,犹豫了一下,还是停下了脚步,转头对刘青说:“刘侍卫,你快阻止他们,大哥跟哥都负了伤,再打下去搞不好要闹出人命了,不能再让他们打了。” 刘青看着周嘉荣身上流下的血,心里很是担忧,但周嘉荣并没有喊停的意思,他得听自己主子的。 “中山王殿下,我家殿下没喊停。” 中山王快要被刘青的榆木脑袋给气死了:“你……你怎么这么迂腐呢!” 他真后悔没将侍卫带到演武场,中山王急得不行,脑袋转了好一大圈,看到吕磊等人,仿佛看到了救命,连忙喊道:“吕侍卫,快阻止两位王爷,不然出了事,陛下拿你是问。” 吕磊这十人是兴德帝以保护的名义派出来监视周嘉荣的。他们背后的主子是兴德帝。兴德帝现在的心思已经很明显了,武亲王可是他的心头肉,若是出了差池,他们肯定难辞其咎。 只犹豫了一瞬,他便带了六个侍卫冲上前,迅速分开了周嘉荣和武亲王。 “两位殿下都受了伤,还是请太医过来医治医治吧!” 周嘉荣抬起手背在嘴边抹过,手背顿时猩红一片,但他的眼神却极为兴奋,有种快意,看了荣亲王一眼,哈哈大笑道:“痛快,还是跟大哥比武有意思!” 武亲王无视了胳膊上正在淌血的伤口,跟着笑了:“弟真是好武艺,他日得了空,咱们再好好切磋切磋!” 两人相视一笑,仿若刚才针锋相对只是错觉。 两人分别回去包扎了伤口,换了身衣服。周嘉荣主要伤在后背,被武亲王砍了一刀,伤口有巴掌那么长,还在渗血,柴顺看着伤口就哭:“殿下,您这又是何必呢?说好的切磋,武亲王下手未免太狠了。” 周嘉荣没作声,武亲王砍了他两刀,他也还了武亲王枪,一□□在手臂上,还有一枪在腰下,最后一枪在手背,不过没他背上这一刀深。 武亲王武艺不错,周嘉荣哪怕使出了最大的本事,也顶多只能跟对方勉勉强强打个平手。 虽然受了伤,他心里却痛快了许多,今日这点就当是利息吧。剩下的,他以后会一点点全部向武亲王讨回来的。 包扎好伤口,柴顺跟着大夫出去拿药了。 屋里只剩了周嘉荣和刘青。 刘青这才劝道:“殿下,今天您太冲动了。武亲王上过沙场的,您跟他硬碰硬,若是有个好歹,让贵妃娘娘怎么办啊!” 周嘉荣摆手:“我知道了,仅次一回。” 他只是太难受了,不发泄一下,心里实在是不舒服。 另一边,武亲王的随从,副将车光远等他包扎好伤口,大夫退下后,低声道:“这荣亲王今日发了什么疯?说好切磋的,最后竟动了真格,若不是殿下您让着他,只怕他现在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武亲王抬手穿衣,好痛,这个弟弟身上不愧流着穆家的血,就是勇猛。若不是有年龄和经验优势,今天他只怕还要落败。 穿好衣服,他说:“派人去打探打探,荣亲王这几日可遇到了什么新鲜事或是见了什么特别的人?” 太奇怪了,前阵子,他都还能从这个弟弟眼中看到崇拜。不过短短几天没见,这个弟弟就跟换了个人一样,说是切磋,却枪枪直指他的要害。武亲王是从战场上下来的人,自然能感觉到周嘉荣身上的杀气。 莫非这个弟弟前面都是在伪装?如今看父皇越发地重视他,抬举他,周嘉荣就坐不住了? 车光远点头:“是,末将领命。” 兴德帝消息很灵通,没多久就接到了消息,当即让人将他们兄弟俩叫进了宫中。 将人叫进宫后,他又不肯见,让两人跪在御书房外好好反省。 两人都受了伤,殿外的石阶经过太阳一天的暴晒,滚烫滚烫的,跪下没多久,两人就开始出汗了。 他们俩可是兴德帝最重视的儿子,担心有个好歹,也是想卖风头正劲的武亲王一个人情,有大臣站出来替他们俩求情,开了这个口子后,御书房内余下几个大臣也纷纷跟着求情。 兴德帝冷哼一声,走到殿外,看着二人,高高在上地问道:“你们可知错了?朕让你们学习武艺,是让你们强身健体,保家卫国的,不是让你们将枪口对准自家兄弟!”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周嘉荣又想起武亲王干的好事,气得手背青筋暴凸,恨不得跳起来揭穿他的真面目。 武亲王倒是乖觉,赶紧道:“父皇,都是儿臣的不是,是儿臣太不知轻重了,不小心伤了弟。您要责罚,就责罚儿臣一人吧。” 他胳膊上、手上都还包扎着白布,哪像没事的? 偏偏罪魁祸首还倔强地吭都不吭一声。 兴德帝本就不悦,这下更生气了,直接道:“老大你起来!” 说完眯眼看了仍旧保持着跪姿,半点没开口意思的周嘉荣,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武亲王见了,颇为着急,低声劝道:“弟,父皇也是担心咱们,你赶紧给他认个错,别这么犟,到时候吃苦的是自己。” 周嘉荣不动如山,只说:“大哥不必说了,是我提出切磋的,今日之事都是我的错,该罚!” 武亲王还想劝,兴德帝已经怒道:“老大,进来,朕有些事想问你,磨磨蹭蹭干什么?” 孙承罡知道兴德帝的脾气,赶紧催促道:“武亲王先请进吧,陛下的气一会儿就消了。” 兴德帝的气自然没那么快就消了,还是穆贵妃听说了消息,冒着大太阳,匆匆跑了过来,抓住周嘉荣上下打量:“嘉荣,你怎么啦?你的脸怎么这么白?” 周嘉荣轻声道:“母妃,儿臣没事,你先回去吧。” “傻孩子,什么没事,都成这样了还没事。”穆贵妃轻轻拧了他一下,压低声音说,“你快晕倒啊,快点,不然母妃就要生气了。” 她只听说周嘉荣跟武亲王打架,惹怒了陛下,被罚跪,别的完全不清楚,也没法给周嘉荣求情,就想出了这个办法。 周嘉荣哭笑不得,看着穆贵妃担忧焦急的脸,感觉到背上一阵比一阵强烈的痛。他终是妥协了,他不想死,他还要活着将周平正拉下来。 冲穆贵妃笑了笑,周嘉荣身体一歪,天旋地转,下一瞬,他重重地磕在了硬邦邦的地上。 穆贵妃吓坏了,哭喊着:“嘉荣,嘉荣,快,快去请太医……” 兴德帝在里面听到声音,有些不耐烦,对孙承罡说:“御书房是后宫妃嫔能随便来的地方吗?让穆贵妃回去。” 孙承罡匆匆跑出去,很快又急急忙忙跑了回来,恐慌地说:“陛下,不好了,荣亲王的伤口裂开了,流了好多血,他人也昏了过去……” 闻言,兴德帝坐不住了,赶紧站了起来,急匆匆地跑出去,只见穆贵妃让人将周嘉荣抬到了轿子中,地面上留下了一滩殷红的血迹。他赶紧过去,问道:“嘉荣怎么样了?” 穆贵妃含泪瞪了他一眼:“现在知道问嘉荣了,惩罚他的时候呢?老大回来了,你就忘了嘉荣也是你的儿子,恨不得他去死是吧,他受了那么重的伤,你还罚他跪!” “穆贵妃,慎言,别以为朕宠你,就不会罚你!”小心思被穆贵妃一语道出,兴德帝恼羞成怒。 但穆贵妃这会儿被愤怒和担忧冲晕了脑袋,根本不惧他,昂起下巴:“你要怎么惩罚本宫?降本宫的位份,还是禁本宫的足?都随便你吧!” 说罢,看都不看兴德帝一眼,急急追上了轿子。 兴德帝气得脸色铁青,但周嘉荣这种情况,他若是罚穆贵妃,旁人怎么看他? 他只得憋屈地回去,吩咐孙承罡:“去看看荣亲王怎么样了,让太医仔细点。” 其实不用他吩咐,太医也会尽心尽力救治周嘉荣。 “贵妃娘娘,殿下是因为失血过多导致的昏迷,血已经止住了,臣给他开一些补气血的药,这段时间注意些,别让他的伤口崩开了,也不能沾水,等伤口愈合便好了。”太医看完诊后,说道。 听说儿子没性命之忧,哭红眼的穆贵妃总算止住了哭泣:“好,徐嬷嬷,派个人随太医去拿药。” 因为担心挪动会加重周嘉荣的伤,穆贵妃便将他留在秋水宫里修养。 晚些时候,皇后也得到了消息,赶过来探望周嘉荣。 周嘉荣这会儿已经醒了,客气地跟皇后道了谢。 皇后若有所思地看了周嘉荣一眼道:“穆贵妃,老性子直,一片赤诚,你就别怪他了。” 穆贵妃嘟囔道:“这孩子就一根筋,拧得很,跟他老子认个错而已,又不丢人,硬是不肯。老大多聪明啊,早认错什么事都没有了。” 皇后听得好笑,柔声劝道:“嘉荣这孩子性情一向如此,有空你多劝劝他就是。” 又对周嘉荣说:“老,你看你母妃多担心,下次切不可再这么冲动了,兄弟之间,当以和气为重。” 周嘉荣老老实实点头,眼睛轻轻观察着皇后,发现皇后比上次见面轻减了许多,虽是在笑,但笑容往往不达眼底,似乎是有什么烦心事。 坐了片刻,皇后便走了。稍后,兴德帝派人送了些补品过来,人却没过来。 穆贵妃不大高兴:“你伤得这么重,你父皇也不来看一眼,心里还有没有咱们娘俩啊!” 哪怕是单纯天真如穆贵妃也渐渐察觉到了兴德帝态度的变化。 当然是没有!周嘉荣已经对兴德帝失望透顶,也没什么可伤心的,他仔细观察了一下,他母妃抱怨归抱怨,倒是没多少伤心的。想到这些年来,他父皇时常宠幸新人,隔不了两年宫里便会出现一位比较受宠的妃子,他母妃也没什么难过的样子,放下了心。他母妃这样就很好,不会因为他父皇的冷落伤心难过。 别人都说他母妃傻,他倒觉得他母妃和皇后是这后宫中活得最通透的两个女人,不像德妃一把年纪了还没看清楚帝王的薄情,一个人记着当年的诺言,耿耿于怀。 在秋水宫呆了两天,天气热,伤口愈合快,周嘉荣背上的伤口就好了大半,只要小心些,别沾水,不要有剧烈的动作牵扯到伤口就没事了。身体好转后,他不顾穆贵妃的挽留出了宫。 回到府上的当天傍晚,穆兆星便悄悄来了,进门第一句话便是:“殿下当保重自己,不要冲动行事。” 周嘉荣知道他说的是跟前几天跟武亲王切磋那事。大表哥真是像小老头一样,古板严肃。 虽然受了伤,周嘉荣一点都不后悔。他受了伤,武亲王也受了伤,不亏,再来一次,他还是会跟武亲王打一场,不然他心里着实憋得难受。 “放心吧,他现在名声这么好,不会破坏这大好的形势,落下个杀弟的名声。” 正是肯定这点,周嘉荣才敢放开手脚跟武亲王打架。 他在打斗中若是有个长两短,别人可不会相信武亲王不是故意的,肯定会猜测他是借机铲除劲敌。别说大臣们了,只怕他们的好父皇都会怀疑武亲王。 至于别人会不会怀疑他是想搞死武亲王,周嘉荣完全不在乎,他迟早会向世人揭露武亲王的真面目,搞死他! 穆兆星看着明显变得锐利了许多的周嘉荣,不知该说什么。 最后还是周嘉荣开口打破了沉默:“大表哥来就为了说这个?” “当然不是,祖父让臣送给你的。今日刚送到京城的,你仔细看看吧,看完之后就烧了。”穆兆星郑重地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递给了周嘉荣。 这封信比周嘉荣前几日在护国公书房看过的那封厚多了,打开好几页。 周嘉荣迫不及待地阅读起来。护国公猜得不错,洛河大捷是以人头和武器的方式来确认人数的。这种方式,普通的将士可能很困难,但对跟匈奴勾结的荣亲王来说相当容易,他要拿到匈奴的武器,轻而易举,尤其是那种将要淘汰的残次品。 洛河大捷所杀的五万人,就地掩埋,形成了一个万人坑。如今已过去大半年,里面的尸体都腐烂了,无法从其面容查清楚他们的身份。所以只能从其他的方向查证这些人的身份。 据查,在洛河附近,有八个村子消失了,一个活口都没留下,这些人的尸体也全不见了,探子怀疑这些人被埋进了万人坑中,因为匈奴人南下抢劫杀人,只会拿走财物,不会将尸体也带走,即便是烧杀抢掠之后也该留下尸骨才对,不应该一具尸体都没留。 这八个村子有大有小,最大的那个有几百户上千人,算下来,这些村民有万余人,跟五万人这个数目还差了一大截。 “祖父怀疑,要么是坑里并没有五万人,武亲王夸大了人数,要么便是还有其他人的尸体堆在了洛河旁边的万人坑中。”穆兆星解释,“有个最简单的办法查证这点,就是将尸体一一挖出来,数一数,看看他们所穿的衣服,便清楚了。但如此大的动静,必然会惊动武亲王留守的驻军,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走这一步。所以探子准备查一查周边地区,还有没有整个村子甚至是小镇人口全部失踪的。” 这也是个办法,只是太慢了,而且这样的证据只能算是间接证据。拿出来指证武亲王,兴德帝定然是不信的,肯定会维护这个好大儿。 周嘉荣拧眉道:“这样太慢了。我倒是有个主意,这么大的事,武亲王不可能亲力亲为,定然是下面的人做的,所以知情者应该不少。” 穆兆星也赞同这点:“没错,不过这可是杀头的大罪,知情者定然也得了不少好处,他们肯定会将这事捂得紧紧的。” 周嘉荣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这次武亲王带了一万人回来,都安置在哪里?” “西大营,怎么,你想通过他们来查证这件事?”穆兆星认真思考了一会儿,不是很赞同,“武亲王能带他们回京,他们定然是忠于武亲王的心腹,想撬开他们的嘴很难。” 那也比默默等待着西北那边的调查结果强。周嘉荣自从知道这个消息后就心里很不舒服,让他一直这么干等着他难受。在秋水宫时,他就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查出真相,找到证据,经过几天的冥思苦想,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对策。 “很难不代表不可能,只要方法对了,一样能撬开他们的嘴。”周嘉荣说,“劳烦大表哥派人盯着西大营,将每日出营的士兵都记录下来,他们去了哪儿,做了什么,一并记下,我有用。” 穆兆星搞不清楚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殿下能将注意力转移到这件事,不再死盯着武亲王也是好事,遂答应了:“好,有消息臣让人送给殿下。”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61章 061 “龚百户,您这是要出门啊?”西大营值守的士兵见到龚全出来,殷勤地问道。 谁料龚全不领情,瞥了他一眼:“怎么,想管到老子头上?” “龚百户说笑了,小人不敢。小人只是见时间门不早了,担心大人您误了回营的时辰。”士兵连忙解释道。 龚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新来的吧?” 丢下这句话就扬长而去。 留下士兵一头雾水,等人走远了,才敢问同伴:“龚百户这话什么意思?” 同伴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小声道:“你最近这段时间门不在,不知道。龚百户几乎每隔一天都会出去一趟,次日才回来,大家都习惯了。” “不是,龚百户家不在京城吧,他这隔一天出去一趟干什么?”士兵不解。 同伴意味深长地说:“这还能去哪里,温柔乡中呗,不是找了个姘头就是去妓院,每次回来,身上都带着脂粉味。” 提起女人,其他士兵也躁动了,纷纷议论到底是什么样风骚的女人能把龚百户的魂给勾走了。 龚全不是不知道别人背后的议论,说他好色什么的。他承认,他就是好色,他娘老子去得早,家里没什么血亲了,挣了钱不自己快活,攒着干嘛? 以前在西北他就喜欢逛花街柳巷,来了京城这兴致更高了。京城不愧是富贵窝,全大齐最繁华的地方,这里的姑娘啊也嫩生生的,浑身皮肤又白又嫩,说话轻言细语的,温柔又体贴,跟西北的姑娘完全是两种风情。 他真是恨不得一直留在京城算了。 到了春红院,妈妈见到龚全就热情地上前,轻轻摇着手绢,声音甜腻得发慌:“哎哟,龚老爷,您总算来了,我们家倚翠、宝珠、金钗……可想你了,今天您点哪一位陪您啊?” 这几个都是龚全最常点的姑娘。 龚全回味了一下这几个姑娘的特色,正想开口,却见一明眸皓齿,眼波流转似有无尽愁意的姑娘出现在二楼的栏杆处。 他眼睛一亮,直接指着那姑娘说:“嬷嬷,我就要她。” “哎哟,龚老爷,您眼光真好,一下子就相中了咱们家蔷薇姑娘。”嬷嬷一阵夸赞,然后轻浮地摁了一下龚全的胸口,“只是蔷薇是咱们楼里上等的姑娘,寻常人要见她一面,可不容易……” 龚全是久经风月的人,哪不知道老鸨这是故意抬价呢。他直接打断了老鸨:“说吧,多少银子!” 妈妈欣喜若狂:“龚老爷可真是个大方的人,咱们家蔷薇若是跟了你,可是她天大的福分。不多不多,也就十两银子。” 对于达官贵人来说,十两银子确实不多,可对小老百姓来说,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龚全不禁有些肉痛。 妈妈看出了他的犹豫,故意说道:“龚老爷今日不方便,不若还是让依翠、宝珠她们伺候您吧。” 这不是看不起他,说他没钱吗?龚全不干了:“不用,十两就十两。” 妈妈眉开眼笑,赶紧让人将他领去蔷薇的房里。 等龚全进了蔷薇的房间门,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他感觉自己这十两银子没有白花,上去就拉着蔷薇的手:“好娘子……” 蔷薇羞涩地垂下头,露出一截白玉般诱人的脖子,两只手端起桌上的一杯酒,羞涩地递给龚全:“奴家谢谢老爷的厚爱,敬老爷一杯。” 龚全拿起酒杯,眼珠子还粘在蔷薇身上,看都没看杯子里,仰头一口将酒喝了下去。 酒刚入口,他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儿,连忙挪开了杯子,将嘴里的酒液全吐了出来,戒备地盯着蔷薇:“你给我喝了什么?” 蔷薇看他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扑哧一声掩嘴笑了出来:“老爷,这是酒啊,您不会以为奴家对您的酒动了什么手脚吧?” 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她取走了龚全手里的酒杯,将余下的半杯酒仰头一口喝了。 白酒的酒劲很上头,她的脸颊上顿时起了两抹飞霞,嗔道:“老爷这下相信奴家了吧!” 龚全这才信了她的话,拿起桌子上的空酒杯,先是闻了闻,接着舔了舔,味道辛辣,刚入口时有些刺激,但回味却又让人意犹未尽。他重新倒了一杯,仰头喝下去,赞道:“够劲!” 蔷薇见状,笑了笑,温柔地执起酒壶,又给他倒了一杯:“龚老爷喜欢便多喝两杯。这是奴家祖传的秘方,别的地方可喝不到这样的酒。” 龚全确实是第一次喝到高度白酒,相信了她的话,不由自主地又多了几杯。 他到底是第一次喝度数这么高的白酒,很快便上了头,抱着蔷薇到床上,边亲边说胡话。 一夜过去,次日,龚全醒来,感觉脑袋像针扎一样疼。他揉了揉太阳穴,睁开眼就看到了躺在一边睡得正香的蔷薇。蔷薇裸、露在外的胳膊、锁骨上有好些青青紫紫的暧昧痕迹。 他们昨晚做了吗? 龚全揉了揉眉心,完全记不得了。这个酒的后劲太大了,只喝了几杯,他就有些扛不住,脑袋晕乎乎的。要知道,在军营里,他可是能够一顿喝个五六碗酒的人。 许是他起床的动作比较大,惊醒了蔷薇。 蔷薇睁开眼,看到他时,瞳孔骤然一缩,身子不自觉地往床里缩了缩,眼神带着几分惊惧和恐慌。 昨晚明明还不是这样的,怎么都在一个被窝里睡了一晚,反倒生疏了。 龚全还以为是自己昨晚喝醉了的粗鲁吓到了蔷薇,系好腰带,他弯腰捏着蔷薇的下巴,调笑:“怎么?怕爷了?” 哪知蔷薇竟恐慌地闭上了眼睛,浑身瑟瑟发抖,尖叫起来:“放,放开我,求求你,我……奴家,奴家绝不会往外说的,求求你,饶了我。” 龚全从她惊恐的表情和这断断续续的话语中意识到了不对,收敛了笑,压低声音说:“什么不会往外说?我昨晚喝醉了跟你说了什么?” 蔷薇疯狂摇头,一个劲儿地否认:“没……没有,没有,我,奴家胡说的,胡说的,奴家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可不像是什么都没有的样子。 龚全虎口使劲,用力掐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阴沉沉地说:“睁开眼睛,看着我!” 蔷薇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犹豫了好久,睁开了一双含泪桃花眼,哀求地望着他:“求求你,放过我……” 龚全不为所动:“说,我昨晚喝醉了到底说了什么,不说实话就将你的眼珠子抠了。” 蔷薇吓坏了,赶紧闭上了眼睛,张了张嘴,哆哆嗦嗦地说:“你……你昨晚说了什么会坪村、董家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说到最后,她先崩溃了,眼泪夺眶而出,疯狂地摇着头。 但龚全已经知道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会坪村、董家村都是临近洛河的两个村子,这个女人恐怕一辈子都没出过京城,更别提去偏远的西北了,她是如何得知这两个村子名字的? 只能是他喝醉了酒,无意中说漏了嘴。所以今早蔷薇才会如此恐惧,如此的害怕他。 “我还说了什么,告诉我。”他放软了声音,诱哄道。 蔷薇似乎有所松动,蠕动了一下唇,怯生生地说:“洛河大捷……” 吐出几个字,她悄悄抬头就看到龚全摄人的眼睛和阴沉的脸色,骤然一慌,再也不敢多说了:“奴家什么都没听到,奴家什么都不记得了,您放过奴家吧……” 看着蔷薇恐惧得快晕过去的样子,龚全确认了,他确实在喝醉后胡言乱语,说了不该说的。喝酒误事,他该听老伙计的劝的。 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秘密竟然被这个胆小懦弱的女人知道了,那就不能留她了。但这是春红院,昨晚谁都知道他点了蔷薇,若是现在动手,那就是第一个嫌疑人,得另挑个时候和地点。好在这个蔷薇被人卖到了春红院,应该也没什么亲人了,即便有肯定也不会管她的,只要将她带出春红院,即便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也没人会在意她的死活。 龚全很快扯出一个笑容,轻轻拍了拍蔷薇的手:“好,我相信你。我娶你,给你赎身怎么样?” 蔷薇忘了哭泣,瞪大眼望着他,眼神里含着畏惧、震惊和渴望。 龚全就知道,蔷薇这女人是不愿沦落风尘的。他轻轻拍着蔷薇的手说:“我很喜欢你,你又知道了我的秘密,等我娶了你,咱们就是一家人了,这样我也才能相信你会永远替我保守秘密,你说是不是?” 蔷薇犹豫了一下,点头,眼神带着渴求和害怕:“你真的会为奴家赎身吗?妈妈肯定会要很多银子才肯放奴家走的。” “银子的事我来负责,你安心等我便是。”龚全轻轻拍了拍她的脸蛋,站起身,笑了笑,“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不用我说你也应该懂吧?” 蔷薇飞快摇头:“您放心,奴家什么都不会说的,不,奴家什么都没听到。” 龚全很满意,威逼完,又放下一锭银子给蔷薇:“做一两身衣服,你现在这些衣服穿出去不合适,以后你可是要做我正头娘子的,不能丢了我的人。以后只要你乖乖听话,给我生个儿子,我就会一直疼你的。” 蔷薇乖巧地点头。 恩威并施一番,龚全相信蔷薇不敢胡乱说话,这才离开。 但他很谨慎,出了春红院并未马上回营,而是去斜对面的茶楼要了一壶茶,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盯着春红院的门口,以防蔷薇表面答应他,背后又跑去投案揭发他。 坐了半点,也不见任何动静,春红院里也不见姑娘出来,龚全这才相信了蔷薇。 但兹事体大,得尽快除了蔷薇,方才能安心。不然万一拖下去,蔷薇改变了主意就麻烦了。 因此龚全赶紧回了西大营,清点了一下自己的财物。他花钱大手大脚,尤其喜欢去烟花之地,封赏和俸禄都所剩不多了,百十两银子可不够给蔷薇赎身的。他又赶紧找几个兄弟朋友,各自借了几十两,凑了个四百两银子,当天晚上就回到春红院,找妈妈赎身。 妈妈听说了他出的银子,不乐意了:“龚老爷啊,咱们家蔷薇长得花容月貌,可是咱们春红院数一数二的姑娘,你拿四百两银子就想给她赎身?开什么玩笑,要不了两个月,我这姑娘就能挣回来四百两,你这点银子就想把我的摇钱树买走啊。” 龚全也知道这些银子不够,但再多的他也凑不出来了,忙将妈妈拉到一边说:“妈妈,我跟蔷薇情投意合,你就成全我们吧,你的大恩大德,我们以后一定报答,将这笔钱补上。你放心,我以后一定好好对蔷薇,绝不辜负她。” “蔷薇跟你说好了?”妈妈皱眉问道,“蔷薇那妮子,怎么就还不死心呢,嫁人去伺候你们这些臭男人有什么好的?非要一心想着从良。” 龚全点头。 妈妈又叫来蔷薇。 蔷薇先是看了龚全一眼,见他一脸殷勤,面目和善的样子,似有些心动,犹豫了一会儿,低垂着头说:“求妈妈成全,女儿这几年也攒了些银子首饰,若是赎身的钱不够,妈妈将这些也拿去吧。” 妈妈叹了口气:“罢了,你我到底母女一场,你既然有了更好的去处,我也不拦着你。” 然后让婢女拿来蔷薇的卖身契,交给了龚全,收了银子和首饰。 龚全领着只拿了个包袱的蔷薇出了春红院,外面已是傍晚,晚霞铺满了整个天空。 蔷薇抬头望着远处被染成了橘红色的房屋,有些仿徨地问道:“老爷,咱们今晚去哪儿啊?” 龚全叫了一辆牛车,扶着蔷薇上了车后才道:“先出城,我找了个房子安置你,能出营地,我就来看你,明日再给你买个丫头伺候你。” 蔷薇乖巧地点头:“谢谢老爷。” 牛车出了城,走出两三里,龚全叫停了车,付钱后扶着蔷薇下车,指着西边的一座青山道:“便是那里,我们的驻地就在那,你住得近些我也放心。” 蔷薇连城门都没出过自己,自是没去过西大营,也不知道远近,龚全说什么便是什么。 两人离开了官道,沿着羊肠小道往西边走去。 没走多久,前面出现了一条小河,河边长满了人那么高的芦苇,天已经黑了,淙淙的流水声和蛙鸣交织成一片。 蔷薇有些害怕,声音发颤地说:“老爷,咱们……这还有多远啊?” 龚全回头,冲她笑了笑:“不远了,很快就到,是不是累了?我扶你!” 说着两只手爬上了蔷薇的肩,蔷薇莫名地打了个寒颤,还来不及反应就被龚全大力推进了河里。 河水只到腰那么深,蔷薇落水后,赶紧手忙脚乱地爬了起来,可刚冒出水面,一只力气极大的手死死按住了她的头顶,用力将她往水里按,任凭蔷薇挣扎,他都不肯松手,还兴奋地低吼:“去死吧,贱人!” 啪啪啪…… 几个巴掌声突兀地从龚全背后响起。 龚全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回头,便看到一个年轻男子饶有兴致的看着他,身边还跟着两个下人打扮的随从。 龚全脸上狰狞、兴奋的表情一退,取而代之的是恐惧,色厉内荏地大吼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会在此地?” 周嘉荣没搭理他,冲身边的侍卫抬了抬下巴。 那人会意,几步跑过去,拉起昏昏沉沉的蔷薇,将她拽上了岸,关切地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蔷薇昏昏沉沉的,剧烈地咳了好几下,吐出几口河水,轻轻摇头:“没,没事,谢谢你们救了奴家,他……他要杀奴家!” 说着惊恐地指着龚全。 龚全见蔷薇竟然还没死,懊恼不已,早知道背后有人,他就不这么急的动手。 周嘉荣状似不解地看着他们:“哦,他为什么要杀你?” 蔷薇抽泣着说:“他……奴家知晓了他一个秘密。” 生怕她会说出口,让自己的秘密荡然无存,龚全恶从心头起,悄悄从腰间门摸出一把刀,扑向周嘉荣。 既然他杀人的事被这三个碍事的家伙看到了,就将他们一并除了就是。只有他们三个一起死了,就再也没人知道今晚的事。 但他实在是低估了刘青的身手。 刀子还没碰到周嘉荣的衣服便被刘青踹开。 紧接着刘青又一脚踹到他肚子上,直接将他踹趴下,然后不等他爬起来,左脚一伸,用力踩在了他的背上,将他死死摁在地上,动弹不得。 龚全用力挣扎了一下,怎么都挣不开。 再一想刘青这利落的伸手,天黑了,荒郊野外偶然遇到的陌生人,事前他一点都没察觉到。他顿时察觉到自己很可能中了对方的奸计,猛地抬头,死死瞪着周嘉荣:“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啊!”周嘉荣笑了笑,打亮了火折子。 跳跃的灯光照亮了他的脸。 看到这张有过一面之缘的面孔,龚全猛地瞪大眼睛,脱口而出:“荣亲王……是你害我……” 龚全当即明白为何会在这么偏僻的地方碰到了周嘉荣,敢情是他一不小心中了对方的圈套。 见被他识破,周嘉荣也不装了,打开天窗说亮话:“没错,龚全你涉嫌杀害蔷薇未遂,还意图谋害当朝亲王,这那一桩拿出去可都是死罪。你是自己招,还是要让我逼供?” 龚全梗着脖子,气哼哼地说:“小人不知道荣亲王你说的是什么,小人今天不小心中了你的奸计,要杀要剐,随便你们!” “你倒是硬气!”周嘉荣讥诮地看着他,冲刘青点了点头,“放开他,让他走。” 这不按牌理出牌的一招让龚全迷惑了。 荣亲王设下这么个圈套,抓住了他的把柄,竟然只是问了两句,就轻易将他放了?莫非,他又设了什么陷阱在等着自己。 见他不动,周嘉荣挑眉:“怎么,不想走?” 龚全抿了抿唇,不甘心地看着周嘉荣:“你到底想做什么?” 周嘉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宛如在看一只逃不出手心的蚂蚱:“告诉你也无妨。明天街上就会传出,西大营有个将士喝醉了酒,跟花娘说洛河大捷有假,他们杀了会坪村、董家村……这八个村子的百姓冒领军功,你说,我的好大哥还会留你吗?” 龚全浑身恶寒,看周嘉荣的眼神如在看什么恶鬼。 太狠了,这种消息一旦传出,武亲王定然不会饶了他。哪怕他说出今晚之事,武亲王也绝不会留他这个活口,甚至为了永绝后患,连他的亲朋都要遭难。 杀人诛心莫过于此。 “殿下好狠!” 听到这话,周嘉荣哈哈大笑起来,笑容说不出的嘲讽:“你一个手上沾满了平民百姓鲜血的侩子手,怎么好意思说别人心狠。龚全,我给你一个机会,要么你将事情原封不动地告诉我,我留你一命,要么你回去告诉我的好大哥,看看你的脑袋能在脖子上呆多久。” 龚全不说话,他担心武亲王不会放过他,但他也信不过周嘉荣。 周嘉荣见状,笑了笑:“放心,如果大哥放了你,我会让大理寺的差役将你拘来聊聊你谋杀蔷薇这个案子的。” 龚全猛然抬头,不敢相信周嘉荣竟然这么不要脸,才说了要放他,结果又要追究他杀人未遂的事。 “荣亲王既不打算放过小人,又何必如此捉弄小人呢!” 周嘉荣轻蔑地看着他:“你有这个觉悟就好,你只有两条路可走!” 到底还是怕死,犹豫了一会儿,龚全问道:“小人凭什么相信你,万一事后你过河拆桥呢?” 周嘉荣瞟了他一眼:“你若不信,我们可以定个契书。” 有了这个保证,龚全心里稍微相信了周嘉荣一些,不相信也没办法,谁让他被周嘉荣抓住了把柄呢! 见他松了口,周嘉荣将他带去了城郊一处僻静的院子,写了一份契书交给龚全。 龚全郑重地将契书收了起来。 周嘉荣看他这副小心谨慎的样子,眸子中滑过一抹不屑,只是说留他一命,可没说不跟他算账,有时候痛快地死了也是个解脱。 等他将东西放好,周嘉荣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龚全垂下头,两只手死死交握在一起,声音很低,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荣亲王殿下说得不错,不过会坪村、董家村那八个村子里的人不是我们杀的,是匈奴人将他们圈在一起,逼他们换上了匈奴人的衣服,然后将他们赶到洛河边杀死的。” 把自己摘出去,就以为没罪了?可笑,身为大齐守军,不保护百姓,看着他们被杀,就是军人最大的失职。 “还有呢?”周嘉荣又问。 龚全显然不老实,轻轻摇头说:“就这些了,其他的小人也不知道。” 周嘉荣眯眼看着他,又问了个关键性的问题:“洛河大捷那个万人坑里到底埋了多少人?这些人员组成是什么样的?你不说,我也会一直追查,迟早会查清楚。” 龚全额头上黄豆大的汗水冒了出来,手紧张地攥紧。 周嘉荣见了也不催促,耐心地等着。 过了许久,龚全吞吞吐吐地说:“到底多少人小的也不知道,可能应该没有五万,里面有些是村民,有些是死亡的百姓和士兵,其中有一部分士兵是匈奴人。” “这些匈奴人是不是埋在最上面?”周嘉荣面无表情地问道。 龚全点头:“没错,万人坑最上面的那层都是匈奴士兵,这样万一有人来查,挖下去看到的第一眼也是匈奴人,不会起疑。” “当时来记录军功的是何人?”周嘉荣突然问道。 这个协助武亲王冒领军功的人,也是一个很关键的线索。 龚全硬着头皮说:“是,是俞凯峰参将。” 周嘉荣记下这个人名字,又换了个问题:“武亲王是何时、如何跟匈奴勾结上,中间门可有牵线的人?” 龚全苦兮兮地摇头:“殿下,这样的事小人怎么会清楚?小人真的不知道。” 确实,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百户,这样重要的事,怎么可能让他知道。 见从他嘴里问不出什么,周嘉荣挥了挥手,让人将他带下去。 等人走后,周嘉荣问刘青:“你觉得他说了实话吗?” 刘青轻轻摇头:“这人不老实,感觉还有所隐瞒。” “我也这么认为,这家伙狡猾着呢,半真半假,许多细节他不肯吐露,先将他关起来,饿他几天再说。”周嘉荣冷笑,这种丧尽天良的东西,吃东西也是浪费。 他说留他一命,可没说要好吃好喝的伺候他。等他饿得狠了,自然就知道只有开口才能换取更多的食物了。 刘青应下:“是,小人一会儿就安排。” “将他的衣服脱下来,冲进河里,造成他落水很可能被河水冲走的假象。”周嘉荣吩咐道。西大营突然失踪了这么个人,肯定会查的,现在还不宜打草惊蛇。 刘青记在心里。 两人出了屋,蔷薇当即从院子里走了过来,也没敢离周嘉荣太近,隔了两米远,福身行礼:“奴家多谢殿下的救命之恩。” “不必谢,你是帮我做事。刘青按照原定的计划,安排人马上送她去江南,蔷薇姑娘,多保重。”周嘉荣轻轻道。 蔷薇听到了自己最想要的承诺,格外激动,跪下给周嘉荣磕了个头:“多谢殿下,殿下大恩,蔷薇没齿难忘。” 周嘉荣不欲多言,冲刘青示意。 刘青上前做了个请的手势:“姑娘起来吧,你帮我们做事,我们帮你换个身份重新开始生活,不用言谢。去了江南,愿姑娘生活安宁如意。” “谢谢!”蔷薇抬头擦了擦眼泪,步出了这个僻静的小院,坐进马车中,听着哒哒哒的马蹄声,恍然想起她第一次坐马车时的样子。那时候她才七岁,家里穷,养不起这么多孩子,她爹娘就将她卖给了人牙子,她第一次坐马车,却完全没有高兴,只有仿徨和恐惧。她扒着窗户,恳求爹娘不要卖她,她会乖乖听话,少吃点的,可回应她的是人牙子打在背上的鞭子。 同样是坐马车,这次她的心境完全不同了。她不知道江南怎么样,但总会比春红院的日子好吧。 紧紧握住包袱,蔷薇望着空寂的夜色,心里仿佛长出了一朵希望之花! *** 单是凭龚全的证词,可以指证武亲王,但他只是个百户,人微言轻,很多情况并不了解,手里也没有武亲王跟匈奴人勾结的物证。即便他敢出来作证,仅凭他的一面之词,想要治武亲王的罪,很难。 尤其是他父皇现在非常偏袒看好这个儿子,这样单薄的证据,父皇肯定不会相信的,说不定还会认定是他嫉妒,构陷武亲王。 所以必须得一击必中,等穆家那边查到了更多的证据再动手也不迟。 周嘉荣按捺着急切的心情,让人继续盯着西大营,并想办法挖开龚全的嘴,然后回了京城。 天亮周嘉荣的马刚进城便被一个灰衣男子给拦住了:“殿下,我家公子请你过去一趟,有要事相商。” 周嘉荣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了一家茶肆。 “我知道了。”他翻身下马,将缰绳丢给了后面的随从,只带着刘青进了茶肆,打算看看是谁想见他。 大清早的,茶肆里还没有什么客人,周嘉荣一进去就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眼睛望着窗外的年轻人。他当即走了过去,听到脚步声,年轻人回头,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大表哥!”周嘉荣很诧异,坐到对面,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你这么急着见我?” 穆兆星一脸严肃地看着他:“你昨晚去哪里了,一直没回府?” 周嘉荣说:“出去办了点事情。” 穆兆星有些了然:“龚全在你手里吧,他说了什么?” 看出了穆兆星的急切,周嘉荣简单说了一下:“……,就交代了个俞凯峰,这个参将是什么来历?在京城可有亲人,你查一查他。还有你找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俞凯峰是京城人氏,臣会仔细查查他。”穆兆星的脸色很不好看,“昨晚接到消息,皇后娘娘向陛下请旨,过继武亲王。” “怎么会?”周嘉荣惊得差点打翻了茶杯,“娘娘她不会这么糊涂的……” 皇后若是有这个意思,早些年就过继了,又何必等到现在呢。武亲王都二十几岁了,老子都当了,还过继,对皇后有什么好处?这样大的儿子,她也掌控不住啊。皇后娘娘屹立后宫二十多年不倒,凭的可不是他父皇的薄情,而是她的聪慧和知进退。 穆兆星道:“皇后娘娘当然没糊涂,她也不愿。但谁让她娘家人不争气呢?前两日有人向陛下递出了折子,参徐家,说徐家家风不正,徐茂昌仗着是皇亲国戚,强抢他人之妻,请陛下严惩。陛下大发雷霆,让人将这封折子送去给了皇后,命皇后好好反思。” 徐茂昌是皇后的二弟,胖乎乎的,脸上总挂着笑容,没担任什么要职,平日里喜欢吃喝玩乐,是个老纨绔。 对于这个人,周嘉荣不是很了解。不过这么多年,他都没闹出事来,最近却忽然被人参了一本,父皇还因为这个很生气就有意思了。想当初,周建业私通廖绮兰,他父皇都没这么生气啊。 “后来呢?”周嘉荣追问道。 穆兆星叹道:“过了两个时辰,皇后娘娘才去勤政殿求见了陛下,主动请求将武亲王过继到自己名下。想必皇后娘娘也是察觉到了陛下的意图,怕陛下继续对徐家动手,逼不得已,只能答应。今日,陛下应该就会宣旨了,祖父让臣来告诉你,你……不要冲动。” 周嘉荣扯了扯嘴角:“我冲动什么?父皇的心思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为了给武亲王铺路,他不惜对皇后的娘家下手,可真有意思。” 徐茂昌到底有没有强抢□□还没有定论呢,别人一参,父皇都没派人去好好查证,就将奏折丢给了皇后,半点面子都不给皇后。 周嘉荣虽不是很了解徐茂昌,但徐家虽是皇后的娘家,这些年在京城却很低调,并没有什么过分的传闻传出。这次突然就冒了出来,很难不让人怀疑这其中是否有其他猫腻。 穆兆星定定地看了周嘉荣一会儿,知道他心里肯定不好受,又不知如何安慰,几次张了张嘴,都不知道怎么说。 还是周嘉荣看不下去了,说道:“大表哥不必担心,你回去转告祖父,这是好事啊,大哥变成了嫡子,父皇的意图很明显了,大家也不用争了,你们该上书庆贺的就上书庆贺。” 穆兆星怀疑周嘉荣是气疯了。 谁料下一刻周嘉荣却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声音很低,带着几分期待:“父皇对大哥这么器重,他日真相揭穿,啧啧……父皇不会又气得一病不起,半月不上朝吧!”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62章 062 徐皇后跪坐在坤宁宫的正殿内,往日端庄优雅的背脊仿若那被大雪沉沉压下的松枝,只需要再加一根稻草,就能将她彻底压垮。 余嬷嬷心疼已,屏退了左右,上前扶着徐皇后的手。大夏的,皇后的手冰凉冰凉的,浑身仿佛都被抽走了力,她可怜的娘娘。 红叶似火提醒您《炮灰皇子看见弹幕后》第一时间在玄幻。文学]更新,记住 “娘娘,您已经跪了一个辰了,咱们起来喝口茶,吃点东西吧,公主殿下还指望着您呢,您能坏了身子。” 徐皇后的女儿永宁公主今年才十五岁,是她三十岁高龄产下的。在此之前,徐皇后还有一次身孕,那候还是在王府,可惜这一胎没保住,还伤到了身子,好些年都没孕,直到十六年前才再度怀上了孩子。所以哪怕永宁是个女儿,那也是皇后的心头肉,掌上明珠。 可惜以往很有用的永宁公主这次也得用。 徐皇后没有动,目光定定地望着坤宁宫的大门口,过了许久才嘶哑地问道:“嬷嬷,本宫嫁人少年了?” 余嬷嬷担忧地看着她,轻声道:“回娘娘,三十年了。” “这么久啊……”徐皇后的脸上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本宫都知道这么久了。这三十年,本宫谨小慎微,尽心尽力替他打理后宫,安分守己,妒怨,所求也过一个善终,可怎么就这么难呢?” 听到后一句,余嬷嬷再也忍住满腹的心酸,抱着徐皇后痛哭起来:“娘娘,娘娘,您还有奴婢……” 徐皇后任其抱着,一滴眼泪都没流。 知过了久,她轻轻推开徐嬷嬷,站了起来:“圣命可违,让人准备笔墨。这件事要告诉永宁。” 余嬷嬷擦干眼泪起来,先是命人端来温水,给徐皇后净面,然后将上好的笔墨纸砚摆在桌上。 徐皇后提起毛笔,回望她这辈子,真是失败。 没有丈夫的宠爱,也没有儿子,如今还要为了别人的儿子将家族将自己押上,甚至将来可能会连累家族、连累自己唯一的女儿,何其可悲。 她的弟弟她的族人,她知道,可能有些小毛病,但绝做出强夺□□的事情。仅凭一封奏折,都没查清楚,陛下就定了二弟的罪,还将这封奏折直接送到她面前,半点颜面都给她留,这让后宫的人怎么看她? 三十年夫妻,徐皇后知道兴德帝为何会这么做。 因为前阵子她让家族里将十二岁以上的姑娘都定了亲,无论嫡庶,想必陛下是死心,还想给武亲王牵线,后发现了这点,心里憋了一团火,所以故意借题发挥。 “娘娘,想写就写吧,您跟陛下几十年的夫妻,陛下一向敬您,求求他,给二爷说说情,兴许这事有转圜的余地。”余嬷嬷见徐皇后拿着毛笔却一直没有落笔,知道她是乐意写。 身为皇后的心腹,自家主子是怎么想的,她自然清楚。 闻言,徐皇后轻轻摇了摇头,语带着几分惆怅:“没有用的。” 什么敬,她以前也当了真,现在看来过是镜花水月罢了。他若还惦念半分夫 妻之情,就会如此对她。她现在知趣点,主动提出过继这事,满足了他的心愿,他还会放过徐家,然下一个遭殃的是谁可好说,胳膊终究是拧过大腿的,伴君如伴虎,这话真是假。 徐皇后深吸一口,落笔:臣妾徐氏今有一事起奏,武亲王周平正自小丧母,孤苦伶仃大,年少有为,护国有功……望陛下怜悯,成臣妾一片爱子盼子之心,成臣妾年以来的夙愿! 写完了恳求将武亲王过继到她名下的信后,徐皇后交给余嬷嬷,让她封上,然后拿着信求见兴德帝。 兴德帝看完信后,然非常高兴,当晚上还了坤宁宫陪徐皇后。 次日早朝,兴德帝让孙承罡宣读了徐皇后的奏折,然后问道:“诸位爱卿,们怎么看?” 被打了个措手及的朝臣都哑了。 皇后娘娘是陛下的原配嫡妻,若是将武亲王过继到她名下,那武亲王既是子也是嫡子,还有谁能越过他?陛下这意图太明显了,估计下一步可能会下旨立武亲王为太子吧。 对于纯臣来说,立谁都一样,武亲王有军功,名声好,若是过继到皇后膝下,就是名正言顺的嫡子,再合适过。甚至依他们看,陛下早该立储了。陛下年纪小了,诸位皇子也大了,早日立下储君,恪守本分,也可避免皇室争斗,还能提前培养太子,于国于民都有利。 可对于那些跟其他皇子走得近,甚至悄悄下了注的大臣们来说,就有些接受无能了。这样一来,其他三位皇子还能跟武亲王争吗?必然能啊。 以后武亲王登基了,会会冷落甚至是清算他们呢? 且这些人还在少数,因为武亲王母家是没任何助力的,他年少就离开了京城,在京城中没有什么势力,近虽有些看好他的朝臣投了投名状,但到底是少数。 相反,其他三位皇子外家都很强。荣亲王的祖父是堂堂的护国公就用说了,中山王的舅舅是户部尚书毛青云掌管着大齐的钱袋子,蜀王的舅舅是光禄寺卿孙鑫,职掌宴劳荐飨之事,分辨其品式,稽核其经费,也是妥妥的肥差。 且这都是二三品的大员,有权有利得陛下宠信,往日投效他们的少。 他们必然是乐意见到这一幕的。 可谁也想站出来做出头鸟,毕竟兴德帝的心意已经很明显了,谁第一个跳出来定然会遭兴德帝记恨。 毛青云巍峨动,目光悄悄瞥向了武将那边。武亲王虽然打了胜仗,赢得了少武将的心,可根基到底如护国公深厚,兵部尚书朱强乃是护国公的死忠,三皇子一派,肯定能眼睁睁地看着陛下将武亲王过继到皇后名下。 但令他失望的是,朱强这个暴脾,今日竟格外沉得住,眼观鼻鼻观心,愣是动。 他悄悄看向远处的孙鑫。 孙鑫头埋得极低,只看到一个脑门,似乎也乐意当这个出头鸟。 见下面的人都作声,兴德帝眯起了眼:“怎么?都没话说吗?” 翰林院的学士陈州站出来道:“陛下,皇后娘娘所言甚是。皇后娘娘贤良 淑德,武亲王殿下尽忠尽孝,若能过继到皇后娘娘名下,百年后定是一桩佳话。” 这话说得兴德帝龙心大悦:“既然们……” “陛下,兹事体大,需得谨慎考虑后方可定下来,请陛下三思。”礼部侍郎坐住了,连忙站出来道。 有了他打头,陆续跳出来几个大臣表示反对,理由五花八门,有武亲王年龄太大,宜再过继的,有说近日子对,应该挑个黄道吉日再议此事的…… 总之说什么的都有,中心意思就一个,劝兴德帝慎考虑、商议之后再说。 兴德帝高兴极了,怒道:“此乃朕的家事,朕只是通知们已,退朝!” 说罢,拂袖,丢下一堆挨了排头的大臣看我,我看。 出了朝阳殿后,毛青云瞥了一眼朱强,阴阳怪地说:“朱大人可真沉得住啊。” 这家伙,从头到尾都没吱一声,武将中也没几个人站出来反对。 朱强心里其实也满肚子疑惑,焦虑得很,哪有功夫跟毛青云扯这些:“我听懂们在说什么。” 说完,大步出了宫。 毛青云冷哼一声,故意落后几步,跟孙鑫凑到了一块儿,低声道:“说朱大人到底怎么想的?我看他半点都着急啊。” 孙鑫知道,他表面上说的朱强,实际是暗指朱强背后的护国公:“谁知道呢,那位可是谋深算,许是这事会成吧。” 他也希望会成。虽然他们的外甥没荣亲王那么得宠,可陛下一日立储,那其他皇子就人人有机会,后会花落谁家,可好说。历史上受宠的皇子后突然一夕之间惹怒皇帝,与帝位失之交臂的事了,到后一刻,谁也知道结会是如何。 可现在陛下对武亲王的偏爱太明显了,现在是过继,那要了久是是立储? 武亲王若被立为储君,他手里还握着兵权,谁还能跟他争,也怪毛青云和孙鑫为何会积极反对了。 人眼杂,且两人虽面和可心里却非常警惕对方,即便遇到强力外敌的候,也可能真正的交心,说了两句就散了。 倒是朱强这边下朝后颇烦恼,他想找护国公问个明白,为何会让他别在朝堂上反对陛下,可担心这候跑穆家太明显了。 过很快,他就发现自己虑了。还没到衙门,随从便递了一封信过来道:“大人,穆大公子派人送来的信。” 朱强迫及待地拆开,里面是护国公的亲笔信,只有四个字:按兵动。 虽然跟大清早穆大公子所说的一个意思,可这是将军的话,到底同。朱强松了口,一将信撕得粉碎,淡定地进了衙门。将军叫他动,定然是有了办法。 朝堂上的风云当还波及到了后宫,后宫几个有孩子的妃子,尤其是有儿子的这三个,听说了皇后上奏恳请过继武亲王为子后,心里都很是滋味,纷纷跑到坤宁宫打探消息。 皇后通通见,还以身体大舒服为由,让她们明后都要请安了。 几个妃子回到后宫,都坐住,其中犹以穆贵妃直接,她吩咐嬷嬷:“ 嘉荣叫进来,皇后娘娘这什么意思嘛!她若是过继了武亲王,以后武亲王就要压我们家嘉荣一头了。” 本来她儿子才是这宫里尊贵的皇子。 徐嬷嬷安抚她:“娘娘莫生,等殿下进宫了您再问他就是。至于过继这事,还没下旨呢,说定后陛下准呢?” 穆贵妃还真信了:“陛下肯定会答应的。” 徐嬷嬷心里苦笑,她家娘娘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周嘉荣其实也担心穆贵妃听说这事后的反应,但想了一下,依他母妃的性子,顶高兴,然后直接找他父皇理论。他父皇再生也过禁他母妃的足罢了,还能有什么? 有候禁足也未必是坏事。 所以周嘉荣便没有进宫,因为他还有更要紧的事。 皇后突然妥协,定然有其他的原因,还有徐茂昌到底有没有强抢□□也是一个问号,都需要查明。他让刘青派人悄悄调查徐家近都发生了什么事。 下午刘青回来道:“殿下,自从端午节后,徐家连续定了好几门亲事,家族里五个十二岁以上的姑娘都定下了亲事。” 周嘉荣盘算了一下间,也就差一个月。 一个月内连续定五门亲事,这对讲究的大家族来说太可思议了。 徐家将亲事定得这么匆忙,再联合上次武亲王的接风洗尘宴上父皇问起徐家姑娘可否婚配一事。周嘉荣明白了,徐家分明是想将女儿嫁给任何皇子,想蹚皇子们的这趟浑水。 可惜他们有办法,他父皇的招更。 这,还是逼得皇后就范了。 周嘉荣有些同情皇后。他对皇后的印象很好,皇后知书达理,处事公允,是个很错的嫡母。 可惜了,皇后娘娘再聪慧也得在权势面前低头。他算是明白,为什么大家都想往那个位置上爬了。 晚上,穆兆星那边的调查结也出来了,让人送到了周嘉荣手里。 周嘉荣拆开一看,顿无语。 所谓的徐茂昌强抢□□一事就是个仙人跳。 徐茂昌前阵子确实收了一个相动人、楚楚可怜的小妾。他出城无意中救了对方,对方说她丈夫死了,婆家要将她卖到青楼,徐茂昌看她可怜漂亮,动了色心,就花钱将人买了下来收为小妾。 可没过几,对方却跑来说该女子的丈夫没有死,落水后被湍急的水流冲到了一百里外,现在找了回来,因此想到徐府领回妻子。 徐茂昌将人都睡了,跟这个女子打得火热,正在兴头上,哪肯啊。 他坚决答应,连对方将银子部还给他也同意,对方就将他告到了衙门,有了后面奏折的事。 可这一切未免太巧合了,怎么丈夫才失踪到半个月,婆家就要将女子卖到青楼呢?怎么刚刚好被徐茂昌给看到了,且这个女子得正合徐茂昌的喜好…… 如此种种,都凑到一起,恐怕就是巧合了。 周嘉荣接着往下看,穆兆星查得非常清楚,将该女子和其夫家也部 查了一遍,发现其夫家前阵子买了五十亩良田。 一亩良田市价十二两银子,五十亩便要花六百两银子。一户普通的农家可拿出这么的钱,这更加证明了此事另有猫腻。 当然,这事徐茂昌也有责任,他若是这么贪色,能够控制自己,救人就救人,要将女子收为小妾,兴许就没后面的事了。 但也好说,对方有心算计,没有防备的人迟早会中招。就像这次,哪怕徐茂昌在男子找上门,将其妻子还给他,对方也一样能找到理由,比如该女子回后觉得愧对婆家、愧对丈夫,自尽了。对方一样可以衙门告徐茂昌害死了自己的妻子,怎么都会有理由的。 周嘉荣将这些丢进了炉子里,问刘青:“今日皇后娘娘可派了人徐家?” 刘青摇头:“曾。过听说徐太爷请了家法,惩戒了徐二爷,将其打得下了床。并让人将女子送回了其夫家,还奉上了白银百两,作为补偿。” 活该!经过这一回,想必以后徐茂昌会在美色上犯糊涂了。过皇后并未递信出,父皇也未曾在朝堂上提及此事,斥责徐家,徐家还这么快就知道了徐皇后上奏过继武亲王的原因,徐家也简单啊。 徐太爷此举虽是事后挽回,也算是给徐家消除了祸患。 周嘉荣琢磨着要要卖皇后一个人情,将这事告诉她。但转念一想,娘娘肯定知道这里面的猫腻,他没必要此一举,然万一被他父皇知道了,父皇定然会更看他顺眼。 现在要紧的还是查到武亲王更的通敌证据。 可惜俞凯峰此人,家虽是京城的,可却在十几年前便了西北参军,后娶的也是西北一个将领的女儿,将家安在了西北,京城这边能够查到的线索实在是有限。要想查他还是得从西北那边查起,如此一来,周嘉荣只能耐心地等着。 兴德帝铁了心要让武亲王做嫡子。 接下来几日,上朝都是围绕着这个议题,后君臣相争,欢散。 大家以为会反对得激烈的三皇子一派却哑了声,朱强从头到尾装聋作哑,其他人也唯他马首是瞻,皆吭声,甚至过了两,朱强还以身体舒服为由,请了假,连朝都上了。 呸!他是个武将,才三四十岁,身强力壮,怎么就舒服了?寒地冻的也没见他告过假。 他这分明是故意的。 被他这么一弄,反对的声音顿弱了许,其他拥护武亲王的势力抓准了机,坚决支持兴德帝。 毛青云和孙鑫了个半死,对穆家这次的做法非常有意见。 六月初八这,中山王和蜀王更是亲自到周嘉荣府上找他。 进门,中山王就急可耐地说:“三哥,近朝堂上的事听说了吗?” 周嘉荣没跟他装糊涂:“是说皇后娘娘奏请过继大哥一事吗?” 等中山王开口,他接着说:“这是好事啊,皇后娘娘没有儿子,大哥没有母亲,过继到娘娘名下,以后大哥有了母亲疼爱,娘娘有了儿子孝敬,两其美。” 中山王震惊地看着他:“三哥真这么想?” “然呢?”周嘉荣反问。 中山王呐呐,许久才说:“三哥,咱们兄弟一块儿大,我跟六弟信任崇敬的还是。” 当初若是没为了银子跟廖绮兰勾结,这话还有点说服力。 周嘉荣笑着点头,看向蜀王:“六弟,也是这么想的?” 蜀王挠了挠头说:“大哥固然很好,可从情上来说,我还是跟三哥更亲近些。” 这话说得可真好,两方都得罪,滴水漏。 周嘉荣高看了这个弟弟一眼,然后义正言辞地说:“我自然也跟们俩情更好,可这关娘娘过继大哥什么事?们是嫉妒大哥以后摇身一变成嫡子吗?大哥年幼丧母,十几岁就西北征战,苦了一辈子,如今也算苦尽甘来了,咱们应该为他高兴才对。” 中山王和蜀王心里直想骂娘了。三哥是真傻还是假傻啊?难道他知道这其中的意义吗? 以后大哥将成为比他更具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人,支持大哥的人也会越来越。 看到二人一言难尽的表情,周嘉荣想跟他们浪费间:“们还有什么好说的吗?” 中山王甘心,干脆挑明了:“三哥,以后大哥就是嫡子了,现在还有传言说,父皇下一步打算立大哥为太子。这些年,父皇一直宠爱三哥,我一直以为他会立三哥的。” 周嘉荣神色稍微暗淡了一些,声音也带着几分失落:“大哥保家卫国,战功赫赫。若是别的人,我定然服,但若是他,父皇的眼光错。” 话说到这份上,中山王和蜀王也没法劝了。 他们怎么都没想到周嘉荣会认怂得这么厉害。过这也解释得通,为何朱强表态了,可能穆家也是这么想的吧。 对于这个结,毛、孙两派很难接受,可三皇子他们就是动,他们也没办法。 君臣拉锯了一段间,后当然还是以兴德帝胜利告终。 兴德帝极为高兴,为表对此事的视,下旨后还让钦监看一个合适的日子,准备太庙祭祀,上告祖宗,举行一个隆的过继仪式,为武亲王正名。 毛孙两派见事已成大局,再反对也没用,也想在这种小事上惹兴德帝高兴,都没站出来反对。 事情便这么定下来了,钦监看过之后,将日期定在了六月十六这。 其实间非常赶,就只有几的筹备间,礼部是更倾向于挪到七月,但兴德帝愿,坚持要近的好日子,便只能定在了六月中旬。 接下来,礼部、太常寺、光禄寺甚至是户部等都行动了起来,筹备此事。 一切正热火朝地进行,六月十五这却出现了一场变故。 江南巡抚派人送了一封加急奏折进京,报告了一个坏消息。 端午过后,江南进入了梅雨季节,连绵的大雨下个停,从五月中旬开始,到六月上旬,二十的间,只有两三没下雨,其他间整日都在下雨,有候还是倾盆大雨。 大量的降水导致河水湖水暴涨,六月初六那暴雨 至,连续下了整整一,导致河湖决堤,大水漫灌,墙倒屋塌,百姓流离失所。 江南告急,江南巡抚连忙上奏,请求朝廷抗洪救灾。 看完这封奏折,兴德帝的好心情顿丧失殆尽。 看到皇帝这副表情,大家都猜江南到底出了事!要知道,因为明要太庙祭祀,上告祖宗的事,兴德帝这几的心情可是非常好。 “孔祥胜,看看!”兴德帝将这封折子丢给了工部尚书孔祥胜。 孔祥胜看完后,脸色也跟着大变,像这种救灾之事,必然会派他们工部和户部的人,因为工部擅工事,修堤筑坝,灾后建,都少了工部的人。至于户部,当然是划拨银子,开放粮仓之类的了。 “看完了,怎么看?”兴德帝突然问道。 孔祥胜沉痛地说:“陛下,江南洪灾,波及四府十三个县,情况危急,微臣觉得应该速速安排人江南赈灾。” 听到他的话,堂上的大臣都惊呆了,顾得失仪,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江南发生了水患?什么候的事?现在可控制住了?” “这……这候发生水患,怕是吉!” …… 虽没有言明,但大家都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分明是在指武亲王过继一事。 然怎么这么凑巧,江南好些年没发过大水了,今年突然这么严,且奏折就在武亲王过继的前一日抵达京城。 兴德帝就知道这些臣子会这么想,早知道他就听礼部尚书的,将日子定在七月。 荒唐,南方的洪水关他儿子什么事?他儿子这辈子就没过江南,还能牵扯到江南百姓? 但在正式过继的前一发生这种事,怎么也是个很详的征兆。 看兴德帝的脸色越来越差,万永淳咳了一声,站出来道:“陛下,当务之急是救灾。咱们能等,江南的百姓等了啊。” 这算是给了兴德帝一个台阶下,兴德帝面色稍缓,说道:“还是万爱卿心系百姓,依看,派谁救灾比较合适?” 这下万永淳也好开口了。抗洪救灾是个苦差事,吃力讨好,一个干好,回头还要吃排头,谁愿意啊。他这会儿站出来举荐别人,若是对方立了功,获了赏倒还好,若是因为救灾力被革职,甚至是砍了脑袋,那他就得跟人结仇了。 “这……微臣认为此事还要听取孔大人的建议,毕竟工部的人擅此事。”他将这个难题推回了孔祥胜身上。 孔祥胜知道自己逃过,仔细在工部挑选了一番,举荐了一名官员:“陛下,微臣觉得工部员外郎向善是比较合适的人选,他比较擅这一块。” 兴德帝点头:“那就向善,除他之外,大家可还有合适的人选推荐?” 毛青云琢磨了片刻,站出来道:“陛下,微臣举荐中山王殿下,他在户部当差已有一年,差事办得颇为妥当。此次南下赈灾,少了开仓赈济百姓,户部也需拨银两修缮河堤等,需要有一个跟向大人对接的人,中山王就非常合适,我们户部定当力配合向大人救 灾。” 他的算盘打得很好,户部主要是出银子,这是一件很好捞功劳的事,让中山王办,能够给中山王镀一层金。且,这事也无需中山王亲自江南,让他安排一两个户部的得力助手江南就是。 武亲王之所以如此受陛下视,得百姓尊崇,就是打了一场胜仗吗?只要江南救灾这事办得好了,中山王的名声也会跟着更上一层楼。现在出了这种灾,意味着详,定然有许人将这事归结到武亲王身上,武亲王的名声也会受损。他们还有搏一搏的机会。 兴德帝满意地颔首:“那让向善带队速速南下救灾,户部这边让中山王力配合向善。” 事情便这么定下来了。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洪水到底是给武亲王的过继仪式蒙上了一层阴影,兴德帝嘴上信,心里未必完在意。自从年纪大了,身体如从前后,他对因报应,黄之说也颇为信奉,好几次招道进宫探讨寿之道。 所以本来准备得很隆的过继仪式在太庙祭祀完就结束了,连宫中的晚宴也取消了。 武亲王颇为郁闷,自打回京后,他一直顺风顺水,做什么事都得心应手,甚至用做,父皇都帮他解决了。谁知道竟会突然出现这种事呢,还是在他过继前一日,这无异于是给了他当头一捧。 在坤宁宫给皇后娘娘敬茶磕头后,武亲王回到府上,一路上听到了颇离谱的流言蜚语,什么他是煞星转世,带来了灾害等等。这种话一听就是有人故意散布,坏他名声的,偏偏还有人信。 眼看流言愈演愈烈,武亲王颇为恼火,叫来崔勇:“安排人查一查,到底是谁在背后放这些流言,败坏我的名声。” 崔勇愤怒地说:“定然是荣亲王他们几个!” 武亲王也猜是这几个弟弟,但到底是哪一个还好说。他道:“挨个查,一定要查出来,好抓到证据,我让人参奏到父皇面前。” 他其实比较怀疑周嘉荣。 因为中山王和蜀王都跟他走得比较近,常到他府上做客,还拉着他喝酒,一副兄弟情深的样子。当然,他心里也是那么相信中山王和蜀王,可对比这两人,周嘉荣知道怎么回事,自从上回打了那一架之后,逐渐疏远了他。见面倒是会打招呼,可却从未到他府上,中山王和蜀王拉着他们喝酒,他也是以公事忙碌为由给举荐了。 武亲王怀疑,周嘉荣是因为过继的事痛快,故意找他的茬儿,毕竟以前父皇宠爱这个弟弟,自己回来后迅速取代了他在父皇心目中的地位。 崔勇连忙点头,派人下查。 晚间,这个事也传到了周嘉荣耳朵里。 刘青回来对周嘉荣说:“殿下,现在外面到处都在传洪水的事,且还隐隐将这个事跟武亲王扯上了。有些人说武亲王吉,杀太,爷都看过眼了,故降下洪水给大齐警示。” 闻言,周嘉荣嗤之以鼻。 瞎扯,这事十有八、九是有人故意放出风声,借此煽动民心罢了。当初,他父皇能利用民意为武亲王造势,今也一样有人能利用灾给武亲王抹黑,借用鬼神之力来打击武亲王。 且他敢保证,等武亲王通敌叛国的事暴露出来后,这些人还会指着上放马后炮,看看,爷早就在警示我们了。 “知道是谁放出的消息吗?”周嘉荣问。 刘青摇头:“知道,说这话的人很,源头很难查到,需要小的继续查吗?”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再想找到初散布这个流言的人就难了。 周嘉荣摇头:“左右是什么要紧的事,没必要在这上面浪费太的精力。” 刘青点头,犹豫了一下说道:“殿下,咱们要要也添一火,这可是打击武亲王的好机。” 他们只需悄悄派人混杂在其中推波助澜,让流言愈演愈烈即可,这样也会有人查到他们头上。如陛下真信了,以后定然会再这么宠信武亲王。 世人迷信,这确实是个打击武亲王的好机会,只是,周嘉荣犹豫片刻后道:“算了,如今国难当头,救灾要紧,要将间耗在这上面了。这二十万两银票交给王掌柜,再从账上支五万两银子,让他部用来收购大商贾、大地主手里的余粮,越越好,过派几个人,分头收,以免引起他人的注意。” 江南水灾,必然影响粮价,恐怕过了久,这些得到消息的大商贾就会囤货涨价,以后粮价还知道会涨到少钱一斤呢!周嘉荣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赶在涨价前,买一些。! 红叶似火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希望你也喜欢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63章 063 周嘉荣的判断没错,随着江南遭遇大洪灾的消息传开,京城的米价开始上涨,短短三天时间就由原来的七文钱每斤涨到了十一文每斤,涨幅超过了百分之五十。 这是因为京城的粮食,尤其大米的主要来源就是江南地区。 南粮北运,每年秋收后,江南收的粮食便会通过漕运的方式,沿着大运河,源源不断地运到京城。 今年江南大洪水,粮食歉收,必然减少运到京城的粮食数量,一些有经验又有点余钱的老百姓担心粮价会涨,悄悄囤了一些,还互相通知自己的亲朋好友。 如此一来,粮价便蹭蹭蹭地往上涨了。 粮价的上涨会带来恐慌的情绪,让更多的人投入到囤粮中,由此形成一种恶行循环。越买价格越高,越高,越多人买,怕以后更贵。 周嘉荣知道此事后,立即叫停了收粮,问刘青:“王掌柜那里还有多少银子?” 刘青道:“还有十七万两银子。” 因为怕引起别人的注意,他们不敢一次性购进太多的粮食,分散派出不同的人去各个商家够粮,效率不是很高,哪怕派出了几十人,三天时间内也只花了八万两银子,还剩一大半。 “还有这么多!”周嘉荣轻轻敲着桌子,这些银子不能在京城收粮了,不然会进一步助推京城粮价,琢磨了一会儿,他说,“你通知王掌柜,让这些人继续收粮,不过换个地方,不要在京城及附近收购了,而是转道河南、河北、山西等地,收的粮食也不用运回京城了,直接改道南下,送去江南交给纪天明。” 这些地方刚收了小麦,地主、富商手里都还有不少粮食,粮价也相对平稳。 刘青记下来,当晚就去通知了王掌柜,王掌柜又从庄子上抽调了一部分信得过的家生子,组成了一个百人的收粮大队南下。 京城粮价的暴涨,很快就引起了朝廷的注意。 次日,早朝,有大臣上了折子,禀告此事。 兴德帝本来就被江南水患弄得焦头烂额,正是心情很不好的时候,听说商贾借机发财,大肆涨价,气不打一处,恼火地说:“郑玉,你说说,怎么回事!” 郑玉乃是顺天府尹,主管京城内外以及下辖一十个县的政务、治安等等。 被点名,郑玉站出来先认错:“陛下,此乃微臣失察,微臣提议,开粮仓,出售粮食,平抑物价。” 这样就能将粮食的价格压下去。 兴德帝顿了片刻后道:“毛爱卿,你怎么看?” 毛青云吞吞吐吐地说:“郑大人此言甚是有道理,不过……因为去年冬天咱们与匈奴打仗的缘故,消耗了不少银子,如今又要赈济江南,吏部府库空虚,仓库里怕是没有那么多粮食。” 一句话,国库没银子了。 打仗最烧银子,因为每次打仗为了保障军需,还会有两倍以上的后勤运输人员帮忙运粮和武器、药物等等。几十万大军加上两倍以上的后勤人员,打了三四个月的仗,可想而知,这是一笔多大的开销。 而且因为西北不少地方遭了匈奴的劫掠,朝廷为了安抚这些百姓,给他们减免了税负,又少一笔进账。 大齐虽地大物博,可一年国库的收入也不过两千万两银子左右。这些钱不但要奉养全国的官员和军队,而且还用供皇室享乐。去年兴德帝的寿宴就花了近百万两白银,几位皇子封王奖赏,中山王成婚,还有一年的几次祭祀,都花了不少钱。 除了这些,皇室还有一笔源源不断的开销,那就是兴德帝的陵墓。兴德帝继位第九年生了一场病后,就开始着手修建他的陵寝,如今已经修了十几年,前前后后投入了十几万工匠,还没修完,每年还得投入几万,甚至是几十万两银子进去。 兴德帝不悦地拧起了眉:“既不能开仓,那可还有其他法子?” 毛青云低垂着头,不吱声。 万永淳站出来道:“陛下,大米价格暴涨,乃是那些不良粮商所致,依微臣之见,责令他们不许胡乱涨价就是,一旦乱涨价,将以扰乱京城治安的罪名抓起来。” 他说得轻松,可这责任全推到了郑玉身上。京城的大粮商,背后都是有人的,这不是明摆着让他去干得罪人的活儿吗? 郑玉不赞同,道:“陛下,不妥,此举可能进一步加剧粮荒。” 万永淳阴阳怪气地说:“郑大人觉得不好,那你可有更好的应对之策?若是有,郑大人怎么不早些使出来,也省得粮价上涨,百姓叫苦不迭了。” 郑玉被他怼得脸色发青,一时半会儿也确实没有更好的计策。 见他沉默不语,兴德帝道:“就这么办吧,郑玉,此事交给你了,今天就到这里!” 粮价的上涨恐慌情绪不止在民间蔓延,不少小官吏也很担忧。 京城大,不易居,京城的物价几乎是全国最高的,若是外地考进京的官员,没担任什么肥差,家里又没资助,别说买房子了,稍微弄不好,还得借钱度日。 所以他们对物价的上涨也很敏感,尤其是薪俸不多的小吏。 周嘉荣到了衙门就听他们在讨论米价,商量着多买几升大米囤在家里。 听他们说,周嘉荣才知道,不过才过了一夜,京城的米价已经涨到了十四文,较之几天前,翻了一倍,也难怪大家着急。 就在这时,下朝回来的蒋钰听到众人的议论,板着脸说:“不用担心,陛下已责令郑大人严厉惩戒乱涨价的商贾,不许他们涨价,米价很快便会降回去的。” 听闻此言,大家都高兴极了,庆幸这两天没有跟风囤米,不然就吃亏了。 一行人商量好,中午抽空出去买大米。 可到了午后,周嘉荣却看他们一个个沮丧地垂着脑袋回来了。 “谷阳,你们这是怎么啦?”他不解地问道。 谷阳叹气:“殿下,你别提了,这一降价,粮铺门口排了好长的队伍,我们看了一下,估计排到天黑都不一定能排到我们,只能先回来了,等下值的时候再去看看。” 傍晚从衙门出来,周嘉荣路过一家粮铺,果然看到了谷阳所说的长队,不,甚至比谷阳说的更夸张,排了两三里地那么长。 周嘉荣抬头看了一眼天色:“他们这么多人,尾巴后面的肯定排不上了。” 可队伍愣是没几个人放弃。 周嘉荣在一旁观望了一会儿,发现队伍行进的速度非常慢,按照这进度,恐怕到天黑关门队伍还有一大群人买不到粮。这些人怎么回事? 他想一探究竟,可前面的人太多,他挤不进去,只能作罢。 拐过这条街,又碰到了一家粮铺,依然如此。 即便周嘉荣不懂经商,也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儿。他琢磨了一会儿说:“时间还早,走,去银楼给母妃买件首饰。” 说着他掉转马头去了银楼,借故想看一些稀奇的,上了一楼。 王掌柜听闻荣亲王来了,连忙亲自来迎接:“小人见过殿下。” 周嘉荣摆手:“不必多礼,王掌柜坐下说话。今天这街上的粮铺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好几家门口都排了老长的队伍。” 前几日都还没这种情况。 王掌柜闻言,无奈地笑了笑说:“殿下应当听说了,顺天府今天派衙役挨个通知了粮铺老板,不许涨价,大米价格不得超过原来的七文钱一斤。” 周嘉荣点头:“我有所耳闻。” 王掌柜苦笑道:“这个方法看似能够为民争利,让百姓购买到更便宜的粮食,实则会起反效果,反而加剧百姓对粮荒的恐惧。现在无论是商贾还是市民都觉得未来粮价会上涨,粗暴地让粮商不许涨价,他们不敢明目张胆违反官府的命令,但可以通过其他的方式弥补这部分损失,比如在大米中掺杂更多的石子,或是用陈米、发霉的米取代原先的大米。甚至还可以通过降低售卖速度,减少售卖的数量,囤积一批粮食,运到江南卖更高的价格。” 周嘉荣恍然:“也就说,今日队伍之所以排这么长,行进的速度又非常慢,乃是因为粮商消极应对,故意降低销售的速度导致的?” 王掌柜点头:“没错,小人派人去看过了,原本好几个伙计在同时售卖粮食,如今就改为了两个人,说是伙计和掌柜生病了,而且还规定每个人最多只能购买十斤。伙计再有心拖延一下,这样弄,一个时辰也卖不出去几笔粮食。” 原来如此,周嘉荣没想到看似普通的经商之道中还有这么多的门门道道。 他担忧地说:“这样下去,京城不少老百姓恐怕都买不到粮食,只能花高价从其他人手里买又或是减少每日的食物。” 王掌柜叹气:“只怕过几日,京城的粮荒会更严重。” 当然也无需担心京城会乱起来,毕竟两营还有那么多禁军守着呢,京城乱不起来,只是普通老百姓恐怕要遭罪了。 从银楼走出来后,周嘉荣的心情有些沉重,回去后就让唐乐找些经商的书送到书房,只有知道得越多,涉猎的知识越多,他才不会轻易犯糊涂。 翻了一夜的经商书籍,周嘉荣真是大开眼界,对这些小小的商贾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们也许没有高贵的出身,也没有渊博的学识,但从古到今能够脱颖而出,在史书上留名的大商贾都不缺乏胆识、敏锐的商业嗅觉和吃苦耐劳的精神。 接下来两天,果然如王掌柜所言,粮铺门口的长队不但没有消散,反而越排越长,不少普通百姓脸上都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看到这些,周嘉荣的心情也有些沉重。 好在这日他总算收到了纪天明从江南送回来的信。 信里,纪天明简单地说了一下江南的情况。目前他在苏州,还没被洪水淹没,但苏州城内的物价是一天一个价了,还有无数失去家园的难民涌入城内,露宿街头,当地官员已经在组织救灾,可在面对这样巨大的天灾面前,人能做的实在太有限了,尤其是现在绵延的大雨还没停,说不定什么时候又会有河岸湖岸决堤。 信的最后,纪天明表达了对江南灾情的担忧。 收起信,周嘉荣的心情越发的沉重。 朝廷派向善南下已经数日,若是快马加鞭,日行上百里,现在应该已经到江南了,不知能否改善这一状况。 可惜还没等来向善的折子,兴德帝又收到了一封江南巡抚的折子,再次说明了江南的灾情,已经扩大到了十六个县,无数黎民百姓受灾,他再次恳请朝廷派人去江南抗洪救灾。 兴德帝将这封奏折公之于众,朝廷上下商讨对策,还没商量出办法,过了两日,江南巡抚的折子又来了,还是陈述灾情,恳请朝廷支援。 由此可见,江南这次的洪灾比之过去几十年恐怕还要严重。 兴德帝跟重臣商议过后,又从兵部、户部、兵部等抽调了一部分官员和士兵,指派中山王带队南下,去江南赈灾,并让江南附近未曾受灾的府县常平仓、义仓、社仓等,赈济百姓。 中山王接到圣旨,脸都垮了,心里后悔不已,早知道就不贪这个功劳。 江南现在大雨,洪水那么严重,万一赶上江河决堤,将他冲走了怎么办? 不过圣旨都下了,他也只能认命。 中山王一边让妻子收拾行礼,一边琢磨着多带几个侍卫出门,以保障他的安全。 想到要告别安稳富贵的京城,中山王心里就不得劲儿,当天晚上还派人去请几个兄弟聚一聚。 周嘉荣接到帖子哭笑不得,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惦记着喝酒呢。 不过到底兄弟一场,这次南下救灾也有些风险,周嘉荣不好表现得不近人情,准时赴约。 见面后,中山王就哭嚎:“大哥、三哥、六弟,若是我……此去再也回不来了,以后的清明你们可要记得带着酒去看我。” “四弟莫担心,你是作为赈灾的钦差大臣南下,不会去洪灾第一线的。四弟若是还不放心,我这里有几个武艺非常高超的士兵,为兄将他派到你身边,跟着四弟南下,定能保四弟平安。”武亲王捏着酒杯笑盈盈地说道。 听到这个提议,中山王立马不嚎了,摆手道:“就不用劳烦大哥了,这次父皇还拨了一部分银子送去江南赈灾,会派军队一路护送,定然无恙,大哥尽管放心。” 要真收了武亲王的人,岂不是在自己身边留了对方的眼线。中山王表面大大咧咧,贪玩好热闹,但在这种关键问题上并不糊涂。 武亲王笑了笑:“既如此,那就算了,若是四弟有需要,但讲无妨。” 周嘉荣冷眼看着他们俩耍心眼,垂下眼睛,轻轻摇头,真没意思,都这时候了,两人还不消停。 被武亲王这么一说,中山王也不好卖惨了,不然一会儿武亲王又送人给他怎么办? 四人边喝酒,边说起了江南的灾情。他们都各有各的渠道,多少知道一些外面人不知道的消息,周嘉荣听着,偶尔接两句,一顿饭吃得不咸不淡。 次日天不亮,中山王便带着赈灾的队伍南下了,为了加快速度,他们这次没有坐马车,而是骑马,银子也用马驮着,到了驿站再换马,次日继续启程。 按照这种速度,估计五六天便可到达江南。 中山王走后,京城的粮食越发不好买,百姓叫苦不迭,不少大臣上书向兴德帝反应这一情况。 郑玉也站出来,先是检讨自己,然后想了一个应对之策:“陛下,不若从京城下辖的一十个县中,开放一部分粮仓,将粮食运到京城,平价出售,以满足百姓所需。” 京城下辖的一十个县城下面还有很多村落,因此有一定的余粮,尤其是小麦。 兴德帝这回采纳了他的提议。 郑玉已经吃了一次亏,这回谨慎多了,将粮食拉回来后,在官仓平价出售,每人限购五斤,以免有商贩趁机囤积平价粮。 衙门开了仓后,大量的粮食放出来,不少百姓都舍弃了不知道何时才能排上的粮铺,都跑到官仓去买粮。 周嘉荣从衙门回府,看到一张张带着欢笑和满足的脸,既高兴又担忧。 朝廷的粮仓不可能一直平价售粮,因为今年江南发洪水的缘故,漕运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恢复,就没法从南方运粮回京。京城确实还有粮,但肯定要先保障两大营一十万大军的口粮,余下的才能卖给百姓,因此必须留一批粮食做不时之需。 如果想让京城的粮价持续稳定下来,就需要打破这些商贾对于粮价必然会上涨的心理预期。 琢磨了半天,他让刘青安排人悄悄去外面放出风声,就说今年两湖、西南等地区的粮食大丰收,灾后朝廷会向这些地区调粮进京。 不管流言真假,几千里外,这些商贾一时半会儿也没法去求证此事。只要大家都觉得以后会有粮食,京城不会缺粮,大商贾们担心囤在手里的粮食会卖不出去,自然就会拿出粮食来售卖,这样京城的粮价就能稳定下来了。 其实现在京城并不缺粮,而是不少商家捂着不肯卖而已。 为了保证这个计划顺利实施,周嘉荣还找上了蒋钰:“蒋大人,我想请你帮个忙,听说你跟顺天府尹郑大人乃是同乡,私交不错?” 蒋钰抬眼瞥他:“是有这么一回事,殿下想让臣帮什么?先说好,老郑这人也是个又臭又硬的石头,你若是希望臣能替你拉拢他,恐不能如你的愿。” 他这话谦虚了,顺天府尹这个位置可不是谁都能坐得稳的,郑玉干了四年,既没被撤职,也没因为得罪权贵不得已辞官,便是有过人之处。 周嘉荣大笑:“蒋大人快人快语,那我也不跟你卖关子了。大人不必担忧,我没这个想法,我是想请你转告他,上奏,解除对商贾粮价的限制。” “殿下这是何意?”蒋钰皱眉,不明白周嘉荣为什么掺和这么一脚,还是帮商贾说话。 周嘉荣认真解释道:“蒋大人,朝廷开仓放粮,最重要的目的是平抑粮价,现在这个目的已经达到了,完全没有再限制商贾粮价的必要。而且过去的经验也证明了,限制他们的售价这条路是走不通的。京城粮食有限,不可能一直开仓放粮,最后还是得靠他们来满足城内百姓所需,因此我建议趁着现在粮价已经降了下来,让他们能够自由浮动价格,让一部分手里比较宽裕,不愿排队的百姓去粮铺买,以减少京城粮食的消耗……” 这样有一个好处,粮铺可以适当的涨价,比如一斤涨一两文,这样,既在百姓的承受范围内,商贾又能稍微多赚些钱,更乐意卖粮。届时,朝廷便可慢慢减少粮食供应,保障京城有充足的储备粮。 蒋钰听完周嘉荣的话后,一愣一愣的:“殿下还精通买卖?” 周嘉荣笑着摇头道:“精通倒谈不上,只是观最近京城的粮价变动有所触动而已。我这只是一个粗略的提议,具体怎么实施效果最好,还得看郑大人的。” “行,我帮你找老郑。”蒋钰一口答应。 翌日上朝,郑玉向兴德帝上了一份折子,请求解除对粮商价格的限制,允许其自由定价买卖,同时通过缩小官仓的经营时间、限购等措施逐渐减少官方的粮食供应。 兴德帝看完后,又问了许多郑玉有关这方面的一些具体细节和内容。 郑玉一一作答,并阐述了这样做的好处。 兴德帝听完后非常满意,大大夸奖了郑玉一番,还奖他白银一百两,责令他去办这件事。 得了褒奖,郑玉本该高兴的,但他性格比较耿直,总觉得自己是抢了荣亲王的功劳,毕竟这主意是荣亲王给他出的。下朝后,他拉住了蒋钰,支支吾吾地问:“荣亲王殿下怎么不亲自上奏,向陛下禀明这件事?” 蒋钰往他后面瞅了一眼,见没人,才直言不讳地说:“你觉得这件事若是荣亲王殿下上奏的,陛下会这么快通过吗?” 郑玉失语,表情有些滑稽,过了许久才叹息道:“哎……” 到底没多说什么,他虽然也欣赏荣亲王的手段,可他更佩服武亲王保家卫国的英勇,而且作为一名纯臣,最要紧的忠于陛下。 蒋钰知道这位好友是怎么想的。以前他也是如此想法,但他想,若是郑玉有机会接触殿下,迟早会明白,荣亲王值得。 到底是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很多话不方便说,蒋钰拍了拍他的肩:“殿下没亲自找你,只是托我转告你此事,就是不希望你为难。我知道,你不愿意被打上任何一派的标志,你无需担心,君子之交淡如水,我也不会提让你为难的事。” 这话倒说得郑玉不大好意思了,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跟蒋钰说什么。 蒋钰摆了摆手:“郑大人还有许多事要忙,我便不打扰你了,告辞。” 说完大踏步上了马车,消失在郑玉的视线中。 他这样干脆利落倒是让郑玉颇有些不得劲儿。不过到底是公事要紧,郑玉连忙回了顺天府。 同一时间,刘青回来告诉周嘉荣一件事:“殿下,小人发现,京城里似乎有人在故意抹黑您和中山王。” “哦?”周嘉荣很好奇,“都说了什么?” 刘青表情有些一言难尽:“说您嫉妒武亲王得宠,又被皇后娘娘过继到了名下,气得在府中摔了好些古董。” 周嘉荣乐了:“我就是生气也舍不得摔古董啊,散播流言这人显然不了解我。” 周嘉荣可没摔东西的嗜好。而且自从去大同府见识到普通老百姓的日子有多艰难后,他已经意识到民生多艰,哪还舍得砸古董,这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见周嘉荣没生气,刘青稍稍松了口气,继续道:“关于中山王的说他口蜜腹剑,心里很嫉妒你和武亲王、蜀王,喝醉后逮着你们三个骂。”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周嘉荣无语了:“查出这些流言的源头了吗?” “没有,对方很谨慎,是找城隍庙的老乞丐传出来的,那老乞丐生了病都快死了,什么都敢说。”面对这种人,刘青也很为难。 周嘉荣听完就没兴趣了:“不用管他,随便他们吧。” 谁知这样的流言并没有消停,渐渐的,坊间的流言多了起来,虽然很隐晦,没有直接点名几个王爷的名字,用了绰号代替,但了解内情的人都知道是他们四兄弟。 而且都是关于他和中山王的,还有些蜀王的,武亲王的非常少。 刘青怀疑:“殿下,这会不会是武亲王让人放出来的?前阵子,关于他过继时天降不祥之兆的流言传得有鼻子有眼的,会不会是武亲王反击回来了?” 周嘉荣不确定,毕竟没有证据。 按理来说,这样的流言也太小儿科了,也伤不了筋骨,武亲王应该没这么幼稚才对。可他到底是不了解这个大哥,万一他就这么小气,怀疑前阵子的流言是三个弟弟散布的,借此报复呢? 罢了,这都是小事。 周嘉荣更关心江南水患。 中山王已经去江南半个多月了,期间送了两封奏折回来,向朝廷报喜,说是已经控制住了江南的水患,请兴德帝放心。 兴德帝果然很高兴,当天去了淑妃宫里,夸她生了个好儿子。 周嘉荣听说这个情况后,也很高兴,提笔写了一封信,准备派人送去给纪天明,让他若是接到了王掌柜派去送粮的队伍,就将粮食拿回去,平价售出,以做朝廷开仓赈灾后的补充,毕竟这时候江南不会嫌粮食多,粮食多一些才能保证价格稳定。 只是信写好了,墨迹还未干,刘青忽然匆匆进来,紧张地说:“殿下,纪先生派了人过来,要见你一面。” “我刚好给他写完信呢,快将人带到书房。”周嘉荣笑道。 过了一会儿,刘青领着一个山羊胡,个子矮小,非常瘦,神情有些憔悴的男人进来。 “草民叶和通见过荣亲王殿下!”山羊胡先跪下行礼。 周嘉荣道:“起来,坐下说话,你跟纪先生是什么关系?” 叶和通还是有些拘谨,只坐了小半个椅子,认真地说:“草民是纪先生的帐房先生。纪先生救了草民一家老小,此后草民便一直跟着他,今日到京城是受纪先生所托,送一封信给殿下,殿下看完后便知。” 说完,郑重地从胸口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了周嘉荣。 周嘉荣打开,信纸上只写了几行字,有些潦草,看得出来写信的人心情颇不平静:“殿下,江南洪水已波及一十一个县,无数百姓受灾,房屋财产被大水冲走,无以生活,不得已卖儿卖女,五百文钱就可买一女童……江南之惨状,臣难以描述,殿下听叶和通说吧。” 周嘉荣通过这封信察觉到了纪天明沉痛的心情,心里也升起一股难以名状的痛心。 他紧紧攥着信问:“朝廷不是已经去赈灾了吗?还拨了五十万两银子,怎么还会这样?” 叶和通苦笑着说:“殿下,什么银子,咱们老百姓根本没见过,如今江南米价已经贵到上百文一斤了,百姓啃树皮野草为生。” 周嘉荣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这些银子很多人都看着运往了江南,而且父皇还颁布命令,广开义仓,应该不至于此才对。 “到底什么情况,你跟我详细道来。”周嘉荣认真道。 叶和通一五一十地将江南的情况说了一遍。 周嘉荣越听脸色越沉。他那个好四弟,去了江南后从头到尾都躲在苏州府内,不曾出过苏州城一步。 江南各地倒也不是没有赈灾,只是官府开的粮仓极为少,时间还很短,每日仅仅两个时辰,每人限购五斤,很多老百姓半夜就去排队,仍很难买到官府开仓放的粮。 官府倒也没完全不管百姓,每日也开了粥棚施粥,可粥清得能照出人影就不提了,而且还限量,去晚了就没有,一天几大桶就完事了。 这不是做做样子是什么? “朝廷是发了赈灾的银子,也责令相邻的府县开仓赈灾的。这些银子和粮食都去了哪儿?”周嘉荣愤怒不已。 叶和通没作声,其实这个答案大家心里都有数,既然朝廷拨下来的款项没赈济灾民那自然是进了某些贪官污吏的口袋。 周嘉荣冷静了一会儿问道:“纪先生还有什么话让你捎给我吗?” 叶和通站了起来,将他的外衣脱了下来,然后将背部那块补丁撕了下来,露出一张写满了小字的绢布,他郑重地将这张绢布交给周嘉荣:“这是纪先生让草民一定要亲自交到殿下手中的。” 刚才那封信只是障眼法,若是叶和通出了苏州府万一被人盯上了,也能用那封普普通通的信件应付过去,以免拿到如此重要的信息。 周嘉荣绢布,纪天明在这封信里绝口没提江南的灾情有多严重,而是直接道:殿下收到这封信您已经了解了江南的灾情。臣斗胆,请殿下到江南走一趟。如今武亲王如日中天,不止得上青睐,而且在民间威望颇高。殿下也需要做出相应的成绩,方能得到天下黎民百姓的认可,江南学子,文武百官的拥护。臣以为这就很好的时机,既能立功,又能解江南百姓之苦,两全其美。 殿下不缺助力也不缺才能,更不缺一颗为民为国之心,缺的乃是一展抱负的机会。臣已经安排了一些流民进京诉冤,届时殿下自愿请缨南下即可。臣:纪天明! 短短数百字真是骇人听闻,纪天明果然大胆,这样的话都敢说,难怪要用如此隐秘的方式,还不远千里,亲自派信得过的人送信给他。 周嘉荣一边将绢布丢进了炉子里,一边问叶和通:“纪天明安排了多少人进京?” 叶和通道:“总共十五人,有父子,有母女,有祖孙,也有八竿子打不着的陌生人,都是京城有亲戚的,他们互不相识,也不清楚对方的目的,殿下不必担心这里面出了岔子,暴露出去。若是殿下同意,草民便按照纪先生的计划,让他们分别进京击鼓鸣冤。” 说完,他忐忑不安地等着周嘉荣的答案。纪先生这步是险棋,抗洪赈灾一事,历来不好办,吃力还不一定能讨好,一个办不好,还会受上面追责。 周嘉荣只犹豫了片刻后就道:“你去安排吧,小心些,别暴露了自己。若需要什么帮助,找刘青,事情安排完后,无论结果,明日你就速速离京,返回江南,路上不得延误。” 叶和通没想到他这么痛快,心情大起大落,激动地拱手道:“草民领命。草民替江南的父老乡亲多谢殿下!”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64章 064 让人将叶和通带下来休息后,周嘉荣独自在书房里坐了好一会儿。 今天纪天明带来的这个消息给他的冲击太大,他需要冷静下来好好想想。 思索良久,他叫来刘青道:“你去通知叶和通明日武亲王上朝的路线,让几个最会说话的灾民去找他,不要太刻意,其他的去户部、工部等衙门。” 刘青皱起了眉头,不解地说:“殿下这不是把功劳让给武亲王吗?” 周嘉荣淡淡地说:“只有武亲王才能带他们顺利敲响登闻鼓。不然,三十板子挨下来,别说告御状了,他们能留一条命就不错了。” 登闻鼓悬于朝堂之外,允许百姓击鼓鸣冤,直达天听,给有重大冤情的普通人一个申诉的机会,也就是俗称的告御状。 不过本朝对敲登闻鼓并不是很支持,因此设定了严苛的条件。 想要敲登闻鼓,告御状,得先挨过三十大板。这打板子里头可是有不少的猫腻,怎么打不痛,怎么打看起来严重却不会伤及筋骨,怎么打最狠能打死人,都是有讲究的。 这些灾民穿得破破烂烂的,若是没人力保,疏通关系,三十大板很可能要了他们的命。 命都不在了,又拿什么去告御状? 刘青恍然大悟:“还是殿下想得周到,不过殿下带他们去敲鼓即可啊,何必绕这么大个圈子呢?有您在一旁震慑盯着,那些人肯定不敢将灾民打死。” 周嘉荣看了他一眼,讥诮地说:“我带去的人,父皇未必会相信,恐怕还会怀疑是我在从中作梗,故意想害老四呢!等他查证完,得耽误不少时间门,我们等得起,江南的灾情等不起。” 同样的事情,若是看好的武亲王去做,父皇觉得这是武亲王有仁义之心,为民做主有担当,欣慰又高兴,为有这么个儿子自豪。可若是换了他这个被父皇极为警惕的皇子,父皇恐怕又要担心他是想以此收买民心,从中牟利,更甚者怀疑这灾情都是他编造的,就是为了跟哥哥弟弟们一别高下。 刘青听完这其中的缘由,很是替周嘉荣不平。不过这样的事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他忍着满腔的怒火道:“小人知道了,小人这就去。” 周嘉荣挥手,等他出去后,又悄悄换了身衣服去穆家。 护国公听说了江南的灾情和他的来意后,神色肃穆地说:“殿下决意去江南了吗?” 周嘉荣点头:“对,纪天明有一点说得对,我应该做出成绩,否则凭什么让父皇认可我,让朝臣们甘愿站在我这边,让天下的黎民百姓支持我?就凭我姓周吗?那周平正、周洪宇、周瑞安他们一样姓周,凭什么我觉得自己比他们更有资格?” 以前他天真的以为自己最受宠,在众皇子中出身最高,又有强力的外家保驾护航,比谁都有资格。 但经历了这么多事,周嘉荣的想法也跟着变了。宠爱不过是镜花水月的东西,虚无又飘渺,无论是他还是大哥、二哥,父皇的宠爱都可能说收回去就收回去。他出身再高也到底不是嫡子,就是嫡子也未必能合父皇的心意,古往今来多少嫡长子被废。 至于外家,确实是他的助力,但他也不能完全依靠穆家,不然以后恐怕会真如他父皇最担忧的那样,成为穆家的傀儡。人心易变,谁也不能保证现在穆家完全忠于朝廷,以后也一直不会变。 护国公看着周嘉荣年轻的、充满朝气又坚毅的脸,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殿下能这么想,老臣甚是高兴。不过此去江南赈灾,有一定的危险性,老臣安排几个身手好的侍卫保护殿下吧。” 周嘉荣摇头拒绝了:“多谢外祖父的好意,不过我身边有刘青他们,还有父皇派来的十个侍卫,出发时父皇定然还会分拨一部分银粮,也会派军队护送,我安全无虞。今日前来,是想请外祖父帮忙,在朝堂上支持我去江南。” 他担心兴德帝不会放他南下,毕竟这不像当年纪天明的案子,也不归大理寺管。这时候就需要一些比较有分量的大臣帮他说话了。护国公请了病假久不上朝,他不能出面,但他毕竟人脉在这,完全可以暗中找人帮周嘉荣说话。 护国公听完周嘉荣的来意后,颔首道:“这是自然,你放心吧,此去江南多有不易,殿下还有什么需要老臣做的,但请吩咐。” 周嘉荣笑着说:“还真有一件,这段时间门,我看了一些史书上关于抗洪的记载,此事光有决心不够,还需要懂这个的人,外祖父可有合适的人选推荐?” 救灾除了赈济灾民,还有一项更重要的事,那便是亡羊补牢,兴修水利,以免造成更大的损失,此外还能尽快恢复生产,补种,增加一部分今年的收成。不然这么多灾民,总不可能一直指望朝廷拨款放粮,想要度过今年的难关,还得靠灾民自救,补种一部分粮食和生长周期很短的蔬菜等,解决灾民的口粮问题。 护国公觉得周嘉荣此话很有道理,仔细思考了一会儿道:“臣这里倒是有一个人举荐。兴德二年两湖发生过大洪水,当年有一名水部主事好像姓常,表现非常突出,重修圩堤两百多所,回京时两湖百姓万民相送,陛下在朝堂上大力表扬了他一番。按理来说,他后面应该平步青云才对,怎么没听过这个人。” 当年护国公正好从西北回来,因此听闻了这位主事的事迹,只是他常年在西北,也不了解工部的官员,后来回京就忘了这号人物。周嘉荣今日提起,他方想了起来。 周嘉荣听完后很是激动,官员在外面的成绩可能造假,但一个小小的九品主事能得万民相送,必是他在两湖为民做了实事,获得了百姓发自内心的认可。 “外祖父记不起没关系,我派人去打听打听这个人。” 护国公笑道:“也行,不过等陛下下旨后吧,你去工部直接调阅兴德二年官员的档案即可。” “嗯,明日早朝完,我就去工部。”周嘉荣兴致高昂地说道。 说完了这事,护国公又根据自己多年打仗的经验,提点周嘉荣:“江南现在定然物资匮乏,你带一些药物过去,若是生了病也有药。那个纪天明,虽无官职在身,但目光长远,敢于直言进谏,此人可堪大任,他在江南经营多日,殿下可多多用他。” “我明白。”周嘉荣谢过他的好意,起身告辞。 翌日,五更天,天刚麻麻亮,整个京城都还在沉睡中,但官员们已经穿戴整齐,守在午门外,只得城楼上的鼓声响起,宫门大开时,便依次进去上朝。 等了一会儿,宫门还没开时,不远处忽然来了几个衣衫褴褛,脸上脏得看不出长相,头发乱蓬蓬打结成一团团的,骨瘦如柴的男人走了过来。为首之人,头发斑白,佝偻着背,来到登闻鼓下,抬头望着光滑的鼓面,眼底迸射出强烈的光芒,宛如在沙漠中迷路的旅人看到了绿洲。 大臣们的目光都被他们吸引了过去。 “这些人是要敲登闻鼓吗?” “已经许久没见过敲登闻鼓的人了吧?” …… 大臣们窃窃私语,本朝登闻鼓形同虚设,敲的人极少,因为这跟送命没多大区别。毕竟,若是有人脉,有背景的人也不至于需要登闻鼓来替他们伸冤。会敲这个鼓的几乎都是底层老百姓,肯定是没钱打点的。 蒋钰也知道这个情况,皱了皱眉,不忍地上前劝解道:“老人家,你若是有冤情,可以到刑部或是大理寺伸冤,不必来敲这登闻鼓。” 今上喜欢听好话,所以对登闻鼓也不大喜。上行下效,底下的人知道兴德帝的性格,不愿意给自己找麻烦,三十板子都是严厉执行的,这老伯年纪这么大了,若是挨了板子,还能有活路吗? 老者轻轻摆手,说道:“多谢这位大人好意,小民的事,大人也帮不了,只有皇帝陛下方能帮我们。” 在这里等着上朝的有几个不是大权在握的,听到老人的话,顿时来了些兴趣。万永淳一向跟蒋钰不对付,但这次却站在了他这边:“好大的口气,说来听听,什么样的事,咱们这么多人还解决不了?” 老者侧头看了一眼这些身着威严官袍,或好奇,或不屑,或漠不关心的老爷们,低垂下头道:“小民乃是苏州府下长洲县人氏,今日击鼓鸣冤,是想当面向陛下陈情江南水灾,恳请陛下开恩,救我江南万万百姓!”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已经哽咽了。不想被人看到他落泪的样子,他别开头,抬起脏得看不出来原来颜色的衣服,轻轻擦了擦眼角。 听闻了他的来历,大家方才知道,原来这几人是江南水灾的难民,难怪穿得这么破烂凄惨。 不过中山王不是带人去江南赈灾了吗?而且工部的员外郎向善还先一步去了江南,都过去了这么久,江南百姓怎么还这么惨? 大臣们各怀心思,有几个跟毛青云不对付的还特意看了他几眼,故意说道:“原来如此,老伯,朝廷已经发放了银子,还责令附近的府县开仓救灾,你们怎还会跑到京城来呢?” 老者还没吭声,他身后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郎就忿忿不平地控诉道:“什么赈灾银子,粮食,我们都没看到。江南大米一天一个价,十几天前,我们从江南出发时,已经是一百多文一斤了,现在不知道涨到了多少,我家都被冲走了,我爹娘哥哥妹妹也不见了,什么都没有,怎么买得起这么贵的粮食。不走,再留在那只有等死了。” 才经历过京城粮价涨到一二十文钱一斤,百姓们和低下层官员都受不了了,叫不跌的京城官员一听说江南米价这么贵,一个个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也太夸张了,别说是这种灾年,便是太平盛世,老百姓也吃不起这么贵的米啊。 刚才出声那官员惊讶地说:“这样啊,哎……”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最后那一声叹息仿佛一记耳光扇在了毛青云脸上。 毛青云心情很不好,但他脸上没显露丝毫,悄悄给翰林院侍讲文彪使了个眼色。 文彪会意,上前温和地说:“原来如此,这里面定然有误会,我们会奏请陛下查明。登闻鼓敲之前需得受三十大板,这位老伯还是别敲了,先找个临近的客栈住下等消息吧。” 说完他还慷慨解囊,掏出了一贯铜钱,递给老者。 这群难民从江南到京城,一路风餐露宿,蹭好心商队的马车,日夜兼程,饿了就沿路乞讨,渴了就去河边喝口水,已经许久不见这么多钱了,还真有些心动,尤其两个年轻人,眼珠子都黏在铜板上了。 只有老者坚持不答应,他摆手说:“多谢大人的好意,只是小民的族人、亲朋还在等着小民,小民一刻都等不了。” “族爷爷!”少年郎见他脱了外衣,准备上前受刑,连忙道,“让我替你挨这三十板子。” 老者推开了他:“不用,你还这么年轻,打出个好歹怎么办?我老了,不中用了,如果能用我这具残躯为家乡百姓做点什么,也不枉费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咳……” 说到最后,他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显然,他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眼睁睁地看着他躺到行刑的椅子,几个年轻人忍不住哭了起来。 在场不少大臣也有些动容,想替对方说说情,可一想到现在在江南赈灾的是中山王,不少人又怕触怒中山王和毛青云,打了退堂鼓。 蒋钰这人性子直,见不得这样的事,犹豫片刻,正想站出去,却被郑玉给拉住了,用眼神示意他别动。京城到苏州府,千里之遥,这些人能告到京城,背后没人,他可不信。 这么一耽误便错过了最好的时机,等蒋钰回过神来时,高高举起的板子已经快落到老者背上了,蒋钰不忍地闭上了眼睛,但意料中的板子声并未响起。 蒋钰睁开眼睛,看到武亲王抓住了行刑之人手里的快要落下去的板子。 那侍卫惊呆了,哆哆嗦嗦地说:“武亲王殿下,小的……” 武亲王松开了手说:“这三十板子我替他挨了!” 这话一出,群臣激动,尤其是看好武亲王的大臣们更是一个个兴奋地说:“殿下仁慈!” 看看,这才是明主。武亲王的胸襟,爱民之心,岂是其他几位王爷能比拟的? 只有侍卫吓傻了,忙哆嗦着说:“不,不行,武亲王殿下,您,您就别……小的不敢!” 开什么玩笑,陛下又没下旨,他哪敢对抗击匈奴的大英雄下手,若这板子真的落下去,就算武亲王不撕了他,那些拥护武亲王的百姓也很可能朝他家扔烂菜叶子。 老者也很感动,双目含泪道:“多谢武亲王殿下,是小民想敲这登闻鼓,岂能让武亲王殿下替小民,不可。” 然后又对侍卫道:“打吧!” 侍卫偷偷觊了武亲王一眼,见他站在一边不动,盯着他们,但也没阻拦的意思,稍稍松了口气。 可武亲王很明显是想保这老头,他若是将人给打出个好歹,武亲王记恨他怎么办? 低咳一声,侍卫双手颤抖,对另一人道:“王五还是你来吧。” 王五从架子上又抽了根板子,上前行刑。 虽然他们做得自然,可在场的大臣哪个不是人精,马上明白这两人是换了一根打得不那么疼的板子。 王五拿起板子,高高举起,一板子下去,老者双手死死扣住身下的木板,脸皱了起来。很显然,哪怕侍卫手下留情了,这板子对老者瘦弱的身体来说,仍是不轻。 十板子下去,老者已经忍不住发出了低低的痛苦的□□。 有些大臣不落忍,别开了目光。 毛青云自从武亲王插手之后就知道这事是没法掩盖下去了,他很恼火,中山王报喜不报忧,也不知是什么情况,一会儿要怎么应对,才能让陛下不那么生气呢? 二十板子下去,老者已经连呼痛的力气都没有了。 少年郎和其余几人,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喊老者,声音悲凉凄惨,让人无不动容,不止在场大臣,就是早起的百姓听到哭声,也忍不住远远驻足。 武亲王皱眉,瞥了王五一记。 王五手上一抖,板子差点飞了出去。冤枉啊,他真的没下死手,已经很轻了,实在是这老头的身体太差了。 担心将人打死了,武亲王不会放过自己,最后十板子,王五干脆明晃晃地放水,一板子比一板子轻。 打完后,他大大松了口气。这简直比让他将人往死里打都还让他为难,好在人还留有一口气。 少年郎几人见老者还活着,连忙扶着上前扶他:“族爷爷……” 老者吃力地说:“扶我去击鼓!” 两人小心翼翼地将他扶到了登闻鼓前,另一人取下鼓槌递到老者面前。 老者用尽全身的力气,重重敲到鼓面上,发出惊天一响,这响声仿佛要冲破笼罩在头顶的乌云,直达九天。 这一槌仿佛用尽了老人毕生的精力,下一刻,他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鼓槌骨碌碌地滚到了地上,少年发出撕心裂肺的痛呼:“族爷爷……” 远处乔装站在百姓中的叶和通看到老者倒下,死死咬住了唇,双目通红。身后一个随从低声道:“叶先生,已经备好了马车,您该走了。” 叶和通对着老者的方向,重重鞠了三次躬,然后扭头跟着随从离开了京城了。 他的这番举止没人发现,即便有人看见了也会以为是不忍,因为很多老百姓的心都被提了起来。 有人上前探了探老者的鼻息,轻轻摇头,沉重地说:“没气了……” 随即,城楼鼓声响起,宫门打开,群臣鱼贯而入。 武亲王看了一眼那少年郎:“你叫什么名字?” “李铁蛋。”少年郎擦了擦眼泪,没忘记这个人刚才替他族爷爷说了好话。 武亲王说:“虽然敲鼓之人已死,但作为他的晚辈,你也可以承其遗志向,可愿随我进宫!” 少年正处于愤怒和痛苦中,忘了害怕,道:“好!” 武亲王领着他归了队,又吩咐人将老者的尸体送去义庄安置。 等人都进去后,周嘉荣才姗姗来迟。远远的,他看了一眼登闻鼓下面的那摊血迹,眼底闪过一抹黯然,他还是太弱了,不然何至于用这种方式,这种手段去打动父皇,引起群臣的愤怒和共鸣。 不能让这些灾民的血白流,他收回目光匆匆赶到朝阳殿。 朝堂之上,兴德帝端坐在威严肃穆金光闪闪的龙椅之上。 他扫过众臣,问道:“有人敲了登闻鼓?” 朝堂上静默了片刻,蒋钰站出来道:“回陛下,有一老者,自称是苏州府长洲县人氏,是他敲响了登闻鼓。” 这鼓已经好几年没响起了。 兴德帝皱眉:“苏州府人,这么远,他到京城伸什么冤,人呢?” 武亲王带着李铁蛋站出来道:“父皇,那位老伯挨了三十板子,敲了登闻鼓后,已含笑离世,此乃是他的族孙!” 李铁蛋不懂朝堂上的规矩,直愣愣地跪下,连续磕了三个响头,边哭边说:“皇帝陛下,求求你,要替草民做主啊。草民的父母、兄弟姐妹都在洪水中失散了,家也被洪水冲垮了,什么都没了。小民只好跟着族爷爷,如今族爷爷也死了,草民一个亲人都没有了,皇帝陛下,求求你……” 周嘉荣站在一旁,听到他这前言不搭后语,一直说不到重点的话,忍不住有些发愁。不过也许正是这样的质朴好掌控能够更让他父皇放下戒心。 果然,兴德帝并未生气,反而和气地问道:“此乃天灾人祸,人力不可违。朝廷已经派人去救灾了,你们为何还上京城敲登闻鼓?” 李铁蛋抹了抹眼泪,这才说道:“皇帝陛下,草民没吃的,家里的财产牲畜都被冲走了。大米要卖一百多文一斤,草民买不起。朝廷每日的施粥,就五个大缸,清得能照出人影,每人一天限量一碗,可草民从半夜去排队也不一定能排到。最后大家只能守在粥棚前,可又被那些大人们给驱离了。我们族里的没被大水冲走的族人已经死了好几个,没有办法,族爷爷带着我们一路乞讨北上,只求朝廷能够救救我们的族人……” 说完,他朝着兴德帝的方向又开始磕头,一个接一个,咚咚咚的响,让人听了都觉得疼。 兴德帝被他吵得头痛,赶紧让孙承罡制止他。 孙承罡很会做事,在兴德帝面前从不敢摆任何架子,当即跑下去,也不管李铁蛋身上有多脏,将他扶了起来:“不要磕头了,站起来,陛下问什么,你老老实实回答。” “诶。”李铁蛋手忙脚乱地站了起来,抬头没规矩地望着兴德帝,眼睛格外的明亮,再配上额头上红红的印记,看起来真是憨厚又不聪明的样子。 兴德帝很喜欢这样的顺民,缓缓开了口:“苏州城的常平仓、义仓、社仓等仓库没有开放吗?” 李铁蛋摇头:“草民不知,应是没有吧,若是有族爷爷也不用每天发愁吃什么,怎样才能不饿死人了。” 兴德帝皱眉:“那苏州还在下雨吗?” “下的,晴半天下一天,断断续续的,一直下个不停,连城隍庙都进了水,草民们只能找个雨小一些的地方,睡在街上。”李铁蛋如实说。 兴德帝不悦地问:“那善堂呢?” 善堂是各地收养鳏寡孤独的穷人和乞丐的地方,这些难民被冲毁了房屋,无家可归,照理也应该去善堂才对。 李铁蛋挠了挠头说:“我们去得晚,那里已经没有能住人的地方了。那里一间门屋已经住了几百个人,但凡能躺下的地方都有人了,我们这些族人老弱病残的多,打不过他们,只能流落街头。” 李铁蛋所言虽是一些民间门的小事,可窥一斑而知全豹,从他的描述中,可以想象得出苏州城如今有多混乱。这可是江南富庶之地,繁华的大城市,情况就已经如此糟糕了,那更别提其他贫穷的小县城,只怕灾情会更严重。若是再不行动起来,死的人会更多。 朝堂上的大臣并不都是酒囊饭袋,只知道争权夺利的,他们很多人也是心怀天下,有一颗为国为民的心。 翰林院侍讲学士张玖仟站出来道:“陛下,江南乃是我大齐粮仓,也是赋税收入最多的地区之一,关乎国之根本。如今江南灾情严重,民不聊生,恳请陛下,另派得力之人,南下救灾。” 这话虽没点中山王的名,可其实已经在暗指中山王救灾不力了。 也是,陛下派了那么多人给他,还让他带了五十万两白银南下,可他半点作为都没有,江南的灾情如此严重,他递回来的两封奏折还一个劲儿地说好,有气节的读书人都看不下去。尤其是想到刚才为了敲响登闻鼓而死的李老头,他们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有了他开口,当即又有一名官员站出来,而且说话更大胆:“陛下,中山王去江南已有二十余天,江南水患丝毫不见好转,臣也赞同,召回中山王,另派得力之人南下救灾。” 监察御史头更铁,站出来道:“陛下,臣愿意随行去江南。此次救灾,中山王办事不力,还一味欺上瞒下,依臣之见,当追查中山王的责任,查清楚,朝廷划拨的五十万两银子去了哪儿?还有江南的粮仓为何没开,里面的粮食又都去了哪儿。” 这话更尖锐了,将矛头直接指向了中山王。 紧接着兵部、工部、翰林院、鸿胪寺、太常寺等部的官员都站出来要求兴德帝再派人南下救灾,也有要求追究中山王在此事中责任的。 毛青云急得额头上汗水直流,知道中山王这次是惹了众怒。江南学子非常有出息,全国为官者有小半出自江南,定然对中山王的救灾不满。现在武亲王、荣亲王和蜀王的势力只怕也会落井下石,墙倒众人推,他一个人独木难支,实在不知道该怎样才能为中山王开脱。 思索片刻,毛青云站出来,跪下道:“陛下,张大人他们说得有道理,中山王救灾不力,当严惩。恳请陛下派人南下替换他,主持江南大局。” 他这个舅舅都主动站出来这么说了,更没人再反对这事了。 兴德帝扫了一眼跪得规规矩矩的毛青云,刻意晾着他,没叫他起来,而是望向群臣道:“既然你们都说另外派人南下救灾,那可有合适的人选?” 这下大臣们不说话了。有的是自感没那个本事,能够力挽狂澜,迅速解决如今江南的乱局,还有的觉得这事很棘手,一个处理不好恐怕头上的乌纱帽不保,就像中山王一样,所以也不吭声。 偌大的朝堂上,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话。 “孔祥胜,你说呢?”兴德帝开始点名,又把工部尚书孔祥胜叫了出来。 孔祥胜额头上的汗水大颗大颗地往下掉,也不敢擦,战战兢兢地说:“陛下,员外郎向善乃是工部最擅长水利工事修建之人,他已经去了江南,依微臣看来,这次需要一个更有分量,能够调动江南各派官员和地方的人方能奏效。” 他就只差说他们工部不行了。 兴德帝滚刀肉见多了,办不到总比夸海口胡乱接差事强。 他目光左移,看向了毛青云:“毛尚书,你怎么看?” 毛青云知道,这是兴德帝给他“戴罪立功”的机会,可他确实不会治水,而且他这一去,能尽快解决江南的水患,安置好灾民,获得朝廷的信任那是最好。可若是没办好,只怕也要吃挂落。 毛青云没什么信心,因为他比在场的诸位大臣都清楚,国库里已经没有银子了。那么多的难民需要填饱肚子,还要兴修水利,这哪一样不需要花银子?没钱什么事都办不成。 可他也不好直接拒绝兴德帝。 就在毛青云愁得头发都快白了的时候,一道如同天籁般的声音,解救了他。 周嘉荣适时地站了出来道:“父皇,儿臣愿去江南,为父皇分忧解难。” 毛青云抬头看了一眼周嘉荣的背影,心说,这是什么二傻子?三皇子果然脑子不行,没看武亲王都没跑出去接这个担子吗?他来?他知不知道怎么救灾啊。 不过有个替死鬼也挺好的,他乐得轻松。毛青云头一低,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兴德帝的想法显然也跟毛青云一样,斥道:“胡闹,你懂什么救灾?” “四弟都行,儿臣为何不行?况且,救灾此事,应有当地的官员,还有精通救灾情况的官员随儿臣南下,处理灾情,救治灾民,儿臣只是做为一个监督者,看他们办得好不好而已。这有什么难的?”周嘉荣大大咧咧地说道。 给人一种他是心血来潮的感觉。 兴德帝更加不信任他了,直接略过了他:“诸位爱卿,可还有合适的人选推荐?” 众臣你看我,我看你,对于怕被点到的人而言,周嘉荣愿意出来担此大任是个好事。但对于忧国忧民的纯臣来说,一个皇子已经坏了事,耽误了这么久的灾情,再来一个老百姓还有什么活路? 就在大家犹豫不决时,顺天府尹郑玉忽然站了出来,道:“陛下,微臣觉得荣亲王殿下所言有一定的道理。派他带队,再安排几名擅长救灾治水的官员一道随行,定然能控制住江南的灾情。就如荣亲王殿下所说,救灾之事,不必由统帅事必躬亲,他只需负责监督,及时向朝廷汇报情况即可。” 他的表态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朱强更是讶异地看着他,不对啊,他们跟郑玉没什么交情,这次安排出来支持殿下的也不他。 蒋老头站出来表态支持荣亲王都不稀奇,这顺天府尹郑玉可是跟荣亲王和穆加八竿子都打不着,平日里也没什么往来,郑玉是吃错了什么药? 郑玉接收到四面八方的火热目光,巍峨不动,心里还有些得意。你们懂什么?京城粮价这么快稳定下来,荣亲王功不可没。这样悄悄出手,没有利用任何权势,便悄无声息的将粮价降了下来,这朝中有几个人能做到? 现在江南最大的问题,不就是赈灾不力,粮价太高,百姓没吃的吗?正好派荣亲王去将粮价给弄下来。 郑玉的话还是有几分重量的,有一批不大坚决反对的沉默了下来,还有一些生怕自己被点名的,赶紧站出来声援郑玉,支持荣亲王担任钦差前去江南。 最后朝堂上竟超过了一半的官员赞成让荣亲王担此大任。 兴德帝不大满意,看向他的好大儿武亲王。 武亲王对于周嘉荣突然冒出来说要去江南刚开始是持怀疑态度的,觉得周嘉荣是想以此挣表现,出风头,博取父皇和朝臣的好感。但周嘉荣一个长居于京中,没吃过苦头,也没见识过洪水的人,怎么会救灾? 他觉得周嘉荣这是走了一步烂棋,自是乐见周嘉荣吃瘪。 所以对于兴德帝的目光,他装作没看见。他的名声已经够好了,虽然去江南可能会让他的名声更上一层楼,众望所归,但更大的可能是救灾不力,让父皇和大臣们失望。 他可不想冒这个险。 兴德帝见他不吱声,大臣们也没人愿意南下救灾,还一个个支持周嘉荣,窝火不已,愤怒地说:“退朝,荣亲王留下!”! 红叶似火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希望你也喜欢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65章 065 御书房,周嘉荣已经在殿内站了足足有两刻多钟。 兴德帝端坐于书桌前,手里捧着一本奏折,偶尔翻动一下,纸张摩擦的细碎声音成为殿内唯一的动静。 伺候的宫人被这紧张的气氛所震慑,蹑手蹑脚的,呼吸都不敢用力,唯恐撞到了枪口上。 不知过了多久,兴德帝忽然将奏折往桌子上一掷,然后往龙椅上一靠,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你就没什么对朕说的?” 周嘉荣直接跪在地上:“父皇,儿臣想替您分忧,也想帮四弟补上这个窟窿,请父皇恩准。” 得亏了中山王平日总“三哥长三哥短”的,这时候正好将他拉出来做挡箭牌。 “瞎胡闹,你当救灾是儿戏?这是你们兄弟哥俩好的时候吗?”兴德帝起身,走到周嘉荣面前,对上他无知无畏的脸,又是恼火又是无奈,老三真是太傻了,没看他大哥都没敢接这个烂摊子么。 周嘉荣执拗地说:“当然没有。儿臣自然知道救灾不易,但再困难的事总要有人去做,儿臣有幸投胎于母妃腹中,享尽荣华富贵,当为父皇,当为这天下百姓做点什么。既然大臣们都赞同儿臣前去,父皇,您就允了嘛!” 兴德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想过你母妃吗?你母妃就你一个儿子,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让她怎么办?” 周嘉荣不满地嘟囔:“那淑妃娘娘也只有四弟一个儿子,父皇您就不怕她担心吗?” “大胆!”兴德帝大怒,这母子俩说话真是越来越随便了,什么都敢在他面前说。 周嘉荣连忙乖巧地说:“儿臣失言,还请父皇恕罪!而且许久没求过父皇什么,就这一次,父皇您就恩准了儿臣吧。” 兴德帝坐回了龙椅上,轻轻说:“起来说话。” 周嘉荣松了口气,意识到兴德帝的态度有所松动了。也是,大臣们都不接这一茬,父皇除了选他还能选谁呢? “你要去,可有什么打算?”兴德帝一脸严肃,“救灾可是涉及千千万万老百姓的性命,不是儿戏,你若回答得不能让朕满意,朕可不会答应你。” 周嘉荣立即道:“多谢父皇,儿臣想过了。这件事还是得靠江南官员和百姓自救,给他们信心。儿臣身为父皇最疼爱的儿子,亲自前往江南,就是告诉江南官员和百姓,朝廷没有放弃他们,父皇心里一直惦记着他们。儿臣要做的是代表父皇,代表朝廷,安抚灾民,监督官员,及时将灾情上奏朝廷!” 兴德帝脸色稍霁,轻轻颔首道:“看来你也不全是信口开河!” 周嘉荣挠了挠头道:“父皇您可是一直教导儿臣,救灾不是儿戏,人命关天,儿臣岂敢胡来。” 这还像话,老三看起来比老四那小子要靠谱一些。 兴德帝衡量了许久,周嘉荣今日突然站出来请缨,只怕是穆家的意思。老大现在深得朝廷官员和百姓的喜欢,穆家应该是急了,也想让老三立功,可一般的功劳也没法跟老大相比,因此才会不管江南情况有多危急,也要派老三南下,以跟老大一较高下。 既是让他去捞功劳的,穆家定然会出人出银子帮他,不可能让他孤军奋战,不然将差事办砸了,岂不是事与愿违。这小子傻,穆广可还没老糊涂呢! 也好,现在国库空虚,没有太多的银子赈灾,既然穆家愿意挑这个大梁,那也未尝不可。 想通这一节后,兴德帝语气和缓了许多:“你既有此志向,那朕便允了,去了江南好生做事,切不可像老四那个混账东西。” “是,儿臣谨遵父皇教诲。”周嘉荣高兴地抬起头,“父皇,那您给儿臣多少人和银子?” 兴德帝没料到他会突然开口要钱,一时还真思考起了这个问题,救灾总不能什么都不带。 就这一犹豫的功夫又给了周嘉荣开口的机会,他掰着指头说:“江南灾情这么严重,当初您给四弟五十万两银子,给儿臣怎么也要一百万两吧!不过儿臣算术不好,这么多银子,父皇得派个户部擅长这块的帮儿臣记账才是,不然儿子担心回京之后,账目一塌糊涂,没法向父皇和户部这边交差。” 兴德帝听到前面很不悦,听到最后一句,心情又稍微好了那么一点点。老三这点比老四强,不逞强,不乱来,知道自己不会就开口要人,而且有户部的官员管着账,老三也不管乱挪用贪污了这些银子。 不过一百万两还是太多了。 兴德帝张口就砍掉了一半:“国库现在什么情况,你也知道,一百万两肯定是没有的,顶多只能给你五十万两银子。” 周嘉荣怏怏不乐地说:“好吧,儿臣也不叫父皇为难了!” 见他垂头丧气的样子,兴德帝也知道拨的银子少了点,轻咳了一声道:“非是朕不愿给你多的银子,毛尚书的话你也听到了,国库空虚,这五十万两银子,户部都得东拼西凑。” 周嘉荣恍然,善解人意地说:“儿臣明白,儿臣尽量用最少的钱将事情办好。” 这话说得兴德帝满意:“还是你懂事,有你这句话朕就放心了。除了在户部挑一人,你还打算带哪些人去?” 周嘉荣说:“工部那边得挑一两个擅长修筑水防工事的官员,另外,父皇您还得派一支队伍保护儿臣南下,儿臣带了这么多银子,怕路上遇到劫匪。” 就是他不说,兴德帝也会派一队士兵保护他南下。 “你心里可有合意的人选?” 周嘉荣轻轻摇头,一副全心全意信任兴德帝的模样:“但凭父皇做主!” 兴德帝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这小子没指派穆家那边的人,说明他还是跟自己这个父皇一条心啊。哎,说起来,这个儿子一直是跟他最亲近,也最不惧他的,只是可惜了他母妃姓穆。 仔细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兴德帝道:“那就让孔京跟着你吧。” 孔京是北大营的一名千户,其父乃是副护军参领孔原。孔原是兴德帝的亲信,简而言之,孔家是忠诚于兴德帝的武将。派孔京跟着,既是保护周嘉荣,也是监视。 谁跟着都一样,他是去救灾的,又不是打仗,周嘉荣没有意见:“多谢父皇。” 至于户部和工部要带的人,兴德帝让他自己去挑。 周嘉荣谢过了兴德帝,又讨要了圣旨,高高兴兴地出了宫。 早朝过后,武亲王带着感激涕零的李铁蛋出了宫。 李铁蛋还惦记着李老头,对武亲王说:“多谢殿下帮小人说话,带小人进宫,小人就不打扰殿下了。” 武亲王了然:“你是准备去义庄看望李老伯吧!” 憨厚的李铁蛋点了点头,哽咽道:“小人要去告诉族爷爷这个好消息!” 武亲王叹道:“我随你一道去吧,李老伯大义,我去送他一程。” 他一个位高权重的亲王说出这番话,顿时把单纯的李铁蛋感动得眼泪汪汪的,跪下又使劲儿给武亲王磕头:“谢谢殿下,您真是我们的大恩人,您的大恩大德,小人没齿难忘!” “起来吧。”武亲王又给随从使了一记眼色,“去准备几身衣服。” 随从心领神会,将李铁蛋带去成衣铺照着他的身量给他买了一套衣服。李铁蛋当然说什么都不肯收,可随从一句“你也想体体面面送李老伯走吧”就让他乖乖换了衣服。 将焕然一新的李铁蛋带出成衣铺子,武亲王的马车已经等候在门外了,随从请他上去。 李铁蛋受宠若惊,擦了擦自己黑乎乎的手,哪怕已经洗过了,也换上了新衣服,他仍觉得自己不配坐这个马车:“这……小人不干净,身份低微,怎么能跟殿下坐同一辆马车呢!” 武亲王勾起马车的帘子,笑道:“上来吧,李老伯还在等着你呢,咱们不能让他们久等了。” 果然,搬出老者很有用,李铁蛋手足无措地上了宽敞的马车,看着里面豪华的装饰,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还是武亲王先开了口,指着对面的凳子道:“坐吧。要不要用些点心茶水?” 李铁蛋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好的东西,赶紧摇了摇头。 武亲王却笑着让随从倒茶,又将点心盒子推到他面前。 盛情难却,李铁蛋拿了一个点心塞进嘴里,顿时被其美味征服。太好吃了,这简直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点心,尤其是饿了这么久,填饱肚子都困难之后,突然吃上这种好东西,他感动得想落泪。 随从笑道:“喜欢就多吃点,再喝些茶解解腻。” 吃东西缓解了李铁蛋紧张的情绪。 见他渐渐放松下来,武亲王状似不经意地稳定:“从江南到京城,不远千里,听说你们是搭了商队的便车,不知是哪家商队如此仁义,正好我准备买一批物资送去西北,想找他们帮帮忙,铁蛋能否给我介绍一下?” 李铁蛋没有防备,倒豆子一般地托出:“闵记商行,族爷爷找到的他们。他们看咱们可怜,答应捎咱们一程,但吃的要咱们自己想办法。不过他们人挺好的,看族爷爷年纪大了,偶尔会送一些吃的给族爷爷。若是没他们帮忙,小人和族人不一定能走到京城。” “那确实是好人,不知这家商行京城的铺子在哪条街道上。”武亲王又道。 李铁蛋摇头:“小人也不知,到了城门口,咱们就跟他们分开了。” 看他的神情不似做伪,武亲王轻轻给随从使了使眼色。 随从会意,悄悄出了马车,等拐弯的时候让车夫停了下来,然后跳下了马车。 马车里,武亲王继续跟李铁旦闲聊,套他的话。 李铁蛋不过是一乡下少年郎,不曾念过书,也不曾出过远门,非常单纯,而且他视武亲王为恩人,都不用武亲王费多少心思,他问什么,李铁蛋就说什么。 等到了义庄,李铁蛋连自己家有几口人,在苏州城还有哪些族人,路上都吃了什么,睡的是茅草还是麦秆都一股脑儿的说了出来。 可武亲王并不满意,他想知道的并不是他们这几个难民吃喝拉撒的小事。他怀疑这几个告御状的难民背后有人。不然他们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赶到京城?说什么好心的商队捎他们?开什么玩笑,这可是一两千里,不是几十里路,捎他们几个多麻烦啊,有这功夫都能带一批货到京城转手卖钱了。商人重利,没人会这么傻,放着钱不赚,带一群难民北上。 可惜,李铁蛋这人一根筋,也没什么心眼,什么都不知道,从他嘴里问不出什么。如今只能等随从的结果了。 武亲王跟着进了义庄。 义庄的人见他进来了,顿时殷勤了许多。 落叶归根,李铁蛋他们想将李老头的尸体带回去等洪水退了,葬在老家的祖坟中。只是现在夏天,天气炎热,尸体在路上极易腐烂,因此只能火化之后,带着骨灰上路。 听完了他们的要求,义庄的人帮忙,给李老头洁面,又给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整理完后便是火化了。 帮到这里差不多了,武亲王找借口有事先走了。 回到马车上,刚才将另外两个难民带到义庄的心腹跟着上了车,低声将他了解到的情况说了一遍。 这二人的说辞跟李铁蛋差不多,都说是侥幸遇到了好心的商行,捎他们一程,才能赶到京城,旁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三人没有串供的时间,说辞虽然差不多但也不是完全一样,有些小细节上的差异,这更说明他们并没有提前商量好拿出这套说辞来骗他。 “看样子这三个小年轻什么都不知道,稀里糊涂的就来到了京城,还以为他们是运气好。”武亲王有些遗憾。 心腹道:“应是如此,这三人都太年轻,太稚嫩了,什么都写在脸上,藏不住。” 武亲王点头,只能从闵记商行那边入手了。 可惜,回到府上,去查证的随从也回来了,带了个坏消息回来:“殿下,小的让人查过了,全京城并未有闵记商行的铺子,客栈也查过了,并没有这样一队商人入驻。至于姓闵的商家,小的倒是查到了好几个,不过都是咱们京城本地的商户,从未南下走过商。” 武亲王这下更加确定李老头他们到京城来告御状一事绝非偶尔,这背后定然有推手,只是现在闵记商行消失不见了,唯一知情的李老头也死了,余下三个青少年什么都不知道,从他们身上完全查不到任何信息。 沉思了一会儿,武亲王道:“那派人盯着李铁蛋他们几个,兴许他们身上能够发现一些线索。” 随从点头,犹豫了一下又道:“殿下,今天上午还有人去户部、工部闹事,也说是江南的难民,淮南那边的口音。” 武亲王皱了皱眉:“暂时不用管他们,盯着李铁蛋就是。” 这事要么是他的兄弟所为,要么便是江南某个官员弄的,非读书人,定然不清楚告御状的细节,李老头听说要挨三十板子时并不意外,从容赴刑,显然是事前就已经知道得很清楚了。 户部,自从下朝之后,毛青云就坐立难安,几次想派人进宫通知淑妃娘娘,可又担心被皇帝知道更生气。犹豫间,下面的官员进来禀告,说是荣亲王拿着圣旨过来了。 毛青云赶紧收拾好纷乱的心情,到前厅去迎接周嘉荣。 “臣见过荣亲王殿下。” 周嘉荣摆手:“毛尚书免礼,父皇已经下旨派我南下抗洪救灾了,命户部派一擅长算术之人随我南下记账,另外,户部准备好五十万两赈灾银子,明日我就要出发了。” 毛青云愣了一下,苦笑道:“荣亲王殿下 ,非是臣不愿,实在是国库紧张,一时之间拿不出这么多的银子,你看能不能宽限些时日?臣一定将银子凑齐,分文不少。” 周嘉荣讥诮地看着他:“我是等得起,毛尚书觉得江南的百姓等得起吗?” 这老东西,还在跟他推诿搪塞。国库就是再紧张,堂堂大齐也没道理连五十万两银子都拿不出来啊。 毛青云一脸为难的样子:“殿下所言甚是有道理,小人一定尽量,但不敢保证在今日就能凑齐银子。” 周嘉荣懒得跟他废话,直接将圣旨塞到了他手里,声音仍旧温和,但说出来的话却不是那么中听:“毛尚书,你莫非是想抗旨?” 抗旨这顶帽子压下来,谁顶得住!毛青云连忙诚惶诚恐地表示:“臣不敢,臣遵旨。不知荣亲王想选谁随你南下?” 周嘉荣也不知道选谁,他对户部的官员并不熟悉,也信不过毛青云,不打算让他举荐,琢磨了片刻道:“将三品以下的官员都叫过来,我看看!” 毛青云连忙吩咐人照办。 不一会儿,户部三品以下,大大小小的官员全都聚在大厅中。 周嘉荣挨个扫过去,最前面的几个看官袍是四品的官员,依次往后是五品、六品…… 最后周嘉荣的目光落到了倒数第二排一个官员身上,别的官员要么是用热切的目光望着周嘉荣,要么腰都快压道膝盖了,生怕周嘉荣点了他们的名。 与这些人形成鲜明对比的倒数第二排那个灰衣官员,他年约三十来岁,安安静静地站在那,既没有像有的人那么恐惧排斥去江南受苦,也没不积极,颇有些置身事外的样子。 “你叫什么名字?”周嘉荣走到他身边问道。 男子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周嘉荣是在叫他,连忙道:“臣度支科主事曹裕。” 度支科是专门负责夏税、秋粮、运输、赏赐、俸禄、地方留下的税粮计算的,巧了。 周嘉荣上下打量他一番,笑道:“把手伸出来!” 曹裕不解地伸出双手,平摊在周嘉荣面前。 这双手很白,一看就是没看过粗活重活的,不过右手大拇指和食指、中指上有些细细的茧子,不知道是写字还是拨算盘弄的。 周嘉荣背着双手问他:“六十八加七十九减一百零二再加三百四十六等于多少?” 曹裕很快便报出了答案:“三百九十一。” 周嘉荣回头问毛青云:“毛尚书,可是这个答案?” 毛青云还犹豫了一下才道:“是这个数字没错。” 周嘉荣满意地点头:“好了,就是你了,回去准备一下,明日随我南下公干。五更在城门口集合,过时不侯!” 说罢就大踏步走了,也完全没问曹裕的身份家庭背景愿不愿意等等。 选人这么随便粗暴,真的可以吗? 毛青云皱起了眉头,顿了片刻,挥手让其他人都下去,只单独留下了曹裕。 时间紧迫,离开户部后,周嘉荣又快速去了工部。 工部尚书孔祥胜热情地接待了他。 周嘉荣跟他没打过什么交道,也没任何私怨,大家公事公办。 “孔尚书,是这样的,父皇让我从工部挑选一人随我去江南。你将工部官员的名册拿过来,让我挑一挑,全部都要拿过来。此外,工部应该有过去治水的记载吧,若是有副本,借我一份在路上打发时间可否?” 听完周嘉荣的来意,孔祥胜很配合,当即让人先将名册送了过来,又派人去整理前些年工部抗灾的记载,不是很机密必须存档的,他都送到了周嘉荣面前。 周嘉荣谢过他,从中挑选了两份资料,其中就包括兴德二年两湖洪灾的治理记载,然后看起工部官员的名册。 他挨个翻过,从头到尾,一直翻到最后一页,也不见姓常的官员。 莫非那人已经离开了工部? 周嘉荣放下册子,皱眉道:“孔尚书,听说兴德二年,工部出了一名姓常的治水高手,大人可知此人的去向?” 兴德二年,孔祥胜还不在工部呢。他让周嘉荣稍等一会儿,叫来工部资格最老的一名下级官员道:“老许,听说兴德二年咱们工部出了一名治水的高手,荣亲王想见见他,你可还记得这个人?” 老许听到这话,脸上浮现出为难的神色,怔了怔,吞吞吐吐地说:“他……他在后厨帮忙,就是林瘸子啊!” 别说周嘉荣了,就是孔祥胜也愣了一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没搞错?” 老许硬着头皮道:“没错,就是他,常林。他二十年前受伤瘸了腿,在家里修养了小半年,回来后,因为腿不利索,后来就被赶到了厨房。” 孔祥胜多么聪明的人,怎么会不知道这里面有猫腻呢。 常林这样受过皇帝褒奖的年轻人,前途无量才是,哪怕腿受了伤,他也到底是工部的官员,可以做些文职类的工作,也不至于跑去厨房啊。定然是得罪了人,就是不知道他得罪的是谁。 孔祥胜看了一眼周嘉荣,当着他的面不好问个清楚。 周嘉荣也想到了这点,他装作没看到孔祥胜的欲言又止,站起来道:“在后厨啊,劳烦老许你带我们去看看。” 老许连忙应声,带着周嘉荣和孔祥胜去了后厨。 天底下大部分的厨房都这样,阴暗潮湿又闷热,还没走进去,便感觉到了热气扑面而来。 怕冒犯到周嘉荣,孔祥胜连忙道:“殿下,臣让老许进去将常林叫出来吧。” “不用,我们进去看看。”周嘉荣不顾孔祥胜的劝阻,踏进了厨房。 厨房采光不好,光线比较暗,灶台上烧着旺盛的大火,一个光着膀子的男人大力搅动着铲子,额头上、肌肤上全是汗水,听到脚步声,他扯着嗓子喊道:“将炒好的菜端出去吧,不要偷懒。” 过了一会儿,没有动静。 他正想发火,就见正在烧火的小徒弟紧张地擦了擦汗,指着他后面,一副吓得不轻的模样。 常林扭头,一眼便认出了孔祥胜。 开始他也很紧张,但很快冷静下来,扯下搭在肩上擦汗的布,冲孔祥胜行礼道:“孔大人,厨房闷热味道大,您过来有什么吩咐吗?” 孔祥胜下意识地看向了周嘉荣。 就这一眼,常林便明白了,要找他的是面前这个身着蟒袍的年轻人,蟒袍……常林心脏突突突地跳了起来,脸色发白,额头上的汗珠大颗大颗地往下滚,不知道怎么怎么又得罪了贵人,还是身份如此尊贵的皇亲国戚。 谁料周嘉荣开口却让他吓了一跳。 “常林,你可愿意随我去江南抗洪救灾?” 常林吓了一跳,猛地抬头,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我……您是说小人吗?小人可以吗?” 周嘉荣扬了扬手里那份当年常林在两湖修筑防洪工事的记录:“如果你还是这个常林的话!” 常林心潮澎湃,无法言说的感动,激动,难以置信涌上心头,他等了多少个日日夜夜,都已经绝望了,以为自己这辈子只能拿起铲子,忘掉前半生所学和毕生的抱负了,没想到事隔二十年,他竟然还有一次机会。 生怕周嘉荣反悔,常林连连点头:“小人可以的,小人可以的,多谢殿下大恩!” 周嘉荣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回去收拾几件衣服,明早五更天在城门口会合出发。” “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师傅,锅里烧糊了……”小徒弟忍了又忍,实在是烧糊的味道太明显了,怕祸烧穿,不得不开口提醒道。 常林这才记起,他现在还是工部后厨的厨子呢,赶紧跑过去搅动铲子,可已经晚了,翻上来的东西黑乎乎的。 他懊恼地拍了拍额头,让小徒弟灭火,又赶紧将锅里的东西铲到盆里。 周嘉荣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笑了出来,道:“孔尚书,抱歉,毁了你们的午饭,这样吧,一会儿我让人从飘香楼给大家送一份席面过来,以表歉意。” 孔祥胜摆手拒绝:“多谢殿下好意,不必了。只是锅底的菜糊了而已,将这些挑出来,余下的还可以吃呢。不能浪费,江南还有许多百姓在挨饿,咱们有得吃就不错了。” 不管他是做样子还是真心实意说这话,这种态度就值得提倡。 周嘉荣笑道:“如此,我就不跟孔大人客气了。他日等常林立了功回京再请大家一顿,以表歉意如何?” 常林连忙感激地说:“当如此,当如此……” 不管怎么说,今天也是他失职,殿下这番话正好帮他解了围。他日,若还能回到工部继续做事,请一顿饭也就拉近他跟同僚们关系的好办法。 孔祥胜也听出来了,周嘉荣是有意抬举常林,笑道:“那我们就等老常你这顿饭了。” 一个玩笑化解了这个尴尬,周嘉荣叮嘱了常林几句后,也没多问他当初为何会到厨房上做事,便转身走了。现在当务之急是去江南救灾,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而且他的时间很赶,明天便要出发去江南了,这一去只怕得好几个月,必须得陪母妃说说话,跟她说一声。 进宫后,穆贵妃听说周嘉荣要去江南救灾,很不情愿,担忧得很,可看圣旨都下了,儿子心意已决,徐嬷嬷又在一边劝慰,只得含泪答应。不过周嘉荣出宫时,她还是不放心,担心他在江南吃不上饭,将自己的私房一股脑儿地往周嘉荣怀里塞,让他带去花,不要亏了自己。 周嘉荣哭笑不得,亏也不可能亏他啊。但儿行千里母担忧,这都是母亲的心意,他不拿着母亲更不安。 收下了东西,趁着穆贵妃又去翻箱倒柜的机会,周嘉荣将徐嬷嬷叫到一边低声吩咐道:“嬷嬷,我走后,若是宫里形势不对,有什么异常的,你就让母妃去顶撞父皇,惹怒父皇,父皇定然会下旨禁母妃的足。” 皇帝惩罚妃子的手段不外乎就那么几种,禁足、罚月例、刻意冷落,只要不涉及很严重的问题,不可能对妃子动刑的。 禁了足,别的妃嫔不能到秋水宫串门,母妃也不能出去,即便宫里有什么是是非非,也不会将她卷进去。不然她母妃这么单纯,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 徐嬷嬷明白他的意思,轻轻点头:“殿下放心,老奴知道了,老奴会替殿下看好娘娘的,殿下多保重,娘娘和老奴都在等着殿下回来!” “哎呀,嬷嬷,去年本宫生辰皇后娘娘送的那支人参呢?你帮我找一找。”穆贵妃在内室着急地喊道。 徐嬷嬷冲周嘉荣笑了笑,赶紧进屋去帮忙。 过了一会儿,穆贵妃捧着三个匣子出来,交给柴顺:“这些都是百年以上的老参,关键时候可以续命的好东西,都给你们家殿下带着,好生照顾他。” “娘娘放心。”柴顺赶紧接过了匣子。 周嘉荣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便在宫中久留,他上前用力抱了一下穆贵妃:“母妃多保重,等儿臣回来。” 说完大步跨出了秋水宫,头也不回地走了。 穆贵妃扶着门框,默默垂泪,在心里祈求佛祖保佑她儿平安归来。 回到府中,周嘉荣让柴顺去收拾要带东西,然后叫来刘青商量带哪些随从侍卫。 虽然兴德帝会派兵保护他和这五十万两银子南下,可孔京到底不是自己的亲信,关键时刻还是得靠自己人。 刘青琢磨了一下,拟出了一张五十人的单子,都是府上经过考验,值得信任,功夫又不错的侍卫。 周嘉荣想到这次去江南,要办的事很多,多带几个人是很有必要的,便准了。 刘青派人通知这些人做好准备,明日上路。接着又派人去户部催银子。 五十万两赈灾银子到天黑户部方才送过来,清点无误后,周嘉荣让人收了起来,又见了接到圣旨上门拜访的孔京,一直忙活到半夜。 次日城门一开,周嘉荣便带着队伍出了城,直奔江南。 六月二十九日,远在苏州府的中山王也接到了消息。 看到毛青云信上说,江南有灾民去京城告御状后,他吓得直接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韩方吓了一跳,赶紧将他扶了起来:“殿下,您没事吧?可是毛大人说了什么?” 中山王摆了摆手,咽咽口水,接着往下看,等看到第二页毛尚书说兴德帝派了荣亲王南下赈灾,肯定还有关于他的圣旨时,他顿时淡定了下来,将信递给韩方,呼出一口气道:“虚惊一场!” 韩方看后却不冷静了:“殿下,这……江南的事惊动了陛下,这……咱们要不要想办法弄一弄,至少不能让三殿下抓到把柄。” 中山王想了一会儿道:“你通知下去,明日起粥施多一些,让那些商贾见好就收,粮食不准涨价了。” 韩方连忙点头:“是,殿下,只是荣亲王那边……” 见他还是皱着眉头,中山王觉得他实在是太杞人忧天:“不用担心,来的是我三哥,他跟我关系好着呢,况且你这不是去收尾了吗?做好看点。若是大哥来我还要担心,三哥自己人,没事的!”!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66章 066 出了京城,行至半路,当夜在驿站休息时,周嘉荣让刘青将孔京和曹裕叫到他的房间。 两人头一回接触周嘉荣,摸不清楚这位京中大名鼎鼎的荣亲王的喜好和做事风格,一路上都比较谨慎,少说多做事。 尤其是孔京,出发前,他父亲耳提面命,让他盯紧了荣亲王,不要辜负了陛下的期望,既要保护好荣亲王,也要充当陛下的耳目,有什么消息及时递回京中。 所以他内心一直很矛盾,也怕被周嘉荣发现他另有目的。 好在急着赶路,荣亲王并没折腾出什么幺蛾子,双方也没多少说话的机会。 可一日不回京,他的任务便没有结束,孔京到底年轻,有些心虚。所以听说周嘉荣将他们单独叫了过去后,他眼皮子就直跳,有种不大好的预感。 果然,等周嘉荣开口后,这种直觉就应验了。 “孔京,曹裕,你们二人负责押运五十万两白银南下,在十日内抵达苏州府,不得延误。”周嘉荣开口就道。 孔京不解地看着他:“殿下,您这是什么意思?不随我们去江南了吗?” 已经到了半路上,他们也不可能再折返回去了,至于面前这二人会不会各自向他们的主子通风报信,周嘉荣完全不在乎。现在送信回京,京城那边再下命令送来,那时候他早到目的地了。 所以周嘉荣索性直言不讳:“不了,队伍太庞大,速度太慢。明日我带一队亲卫轻车简从,先出发。你们押送银子,按照现在的速度和既定的路线继续南下,我们在苏州府汇合!” 孔京吓了一跳,当然不答应:“这怎么行?殿下,臣等奉命保护殿下您的安全,您这脱离了大部队,万一中途……臣万死难辞其咎,请殿下三思而后行!” 倒是曹裕,听到这话虽是惊讶,可他只是负责记账,这种事没有他说话的余地,他乖觉地没有开口。 周嘉荣知道孔京会反对,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用不容置喙的语气道:“孔千户,我是通知你,不是跟你商量。此次南下赈灾,由我全权负责,你只需听我的安排即可。” 孔京被堵得无话可说。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周嘉荣还大了他好几级呢! 他有些不高兴,觉得周嘉荣太任性了,果然如传闻中一样我行我素,干脆低头,故意不接这话。 周嘉荣也不尴尬,摆手道:“就这样,你们下去吧。” 孔京愣了,没想到他竟是这个反应,还没来得及反对就被刘青强硬地“请”了出去。 孔京瞥了一肚子的火,见曹裕若无其事地回了房,他赶紧跟上,随着曹裕一道进了房间。 “孔千户可还有事?”曹裕见他赖着不走,只得开了口。 孔京自来熟地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头痛地抱怨道:“曹主事,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你好歹也帮个忙啊,殿下执意冒险,只带一队亲卫上路,万一遇到劫匪,有个好歹怎么办?你我都要完!” 曹裕苦笑:“孔千户都不能说服殿下,又何况下官呢?下官人微言轻,殿下不会听下官的。” 他这个主事不过是不入流的六品芝麻官,哪有他说话的余地。 孔京被他堵得心塞,吐了口气:“那也不能什么都不管,眼睁睁地看着殿下先走了啊。” 曹裕到底年长,又在底层摸爬打滚多年,较之孔京这个京中子弟在人情世故上要更为练达许多。 他轻叹了口气道:“殿下是担忧江南水患。这次洪灾持续了一个多月,受灾百姓流离失所,情况极为严重,殿下若能早些去江南主持大局,也是一件好事。” 孔京这才明白了周嘉荣为何要坚持提前上路,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父亲不是说,荣亲王这次过去就是为了立功,跟武亲王一别苗头吗?但路上似乎并未发现有穆家人的踪影,反倒是荣亲王特别积极。 不,兴许穆家已经先派了人去江南。荣亲王就是准备去跟他们汇合的,故而想找借口摆脱自己。 孔京琢磨了片刻,想清楚了。 他拦不住荣亲王,但他可以用保护的名义多派些人跟在荣亲王身边嘛,这样回头对陛下那边也能有所交代。 想到这里,他当即从曹裕房里出去,敲响了周嘉荣的房门。 “谁?”刘青过来开门,见是他,眉心轻轻拢了起来,“孔千户还有事?” 孔京道:“我找殿下说点事。” 刘青只好侧身让他进去。 周嘉荣正在泡脚,见到他,轻轻点了点头:“孔千户,有话但讲无妨。” 孔京说:“殿下心意已决,臣不敢阻拦。但为了殿下的安全,请殿下多带些人在身边,以保护殿下的安全。” 以保护之名行监视之职。周嘉荣心里门清,嘴上却一口答应道:“可以,我的五十人我都要带走,你那边再安排二三十个跟随我一起,我就一个要求,骑术要好,跟不上我们的行程,那就只能让他们在驿站等你们了。此外,你务必要保护好赈灾银子,江南老百姓就等着这笔银子救急,这是重中之重,绝不能出了差错,否则唯你是问!” 孔京知道事情的轻重,恭敬地说:“是,殿下尽管放心,臣誓死保护这批银子!” 不算押送银子的差役,这次光是将士,他便带了整整五百人,分二三十人去保护周嘉荣,还剩四百多人呢,这么多人,焉能护不住这几大车银子! 周嘉荣点头:“行,明日四更我们就出发了,你去将要跟随我一道先行的人选统计出来,名单交给刘青。” 孔京高兴地退了下去。 等人走后,刘青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不安好心。” 周嘉荣笑了笑:“送上门来的苦力,不要白不要,就这样吧,你一会儿去跟他对接一下,他送多少人都接了。” 刘青应下,连忙出去交接。 次日清晨,天还没亮,周嘉荣就带着自己的五十名亲卫和孔京安排过来保护他的三十名士兵,连同常林一道出发。之所以带常林,是因为修筑河堤工事之类的都需要他,他早些上马,也能早一天拿出修筑工事的方案。 接下来几日,他们一行人风餐露宿,到了驿站,换了马稍作休息就继续南下,一天有七八个时辰都呆在马上。 四日后,他们进入了江南地界,不过离苏州府还有两百多里。 这一夜,大家歇在了驿站。 饭后,周嘉荣将这八十个人叫了过来,先从五十名亲卫中点了三十人,又从孔京安排来的三十人中点了二十人:“你们五十人出列,现在交给你们一项任务,两人组成一个小组,去受灾县市了解情况,回来之后给我汇报。” 说着周嘉荣让刘青拿来了江南的地图。他已经提前在地图上将受灾的二十多个县都标记了出来。 亲卫们还好,他们本来就属于周嘉荣的手下,自然是全部听他的。可孔京派来的人就傻眼了,孔大人没有说遇到这种情况怎么办啊! 就在他们不知所措之际,刘青已经抱了一个竹筒出来,摆在桌子上道:“大家组好了队过来抽签,抽完之后到我这里登记。” 亲卫们迅速两两组队,快速抽签。 等他们都抽完了,孔京派来的人,为首的是一个总旗,叫何方,愁眉苦脸地说:“殿下,孔大人派小人们过来是保护您的。” 刘青将笔往桌子上一搁,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们在场的人,哪个不是保护殿下的?不是让你们留了十个人吗?这马上都到苏州府了,三十个人保护殿下还不够吗?” 何方还想说什么,刘青将竹筒推了出去:“快点,大家确定了地点,相互看看,离得近的可以结伴而行的也有个照应。” 何方就这么被他催着,稀里糊涂地让后面的人也抽了签。 抽完签后,这些人根据抽到的地方,各自组队出发,前去了解当地的灾情。 安排完这些人去了解各县的受灾情况后,周嘉荣又叫来常林:“常先生,我派四个水性比较好的,随你去河堤之上实地考察,考察完之后,咱们在苏州府汇合。你路上小心,安全第一!” 常林点头:“多谢殿下,臣定不负殿下的信任!” 周嘉荣从卫队中抽了四个忠心又会水的,陪常林出发。 安顿好他们后,周嘉荣这边连同他和刘青只剩下了二十八人。人少了三分之二,更没那么引人注目了。 一行人花了一天多的时间,日夜兼程,总算到达了苏州府十余里外的一个小镇。 到这里,已经能看出江南此次水患的严重了。道路泥泞,到处都湿漉漉的,沿途随处都能见到浑身破破烂烂,浑身都是泥水,脸色麻木的百姓,还有冲刷得四零八罗的家具、房屋,漂浮在水面上的动物尸体等等。 知道灾情严重,但看到这些一双双空洞而又绝望的眼神,骨瘦如柴的百姓,大家还是忍不住有些心酸。 更令人绝望的是,他们刚要踏进客栈,旁边忽然窜出来一个披头散发,脸上都是泥,裤脚也湿漉漉的女人。她冲到周嘉荣面前就跪下磕头:“老爷,买女娃吗?只要五百文,你们把她带走吧。” 她牵出一个三四岁大的小女孩,往周嘉荣面前就是一推,极力地推销:“老爷,我家闺女非常听话,机灵又聪明,大家都说她以后长大了一定是个美人坯子,求求你们,买了她吧,不亏的!” 京城来的众人何时见过这种情况,刘青当即挡在了周嘉荣面前,皱眉道:“不卖,快把孩子抱回去!” 妇人闻言,身体一晃差点摔倒,仰起头,哭着说:“求求你们,老爷,你们若是嫌贵,那四百文可以吗?” 刘青皱眉,面露不赞同。 见状,妇人以为他是生气了,连忙改口道:“两百文,一百文行不行?若是不行,我不要钱,我把她送给你们,你们将她带走,给她一口吃的就行,求求你们了……” 众人这才恍然明白,妇人不是想卖女儿,而是想给女儿求一条生路。 江南的情况已经如此糟糕了吗? 众人内心都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就连何方这一刻都忘了孔京的吩咐,不忍地看着这对母女。 刘青自然也是不落忍,回头看向周嘉荣,征询他的意见。 周嘉荣正要开口,掌柜地匆忙出来,飞快地塞了半个拳头那么大的窝窝头给女人,然后驱赶她们:“赶紧走,别在门口影响了我的生意,快点。” 接着又扭头,热情地对周嘉荣他们说:“几位客人是住店吧,快请进。” 态度天差地别,这让对那母女俩无限同情的众人很不适应,尤其是这些人都是练武的,性子比较急,若不是周嘉荣还没开口,恐怕都要跟掌柜的急眼了。 掌柜的生意人,擅长察言观色,马上看出了眼前这些人的不满,苦笑着解释道:“客官,非是小老儿心狠,实在是……你们看吧,若是开了这个口子,恐怕这些人都要将孩子丢给你们。一个两个你们能承担,可这些孩子全送过来呢?这路边可都是卖孩子的。” 大家循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街边、屋檐下,抱在一起的大人孩子们都直勾勾地望着他们,眼神充满了渴望和期待。 这么多的目光,盯得人毛骨悚然。他们哪怕有心,也无力啊。 大家这才明白了掌柜的好意。 周嘉荣歉疚地说:“不好意思,掌柜的,是我们误会了。” 掌柜的摆手:“不打紧,不打紧,你们是外乡人吧,刚来江南,看到这些不落忍也是正常的,等你们见多了,就麻木了。哎,这糟心的世道,人啊,能保证自己一家妻儿老小的平安就不错了。” 说着他摇了摇头,让伙计将马牵到后面的马厩,还严令他一定要锁好后门,以防偷马贼。 安排好后,他热情地问周嘉荣他们:“客官要多少间屋?” 刘青道:“来十五间房屋。” 殿下自然要单独睡一间,他落了单,就住殿下隔壁,以保护殿下。 突然间来了这么大单好生意,掌柜的高兴极了:“好嘞。客官,不过咱们镇上的酒楼不开门了,你们要在客栈中用餐吗?” 周嘉荣点头:“可以。” 掌柜更高兴了:“好,一人一天三百文,包括两顿的饭。” “这么贵?”刘青惊讶地问道。 这就一间普普通通的乡下客栈而已,简陋得很,平日里几文钱就能住一晚上,三百文,怎么不去抢? 掌柜的苦笑着解释:“客官,非是小老儿故意收你们的高价,实在是现如今大米都快两百文一斤了,你们都是粗壮的汉子,一天最少也得吃一斤大米吧,还要有一点其他的配菜,我们也就从中赚几块辛苦钱。” 如果米价这么高,那掌柜的开的价格确实挺实诚的,并不算贵。 但这么高的价格,江南百姓怎么吃得起?前阵子纪天明带回来的消息,还说米价只要一百多文呢,这又是涨了好几十文一斤! 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明明赶了一天的路,都饥肠辘辘了,但面对摆在桌子上的饭菜却没什么食欲。 见他们不怎么动筷,掌柜的唯恐得罪了这些贵客。这群人个个身强力壮,一瞧就不是普通人,他可得罪不起。 “客官,可是我们的饭菜不合你们的胃口?还请大家见谅,实在是我们客栈里也没多少东西了,明日小老儿一定想办法,让大家吃好一点。”掌柜的点头哈腰赔罪。 周嘉荣放下筷子,将掌柜的拉到一边:“没有,是我们舟车劳顿,没什么胃口,掌柜的帮我沏壶茶,陪我坐一会儿吧!” “好嘞。”客栈里除了他们也没几个客人,掌柜的泡了茶,先给周嘉荣倒了一杯,笑呵呵地说,“这是自己家种的粗茶,不知道客官是否喝得习惯。” 周嘉荣一口喝完,笑道:“这时候有茶喝就不错了,哪还能挑剔。” “可不是。”掌柜的摇头。 周嘉荣放下茶杯,委婉地问道:“掌柜的,灾情这么严重,朝廷和官府就放开府库救灾吗?” “怎么没有,苏州城外安置了好几口大缸,每日施粥。不过……那粥照得出水来就算了,还限量,很多人排了一整天都排不到,还有不少人因此打了起来,官府如今不让大家提前排队了,只能每天午时开始施粥,能排到的,那简直是走了狗屎运。”掌柜的指着外面的人说,“而且因为苏州城里涌入了太多的难民,现如今已经不许难民进去了,大家只能在城外用树枝、树叶子搭个棚子。可这三天两头下雨,那棚子能遮住什么?所以很多受灾的百姓并没有去苏州城,而是在镇上落了脚,晚上好歹头上有片遮雨的瓦!” 周嘉荣震惊不已,这比纪天明所说的情况还要糟糕。 “官府就不管吗?” 掌柜的摇头:“这么多人,这些官老爷哪管得过来啊。如今只能祈祷别再下雨了,大水快快退去吧。” 掌柜的所知不多,周嘉荣跟他聊了一会儿就套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了。 辞别了掌柜的,周嘉荣回到房间,叫来刘青等人,吩咐道:“明日刘青带两个随我去苏州府,其他的人都留在客栈,等我的通知。” “可是,殿下,您单独进去,太危险了,听掌柜的说,现在苏州府可不太平。”何方有些担忧地说,“殿下,让小人也随你一块儿去吧。” 周嘉荣要去见纪天明,自然不方便带他,板着脸说:“我走了,刘青也走了,谁看家?你留在这里,镇守大本营,再在附近打听打听情况,等我们回来。我没回来之前,不许轻举妄动,谁都不准进苏州府,这是命令。” 他们这些人跟难民的精神状态完全不一样,尤其何方他们十个当兵的,身上的气质更是与平民不同,他们也不会掩饰,进了城很容易被认出来。 何方无奈,只得答应。 次日,周嘉荣换了身靛蓝色的绸缎衣服,细皮嫩肉的,带了三个随从,像是一个遭逢大难,从其他地方逃到苏州城的公子哥,惶恐不安地混在一群难民中奔赴苏州府。 到了苏州府,周嘉荣他们果然看到了客栈掌柜所说的情况。 苏州府已经不随便接受难民了,许多难民站在城门口排起了长队,但更多的干脆在城门外落脚,七零八落,又小又破的窝棚随处可见。 不过城门左侧,排队的人比城门口更多。刘青去打听了一会儿回来道:“公子,这是排队领粥的,不过我们来晚了,今天排不到我们了,前面那些人都是从昨晚就开始排的。” 周嘉荣点头,四人站在旁边等了一会儿,很快就看到一个男人捧着豁口了的碗小心翼翼地出来,脸上一片狂喜:“排到我了,排到我了,娘,您快喝!” 唯恐其他人抢他的,他背对着众人,目光警惕地将粥碗塞给了坐在地上的一个老太太。 老太太接过粥,只浅浅抿了一口,舔了舔嘴唇,将碗又推了回去:“你喝,娘不饿!” 周嘉荣四人站着,看见了碗里的粥,虽说算不上浓稠,颜色有些发黄浑浊,可到底也能吃。 “这粥看起来还行啊。”周嘉荣说。 旁边排队的一个男人哼了一声说:“也就最近几天变得稍微浓稠了一些,以前一碗里也数不出十颗米饭。” 附近的人跟着点头附和:“是啊,最近的粥好喝多了,一碗粥我们全家都能管一天,可惜就是粥棚太少了,很难排到。” 周嘉荣若有所思,听了一会儿,带着刘青他们几个进城。 到了城门口,守城的士兵手按在大刀上,铜铃般大的眼睛瞪着他们:“现在不可随意进城。” 刘青连忙上前,塞了一锭银子给他:“大哥帮个忙,通融通融,我家少爷遭了难,进城找世交的叔伯收留收留,您行个方便。” 守城的士兵收了银子,见周嘉荣四人虽穿得不算多贵气,可也干净大方,确实不像难民,便让他们进城了。 入城后,周嘉荣带着刘青他们直奔纪天明府上。 纪天明看到周嘉荣大吃一惊:“殿下现在怎么来了?不是要过几天吗?” 周嘉荣纳闷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纪天明将他领进屋,道:“官府放出了风声,说朝廷还会派人来支援,请大家再忍耐几天,朝廷不会放弃大家的。属下猜殿下一定会来的。” 刘青听完就怒骂:“呸,这不是将咱们殿下架在火上烤吗?现在都两百来文钱一斤大米了,五十万两银子能顶多久?肯定是中山王搞的鬼,那些大臣恐怕还没这么大的胆子,敢算计我们家殿下。” 周嘉荣从纪天明的这句话中证实了一点,老四知道他要来了,难怪最近几天的粥都粘稠了许多呢。 他让刘青去外面守着,然后问纪天明:“纪先生手里可还有证据?” 纪天明将周嘉荣领进了书房,掀开挂在墙上的那副山水画,打开了一个暗格,从中取出一份匣子,递给了周嘉荣道:“殿下,这是最近一段时间属下收集到的证据,不知道对殿下是否有用。” 周嘉荣打开一看,上面竟详细罗列了苏州府以及附近八个县开粮仓的次数,每日施粥多少缸,大约煮了多少米,都记得详详细细的。 “若按这个频率开仓放粮,市面上的米价不应该涨到这么贵才是。”周嘉荣蹙眉道。 纪天明点头:“殿下继续往下看,有一部分米入了粮商家,能追踪的我们都派人追踪了,不过怕被他们发现,因此离得比较远,记的也不是很清楚,可能会有一些出入。” 周嘉荣看着帐册上一串串骇人听闻的数字,气得直接将账册摔在了桌子上:“他们真是无法无天了!” 连赈济粮都敢私吞,还将粮价抬得这么高,眼睁睁地看着老百姓卖儿卖女,活活饿死,他们的良心就不会痛吗? 深呼吸几下,平复了激动的情绪,周嘉荣问道:“你手里有多少粮食?” 纪天明惭愧地说:“在连续下了十来天的暴雨后,属下有些担忧,开始派人暗中购进粮食,但太晚了,后面看到粮价涨到了二三十文,属下嫌太贵,便停止了收购,如今手里只有一万多斤粮食。” 这点粮食对偌大的江南来说,杯水车薪都谈不上。若是事先知道粮价会飙到这么高,他当时说什么都不会嫌太贵,停止收购。 周嘉荣道:“这不怪你,若非他们胡来,没有开仓赈济灾民,反而借机发财,粮价不会涨到这么高。王掌柜那边派去山西、河南等地收购粮食的队伍跟你联系上了吗?” 纪天明点头:“前阵子联系上了,但江南太乱了,属下怕护不住这么多粮食,没敢让他们继续南下,而是停留在了淮北。” 那边灾情相对较轻,只是一部分庄稼受到了洪涝灾害的影响,可能会减产。 周嘉荣满意地点头:“你做得很好,辛苦你了。” 纪天明问道:“殿下是提前进城的吧?你准备怎么做?” 周嘉荣说:“得等大部队过来,我们这点人手,暂时没办法跟他们抗衡,顶多三日,后面押送银子的队伍就会抵达苏州府了。中山王来了江南后,都呆在哪里?” 纪天明提起这个皇子没什么好感,皱眉道:“他一直呆在城北一家名为周园的私家园林中,每日不少官员前去拜访他。小人曾想过安插一个人进去,但园中排查很是严密,只能作罢。” “无妨,将哪些人去拜访了他,几点去,几点出来的,当时的表情,可带了什么东西,通通记下来,我以后慢慢查证就是。”周嘉荣嘱咐道。 纪天明一一记了下来,又道:“殿下,如今中山王派人放出这种风声,江南穷苦百姓将希望都寄托到了朝廷新的支援上了,若是您来了之后,不能让他们立马吃上饭,只怕民愤会累积到顶点,那时候这些人会做出什么事就不好说了。” 严重的可能会揭竿而起! 而这一切都会归咎到周嘉荣的身上,是他赈灾不力,激起了民愤。 周嘉荣冷笑:“老四最近长脑子了嘛,都知道祸水东引了。” 他惹下的烂摊子,不寻思着想办法解决,反而想借机全推到自己身上。这个老四看不出来,竟是个专门坑哥哥的。早该知道的,他就是个投机派,墙头草,当初能在宫里率先跳出来揭穿周建业,今日就可能对他下黑手。 比无耻,他跟老二不相上下,不愧是兄弟。 纪天明看周嘉荣神色漠然,没将这当回事,便知道他心里已经有了对策,稍稍松了口气,说道:“殿下星夜兼程赶到江南,定然累了,今日便在府上歇歇吧,属下让厨房弄些吃的。” 周嘉荣拒绝:“不了,让人发现不好,我这就走。你看看江南有哪些不与他们同流合污的义商,给我弄个名单,等将这些蛀虫挖出来,回头我设宴请你们!” 纪天明明白了,周嘉荣是想利用江南的大富商帮忙。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毕竟朝廷只拨了那么点银子。悄悄将周嘉荣送出门后,他当即安排心腹去办周嘉荣交代的事。 周园,中山王靠在藤椅上,身后有一个丫鬟在打扇,前面还有两个丫鬟在给他捏腿,不远处一个娇媚动人的女子在轻声唱歌,歌声婉转、如泣如诉。 “难怪人家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呢!此话诚不欺我也。”中山王张嘴,吃了一颗葡萄,满眼含笑地看着眼前的假山奇石、繁花美景。 不多时,韩方大步走了进来,弯腰附在他耳朵边低语了几句。 中山王腾地坐了起来,高兴地说:“三哥的队伍快到了?哎,我这好日子要过到头了。” 说着将葡萄丢进了盘子,站起身,接过婢女递来帕子擦干净了手,进屋换了衣服,坐马车出发去了城门口。 这会儿城门口的不少百姓都听到了风声,无不站在道路两旁翘首以盼。 中山王满意地看着这一幕:“都布置好了吧?” 韩方道:“殿下放心,都安排好了,除非荣亲王这次能够力挽狂澜,不然这个黑锅他背定了。” 但他们都知道,在没有很多银子和粮食的情况下,想要解决江南如今的困境,不可能。中山王以前就在户部当差,自然知道国库经过去年那一战亏空得多厉害,根本拿不出多少赈灾的银子。这也是他到了江南后,面对这棘手的局面,束手无策之后,干脆开始摆烂搞钱的原因之一。反正他也没办法解决这个困境,不如趁机弄点银子。 中山王满意地点了点头,嘴上却假惺惺地说:“我也是没办法,还以为大哥会来呢,谁知道三哥自己主动请缨跑到这鬼地方呢!” 两人慢悠悠地说这话,望着下面那些被煽动的百姓,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这些百姓前阵子就开始闹事了,若非放出朝廷又派了支援过来,人人都能吃饱饭,给了这些人一个希望,他们早开始偷盗抢劫打杀了。 今日希望再度落空,这些人定然会暴起,届时,周嘉荣带的那点人肯定没法控制住局面,这乱起来可都说他的责任。不然他没来之前都好好的,就他来这天让老百姓不满意了,才出事的,当然是他的原因。 中山王算盘打得很响,耐心地等了一个多时辰,远处的马路上出现了一支长长的车队。 中山王连忙站了起来,激动地问:“来了?” 韩方道:“是的,殿下,我们安排的人已经开始了。” 不知是谁带头,很快百姓们欢呼起来,大声喊道:“朝廷没放弃我们,朝廷终于派人来支援我们了……” 有激动的甚至跪在地上,朝这支队伍的方向磕头,以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周嘉荣随着队伍还没到城门口就受到了百姓的夹道欢迎,听到这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他蹙起了眉头。三日前,他进城时,百姓们都恹恹的,一个个饿得快走不动了,今日怎么这么大的声音?哪来的力气? 刘青也察觉到了,嘀咕道:“殿下,他们今天怎么这么精神?” 等走近了,他们便察觉到了这些百姓精神的源头。 老百姓一个个欢呼呐喊,眼珠子全粘到了身后那几辆装着大箱子的车子上去了,箱子动,他们的眼珠子也跟着动,仿佛黑夜中恶狼嗅到了腥味时的样子。 便是孔京这个粗鲁的汉子也察觉到了气氛不大对,连忙让人护紧了箱子,上前对周嘉荣说:“殿下,咱们快点进城吧,将银子入库。” 这样就安全了,不然面对这一双双恶狼似的眼睛,哪怕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士兵也挡不住,毕竟城外难民都有数万之众,他们可没有以一挡百的本领。 周嘉荣皱眉:“让后面的人加快速度。” 他也扬了扬马鞭,让马儿跑快一些。到了城门口,中山王主动迎了上来:“三哥,你总算来了,你来我就安心了。” 周嘉荣担心出岔子,对中山王道:“四弟,多谢你来迎接我,咱们先进城吧。” 中山王却道:“不急,三哥,你看,这些老百姓都是特意来迎接你的,你要不要对他们说点什么?” 周嘉荣眯起了眼睛,忽地一笑道:“好啊,为兄就却之不恭了!”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67章 067 周嘉荣转过身,看着面前这一张张瘦骨嶙峋的脸,这其中有六七十岁的老妪,也有几岁的孩童,因为太瘦了,脸上没任何的肉,两只眼珠子显得格外的大,看起来甚至有些瘆人。 他们全身上下,也就这对眼珠子最干净,没沾上泥水尘土,如今这一颗颗晶莹的眼睛齐刷刷地望着他,虔诚得仿佛跪在佛前祈祷的信徒。 周嘉荣心里很不是滋味,尤其是看到旁边中山王红润的脸,纤尘不染的鞋子时,心里更是难受。明明两者只有几丈远,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可过的日子却天差地别。 原本组织好的说辞也卡在了嗓子里。 就在他怔愣的那一瞬,眼前忽地划过一行字。 【完了,这是百姓们要暴动了吗?】 【这不迟早的事吗?落草为寇,揭竿而起,说不定还有一条活路,不然只能等死了。】 【三皇子肯定没想到,他阴险的四弟给他埋了这么大一颗雷,就等着他上钩当替死鬼呢!】 【四皇子这么搞就不怕局面一发不可收拾吗?民意可不是那么好玩弄的。】 【那怎么办,总要有个顶锅的啊。四皇子前面为了稳住这些百姓,天天派人画大饼许诺,百姓们失望了一次又一次,如今就像火药桶一样,一点就炸。】 【同情三皇子,赶上了好时候,正好被四皇子推出来顶包!】 …… 看着飞速刷过的弹幕,再结合前几天进城时的所见。周嘉荣大致明白了刚才觉得不对劲儿的原因,这些老百姓太激动了,就像回光返照的病人一样,本来已经奄奄一息了,又被新的希望吊了起来。 这次若不能再让他们看到希望,被一次次愚弄无路可走的百姓可能真的会铤而走险。到那时候,灾情加上暴动,想要控制住局面就更困难了,所以他必须得想办法阻止这种最坏的情况发生。 只是他手里目前并没有粮食,即便淮北有,也远水解不了近渴,无法满足灾民们的需求。 那只能想其他的办法了。 周嘉荣决定提前行动。 他给刘青使了一记眼色。 “三哥,发什么愣呢?大伙儿都在等着你呢。”中山王见周嘉荣久久没动,大大咧咧地催促道。 周嘉荣笑着点头:“应该的。” 说着他张开双臂,示意下面的百姓安静,然后大声道:“大家的意思我都明白了,朝廷不会放弃你们,请大家相信我!” 这样的话百姓们不知道听过多少次了,一个男子大声吼道:“那什么时候发粮啊?我们都快饿死了。” “对啊,要饿死了,大人行行好,发点粮吧!” …… 老百姓跟着喊,有些还边哭边喊,有哀求的,也有让朝廷给他们一个说法的。 其实百姓们的诉求很简单,就是给他们一口吃的,让他们能挺过这场天灾,活下去。 周嘉荣看着底下这群人因为一句话起的骚动,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不能再拖了,必须得快刀斩乱麻,否则要出乱子! “三哥,你这次带了不少银子来吧,要不发给他们吧。”中山王还在一旁出馊主意。 周嘉荣闻言也不动怒,笑着勾了勾手指头:“四弟过来,我有一计。” 中山王不疑有他,屁颠颠地凑到了周嘉荣面前,竖起了耳朵。 周嘉荣张了张嘴,中山王凝神细听,什么都没听到,他正疑惑,张嘴欲问,忽地感觉胳膊一阵生疼,像是要被人死死拽断一样,他下意识地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弄得前面闹得最凶的一群百姓都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惊恐地看着前面。 只见周嘉荣将中山王的两条胳膊反剪到背后,然后将人拉过来,挡在面前。刘青等侍卫训练有素地上前,站在周嘉荣身后,手按住刀柄,一副随时准备动手的样子。 这突如其来的惊变,让所有人都傻眼了,不解地看着他们。 中山王还稀里糊涂的,恼火地吼道:“三哥,你干什么?弄疼我了,快松开手!” 周嘉荣没理会他的叫嚣,反而接过了刘青递来的绳子,三两下,像捆粽子一样,迅速将中山王给绑了起来。 韩方见状吓了一跳,急急道:“荣亲王,您这是干什么?快放了我家殿下。” 他想上前阻止周嘉荣,但被刘青一刀拦住:“韩方,刀剑无眼,你再上前,若是我不小心手滑,伤到了中山王殿下,你可别怪我。” “你……”韩方气急,“刘青,你这是犯上作乱,诛九族的!” 刘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神充满了嘲讽,根本不屑理会韩方的咆哮。 中山王也反应过来了,周嘉荣二话不说就动手是玩真格的,他结结巴巴地说:“三哥,你这是干什么?咱们是兄弟,有话好好说,干嘛这样大动干戈,要让父皇知道多不好,你说是吧?” 旁边一同来迎接周嘉荣的苏州知府柯自清吓得脸色苍白,赶紧道:“是啊,荣亲王殿下,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快给中山王松了绑,咱们有话进去说!” 周嘉荣瞥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说:“倒忘了你,刘青将他一并捆了!” 刘青立马让侍卫上前抓人。 柯自清傻眼了,怎么也没想到火会烧到自己身上,赶紧诚惶诚恐地说:“臣不知哪里惹到了荣亲王,你……你不能随便抓臣,臣可是陛下任命的四品知府……” 周嘉荣被逗笑了,摁住中山王的脑袋说:“你说我敢不敢?” 连郡王他都敢抓,又何况一个尸位素餐的苏州知府呢! 现在灾情弄成这样,既是天灾,也有人祸的原因,要算账,柯自清这个苏州知府自然也跑不了。 几个侍卫上前,柯自清还想抵抗,可衙役们不敢跟京里来的贵人对上,畏畏缩缩的,很快他也被抓了起来,捆绑在一起,跟中山王并排着面向老百姓。 下面本来吵嚷着发粮食的老百姓被这一幕惊呆了。 别说高高在上的王爷了,就是柯自清这个知府大人对他们而言也是遥不可及的人物,却被捆了起来,哪怕还有些小心思的人也不敢动了。 这样狼狈地面对众多的灾民,中山王感觉丢脸极了,大声嚷嚷道:“周嘉荣,你要干什么?你敢把我捆起来,等我回京告诉父皇,有你好受的!” 周嘉荣不理会他的叫嚣,对韩方他们说:“放下武器,束手就擒。” 韩方不甘,若现在束手就擒了,他们不就成为了案板上的肉,任人宰割。虽然殿下在荣亲王的手里,可他们到底是手足,想必荣亲王也不敢对自家王爷做什么。 因为这份底气,他坚持不肯退:“荣亲王殿下,还请你速速放了我家王爷,不然休怪我们不客气!” 周嘉荣不跟他废话,拔了刘青的刀,直接横在中山王脖子前,面无表情地说:“四弟,我耐心有限,让你的人乖乖放下武器,否则,为兄虽不敢杀了你,但在你身上割几刀想必回去父皇也就顶多训斥我几顿罢了。” 若是用性命相胁,中山王还真不怕。因为他清楚,周嘉荣不敢杀他的,可划几刀就不好说了。 正想到这里,脖子上已经传来了细微的刺痛感,没吃过苦头的中山王哪顶得住这个,吓得两腿发软,忙惶恐地喊道:“住手,住手,韩方,你们快放下武器……快点,我的话你们也不听了吗?” 韩方没办法,只得丢下了武器。 他带了头,中山王的侍卫也纷纷将武器丢到了地上。 刘青让人先上前收缴了武器,然后把人全部捆了起来。 周嘉荣这才挪开了刀。 经此一事,中山王发现,自己是真看不透这个三哥了,也不敢再抱侥幸心理,当即换了副面孔,谄媚地说:“三哥,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若是我哪里做得不满意的,你直接说,我改,咱们兄弟之间怎么也不该这样啊。你放了我吧,我就当今天的事没发生过,保证不跟你计较,回去也不会在父皇面前提一句,好不好?” 周嘉荣既然敢动手,就已经考虑过后果了,也想好了后面的对策,不会再给他翻身的机会。 他没搭理中山王,而是让人弄来了一个架子,直接将中山王和柯自清绑到了架子上。 两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么狼狈地捆绑着,架到两丈高的架子上,又丢脸又害怕。 中山王吓得都快哭了,大声喊道:“三哥,三哥,你这是做什么?” 周嘉荣跳上了架子,面对下面乌压压望着他的灾民们大声说:“中山王和苏州知府柯自清赈灾不力,中饱私囊,侵吞朝廷下拨的赈灾银子和粮食,我已经代表朝廷将他们捆绑了起来。等他日查明了他们的贪污罪行后,会将一切张贴在城门口,并派人将他们押送进京,上报朝廷。这是我对大家的第一个交代!” 听说朝廷拨了银子,只是被人贪污了,灾民们群情激愤,指着架子上的两人就破口大骂。 “杀千刀的,心黑啊,连我们救命的银子都要贪!” “是啊,太坏了,打死贪官污吏!” …… 不知是谁带头,捡起石子往架子上丢,虽然这些人没练过,准头不好,但总有运气好的,这不,一颗石子划破了中山王的脸,他吓得尖叫起来:“三哥,三哥,我错了,你就饶了我吧,三哥……” 周嘉荣冷冷地看着这一幕,无动于衷。 等灾民们的情绪发泄得差不多了,两人身上也添了好几道伤之后,他才抬起手阻止了下面的灾民:“大家住手,从即日起,你们吃什么,我们,包括这两人就吃!我会与大家一道度过这个难关的,请大家给我一些时间和信任,谢谢!” 灾民们并不是不讲理的,相反他们甚至很卑微,很好安抚,周嘉荣仅仅几句话,便让他们安静了下来,甚至露出了感动的神色。 对上这样的眼神,周嘉荣都觉得受之有愧。他清了清嗓子道:“我给大家的第二个交代便是,从明日起,每人可以领一勺粥,需当场喝完,不得多领,请大家相互监督,有序排队,也不要大晚上就提前来排队了,我保证人人有份。现在粮食有限,只能先保证让大家不饿死,希望大家能够理解!此外家里有生病不能排队去领粥的人稍后我会派人过来统计,先将这些人接进善堂,单独发粥!” 听说有粥,虽然每个人限量只有一勺子,但也比没有强啊!过去,他们一家人一天都未必能分到一碗粥,如今每个人都能保证有一勺子,至少可以垫垫肚子,不至于饿死。 灾民们非常满意,高呼朝廷万岁,圣上万岁,荣亲王千岁! 声音一浪高过一浪,让中山王错愕不已。 不是吧,这些人也太好收买了,就一句话而已,就把他们骗得团团转,一群蠢货。 又气又急又焦虑的中山王心里嫉妒得很,但他也不是完全没脑子,知道这时候跟周嘉荣对着干,绝对没他的好果子吃。他放下身段,低声下气地说:“三哥,这里面铁定有误会,你弟弟我怎么会是那种人呢?我是被下面的人蒙蔽了,你把我放了,我帮你,一定弄到明天的粮食,好不好?” 周嘉荣一口拒绝了他:“不好。” 老四当他是三岁小孩那么好骗吗? 眼看周嘉荣就要下架子,真将他晾在上面,中山王急了,低声要挟道:“三哥,你放了我,不然你明天肯定凑不齐粮食。今天这些人有多拥护你,明日反弹就会多严重,没吃的,他们会撕了你的。” 周嘉荣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你当我是你啊,信口开河,能骗一个是一个?我周嘉荣说到就做到。” “三哥,你别不信邪,你那五十万两银子撑不了几天的。”中山王干脆亮了牌。 现在粮价这么高,还在往上涨,五十万两振灾银子也只能买几百万斤粮食,分到江南数百万灾民头上,一个人能分到一斤吗?即便苏州城外没那么多的灾民,五十万两银子也撑不了几天。 数日后,银尽粮绝,周嘉荣就要遭到反噬了。 周嘉荣轻哼了一声:“这就不劳你费心了。” 说罢,再也没给中山王说话的机会,大步下了架子,领着人进了城。 中山王看着周嘉荣竟然就这么去了,真把自己撂在这儿,傻了眼。 他走后,附近的灾民也渐渐退了,大家的身体都不好,也没力气一直闹事,一个个安静地躲回了窝棚里,等着明天的施粥。 今天是个晴天,烈日当头,没一会儿,中山王就被晒得头晕眼花。旁边的柯自清也养尊处优惯了,受不了这样的暴晒,不一会儿嘴唇都干裂了。他低声说:“中山王,您不是说荣亲王是个废物纨绔吗?” 中山王不耐烦地说:“谁知道他会突然发难啊,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就是知道了他跟廖绮兰私底下做生意的事,周嘉荣也没生过他的气,谁料一群不相干的灾民能让他翻脸呢! 柯自清气结,早知道中山王的话不可信,今日他说什么也不会出城。有了这么一遭,即便能官复原职,在苏州府百姓眼里,他的威严也荡然无存了。 他恨得牙痒痒的,却还能保持冷静:“中山王,您说说这个荣亲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咱们需要了解他,才能想办法脱困。” 什么样的人?要以前,中山王肯定会说,我三哥就是个大方的傻子,谁都可以悄悄欺他一头。但现在嘛,见识了周嘉荣的杀伐果断,中山王也不确定了。他嘟囔道:“还不就那样,你急什么?他只带了五十万两银子过来,要不了几日,这笔银子就会花光,到时候我看他拿什么赈灾,别说赈灾了,就是打发下面这群灾民都困难,到时候就是我们翻盘的时候。” 柯自清一想也是,城里的人肯定得到了消息,说不定都不会卖粮给他,别说几天,搞不好明天他都应付不了。这个皇子啊,还是太嫩了,今日就要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柯自清所料不错,城门口这事闹得太大,周嘉荣还没进城,城里的官员、富户都得到了消息,跟中山王和柯自清同流合污的,无不胆战心惊,唯恐这把火烧到自己身上,赶紧出门商讨对策。 周嘉荣带着人进城后,先让刘青安排了几个人混在门口,盯着先前带头闹事的男子,然后命孔京带了一半的士兵将银子押入库,剩下的随他一道去了府衙。 苏州同知见到他带人过来,连忙见礼。 问清楚了对方的身份后,周嘉荣道:“白大人,劳烦你通知一下,让苏州府所有的官员道府衙来,我有话要讲,半个时辰后人必须到齐,不能来的要说明原因和理由,否则就地罢免!” 苏州同知白实暗暗心惊,知道朝廷这次派来的荣亲王不是什么好说话的,赶紧应是,然后派人去通知苏州府大大小小的官员。 半个时辰后,苏州府衙大堂里聚满了大大小小的官员,从五品同知到不入流的校检、司狱悉数到场,跪了一地。 周嘉荣高坐于堂上,身后是一众神色严肃的持刀护卫,两旁也站满了士兵,将整个大堂围得严严实实的。 有了强有力的武力镇压,周嘉荣也不跟他们兜圈子,开门见山地说:“在场凡是有跟中山王和柯自清勾结,贪污赈灾银子和粮食的,自己站出来,如实交代,戴罪立功,可从轻处罚。否则,若是被我查出来,一律从严处置!” 下面的几十号官员匍匐在地,头垂得低低的,没有一个说话,大堂内一片寂静,只有风偶尔吹过的声音。 这个结果并不是那么意外,能够在这种灾难面前,还中饱私囊,眼睁睁地看着灾民饿死的,有几个是善茬?他们若能悔改才怪了。 周嘉荣淡淡地说:“没人说话是吧。好,那我就暂且当你们都是清白的了!白大人,你来说一说,衙门的库房里还有多少粮食。” 当务之急是解决难民的口粮问题。 白实毕恭毕敬地说:“回荣亲王殿下,府库里颗粒无存。” “真干净啊,老鼠钻过也很难做到吧。”周嘉荣似笑非笑地说,“那苏州府常平仓、义仓、社仓等仓呢?可还有存粮?你别跟我说,又是一颗都没有了吧。” 白实额头上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就地磕了个响头:“臣有罪,这次江南水患持续时间太长,这些库房里的粮食也全都发完了。” 好个全发完了,真是好样的!周嘉荣怒极反笑:“那你跟我说说,府库里还有多少银子?” 白实艰难地张嘴:“还……还有两万两银子。” 两万两,现在一斤大米都要斤两百文,一两银子只能买几斤大米,这两万两一天恐怕都有些难撑,他若不来,他们打算怎么办? 哪怕周嘉荣早就知道江南的情况不乐观了,但仍气得不轻。 他略过白实,将目光落到了旁边的通判徐达身上。 “徐大人,交给你办一件事,用这两万两银子去买十万斤大米回来。” 徐达连忙道:“臣遵命。” 接着周嘉荣又对知事关项杰说:“你带人去城外,先将病情比较严重,身体极度虚弱,不能行走的灾民带到善堂。若是善堂不够就征用庙宇,实在不行,带到知府衙门安置。” 关项杰领命。 只安排了这两人做事,其他的周嘉荣一个都没点名,挥手让人退了,这让被叫来的官员们心里都很没底。 退出大堂后,大家七嘴八舌地向白实打听起来:“白大人,这位荣亲王一来就把火烧到了知府大人和中山王头上,会不会对咱们也……” 其他几个脸上露出了同样担心的表情。 白实摁了一下说话之人的脑门:“瞎想什么呢?你没做亏心事担心什么?荣亲王殿下公私分明,不会找你们麻烦的,赶紧去做事,都仔细点,把皮给我绷紧实了。” 打发了几个打探消息的官员后,白实回到屋,心绪仍旧难安,中山王和知府大人都吃了瘪,这个荣亲王显然不是一个善茬。 若非苏州府还需要他们这些官员来维持,只怕荣亲王会将他们通通拿下。 白实想到中山王和柯自清的现状就无比的担忧,生怕下一个遭殃的是他自己。琢磨了许久,他叫来幕僚:“汤安,你暗中派人出去散播明日荣亲王保证要给每人发一勺粥的消息,让城里的难民,还有城外附近县镇的难民都知道这个事。” 汤安诧异:“大人,如此一来,周边的难民恐怕都会涌入苏州府,这……万一闹大了,事情可不好收拾。” 现在有不少地方已经有小规模的贼寇了,这种小型的匪患他们还能控制,都灾后剿匪上了折子,朝廷还会褒奖他们。可若是闹大了,苏州府这点人,哪怕连同江南驻军,也未必能控制得住局面。 白实心里也有些担忧,可他们现在已经没有其他路可走了。若不想办法自救,等荣亲王收拾了中山王和柯自清,就轮到他了,他不想坐以待毙,只能先暗中下手为强。 “先过了这一关再说吧,即便以后有事,那也是荣亲王的罪过,是他赈灾不力,瞎许诺,最后又失言,百姓愤怒揭竿而起,导致了百姓暴动,要问罪也是先问他。”自己一个同知能做什么呢? 汤安明白了他的意图:“好。” 白实叫住他:“等一下,让他们再将粮价往上涨一涨。” 汤安停顿数息,点了点头出去。 当天晚上,周嘉荣在后衙看苏州府的官员名册,刘青来报:“殿下,徐大人求见。” “让他进来。”周嘉荣点头道。 不一会儿徐达便进来了,苦笑着对周嘉荣说:“臣参见殿下,幸不负使命,已购得十万斤大米回来。” 周嘉荣放下了手里的名册,赞道:“做得很好,徐大人辛苦了。” 徐达连忙摇头:“不敢当,此乃臣职责所在。不过臣还有一事要向殿下禀告,今日臣去买粮,发现粮价已经涨到了两百二十文一斤,臣还是托了熟人,好说歹说对方才肯以两百文的价格卖了臣十万斤大米,明日,恐怕就不止是这个价了。” 说完,他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脖子往下滚,心里非常忐忑。这差事虽勉强办成了,可价格恐怕不会让荣亲王满意。 “这样啊,你让我想想。”过了一会儿,周嘉荣问他,“一人一勺粥,不浓不清的程度,这十万斤大米能撑多久?” 若是只有几万人那定然可以撑数天。 但徐达到底是苏州本地官员,在这好几年了,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听到。他犹豫片刻,低声对周嘉荣说:“回殿下,若是几万灾民,省着点,能撑数日,可若是灾民数量翻个几倍,这……这点粮食恐怕就支撑不了一两日了。” 周嘉荣点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先暂时这样安排,明日施粥的事由你负责,如果人手不够,可以从一些相对身体比较好,看起来比较和善的难民中挑些人出来帮忙做事,最好挑女子。” 徐达没想到周嘉荣将这个重任交给他,连忙道:“臣遵命。” “时候不早了,徐大人回去休息吧,明天辛苦了。”周嘉荣摆手让他退下。 等人走后,周嘉荣叫来刘青道:“出去打听打听,外面现在是不是有什么流言。” 他总觉得徐达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话。 刘青刚出去不到半炷香的功夫就回来了。 “这么快?”周嘉荣诧异。 却见刘青侧开身道:“殿下,纪先生来了。” 周嘉荣蹭地站了起来:“快请进,天明你怎么来了?没人看到吧?” 他们说好这段时间,不要暴露纪天明身份的,这样纪天明在暗能帮周嘉荣做不少的事情。 纪天明解下了头上的帽子,低声道:“属下很小心,应该没人发现。” 周嘉荣给他倒了一杯水,请他坐下:“你今日前来,可是有急事?赶紧说吧。” 纪天明一拳捶在桌子上,气愤地说:“这些人……殿下是准备明日在城门口施粥是吧!” 周嘉荣点头:“没错,这些灾民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他们必须进食,否则这样下去,可能会饿死不少人。” 这也是他明知道这个承诺很难,也在灾民面前许诺的原因。 纪天明苦笑道:“今日下午,城里私底下传出了不少流言,都夸殿下圣明,心系百姓,要替江南百姓做主了,明日起在城门口施粥,人人都有份。” “这是好事啊。”刘青不解地说。 纪天明轻轻摇头:“你们刚来江南有所不知,苏州城内还有一部分早期入城的难民,这些人要么投靠亲戚,要么睡土地庙、别人的屋檐下,无以为生,只能每日到处去捡酒楼的残羹冷炙或是沿街乞讨为生。刚开始还有人同情他们,给他们点吃的,可如今这粮价,普通人尚且自顾不暇,哪还能接济他人。这部人听到了消息,明日一定会涌出城去领粥。”“光他们也就罢了,人数应该不会超过十万。可这个消息还在苏州城外到处流传,估计附近镇子的灾民明日就会涌入苏州府,若是这个消息得到证实,恐怕附近府县的难民也会一起涌入。这么多的人,咱们根本发不起赈灾粮。” 刘青听完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这……外面的人又怎么会这么快就知道?” “是有人故意在暗中散播这种消息吧。”周嘉荣了然。现在灾情严重,灾民们没吃的,身体也不好,走个几十里很困难,即便听到了消息也未必会当真,除非是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很多人这么说,不然他们不会信,也不可能短短几天就传遍苏州府下辖的州县。 纪天明叹道:“没错,而且属下还知道了一个坏消息,他们准备统一涨粮价,今日傍晚有些粮铺的大米已经卖到了两百六十文一斤了。” “这么贵?刚才徐大人来还说两百二十文一斤呢,这才过去了几个时辰啊。”刘青震惊不已,在这江南,仿佛钱已经不是钱,跟草纸差不多了,一把铜板连个素包子都买不到。 纪天明苦笑道:“明日恐怕还会更高,你会后悔今日嫌贵没买粮的。” 刘青愤怒地说:“他们这么涨,还让老百姓们怎么活啊!” 周嘉荣轻轻敲了敲桌子:“苏州府的粮价虽然涨得快,可过去一个多月也才涨到近两百文一斤,我今日一来,一天就涨了六七十文,算是破记录了吧。他们给的这个下马威挺厉害的嘛。” 明日粮价再大幅度涨上去,他带的五十万两银子根本买不了多少粮食,那他还拿什么赈灾? 好个釜底抽薪,这些人的反扑这么快就来了,看来苏州府内中山王的同盟不少。 刘青明白了,涨价是专门冲着他们来的:“殿下,不若咱们强征了他们的粮仓吧,这些人不义也别怪咱们不客气。” 纪天明皱眉道:“这是下下策,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苏州府内虽然有不少跟中山王和知府同流合污,大发难民财的不义商人,可也有许多遵纪守法,做善事的商贾。也正是因为他们经常施粥,城内多了好几万无家可归的难民才没有乱起来。如果朝廷一旦在没有确切证据的情况下,对那些跟官府勾结的商贾动手,可能会让那些守法的商人防备殿下,他日若想取得他们的帮助就困难了。殿下救灾,朝廷只给了这么点银子,肯定是不够的,后面必须得想办法团结这些商贾、豪绅,让他们愿意出来支持殿下,出钱出力,这样救灾才能顺利。尤其是在乡下,小地方,他们的话有时候比官府都管用。” 因为这些人很可能是某个大家族的族长、族老之类的,在族里德高望重,在当地也很有影响力。对于那些乡下没见过市面的百姓来说,打出荣亲王的名号都未必有他们的族长说一句话管用。 周嘉荣听完后,认真点头道:“天明此言有理,不能采取这么粗暴的方式,商场上的事情就用商场上的手段来解决,这次我要让他们心服口服。” 周嘉荣庆幸有上次京城粮价突涨的经验,让他面对现在这个局面不至于束手无策。 他对纪天明说:“你回去吧,拟一张单子,将可用可拉拢的本地商贾豪绅的名单都例出来,将其喜好、忌讳等都写清楚,他日我会会他们。其他的你不用管,没什么要紧的事也不要来找我了。” 纪天明点头,拿起帽子戴上,做好了伪装,被侍卫悄悄送了出去。 周嘉荣又吩咐刘青说:“明早你派几个人出城,一路往北,沿途大力宣传,苏州府粮价已经涨到了三四百文一斤这件事。”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68章 068 经过有心人的刻意散播,次日,城外聚集了更多的难民。从城墙上望去,乌压压的一片,全是密密麻麻的脑袋,明显比昨日的人多。 官府已经贴出了告示,让他们不用提前排队,可这些饿怕了的难民天不亮还是自发站了起来,早早守在城门口,等着官府施粥。 鉴于昨日徐达买粮这事还办得不错,周嘉荣便将施粥的众任也交给了他,并安排了两百名士兵过去帮他维持秩序,当然也是监督。 徐达到底是地方官员,比较了解当地的情况,看到城外聚集了如此多灾民后,又迅速让人找了三十口大锅,凑成了五十口大锅,在城门口的空地上一字排开,刷锅煮粥。 看着一袋袋大米倒进了锅里,掺水煮了起来,灾民的眼睛都直了,他们多久没看到过这么多的大米了。若不是锅旁边有带刀的士兵在守着,饿得狠了的在灾民恐怕已经忍不住跑过去抓起生米就往嘴里塞了。 煮粥的时间仿佛变得格外漫长,不知过了多久,四十口大锅相继沸腾起来,冒起了一个又一个的气泡,慢慢的,锅里的颜色变得浑浊,空气中散发着诱人的米粥香味。 饿了许久的灾民闻到这股味道,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肚子也跟着咕咕叫了起来。 看着几个彪形大汉将粥舀进了大木桶,抬到前面的空地,敲着木桶大声喊“施粥了”,所有的灾民都躁动了起来。 一个大汉见状,跳上了桌子,大吼:“都安静,一个一个来,排好队,一人一勺,拿了粥去旁边的树荫下喝完才准走!不要挤,不要打架插队,但凡发现违规者扣一天的粥!” 这是周嘉荣定下的规矩,主要是为了避免灾民因为食物发生打架斗殴之类的事故。现在别说是一勺粥,就是几粒米都可能让他们打起来。这些食物在这里吃了还好,若是带回去,那些力气不够大的女人、老人,说不定就被人抢走了食物,甚至被恶霸逼得交出食物。 排在最前面的人赶紧拿着碗上前,负责施粥的人拿起一样大小的木勺舀了满满一勺倒进灾民的碗里,手一摆:“下一个。” 领到了粥的人欢天喜地地捧着碗,跑到树底下,冲还在排队的亲友高兴地说:“今天的粥好多米,很稠,还是荣亲王来了好!”说完,端起碗,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真香,好久没喝过这样的粥了。灾民的眼睛里不自觉地浮现出点点泪珠,他擦了擦眼泪,仰头,小口小口的喝粥,喝到一半,他有些舍不得,不想喝了。 舍不得的人不在少数,没挨过饿的人是没法体会这种滋味的。他们珍惜每一粒粮食,也担心吃了这顿就没下顿了,下意识地想留一些食物备着,所以哪怕肚子很饿很饿了,明明还没吃饱,却仍旧舍不得将这点粥一块儿吃了。 旁边一个老汉看了一眼盯着他们的士兵,劝道:“喝吧,不喝这么热的天一会儿得馊了。万一被撞翻了,你更要心疼了。” 这倒是,万一这得来不易的粥被人偷吃了,那才亏大了呢,这东西吃进肚子里最保险,还是老人家有智慧啊。 大家仰头将粥都喝完了,然后不约而同地舔起了碗,将碗底舔得干干净净的,像是用抹布擦试过一样干净,才拿着碗心满意足地走了,然后下一批人又来了。 周嘉荣站在城墙上,身后跟着的是苏州府没有当差的官员,他朝下面努了努嘴,淡淡地问:“你们有什么想法?” 官员们看了一眼还绑在架子上,被太阳晒得焉哒哒的中山王,一个个都不敢说话。这个荣亲王脾气可不好,连中山王也是说挂就挂,他们可不敢当这个出头鸟。 周嘉荣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淡淡地扯了扯嘴角:“下去。” 一行人走到施粥的地方,干活的人要见礼,被周嘉荣拦了下来:“忙你们的,不用管我们。徐达去拿几十个碗来。” 徐达不明所以,还是赶紧派人去拿了碗来,一一摆放在木板上。 紧接着刘青拖来昨日施粥剩的一袋米,倒了小半袋进锅里,加满水烧开,又煮了一会儿,最后让人给几十个碗里装满了粥。 周嘉荣率先上前,取了一碗粥,仰头一口喝完,然后对跟在身后的官员说:“这就是你们前段时间施的粥,尝尝吧。” 白实等人对视一眼,纷纷上前各自捧起一只碗,仰头,准备学周嘉荣的样子,一口将这碗粥给喝完了。只是刚喝了一口,白实就忍不住噗地一声将嘴里含着的粥全吐了出来,什么东西,有小石子、刺嗓子的米糠、还有泥沙的感觉。活了一辈子,他就没吃过这么糟心的东西,别说他了,便是他府上的下人也不吃这种玩意。 其他官员脸色也不大好看,有些强忍着不适将粥咽了下去,有些跟白实一样,吐了出来。只有少数几个将粥咽了下去,表情没太大的变化。 周嘉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这就受不了了,这些难民可是想喝都没得喝,你们若是谁愿意将手里的粥让出去可是有无数的灾民抢着要。诸位大人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此言一出,这些官员还如何不明白,周嘉荣分明就是给他们下马威。大家一言不发,低头捏着鼻子艰难地把粥喝完了。 周嘉荣的视线隐晦地观察着每一个人的表情。从他们喝这碗粥的反应就可以大致分辨得出来,这些人中哪些是养尊处优,锦衣玉食,从未吃过苦头的,哪些生活相对清贫,平日里吃穿用度并不怎么好的。 等这些人艰难吃完,周嘉荣让刘青找来几个灾民,分别给他们盛了一碗。 灾民们看到这碗粥跟看到了极品佳肴一样,两眼放光,捧起碗就咕噜咕噜地喝了起来,喝完后照例舔碗,跟官员们的反应大相径庭。 这么一对比,官员们脸上火辣辣的,尤其是感受到四面八方灾民们的视线,更是觉得难堪。 周嘉荣看着他们垂下头,臊得慌的模样,淡淡地说:“从今日起,每日我们便与灾民一同吃饭,他们吃什么我们吃什么,若是大人们不得闲,可以派人来将粥取走,带回去喝!” 这些人喝不喝他不知道,但不喝的,改日被他抓住把柄,一顶不服从命令的帽子压下去,有他们好受的,他正好借机发难,弄下一批尸位素餐的。 敲打完这些官员还不够,周嘉荣让人将绑在架子上十几个时辰的中山王和柯自清放了下来,让人盛了两碗粥,递给他们。 中山王看着这颜色发黄稀稀拉拉的粥就完全没食欲,哪怕他已经饿了两顿了。 柯自清的脸色也不好看。 “喝啊,怎么不喝?若是不喝,今天可没有吃的了。”周嘉荣似笑非笑地说。 柯自清到底年纪大,更沉得住气,知道周嘉荣是故意的,憋着气,强忍着恶心将粥给喝完了。 但没受过任何苦,哪怕是来江南这么久了也一直养尊处优的中山王可受不了。他端着碗,看着水里面冒出的小黑点,实在是没勇气喝一口,干脆放到一边,苦苦哀求道:“三哥,咱们是兄弟,你绑了我这么久气消了吧。” 周嘉荣冷冷地看着他:“看来你被绑在架子上仍旧没丝毫的醒悟。” 看到这么多难民的惨状,他自己也稍稍感同身受了一番露宿荒郊野的痛苦,怎么就没一点怜悯之心,同理之心呢? “不是,三哥,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嘛?我知道,我有时候脑子转不过来,可能犯了错,或是惹你生气了,但咱们一块儿长大,你不能这么对我。”中山王试图动之以情。 周嘉荣看到这就明白,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生气的原因,也没有丝毫的反省。 “喝粥,不喝就继续上去吧!”周嘉荣面无表情地说道。 旁边正在排队的灾民看到这一幕,也大声喊道:“喝啊,喝啊……” 换了昨天,他们肯定不敢的。但中山王被绑在架子上一整天,头发乱了,袍子花了,身上脏乎乎的,看起来并不比他们这些难民高贵多少,大家也就不那么怕他了。 而且昨日荣亲王说中山王贪了赈灾的银子和粮食,他们虽没有证据,可两位王爷来苏州府是如何对他们的,大家也看在眼里。 中山王来了这么久,昨日之前,一直没露过面,给他们喝的粥一大锅里恐怕就放了几把米,除了水还是水,还经常排不到。荣亲王来了之后就不一样了,这才一天,他们就喝上了粥,而且人人有份。 面对情绪激昂的百姓,还有严肃的周嘉荣,中山王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端起碗。 可刚喝了一口,他就喷了出来,骂咧道:“什么玩意儿,难喝死了,还有石子,猪都不吃的玩意儿,给我,我不要……” 这话一出得罪了一大群连猪都不如的灾民。 灾民抢破头,从晚上排到第二天就为了这么一口吃的,就这样,还不一定能排到这么一口救命的汤水。可眼前这位来赈灾的中山王,却嫌弃粥不好喝,说猪都不吃。 灾民们沉默了,若不是有士兵挡在前面,估计有些脾气暴的已经冲上去揍他一顿了。 偏偏中山王似乎还没意识到自己拉了仇恨,负气地直接将碗摔在了地上。这一行为激怒了许多灾民,尤其是家里有饿死的,更是痛心又不平,也不管有没有士兵了,捡起地上的石子就往中山王身上掷去。 中山王吓了一跳,抱着头脑袋大喝:“乱臣贼子,敢以下犯上,抓起来,通通给我抓起来砍了……” 这话让几个被愤怒冲晕头的灾民冷静了下来,退了回去,有些不安地看了眼周嘉荣。 就听周嘉荣说:“不吃说明你还不够饿,既如此,将他们继续绑上去。” 中山王听到这话,连忙求饶:“三哥,三哥,你不能因为几个灾民就这么对我啊,你快放了我,求求你了……” 周嘉荣完全当没有听见。 灾民们见中山王被重新绑了上去,周嘉荣也没惩罚他们的意思,顿时松了口气。 周嘉荣吩咐徐达继续施粥后便回了城。 见他真的如此绝情地走了,中山王知道哀求也是没用的了,扯着嗓子对着周嘉荣进城的背影,打骂了起来。 旁边的柯自清见状,叹了口气道:“殿下,你还是省些力气吧。你越骂,苏州城外的百姓越拥护他。这会儿,你刚才嫌弃粥的事只怕已经在灾民中传开了。” “那又怎么样,一群只知道闹事的穷鬼罢了。”中山王是极瞧不起这些肮脏又邋遢的灾民的,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听到这样的答案,柯自清暗恨不已,自己怎么就因为贪恋,一时上了中山王的贼船呢。 他干脆直言:“殿下没发现荣亲王是在拿你刷百姓的好感度吗?你看看现在下面的百姓多拥护他。” 中山王一愣,两只眼珠子蓦地睁开,这才意识到,从昨天开始,自己就充当了两回周嘉荣刷好感度的工具。正是有了他这个王爷做对比,大家对周嘉荣的好感度才那么高。 柯自清见中山王不再叫便知道他想通了,缓缓道:“荣亲王不像是传言中那样心无城府,娇纵任性冲动易怒之人,你跟臣说说,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中山王心乱如麻,不知从何说起。这次一见面,三哥就打了他个措手不及,不管他怎么哀求,软硬换着来,都没有用。他甚至都有些怀疑,这真的是他的三哥吗? 见中山王神色变幻莫定,久久没有言语,柯自清就知道,他估计也不清楚荣亲王的底细。罢了,如今只能希望白实他们机警一些,早日解决了荣亲王这个后患,不然他们谁都跑不掉! 白实回到府中,脸就拉了下来,漱了好几次口,都觉得嘴里还有土腥味,格外难受。他将帕子丢在伺候的随从身上,气哼哼地说:“这个荣亲王装腔作势,用我们去成全他的名声,真是好算计。” 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故意让他们喝那么难喝的粥。当时看荣亲王喝得那么痛快,白实根本没想到粥会如此的难喝,不然哪怕是装样子,他也会将粥喝完。 汤安也听说了今日施粥的事,低声道:“大人,这个荣亲王恐怕不那么好糊弄。他今日借你们在灾民中刷了一波好感,又利用施粥赢得了百姓的支持,咱们贸然与他为敌,只怕现在城外那一二十万的百姓都不会答应。想必今日之后,荣亲王能与民同苦,体恤民情,清廉正直的好名声就要逐渐在江南传开了……” “不是我们要与他为敌,是他要跟咱们对着干。从他进城二话不说就擒了中山王和知府大人开始,我们就与他不死不休了。”白实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听说荣亲王派人出去散播江南粮贵的事了?” 汤安点头:“没错,出了城门,他们就一路敲锣打鼓,沿途喊叫。我们的人跟了十几里,他们跑得实在太快了,追不上,这只好放弃。大人,他应该是想引进外地粮商,以冲低城内给粮价,达到降低粮价的目的。” 白实如何不知这一点:“他想得简单,现在路不好走,商人还大老远将粮食运送过来,图的是什么?不就是卖高价,赚取更多的银子吗?谁愿意白跑这么一趟?即便有粮商不辞辛苦过来,粮价也不会降的。” 此话有一定的道理,但汤安觉得跟荣亲王对着干还是太冒险了,他想了想说:“那城里的粮价还要涨吗?再涨下去,只怕百姓都吃不起米了。” 白实轻哼:“涨,不能便宜了荣亲王,涨了价才能把他手里的那点银子掏空。继续派人去周边散播苏州府外施粥的消息,尽可能引来更多的人!除非拿银子出来买粮,不然我看他明日拿什么去施粥!” 汤安见白实心意已决,只得点头应下。 城门口的难民太多了,来了一队又一队,源源不断的,官道上一直有难民过来。四十口大锅从清早到中午,便一直没停歇过,一锅舀完,刷都未刷又倒上水,掺米进去继续煮。 徐达忙了一上午,有些筋疲力尽,更让他恐惧的是,还有不少百姓在排队,按照这种情况,只怕今天这粥要施到太阳落山,关城门时方能结束。 累一些倒不算什么事,这里灾民多,他采纳了周嘉荣的意见,从难民中挑了些手脚麻利地过来帮忙,可以让他们轮番替换,一人干半天,酬劳一个馒头。 只是一个馒头,却有无数的人抢着干活,因此不愁人,他愁的是粮食。 现在已经这么多人了,明日恐怕还要增加锅的数量,光昨日买的那十万斤大米恐怕撑不过明日。至于向外地购粮,远水解不了近渴,即便能找到粮商,也不可能这么快运送过来。 想到这里,他忧心忡忡地找到周嘉荣:“殿下,如今已用了快三分之一的粮食,到天黑时估计要用掉一小半的粮食。明日只怕灾民更多,还需要多架几十口锅,这么多的人,剩下的粮食不一定能撑过明天。咱们得早做打算。” “徐大人言之有理,多谢你的提醒,大人可有何良策?”周嘉荣含笑问道。 徐达苦笑了一下:“臣惭愧,这方面帮不上殿下的忙。殿下不若找白大人商量商量,兴许能想出对策。” 周嘉荣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点头道:“我知道了,多谢大人提醒。粮食的事我会想办法解决,你只需负责施粥就是,这事就交由你负责了,万不可出了岔子。只要你没陷入太深,我定保你老小平安。” 不管徐达提这个建议是什么意思,他能尽心尽力施粥,还在事情未发生之前,防范未然地提前告诉他,就说明徐达还是愿意好好做事的。只要他没贪太多,中饱私囊,鱼肉百姓,周嘉荣都可饶他一次。 此时正是用人之时,对于苏州府的官员也要分而治之,周嘉荣决定先拿徐达试试。 徐达闻言极为错愕,他怎么都没料到周嘉荣会如此直接。不过周嘉荣这样敞开天窗说亮话倒是让他安心了不少,琢磨片刻,他跪下道:“臣惭愧,臣虽不曾参与,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收了他们一些东西!” “都收了些什么?”周嘉荣直接问道。 徐达沉默须臾道:“一个前朝官窑出产的白玉瓶,一副颜真卿的仿帖,还有白银千两。” “为了堵你的嘴,他们挺大方的嘛。”周嘉荣看着徐达说,“站起来吧,如果你交代如实,我不敢拍胸口说能保你头上这顶乌纱帽,但只要你好好办事,将功折罪,我先前的承诺还是有效。” 徐达站了起来,拱手道:“多谢殿下,臣所言句句属实,臣一定好好办事,将功补过。” “那你可知,各大仓库里的粮食去了哪里?”周嘉荣忽然问到了一个关键性的问题。 徐达错愕了片刻,苦笑道:“殿下,实不相瞒,江南去年大丰收,仓库里是有不少余粮的。中山王来了之后,开仓赈灾过好几次,说是粮食都拿出来赈济百姓了,臣当时在城外办事,具体的臣也不清楚。但臣知道,这苏州城里便有不少粮食。” 如果徐达真没有跟他们同流合污的话,他不知道也是有可能的。 周嘉荣点头:“好,我暂且相信你,施粥之事就交给你了,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徐达像是卸下了一块心底压着的巨石,脚步轻快地离开了衙门。 周嘉荣看着他的背影,轻声问刘青:“你觉得他说的是真是假?” 刘青认真想了一会儿说:“感觉徐大人蛮真诚的,不过小人也不敢因为他的一面之词就轻信了他的话。” “这就对了,他到底参没参与,参与了多少,等他日查清一切后,自然就清楚了,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周嘉荣问起另外一件事,“今日街上粮价多少了?” 提起这个刘青脸色就变得相当难看,磨牙道:“已经三百五十文一斤了,纪先生昨日所言不错,早知道我们昨天让徐大人多买一些的。” 如今这一对比,两百文钱一斤的大米是多么的便宜。他总算体会到了纪先生那种懊恼的心情。 周嘉荣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两百文咱们也买不起,别想了,我不可能再掏银子当这个冤大头,昨日买他们的粮不过是为了应应急,再出这个钱,我就是傻子了。” “可徐大人说得也没错,咱们的粮食不多了,很难撑过明天,就是从……调粮过来最快也还需要两三日的功夫。”刘青焦急地说道。周嘉荣看了他一眼:“急什么?买不起,咱们还可以借嘛。你准备一下,派人去请白实来一趟,对了,今晚我们要在府衙招待贵客,你亲自带人去准备今晚宴请宾客的东西,记得保密。” 周嘉荣提笔刷刷刷地将菜单写了下来。 刘青本来还以为周嘉荣是弄了什么特别的菜色招待这些贵客,但等他看完纸上列举出来的菜名后,表情顿时有些一言难尽,特别是够特别,只是未免太特别了点! 周嘉荣见他不语,挑眉问道:“怎么,有问题?” 刘青赶紧将纸折了起来,收好,笑呵呵地说:“没,没有!” “那还不快去办!”周嘉荣挥手让他下去。 刘青走后没多久,白实便到了衙门规规矩矩地给周嘉荣见礼:“臣见过荣亲王殿下。” “免礼。”周嘉荣请他坐下,然后说道,“白大人,我初来乍到,抗洪救灾,还需要大家鼎力配合,因此我准备今日傍晚在衙中设宴,款待苏州府有名望的各方人士。不过我不识得这些人,还请白大人帮我拟个名单,替我邀请他们,可否?” 白实马上明白了周嘉荣的用意。他是想用这种方式拉拢地方实力派。 这个荣亲王倒是比中山王想法更多,似乎对地方也更了解一些,知道仅凭他们办不好事。但那又如何,就从周嘉荣找上他开始,便注定这个计划失败了。 白实心里不屑,嘴上却极为恭敬地说:“当然可以,臣这就去办,不知晚宴几点开始?” “有劳白大人了,戌时整吧。”周嘉荣说道。 白实应下,又向周嘉荣保证,一定会将城里的诸位有名望的富商豪绅请过来给周嘉荣捧场。 不过这些人来了之后,买不买周嘉荣的账那可就不好说了。 戌时一到,无数顶小轿和马车陆续抵达了后衙。 穿着绫罗绸缎的老爷们下车下轿,相互拱手作揖打招呼,好不热切。 一行人陆续进了府中,宴席设在知府衙门后府的大厅里。往日这些人也没少接受知府大人的宴请,因此对大厅并不陌生。 进去之后,大家相□□头致意,谈天说笑,好不热闹。 周嘉荣听说人都来了之后,才出去见看客。 守在门口的白实见他过来,连忙行礼:“臣见过荣亲王殿下。” 其他的宾客也一一见礼。 周嘉荣走到上首的位置道:“免礼,大家都坐下吧。我初来乍到,还不认识诸位老爷,请大家自我介绍一番吧。” 下手第二个位置,也就白实旁边一白白胖胖的老头站起来,拱手道:“草民李子居见过荣亲王殿下,草民家里是开客栈绸缎庄的,在乡下还有几亩薄田。” 紧接着他右手边那人站起来道:“草民朱和顺,家里是开药铺和粮铺的。” 第三人有些瘦,个子很矮,一双单眼皮,看起来颇精明的样子:“草民钱舜通,家里是开钱庄的,在乡下也有几亩薄田。” …… 这二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富商豪绅几乎涉猎各行各业。 周嘉荣一一将他们跟纪天明派人送来的名单做对比,纪天明的名单上有十人,今晚在这里的只出现了三个人。很显然,没来的七个人,白实很信不过他们。 至于来了的三个,可能是纪天明也被迷惑了,也可能这三个是墙头草,两头下注,不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一会儿便知道了。 等他们介绍完,周嘉荣举起酒杯道:“我敬诸位老爷一杯!” 大家痛快地喝了一杯酒,周嘉荣放下杯子,环顾众人一眼道:“我奉朝廷之命,前往江南赈灾,但现在府库粮食颗粒不存。明日城外灾民即将断粮,因此我将诸位召集到此,商量对策,诸位可有何良策?” 果然! 他们都被白实提过醒,早知道了今晚这场鸿门宴的目的。 最先开口的李子居站起来拱手道:“殿下忧国忧民,草民等也是佩服不已。只是这江南水患严重,草民等也是损失惨重,乡下上百亩良田毁于一旦,颗粒无收,今年甚是艰难啊!” 好几家,不是几亩薄田吗?怎么又变成了几十亩。 周嘉荣低头,玩着酒杯不说话,厅内的气氛顿时有些凝滞。 白实先是看了周嘉荣一眼,然后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另一人又站起来诉苦道:“李老爷所言甚是,殿下有所不知,此次洪灾,我们的庄园被毁,商队亦无法出发,耽误这些时日,今年日子太难过了,如今殿下来了,咱们总算放心了。有殿下在,想必能够尽快解决水患,还我们江南百姓一个安宁!” “是啊,早闻荣亲王殿下英明神武,有不世之才,定能解决此事,让我们安心。” …… 叫他们商量对策,最后一个个都跳出来诉苦,不但没给周嘉荣提供任何有用的信息,反而伸手向朝廷要支援。周嘉荣看着他们一个个肥头大耳的,忍不住冷笑,他们日子都过不下去了,那外面的灾民早死不知道多少回了。 将酒杯放在桌上,周嘉荣坐直了身体,笑盈盈地看着大家:“诸位的难处,我都明白了,放心,朝廷不会放弃大家的,一定会想办法帮大家度过这个难关。” 白实和李子居等人都被周嘉荣这突然的变化搞得有些措手不及。 荣亲王怎么回事?不是请他们帮忙吗?怎么突然改口了? 不过能够不在明面上得罪这位天皇贵胄总是好事,李子居连忙站起来,躬身行礼:“殿下大恩,草民感激不尽。有殿下,乃是咱们江南百姓之福啊,草民代全江南的老百姓敬殿下一杯。” 周嘉荣笑眯眯地看着他:“光有酒怎么行呢?总得有下酒菜啊,刘青,怎么还不上菜。” 刘青的脸有些扭曲,憋着笑,一本正经地说:“是,小人这就命令他们上菜!” 他站在门口挥了挥手,高声报了一个菜名:“上第一道菜,树上飞!” 这是什么菜,大家都没听过。 李子居等人好奇地望着,只见婢女捧着碟子鱼贯而入,在每个人面前放下了一碟菜,然后轻手轻脚地退出。 摆在面前的这道菜,通体发青,有些凹凸不平,下面却是白色的。 这是什么玩意儿?大家都认不出来。 朱和顺拿起筷子夹在嘴里尝了一下,立即呸地一声吐了出来:“涩嘴的,太硬了,这……这是树皮吧!” 此话一出,举座哗然。 不是,堂堂荣亲王请客,竟请大家吃树皮?这也太荒谬了吧! 诸位老爷可都不是简单的人物,这会儿一个个的脸色都有些古怪。 周嘉荣若无其事地夹了一块,当着众人的面前细细嚼碎,缓缓咽了下去,淡定地点评:“也还好,吃不死人,难怪灾民喜欢挖这个吃。” 他的轻描淡写无疑是给了众人一记重锤。 更要命的是,周嘉荣还若无其事地问道:“怎么?大家嫌我这道菜不好吃吗?我试过了,觉得也还好。” 这不是明晃晃的威胁吗?他一个身份尊贵的亲王都吃得,他们这些平民吃不得? 可真让他们啃这些树皮,大家隐隐又有些难受,想走吧,门口又站着凶神恶煞的别刀侍卫。 白实见状,知道这是周嘉荣给他们的下马威,这“菜”必须得吃。他狠了狠心,夹了一筷子,塞进嘴里,囫囵吞枣,匆忙嚼了几口就忙咽了下去,然后端起桌上的水一饮而尽,竭力平静地说:“殿下所言不错,也还好,就是味道有些特别,习惯就好了。” 现场身份最尊贵的两个人都吃了,其他人还能说不吗?只得苦逼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逼着自己咽下去。 早知道是这种鸿门宴,说什么都要托假请辞,怎么也不来。 好在周嘉荣没为难他们,见他们每人尝了一片后冲刘青道:“下一道菜!” 刘青高唱:“龙须肉,上菜!” 这会儿哪怕听到这个菜名极正,大家也不敢掉以轻心了,暗自咽了咽口水,希望菜稍微正常那么一些。 很快菜便端了上来,待看清楚盘子里还在爬的东西后,有两个胆小的老爷直接晕了过去。 周嘉荣笑了笑说:“叫醒他们,吃饭的时候怎么能晕呢!” 站在两位老爷背后侍奉的侍卫,端起桌上的茶水泼到二人脸上,两人悠悠醒来,看到盘子里还在爬的东西,当即恶心地吐了出来。 周嘉荣仿若没看见,淡定地介绍道:“蚯蚓别名地龙,具有清热定惊、通络、平喘、利尿的功效,这可是很难得的荤菜。城外的灾民若是挖到,只怕要欣喜若狂了,这是我特意让人挖来招待诸位大人的,请!” 入药的都是经过炮制的,也是混在药材里煎水服用,谁直接逮着活的蚯蚓直接吃啊! 他们算是明白了,今日他们若不屈服,荣亲王还有更险恶的招在后面等着他们呢! 在场这些人平日里哪个不是锦衣玉食的,今天可是遭了大罪了,他们说什么都不想吃这还在爬的蚯蚓。 小老头钱舜通站起来,第一个妥协:“殿下,小民愿为城外百姓,捐赠白银千两……不,一万两。” 钱家开钱庄的,财大气粗,最不缺的便是银子。他宁可花点钱舍财免灾,也不想接下来还要吃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周嘉荣却笑着说:“这怎么行,钱老板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你们的钱我不能白拿。这样吧,你借我些粮食,我给你打张欠条,一个月后如数奉还,可否?” 钱舜通很不想答应,可低头看着面前碟子里的蚯蚓,他真担心周嘉荣这个狠人会一口气吃了,他吃了,他们这些人焉能不吃? 罢了,罢了,不就是粮食吗?留得青山在,总比他吃这些东西吃死强。 钱舜通深吸一口气道:“草民愿意送一百……不,三百石大米给城外的灾民!” 一石是一百斤,他这一出手就是三万斤,阔绰啊! 周嘉荣非常满意地点头道:“钱老板高义,不过说好的借,不能不算数,刘青将借条给钱老板。我替城外的灾民谢谢钱老板,他日,江南灾情缓解,我必送一牌匾感谢钱老板今日仗义解囊,救民于水火中!” 荣亲王送的牌匾,对于渴望出人头地,赢得更高地位的商贾之家来说,是何等的荣耀。若是他日荣亲王有幸登基,牌匾就成了御赐之物,分量还要升一个台阶。 周嘉荣真是深谙打一棍子给一颗枣,将人性和人心玩弄得如火纯青啊。冲动妄为,骄纵蛮横,不足为惧,哪个王八羔子送来的狗屁情报!白实气得想骂娘。!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69章 069 钱老板开了这个头,余下的富商豪绅们对视一眼,不少妥协了。 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对方手里有人有刀,他们不想妥协都不行,一个个当即转变了态度,热情地表示,也想为城外的灾民贡献一份力量,主动捐,不,借粮。 有借大米的,也有借麦子、杂粮的。只要是粮食,周嘉荣都来者不拒。 这一幕直看得孔京瞋目结舌,他真的没想到,荣亲王土匪起来比他这个军士都还狠,不打不杀,就让这些老爷们掏了粮。 让刘青把借条给这些老爷后,周嘉荣笑道:“我代苏州府的百姓,多谢诸位老爷的慷慨解囊,在这里我敬大家一杯。” 说完先饮而尽,然后又道:“大家都知道城外灾民众多,正是缺粮之事,烦请诸位开个条子,派个得力之人,带我们的军士去提粮,放心,车子我已让人准备好了。” 真的是有备而来啊,一直被周嘉荣牵着走的富商豪绅们有些不悦,他们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今日却任凭摆布,逼着掏粮食,多少心里有些不甘,大家拖拖拉拉的,都没人说话。 见状,周嘉荣也不恼,笑容满面地说:“上菜!” 刘青当即报菜名:“第三道菜,粉蒸肉!” 哪怕这个菜名听起来很正常,可已经吃过两次亏的富商豪绅们也不敢抱希望。 果然,很快婢女将菜端上了桌,观音土里掺杂着不道什么东西的肉,闻起来有些腥,别说吃了,光想到那个画面,大家都有些难受。 偏偏周嘉荣还笑盈盈地看着他们:“大家怎么不尝尝?是不满意吗?我还给大家准备了三道菜,要不一块儿端上来试试?” “不,不用了,殿下,草民这就回去提粮,请允许小人先走一步。”钱舜通站了起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语气恳切地说。 周嘉荣怎么可能放他们回去。 放回去了,这些人找借口拖延几天,又或是让人拿发霉变质坏了的粮食打发他吃出问题来了怎么办? 他等得起,城外的灾民等不起,明日若不能保证食物供给,那么多灾民,很容易出乱子,所以周嘉荣说什么也要将粮食拿到手了再放人。不然这些人回去了还不知道又给他弄什么幺蛾子呢。 他温和地笑道:“这种小事,何须钱老板亲自跑一趟呢,让下面的人代劳即可。钱老板来了我这里,连饭都没吃一口就走,倒是我招待不周了。” “没,没有……”钱舜通算是明白了,今天不扒一层皮下来别想全身而退,他放弃了最后的挣扎,将身上一块令牌给了随从,交代对方带士兵去提粮。 周嘉荣给孔京使了一记眼色,孔京安排了三十名士兵随车队去提粮。 然后周嘉荣给刘青使了一记眼色,让人将钱舜通面前的三道菜给撤了,重新上了一菜一汤,菜是素菜,发的黄豆芽,汤是青菜豆腐汤,简单得过分的菜色。可对比先前那三道菜,这无异于是人间美味。 钱舜通半点都不嫌弃,拿起筷子激动地吃了起来,又感激地敬了周嘉荣一杯酒。 周嘉荣边喝酒边笑呵呵地说:“刘青,把剩下三道菜一道上了,大人们吃完咱们这个宴席便散了,今日物资贫乏,招待不周,还请见谅,下次一定好好招待诸位。” 别了,谁还敢来下次啊! 看见在场诸位老爷们惨白的脸,白实清楚,今天不掏粮食,他们别想踏出知府衙门了。他轻轻将手里的杯子放下,旁边的李子居见状,当即站了起来,说:“谢殿下好意,李散快随差爷们去提粮。” 李子居在这群人中显然很有分量,他开口比钱舜通还有用,其他人对视一眼,默默掏出了信物。 周嘉荣笑着让孔京接下信物,安排士兵跟随马车去提粮食。 等粮食提回来,已经是午夜了,熬了大半夜的富商豪绅们既困又累,听到周嘉荣说让人送他们回去,一个个如蒙大赦,赶紧起身,脚步急切,像是有鬼在后面追一样。 孔京看着他们来时架子摆得老高,走的时候跟逃难一样,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倒是刘青颇为高兴,哥俩好地拍了拍孔京的肩:“孔千户,还是我们家殿下有办法吧,走,去看看仓库里的粮食!” 孔京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刘青:“殿下平日里也这样吗?” 这跟传闻中不一样啊。 刘青乐呵呵地看着他,反问:“殿下这样不好吗?” 孔京愣了一下,用力点头:“好!”刘青没再多言,大伙儿一起去了仓库,只见仓库外排了不少车子,上面都放着一个又一个的麻袋,堆得像小山那么高。徐达高兴地让人将粮食送进去,不同种类的分别放一些。 见孔京二人过来,他拍了拍手上的尘土,走近笑道:“孔千户、刘侍卫,粮食都入库了,我刚才检查过了,虽不是什么上等的好米好面,但这些足够城外的灾民吃好几天。” 不管是杂粮还是大米小麦,他准备通通拿来煮粥,这样每个人都能分到,而且损耗最小,能尽最大的可能发挥这批粮食的作用。 “那就好,我们来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刘青说道。 他们不止是来看看,而且还要布防。今日殿下用这种方式借粮,怕是得罪了不少人,担心这些人会对粮仓搞破坏,因此孔京安排了两队人马在仓库轮番值守。 跟他们这边的喜气洋洋完全不同,白实一上马车脸就拉得老长。 汤安早在马车里等着了,见他总算出来了,赶紧站起身迎接:“大人,您们总算回来了。城里李家、钱家……共计借出去了四十二万斤粮食,这是怎么回事?莫不是……逼迫你们了?” 白实气愤地说:“差不多。” 从白实他们赴宴,久久不归,到发现官府的人去这些商户家提粮,汤安发现了不妙,也曾试图阻止,安排了这几家老爷家里的人去知府衙门要人,可各种借口都找了,知府衙门就是不予通报,他只得亲自到这里来等着。 听白实说完了今晚发生的一切后,汤安沉默了,这个荣亲王是个狠人啊,不光是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 “大人,有了这批粮食,他们又能撑好几天了,若是撑到外地粮商贩粮到苏州府,那咱们……”汤安焦虑地说。 白实相当清楚这点,阴沉着脸道:“他想踩着我们上去,没门。明日继续派人去附近州县宣传苏州府免费发粮一事,引更多的难民过来,我看他们这点粮食能吃多久。另外,将昨晚他扣押苏州府这些德高望重之辈,请大家吃树皮、蚯蚓、观音土一事宣扬出去,我看以后谁还敢接这个荣亲王的帖子。” 汤安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想到白实的性格,到底将话咽了下去。 只是不等他们放出流言,次日清晨,城门一开,官府就在城门口张贴了两张告示,宣布昨日苏州府二十家富商豪绅慨慷解囊,借朝廷粮食,救助灾民,还将这些人的名字全部张贴了出来,包括借粮的数量。 现在谁给吃的,灾民都感激不尽啊。 看到这些名字,甭管以前有没有恩怨过节,只要不是生死大仇,谁还计较那么多,无不夸赞这些老爷们仁义。 这让原本借机黑周嘉荣一把的白实气得不轻,只能匆忙停止了昨晚的计划。 官府都贴告示夸这些老爷站出来借粮赈灾了,他这时候让人放出风声,说这些老爷都是被逼无奈的,最后打的谁的脸?这不是引起灾民的反弹吗?出了粮还换不来一个好名声。 城里昨晚被敲诈了一笔的老爷们如今心里头也是那个五味杂陈。尤其是没做违法乱纪之事的富户老爷看了这告示,听家里下人来报,心里很不是滋味,难道他们误会了荣亲王? 同一时间,刘老爷正在跟纪天明坐在凉亭中下棋。 刘老爷放下一颗白棋,慢条斯理地说:“天明,今日城门口之事,你可听说了?” 纪天明笑道:“你是说李老爷、钱掌柜他们捐,不,借四十多万斤粮食给官府的事吗?” “没错。”刘老爷端起旁边的茶水,轻轻喝了一口道,“昨晚发生在知府衙门的事,天明可知?” 纪天明才到江南一两年,虽是有些成绩,可到底根基浅,也跟官府走得不够近,昨晚自是没收到邀请。他有所耳闻,也大致知道,李老爷他们不可能自愿掏粮,定然是殿下使了什么手段。 可面对刘老爷这些话不能说。 轻轻摇头,纪天明道:“不知,可是发生了什么稀奇的事?” 刘老爷显然消息灵通:“昨天傍晚,知府衙门请了李子居、钱舜通等二十余富商豪绅去知府衙门赴宴,凌晨才放他们回来。我听说,昨晚这宴席上的菜色有些特别……” 纪天明适时地露出惊讶的神色。 刘老爷说完后,有些疑惑地说:“这个荣亲王殿下行事真是不拘一格,亦正亦邪,让人看不透啊。” 纪天明垂眸道:“确实,刘老爷觉得他能改变苏州府的现状吗?” 刘老爷放下棋子,也没心思下棋了,站起来望着下着蒙蒙细雨的天空,叹道:“希望能吧,这总归是比以前更有希望,咱们再观望观望。” 纪天明明白了刘老爷的意思。 老爷子一生谨慎,哪怕看好周嘉荣,也不会这么快轻易下注投诚。 所以这时候还不能邀请刘老爷他们赴宴。 这一天是自灾民聚集以来,最开心的一天。 因为灾民们又看到了希望,四十多万斤粮食,他们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粮食! 灾民们大多不会复杂的算术,只觉得四十多万斤是个天文数字,一辈子都吃不完。没想过分到个人头上有多少,能吃几天,他们只觉得以后粮食都无忧了。 这就是周嘉荣要的效果,先要安抚灾民,让灾民不闹事,才有可能进行下一步计划。 正好常林回来了。 他这一趟出去,白日下河上堤,观察灾情,晚上回去奋笔疾书,将具体的情况都一一记下。不到十天的时间,就记了整整一个册子。 他将册子交给周嘉荣,周嘉荣翻开一看,不但有具体受灾情况的描述,还有对应的解决办法,就是有些图他看不懂。 翻了翻,他将册子还给了常林道:“先生与我说说,现在大致是个什么情况。” 常林道:“这场大洪水造成了江南多处湖河多处决堤,尤其是太湖地区,太湖流域地势低洼,湖水入海渠道不畅,极易……依臣之间,现在首要做的便是挖渠排水,洪水宜疏不易堵,先排水,后修筑堤坝,预防下一次洪水。” 周嘉荣认真听完,看了一眼常林指甲缝里洗不干净的黑泥,心里有所触动,微笑道:“你说得很有道理,治水你比我精通,就按你说的办,先组织人手去排水筑堤,要多少人手,明日你去城外的难民中挑。” 接着,他又叫来关项杰:“明日在城门口张贴告示,二十到四十的青壮年劳动力可自愿报名去排水筑堤,每人每天多增加两个窝窝头。” 这也算是以工代赈了,同时将一部分灾民,尤其是青壮年抽调开。 虽然现在这些百姓聚在一起还没什么事,可谁能保证时间一长不会出事呢?最好的办法就是给他们找事情做,将他们打散。 关项杰点头应下。 翌日,看到新的告示后,灾民们果然踊跃报名。一勺粥根本不够吃,大家天天都饿肚子,哪受得了,如今只要去做工就能多得两个大窝窝头,不比呆在城外乱糟糟的窝棚强吗? 再说了,他们也想早日打败洪水,重返家园,因此大家对去排水修复堤坝都极为积极。 常林先挑了一万青壮年劳动力去了太湖。 这一万人对几十万的灾民来说,真的还是太少了。 如今暴雨已经停歇了,这么多的灾民滞留在城外,浪费劳动力不说,还容易生事端。 周嘉荣琢磨了许久,觉得修筑工事抗灾这事不能只指望常林一个人。他又让人贴出告示,有擅长兴修水利的人可到官府报名,通过之后,可领任务出城。以后将这些人作为常林的助手和下属,他只负责这些工事的大方向即可,以提高效率。 只是灾民大多没念过书,懂这个的并不多,告示贴出去之后,也只招来了几个略懂皮毛之人,最后又领了五千人离开。 不过离开的远不及来的多。 因为白实他们的鼎力宣传,附近不少州县都知道了苏州府在发粮,许多没有吃的,只能啃树皮、吃观音土的灾民们仿佛看到了希望,相互搀扶着,不远几十里上百里都要赶到苏州府,就为了有口饭吃。 这样的结果便是,苏州府外的难民由最初的几万人暴涨到几十万,涨了十倍,只用了五天。 如此一来,粮食的消耗便成了一个天文数字。 没几天,徐达就有些吃不消了,找到周嘉荣道:“殿下,今日又多了几万难民,我们的粮食恐怕只能撑到明天了,若是再来灾民,只怕……殿下需得尽早做准备。” 周嘉荣点头:“我明白了。今日是不是有粮商贩粮到苏州府?” “有的,有两支队伍,运了三十多车粮食过来。”徐达整日在城门口施粥,对城门口的动静一清二楚。 周嘉荣捏着下巴笑道:“这不就来了吗?慌什么?” 徐达苦笑:“殿下有所不知,来见殿下前,臣让人问了今天的两个粮商,他们开价四百文一斤。” 现在道路被洪水冲毁,交通阻断,粮要送到苏州府,少不得绕路,行路比以前艰难多了。粮商们辛辛苦苦运粮过来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多赚钱吗? 因此他们肯定不会轻易降低粮价的,尤其是这会儿大家都知道苏州府缺粮。 “四百啊,还比城里便宜几十文呢,挺好的。”周嘉荣捏了捏下巴笑道。 估计是笃定了他只能从他们手里买粮,也可能是对上次“借”四十多万斤粮食不满,苏州府的粮商们联合起来,将粮价又提高了个几十文,已经涨到了四百四十文一斤。 这个价格,普通老百姓肯定是买不起的。至于本地富户豪绅,他们家里不缺粮,也不用买。 说白了,冤大头只有周嘉荣。 这就是一个专门针对他的局。 徐达诧异地看着周嘉荣,不过想到周嘉荣前阵子从李子居他们手里挖出几十万斤粮食,现在定然会有其他办法的。 “既然殿下有了准备,那臣告退了。”徐达道。 周嘉荣点头,等其退下后,让刘青去将今日到达苏州府的两个粮商请来做客。 两个粮商一个姓胡,一个姓汪。 二人共带了十万斤粮食到苏州府,其中包括去年的陈米,还有一部分麦子和高粱。 周嘉荣问完之后道:“如果官府将你们这些粮食全部吃掉,能否便宜一些?” 两个粮商见周嘉荣说话客气,半点没有抢的意思,对视一眼,卖了周嘉荣一个面子道:“荣亲王殿下,这批粮食是我们从杭州府买过来的,那边也遭了灾,只是比苏州府轻一些,粮价也涨到了两百文一斤,咱们这不远百里,请人驱车,连夜赶路……” 周嘉荣耐心地听完他们的诉苦,然后道:“你们说得对,这是应该的。不过四百文太高了点,能够便宜一些吗?” “殿下宅心仁厚,咱们也想帮忙,就当这趟为苏州灾民白跑的吧,殿下给本钱,每斤三百文既可。殿下以为如何?”胡掌柜斗起胆子问道,心里有些忐忑。 谁知周嘉荣竟然痛快地说:“好,胡老板,汪老板痛快,三百文便三百文,这批粮食我们收了,曹裕带他们去拿钱!” 直到三万两银子捧在手里,两个商人才有了些真实感。 真的这么贵!这一趟,他们就能赚个两万多两银子,真是太划算了,传言没有欺他们。 二人欣喜若狂,都不休息了,赶紧退了房,当天下午就出了城,准备再去进一批粮食运到苏州城大赚一笔。 周嘉荣又当了冤大头的事当天就传到了白实耳朵里。 “十万斤粮食就花了三万两银子,我倒要看看,他有几个三万两可花。”白实冷笑道。 十万斤粮食如今也就够城外几十万人,还有修筑河堤的一万多人吃一天,还得多加点水,省着吃才行。 汤安皱眉,总感觉有些不对劲儿:“荣亲王城府很深,他不会不清楚银子花光的后果。他会不会另有对策?” 白实撇嘴:“他能有什么对策?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粮他凭空变不出来。难道,他准备再次请我们吃饭?我们可不会再上他的当。”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刚念到这个,白实就听门房来报,荣亲王派人送了一封信过来,邀请白实晚上去赴宴。 白实马上让人去打听,果然,周嘉荣跟那晚上的所有富商豪绅都发了帖子,显然是又准备撸一波羊毛了。 可他们已经吃了一次亏,上了一回当,哪还会再上当受骗,没人会傻得在同一个坑里栽两回。 白实轻蔑地笑了:“看看,我说什么,又来了吧,他当我们是傻子。” 汤安心里总觉得有异:“这样浅显的道理,荣亲王不会不清楚。” 白实说:“他清楚,但他手里没多少银子,也没粮食,只能这样,不然怎么办?” 好像也有道理。 晚上白实故意一个人去赴宴,果然,其他富商豪绅都被周嘉荣上次那一宴给吓到了,纷纷找借口,全都没来,最后只有周嘉荣和白实两个人喝酒。 白实回去后,想到周嘉荣愁眉苦脸的样子,心里更加坚信周嘉荣没招了。王爷又怎么样,还是太年轻太天真了,以为多来些粮商就能将价格降下来? 除非哪日苏州城里粮食供大于求,不然不可能降的,再来几波商人也一样。商人重利,苏州府城内外这么多张嘴巴等着吃饭,奇货可居的道理谁不懂? 到了次日,又有五个商人携带大批粮食进苏州城。周嘉荣第一时间派曹裕去问粮价,这五个商人不知道是得了谁的指点,竟将粮价定在了四百五十文,跟苏州城里今日的粮价一模一样,比昨天还高。 曹裕试图跟这五个粮商砍价,但对方咬死了四百五十文不肯降,最后曹裕只能垂头丧气地回去禀告周嘉荣。 这个价格,周嘉荣肯定不买,只能暂时算了。 但粮商们也很沉得住气,他们已经听说了胡、汪两人卖高价的事,而且还有人传消息给他们,苏州衙门府库里已经没有粮食了,官府迟早会从民间采购粮食赈灾的。他们只要再等等,这批粮食就能多卖好几万两银子。 到了第三日,又有七八家粮商赶到苏州城。 这些粮商都在半路上遇到了喜气洋洋,空车返回的汪、胡两人,得知他们卖出了高价后,其他商人无不加快了脚步,日夜赶路,以便早点到苏州府,将粮食卖出去。 同样的,曹裕又亲自过来跟这些粮商询问价格,砍价。 粮商们已经看出来了,官府非常缺粮,一个个都咬死了不肯降价,非要四百五十文一斤。最后,曹裕只能悻悻而去。 “殿下,他们都不肯降价,府库里只有一万多斤粮食,明日上午就会断粮。”曹裕苦逼地向周嘉荣汇报道。 周嘉荣点头:“我知道了。” 曹裕没走,犹豫了一下,委婉地说:“殿下,非常时期当行非常之计,灾情要紧。” 周嘉荣抬头看了他好一会儿道:“你的意见我会认真考虑的。” 当然不可能,这会儿若是抢了粮商们的粮食,传出去,那些还在路上的粮商定然会立即掉头回去,谁还敢把粮食运到苏州府啊! 苏州府外这么多难民,最近几个月,本地也不会有任何收成,单靠当地的存粮,能撑多久,可不好说,还是需要商人作为补充。 所以周嘉荣不能带头坏了规矩,不然以后没有粮商来了。 这一晚注定是个不眠夜,不少人都知道官府的库房里没有多少粮食了。 生怕周嘉荣又将主意打到他们头上,当地不少富商豪绅全都闭门不出,让家丁看着大门。 但这一夜风平浪静,直到天明,知府衙门那边也没什么动静。倒是大清早,曹裕又去了粮商们住的客栈,显然是商量买粮一事。 接到消息,白实他们放心了。白实估计,哪怕是四百五十文一斤的粮食,周嘉荣也得买。 但奇怪的是,曹裕在客栈里跟粮商们磨了半天嘴皮子,最后又空手返回了,而城外又架起了大锅,开始煮粥了。 这是怎么回事?府库里那点粮食能撑多久啊? 就在白实奇怪的时候,城外又来了一支驮着二十大车粮食的商人,曹裕赶紧前去找对方,双方谈妥,以三百文一斤的价格将对方的粮食全买了,解了当天的燃眉之急。 下午,又有一队商人到达苏州府,还没进城,就被曹裕拦住,将粮食全买了。 连续买了十几万两银子的粮食,府库里的粮又能多撑两天了。 如此循环了六七天,苏州府里已经来了好几十家粮商,将城里的大客栈都包下了。每天,曹裕都出去找最便宜的粮商买一批粮食应急。 几天下来,便花出去了三四十万两银子,也就是说,周嘉荣手上没多少银子了。 也不知道是谁将这个消息散播了出去,知道消息捂粮不肯售,试图卖高价的粮商傻眼了。还有这种情况?原来官府的预算这么低!那他们带了这么多粮食来怎么办? 更糟糕的是,每天还有源源不断的粮商因为苏州府这边的高价带着大批的粮食过来。 有嗅觉敏锐的当即察觉到了,这么下去,粮价必然会下降,赶紧主动上门找曹裕。 曹裕听说有粮商主动求见,先是一愣,继而大笑:“殿下神机妙算,他们撑不了多久,让他们等着!” 这些粮商前阵子可没少拿乔,今日也让他们尝尝等待的焦虑滋味。 第一个粮商还没见,不一会儿,又有粮商来了。 曹裕索性放下了手里的事情,将他们一并请进来:“邹掌柜,毛掌柜,今日怎么想到我这儿来了?” 两个掌柜的前阵子跟曹裕打过交道,连忙拱手行礼:“见过曹大人,这个……不知官府这边还需要粮食吗?就按咱们上次说的那个价格,好商量。” 两人态度异常的好,跟前阵子简直是天壤之别。 曹裕笑看着他二人:“上次说的价格是多少?我不记得了。” 毛掌柜伸出三根手指头:“曹大人说的三百文。” 当时曹裕开这个价,他们知道官府急着求粮,不肯卖,想卖更高的价格。 曹裕笑了,笑容说不出的讥诮:“两位掌柜的说笑了,这米价哪能这么贵,谁吃得起啊。我一月俸银也不过六七两银子罢了,若是三百文一斤,全家人饭都吃不起。” 他这个答案,毛邹二人并不意外。 他们能察觉到粮价要降,曹裕就察觉不到吗? 低咳一声,毛掌柜说:“这样吧,曹大人,咱们再降一些,两百八十文如何?” 曹裕看着贪心的二人,失了跟他们周旋的耐心,直接挑明道:“你们的粮食要卖给官府可以,大米十文钱一斤,小麦八文一斤,其余杂粮五到六文不等,根据品质来定。” 毛邹二人傻眼,不可置信低看着曹裕:“曹大人没开玩笑吧!这个价格也太低了。” 别以为他们不知道,昨天官府采购的粮食都还几百文一斤呢。 而且他们为了早日将粮运到苏州府,可是日夜兼程,给押送粮食的镖师双倍薪俸,还有一路上的食宿都不便宜,越是靠近灾区,物价越贵,就拿他们这几日住在苏州府的客栈来说,一天房钱吃饭钱,每个人都需要一两银子。 这么高的成本,十文钱一斤的大米,别说赚钱,他们还要贴钱在里面。 这对想发大财,辛辛苦苦跑这么一趟的商人们来说可受不了。 曹裕正色道:“你们要卖便卖,不卖明日可能十文都不一定有人买你们的。两位不打算卖就请回吧,我还有事要处理,就不送了。” 邹毛二人浑浑噩噩地出了知府衙门,又碰见几个商人来找曹裕。 他们见邹毛二人这副如丧考妣的模样,心里顿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邹掌柜,毛掌柜,你们找曹大人没谈妥?” 邹掌柜苦着脸说:“别提了,如今苏州城里来了不少粮商,曹大人压价,只肯出十文钱一斤的大米,这连本钱都不够,咱们怎么卖?” “十文?没弄错?成本价都远不止这点。”其他人都不大信。 他们中有的人知道消息比较晚,为了赚这笔银子,可是半路上高价买了一批粮食送到苏州府,就是想趁此机会大赚一笔呢。若是十文钱一斤的大米,那他们得亏不少钱。 毛掌柜无奈地点头:“邹掌柜所言句句属实,这个价格不能卖,卖得越多亏得越多。” “对,太低了,绝不能卖。”其他人跟着道。 从几百文到十文钱,这个落差也太大了,谁都接受不了。 他们回去后,跟其他粮商一起商量,最后大家达成了一致,都不降价,官府百姓要买粮,最后还不是得找他们!只要他们能在统一稳住价格,坚决不降价,最后官府还是只能接受现在的价格。 话是这样说,可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之争,晚些时候,还是有些商人担心粮价会降,悄悄摸摸去找曹裕,试图先卖点粮食。 但曹裕一个都没见,而且还让人在府衙门口贴了告示,将各种粮食的购买价格都公示在府衙门口,高于这个价格,官府一律不收。 听到这个消息,白实和苏州城内不管是本地还是外地的粮商都惊呆了,曹裕没开玩笑?这个价格他上哪儿去收粮? 但官府这个举动无疑会对粮价造成巨大的冲击。老百姓们看了,即便家里略有薄产的也不愿意花几百文去买粮了。 大家都以为官府此举是在逼迫粮商就范,让他们必须降价,如今就看谁能撑得住更久了。 谁料第二日,官府竟然又在城中各处张贴了告示,宣布官府将每日限售一定的粮食,售价跟昨日官府昨天张贴的收购价完全一样。但这批粮食只限苏州城内居民购买,每日每人限量半斤,拿着户贴到指定地点购买,每日只能购买一天的量,以防有人倒卖粮食。 这个消息让全苏州城的百姓都高兴了起来,他们总算不用勒紧裤腰带忍受高价粮了。 不过,官府哪里来的这么多的粮食? 就在白实和众商人都疑惑不解的时候,城外突然传来了消息,一支押送着几百车粮食的车队抵达苏州城外,官府已经派官兵前去接应了!!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70章 070 盛夏,苏州城外,骄阳似火,一个个身披铠甲,手持长矛的士兵宛如挺拔的杨柳,一动不动地站在官道两旁,三步一人,一直延伸到三四里外。 为了保护这批重要的粮食,周嘉荣将孔京的人马全数派出,还安排了苏州城内的一千五百名驻军在城门维持秩序。 一刻钟后,官道的尽头出现了人影,密密麻麻的,像蚂蚁一样,不停地往苏州城的方向移动。随着距离拉近,这支队伍也露出了真容。 这是一支运粮的车队,每一辆车上都是堆得高高的粮食,一麻袋又一麻袋,像小山一样。 打头的是一个身穿黑色铁甲的将军,他身后跟着上千名护送的士兵和几百名赶车的车夫,队伍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尽头。 到了近前,那将军从马上跳下来,单膝跪地,行礼道:“臣淮北卫所千户胡正元见过荣亲王殿下,幸不负使命,已将五万石粮食运达苏州府!” 周嘉荣大悦,上前双手将胡正元扶了起来:“好,众位将士辛苦了,将粮食押送进仓之后,我设宴招待诸位!刘青,你来带队进城!” “是。”刘青站出来道。 他跳上马,带着车队驶入苏州城。 长达几里的车队宛如一条长龙,踏过苏州城主干道的每一寸青石板,发出踏踏踏的声音,是那么得令人心安,沿街的百姓都打开了窗户,探头望出来,看到一只只鼓鼓囊囊的麻袋,无不欢欣鼓舞,大声呼唤。 “有粮了……” “我们有粮了……” …… 声音响彻云霄,一浪高过一浪。甚至还有不少闻讯的百姓连鞋子都没穿就跑出来,站在街边,高兴地目送粮车经过,都走远了还舍不得挪一下眼睛。 这声音惊动了正在客栈商量主意的粮商们。 粮商们打开窗户,一眼就看到了堆得高高的粮车从窗外经过,一辆又一辆,数了几十都不见停,最后数的人失落地停了下来:“数不清,这么多的粮食,我们的粮怎么办?” 是啊,他们不远几百里运送过来的这些粮食,卖给谁? 不卖,运回去吗?沿途光是路费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运回去价格也不可能比苏州府的粮食价格高。 “江南受灾,良田被毁,如今已是七月,今年是绝不可能再种水稻了。若是换种小麦,最早也要明年清明方能收割,江南还是缺粮的。咱们不若找官府,将这批粮食便宜些卖给他们。”毛掌柜出言道。 正好来掺茶的小二闻言,乐呵呵地笑道:“客官你们都是外地来,不知道情况,其实咱们苏州府不缺粮,准确地说,不是那么缺!” 小二这话引得粮商们侧目,胡掌柜从口袋里掏了一把铜钱,塞给小二:“不缺粮为何这么高价购粮?你与我们说说,说得好了,还额外有赏!” “谢谢客官!”小二眉开眼笑,语气更加殷勤,“客官有所不知,我们江南自古以来便是鱼米之乡,去年风调雨顺,收获颇丰,即便今年遇到了大洪水,靠着去年粮仓里的存粮,也勉强能撑过去的。” 胡掌柜皱眉:“那为何前段时间官府还屡次向外面卖粮?” 小二往西北的方向瞟了一眼:“诸位掌柜去正北街打听打听便知。” 正北街是苏州府的粮食一条街,全城最大的几家粮商铺子都开在那里。 说完,小二轻手轻脚地走了,留下几十个商人面面相觑。 其实他们也不是完全不通信息之辈,尤其是来得早的,已经在苏州城里滞留了七八天,对城里的情况有所了解。 一个姓袁的商人道:“他说得没错,苏州城内有粮,咱们得先下手为强,找官府或是当地大户吃下咱们这批粮食。” 不然他们这些商人也不可能在苏州开店零售慢慢卖,这效率得多低啊,还得重新买或是租铺子。 听完这番话,许多人都没表态,毕竟他们都是临时结识的,还算是竞争对手,谁也没法全信他人之言。 相较于粮商们的焦头烂额,灾民这边无不是欢声笑语。 亲眼看到那么多的粮食入城,这无疑是给灾民们吃了一颗定心丸,这下他们再也不用担心会饿死了。 趁着这股东风,周嘉荣对关项杰示意。 关项杰按照事先的安排爬上高台,接过衙役递来的一面鼓,重重敲了一下,引得兴奋议论的灾民停了下来,仰头望着他时,他缓缓开了口:“诸位父老乡亲,大家都看见了,荣亲王殿下已从其他地方购粮回来。如今咱们苏州府的老百姓不缺粮食吃了,所以从明日起,大家各自返乡吧,不要聚集在城门口了,关于大家的口粮,府衙会有安排的。” “一会儿这里有里正、族长、同辈德高望重能组织起人手的,可到我这里报名,组成小队去排水筑堤,尽早排除水患,凡是参加者,一日一碗粥两个窝窝头。没有组织者到右侧的桌子前留下姓名、籍贯,重新组队,明日随官府的通知,一同出发。其余老弱妇孺,身体康健者到左侧的桌子前登记,洪水退去的地方,会依次安排大家返乡,重建家园,以早日恢复生产!” 这些灾民,周嘉荣早想利用起来了。但前段时间,城内粮食不够,只能每天一勺粥,吊着大家的命,哪还能让他们去干重体力活儿。如今粮食运过来了,有了粮,可以给他们增加伙食,也就能让更多的人投入到挖渠、修筑堤坝的工作中,尽早排除水患,平整被水淹过的土地,重新恢复生产。 而老弱妇孺可以返乡修建房屋,种些周期短的蔬菜,增加一部分食物来源。 这些工作交给关项杰他们这些不曾涉及贪污的低下级文吏来做最合适不过。 关项杰先是当众宣布了一遍这个决定,怕离得远的人没听清楚,又安排了二十名衙役,拿着锣鼓边敲边去灾民中传达该命令。 接到消息的灾民陆陆续续排队前去报道登记。 见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周嘉荣便将这边的工作交给了关项杰,骑马回了城。 城里,粮食还在入库。 这次的粮食是两个月前,周嘉荣让人去河南、河北等地收购,多是小麦大麦之类的,还有部门高粱、豆类、黍米等等,稻米很少,因为中原地区不怎么种植水稻。 看到周嘉荣过来,胡正元、孔京、刘青等相继上前行礼。 周嘉荣吐了口气道:“这里有孔京盯着便行了,胡将军一路辛苦了,带大家去休息吃饭吧!” 胡正元听命,将自己的人带走了。 周嘉荣一直在这里盯着,直到粮食都入了库,安排了几百人守着,方才离开。 粮食的问题解决了,如今最要紧的便是水患问题,常林虽有才,可独木难支。周嘉荣想起了另外一个人物,那便是最早南下治水的工部员外郎向善,此人当时带了一批工部的官吏南下。 周嘉荣到了苏州府后并未见过他,打听之后才知,自从中山王到了苏州府没多久便带着人去了池县治水。 周嘉荣不知道他是被中山王赶走的,还是他自己看出了苗头,刻意躲开的。但太湖水患不解,周边地区的水灾就不可能解决,因此周嘉荣让刘青派人去把他请回来。 除了要治水,恢复生产也是极为紧要,必须安排上的事。 周嘉荣叫来了徐达:“徐大人可有农事方面的人才向我推荐?如今已是七月,等水患解决,八、九月才能大面积重新种植作物,届时气温转凉,必然是不能再种植水稻了,江南地区冬季还能种植粮食作物吗?” 江南比北方暖和,冬季可以种植不少蔬菜,比如萝卜、白菜、韭菜、莴笋、芹菜等等,都可以食用,因此不用担心饿死人。只是这些到底不是主食,不顶饿。 徐达也不是很精通农事,他向周嘉荣推荐了一个苏州府下辖元和县知县荀同山,此人乃是十九年进士,在元和县上任两年有余,平日里很喜欢下地看老农种田,听说其祖上有人编过农书。 周嘉荣听完后很是欣喜,让人将荀同山请了过来。 荀同山听完周嘉荣的话道:“殿下若是说种什么最快,当是白菜和萝卜,生长周期短,而且其幼苗也可以食用,先撒一批种子,等长出苗后,可拔掉幼苗食用,只留少许长大,过段时间还可收获白菜和萝卜,根叶皆可食用,生长速度也快。但要种植粮食作物,等田地排水平整之后,今年只能种植小麦,南方的小麦会比北方的冬小麦提前一两个月收割。等收完之后,只要有水,也不妨碍继续种植水稻,一年两季,可弥补今年粮食的不足。” “没有其他粮食作物可种吗?”周嘉荣皱眉道,小麦要明年收割,还是太晚了。朝廷现在没有更多的银子划拨赈灾,也就没法给灾民提供更多的粮食过冬。 荀同山摇头:“目前没有。” 因为现在虽然已经停止了降雨,可很多农田被淹没,被大水冲成了一条条沟壑,积水、不平整,需要很大的人力去排水,平整田地,方能重新生产,这怎么也得一个月之后去了,那时候都立秋了,天气变冷,已经不适合种水稻了。 周嘉荣听完后也不能勉强,只能道:“荀大人,我交给你一个任务,去搜集快熟的种子,等灾民返乡后,陆续发一些给他们,让他们先种一些菜,增加食物。” 也让灾民们有事情做,对未来多一些希望,看着种子发芽,成长,开花结果,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希望呢?而且朝廷发放的赈济粮有限,也需要他们自己解决一部分食物的来源,没有比自己种更快更便宜的办法了。 荀同山接下了这个任务,准备挑选出几种符合本地气候条件,生产周期又快的蔬菜和瓜果尽早推广,作为食物的补充来源,尽快让灾民能够实现一部分食物自给。 手中有粮,心里不慌,亲眼看到那么多粮食入城,城内外的百姓心都安定了下来,精神面貌也随之改变。 很快,城外的灾民陆续报名组队去做工了,只剩下一些还没去处的老弱妇孺。关项杰又从这批人中挑选了一部分妇女去给河湖边上干活的男人们做饭,清理一些水面上漂浮的脏东西,比如被冲走的牲畜、家具之类的。 被淹死的东西不能吃,容易感染各种疾病,任其在水里腐烂发臭,数量多了也会影响水源,因此需打捞掩埋,大的家具木料之类的,可以打捞起来,以后建房子的时候用得着。 如此一来,城外的灾民数量急剧减少,三日后,只剩下了一万多人,都是年纪比较大的,或是孩子和一些身体很不好,没办法去做工的。但光是这些人,已经乱不起来了,周嘉荣心大定,最大的隐患解决了。 如今灾后重建工作井然有序地进行着,到处一片欣欣向荣之相。 但这可苦了粮商们。 近日又陆续有一批粮商带着大批粮食进城,如今苏州府内粮商已达近百人,加上其跟着运粮的伙计和镖师,达数千人之众,可想而知,他们手里有多少粮食。 如此多的粮食,如今完全没人买。 因为官府每日限量供粮,虽然数量不多,可省着点也够一家人吃,最重要的是便宜,因此百姓们每家大清早就会派一个人去官府开的粮仓购粮。为了满足百姓们的日常所需,官府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各开设了一个铺子,专门卖粮,从早卖到晚。 如此一来,他们的高价粮就没人买了。 粮商们住在客栈里,本来想再等等的,结果等到了越来越多的粮商。如今苏州城大大小小的客栈都快被他们包下了,里面全是粮食。 如此多的粮食迟迟卖不出去,还每天都有源源不断的粮商进城,粮商们心急如焚,晚上都睡不着。 最后,有几个见形势不好,实在撑不住了,试图找人接手自己手里的粮食,可问了苏州府的好几家富商,都没人愿意接手,因为双方的价格谈不拢。 没办法,他们又把目光重新放到了官府身上。 毛掌柜同几个关系比较好的粮商一块儿找到府衙,请求见曹裕。 曹裕最近忙得很,每天大笔的粮食出库,虽有人记载,可他是管总账的,必须把关,还有治水筑堤挖渠也要费不少银子,这些账也得一笔一笔算好。 若不是周嘉荣早提点过他,他才不想见这些奸商呢! 放下笔,曹裕摁了摁额头道:“请他们到偏厅。” 曹裕处理完手头上的事,这才去偏厅。 这次见到他,毛掌柜几个格外热情,赶紧站起来行礼,而且还将一个深棕色的匣子递给了他:“曹大人,多有打扰,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请笑纳。” 曹裕可没忘记徐达如今都还是代罪之身呢,他可不想走上这条歧路,被荣亲王抓了把柄。 “你们这是做什么,都收回去!”曹裕板着脸,极为不悦地说,“若再如此,你们便回去吧。” 听到最后一句,毛掌柜只得讪讪地收回了匣子:“曹大人莫生气,都是小人不好,还请大人见谅。” 曹裕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没功夫跟他们闲扯,捏着胡子道:“你们是为卖粮而来?” 毛掌柜点头:“对,曹大人,咱们的粮食可以都卖给你们,就按上次说的价。” 上回说的价格便是如今城里的官方零售价,大米十文钱一斤,小麦八文,杂粮五到六文不等。毛掌柜他们之所以愿意妥协让步,是因为找了当地的富商,这些人只愿意出官方收购价的六成,原因无他,就如店小二所说,城里这些大户并不缺粮,他们买粮也是想转手之后能赚一笔,短期内显然不可能,那必须得仓储一部分时间,肯定会增加成本,还可能会有一定的损耗。 而且这些本地富商都是极为精明的人,知道毛掌柜他们这些外地粮商急着出手手里的粮食,焉有不压价趁机宰他们一刀的道理? 碰了一鼻子灰之后,毛掌柜他们才体会到了官府的好。 可惜迟了,曹裕放下茶杯道:“上次?莫非毛掌柜说的是十文钱一斤大米的价格?” 毛掌柜点头:“对,就按曹大人上次说的价格来。” 曹裕笑了笑:“诸位掌柜已经看到了,如今府库粮食充裕,短期内并不缺粮,况且对外销售价格也是十文,我们官府还得承担仓储、中间的耗损等,十文钱一斤的大米我们可收不起。” 毛掌柜脸色隐隐有些不好看,他强自撑着笑容道:“那……曹大人看多少钱比较合适?” “五文钱一斤。”曹裕淡定地说。 毛掌柜几人脸上的笑容顿时荡然无存,若非眼前的曹裕是官府的人,他们只怕要指着他的鼻子骂娘了。五文钱一斤,江南大丰收恐怕也不止这个价,更何况灾年呢! “曹大人,这个价格恐怕不大合适吧!”毛掌柜许久才憋出一句话。 曹裕扫了几人一眼,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淡淡地说:“上次我便与诸位说过,十文已是高价,以后不可能有这个价格。诸位不信,那我也放话在这,我今日出的价格是极为合适,苏州府不会缺粮的,诸位请三思。” 不会才怪! 即便是五万石,可这次江南受灾百姓有上百万之众,尤其是太湖地区最为严重,这这些粮食平摊到人头上,一个人也不过几斤罢了,能吃几天? 曹裕这分明是趁火打劫,跟苏州府本地富商是一路货色。 毛掌柜几人强忍着愤怒离开了府衙。 回到客栈后,几个人商量起来:“这下怎么办?他们出价越来越低,这么低廉的价格,咱们若是把粮食卖出去,肯定会亏钱。” 可不卖吧,运回去一路上的成本不低,因为现在很多地方路还是很不好走。而且没受灾的地方,粮价比现在苏州府官府定的价格还低一些,他们还是得亏钱。 这趟注定是贴钱白跑了。 如今大家也不求能赚多少了,只求能少亏一些。 “要不咱们也对外零售,比官府定的价格低一些,应该能卖出去。”胡掌柜提议。 毛掌柜苦笑:“我们能想到,其他粮商想不到?这么多粮食一块儿卖,你们想过后果吗?” 为了快速回笼银钱,拿钱走人,大家必定会不断地降价,粮食的售价格跟着降,那以后想批发给官府或是本地富商,价格还得往下压,不可能跟粮食零售价持平的。 说到底还是现在苏州城的粮食太多了,官府又站了出来,将粮价给死死地压了下去,他们没办法奇货可居。 “那怎么办?”胡掌柜愁得眉毛都快白了。 毛掌柜琢磨了一会儿道:“要不再看看吧,我觉得官府的粮食撑不了多久。” 五万石是多,可灾民更多,官府的粮食迟早会耗光的。 “你们上次也是那么说的。”另一个掌柜的道。 这话让毛掌柜有些下不得台来,哼道:“那你便卖吧。” 双方最终谈了个不欢而散,不过因为价格实在是太低了,大家到底还是没松口,准备再观望几天看看。 晚上,周嘉荣回到府衙,曹裕汇报完工作提了这件事。 周嘉荣听后笑道:“此事曹大人做得很好,再有人来找你,你尽管压价就是。” 这些人现在不卖,以后也会卖的。 大家都以为官府是在强撑,不止是外地粮商在观望。 白实等人也在观望。他们比粮商们更清楚受灾的情况和府库的存粮。 只是那一批粮食解了燃眉之急,短期内官府是定然不会缺粮的,眼看中山王和柯自清已经被关了十来天,家眷下属都不许探望,白实不禁有些着急。 他怕周嘉荣还有后招,这个荣亲王完全不如传言中那么冲动好欺,相反甚是有谋略,擒贼先擒王,一来便将他们这边最关键的两个人物拿下了,导致他们群龙无首,人心涣散。 若是中山王和柯自清中但凡有一人没被抓,他们都不会如此被动。 没法跟中山王和柯自清联系上,他只能自己想办法自救了。 还没等白实想到新的计策,府衙却派人送了一封帖子过来。 白实打开一看,原来是胡千户要回淮北复命了,周嘉荣感念其解了苏州府粮荒一事,因此准备设宴给对方送行,并邀请了苏州城内有名望的人一并参加宴席。 也就是说除了苏州府的主要官员,还有当地的富商豪绅全都收到了帖子。 白实让人去打听后得知,上次的二十人都收到了帖子,还额外多附加了一句话,让他们将欠条带上,估计是要还大家的粮食。 白实倒不担心周嘉荣会再来一次鸿门宴,因为周嘉荣还邀请了一二十名身份不一般的人,再加上胡千户,他怎么也不可能再给大家吃树皮蚯蚓观音土了,不然岂不是把苏州府本地说得上话的人都给得罪了一遍。 只怕是周嘉荣清楚,灾后修复重建这事离不开本地豪绅富商的支持,故而借宴席拉拢这些人,最好大家能为周嘉荣所用。 白实怎么能让周嘉荣如意呢!周嘉荣干得越好,手里的权力就越大,到时候万一哪天翻脸不认人,再跟他算旧账呢?他可没忘记中山王和柯自清还关押着。 所以这个宴席,白实是一定会参加的,他也让跟他一伙的这些富商豪绅、官员一起参加。他们这些人拧成一股绳可是不小的势力,其他人也要掂量掂量,要不要接周嘉荣的橄榄枝。 时间一晃到了次日午时,府衙后院热闹非凡,刘青代表周嘉荣亲自在门口迎客,其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等人进了大厅后,各色佳肴美酒已经备上,旁边还有清丽温顺的婢女在一旁伺候,跟那晚的鸿门宴完全不一样。 李子居、朱和顺等上次被逼着吃过树皮的人看到这一幕,齐齐松了一口气,今日荣亲王不会捉弄他们了。 等人都到齐后,荣亲王方至。 今日可能是场合比较隆重,荣亲王竟穿了一身蟒袍,头戴玉冠,信步走来,贵不可言。 与他这身装扮不相同的是,周嘉荣今日格外好说话:“诸位免礼,今日是胡千户的送行宴,都是自己人,大家随意!不过今日江南水患未了,灾民还吃不饱饭,因此今天的这顿宴席一切从简,请大家见谅。” “荣亲王殿下心系黎民,我等佩服,特敬殿下一杯。”徐达站出来举杯道。 白实哼了一声,徐达这人滑不溜秋的,当初收了他们的好处,不言不语,今日竟成了周嘉荣的走狗,可恨。 周嘉荣笑着举杯。 徐达开头后,知府衙门的官员们挨个起来敬周嘉荣的酒,然后是富商。说是给胡千户送行,但很显然,一个马上就要走的千户不可能成为这场宴席的中心,大家都是聪明人,知道讨好谁更有用。 刘老爷他们见周嘉荣来者不拒,也起身介绍自己的身份,然后敬周嘉荣的酒。 一行人喝得酣畅淋漓,哪怕没找歌舞伎表演,也热热闹闹的,主要是因为人多,在场有六十多人,苏州府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 在场的,除了周嘉荣身份最大,就属白实官职最高,他也免不了被敬酒。 这顿酒一喝就是近一个时辰,周嘉荣和胡千户还没半点喊停的意思。更奇怪的是,喝到后面,周嘉荣还放下身段,挨个敬大家的酒,连在场身份卑微的富商都一个也没放过。 而且他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并没有特别的拉拢之举,也没提救灾的事,反而跟大家聊起了江南的风土人情。刘老爷说起江南的特色吃食,周嘉荣听得津津有味,听完后还叫来婢女问厨房能做吗?若是能做,做一份送过来他尝尝是不是如刘老爷所说的那样令人回味无穷。 一道菜而已,身为身份尊贵又受宠的皇子,周嘉荣在皇宫里什么样的美味佳肴不曾尝过? 白实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妙,他恐怕猜错了。 可若说周嘉荣只是单纯感谢胡千户,给他送信,白实又不信。看来看去,周嘉荣这举动,更像是在拖延时间。 意识到这点后,白实背后冒出了一身的冷汗,悄悄给李子居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出去看看。 李子居借口要去一趟恭房,出了大厅,不一会儿就回来。他坐在桌上,右手重新拿起筷子吃东西,左手却悄悄沾了些茶水,快速在左边桌子上写下几个字:不让出! 白实瞳孔骤然一缩,他的预感应验了,今日果然又是一个鸿门宴。 谁能想到,同样的招数周嘉荣竟然会使第二次呢? 他今天把他们这些人召集起来,关在这里喝酒,还不让他们出去,到底打算做什么? 白实拿起酒杯,边喝边观察周嘉荣的表情,并将在场所有人的身份撸了一遍,试图找出周嘉荣这么做的目的。但周嘉荣只顾着跟大家喝酒聊天,绝口不提公事,脸上从始至终都挂着笑容,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而在场的官员富商,有跟他一伙的,也有跟他不对付的,还有中立谁也不得罪的,从这些人身上也找不出线索。 白实喝了一口闷酒,不行,不能这么坐以待毙,还是得出去看看周嘉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轻轻敲了敲桌子,然后往门口的方向指了指。 旁边的李子居领会了他的意思,举杯对朱和顺说:“朱大夫,听说你今日有一位特别的客人要来看诊,是什么病情,你可还记得?” 朱和顺眼中先是闪过一抹不解,正想否认,对上李子居黑沉沉的目光,灵光一闪,顿时明白了李子居的意思,一拍额头道:“瞧我,你不提我都快忘记了,真是喝酒误事。” 说着,朱和顺端起酒杯说:“今日草民幸得荣亲王殿下邀请,能为胡千户大人送行,乃是草民八辈子修来的福分。草民先敬胡千户大人,多亏大人不远几百里送粮过来,解了咱们苏州府的粮困,草民代苏州府老百姓谢谢胡千户。” 胡千户也是爽快人,举杯道:“掌柜的客气了,职责所在,胡某先干为敬!” 放下酒杯,朱和顺又对周嘉荣说:“荣亲王殿下,草民喝得太高兴忘记了三日前有一个病人跟草民约好未时二刻来看诊,这已快到时间了,草民就先告辞了,扫了大家的兴,草民先干三杯。” 说完利落地举杯,连喝三杯。 周嘉荣看了朱和顺一眼,又瞥向一旁安静不动的白实,估摸着这些人应该是察觉到了什么。 因此才将朱和顺推了出来。 朱和顺家历代是开药房的,到了他这一代,才开始经营粮铺。所以朱家男丁从小便在药房跟着长辈做学徒,朱和顺既是东家,也是城里有些名气的大夫。 他要回去给病人看病,这个理解简直是无懈可击,自己这会儿若是拦着,未免太不近人情了,也会引人猜疑。 周嘉荣看了一眼沙漏,已经过去一个多时辰了,时间差不多了,孔京那边应该也处理得差不多了,何必再跟这些人周旋呢! 他微微一笑,在六十多双眼睛的注视下,缓缓喝完了杯中的酒,接过婢女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站起来,先是看了一眼朱和顺,然后落到白实身上,缓缓开口:“拿下!” 随着这二字的落地,一群持刀士兵鱼贯而入,打破了宴席上的欢乐气氛。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这些凶神恶煞的士兵,都吓傻了。 白实暗道不好,连忙站起来,不解地问:“荣亲王殿下,您这是作甚?可是谁得罪了您?您只管说,臣帮你处理,何须如此大动干戈,败了胡千户的兴致呢!” 都图穷匕见了,周嘉荣又何须跟白实虚以委蛇,浪费时间呢! 他轻轻一抬下巴:“动手!” 刘青当即带着几个士兵,上前将白实捆了起来。 全场哗然,大家都没想到周嘉荣会对白实动手,吓傻了我眼。 白实也没想到今天他也要沦为阶下囚,当即气恼地吼道:“荣亲王您要做什么?臣可是朝廷任命的官员,您无缘无故绑了臣,总得给臣一个说法吧!” “白实,你与中山王、柯自清、谭冬山、李子居等勾结,倒卖府库赈灾粮,大发灾难财,害得苏州城外饿死好几千人,你们该不该抓?”周嘉荣冷笑,“凡是涉案者,通通给我抓起来!” “不,你胡说,你没有证据,你乱说的,我不服……”白实垂死挣扎。 周嘉荣冷哼一声,直接将一个本子摔在他面前:“这上面记录了你们从府库拉粮走的时间,车数,我已经派人去你们的府上查封了账册和粮库,是不是,你公堂上当着全苏州府百姓面再说吧!” 白实这才恍然,原来周嘉荣是故意设宴,以最小的代价将他们一网打尽!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71章 071 白实等人被押下去后,宴席上哪怕还剩一半的人也鸦雀无声,谁都不敢说话。 周嘉荣知道,这些人现在定然是没心情吃饭了。他拱手道:“抱歉,今日惊扰了各位,招待不周还请海涵,他日再设宴向大家赔罪。徐大人,劳烦你帮我送客。” 说罢,周嘉荣便与胡千户一块儿走了。 徐达的后背已经湿透了,是被周嘉荣的突然发难给吓的。 今天这事,周嘉荣事前并未知会他一声,他既觉突然又感庆幸。幸亏他没陷太深,荣亲王来了之后又主动投诚,交代了自己的事,鞍前马后,将功折罪,不然今天押下去的二三十人中定然有他。 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徐达扬起笑脸对在场如同惊弓之鸟一般的同僚和富商、豪绅道:“我送送大家,如果大家有什么话想单独跟荣亲王殿下说的,可以留下,也可让我转达。” 这会儿谁还敢留在府衙,大家都摇头推辞:“不必,不必,徐大人去忙吧,小人们自己回去便可。” 说了几句场面话,出了府衙,大家便迫不及待地上了车,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刚上马车,刘老爷便看到孔京带着人回来了,身后跟着好几辆马车,车上安放着一箱一箱的账册,估摸着这些应该就是李子居他们铺子上的账册。 等车子驶到大街上,刘老爷还看到有几家眼熟的铺子和府门口都围着凶神恶煞的士兵,正在查封李子居他们的铺子和府邸。 刘老爷轻轻放下车帘道:“这苏州府的天要变了。” 荣亲王这出调虎离山之计办得漂亮啊,假借胡千户要离开的消息,将要抓的人全请去了府衙,双管齐下,又派人封了他们的府邸和铺子。这下,白实他们被一网打尽,只怕是很难翻身了。 随从笑道:“老爷,这不是好事吗?李子居等人仗着跟知府的关系好,经常打压我们,如今他们一倒,这生意也能归咱们了。” 刘老爷轻轻笑了一下:“也是,不过还是先看看吧。” 到底是什么情况还不知道呢! 孔京入府后就高兴地对周嘉荣说:“臣见过殿下,殿下要的账册都带回来了。幸亏殿下神机妙算,让咱们分头行动,同时动手,不然他们就要销毁账册了。这本,当时臣带人赶到时,那李家掌柜便要烧了。” 周嘉荣接过他手里那本边缘已经被烧黑的账册,饶有兴致地翻了翻,随手丢给了旁边的曹裕:“曹大人,查账之事便交给你了。前几日招的那些账房先生正好用上,尽快将结果查出来报给我。” “是,殿下。”曹裕赶紧叫人来将账册都搬去了偏厅,那边已经改成了临时的账房,供他们专门查账。 曹裕退下后,周嘉荣对孔京和胡千户道:“接下来几日就要辛苦你们了。” 胡千户要回淮北只是周嘉荣将这些人聚在一起的借口。柯自清、白实等人在苏州府经营了不少时间,城中驻军可能也有与其勾结的,周嘉荣不大信得过,因此都是让胡千户和孔京的人马动手的。 现在事情还未完全解决,当然要将胡千户继续留下帮忙。 胡千户拱手:“臣定不负殿下使命!” “你们将李家、白家、朱家……的掌柜和管家单独带下去审问。”周嘉荣吩咐道。 两人领命而去。 不多时,刘青回来:“殿下,小的已经将白实他们押进了牢房,我们的人亲自看守。” “很好,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得进去探视他们。你派人分开审讯他们,有结果通知我。”周嘉荣点头。 刘青应是,犹豫片刻道:“殿下,中山王想见您,说是有要紧的事想跟您说。” “他能有什么事?”周嘉荣哼了一声,“我去会会他。” 这么久了,他是该找中山王谈谈。 中山王开始一直不信邪,总觉得他身份尊贵,周嘉荣不敢这么对他,可连续被绑在城外三天,被那些脏兮兮的灾民用唾弃的目光盯着,后来又被关进这幽暗潮湿的牢房中,中山王认清了一个现实,三哥早不是当初那个好利用的三哥了。 尤其是今日看到白实他们那么多人一块儿被押进牢房之后,他的心理防线彻底崩塌了。 见周嘉荣真的来见他了,他压下心里的愤恨,姿态摆得极低:“三哥,你总算来了。你看看,我都瘦了。三哥,咱们可是亲兄弟,我做错了什么,你打我骂我都行,别不理我好不好?” 周嘉荣仿佛没听到他这番恳求,直白地问道:“听说你有很重要的事情告诉我,什么事,说吧。” 中山王哪有什么重要的事,他揉了揉眼睛,哭道:“三哥,我知道错了,你饶了我这次,放我出去好不好?我真的怕了。” 最后一句没撒谎,他确实怕了。牢房阴暗潮湿不说,还有老鼠乱窜,吃的都是馊饭。从出生起,中山王河时受过这样的罪?这样的日子他是一天,不,一刻都不想过了。 周嘉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你错在哪里?” 中山王舔了舔嘴唇:“我……我赈灾不力,当时应该更用心一些的,都是我的错的,三哥,你就原谅我这次吧。打小咱们兄弟俩感情就最好了,你一直对我最好,三哥……” “你还知道我对你最好啊!”周嘉荣弯腰,虎口掐住中山王的下巴,眼神冷漠,“那你怎么回报我的?贪了银子准备拉我当替死鬼?这就是你所谓的好……” 中山王不料自己的算盘被周嘉荣给看穿了,连忙结结巴巴地解释:“没……没有的事,三哥,你肯定是误会了,真的,我没这样想……” 周嘉荣厌恶地甩开他的下巴:“四弟,我知道你贪财,可这些是灾民的救命钱,你也贪,你良心过得去吗?你说你知错了,可你有提到过这些吃不上饭的灾民吗?你心里对他们有办法愧疚吗?没有!在你的心目中,他们只是贱民,他们的死活跟路边死只蚂蚁没什么区别!” 中山王被周嘉荣说得哑口无言,眼神里明显不服气,但又碍于自己是阶下囚,不敢跟周嘉荣对着干:“三哥,我……我没这么想,真的……” 周嘉荣甩开他的下巴,掏出帕子轻轻擦了擦捏过他下巴的位置,然后将帕子丢在了中山王头上。 手帕从他的脸上滑落到地上,明明很轻,可中山王却感觉受到了极大的羞辱。 “三哥你对那些又脏又臭的灾民尚且有些同情之心,可对我这个亲弟弟却半分怜悯都没有。你根本就没把我当兄弟。”中山王控诉道。 周嘉荣懒得理他,关了这么久,吃了苦头,他仍执迷不悟。跟这种人多说无益。 周嘉荣转身就走。 见状,中山王急了,大声嚷道:“三哥,你现在放了我,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不然回京之后,我一定如实禀告父皇,父皇一定不会这么坐视我们兄弟相残的。” “是吗?你倒是提醒了,是该将此事一五一十汇报给父皇,请父皇定夺。”周嘉荣撂下这番话,便离开了牢房。 回到书房,仔细想了一会儿,周嘉荣觉得中山王所言也不无道理。 他的好父皇既希望他能赈灾成功,让江南早日恢复生产,但同时又不希望他在这事上大出风头,所以很可能会拿他绑了中山王这事做文章。 既如此,那他便早日落实了中山王的罪名就是,届时,看父皇还能拿什么去保他! 轻轻一笑,周嘉荣叫来关项杰,吩咐道:“张贴告示,明日将在城外审问中山王、柯自清、白实……等人,并安排衙役敲锣沿街通知城内百姓,我要让全苏州府的人都知道这事。” 不光苏州府的人,还有这一百多名粮商和他们所带来的伙计、镖师,都会知道这事,他们来自不同的地方,过不了几天就会返回家乡,正好将这件事传遍天下。 关项杰闻言大吃一惊:“殿下,中山王也要审吗?这会不会不妥?” “怎么不妥?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件事绕不开他,即便不能处置他,我们也要当众公布他的罪行,上书陛下,让陛下来决断。”周嘉荣淡定地说。 他早想收拾这些人了,只是前阵子城中无粮,他手里最信得过的也只有京城带来的近六百人,贸然动手,万一引起白实他们的拼死反扑,可能会造成城内外混乱,不得已才忍了下来。 如今他手里有人有粮,又有民心,还不收拾这些东西,更待何时? 关项杰见周嘉荣心意已决,便不再多言,赶紧出去办事。 不一会儿,苏州城内外多处张贴了告示,明日要审判中山王、苏州知府柯自清、苏州同知白实……等人。 这消息一出,别说普通老百姓了,就是刚回府没多久的刘老爷也吓了一跳。 荣亲王办事太雷厉风行了,中午才抓了人,明日就要审判,而且还把地点定在了苏州城外,明摆着是做给广大灾民看的。这样便为灾民们受的苦找到了苦主,发泄了民怨,同时还会能为荣亲王赢得民心。 这位王爷较之掉进钱眼里的中山王,真是相差了不知多少倍。 刘老爷心里的天平不断地往周嘉荣这边倾斜。 但他到底谨慎,而且刘家在苏州府乃至江南商界虽然有一定的地位,可比起高高在上的皇室来说,还是差远了。 琢磨了一会儿,刘老爷道:“去请纪掌柜来一趟!” “是,老爷。”管家连忙安排人去纪府。 不一会儿纪天明便到了,他拱手道:“见过刘叔,街上的事,您听说了吧?” 刘老爷点头:“听说了,天明,你怎么看?” 纪天明坐到刘老爷对面,把玩着茶杯道:“刘叔奉公守法,还多次施粥赈济灾民,是城内外人人交口称赞的大善人。而观荣亲王来苏州府所为,并未曾扰民,最困难时也不曾强抢逼迫过我们,刘叔有何可担心?” 刘老爷眨了眨眼睛:“天明所言甚是,是我着相了。不过,天明你觉得荣亲王这人怎么样?” 说到最后一句时,刘老爷声音压得极低,唯恐被人听了去。 纪天明马上意识到,一直作壁上观的刘老爷改变态度了。这可是个好机会,不管他们是震慑于殿下的威严,还是看好殿下想要投效,都是好事。 不过纪天明现在的身份在暗,态度不能太偏颇。 于是他道:“依我之见,荣亲王办事比先前来的那位要靠谱许多。在短短十几日内,便解决了苏州府最棘手的问题,而且没有用任何强制的手段,如今苏州府百姓只怕对他赞誉颇多。” “正是,听说朝廷这次只拨了五十万两银子给他。这点银子既要赈灾,又要修筑堤坝工事,安抚灾民,哪里够。便是让我去,我也无能为力。”刘老爷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嘟囔道,“前阵子荣亲王最缺粮时,咱们未曾搭一把手,他会不会在心里记恨我们?” 说到底,刘老爷还是被李子居他们今日的下场给吓到了。 纪天明趁机道:“刘叔若是担忧,不妨寻个时间,请荣亲王到府上做客,再找些同好作陪,聊表心意,咱们也愿意为江南灾情尽绵薄之力。” 刘老爷拍掌:“天明所言甚是,我先联系屈老爷他们,等商量好了便给荣亲王下帖子。” “好,刘叔有什么要我做的,尽管吩咐。”纪天明笑道。 曹裕带了十几个账房先生,先从李子居的账开始查起,查出他的问题,将证据交给刘青,刘青以此为突破口,审讯李子居。 李子居虽说是个狡诈的商人,可在铁的证据面前,他无从抵赖。而且靠山柯自清、白实都被抓了,他的心理防线已经又些崩塌的趋势,再被人严刑拷打,没一会儿便开始断断续续地吐露实情。 原来中山王来之后便住进了知府衙门。 那时候江南的灾情已经有些严重了,中山王一到苏州府却挑剔食物不够新鲜,床铺不够凉快没有冰鉴等等。在谈到那五十万两银子的支出时,他也不置可否。 柯自清和白实都是人精,两人自从在富庶的江南上任之后,没少捞油水,察觉到中山王的态度后,两人先是派人送了不少珍奇的玩意给中山王,见其来者不拒,最后胆子跟着变大了,将算盘打到了赈灾银子和粮仓上。 因为那时候苏州府的米价随着灾情的严重,已经上涨到了二十多文钱一斤。他们估摸着还要涨价,那常平仓、义仓、社仓等仓库里的粮食也会跟着翻数倍甚至数十倍的价格。 因此这些人便以发放救济粮的名义,多次分批从仓库里提了粮食出来,将其卖给了李子居等跟他们素来有勾结的商人,从中获利。而李子居他们明知苏州府缺粮,却扣着这批粮食,肆意涨价,导致粮价很快过百,百姓卖尽了家当也只能换来几升米,他们却赚得盆满钵满。 更妙的是,然后官府又用赈灾的五十万两银子,高价从李子居他们手里买了粮,施粥赈济灾民。 这一倒手,既平了账,弄了个能应付上面的账目,又侵吞了银子,还收到了李子居他们的孝敬,中山王和柯自清等人赚翻了,就是苦了江南的灾民。朝廷拿出的赈灾银子,还有平日里建的常平仓、义仓等储备的粮食,都便宜了这群蛀虫。 李子居这边开了口子,接下来一些被他供出来的商人也陆续招供了。 朱和顺甚至主动要求见周嘉荣。 刘青不许后,他犹豫了一会儿,不但招供了,还提出他可以将功补过,将家里的药草都捐出去。因为在灾情刚发生时,老谋深算的朱和顺察觉到了商机,当即派人去周边购买了一批药草回来,大灾之后必有大疫,虽然因为洪水多发,江南官府和百姓都已经有了很丰富的防疫经验,但灾后蚊虫、蛇鼠增多,还有些人饿得实在受不了,吃了河上漂浮的牲畜尸体或是饮用了不干净的水源,也可能导致瘟疫。 届时他购买的这批药材便能够派上大用场了。 朱和顺本来是想趁机大赚一笔的,如今看中山王、知府和同知这些大官都被抓了起来,怕自己小命不保,愿意拿出这些东西来换一家老小平安。 刘青听完此事后,连忙禀告了周嘉荣。 周嘉荣让其将朱和顺带了过来。 朱和顺听周嘉荣愿意见他,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机会来了,进了水房后,格外老实,开口就说:“殿下,草民糊涂,草民愿将功补过,把家里的粮食和药材悉数献给朝廷赈灾。” 周嘉荣还真有点心动,没办法,谁让朝廷就拨了五十万两银子呢!这点钱,光是修渠筑坝都得省着点,后面还要给灾民们发放粮食种子租借农具等等,哪一样不要钱? 朱和顺愿意送药材自是最好不过。而且朱家世代杏林,如今也需要这样的人。 思虑片刻,周嘉荣问道:“你朱家连同学徒,有多少人会医术?” 朱和顺忙不迭地道:“总共有十三人!” “好,除了身体有疾,或是五十岁以上的老者,明日你们分两批,身体强壮的那部分去堤坝上,给受伤的灾民治病,宣传疫情防治,剩下的在城外给灾民们看病。你若是能提出更好的防范瘟疫的有效策略,我可保你家不死!”周嘉荣答应了他。 朱和顺他们跟官府勾结,发洪灾财,置灾民性命于不顾,固然可恨当诛。可若他们能将功补过,暂时饶他们一命也未尝不可。 朱和顺连忙点头:“草民定当尽心竭力。” 为防止他们逃跑,周嘉荣只让朱和顺给了名单,将其家里会医术的男丁提了出来,女眷、老人和孩子都还留在府中。 经过通宵审讯,柯自清和白实哪怕咬死不开口,可还是弄清楚了真相,也大致摸清楚了他们都贪污了多少银子。五更天刚明时,刘青带队抄了他们的家。 兴德二十五年七月十六,朝阳高悬,苏州城外聚集了无数的百姓,有城外的灾民,有城内的百姓,还有一些附近县镇乡村的百姓听说了要当众审判知府大人跑过来看热闹。 辰时整,囚车押着二十多名犯人过来,然后将这些犯人一个个拉上了昨晚临时砌的高台上。 中山王穿着发黄的囚衣,头发乱糟糟的,被押着跪在了高台上,听着下面百姓的咒骂声,他不敢抬头。直到此时此刻,他都不敢相信,周嘉荣竟然敢审判他! 等犯人们跪好后,周嘉荣上了高台,一一扫过这些人,高声道:“中山王周洪宇、苏州知府柯自清、苏州同知白实……尔等不思君恩,辜负了圣上的信任,侵吞朝廷下拨的赈灾银子,勾结李子居、朱和顺等不义商人,倒卖赈灾粮,恶意哄抬粮价,造成数千名灾民在城门外活活饿死,按律当诛!” 话音刚落,下面气愤不已的灾民已经捡起石头、泥土等杂物,往他们身上砸。 这些人叫苦不迭,连连求饶。 但迎接他们的是一个又一个人的死讯审判。 周嘉荣让徐达一一公布了他们每一个人贪污受贿的银子,又公布了从他们家里搜出的不义之财数量。单是柯自清,在此次洪灾中便贪污了十五万两银子,更夸张的是从他家搜出了四十多万两银子,还要不少名画古玩等贵重之物。 柯自清出身于一普通豪绅家庭,家里不过几百亩良田,便是收上一百年的田租也攒不够这么多银子。这些都是他上任后贪污的,全部充公。白实也不逞多让,他家里搜出三十多万两银子,他也说不清楚这些银子的来历。 这一个个的天文数字,让百姓更加激愤!骂得柯自清等人都抬不起头来。 十几名官员连同当地十几个富商豪绅,总计查得赃款一百多万两银子,而且还有六万多石粮食。 周嘉荣宣布会将这些银子和粮食收归官府,用于赈灾筑坝修路建桥之用! 公布了这些人罪行,周嘉荣不给他们任何机会,当场就宣布对柯自清、白实等主谋斩立决,先斩后奏,以平民愤!其余帮凶,罚没家产,根据其罪行分别处以杖刑、徒刑等! 刽子手举起雪亮的钢刀,刀起头落,两颗瞪大着双眼还沾着血的脑袋骨碌碌地滚到中山王面前,鲜血擦过他的鞋子,留下刺眼的痕迹。中山王吓得尿都出来,放声尖叫:“啊……” 可在场没有人理他,无数的灾民欢呼雀跃,高声喊着死得好。 他只要一睁开眼睛就能对上柯自清的眼珠子,而昨天,柯自清还在给他出主意,让他求饶,想办法先出了牢房,今日柯自清就人头落地了。 中山王再也经不住吓,碰的一声,倒在了高台上,晕了过去。 但哪怕晕倒了,周嘉荣也大声宣读了其罪行:“中山王周洪宇,奉旨南下赈灾,与苏州知府柯自清、同知白实等人勾结,私吞赈灾款二十万两,收受苏州府官员、富商孝敬二十五万两银子,有负圣恩,其罪将如实禀告朝廷,请陛下定夺!” 宣读完,中山王也仍旧没有任何的动静。周嘉荣让人将其带回了牢房。 中山王应该感谢他投了个好胎,不然周嘉荣今日一并砍了他的脑袋。 虽然脑袋没砍,但周嘉荣也不会让他好过,当众宣读其罪名,将其所作所为昭告天下,稍后他还会上书一封,禀告朝廷,这事很快就会传遍天下,届时父皇不处置老四,朝臣和百姓都不服。 闻讯来围观的外地粮商看到这一幕,无不倒吸了一口凉气。 太狠了,这个荣亲王真狠,连中山王都没放过,更是先斩后奏,直接杀了苏州知府和同知,有了他们的前车之鉴,其他府县的官吏富商还敢作怪吗?除非不想要脑袋了。 难怪曹裕前几天说,他们不缺粮呢。 今天官府又从这些不义商人手里罚没了这么多粮食,加上前几天运进城的粮食,短期内官府甚至是苏州都不缺粮,根本不需要他们手里的粮食。那他们这么多粮食怎么办? 胡掌柜他们这些粮商唉声叹气地回了客栈,愁得觉都睡不好。现在一下子杀了抄了这么多的富商,而且都是粮商,这苏州城里谁还能吃得下他们这么多的粮食? 更糟糕的是,因为消息传递有滞后性,不少商人不知道苏州府前几天已经送来了大批的粮食,被高价所收买,还不断地带着粮食到苏州。这么下去,苏州府的粮只能越来越难卖。 就在胡掌柜他们愁得胡子都快揪掉时,店小二来说:“毛掌柜,胡掌柜……我们本地一个商人,纪掌柜求见。” 胡掌柜他们连忙将人请了进来。 纪天明一进门便轻轻摇着折扇道:“诸位掌柜有礼了,在下纪天明。今日前来,是想收一万石粮食,若是大家有意,可到纪家铺子上找我,只要粮好,价格谈得拢,我们便都收了。” 丢下这话,不等胡掌柜他们回答,他便像来时那样突然的走了。 胡掌柜和毛掌柜等人面面相觑,犹豫了一会儿,向小二地打听纪天明是何人。 小二说纪天明是本地一富商,家里主要经营酒厂和绸缎生意,因此需要大批的粮食。纪掌柜跟本地有名的商人刘老爷子关系格外好,才到江南一年多便站稳了脚跟,是苏州府的新起之秀,不少老爷看好他,还有想跟他结亲的呢。 确认了纪天明的身份后,这些商人琢磨了许久,实在是怕粮食砸在自己手里,陆续去找纪天明。 纪天明开出七文钱一斤大米,六文钱一斤小麦,杂粮四到五文的价格收购他们的粮食。这个价格,远远低于粮商们的心理预期,又比曹裕开的价要高一些,真是让人纠结。 琢磨来琢磨去,如今苏州府短期内恐怕没人买他们的粮。拉回去吧,路上还不知什么情况,若是道路被冲毁又或是遇到匪盗,粮食损耗或是被抢,那就更亏了,为了及时止损,不少粮商将粮食卖给了纪天明。纪天明仓库装不下,又去找刘老爷子借了几个大仓,才将这批粮食给吃下。 其他商人见状,找不到更好的买主,也只能纷纷找上纪天明。 他打着酿酒的名义吃下了这么多粮食,也没人怀疑。 刘老爷不是做粮食生意的,对纪天明这个买卖不感兴趣。粮食单价低,运输困难,除非是遇上灾年,不然利润很低,刘家不怎么看得上这个,太费时费劲了,利润还不够高。 他现在更感兴趣的是怎样跟周嘉荣拉好关系。 刘老爷联系了当地十几个跟他交好,为人也比较仗义的富商豪绅,又托徐达出面邀请周嘉荣。 徐达将请帖送给了周嘉荣,如实道:“殿下,臣跟城里的富户刘金鑫素有往来,今日刘金鑫托臣送给您一纸请帖,邀请您明日去他家做客,他还邀请了一些本地的富商豪绅。若是殿下不得空,臣便替殿下回绝了他。” 本以为要费些口舌和精力才能说服周嘉荣的。 谁料,周嘉荣接过帖子看了一眼,竟一句都没问,直接点头道:“知道了,你明日随我一同去刘府赴宴吧!” 是时候该跟这些江南本地势力结识结识了。对这些人,该杀的杀,该拉拢利用的也要拉拢利用。 刘金鑫是周嘉荣重点拉拢的对象,这其中还多亏了纪天明从中使劲儿,不然刘金鑫不会这么主动,这么快邀请他。 得到回信后,刘府当即行动了起来,将门口的道路冲刷得干干净净的,门槛门缝都没放过,还又在门上刷了一层更亮的漆,并给府中所有的下人都发了一身新衣,让他们明日贵客来临时都换上,不要怠慢唐突了贵人。 翌日,各色新鲜的瓜果蔬菜各类肉食流水一般送进刘府。 大清早刘老爷便派了人去了大街上蹲守,又让人早早去把纪天明叫来。 巳时三刻,守在街上的仆人急急忙忙回来汇报,看到荣亲王的马车出现在两条街外了我。 闻言,刘老爷赶紧整理了一下衣帽,拄着拐杖,叫上纪天明和管家走到大门口亲自迎接周嘉荣。 一刻多钟后,周嘉荣的马车出现在视野中。 刘老爷赶紧带着刘府众人上前见礼。 周嘉荣下了车,笑道:“刘老爷不必多礼,今日多有叨扰,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说完,刘青便将盒子送上,盒子不大,很轻便,应该就是一份薄礼。 刘老爷诚惶诚恐地接过盒子:“谢殿下,殿下里面请。” 周嘉荣随着刘老爷跨进了大门,迎面而来的是一面假山,山上奇石林立,山前有一个圆圆的小潭,滴滴答答的流水从假山上流入潭中汇成一汪清池,池面清澈,还种了几株睡莲,此时正值睡莲盛开的季节,紫色的花瓣舒展在水面上,清幽别致。 “都说江南园林秀丽多姿,今日一见,果然不凡。”周嘉荣赞道。 江南的园子跟北方完全不一样,细腻别致。 刘老爷见周嘉荣喜欢,瞧时间还早,便邀请他:“殿下谬赞,可入园一观。” 周嘉荣本就有意想跟刘老爷拉近关系,自不会拒绝:“那我却之不恭了。” 刘老爷带着周嘉荣观赏园子,刘府这座宅院,占地五十多亩,园中山水萦绕,厅榭精美,花木繁茂,假山奇石林立,五步一景,十步一林,端是秀美,园中花木盆栽种类繁多,周嘉荣都认不出几样。 刘老爷边走边跟周嘉荣讲解这些石头、盆栽、植物的种类来历,如数家珍。看得出来,对这个园林刘老爷极为上心,有不少花草树木都是他亲手种下的。 转了一刻多钟后,穿过水榭,来到一处平坦开阔之地,前方是个月亮拱门,月亮拱门旁边种着一片低矮的植物,到人大腿的位置,开满了粉的、紫的、白的小花,三五朵一串,在阳光下开得正盛。 虽是漂亮,但在精心设计布置的刘府中算不得什么稀奇之物。 刘老爷都没介绍,而是积极地跟周嘉荣讲解另一侧那丛文竹的来历,是刘老爷的某位挚友送的,其书法一绝,尤其擅长画竹,还邀请周嘉荣一会儿去他的书房欣赏画作。 周嘉荣一口应下。 赏完了文竹,转过身,看着开得姹紫嫣红的小花,刘老爷道:“这是以前一闽商送草民的,种在园子里,一年能开好几季,殿下若是喜欢,可挖几株……” “不……”周嘉荣刚想拒绝,便看见眼前飘过好几行字。 【麻了,亩产四千斤,饥荒克星的土豆被种在花园里当观赏植物,暴殄天物!】 【楼上有所不知,土豆最早引进欧洲就是作为观赏植物的。】 【我的土豆饼、土豆丝、狼牙土豆、红烧土豆、薯片、薯条……太浪费呀!】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72章 072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周嘉荣的目光落在“亩产四千斤”这五个大字,双目灼灼生光,江南水稻最高也不过亩产四五百斤,还得农民精耕细作,这一亩土豆的产量都快能顶十亩水稻的产量了。 况且土豆长在旱地中,种植收割应是比水稻要轻便许多,要知道种植水稻,需得育苗,栽种,引水灌溉,除草等。 刘老爷见周嘉荣说了一个“不”字就不吭声了,只是神情怪异地盯着半空中,还以为是自己唐突了,想到对方身份尊贵,什么东西没见过,自己送这区区一株植物,未免太寒碜了。 刘老爷当即讪讪地一笑道:“殿下,咱们去下一处看看吧。” 周嘉荣没接话,蹲下身,轻轻抚摸着这种叫土豆的神奇作物,它的花朵小小的,漂亮是漂亮,不过在国色天香的牡丹、芬芳的玫瑰、艳丽的桃花面前,不值一提! 但周嘉荣此刻却觉得,这是最美丽,最漂亮,最好看的花朵,没有之一! 土豆的根茎和叶子都呈绿色,根茎并不粗,看起来非常普通,完全无法想象,这样一株植物竟能亩产四千斤。 周嘉荣迫不及待地想看看土豆的果实,只是土豆现在才开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果。 他问刘老爷:“它开花后多久方能结果?” 刘老爷愣了一下,摇头道:“这……花谢之后不结果的,马铃薯的种子在地下,就跟花生一样。” 周嘉荣点头,朝刘青伸出手:“剑借我用一用。” 刘青将佩剑递给了周嘉荣。 周嘉荣抽出剑,对着土豆根茎下面的土壤挖了起来。 刘老爷和随行人员都惊呆了。荣亲王怎么回事?拿那么一把名贵,剑鞘镶嵌着一颗绿宝石的剑去挖土,这……也太浪费了吧。 “殿下是要将马铃薯挖起来吗?草民让奴仆来挖,殿下歇歇吧!”刘老爷赶紧说道,又让管家去拿锄头过来,这样的粗活怎么能让荣亲王做呢。 可周嘉荣却埋头苦干,坚定拒绝:“不用!” 很快,他挖出了一个拇指大,棕黄色的东西。 刘老爷立即道:“对,这个,这个就是马铃薯的果实。” “原来它叫马铃薯啊。”周嘉荣拿起来仔细端详,很小的个头,这样也能亩产四千斤? 周嘉荣有些怀疑,可弹幕不会说谎,那么多人说这是好东西,定然不假。 他继续拿起剑挖,不多时又挖到了一个,这个个头不小,有鸡蛋那么大,省着点,够一个灾民勉强吃一顿。 周嘉荣撩起袍子的一角,仔细地将土豆擦得干干净净的,眼神激动,仿佛在看什么了不得的宝贝。 这一幕让刘老爷等人都傻眼了。 马铃薯在刘老爷这座花了十几年修建,精心布置的园子中,除了稀奇少见外,没有什么优点,别说他了,就是伺候园子的下人也不会多放一个眼神在马铃薯身上。因为这植物好养,又不用精心伺候,也不是什么名贵之物,除了刚开始有点新鲜,后来主人家都快忘记这丛植物了,也就园子大,不然早铲了。 但周嘉荣的态度让他们意识到,马铃薯恐怕不简单。 刘老爷琢磨片刻,问道:“殿下,可是这马铃薯有什么特别的?” 周嘉荣将擦干净的马铃薯小心地放在一边,继续挖:“一会儿你们就知道了。” 不多时他便将这一株土豆给挖完了,总共挖出了五个小土豆,一个鸡蛋那么大的,还有一个鹅蛋大的。 一株结好几个,产量确实不错,就是有的个头太小了,最小的比小指头还小。 周嘉荣蹙眉,拿着土豆仔细端详时,弹幕又蹦了出来, 【第一次看到这么袖珍的土豆,江南的土质还是不大合适,若是在西北、东北、西南等地区种植,大的能有一两斤一个!】 【土豆不挑地,在肥沃、疏松的土壤中收成更好,江南也能种,只是产量不如西北、东北等地罢了。不然几十年前,物流还很不发达的时候,江南人民吃的土豆从哪儿来?还不是自家种的。】 【是的,小时候我家就种过土豆,后来外地运来的土豆又大又便宜,就不种了。】 【我妈妈也种过,每年收土豆后就将小的留下来做种。后来也用买的大土豆,将能发芽的地方都削下来做种,一颗大土豆能削十几片下来,剩下的土豆还能炒一顿。种土豆的时候混一些草木灰,既施了肥,还能起到杀虫防止老鼠偷吃的作用。】 【个头小的烤来吃啊,红烧也特别好吃,这种自家种的小土豆烤熟了,撒点辣椒粉、孜然粉,太香了。】 …… 信息量太大,周嘉荣捏着土豆死死盯着刷过的弹幕。 他还在想这点种子怎么够分呢,弹幕帮他解决了大难题。 原来可以削皮种植,每一处能发芽的地方削下来就能种出一株土豆,那一个大土豆岂不是可以种出十几株土豆?一变十几,十几变几百,这样种两回,就不愁没种子了。 周嘉荣在这里挖土豆用了不少时间,这会儿其他宾客都来了,在宴席上等着贵宾和主人家。 管家过来,悄声向刘老爷汇报这事。 刘老爷有些愁,荣亲王不知怎么的,忽然对马铃薯特别感兴趣,不但亲自挖,还用衣服擦土豆,这会儿衣服都脏了,也不知对方的随从带了换的衣服过来没有。 刘老爷正准备将刘青叫到一边,提醒一下他,却见周嘉荣忽然拿着土豆站了起来,道:“刘掌柜,安排几个会做农活的仆人过来,将这些马铃薯都给挖出来,小心点,别挖坏了。” “啊……”刘老爷诧异,不是,荣亲王殿下,您还记得今日做客的目的吗?怎么就被这些马铃薯给绊住了脚呢? 纪天明从周嘉荣一系列古怪的反应中察觉到马铃薯应该有大用,站出来笑道:“殿下,草民这就安排。” 说完给刘老爷使了一记眼色。 刘老爷反应过来,是了,他不是想跟荣亲王交好吗?对方别说只是喜欢他园子里这些不起眼马铃薯,就是要他书房里的真迹古本他都愿意送啊。 他连忙让管家去找几个会干农活又利索的奴仆过来帮忙挖土豆,又安排他的长子去招待其他宾客。 做惯了农活的人挖土豆的速度自然比周嘉荣快,不一会儿,就挖了半竹筐,有大有小,不过可能是没怎么精心照料的缘故,总体来说,大小各占了一半。 天气炎热,这片地方又没树木遮荫,站着就出汗。 刘老爷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热情地说:“殿下,不如咱们去旁边的树荫下坐一会儿。他们这应该还要挖一阵子。” 周嘉荣摆手:“刘老爷你去坐会儿吧,我不热,我在这里看着。” 他不去,刘老爷哪好意思自己独自跑去休息,只得在一旁陪着。 别看这块地不是很大,地下的土豆却不少,七个下人挖了半个多时辰才挖完,挖出了五框半的土豆。 周嘉荣又让人拿称来称一下重量。 “总共有三百六十斤马铃薯,扣掉六个竹筐的重量,差不多总共有三百斤马铃薯。”纪天明的算术很好,飞快地报出了数字。 周嘉荣又问刘老爷:“这块地有多大?” 刘老爷看向管家。 管家也没仔细丈量过,他估摸了个大概:“一分地多一点点吧。” 也就是说亩产应该两千多斤,虽然距弹幕所说的四千斤还差不少,可相较于水稻、小麦等作物的产量,已经非常高了,不愧是高产作物。 周嘉荣非常满意,笑着说:“刘老爷,我有个不情之请!” 刘老爷连忙道:“殿下但讲无妨。” “将这些土豆,也就是马铃薯送给我,我会替你向朝廷请功。”周嘉荣道。 刘老爷大吃一惊,连忙摆手道:“这……殿下言重了,不过是一些马……土豆罢了,殿下喜欢,拿去便是。不过,草民能问问这些土豆有什么用吗?” 周嘉荣笑着说:“这些土豆可以食用,刘老爷刚才也听见了,一分多地就能收获这么多,若是多种一些,便能解决灾民们的口粮问题。” 西北东北都能种,说明土豆对气温的要求不是那么高,那江南秋天应该也能种。现在还是七月,若是抓紧时间种下去,能够在冬天来临之前收一季呢? “这玩意儿能吃?”刘老爷很是惊愕,挑起一块青皮的土豆,完全没法想象这灰不拉几的东西怎么吃。 他拿帕子擦了擦,放到嘴边张了张嘴,下不去口。 周嘉荣从弹幕中得知,土豆需要煮熟方能食用,见状笑了,正欲阻止刘老爷,又见弹幕飘过一行字。 【笑麻了,刘老爷这是什么运气,一筐中那个发青的就被他挑中了,发青发芽的土豆吃了会中毒的啊!】 【想生吃土豆,是个猛人啊。你们说刘老爷会不会被毒死?】 …… 周嘉荣眉心一跳,赶紧拿过刘老爷手里的土豆丢进了竹筐里:“这要煮熟了方能吃。” 至于青色的吃了会不会中毒,他一会儿会试验。 “这样啊……”刘老爷讪讪地笑了笑,接着先前的话题说,“一分多地就能种出这么多土豆,那亩产得有两千斤,这……这也太高了吧,要是家家户户都种一两亩,也就不怕挨饿了!” 纪天明这会儿也明白了周嘉荣为何会如此重视土豆了,跟着道:“可不是,这样的高产作物,应当大力推广种植,尤其是在灾民中。” 其他几人也被这个惊人的产量给震麻了。原先还不起眼,甚至有些让人嫌弃的土豆,这会儿都成了宝贝。大家都忍不住拿了一颗土豆观察。 “土豆做的东西好吃吗?”刘家二公子小声问道。 周嘉荣看弹幕觉得应该是好吃的,但到底没吃过,他便没开口。 哪晓得这话却刺激了弹幕。 【这不废话吗?烧烤、火锅、串串哪一样能少了土豆?土豆丝土豆片红烧土豆土豆泥土豆条……我能换着花样天天吃都不腻!尤其是吃学校食堂的时候,只有土豆能拯救我,土豆怎么做都不会太难吃,其他的菜就不敢保证了。】 【我就不一样了,我最喜欢吃烤土豆,每次烧烤必点!】 【我喜欢吃烤玉米,又香又甜。话说,土豆都出来了,玉米跟红薯也不远了吧,这两样也是高产作物,而且红薯叶子也挺好吃的,我好喜欢!】 【这些都是原产自美洲的作物,应该是同一时期引进的,会不会也被当成了观赏性植物?我记得辣椒最初也是当观赏植物养的。】 …… 今天的弹幕特别活跃,可能是土豆真是特别受欢迎的一种食物,男女老少皆宜。 周嘉荣的目光一一落到“玉米”、“红薯”、“辣椒”上,这些光看弹幕提起的语气,就应该是好东西。 可他完全没见过,怎么才能认出来呢? 接下来,周嘉荣不顾三伏天的大太阳,仔仔细细地将刘老爷的园子逛完,任何一处角落都没放过,可惜弹幕再也没出现,也就是说,这里并没有红薯、玉米、辣椒。 周嘉荣有些失望,但转念一想,今日赴约能够无意中发现土豆已经非常走运了,做人得知足。当然,红薯、玉米、辣椒还是要找的,兴许他们就窝在大齐的某个角落里蒙尘呢。 因为逛园子太久,而且惦记着这些土豆,周嘉荣草草在刘府吃了一顿饭,说了几句场面话就回去了。 回到府邸,周嘉荣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让刘青找了一个公鸡过来,将那只发青的土豆煮熟了,混少量的面粉,揉成团,丢给公鸡吃。 公鸡吃完后等了一会儿,便浑身抽搐,歪歪扭扭的,还在地上打起了滚。 弹幕所言非虚,发青发芽的土豆有毒,不能食用。 让人将公鸡带下去后,周嘉荣叫来荀同山,将土豆交给了他拿去种植,如果数量比较多,可以分一部分给已经归家的灾民种植。 荀同山应下,决定将这批土豆一分为二,其中二分之一由官府种植,主要是为了育种,观察摸索其生长规律,研究怎样才能种得更好。剩下的,分发给就近的灾民,让他们跟着种,如果收成真如荣亲王所言,那这些灾民今年的日子至少不会太难过。 可惜就是种子少了点,如果更多便能大规模种植了。 周嘉荣让府衙贴出了告示,寻找从海外传来的新鲜作物,鼓励百姓将新的物种交到官府,若是发现新的能够大规模推广种植的作物,官府将奖赏一千两银子。 除了重金悬赏外,周嘉荣又找到刘老爷,询问他能否联络上以前送他土豆的那位商人。刘老爷答应送信去问问,对方是否从南洋回来了。 粮食的问题暂时解决了,苏州城内外也安稳了下来,还有这些富商豪绅站出来赈灾救灾,周嘉荣留了徐达和孔京驻守苏州府,带着四十名亲卫,亲自赴受灾最严重的吴县、江都等地救灾。 不亲临灾区,一直呆在安全无虞的城内,完全无法想象灾情有多严重。 周嘉荣站在山坡上,放目望去,山下一片汪洋,滚滚江水汹涌而去,数百里无复烟火。 山上到处都是面黄肌瘦的百姓和一个个矮小的窝棚。 吴县知县指着远处水面上的一点突起道:“那里便是县城,已经被洪水淹没,幸存的百姓前阵子连夜转移到了山上,缺衣少食,也没饮水,臣只能让大家用水桶、水盆接天水饮用。” 河面上浮尸、各种腐烂的庄稼、花草树木都有,水源受到了污染,不能饮用。 周嘉荣背着手道:“你做得很好,让大家再坚持坚持,过几日朝廷会送一批赈济粮过来。” 周嘉荣过来都是乘船,也就是现在暴雨已经停了,洪水渐渐退去,不然他都不敢坐船过来。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73章 073 安顿好孙承罡后,徐达跟孔京商量:“孔大人,京里来人这事是不是得派人通知殿下?” 孔京也是这个意思:“我一会儿就派人前去宿宁县。” “好。”徐达点头,琢磨了一下问道,“孔大人,你可知道孙公公有什么喜好和忌讳?” 他怕得罪了孙承罡。 虽然孙承罡只是一个内侍,但人家可是兴德帝面前的红人,便是京中的达官贵人见了也要客客气气地喊一声“孙公公”。他在兴德帝跟前上个眼药,就够他们这些不起眼的臣子喝一壶的。 这可难住了孔京,他这还是第一次接触孙承罡,只听父亲说过,这位孙公公是个笑面虎,在潜邸时便在陛下身边伺候,深得陛下的信任,做事极为圆滑,谁也不得罪,是宫中的常青树,跟在陛下身边二十多年了,还一直深受陛下的宠信。 “我也不知,不过咱们热情相待,尽量满足他的需求便是。”孔京想了想说。 也只能这样了,徐达点头,忙吩咐人送了一些江南的特产给孙承罡尝尝,又专门找了一个厨艺精湛的厨子,唯恐怠慢了孙承罡。而且他还安排好了公事,准备明日邀请孙承罡去逛苏州城的名胜美景,以尽地主之谊。 不过徐达的一番美意最后都没能派上用场。 因为次日清晨,刚用过早膳,孙承罡就询问道:“徐大人,中山王还在苏州府吧?既然荣亲王殿下不在,那杂家便先去拜见中山王殿下吧,不知中山王殿下在何处?” 他估摸着应该是被圈禁了起来,不然中山王听说他来了,不会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个问题可问住了徐达。 徐达支支吾吾地说:“这……孙公公,今日咱们去游苏州吧,中山王殿下的事等荣亲王回来再说吧。” 听出了徐达的推脱之意,孙公公眯起眼,似笑非笑地问道:“怎么,不方便吗?” 他明明在笑,一股寒意却从徐达的脚底心涌了上来。 徐达连忙否认:“怎么会呢?没有的事,只是,只是……公公请随我来吧。” 这事在苏州府也不是什么秘密,孙公公只要出去一打听就会知道,中山王如今就被关在府衙的牢房中。 “有劳徐大人了。”孙承罡粉白的脸上堆着客气的笑容。 徐达硬着头皮将其领到了牢房中。 走进幽暗潮湿沉闷还散发着一股异味的牢房中,孙承罡很是错愕,中山王竟被关在这么糟糕的地方?他抬头看了一眼前方领路的徐达,很显然,徐达没这个胆子和权力,那就只有荣亲王了。 该说荣亲王铁面无私大义灭亲好,还是说他胆子太大呢? 不用说,孙承罡都能猜到,中山王回京之后,必然不肯善罢甘休。 不过更令他吃惊的是荣亲王,这趟江南之行,荣亲王的变化未免太大了点,先斩后奏杀贪官,亲自去救灾扛沙包,还将一直疼爱的弟弟关进了大牢中。这一桩桩,若非亲耳所闻,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信的。 怀着复杂的心情,孙承罡终于见到了中山王。 哪怕早有心理准备,但等见面之后,他还是被中山王如今的模样给吓了一跳。 中山王瘦得脸上的颧骨都凸了起来,身上穿着皱巴巴泛黄的囚衣,头发乱糟糟的,躺在一张木板床上,若不是胸口还有起伏,孙承罡都要怀疑他还有没有呼吸。 “中山王殿下……”孙承罡微微弯腰,笑着喊道。 中山王听到声音,蹭地翻身从木板床上翻了起来,连滚带爬地跑到牢房门口,双手用力抓住铁栏,目光死死盯着孙承罡:“孙……公公,我没做梦吧?真的是你,你是来奉父皇的命令来放我出去的,对不对?快,快打开牢门啊!” 孙承罡轻轻拍了拍中山王的手,笑呵呵地说:“殿下冷静,奴才是奉了皇上的命令,到江南宣旨,请荣亲王和中山王您二位返京的……” “那你快放我出去啊……”中山王急切地打断了他的话。 孙承罡笑着安抚他:“殿下不要着急,荣亲王去了宿宁县,还没回来,还要等一些时日。” “那要等几天啊?圣命要紧,他不回来,孙公公,你就先带我回京复命吧。”中山王焦急地说道。 他在这里面关了快一个月了,不见天日,吃的都是窝窝头,掺了什么豆子、大麦乱七八糟的粥,平日里也没人搭理他。这种日子,他真是一天都不想过了。 孙承罡微微侧眸瞥了一眼旁边的徐达,只见徐达皱起了眉头,似是很纠结。想必是荣亲王临走时有过交代。 察觉到这点,孙承罡自是不可能为了中山王而去得罪荣亲王的。他圆滑地拍了拍中山王的手,安抚道:“殿下放心,过几日荣亲王回来,咱们便走,殿下缺些什么,跟老奴说,老奴让人送来。” 放中山王出去是不可能的,但送点东西给他,想必荣亲王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 中山王听懂了孙承罡的意思,很是失望,垂下眼睑说:“给我换点吃的吧,我要吃肉,吃白米饭,馍馍,不要再喝粥吃粗粮窝窝头了。” 可怜的中山王,身为天皇贵胄,如今唯一的心愿竟是吃肉吃饭。 孙承罡既觉有趣,又很意外,笑着应下:“好的,殿下还有什么需要的,派人来告诉奴才。” “孙公公你要走了啊。”中山王不舍的说。倒不是他跟孙承罡有多深厚的情谊,实在是孙承罡一走,这偌大的牢房里陪他说话的人都没有,他都快要躺得浑身发霉了。 孙承罡目的已经达成,心里有不少的疑惑,可不耐烦呆在这发霉晦气的牢房中,扯出一个真诚的笑容道:“老奴还有些事,等忙完了再来看殿下。” 话说到这份上,中山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孙承罡走了。 他希望孙承罡回去后能将这事禀告父皇,这样他就能早点出去了。 徐达很快便见识到了孙承罡的圆滑。 出了牢房,孙承罡并未提任何非分的要求,而是用商量的口吻道:“徐大人,中山王是我的故交,你刚才也听见了,他想吃肉,还请徐大人通融一二。” 这不是很难的事,徐达卖孙承罡一个面子:“孙公公说得是,一会儿我让人给中山王殿下送些肉食过去。” “多谢徐大人。”孙承罡客客气气地道,“听说荣亲王临走时将苏州府的政务交给了徐大人,徐大人应有许多事要忙才是,我就不打扰徐大人了,徐大人去忙吧。前几天赶路累了,今日我想在房中歇歇。” 徐达只得说:“那我便不打扰孙公公休息了,孙公公缺了什么,吩咐管家即是。” 孙承罡笑着将人送走,回屋就叫来侍卫:“你们俩换身衣服,出去打听打听,苏州府如今是什么情况。” 两个侍卫连忙出门办事。 下午后,二人先后回来,像孙承罡禀告道:“孙公公,荣亲王殿下在苏州府颇得民心,百姓提起他都赞不绝口。至于殿下去扛沙包的事……确有此事,而且还有灾民证实,荣亲王曾跟灾民一起睡过草棚,吃过野菜粥。” 孙承罡在京城便听说了这些传言,不过他一直没太当回事。 荣亲王金尊玉贵的出身,从未吃过苦,哪受得了这个。恐怕,这更多的是穆家为了给荣亲王造势故意弄出来的动静吧。想必,陛下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可如今看来似乎不是这样,京城的传言可能有真有假,但苏州府老百姓的拥护和认可是做不了假的。 沉默许久,孙承罡挥手让侍卫退下,次日又亲自走上了苏州府的街头。苏州府已经恢复了几分往日的热闹,街上的店铺大都开着,迎来走往的客商,熙熙攘攘,各色商品琳琅满目,若非一路南下看到的满目疮痍,实在让人无法将洪灾与这座繁华的城市联系在一起。 而苏州府能这么快安定下来,离不开一个至关重要的人物。 在街上转了一圈,孙承罡听说了不少周嘉荣的事迹,将信将疑。 回到府衙,他找到孔京道:“孔大人,荣亲王殿下迟迟未归,陛下还等着我们回去复命,你安排人送我去见他吧。” 孔京有些意外于孙承罡的决定,但孙承罡身份摆在这里,他不能拒绝:“孙公公,宿宁县距苏州府有几百里,路途遥远,且不少道路桥梁被洪水冲毁,还要绕道,多有不便。公公不若在苏州府再等几天,我们派人去请殿下回来。” “孔大人此言差矣,殿下都不惧辛苦和不便,杂家怎么能畏惧呢,你安排一下人带路,明日就出发。”孙承罡坚持道。 他已经等两天了,京中陛下还在等着他的消息,他总不能一直在苏州城这么干等吧。 孔京拗不过孙承罡,只得回去安排护送的人员和线路。 次日,孙承罡带着八个侍卫,从苏州城出发,前去找周嘉荣,先是走路,然后坐船。沿途果然如孔京所言,不少道路桥梁被冲毁,只能绕道走,颇浪费时间,折腾了七八天,总算赶到了宿宁县,可却扑了个空。据县令说,五天前荣亲王就已经走了,去了百里县。 浑身都痛,本来打算歇一歇的孙承罡只得又打起精神,前往百里县。 八月十五这天,孙承罡总算到达了百里县。 百里县位于太湖边上,是这次受灾很严重的县城之一,半个县城被淹没,虽然潮水退去了,但不少泥土建的房屋因为长时间泡在水中,夯实的泥土变软,墙体已经坍塌,不能住人了。 街上乱糟糟的,到处都是在收拾清理地面的灾民,就连孩子也在忙活,他们将木头,还有些未被冲走的锅碗瓢盆都捡了回去,刷一刷,还能继续用。 “孙公公,您小心些,地上滑。”侍卫紧张地在前面领路,这一段都是稀泥,几个孩子赤脚调皮地在泥浆里踩来踩去。 孙承罡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轻轻点头:“走吧,今天一定要找到殿下。” 他耽误太长时间了,估摸着他的信已经送到陛下手中了,也不知道陛下会下什么旨意。 一行人越过劳作的灾民,走了一段路,前面炊烟袅袅,一口很大的铁锅架在用石头砌的露天灶台上,几个妇女将一大盆野菜、青菜倒进去,盖上锅盖煮了起来。 侍卫上前问道:“婶子,县衙在哪里啊?” 那妇女诧异地打量着他们,用带着方言的口音问道:“外地来的?来找人?” 侍卫刚点头,忽地听到斜对面一面土墙上露出一个人头,对着他们诧异地喊道:“孙公公……” 孙承罡抬头望去,看见一个黝黑的汉子高兴地冲他挥手,愣了好一会儿才认出对方:“吕侍卫……” 陛下派来保护荣亲王的侍卫如今变成了个砌墙工匠,真是让人不习惯。 吕磊大笑:“孙公公怎么来了?是来找殿下的吗?殿下在这边。” 孙承罡赶紧绕过去,然后看到了他此生难忘的一幕,周嘉荣穿着一件粗布短打,头上戴着一顶草帽,手上全是泥,原本偏白的皮肤已经晒成了小麦色,若不是吕磊指认,他路过恐怕都认不出这是荣亲王。 “荣亲王殿下,哎呀,我的殿下,您,您受苦了……”孙承罡上前,边行礼边心疼地看着周嘉荣,“陛下看到你这副模样,该多心疼啊!” “让孙公公受累了。”周嘉荣将手里的工具丢给了刘青,然后跳到路上,走到煮饭的灶前,用木桶装了半桶刚洗过菜的水,提到水渠边,蹲下身浇水洗手。 孙承罡见了,赶紧去帮忙提起水桶,要给周嘉荣浇水,却被周嘉荣伸手拦住了:“孙公公,现在缺水,省着点用,不要倒,我自己来就是。” 孙承罡只得松开了手,讪讪地笑了笑,然后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嘉荣。 荣亲王的变化真大,不但是外表,还有浑身的气质,仿佛一下子就由一个少年长成了一个青年人,褪去了青涩,变得稳重、可靠,仿佛一座高山。 若说来之前,他在心里怀疑过荣亲王只是做做样子,那只这一打照面,他便知道,自己想错了。 “殿下千金之躯,怎么可以做这些。”孙承罡蹲下身,轻声劝解道,“殿下这些日子受苦了,陛下和贵妃娘娘都很挂念你,咱们还是快些回京吧。” 周嘉荣洗干净了手,没有帕子,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侧头看着孙承罡:“孙公公,我们居住的高房大屋,穿的绫罗绸缎,吃的珍馐佳肴,无不是他们用双手一点一点辛苦劳作而来。他们做得,我为何做不得?高祖不也下田扶犁赶牛?身为子孙后代,我不过是继承先祖遗志罢了。” 他把高祖搬出来,孙承罡无话可说,只能尴尬地笑了笑:“殿下言之有理,是老奴愚昧。” 周嘉荣站起来道:“孙公公亲自过来,可是父皇有旨意?” 孙承罡这才想起了自己吃尽苦头亲自来找周嘉荣的目的:“荣亲王,陛下命你和中山王返回京城。” 周嘉荣点头:“好,我知道了。明日便与孙公公一道出发,今日孙公公陪我们尝一尝当地的野味吧。” 孙承罡能说什么?现在都过了午时,哪怕马上出发,今日也赶不回宿宁县。 不过等到所谓的野味端到他手里时,孙承罡就后悔了。粗糙的大碗里,盛了满满一碗绿绿的糊糊,连颗完整的米饭都找不出来,这玩意儿怎么吃啊。 可他偏头却发现周嘉荣、刘青甚至是吕磊等人都吃得津津有味,一点都没浪费。甚至吃完后,吕磊还盛了半碗凉水涮了一下碗,然后仰头一口喝了,太糙了,其他人也差不多,即便不涮碗,碗里也干干净净的。 孙承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周嘉荣估计孙承罡是吃不习惯,把旁边一个小男孩的碗拿了过来道:“孙公公要是吃不完分一些给小豆子,他饭量大。” 孙承罡侧头过去,看见一个穿着打满补丁的破旧衣服的小男孩,眼巴巴地瞅着他手里的粥。 孙承罡当即分了大半碗给他,只留了两口,这才勉强吞了下去。也不知道这粥里放了什么野菜,竟然发苦,那小孩竟呼噜呼噜几下就喝完了,然后把碗底舔了一遍才走。 看到这一幕,孙承罡的食欲彻底没了,轻轻放下了碗。 周嘉荣装作没看见,笑了笑说:“孙公公一路劳累,去帐篷里休息一下吧,公公有什么需要找吕磊。” 孙承罡点头,只要别让他吃这饭就什么都好说。 吕磊将其领到了山坡上的一个帐篷前。 孙承罡不想休息,他只是想单独跟吕磊说说话:“你怎么也不劝劝殿下,殿下何等尊贵的身份,怎么能跟这些人……” 吕磊不吭声。 孙承罡这独角戏唱不下去了,瞪了吕磊一眼,严厉地说:“别忘了你的职责。” “孙公公,小人没忘,小人一直跟着殿下,不离其左右。”吕磊这才出声。 孙承罡点头,先看了一眼下面干得热火朝廷的灾民,然后道:“吕磊,穆家这次派了谁随殿下南下赈灾?” 吕磊轻轻摇头:“没有人。” “梅游人……这是谁啊?”孙承罡感觉这个名字怎么这么别扭。 吕磊解释道:“小人的意思是,这次穆家没有派人随殿下到江南。” “你的意思是先斩后奏,杀了柯自清、白实等人,巧用妙计,平抑了苏州府的粮价……这些都是殿下一人所为?”孙承罡缓缓问道。 吕磊认真说:“孙公公,小人知道你不大信,别说你们,便是最初,我们几个也吓了一跳。但据小人所知,殿下身边不曾出现什么高人,这一切皆是殿下所为,你跟在殿下身边几日便明白了。荣亲王殿下跟京城不一样。” 吕磊一个天天跟着周嘉荣的侍卫都这么说,此事应是不假。 孙承罡有些头痛,他是清楚兴德帝心思的。 陛下如今最看好的是大皇子,三殿下若是像以往一样平庸也就罢了,如今三殿下也有出息了,这一出手,办事就这么利索,还赢得了江南百姓的拥护,这回京之后,京中的局势恐怕要更紧张了。 吕磊没想那么多,他负责保护周嘉荣的安全,并监视他,将他的行动如实汇报给皇帝。这次他也一一记录了下来,回京之后会呈给陛下。 孙承罡也是知道这些的。 顿了片刻后,他道:“你与我细细说说来了江南后的事。” 吕磊如实从头讲起,他没念过多少书,也没多少花花肠子,说得干瘪瘪的,毫无起伏。 可孙承罡听到他们进城第一件事便是绑了中山王,大吃一惊,遂详详细细地问了一遍,这才明白荣亲王为何会不顾念兄弟情谊,将中山王关在了牢房中。 不过还没进城就敏锐地察觉到了形势危急,还能当机立断将中山王拿下,这份魄力一般人可没有。 他们都小瞧了荣亲王。 孙承罡从吕磊这里听说了详细版本的救灾事迹,心绪复杂到了极点。 等吕磊又跑去帮灾民干活后,他站在高高的山坡上,望着下面跟灾民打成一片的侍卫,心里很不滋味。 站了一会儿,他准备回帐篷转过身却看到了下午的那个男孩。 男孩五六岁的样子,皮肤晒得特别黑,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睛格外的亮,看着他想上前,但瞧见了旁边的持刀侍卫,又退了回去,怯怯地望着他。 孙承罡不知哪里来的闲心,可能是这个小孩子太无害了,也可能是在这山上太无聊了,他笑了笑说:“你找我?” 小孩举起双手,手里是一片巴掌大的树叶,树叶中间放着一捧红红的亮晶晶的野果,野果上面还有水珠,应该是刚洗过的。 “送给我的?”孙承罡诧异,现在这种果子对灾民来说应该是稀罕物,见小孩点头,他问道,“为什么?” 小孩望了一眼山下,他说:“你是殿下的好朋友,你是好人,跟殿下一样分吃的给我。” 孙承罡脸上的笑容顿住了,那只是他不想喝,嫌弃的粥,故而像甩包袱一样丢给了这个孩子,但这个孩子却报用更好吃的野果来回报他。这样单纯、直接、不求回报的好,他许多年没有见过了。 伸手拿了一个,孙承罡丢进嘴里,尝了一下,迎上小孩期盼的眼睛,他轻轻点头肯定地说:“很甜,好吃!” 小孩脸上当即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将手里的野果又往前凑了凑:“都给你。” 面对这样赤诚的热情,谁能拒绝得了? 孙承罡又拿了两个,笑着说:“剩下的你吃吧,我吃这些就够了。你叫什么名字?” “皮蛋,我娘生我之前吃了一个皮蛋,我爹就给我取名皮蛋。”皮蛋仰起小脸乐呵呵地说道。 孙承罡笑着说:“皮蛋,好名字,下面哪一个是你家的房子?” 皮蛋摇头:“没有房子,我家的房子被冲走了。我爹带着我哥哥去海州了,把他卖给那里的大老爷,听说大老爷家里好大的院子,吃的都是白米饭,还有不漏雨的房子住,可好了。要是我大点就好了,就能跟我哥哥一起卖给大老爷了。” 孩童天真的笑容和眼底的期待,那样的纯粹开心,看得孙承罡心里颇不是滋味。 他想起了一桩已经遗忘许久的往事。 三十多年前,他就像眼前的男孩这么大。当时家乡遭遇了旱灾,三四个月不下雨,地里的禾苗因为缺水都晒死了,田里裂开一道道缝,纵横交错,像是一道道狰狞的伤疤。 那一季的庄稼颗粒无收,还搭进去了种子钱。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左邻右舍都开始变卖家里一切能卖钱的东西度日,先是他娘的嫁妆,一根银钗子。他娘一直舍不得戴,细心珍藏着,说以后等他娶了媳妇,传给他媳妇。可为了一家人的生计,娘不得不卖了银钗。 卖了银钗换来了半缸米,省吃俭用坚持了半个多月,家里的米缸又空了,山上的树皮、野菜,但凡能吃的都被人挖光了,实在没有吃的,爹娘又卖了大姐,然后是二姐,接着是他。 那天,他被一个人伢子带走,娘哭成了个泪人,追着跑出村子,说有钱了一定把他们赎回去。 在人伢子手里,他被转手了好几次,最后被卖进宫,净身做了小太监。 熬啊熬,终于熬到了陛下登基,他也熬出了头。他想起了自己的家人,这时候他有能力去找他们了,可得到的消息却是,爹娘都饿死了,两个姐姐,还有最小的弟弟不知去了哪儿,一辈子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皮蛋哪里知道,他心心念念的吃饱饭,很可能就一辈子的生离死别,骨肉至亲再不复相见。 看着这个跟他很相似的孩子,孙承罡心软了,轻轻揉了揉他的头说:“要不要跟我走?” 皮蛋仰起小脸先是看了看他干净华丽的衣服,有些意动,可不知想到什么,他又有些纠结,过了好一会儿才不舍地说:“不了,我要等我爹回来。殿下带了一些粮食过来,县太爷还要开仓,说会救济我们,不会让我们饿肚子的。” 他摸了摸小肚皮,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最近几天我都吃得好饱。” 孙承罡怔了片刻,遂即笑了:“乖乖等你爹回来,若是知道朝廷赈灾,兴许你爹不会卖你哥哥,会把他一起带回来的。” 若是当年有人来赈灾,拉他们家一把,他们家是不是不用家破人亡,他也不用净身,一辈子当个不男不女的东西? 孙承罡心里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他望着下面干得热火朝天的荣亲王和吕磊等人,似乎有些明白,他们为什么干这些苦力活也那么开心了。 是他自己居于高位,渐渐忘了自己的出身,忘了自己曾受过的罪和苦。 何其可笑!他刚才还在嫌那碗野菜粥不好喝,若是三十几年前给他,他恐怕会舔得比皮蛋还干净。 孙承罡幽幽地叹了口气。 晚上吃饭时,周嘉荣等人察觉到了孙承罡的变化。 因为缺少粮食,晚上的粥特别稀,野菜比中午少了一半,每个人只有大半碗,勉勉强强安慰一下肚子,让人不至于饿得太难受。 这样的粥,照理来说,孙承罡应该更嫌弃才是,但他照旧分了一半给皮蛋,然后一口一口将剩下的粥都喝完了,一点都没剩。不过孙公公到底是个斯文人,做不出在这么多人面前舔碗的举动。 但这就够让人吃惊了。 吃过晚饭,周嘉荣让刘青拿了地图过来,给孙承罡看:“孙公公,你看,苏州府在这里,我们从百里县返回,无论是走宿宁县还是继续南下,沿着太湖绕一个圈,距离都差不多。所以我想明天继续去下一个县看看,然后从这边绕道回苏州府,你觉得怎么样?” 走过的路跟没走过的路肯定不一样,走过的有经验,知道哪里的路被冲垮了,哪里的桥被冲走了,走不了,能少绕许多弯路。没走过的,前面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肯定会比原路返回遇到的状况多,也要多花一些时间。 若是刚来百里县的时候,孙承罡可能会坚持原路返回,他想早点回苏州府,然后回京城,向陛下交差。可看了一眼坐在他旁边乖巧安静的皮蛋,他说不出否定的答案。兴许,前面还有无数个“皮蛋”,无数个“曾经的他”在等着他们。 他曾经哭天跪地都求不来的希望,如今有人能有幸看到希望,他若是阻止,等去了地下,见到了爹娘姐姐弟弟们,有何颜面面对他们? 孙承罡无声地叹了口气:“殿下安排就是。不过陛下和贵妃娘娘日夜都盼着殿下回去,路上可不能再耽搁了。” 周嘉荣爽朗地笑道:“当然,孙公公放心,我也想父皇和母妃了,处理完了江南的事,我会尽快赶回去的。可惜了,今天是中秋节,不能与父皇母妃团聚。” 旁边的皮蛋听到中秋节三个字,拉了拉孙公公:“我们去吃月饼。” 中秋团圆佳节,虽然因为缺少食物,但百里县的知县还是挤出了一点粮食,做了些小饼,分给老人和小孩,一人一块。这对现在的皮蛋来说可是好东西。 正好知县来相邀,孙承罡被他们拉去凑热闹了。 人一走,刘青便过来,低声说:“殿下,明日的行程还更改吗?” 周嘉荣看着皮蛋蹦蹦跳跳的欢快背影,笑道:“不用了,按原计划进行。” 刘青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啧啧称奇:“真是想不到,说话行事滴水不漏的孙公公竟吃这一套。” 谁能想到他会对一个第一次见面的小男孩心软呢? 周嘉荣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这叫对症下药。” 孙公公的出身,以前外祖父查过,当时将材料也一并移交给了他。他看过之后,也没太在意,这宫里的太监哪个不是寒微出身,家徒四壁?若不是被逼得没办法,谁家会将儿子送进宫做个阉人呢! 只是前几日,孔京派人送来信,说孙承罡来了。周嘉荣这才又想起孙承罡的出身。 孙承罡是他父皇的心腹,对他父皇忠心耿耿,唯命是从。若想跟他讲道理,自己赈灾不能半途而废,请他再宽限一些时日,晚点回京,肯定行不通,孙承罡不会为了这破例。 但是人就有弱点,就有遗憾。 当年孙承罡发迹后,派人去家乡找过他的父母姐弟。但这时候他父母已经去世了,孙承罡重新给他爹娘修缮了坟墓,又到处找他的姐姐和弟弟,还惊动了当地的知县,县里也帮着找,可惜一直没找到,回京之事,孙承罡还放下话,若谁能帮他找到姐姐弟弟们,当以重金酬谢。 他整整找了十几年,遇到了好些骗子,都没找到,最后才不得不放弃。 这样一个人,必然是很重视亲情,最遗憾的便是当年因为天灾与亲人离散。 皮蛋的年龄正好跟他当时差不多大,家里的情况也大差不离。而且皮蛋天真无邪,可爱又善良,只要孙承罡还有心,他就不可能不触动。 当然,周嘉荣也不让他为难,还弄了一个很好的借口,两条路线的距离差不多,走哪一条都一样,回头,回了京城,他也能跟父皇有所交代。 刘青恍然,又瞥了一眼变得跟宫中不大一样的孙承罡,压低声音说:“殿下,咱们能不能拿下孙公公,为我们所用?” 他家殿下宅心仁厚,心怀大义,身先士卒,连吕磊他们都被殿下的人品和魄力所折服,有些隐隐向着殿下了,若是能让孙公公也站到殿下这边,以后在陛下身边,他家殿下不也有了耳目。 周嘉荣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你可真敢想。饭要一口一口的吃,孙公公可不是孔京、吕磊这样的年轻人,少在他面前耍花样,免得弄巧成拙,以前怎么样,以后还怎么样。”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74章 074 在百里县过了一夜后,次日周嘉荣一行在皮蛋他们依依不舍的目光中继续南下,沿着太湖去往下一个县城—海通县。 海通县与百里县相距不过五六十里地,若是洪灾之前,成年男子走路一天就能到,但现在洪水冲毁了村庄和道路,他们需要一边走,一边寻路,速度自然快不起来。 行至下午,前方忽然不见了路,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湍急的河流,黄涛滚滚挟裹着泥沙而下,水势非常猛。 对于这种情况,队伍里已经有经验了。侍卫找了一根比较长的木棍插、入河中,测量了一下深度,比人都还高。再看河面,有三四丈宽,这么急的水便是会游泳都很危险,更别提他们一行人基本上都是北方来的,大部分不会游泳。 刘青向周嘉荣反应这个情况:“殿下,这里原本应该有一座小桥,河水上涨之后不知是把桥给冲毁还是淹没了。刚才测量,河水约有一丈深,河面宽约四五丈,我们没有渡船,强行渡河太危险了。” 周嘉荣点头:“看看河水上下游有没有船只?” 刘青派了两队人马一南一北沿着河流寻找,两刻钟后,侍卫们回来反应,没有看到河流。倒是在河流的上游有一座小山,山上有人烟,应该是个灾民聚集点。 洪灾发生后,很多灾民并不会去县城,而是带着仅剩的东西就近找个地势高一些的地方安置。这样方便携带物资,而且离家近,等洪水退去后,就能第一时间回到家里。 这些小的灾民聚集点,往往是一个村或是就近几个村子的人,都是熟人,不少还有亲戚关系,这样组成一个互帮互助的小团体。 眼看时间不早了,他们今天肯定是没办法到海通县的,周嘉荣跟孙承罡商量后,大家决定沿着河流往上,去这个灾民聚集点看看,歇一晚,问清楚这附近哪里有合适的路,再继续出发。 望山跑断腿,这话放在今天也适用。 明明看那座小山不远,但走路却颇耗费时间,一行人走了一个多时辰,眼看太阳都快下山了,才到了山下。 走近后,周嘉荣发现这座一两百米高的小山上的聚集点弄得颇有些规模,竟在山上搭建了一排木屋,看木头的颜色还很新,应该就是这几天搭建完成的。 “什么人?”忽然,高高的野草中冒出一个穿着褐色短打的男人,戒备地盯着周嘉荣一行。 周嘉荣带了五十名亲卫,孙承罡又带了十人。虽然这段时间,他们这些人又是扛沙包,又是修房子的,什么活都干过,衣服也脏了,看起来灰扑扑的,跟灾民没什么两样,但这六十人可都是身强力壮的小伙。 打头的侍卫正要上前报出身份,却被刘青一把拽住了。 刘青上前,拱手笑道:“这位大哥,我们是路过找人的,如今天色已晚,这荒郊野外也找不到个歇脚的地方,能否在贵地休息一晚,我们明日就出发。这就借宿的费用,多谢大哥。” 说着刘青掏出了一锭银子。 男人看到白花花的银子,咽了咽口水,眼睛都直了,挪不开目光。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答应的时候,一个年纪稍大的中年汉子从他背后窜了出来,用力摁了一下男人的脑袋,然后皱眉拒绝道:“不行,我们地方小,吃的也少,都是乡里乡亲的,不方便接待外客,你们请回吧!” 刘青听到这话后,有些遗憾地道:“既如此那我们就不打扰了,告辞。” 说着回到了周嘉荣的身边,轻轻朝周嘉荣使了一个眼色。 周嘉荣会意,轻轻点头,刘青便叫众人撤了,退回了河边,重新找了一个相对比较干燥的地方,安顿下来,侍卫们捡来柴火,拿出一口锅,准备烧一些水喝。 孙承罡一头雾水,不解地说:“那座小山又不是他们的,咱们为何要让他们啊?” 哪怕孙公公接地气了许多,但二十几年的身居高位,让他受不了这种委屈。 周嘉荣轻轻朝刘青抬了抬下巴。 刘青解释道:“孙公公,他们在草地里藏有武器,上山的那条路中间还有一个很大的石头,石头的一面上颜色有些浅,应该是被他们新搬过来,挡在路上的,就是为了防止有人上山。” “为什么?这山又不是他们的,未免太霸道了。”孙承罡不服气,“哪有这个道理,莫非他们打算占山为王?” 孙承罡只是随口一说,哪晓得对面的刘青竟然点头:“公公说对了,他们恐怕就是准备占山为王。” 洪灾发生后最严重的问题除了缺衣少食外,便是治安问题。 每次灾情后,都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有些是走投无路,被逼到绝境的灾民为了生存落草为寇,还有一种情况便是地痞流氓趁机作乱,抢劫奸杀,无恶不作。 不少偏远的乡下离县城较远,如今遇到天灾,道路阻隔,府县人手不足,还要救灾,对比较远的地方鞭长莫及,根本管不了,便给了这些恶人可趁之机。 从苏州府出发后这段时间,他们已经在路上遇到过几波了,两种情况都有。对于前者,只要没犯下人命官司或是□□妇女,周嘉荣都跟他们讲道理,软硬兼施,先是说明落草为寇的坏处,等灾情过后,朝廷必然会剿匪,江南地势较平,没有什么天堑阻隔,他们这样的队伍成不了气候,反而会连累父母兄弟妻儿。 然后又表明朝廷已经在救灾了,等道路通了之后,各府县会发一部分粮食和种子,帮助大家共同度过难关,念他们是不得已,只要不再犯,此事便揭过。 这些落草为寇的灾民所求不过是填饱肚子,不要饿死罢了。如今得了朝廷许诺,又看周嘉荣堂堂亲王亲自带人救灾,帮他们做事,顿时信了大半,不少人都愿意放下武器,老老实实去修路平地,等着恢复生产。 对于后者,那些地痞流氓,凡是手上沾过血或是□□妇女孩童的,周嘉荣都通通就地杀了。他们人手不够,路途又遥远,没办法将这些不法分子带回去审问,未免他们继续为害一方,只能杀了,还能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震慑一部分动了歪心思,胆子又比较小的人。 乱世当用重典,这时候不能心慈手软。 孙承罡对于灾情的记忆太模糊了,这几十年他都在深深的宫廷中,完全不知道还有这些事。他瞠目结舌:“这些人也未免太无法无天了!那咱们怎么办,不管他们了吗?” 孙承罡指了指山上。 刘青很是熟练地说:“等天黑之后再行事,那时候光线比较暗,适合偷袭,可以避免跟他们硬碰硬,尽早拿下这些人。” 今天是八月十六,天气晴朗,月亮比较圆,借着月光比较好摸索上山。 简单地吃了点干粮,喝了些煮开的水,稍作休息,天便黑了,暮色降临,朦朦胧胧的,刘青当即将亲卫都召集了起来,准备出发。 周嘉荣对孙承罡说:“公公休息一会儿,等上山之后,我再派人来接公公。” “不是,”孙承罡连忙拉住了周嘉荣,“殿下,你也要去吗?这大晚上的,刀剑无眼,太危险了。” 周嘉荣轻轻拉开他的手,拔出剑,笑了笑:“孙公公无需担心,刘青和吕磊在我身边呢。你们好好保护孙公公,防止有山上的漏网之鱼下来惊扰了公公。” 孙公公带来的那十个人,周嘉荣一个都没带,全留给了孙公公。 还是自己的人已经磨合过了,用着更顺手。 交代完,周嘉荣一行便分为了五个小队,从不同的地方突围上山。 小山的空地上燃着一个火堆,滋滋的肉香被风一吹,散得老远。 几个光着膀子的男人坐在火堆旁边,大口大口地吃着肉。 “可惜了,没有酒,少了点味道。”膀大腰圆的汉子咬了一口肉,遗憾地说。 另一个尖嘴猴腮地笑了笑说:“大哥,这时候有肉吃就不错了,等洪水过去,咱们清风寨再去山下弄点酒来,想喝就随咱们喝个够!” “说到山下,今日山下倒是来了一群男人,个个身强体壮,一看就是好手,只可惜人太多了,我怕他们另有心思,没敢招揽。”中年男人说道。 大哥闻言,很感兴趣,侧头问道:“哦?多少人,什么来头知道吗?” 中年男人摇头:“估摸着有个七八十人吧,说是找人路过的,想到山上歇歇。我瞧他们人多,身上还别着武器,来头恐怕不小,只能拒了。” 一听武器,尖嘴猴腮脸就意动了:“庞叔,什么武器?大刀吗?” 当时隔得比较远,中年男人也看得不是很清楚:“好像是,人人腰间都别着一把。” 尖嘴猴腮羡慕坏了:“可惜了,若是能将他们的武器弄到手,咱们山上的弟兄们岂不是人人都能分个两把。” 他们手里可只有菜刀、砍刀和两把匕首。 大哥泼了他一盆冷水:“别想了,这些人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庞叔做得对,还是将其赶走的好。” “吃肉吃肉……”庞叔乐呵呵地说,“肉熟了,我去拿。” 他们这边吃得津津有味,殊不知已经有人摸上了山。 刘青身手好,由他带了两个人打头阵,去摸索山上的情况。 不一会儿,他便回来向周嘉荣汇报:“殿下,这是一群占山为寇的地痞流氓,总共有三十几人,除了他们之外,山上还关了一百多个老弱妇孺和少量成年男丁。这些人被关押在东边的两个房间里,白日轮流被放出去在山上挖野菜,种菜,打猎,至于这群地痞流氓住在西边的七个房间,其中老大单独住一个房间,位于七个房间的正中。” 周嘉荣听他说完了情况和大致的人员布置,让其联络其他小队,一起行动。 这群地痞流氓人少,而且没有经过任何的训练,不过是群趁势作乱的乌合之众,不足为惧。 一个小队负责守在下山的必经之路,防止有人趁夜逃跑。 一支小队负责解决西边两间屋外的看守,另外两支小队负责清场,各从一个方向,解决掉七间屋里的土匪。最后一队,由周嘉荣和刘青带队,解决在吃肉的地痞流氓头头。 五队同时行动。 刘青带着人摸了过去,想趁着庞叔他们还没发现发动偷袭。 不过这几人到底是头头,相对要谨慎很多,很快便察觉到了草丛里有动静:“什么人?” 见被发现,刘青也不隐藏了,带着人直接杀了过去。 庞叔一眼就认出了刘青,连忙喊道:“就是下午那群人,快,快,拦住他……” 他们慌忙地去拿武器,可菜刀、砍刀、匕首哪比得过军器局精心铸造的兵器。 一打照面,他们便被打得落花流水,武器直接滚到了地上。 尖嘴猴腮吓坏了,连忙屁滚尿流地爬到桌子下,大喊:“有人偷袭,快来人啊……” 回应他的是此起彼伏的打杀声、惨叫声。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这群地痞流氓都被赶到了空地上,一个个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 被救出来的百姓面黄肌瘦,浑身发臭,一个个缩在墙边,畏惧地看着他们。 刘青上前先是亮出了令牌,然后看向一个年纪比较大的老者道:“老伯,我们是官府的人,地痞流氓已经被制服了,你们派个人出来跟我们说明一下情况吧。” 老者畏惧又期盼地望着他,双目含泪,哆哆嗦嗦地问:“你们,你们真是官府的人?” 刘青点头:“我们是朝廷派来赈灾的官兵,从百里县过来,准备去海通县,路过此地,见这些人不善,便上山瞧瞧,这才知道了你们的事情。老人家不用担心,我们不是坏人,若是我们想对你们做什么,也不会将你们放出来,你们说是不是?” 是啊,他们什么都没有,对方这么多人,连廖屠夫这样的恶人都能制服,若真想对他们做些什么,又何必好声好气呢! 老者抹了一把眼泪说:“我们是唐山村的村民,前阵子发大水,河水决堤,里正连夜让村里各家的壮年男丁上河塘护堤,村里老弱妇孺带着些粮食和细软上山避难。廖屠夫他们这群地痞流氓,没有去护堤,而是跟着上了山。第二日,河水冲垮了堤坝,淹没了村子,去护堤的男人们没有回来。河水很快淹没到了山脚下,四周一片汪洋大海,兔儿山就像一座孤岛漂浮在山上。” “他们都说去护堤的男人很可能是凶多吉少了,大家都很慌。等了几日,青壮年们也不曾回来,洪水也迟迟没退去,廖屠夫他们便动了歪心思,先是抢我们的粮食。他们人多,又都是青壮年,我们抢不过,只能默默给了一半的粮食给他们。” 但豺狼虎豹的胃口岂是轻易就能满足的?见他们软弱好欺,廖屠夫仗着手里有杀猪刀,开始得寸进尺,将手伸向了村民们的积蓄,然后是剩下的粮食,然后是村中长得美丽的少女,一步又一步。 而且他还用食物、金银、女人笼络了山上的男丁。面对见利者,他们许之好处,不为所动者就承诺不对付他们的家人,分化了村民,而他们的队伍也逐渐越来越大。 村民一开始没抵抗,底线一步步的放低,最后忍无可忍想反抗时,对方的队伍已经成了气候。廖屠夫杀了几个不听话的男人,这样一来,其他人为了活命,再也不敢反抗,只能任凭其霸凌欺辱。 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刘青叹了口气。 太阳底下无新鲜事,前面他们也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村民一开始的忍气吞声只会助长这些恶徒的嚣张气焰,让他们一步一步更过分,若是最初,村民们便不从,联合起来,地痞流氓人少,也没经过专门的训练,又哪会是这么多村民们的对手呢? 但普通人在面临这种情况时,大部分都会抱着以和为贵的心理,而且担心以后会被这些地痞流氓盯上,因此往往不愿意出这个头。 他们能做的便是拨乱反正,将这些恶徒绳之以法。 刘青将廖屠夫拽到最前面,指着他说:“殿下,此人便是这群山匪的头头廖屠夫。他原是一名屠夫,沉迷酒色,经常跟地痞流氓混在一起,这次便是他组织地痞流氓占山为王,祸乱灾民。” “杀了!”周嘉荣淡淡地说。这种人绝不能留,不管他手上有没有直接沾染上人命。 刘青早有准备,当即拔剑。 廖屠夫吓坏了,他怎么都没想到这群人什么都没问就要对他动手。他连忙求饶:“大人,饶了我,饶了小人,小人把小人的钱财都送给你们,求求你们了,我知道……” 一把利剑刺穿了他的胸口,他瞪大双眼,到死都没想到,自己竟会死得这么快。 老大一死,其他乌合之众都慌了,一个个磕头求饶认罪。 周嘉荣被他们吵得头晕,厉斥道:“闭嘴!” 地痞流氓顿时不敢吭声了,一个个老老实实地趴在地上,喘气都小心翼翼的。 周嘉荣直接开口道:“杀过人的到前面来!” 大家刚才都瞧见了廖屠夫的下场,谁还敢动? “不动是吧?老伯,你们说说,这里哪些杀过人!”周嘉荣看向后面既激动又畏缩的灾民们。 还是没人动。 刘青握住还在滴血的剑,提醒道:“这是给大家报仇的机会,大家如实说,杀人偿命,只要手上沾了人命的通通处决。” 此话一出,人群躁动起来。 须臾,一个驼背走路都不稳的老太太站了出来,含泪愤怒地指着尖嘴猴腮脸:“他,鲁猴子杀了我家老头子。” 刘青提剑过去,踢了尖嘴猴腮一脚:“有没有这回事?” 尖嘴猴腮脸想否认,可在场这么多人,当时都看见了,他赖不过,只能磕头求饶:“大人饶命,我不是故意的,是那老头身体本来就不好,没多少日子了,我只是拿刀吓唬他,谁知道他自己撞到了刀口上,我真没那个意思,大人……” 还自己撞刀口上,他可真说得出来。 刘青懒得跟他废话,手起刀落,尖嘴猴腮脸的声音也消失了。 旁边几人看到他的尸体,瑟瑟发抖。 有了这个开头,人群中陆续站出来几个指认这些家伙。 只要证实他们杀过人,刘青一个都没放过。 将这些人解决之后,刘青拎着剑,又道:“□□妇女儿童的,站出来!” 余下的人瑟瑟发抖,都不敢动。 刘青嗤笑了一声:“敢做不敢当,要让人指认吗?” 两个地痞瑟瑟发抖地站了出来,正想开口求情,但刘青手起刀落,利索地给了他们一人一剑。 余下的人不敢动了,但被受欺辱的灾民看到有人给他们做主,这次不用刘青问,都纷纷指认这些人。 眼看躲不过,一地痞流氓大声喊道:“大人,我错了,求求你饶了我,我娶她。房婶,你说句话啊,我不娶翠花,没人敢娶她的。” 房婶抱着瘦巴巴可怜的女儿,哭成了个泪人,听到这话有些犹豫,女儿的清白已失了,这…… 察觉到母亲的犹豫,翠花哭着大喊道:“我就是死,就是去庵里当尼姑也不要嫁给他……” 刘青没有多言,解决了这个家伙:“下一个!” 很快便将手里有人命官司和□□妇女的地痞流氓都给杀了。剩下的十几个都是村里的村民,有些是惧于廖屠夫的威胁,跟了他,还有些是为了自保同流合污。 这些人是帮凶,不过念在其没有杀人和□□女人的份上,周嘉荣留了他们的命,只是让人将其都绑了起来,丢进了灾民们先前住的那间屋子,等官府派人来处理。 随后周嘉荣让老者协助刘青,将廖屠夫他们抢去的东西物归原主。 孙承罡上山时,正好听到女子的痛哭声,眼前是一滩滩殷红的血迹,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这……这是怎么啦,死人了?”孙承罡问道。 周嘉荣点了点头:“杀了十几个地痞流氓,刚让人将他们的尸体拖到后山挖个坑掩埋了。” 若不是怕尸体腐烂发臭,他都不想管这群东西,直接让他们曝尸荒野算了。 孙承罡吓了一跳,不敢置信地看着周嘉荣。三殿下这杀人未免也太利索,太果断了一些。他在宫中这些年,虽也见陛下处决过某些犯事的臣子,可那只是诏令,跟面前血淋淋的现场不可同日而语。 说实话,看到地上这么多的血,他都有些瘆得慌,浑身都不自在,可殿下却坦然自若。孙承罡不得不承认,荣亲王是真变了,再不是宫中那个好说话、爽朗大气的三皇子了。 杀伐果断的荣亲王和战功赫赫的武亲王,哪个都不简单,哎! 孙承罡第一次在人血旁边过夜,心里又想着京城的事,担忧恐惧,一晚上都没睡着,倒是周嘉荣他们似乎习惯了这种地为床天为被的日子,简单收拾了一下,便靠在墙边睡着了。 次日,周嘉荣向山上的灾民说明了情况,又点了老者和昨晚比较热点大胆的几个灾民做领头人,让大家收拾收拾,各自归家。洪水已经退了,可以回去重建家园了。 将人领下山后,周嘉荣一行人继续前行,到了海通县。 海通县也在太湖边上,县城跟百里县的情况差不多,多处被淹,不过县城的地势稍微高一些,还有不少地方保留着,随着洪水的退去,县城的街道已经露了出来,只是到处都是淤泥、杂物,还有不少房屋坍塌,需要重新修缮清理。 海通县的父母官彭南这会儿带着人在清理街道,见到周嘉荣,他光着脚丫子爬上了上来,连鞋都来不及穿,赶紧行礼。 孙承罡看到他这副农夫的打扮,半点都不吃惊了。 周嘉荣随他去了县衙,县衙前面已经清理出来了,勉强能坐人,后院彭夫人带着儿女和下人正在清理,在府衙后院,周嘉荣还看到了不少小孩子。 彭南解释:“这些都是暂时还没找到父母的孩子,没地方去,先将他们安置在了县衙。” 周嘉荣点头:“这样很好,彭大人有心了。” 彭县令是个好官,在城内的名声很好,周嘉荣将兔儿山的事托付给了彭县令后,次日继续出发。 他们沿着太湖绕了半圈,行路艰难,不过走到后面,倒是看到了许多让人振奋的希望,无数的老百姓一起在田地中劳作,平整土地,种上庄稼。经历了被洪水肆虐千疮百孔的大地,再看这些长出嫩苗的庄稼,人的心情都好了许多。 九月初,他们终于回到了苏州府。 孙承罡大大地松了口气。这半个多月,他跟着荣亲王真是什么日子都尝过了,吃野草粥、睡地上就算了,有时候还要帮忙哄孩子,煮饭,天知道,他记忆里就没做过这些。 他现在可真是怀念京城平静的生活。 进了苏州城,洗了澡换了身衣服过后,周嘉荣表示,让孙承罡再等几天,他还有些事要做,忙完就回京。 孙承罡正巧接到了兴德帝送来的信,信里没有催促他们速速回京,他便按捺住急切的心情,决定再等一等。他这把老骨头真的遭罪了,浑身都痛,难受啊。 回到苏州府,周嘉荣先是见了徐达和孔京,向他们了解了这阵子苏州府的情况,还有常林那边排水筑堤的进程。 得知一切顺利后,周嘉荣又见了元和县知县荀同山,向他了解土豆的种植情况。 一个月过去了,荀同山高兴地表示:“殿下,那些土豆基本上都发芽,长了出来,已经快到我们的膝盖了,估摸着过阵子就会开花了。臣向刘府的下人了解过,这些土豆一年能长好几批,冬天长得慢,迟迟不开花,天气热的时候,从发芽到开花苗枯也就两个多月,冬天这个时间会长一些,臣估计这跟气候有关。现在天气还很热,按着仆人所说,九月底或是十月初这批土豆便能收获了,到时候还可以再种一批,估计得过完年才能收获了。” 即便是过完年,也比小麦快。立春之后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收一些土豆也能暂时顶一阵子,等小麦收割便不缺粮了。 周嘉荣很高兴:“荀知县做得很好,回京之后,我会将你和刘老爷的功绩如实禀告朝廷。” 荀同山很激动:“谢殿下。” 周嘉荣又说:“这批土豆收获之后,你按一定的比例发放给受灾最严重的灾民,让他们继续种植。” 交代完土豆的事,周嘉荣又见了曹裕,翻看了账目。 越看周嘉荣的眉头就皱得越紧,虽然将中山王、柯自清、白实等人贪污的银子和粮食都拿了回来,但架不住受灾的地区太多,灾民有几百万之众,现在在河堤上修筑工事的灾民都有几十万。这些人每日的粮食消耗就是一笔不小的数字,况且为了尽快恢复生产,官府还要给受灾百姓发放种子、农具等等,这也是不小的开支。 哪里都需要钱,账上的钱已经不多了,常林和向善还主持各种修筑堤坝的防水工事。这个工程量巨大,恐怕还需要几个月才能完工,哪怕不给服役的百姓银钱,至少也得保证他们的伙食啊,不然他们家里受了灾,如今家人都在挨饿,哪里还有粮食给他们送去? 因此必须得在走之前想办法解决银子的事,保证他回京之后,常林和向善他们能够继续修筑防洪工事。 但这笔银子和粮食从哪里来呢?问朝廷,定然不可能,朝廷没银子,毛青云肯定也会想办法推脱。周嘉荣思来想去,总算想到了一个办法,他让曹裕把前阵子富商们捐款捐物,赈济灾民的名单拿过来。 江南多富商豪绅,除了个别极为吝啬的人之外,这段时间大部分的乡绅富商都拿出了一些粮食和银子赈济灾民,他们的善行填补了朝廷在这方面的缺失,帮助灾民们早日重返家园,恢复生产。 一事不烦二主,面对这样严重的天灾,灾民自救,也需要地方富户多多帮忙,才能挺过这个难熬的冬天。 他不是土匪,不可能强逼这些人掏银子,只能另辟蹊径,想办法鼓励他们自愿掏钱。 看完账册之后,周嘉荣找来徐达交代:“你贴个告示,我准备招几十个擅长雕刻的工匠,在苏州府外立一座功德碑,感谢广大江南富商豪绅们的仗义疏财,纪念他们在此次大洪灾中的善举。” 功德碑这种事不鲜见,比如哪个财主老爷发了财,在家乡修条路或是修座桥之类的,旁边一般都会立碑广传此人的善举,若是同一家族的,族里还会敬告祖宗。 私人立都这么光荣了,要是官府给立的功德碑呢?尤其这块碑还是京中的王爷亲自让人督造的,说出去这是何等风光的事,简直能吹一辈子。 若是有几个对头的,那简直能羡慕死对头。而且上了这个碑,以后跟官府打交道也不是无名之辈了。 可以说,不管是名还是利都不少。这消息一传出,恐怕要在富商豪绅圈子里掀起不小的风波。 周嘉荣似乎还嫌这不够,又让人做了一个黑漆红字的漂亮牌匾,上书四个大字“积善之家”,然后让衙役抬着,风风光光地送到刘老爷家,说这是荣亲王赏的。 刘老爷骤然得了这么个牌子,还是官府亲自送上门的,荣亲王亲笔写的,顿时乐得合不拢嘴,连忙让人放鞭炮,又封了一大堆红封,见人就发。他这一辈给他们老刘家长脸了,就是去了地下,见了父亲祖父,他也可以拍着胸口说,他没有辱没了刘家。 刘家喜庆得堪比过年,风光无限,一时间成为苏州城内外人人讨论的焦点。 获得了官府的认可,刘家的地位也水涨船高,不是一般的商人了,民间也开始议论刘家这次救灾捐了多少两银子,做了多少善事。 不到一天的功夫,大家都知道,刘老爷这次捐了一万两银子帮助朝廷救灾,又还送了荣亲王三百多斤土豆,是苏州府有名的大善人。感念其善行的老百姓都快把他家店铺的门槛给踩烂了。 看刘家既得了好名声,又得了实实在在的好处,其他富商豪绅也意动了,谁也不甘愿落后于人,于是第一轮还没捐银子捐粮食的富商,还有想“力争上游”嫌自己第一次捐太少拿不出手的,纷纷备好银子、粮食、布匹等物,主动找上曹裕,说是想为江南的受灾的父老乡亲们做一些贡献。 以前怎么没见你们这么积极呢? 人在家中坐,银子天上掉,曹裕直叹还是荣亲王这招高,不费一兵一卒,甚至连唇舌都不用费,就有人大把地将银子和粮食送上门。这下他再也不用担心以后缺银子了。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75章 075 天下赋税三分之一出自江南,江南富甲天下,藏富于民,短短三天时间,朝廷要立功德碑的消息传出去后,陆续有上百名富商豪绅陆续主动到府衙捐款捐物,一车车的银子、布匹、粮食运入府库。 曹裕忙得脚不沾地,这几天吃住都在府库,一天十二个时辰盯梢,唯恐出了纰漏。事后统计,这次获得捐赠物资共计白银五十六万两,布两千匹,粮食四千石,比周嘉荣南下时朝廷拨的款都还多。 有了这么大批物资,后续修筑工事,救济灾民就不缺钱了。 收了银子当然要办事,周嘉荣一面催促工匠连转轴,按照捐赠物资的多少排名,从上到下,从左往右,依次将这些善人的名字记上去,争取在他离开之前将这件事办妥。 此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便是这批物资的去向急需处理。扣除一部分给常林和向善修葺河堤大坝后,余下的银钱粮布,周嘉荣根据各县的受灾情况分配,安排士兵衙役押送去各县。 为了避免他走后无人监督,出现贪污赈灾银子的情况,周嘉荣将收到的善款以及这些钱的去向通通记在白纸上,张贴在各府县,朝廷收了哪些善人多少物资,用到了哪里,每个府县分到了多少物资,都有迹可查。这样即便个别官员生出了歪心思,也不敢做得太过分,不然很容易被人发现。 这种朝廷对外向百姓公布账目的事还是破天荒第一遭。 苏州府的百姓见了啧啧称奇,不多时,谁家捐了多少银子,这些银子用到哪儿去了,便人尽皆知了。 掏了钱的富商豪绅们也很满意,做好事留名了,如今全江南的老百姓谁不知道他们慷慨解囊了?出门左邻右舍,路上偶遇个面熟的百姓见了他们无不恭敬地喊一声某某大善人,真是太有面子了。 江南多水患,以往他们也不是没做过好事,但这么有面子还是头一次。 尤其是刘老爷,虽家里资财颇多,在本地也有些声望,可到底是一介商贾,比不得做官的和读书人。 但这回不一样啊,谁都知道他们家捐了不少银子,荣亲王还亲笔手书,给他家送牌匾,若是有朝一日荣亲王荣登大宝,那他们家这块牌匾可是御赐之物,意义非同凡响,当作传家宝一代一代传下去都不为过。如今就时常有不少文人旧友听说了此事,特意到刘府,想一瞻这块牌匾的光彩。 对于这种扬名的事,刘老爷自是不会拦着。他甚至美滋滋地将这块牌匾挂在了外院待客的厅堂内,每日亲自擦拭一遍,不假手他人,但凡有来客请求瞻仰这块牌匾,不管认识不认识的,一律茶水糕点热心相待,引得他家门庭若市,不少读书人回去后还就此做了诗传诵,让刘家的名声更上一层楼。 因此,刘老爷对带着他们刘家无上荣光的周嘉荣极为感激和推崇。 他觉得荣亲王这人又仗义又爱民,心胸宽阔,行事通透,举止有度。特别想给他做点什么,可又不知道荣亲王的喜好,贸然送礼若是犯了对方的忌讳,岂不是弄巧成拙? 拿不定主意,他便询问纪天明:“天明,听说荣亲王过阵子便要回京了。他此次来江南斩贪官,救济灾民,踏遍了江南三府十四县,百姓们对其感激不尽。有感于荣亲王的恩德,我与苗老爷他们几个商量,想送荣亲王一些礼物践行,你意下如何?” 感激固然有,刘老爷只怕还是想借机跟荣亲王府扯上关系,送礼这种事嘛,有了第一回就能有第二回。 纪天明心里门清,刘老爷他们想攀附殿下,殿下也需要更多的支持,这本来就是一件双赢的事。 “刘叔言之有理,不知刘叔想送什么?”纪天明问道。 这可难住了刘老爷,他揪着胡子说:“这,实不相瞒,我也为这个发愁,酒色财气,男人所爱,□□亲王到了咱们苏州府整日忙着赈灾,从未出过门玩耍,上次来了府中做客,也没多看那些歌伎一眼,送女人荣亲王可能看不上,想来想去,送些风雅的古玩字画如何?” 字画古玩乃是风雅之物,以后说不定还是一桩美谈,这种礼物不管对方喜不喜欢,总不容易出错。 但纪天明却反对:“不妥,刘叔,你送荣亲王必然是送价值连城的字画。荣亲王一到江南便斩了柯自清等人,严令随行人员不得收礼,他若接了这东西,如何说得清?依我看,这礼物送出去他肯定会退回来的。” 刘老爷想了想说:“你说得也有道理,这送女人不行,字画古玩也不可,那到底送什么好呢?” 偏偏这荣亲王身份尊贵,要什么有什么,这可难住了他。 纪天明垂下眼眸,轻声道:“荣亲王不是给大家立了功德碑吗?但依我看,功德碑上第一个该刻的名字当是荣亲王。” 刘老爷激动得一拍手,赞道:“还是天明你有想法,这主意甚好。只是,功德碑是荣亲王在立,咱们提出将他刻在上面,他恐怕不会答应,要不咱们召集百姓请愿……对了,荣亲王给咱们立功德碑,咱们江南百姓给他立生祠啊,殿下之恩,于灾民而言,如同再造,当得起立祠!” 生祠多是为了纪念有德政,造福百姓的官员而在其生前所立的祠堂,平日里能享百姓的香火祭祀。 荣亲王此次到江南可不就造福了百姓,救万民于水火中,当得起立生祠。越想刘老爷越觉得这个主意甚妙,高兴地说:“我这就让人请苗老爷他们几位过来商议此事。” 苗老爷几个听说了这事后也大为赞成,并且豪气地表示:“我出五千两银子,一定要将荣亲王殿下的生祠建得大气磅礴,风风光光的,成为咱们江南第一祠。” 其他几个老爷闻言也不甘人后:“我家里生意受到了一些影响,我出三千两银子!” “那我跟苗老爷一样吧,也出五千两银子!” “荣亲王大义,为救灾鞠躬尽瘁,我等甚是佩服,我愿出八千两银子!” …… 短短几息时间,在场诸位老爷都表了态,最少的都出两千两银子,最多的出一万两,几个老爷出的银子加起来都好几万两了。而且还只是眼前这几位富商,等此事传了出去,恐怕其他富商豪绅,甚至是官员百姓都会趋之若鹜,主动大笔地掏银子,尽可能地将给荣亲王的生祠建得富丽堂皇,有多大建多大,恐怕塑金身、侵占百姓田地的事都做得出来。 但这可违背了纪天明的初衷。 他提这个是为了顺势给荣亲王造势,武亲王有战功傍身赢得了京城和西北百姓的赞誉,荣亲王在江南也得百姓自愿立祠纪念!而且祠堂立在苏州府,人来人往,学子官员行商来了之后,只要一看便会知道他们家殿下在江南的事迹,等这些事传遍天下之后,他们家殿下也就有了美名! 而美名能影响朝中一部分中立的官员,尤其是江南籍贯的文官,他们听了老家父老乡亲对荣亲王的推崇和感激,心里多少也会对荣亲王生出好感。不要小瞧这些好感,也许关键时刻,站出来替殿下说话的便会是这些有气节的文官。 他提这个建议是为了给荣亲王拉民间和文官好感的,而不是劳民伤财,来折腾百姓的,也不是给这些富商豪绅媚上的。 若是让刘老爷他们这么搞,最后的生祠只怕得花好几万甚至是几十万两白银,好几年才能修成,达不到他尽快为他们家殿下扬名的目的,反而会害了他家殿下。若是被严肃的言官知晓,定然会在朝堂上参奏他们家殿下一本,反倒适得其反。 所以在他们越说越离谱之前,纪天明连忙站出来劝阻:“诸位老爷,如此大张旗鼓怕是不妥。江南百姓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咱们拿这么多银子,耗费如此多的人力物力去给荣亲王修生祠,虽是为了表达咱们的感激之情,可外人不知啊,恐还会觉得咱们为了巴结荣亲王不择手段。而且荣亲王素来爱民,不喜折腾和排场,他若是知道咱们费了这么大的劲儿给他建生祠,定然不悦,定然会让人拆了祠堂。咱们此举,本是好心,最后反倒是两面不讨好,这又何必呢!” 这还真有可能。 众人面面相觑。 苗老爷扫兴地说:“纪掌柜,那依你这么说,生祠咱们不建了,那送什么?” 纪天明含笑道:“苗老爷,生祠可建,但不能这样劳民伤财,咱们修个城外土地庙大小的祠堂,塑个泥身即可,不必铺张浪费。而且这样也能尽快完工,赶在荣亲王离开之前建成。” 城外土地庙是座野庙,就一间屋,破破烂烂的,只有一尊泥塑彩绘的土地爷神像,如今已经斑驳不堪了。那庙平时也没多少人去祭拜,成为了不少乞丐的家。 建这样,未免太寒碜了,不过纪天明最后一句话说得有道理,建简单点,可以在荣亲王离开江南之前建好,太复杂还不知道要建多久呢。 刘老爷将众人的表情纳入眼底,拍板道:“就依天明所说的建,不过不能建茅草屋,建个砖瓦房,一间屋也用不了多少时间,争取在荣亲王离京之前建好,神像……就用泥塑的吧。” 现在雕刻也来不及了,只能将就。 这样的房子,苗老爷有些嫌弃:“建这样,别人还以为咱们抠门掏不起银子呢!” 纪天明知道他心里不痛快,笑道:“苗老爷,咱们表达感激的方式有很多种,最真诚的莫过于亲力亲为,我提议,咱们亲自去挖地基,以表诚意。大家有木材的出木材,有砖瓦的出砖瓦,有力气的出力气,如何?” 刘老爷第一个捧场:“我同意,天明说得对,荣亲王何等尊贵的身份,什么样的好东西没见过,咱们建得再富丽堂皇能比得上……最要紧的是咱们的一片心意!” 这话好像挺有道理的,苗老爷语气稍缓:“既然刘老爷你都这么说了,荣亲王最欣赏你,那咱们也听你的。” 众人商量好后决定生祠就建在功德碑旁边,也就是入城左侧的空地上,刘老爷出钱买了三分地,建个小小的生祠足够了。 这个消息传出后,果然不少百姓踊跃加入了进来,家里没钱的,搬几块砖,捡些石头送来,力气大的上山砍树从几十里外送过来,甚至连泥塑的匠人都听说是给荣亲王塑泥身时都表示不要钱,自己也想尽一份绵薄之力。 不到两天,城外就堆满了建生祠的材料。纪天明只得站出来阻止大家,让大家别再送来了,还专门派了一个人守在那里说明此事。既不能出物,那便出劳力吧,热心的灾民自愿过来帮忙建生祠。 这次纪天明倒是没拦着,还让人准备了茶水和烧饼、窝窝头之类的食物,提供给干活的灾民。 他们虽然有意瞒着周嘉荣,可这么多的人参与,还是很快就走漏了风声。 刘青向周嘉荣汇报了此事。 周嘉荣听完后把纪天明叫来询问。 纪天明如实交代:“其实这是属下刻意引导刘老爷所致……” 他将那日的情形还有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 周嘉荣听完之后,沉默了一会儿:“你盯着,只建这一座,不要再弄了,不可废太多银子,驱使太多百姓。” “殿下放心,属下全程盯着,不会出格的。”纪天明承诺道。 周嘉荣没再就这事多说什么,纪天明这么做也是为了他好,只要在合理的范围内,他没有阻止的道理。武亲王杀良冒功都能极尽吹嘘,他实实在在做了事为何不能说? 比起建生祠这样的小事,周嘉荣更关心另外一件事:“如今已是九月了,天气转凉,今年西北气候是什么情况不得而知。去年匈奴人南下烧杀劫掠获得了不少好处,我担心今年他们会故技重施,边关若是再起战事,只怕情况会更糟。天明,江南这边的商队不少南来北往,若是有去西北的,你派人盯着,有什么情况及时通知我。” 纪天明知道此事的严重性。朝堂和百姓都以为去年匈奴被武亲王给打怕了,今年可安枕无忧,殊不知,匈奴人根本没多少损失,今年保不齐会卷土重来,这于大齐而言,无疑是场巨大的灾难。 “殿下,属下派人组一支商队,远赴西北一是行商赚钱,二则打探消息,殿下以为何?” 周嘉荣自然赞同:“你若派信得过的人去自是更好。” 他不能事事依靠穆家的信息,纪天明此举正好弥补了他在西北消息缺失的问题。 纪天明说:“那属下回去后便采购一些匈奴人喜欢的绢丝绸缎、茶叶、瓷器、盐等物,组成一支商队,尽快赶赴西北。” “好,辛苦你了。”周嘉荣点头道。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纪天明才离开。 他一出了府衙,刘老爷便将他请了过去:“天明,衙门的人将你叫过去做什么?” 纪天明半真半假地说:“刘叔,是朝廷听说了咱们做的事,叫我过去问个话,荣亲王发话了,既然我们已经建了,那便算了,仅此一例,以后不得再建,并让我们一切从简!” “好,幸亏当初听你的了。”刘老爷庆幸地说。转而又高兴了起来,仅此一例,那他们这个祠堂就是独一份的了,一定要好好建,哪怕小,建得简单,也要让荣亲王看到他们的诚意。 一晃七八日过去了,期间孙公公催促了好几次,功德碑总算是完工了。 周嘉荣带着人亲自将碑立了起来,此碑算不得雄伟壮观,只有一丈高,半丈宽,通体黑色,碑文上方第一排是三个虬劲有力的红色大字“功德碑”,下面还有一行字说明情况:兴德二十五年夏,江南连下四十五天大雨,太湖决堤,千里良田化为汪洋沼泽,百姓流离失所,城内外乡绅富户捐献白银五十六万两,布两千匹,粮四千石,协助朝廷赈灾,特立此碑,感念先辈恩德,勉励后人,饮水思源,弘扬善德! 接下来是一行行的名字,有熟悉的也有不认识的,每个名字都代表着一份善举! 鞭炮声响起,碑成! 与功德碑相邻的是一座极小的生祠,占地七八个平方,只有北面一面墙,其他三面都是敞开的,没有墙,祠堂中央立着一尊泥像,跟周嘉荣有四五分相似。 建成这样是纪天明的意思,刘老爷他们其实都想多掏点银子弄好一些,是纪天明坚持这样就够了。 孙公公看着一个又一个的百姓,看完了功德碑,又去生祠前磕头上香,本来还很好奇的,但看到生祠的规模后,他沉默了。这样小的生祠尚不及老家族人给他立的生祠,未免太简陋了,若是旁人不说,他绝对想不到这是荣亲王的生祠。不过生祠虽小,但来往祭拜的百姓却非常多,络绎不绝,而且还排起了队。 相较于孙公公的不满,周嘉荣对这个祠堂倒是很满意。这样小,既达成了目的,又不用浪费人力物力,很好。 功德碑竣工之后,回京的日期也到了。 次日,周嘉荣一行带着中山王出城回京。 到底要回京城了,这次周嘉荣没再关着中山王。 中山王换回了锦衣华服,看也不看周嘉荣一眼径自上了马车。现在知道怕了,晚了!他被关这两个月的账迟早要算。 队伍出了苏州城,城外人头攒动,全是来送行的百姓,将官道两旁挤得水泄不通,送行的队伍一直蔓延到道路的尽头。刘青估摸着有数万人之众,带头的是地方官员和乡绅富商们。 徐达站了出来,拱手行礼道:“今日臣代表江南百姓送别殿下,愿殿下一路安康!” 人群中传来此起彼伏的“荣亲王”,有感性的百姓还当场落泪。 其场面完全不输当初武亲王回京时的规模,甚至比之更甚。尤其是孙承罡很清楚,为了给武亲王造势,当初能来那么多百姓,陛下私底下还做了些手脚。 但现在这些灾民可是自发送行,那每一张朴实的脸上都写满了不舍,有些灾民的鞋子都湿了,全是泥,还有些头上都顶着露珠,显然是从比较远的地方特意赶来送行的。 队伍里同样震惊的还有中山王。 他听到一声高过一声的“荣亲王”三个字,厌恶地放下了帘子,嘟囔道:“什么嘛,这些老百姓真是没眼光,不过喝了几碗粥而已,就对他感恩戴德的,一群没见识的乡巴佬。” 一旁的韩方听到这话,没有作声。 中山王被关押的这段时间,他们这些中山王的亲卫先是被抓起来关了一阵子,然后被周嘉荣物尽其用,指派到湖边跟着常林治水。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常林此人性子跟荣亲王很像,做事认真,从不讲派头,天天跟衙役灾民匠人同吃同住。他们去了自然也没什么特殊待遇,天天分到湖边干活,挖渠放水抗沙袋筑堤,什么样的苦头都吃了。 刚开始韩方他们非常不习惯,也生过反抗的心思,但他们的武器被没收了,又只有几十个人,面对几万灾民,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只能老老实实干活。同出同进相互协作,时日一长,便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生出几分感情,更何况这些灾民是如此的质朴纯真,他们所求也不过是活下去罢了。 韩方他们这些做侍卫的出身都很寻常,小时候也吃过穷的苦头,只是过了几年好日子渐渐忘了那些贫苦艰难的岁月罢了。这段干活的日子让他们回想起了过去的艰难,对灾民也渐渐生出了同情之心。 从而意识到他们当初错得有多离谱。 中山王不知道韩方的心理变化,气闷地吐了口气,拿过茶杯喝了一口水,很想不去关注外面这些百姓的叫喊声,可那一声声真切的呼唤,无孔不入,窜入他的耳朵里。 “吵死了,烦死了!”中山王暴躁地放下茶杯。 韩方垂下眼睑,握紧了双手,轻声道:“殿下,此事是我们错了!” 中山王正处于愤怒和焦躁中,听到这话火冒三丈:“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韩方知道说了这些话很可能会遭到中山王的厌弃,但还是开了口:“殿下,他们都是大齐的子民,您是君,他们是臣民,也是您的子民,您不该罔顾一己私利,置百姓生死不顾。小人有罪,当初该劝诫殿下,而……” “闭嘴!”中山王气得暴跳如雷,指着韩方的鼻子,“周嘉荣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不过短短两个月,你就向着他了!” 韩方举起自己满是伤口和茧子的手,摊在中山王面前:“殿下,小人已经交代过,荣亲王将小人们送去修筑堤坝,小人这双手做不得假。此事,是我们错了,百姓们心里都有一杆称,谁对他们好,谁为他们奔走劳累,殚精竭虑,他们都知道。外面江南百姓的呼声便是最好的证明……” “住嘴,滚,给我滚,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中山王愤怒地打断了韩方。 韩方这话对他而言无异于是一种背叛。 韩方苦笑了一下,失魂落魄地出了马车。自古忠言逆耳,但他从小蒙受殿下青睐,随侍左右,是因为殿下,他才有了今天,所以这些话哪怕再不中听,他也要如实说! 车队后面的这段小插曲,周嘉荣完全不知道。 他下车扶起了徐达,跟刘老爷他们作别,又请百姓们都回去。 但没有一个人答应,眼看时辰不早了,这么长的队伍都还在等着他,周嘉荣只能上了马车,继续前行。 队伍离开了苏州城,沿着官道,一路向北,后面的老百姓依依不舍地跟着,十里相送,久久不肯离开,哪怕刘青他们已经劝了好几次,不少人还是跟在车后。 周嘉荣坐在马车里,感慨地说:“孙公公,这些老百姓是不是天底下最质朴,最单纯的人?他们此生所求,不过是有衣穿,有粮吃,不要饿肚子罢了,仅仅是这样一个简单的愿望却很艰难。” 天灾人祸战争,几年来一次,甚至更频繁。仅仅一场洪水、一场地震、一场旱灾又或是一场战争,就可以摧毁百姓平静的生活,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每时每刻,这片土地上都有无数的悲欢离合。 周嘉荣这时候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廖绮兰描述的那个美好的世界,人人衣食无缺,有学可上,太平安稳,还有种种神奇之物。 他原是将信将疑的,可土豆的出现无疑说明了这些人确实比他们大齐懂得多,用廖绮兰的话来说,就是先进发达。 “殿下宅心仁厚,心系百姓,乃是江南黎民百姓之福啊!”孙承罡看着窗外,缓缓笑道。 周嘉荣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想的,这个老狐狸心思比孔京和吕磊之流深多了。 他扯了扯嘴角,笑道:“孙公公谬赞了,不过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父皇信赖我,将如此重要的事交给我,我不能让父皇失望,让黎民百姓失望。” 孙承罡对他这番表忠心的话不置可否,只是笑呵呵地说:“殿下才思敏捷,赈灾有功,陛下一直挂念着您,特遣老奴过来接殿下!” 这话也就听听,周嘉荣笑了笑,顺势转开了话题。 走到下午,车队行出了二十几里,沿途送行的百姓才逐渐停了下来,目送他们离开。 出了苏州府之后,队伍沿着官道,一路北上,周嘉荣心里惦记着武亲王的事,孙公公急于回京复命,队伍里两个最有权势的人都急着赶路,所以除了在驿站稍作休息,换马换水外,他们几乎一路不停。几百人的队伍,只花了七八天便进入了京城地界。 江南赈灾之事早已经在京中传开。 护国公知道周嘉荣在江南所做的事后很是欣慰:“殿下心怀百姓,又不缺雷霆手段,堪当大任!” 他也不用担心他若是死了之后,无人再护佑女儿外孙了。 穆兆星叹了口气:“殿下英明神武,确乃我穆家之幸。只是,殿下赈灾的事迹广为流传,大出风头,从今往后只怕没人敢小瞧殿下了,武亲王恐怕也会视殿下为平生大敌。” 周嘉荣已经冒了头,没办法再韬光养晦,暗中积蓄力量了。 而陛下又偏向武亲王。 护国公听了之后,轻嗤一声:“周平正小儿,心怀不轨,阴险歹毒,心狠手辣,为权势不择手段,岂可与荣亲王相比!” 他极为看不上武亲王,直呼其名。 穆兆星知道祖父的脾气,干脆略过这一茬道:“武亲王暂且不提,殿下去苏州府就绑了中山王,回京之后,淑妃和毛尚书定然不会善罢甘休,肯定会就此做文章。” 毛青云也就罢了,朝堂之上,他们可以应付,中山王干的荒唐事又不是没人知道! 可淑妃在后宫,若是在陛下面前上些眼药,陛下本就偏心,怕是对荣亲王不利。 护国公不耐烦应付这些哭哭啼啼的女人,皱眉道:“陛下……哎,不是还有你姑母吗?她以前在家就牙尖嘴利,谁都不让,让她去应付淑妃吧!” 穆兆星想了想穆贵妃平日里的作风,这种情况还真得姑母出面。毕竟淑妃若是撒泼,他们这些外臣,三殿下这个晚辈都不方便站出来劝阻。 “孙儿明白了,孙儿让人从宫中捎封信。”穆兆星道。 护国公了解自己的女儿,单纯骄纵一根筋,对她有些话不能直说,得用委婉的法子。 “你就让人说殿下在江南吃了多少苦头等等就行了,其他的不要告诉娘娘。” 穆贵妃本来就心疼儿子,把唯一的儿子当眼珠子一样疼爱。这次听说他吃了这么多苦头,只怕在宫中就要哭鼻子了,届时若是淑妃发难,穆贵妃肯定会跳出来的。 她位份比淑妃高,又是个护崽的母亲,即便有些过分的举动,旁人也不好说什么,陛下那边顶多禁足就是。 宫里,淑妃也惦记着这件事。 毛尚书不方便进后宫,便让妻子进宫见淑妃,将中山王的情况系数告知。 淑妃听说中山王被周嘉荣关了两个月,还被绑在苏州城门口让那些低贱的灾民围观扔石子,气得脸都青了:“好个老三,平日里一副好哥哥的模样,竟踩着我们家洪宇往上爬,这个账,一定要跟他算算!” 毛夫人叹道:“可不是,王爷是弟弟,比他年纪小,即便有什么做得不妥当的,他身为哥哥,好好教便是,哪有将弟弟绑起来,任凭灾民责骂扔东西的。还一下子将王爷关了两个月,可怜的王爷啊,何时吃过这种苦头,这回可真真是遭了大罪!” 淑妃听了眼泪直滚,她就这么一个儿子,还有一个几岁的女儿,后半辈子都得靠这个儿子。这个周嘉荣,陛下还没立他做储君呢,他就如此飞扬跋扈,这么对洪宇,若哪天让他上去了,还能有他们母子的活路吗? “哥哥怎么说?”淑妃娘娘擦了擦眼泪问道。 毛夫人叹道:“老爷说这次王爷在江南赈灾一事确实做得不好,等他回来之后,娘娘先带着王爷认错,别惹恼了陛下,然后再说其他的。届时,武亲王他们也会帮娘娘的。” 淑妃明白了,哥哥应该是跟武亲王达成了一致。 也是,这次老三如此对她的洪宇,两家已经结了仇,他们暂时无力对付穆家,拉一个武亲王,胜算要高很多,至于以后,那以后再说吧。 “既然武亲王站咱们这边了……那中宫那边……”淑妃指了指皇后的寝宫小声问道。 若是皇后也站在他们这边,那穆贵妃母子在这后宫中就孤掌难鸣了。 毛夫人盈盈一笑道:“娘娘不必担心,如今武亲王可是过继到了皇后娘娘膝下,皇后娘娘会帮谁这还用说吗?” 淑妃恍然,大笑起来:“是了,是这个道理,本宫怎么会问如此明显的问题。” 皇后娘娘如今跟武亲王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不向着武亲王还能向着老三不成?除非她傻了。 毛夫人跟着笑了起来:“所以啊,娘娘无需担忧,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咱们定然能让王爷无事。” 他们死揪着周嘉荣不放,拿中山王被哥哥囚禁说事,讨个说法出口气是其次,最要紧的还是想保住中山王,让陛下看在其吃了这么多苦头的份上,从轻处罚。 淑妃点头:“本宫知道该怎么做了,嫂子回去转告哥哥,让他放心。明日车队就要进京了吧,陛下打算去城门口迎接荣亲王,本宫也请跟着去。” 等送走了毛夫人后,她让厨房准备了兴德帝喜欢的甜品,然后提着去勤政殿求见兴德帝。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76章 076 兴德帝并未打算大张旗鼓地带着群臣宗室出城迎接周嘉荣一行。 赈灾有功与歼敌五万大破匈奴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况且当初之所以声势浩大地去迎接老大,也是为了提振士气和民心,扬大齐国威,同时给老大造势。不然若是哪个臣子出去办点事,立了点功,他都带文武百官出城迎接,那也不用做其他的事了。 虽然没像上次迎接武亲王那么隆重,但到底周嘉荣一行南下赈灾既有功劳也有苦劳,因此收到队伍入城的消息后,兴德帝还是让人通知了皇后、穆贵妃、淑妃,以及部分宗室大臣们到皇城门口候着,迎接周嘉荣。 九月十三日这天午时,经过九天的长途跋涉,周嘉荣一行总算进入了京城。 京城还是像往昔那样热热闹闹的,街道两旁商铺林立,百姓络绎不绝。孙承罡掀开帘子怀念地看着这一幕:“总算是回来了!” “这段时间公公辛苦了。”周嘉荣笑道。 孙承罡连忙摆手:“殿下哪里的话,折杀老奴了。” 两人说说笑笑,车队驶到皇城跟前。 一行人下车便看到了等在皇城门口的兴德帝、皇后等人。 孙承罡一马当先,飞快地跑了过去,扑通一声跪下,语气哽咽:“老奴参见陛下,老奴在江南日日夜夜都牵挂着陛下,老奴回来迟了,请陛下责罚!” “行了,起来吧!”兴德帝抬了抬下巴。 孙承罡也知道,自己并不是今天的主角,赶紧站了起来,规规矩矩地站到兴德帝身旁伺候。 这时,周嘉荣、中山王和孔京等才过来。 “儿臣/微臣见过父皇!”周嘉荣一行行礼。 兴德帝微微点头:“起来吧!” 周嘉荣刚站起来,便感觉身前刮过一阵香风,紧接着旁边就传来了嚎啕大哭。 “洪宇,本宫的洪宇,你在江南吃了多少苦头啊,都瘦了,我儿好苦啊,他们都没给你饭吃吗……”淑妃抱住中山王,先声夺人,哭得那个心疼。 中山王这次确实比在京城的时候瘦了一些,她就抓住这点大做文章。 中山王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的委屈,这会儿回了京,有人替他做主了,当即扯着嗓子哭嚎:“母妃,他……他给我吃馊饭,掺了石子、糠、豆子、麦子,连猪都不吃的稀粥……” 淑妃听到这话,又气又心疼,赶紧转身找兴德帝:“陛下,您都听见了,老三就是这么对洪宇的,你可要给洪宇做主啊,洪宇也是您的儿子,即便他有什么做得不对的,也该您惩罚,何时轮到他人做主这么对洪宇了……” 当着她的面指责他儿子,当她是死的啊! 穆贵妃本来就心疼儿子,昨晚一个人在秋水宫哭了半夜,谁都劝不住,现在眼睛都还是红肿的。 因此听到淑妃这话气不打一处来,上去就是一耳光:“呸,淑妃你好意思说。你自己睁开眼睛看看,你儿子受什么委屈了?他不好好的,白白生生的吗?你瞅瞅我们嘉荣,这才是受了大罪呢!要不是你们家洪宇办事不力,让灾民都快饿死了,没办法跑到京城告御状,我的嘉荣怎么会去江南受苦?你……” 淑妃冷不丁挨了一耳光,又疼又怒,也顾不得尊卑了,扬手就想还回去,可刚抬起胳膊手腕就被一只有力的大手给抓住了。 “淑妃娘娘,请慎行!”周嘉荣松开了她的手。 淑妃被他眼底的冷意吓了一跳,这才看清楚了周嘉荣的样子。 不过短短几个月不见,周嘉荣不止是瘦了一圈,而且身板似乎结实了许多,裸露在外的皮肤晒成了小麦色,完全不像曾经那个养尊处优的高贵皇子,倒是跟武亲王那个野蛮人有些像。更重要的是他眼神和气质的变化,他仿佛一下子跨过了少年时光,成为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 当中山王跟他站在一起时,这种对比尤其明显,两人只差了几个月,去江南之前,两人还有几分相似,如今站一块儿泾渭分明,完全不会认错他们俩。 这还是以前的荣亲王吗? 就在淑妃打量周嘉荣时,穆贵妃也看清楚了儿子的模样,她不在乎儿子的变化,她只是心疼:“嘉荣,你怎么晒这么黑了?是不是没好好吃饭,才瘦成这样子的……你的手怎么啦?为什么有这么多的小口子?” 周嘉荣的双手上有不少细细密密已经痊愈的小口子,穆贵妃一抓住儿子的手就感觉有些扎手,当即将他的手翻了过来。 这下大家都看见了,荣亲王掌心有不少细小的伤口,最大的两条有一两寸长,刚愈合掉疤没多久,那团肉都还是粉色的,跟其他地方的皮肤颜色完全不一样。 兄弟俩站在一块儿,对比实在是太明显了。 哪怕偏心如兴德帝也没法昧着良心说,老四辛苦了。 对比老四只是瘦了一点点,老三这又瘦又黑,身上还多了不少伤疤,谁受了苦一目了然。 不光是他,朝臣们的眼睛也是雪亮的。 中山王比荣亲王还早去江南,可看看二人的变化,难怪江南百姓对荣亲王推崇备至呢,这谁做了事情,谁没干活,还用问吗? 偏偏淑妃养尊处优惯了,还没察觉到这点,掐着嗓子哭嚎:“陛下,穆贵妃刚才打了臣妾,她的儿子也欺负臣妾的儿子,您可要给臣妾母子做主啊,不然臣妾不活了!” 兴德帝没打理她,而是看着大变样的周嘉荣道:“你怎么说?” “四弟所言句句属实!”周嘉荣极为坦然,在众人或惊诧或不解的目光中,又缓缓补充道,“草根、树皮、野菜,掺了石子、糠、杂粮的粥,儿臣也吃过,江南的百姓也餐餐以此为食。非是儿臣有意虐待他,而是江南灾情严重,极度缺粮!” “再缺粮能少了你弟弟那口吃的?本宫看,你就是故意针对洪宇!”淑妃恨恨地说,“洪宇可是皇子,何等尊贵的身份,那些贱民怎么能和他相提并论?你分明是故意害洪宇。老三啊,洪宇可是你弟弟,从小就最喜欢你,对你这个哥哥最尊敬,可你是怎么对他的?” 不少人心里都有贵贱之分,可聪明人都会做面子,不会在这种时候说这种“大实话”。毛青云瞥了一眼兴德帝的表情,见他没什么反应,稍稍松了口气,不断地给淑妃使眼色,示意她说话注意点,不然若是传出去可不好。 但淑妃正在气头上,根本没注意到他的眼神,他这番戏全演给了瞎子看。 周嘉荣本来不想在宫门口算周洪宇的账,但淑妃追着不放,那就算一算吧。 他伸手,刘青当即递了一个册子过来。 周嘉荣当着群臣的面直接说道:“淑妃娘娘说儿臣不念兄弟之情,若儿臣真不顾兄弟情谊,您恐怕就见不到四弟了。苏州知府柯自清贪污赈灾银子十五万两,白实贪污十万两,这两人都被儿臣斩了。四弟与他们勾结,侵吞了朝廷拨下去的赈灾银子二十万两,又收了当地官员、不法商人的孝敬十八万两银子,还有字画古玩美女无数,作为回报,他将府库中的赈灾粮食白送给了这些商贩,导致朝廷无粮可售。这些不法粮商奇货可居,肆意涨价,苏州府大米曾一度涨到三四百文一斤,百姓苦不堪,饿死数千人,苏州城外聚集了数万灾民,差点酿成大祸!” “父皇派他去江南是信任他,可他不思君恩,只顾贪图享乐,为一己之私置万民于不顾,其罪当诛。中山王勾结苏州府当地官员,贪污赈灾银子和粮食的证据都在这儿,人证儿臣也带了回来,请父皇严肃处置,还万民一个公道!” 周嘉荣将手里的账册恭敬地递了出去。 淑妃完全没料到周嘉荣会在这时候当着如此多人的面发难。 让她胡搅蛮缠还行,让她面对朝堂上的事,她一窍不通。 憋了许多,她才怒道:“你……你胡说,你血口喷人,你污蔑洪宇,陛下,你可不能相信他啊!” 周嘉荣站着不动,接都没接淑妃的话。 证据他都带来了,而且当时孔京、吕磊等人都在,后来孙承罡也去了苏州府,呆了一段时间,什么情况,大家都很清楚。并不是淑妃张嘴就能将中山王做过的事尽数抹去的。 兴德帝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锋芒毕露,宛如换了一个人似的儿子,沉默少许,道:“拿过来。” 孙承罡连忙跑过去,将账册拿了过来,小心翼翼地交给兴德帝。 兴德帝翻开册子,上面记录得非常详细,时间地点人物,收了多少银子古玩珍品女人,一件不落,还有相关人员的画押。老三不愧在大理寺当过差,在处理证据这事上很是熟练周到,完全让人找不到任何的漏洞。 兴德帝合上了册子,轻声问道:“荣亲王,你觉得朕应该怎么处置中山王?” 他们父子一个敢问,一个就敢接。 周嘉荣竟然真的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德薄而位尊,智小而谋大,依儿臣所见,中山王德行不修,自私自利,不堪为王,请父皇撤去郡王头衔,降其为庶民,以安江南民心!” 他可真敢说! 全场鸦雀无声,大家都被周嘉荣的话给吓了一跳。 别说皇帝和大臣们了,就是穆贵妃也惊得不轻,不过最初的惊愕过后,她第一个站出来支持儿子:“陛下,嘉荣说得对,周洪宇身为皇子,代表的是皇家的颜面,陛下的颜面,让他去赈灾,他跟没见过银子似的,连灾民救命的钱粮都要贪,真是坏透了,把陛下,把咱们皇室的脸都丢净了。” 话糙理不糙,吃相这么难看,跟没见过银子似的,传出去都丢人。 兴德帝脸色也有些难看,穆贵妃这话戳中了他的一个痛点。他儿子出去跟没见过银子似的,什么银子都贪,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个当老子的亏待他呢! 丢人,老四眼皮子怎么这么浅! 极擅察言观色的毛青云赶紧跪下道:“陛下,中山王年纪轻,又是第一次领差事出去,可能被下面的人糊弄了,一时犯了糊涂,请陛下看在他是无心的份上,饶过他这一次吧!” 中山王也反应了过来,赶紧跪下求饶:“父皇,儿臣是被柯自清他们给骗了,儿臣糊涂,请父皇饶了儿臣这一次,儿臣再也不敢了。” 这话就不要脸了,中山王都十八了,哪里还小? 荣亲王不也一样十八岁吗?都挑起了大梁,办事办得漂漂亮亮的。 这么一对比,大臣们竟发现,以前是他们小瞧了荣亲王。荣亲王还是挺有能力的,朝廷同样只给了五十万两银子,但他就把差事办好了,还赢得了百姓的赞誉。说实话,江南这个烂摊子,就是他们去了也未必能够办得像荣亲王这样好。 不过荣亲王这性子太耿直了,这样的话都敢说,这不是得罪毛青云和淑妃、中山王,给自己树敌吗? 别人还要考量这时候站出来说话会不会得罪人,但孟御史不会想那么多,他道:“陛下,若是荣亲王所呈的证据属实,那中山王不顾天下黎民百姓,贪婪自私,确实不堪大任。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请陛下严惩!” 得,又来一个,今天这事没法收场了。 兴德帝缓缓扫了大臣们一眼,缓缓道:“众位爱卿怎么看?” 大臣们都不说话,这时候冒出来必然会得罪一方。 气氛沉默得有些紧张,关键时刻,武亲王站出来替大家解了围:“父皇,三弟他们赈灾归来,一路奔波辛苦了,贵妃娘娘也很想三弟,不若让三弟他们先回去休息休息,明日再议吧。” 他这个拖字诀用得好,明日说不定兴德帝的气就消了,也给在场不少相关人员争取了喘息的功夫。 可周嘉荣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大哥大败匈奴,精忠卫国,守疆九载,爱民如子。依你说,四弟罔顾灾民生死,勾结贪官污吏奸商,侵吞赈灾银粮,该如何处置?若是大哥军中出现这种事,大哥会因为对方的身份特殊就姑息吗?” 武亲王直接被问住了,他若说姑息,置国法家规军纪于何地?若说该判刑,又会得罪毛家,如了老三的意。 老三变化太大了,武亲王眯起眼,仿佛第一眼认识这个弟弟一样。他以前觉得老三是家世让人忌惮,本人不足为惧,如今看来,是他们小瞧了老三。 “军纪如山,不可动摇,岂能跟此事混为一谈。”武亲王避重就轻。 周嘉荣淡淡地说:“大哥此言差矣,救灾如救火,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若是此事姑息,坏了规矩,其他人有样学样,岂不乱了套!父皇爱民如子,定会公平处理此事!” 武亲王说不过周嘉荣,而且这件事确实是中山王落了个大把柄在对方手中。这个老四,动了歪心思,手脚也不干净点,若不是看毛家还有点用处,他才懒得搭理这个蠢货。 武亲王都败下阵来,大家算是见识到荣亲王的厉害了,唯恐惹火上身,除了毛系一派的官员,其他人都不作声。 兴德帝看着这场乱局,缓缓道:“中山王周洪宇涉嫌贪污赈灾银粮,先关押到刑部,万永淳负责调查此案!” 又要接这个烫手山芋,万永淳心里百般不情愿,又不敢抗旨,只能苦兮兮地站了出来:“微臣接旨!” 淑妃见儿子要被带去刑部,当即花容失色:“陛下,陛下,洪宇可是您的儿子,他刚吃了这么多苦头回来,您……您就饶了他吧,陛下,求求您了……” 兴德帝对她的哭诉置之不理,只让周嘉荣去御书房汇报情况,便进了宫。 本来一场热热闹闹的迎接,最后弄得不欢而散。 皇后做主,让人将淑妃带了回去。 周嘉荣轻轻拍了拍依依不舍的穆贵妃:“母妃先回秋水宫,儿臣去向父皇汇报完江南的情况就去看您,陪您用膳。” “好,母妃让小厨房多做些你爱吃的。”穆贵妃擦了擦眼泪,一步三回头地回了宫。 御书房内,兴德帝端坐上方,询问周嘉荣江南的情况。 周嘉荣在回来的路上整理了一封奏折,专门陈述此事,他将奏折递给兴德帝,然后说道:“父皇,此次江南连下四十五天大暴雨,洪水泛滥决堤,尤其是太湖决堤后,附近地区受灾严重。总计有三府二十八县,共计六百多万百姓受灾,其中最严重的当属……儿臣离开江南之时,江南的灾情已经得到了有效的控制,百姓逐步恢复生产生活。儿臣将常林、向善留下修筑防洪工事。” 兴德帝翻看奏折,奏折写得极为详细,洋洋洒洒十几页,将灾情,救灾的方案,经过都如实写在奏折上。 看完后,兴德帝点头:“你辛苦了,做得不错。” 周嘉荣连忙道:“这是儿臣应该做的。还有一事,儿臣未经父皇允许,先斩后奏,杀了柯自清、白实等人,请父皇责罚!” 几个鱼肉百姓的贪官污吏而已,周嘉荣赈灾有功,杀几个贪官根本算不上什么事。 兴德帝冷哼:“这些人罔顾百姓,贪污受贿,你杀得好!” “多谢父皇宽宥。”周嘉荣恭敬地说。 兴德帝摆手:“大致情况朕已经了解了,此次赈灾,你做得不错,先去陪陪你母妃吧。你走这些日子,她一直挂念着你,哭了好几次。” 该交代的都已经交代了,周嘉荣也不想跟兴德帝大眼瞪小眼,随即告退去了秋水宫。 等他出去后,兴德帝问旁边的孙承罡:“荣亲王所说,可属实?” 孙承罡连忙道:“回陛下,荣亲王所言属实。” 兴德帝站起身,缓缓在御书房内踱步:“这次你去了江南,可看到老三扛沙袋了?” 孙承罡实话实说:“回陛下,老奴亲眼所见,荣亲王不止抗沙袋亲自去筑堤,还给灾民建过房子,帮住灾民疏通过道路……荣亲王事事亲为,白日渴了便喝白开水,晚上累了就睡窝棚草地,吃的跟灾民一样,野草粥、杂粮粥、掺了沙子、石子的饭,树皮都吃过,若非老奴与他同行十日,老奴怎么都不敢相信这会是荣亲王殿下!” “你也在替他说话!”兴德帝意味不明地看着孙承罡道。 孙承罡当即诚惶诚恐地跪下:“陛下,老奴不敢。老奴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有一分夸大其词。老奴对陛下忠心耿耿,请陛下明鉴!” “起来吧,朕只是随口一说而已,你这么严肃干什么?”兴德帝语气轻快了一些。 “谢陛下!”孙承罡爬了起来,低垂着头,再也不敢多言。 兴德帝沉默了一会儿道:“其实不用你说,朕也是相信的。他晒得这么黑,手上那么多伤疤茧子,这些总是做不了假的。” 孙承罡笑了笑,不敢再开口。 兴德帝又拿起奏折看了一遍,然后看账目。 曹裕的账册做得一目了然,非常清晰。花了多少银子,全部一一记上,最后还有一个汇总。 看到总结的两百一十万两银子,几千匹布,好几万石粮食,兴德帝眯起眼:“朝廷只拨了一百万两银子,这里怎么两百多万两?” 这个孙承罡清楚,他解释道:“陛下,多余的一百多万两银子中,有一半左右是抄了柯自清等人的家,收缴了他们贪污的银子,另一半乃是江南富商豪绅所捐献的。” 他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兴德帝只知道周嘉荣利用粮商平抑了苏州府的粮价一事,不知道后面这一出,仔细听孙承罡说完之后,感慨道:“此方法甚妙!” 既没花银子,也没卖官位爵位,就让这些富商豪绅心甘情愿地掏粮掏银子,任谁知道,都要说一声高。 兴德帝想出这个法子的人极为欣赏,迫切地问道:“穆家派了谁跟在老三身边?” 这样的人才当为他所用才是。毛青云掌管户部,国库空虚,银子是越来越少了,也该换个更精明的人掌管大齐的钱袋子了。 孙承罡苦笑道:“陛下,据老奴所知,这次穆家没有派人随荣亲王南下。在江南时,老奴也问过吕磊他们,穆家确实没有派人南下。” 兴德帝错愕不已,护国公就这么相信嘉荣? “也就是说,这次赈灾做决策的是嘉荣!”兴德帝慢慢问道。 孙承罡点头:“回陛下,应当是的。老奴私底下问过曹裕,他说是荣亲王殿下交代的。” 兴德帝既错愕又震惊,这个儿子今天真的带给了他太多的意外。 坐回龙椅上,他带着几分惆怅的语气道:“嘉荣身上怎么就流淌着穆家的血呢!” 这个儿子是如此的优秀又能吃苦,心怀黎民,他甚是骄傲,可他的出身又让兴德帝忌惮,前朝便是灭于外戚干政,他不能重蹈覆辙。 这话孙承罡不敢接,装作没听到。 兴德帝坐了许久道:“嘉荣能文,平正能武,若是他二人能同心协力,何愁我大齐不兴!” 孙承罡头垂得更低了,跟老老实实的鹌鹑一样,事关储君之事,他可不敢多嘴。 另一边,等人都散了后,毛青云迫不及待地找到武亲王:“殿下,中山王只是一时犯了糊涂,您可一定要帮帮他,陛下最是信任您了,您一句话比旁人说三千句都顶用。” 武亲王含笑道:“承蒙毛尚书看得起,我与四弟一向亲厚,四弟待我至诚,若能帮忙,我定当竭尽所能!” 毛青云一脸感激地说:“多谢殿下,殿下以后有用得着臣的地方,您说一声,臣万死不辞!” “毛尚书哪里的话,四弟是我的亲弟弟,便是你不说,我也不可能不管他!”武亲王一副好说话的样子。 毛青云得了这个承诺,总算放下了心,又说了一番感恩戴德的话才走。 送走了他,武亲王进了宫,直接去找皇后。 这个事他不好出面。 皇后听明白了他的来意,轻轻握住茶盖,慢悠悠地说:“你是让本宫去陛下那替老四说情?” 武亲王恭敬地道:“母后,父皇向来敬重您,有您出面,父皇定能对老四网开一面。老四虽犯了错,可他还小,也知道错了,他总是儿臣的亲弟弟,儿臣实不忍看着他受苦,还请母后成全。” 皇后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过许久才淡淡地说:“本宫试试吧,成不成本宫也不敢保证。” “多谢母后,儿臣听说母后信佛,特意抄了一卷金刚经,祈求佛祖保佑母后身体康健,万事顺心!”武亲王说完给随从使了一记眼色。 随行的小太监连忙捧着一个檀木匣子上前。 皇后轻轻点了点头:“你有心了。” 余嬷嬷当即上前接过了匣子。 武亲王又说了几句讨喜的话,这才起身告退。 等人走后,余嬷嬷拿着匣子问道:“娘娘,这个如何处置?” 皇后瞥了一眼精致的匣子:“打开看看吧。” 匣子内摆放着一叠手抄的金刚经,到底是不是武亲王抄的,皇后不得而知,金刚经上面还有一串紫檀木的佛珠,这串佛珠整整一百零八颗,每颗上面都雕刻着不同的菩萨。 “他倒是下了不少本钱,拿下去,本宫不想再看到!”皇后讥诮一笑。 对于这个被强逼着过继的儿子,这个将徐家拉入泥潭,打破了她苦心经营二十年局面的人,哪怕武亲王平日里表现得再孝顺再恭敬,皇后都喜欢不起来。 余嬷嬷赶紧让宫人将这个匣子塞进了库房中,然后劝道:“娘娘别生气了,您若是不愿,便不去就是。他也不能拿您怎么样!这样为难的差事,他自己不去,让娘娘去,安的什么心啊!” 中午皇后去宫门口迎接周嘉荣时,余嬷嬷也在场,自然将中山王的事知道得一清二楚。 中山王贪污赈灾的银子粮食,证据确凿。这样大的污点,娘娘若是去替他求情说话,以后江南官员百姓知道了,恐怕都要在背后偷偷戳她家娘娘的脊梁骨。 皇后冷冷一笑:“安的什么心?不过是盯上了毛青云罢了。” 毛青云掌管着户部,负责银钱拨放,虽然上面有陛下压着,但他能动的手脚也不小,比如各地的军饷器械等支出,即便陛下批了,什么时候把银子发下去,哪个早,哪个晚,粮食怎么发放等等,这里面可是有不少能做文章的。况且,毛青云在陛下面前也很能说得上话,纵横官场这么多年,他手里还掌握着不少人脉。 武亲王分明是想借此拉拢毛青云,让毛青云和淑妃老四为他所用。 老四在几个皇子中本来就不显,如今又闹出这么大的丑闻,名声坏了,朝野上下,没几个人会支持他。 他不足为惧,武亲王便想借此机会收了毛家的势力。正好毛家见老四没什么希望,也想找个新的靠山,两者可不是一拍即合。 他们倒是都把好处算尽了,最后做事背锅却推她出去,皇后心里自然很不痛快。 余嬷嬷深知她的心思,道:“娘娘,不若奴婢请太医来一趟,就说您病了。” 那不去找陛下,也有了正当的借口。 皇后没作声,过了一会儿,反而提起了另外一个不相干的人:“余嬷嬷,你有没有觉得老三变化有些大?” 余嬷嬷惊讶地说:“娘娘,岂止是有点大啊,简直跟换了个人似的。他提出要治中山王罪的时候,奴婢吓了好大一跳,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素来重情重义爱护弟弟的荣亲王殿下。” “中山王犯错在先,这跟爱不爱护弟弟没关系。”皇后纠正她的说法。 余嬷嬷赶紧道:“是奴婢失言,主要是荣亲王这次回来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奴婢也说不出那种感觉。” 皇后微微点头,她懂余嬷嬷的意思,其实她也有这个感觉,想必跟她们感受差不多的人还不少。 沉默良久,皇后低声道:“老三这次回来变化如此之大,恐怕以后这前朝后宫都不会太平了。” 以前的荣亲王,尊荣浮于表面,地位、财富、权力,都是陛下给的。 但这次他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了自己,他有能力,也不缺行动,还赢得了民心和一部分官员的支持,他要争一争那个位置,他也有资格去争。随着他回京,朝堂之上的气氛定然会更紧张,迟早会影响到后宫。 余嬷嬷有些担忧地看着她:“娘娘,那想必以后武亲王找您会更勤了。” 武亲王母亲已经逝世,以后在后宫能利用的就只有皇后了。 皇后若何能不知道这一点。别的不说,今天武亲王就将难题抛给了她。 “去勤政殿!”半晌,皇后幽幽地说。 “陛下,皇后娘娘来了。”孙承罡轻手轻脚地进了御书房对拿着奏折的兴德帝道。 兴德帝这本奏折已经看了快半个时辰,还没有翻一页。 他没心思看奏折,听说皇后来了,揉了揉额头道:“请她进来!” 孙承罡连忙出去。 不一会儿,皇后便来了:“臣妾见过陛下!” “皇后免礼。”兴德帝合上奏折,起身道,“皇后来得正好,陪朕走走。” 皇后笑道:“臣妾之幸。” 两人步出了勤政殿,在御花园里闲逛。这个时节,御花园里到处都是枯叶和光秃秃的树枝,只有几株长青的松柏屹立坚强地屹立在院墙中。 两人各怀心事,都没有作声。 走到挂满了枯黄树叶的银杏树下,兴德帝停下了脚步,摆了摆手。 孙承罡会意,赶紧带着伺候的宫人退得远远的。 兴德帝抬头望着粗壮的银杏树:“朕小时候这棵树便在了,这么多年,这棵树仿佛没什么变化。” 皇后走到他旁边,叹道:“是啊,臣妾跟着陛下进宫时,这棵树就这么大了,二十多年过去了,臣妾已经老了,这棵树还是这样,岁月催人老,时光不饶人啊。” “是啊,转眼间,几十年过去了,孩子们都长大了,你我也老了”兴德帝很是感慨,顿了片刻后道,“皇后,你说朕当如何处置老四?” 兴德帝对皇后还是有几分信任的。他们是年少结发夫妻,情分非比寻常,皇后又无子,一生荣辱皆系于他身。这么多年,皇后一直尽心尽力打理后宫,徐家也本本分分的。 兴德帝对皇后很满意,有时候遇到拿不定注意的事也会征询皇后的意见。而中山王是他的儿子,皇后是其嫡母,处事又向来公正,问她准没错。 皇后抬头仰望着蔚蓝的天空道:“前朝之事,臣妾不敢妄议。不过若是涉及家事,臣妾倒是可以说上一两句,陛下可还记得淳于老侯爷,他喜食甜,蛀了牙,太医让其少食甜食,但他克制不住,后来拔了一颗牙,仍不肯改,牙齿接二连三蛀掉,最后因拔牙失血过多而死!大道理,臣妾不懂,但臣妾知道,若是人哪里生病了,不好好医治纠正,这个病灶可能就会越来越严重,进而危及到人的性命。” 她只是答应了武亲王试试,可没保证一定能将老四放出来。 至于陛下如何理解她这番话,那便是陛下的事了。她这番话也可解读为,让陛下以后对中山王严加教导,把他歪了的性子掰过来,但若是陛下要想往另外一方面想,将中山王当成一颗无用甚至是拖累的蛀牙,弃掉,那也不怪她!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77章 077 秋水宫里,穆贵妃拿抓住周嘉荣的手就掉眼泪:“徐嬷嬷,快请太医过来,给咱们嘉荣配些祛疤的药。” 她儿子的手以前多好看啊,又白又长,骨节分明,可如今呢,上面全是细细碎碎的伤口,粗糙得如同那些老农一样,穆贵妃一想到儿子还吃过树皮野草心就跟刀割了一般。这趟江南之行,她的嘉荣真是遭了大罪! 周嘉荣赶紧拦住了她:“母妃,不用了,都是些很小的疤,不痛不痒的,过阵子慢慢就好了,没必要让太医跑这一趟!” 穆贵妃嗔了他一眼:“你这孩子,你父皇派了那么多人跟着你,有什么事让下面的人去做啊,你跑去灾区干什么?你若是有个好歹,让母妃怎么办?” 周嘉荣理解她的一片慈母之心,可江南之行,亲历了民间疾苦,见识了人间百态,让他飞快地成长起来。 他的母妃之所以还如此天真单纯,很大一个原因便是过去几十年,她都生活在一个很小的相对不变的环境中,出阁前有外祖父庇护,入宫后更是整日只能看到秋水宫上的这片天空,如同那被困于井底的青蛙。 若是能不带那么多仆人随从出宫走一遭,她的思想和为人处世的方式定然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周嘉荣现在不能带她出宫,但他可以做母妃在宫外的眼睛,将他看到的五彩世界,他所感受到的喜怒哀乐,一点点地告诉她,让她能够了解普通人的悲欢离合。 “儿臣这不好好的吗?”周嘉荣扬起笑容道,“母妃,儿臣跟你讲讲儿臣在江南的事好不好?” 几个月不见,穆贵妃想儿子了,只要能跟儿子在一起,说什么都开心。 “嗯。”穆贵妃高高兴兴地点头。 周嘉荣从他到江南沿途所见说起。 听到有人为了两三百文甘愿卖掉自己的孩子,穆贵妃义愤填膺,但当她知道这背后那可怜母亲的用意后,难受得哭了出来,当听到灾民饿肚子每日连清汤粥都没有一碗,只能挖野菜啃树皮时,她忍不住泪眼婆娑,当听到洪水过后,无数的灾民回乡平整土地,建房搭瓦,重建家园时,她仿佛感受到了普通百姓源源不断的生命力…… 对比起这些百姓的苦,她平日里的长吁短叹、悲春伤秋好像是富贵闲人的无病呻吟。 看到穆贵妃一直掉眼泪,哭红的眼睛这会儿肿得像核桃一样,徐嬷嬷几次想劝周嘉荣别说了,免得惹娘娘伤心,都被周嘉荣用眼神制止了。 周嘉荣看穆贵妃哭成这样,心里也不好受。但他现在不敢让穆贵妃知道他们母子的真实处境,他担心穆贵妃城府太浅,会被兴德帝看出来,但他也不愿他的母妃稀里糊涂地活着,一直生活在大家给她铸造的金笼中,一直保持这种娇憨天真的性子。 她迟早要了解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有达官贵人们的奢侈无度,糖水刷锅,石蜡当柴,也有普通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全家就两身衣服,出门都得轮着来。 若是有一天,他能够登基,天下太平时,他要带着母妃赏遍天下美景,见识人生百态,不让她再做这笼中鸟。 母子俩从下午说到傍晚,期间穆贵妃整整换了五条帕子。 等兴德帝过来时,穆贵妃还在哭。 “这是怎么啦,嘉荣不是好好回来了吗?”说着,他又看向周嘉荣,“怎么不劝劝你母妃,你一回来,还惹她伤心。” 穆贵妃赶紧说:“不关嘉荣的事,江南百姓真是太苦了,臣妾听嘉荣说了江南的事,臣妾心里难受,以后,以后臣妾每餐只用四道菜!” 这可稀奇了,从小富贵窝里养出来的穆贵妃都知道节俭了,兴德帝挑眉:“你跟你母妃说什么了?” 周嘉荣笑了笑道:“就说了些儿臣在江南的见闻,母妃心善,听不得灾民们受苦。” “知道你母妃听不得,你还跟她说这些惹她难过。”兴德帝语气很不赞同。 周嘉荣乖顺地说:“是,是儿臣糊涂了。” “没有,是臣妾想了解一下嘉荣在江南的事。”穆贵妃擦干了眼泪,对徐嬷嬷说,“陛下来了,让厨房上菜吧。” 徐嬷嬷悄悄瞥了一眼兴德帝:“那,娘娘,今日上几个菜?” 穆贵妃刚才吩咐了以后每餐只上四个菜,可今日陛下与殿下都在。 穆贵妃嗔了她一眼:“今儿个当然不算,嘉荣在江南受苦了,陛下国事繁忙辛苦了,上些他们喜欢的菜。” “是奴婢糊涂了。”徐嬷嬷认了错,赶紧出去让宫人上菜。 吃饭时,穆贵妃一个劲儿地给周嘉荣布菜,心疼他这些日子饿瘦了。 兴德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主动开启了话题:“嘉荣,去江南遇到了哪些困难?” 周嘉荣心里门清,兴德帝定然已经从孙承罡口中将他在江南做了什么都搞得一清二楚了,现在问也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说不定还是故意考验他。他一五一十,半点都没隐瞒的将在江南的事又说了一遍。不过跟与穆贵妃讲民间疾苦、世间险恶不同,周嘉荣这次侧重说明江南官场的吏治,并提出了一个建议。 “父皇,儿臣观江南水患赈灾有感,凡事公则明,藏则暗,容易生出隐患和不可见人的勾当。若是我们在赈灾一事上,朝廷拨了多少银子,开库赈灾发放了多少粮食,一一公布,是不是能够给地方官员带来一定的压力,减少其利用权势贪污受贿的可能?” 正是因为不透明,朝廷发放了多少银子,各地常平仓、义仓等当中有多少粮食,百姓和当地的读书人都不得而知,天高皇帝远,朝廷也没法做到时时监督,地方官员才敢如此大胆,将手伸向灾民的救命粮。 兴德帝从孙承罡口中已经知道周嘉荣将此次赈灾的账目都公布了下去,点头道:“你说得有一定的道理,公布账目能给地方官员带来一定的压力,此事明日早朝再议吧。” “是,父皇。”周嘉荣点头,一项新的制度的推广不是那么容易的,确实应该从长计议。 说话间,宫女端了一份红烧土豆和一盘土豆丝上来。 周嘉荣见了之后,笑道:“父皇,母后,你们尝尝,这是儿臣在江南发现的一种新作物,既能当主食,又能做菜。” 兴德帝和穆贵妃各尝了一块。 穆贵妃先尝了红烧土豆:“软糯适口,滋味浓郁,很不错。” “母妃再尝尝土豆丝。”周嘉荣用公筷给她夹了一筷子土豆丝。 土豆丝口感爽脆,因为放了一点醋,很是开胃,穆贵妃赞道:“这个也好吃,这都是土豆做的吗?” 周嘉荣点头:“对,都是土豆做的。” 他第一次尝的时候,也很意外,同一种植物,做出来的两道菜,口感截然不同,想到弹幕上那一堆关于土豆的做法,他感觉土豆应该还不止这两种风味和口感。 兴德帝贵为九五之尊,什么样的山珍海味没吃过,但土豆不愧是老少皆宜,广受欢迎的食物,他也被这口味征服了:“不错,这个土豆比芋头的口感更好一些。” 周嘉荣笑道:“父皇,不光是口感,更重要的是土豆的产量,您知道土豆一亩地能产多少斤吗?” 兴德帝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看来产量应该不低,有六百斤吗?” 周嘉荣轻轻一笑,摇头道:“不,父皇,土豆能产两千斤以上!” 啪的一声,兴德帝的筷子掉在了桌子上,他顾不得筷子,震惊地看着周嘉荣:“你说真的?” “当然,刘金鑫家的花园里一分多地挖出了三百来斤土豆,算下来,一亩产两千斤左右应该不成问题。儿臣已经命元和县知县荀同山负责种植土豆,再过一个月左右,这批土豆就能丰收了,若是产量能达到这么高,明年可在全国各地推广试种。”周嘉荣肯定地说道。 弹幕说了西北、东北、西南等地都是土豆的高产区,山区亦可种植,并不挑地方,若是能大面积推广,那西北、西南等山地的粮食产量都将大幅度提升。 兴德帝听完周嘉荣的汇报后大喜:“好,等这批土豆收获之后,若能如你所说,将刘金鑫和荀同山召进京,朕要好好赏他们!” 周嘉荣也很高兴。 有了这段小插曲,兴德帝的心情一直很好,用过膳后歇在了秋水宫,周嘉荣则出了宫回了自己的府里。 一回去,唐乐连忙迎了上来,接过周嘉荣的披风道:“殿下,您总算是回来了,国公爷来了,在书房里等你。” “外祖父来多久了?”周嘉荣一边往书房走一边问道。 唐乐道:“来了有两盏茶的功夫了。” “可用了膳?”周嘉荣问道。 唐乐轻轻摇头:“不曾,国公爷说他在府中用过膳了。” 周嘉荣点头,推开了书房的门。 护国公正在看一本字帖,见他进来,连忙起身行礼:“臣见过荣亲王殿下。” “外祖父无须多礼,请坐。”周嘉荣笑道,“让外祖父久等了。” 护国公轻轻摇头,先是上下打量了他一阵,叹道:“殿下长结实了。” 跟穆贵妃的心疼不一样,护国公的眼神里充满了欣慰。在他看来,男儿就该历练,方能成大事,荣亲王此次离京,虽吃了不少苦头,但人明显成熟了许多,更有担当了。 周嘉荣笑了笑,亲自给护国公倒了一杯茶,恭敬地递过去:“让外祖父担忧了。” 除了母妃,恐怕就外祖父最担心他的安危了。 护国公笑着接过茶:“你平安归来就好。” 周嘉荣点点头,面色一肃,道:“外祖父,西北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护国公知道他问的是什么,轻轻放下了茶杯道:“查到了一些线索,也找到了几个证人,不过事情过去快一年了,武亲王他们将尾巴扫得很干净,虽是有了这些证据,但臣担心,陛下未必会信。” 兴德帝如今就一门心思相信他的大儿子,立储扶持的心,但凡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 周嘉荣既意外又不意外,武亲王到底是在西北耕耘九年,西北巡抚又是其岳父,他在当地势力定然不浅,去年冬季又接二连三下了好几场大雪给他做掩护,他能够瞒天过海就不意外了。 其实目前他们手里掌握的证据已经够让兴德帝对武亲王生出疑心了,但只是让他失去在兴德帝心目中的地位,跟储君之位擦肩而过,周嘉荣不甘心。 武亲王不死,拿什么告慰洛河附近八个村子枉死的百姓,如何告慰去年接连破七城,倾家荡产,妻离子散,甚至是满门被杀的普通的百姓? 而且武亲王这种为了权势不择手段的人,若是不能一击毙命,弄死他,保不齐他还会做出什么事来。西北可是他的大本营,若是放他回去,无异于放虎归山。 见周嘉荣神情凝重,护国公缓缓道:“武亲王的事先放一边,此事不急,当务之急是中山王。今日宫门前的事,臣已经听说了,殿下已将中山王、毛青云一系给得罪完了,打蛇不死反受其害,殿下既然出了手,撕破了脸,就要趁着这个机会,彻底将他们摁下去,让其永无翻身的余地。” “外祖父说的是。”周嘉荣颔首。这点他也考虑过,中山王贪婪自私,立场总是随着利益变,可以说是毫无操守可言。他当初既然对中山王动了手,还将其囚禁了近两个月,这笔帐无论是从他这,还是从中山王那边,都过不去,因此他才会当着父皇和朝臣的面,提出削其爵位,贬为庶民。 护国公神情严肃地说:“最近一段时间,毛家跟武亲王过从甚密,似是投靠了武亲王,今日你进宫后没多久,武亲王也进了宫,据说是去见了皇后娘娘,他走后没多久,皇后娘娘就去勤政殿见了陛下。如果皇后替中山王说情,陛下恐怕会从轻处罚他。” 这很有可能,兴德帝这人儿子不多,如今老二废了,老七是他的耻辱,这两个儿子他提都不想提,余下便剩四个了。 可能对灾民对普通老百姓来说,中山王犯的是大罪,置他们的生死于不顾,但对皇帝而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赈灾银子和粮食也是他的,他儿子伸手不过是左手倒到右手,算不得什么大事。 不过既然护国公亲自来提起这事,必然是想到了解决的办法。 周嘉荣轻轻道:“外祖父可有良计?” 护国公眯起眼,一双老练的眼睛宛如鹰眸,犀利又直接:“中山王动不了,那便先动毛青云。毛青云担任户部尚书多年,不可能多清白,丝毫不沾,明日臣会安排人参奏毛青云,只要他失了圣心,朝中便没几个人会替中山王说情了。” 而且皇帝若是厌恶了毛青云,中山王也势必会受到影响。都说外甥似舅,说不定陛下还会觉得中山王的贪婪就是毛青云给带坏的。 “外祖父可有了证据?”周嘉荣问道。 护国公叹气:“自从听说你囚禁了中山王后,臣便让人暗中搜集毛青云犯事的证据。不过毛青云这人老练,又在户部多年,可以说户部上下,尤其是重要位子上的都是他的人。查来查去,只查到了一些皮毛,明日端看陛下如何定夺吧!” 如今也只能这样了,周嘉荣轻轻点头:“外祖父费心了。” 护国公摆手:“臣来告知殿下此事,明日在朝堂上,殿下无需多言,自有人出来参奏毛青云。你若是追着中山王和毛青云不放,反而可能会起反效果。” 这还真有可能,他越是想弄死老四,父皇恐怕越是不会如他的意。 周嘉荣点头。 说完了事,护国公准备告辞,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刘青的声音:“殿下,曹裕求见,说是有要紧的事想见您!” “他来做什么?将他请去偏厅。”周嘉荣隔着门说道。 刘青应了一声,让人守着门,去了前院。 护国公见周嘉荣神色有些怪异,问道:“这曹裕是何人?” 周嘉荣解释:“曹裕是户部支度科的主事,擅算术,乃是算账的好手。我这次去江南,不是缺个做账的人吗?便从户部要了他。” 让曹裕来记账管账是为了给兴德帝给朝廷一个交代,因此周嘉荣也没调查曹裕的身份,平日里对曹裕也是公事公办,并未特意拉拢对方。 因为周嘉荣料定,曹裕不管是不是毛青云的人,来之前毛青云都定然找过他。也就是说,曹裕是毛青云,是户部,甚至是皇帝的一双眼睛。 双方立场不同,现在差事已了,大家回京复了命,也就该各归其位,曹裕不应该再来找他的。 护国公显然也想到了这点,眯起眼道:“你去见见他,听听他说些什么。” “好。”周嘉荣离开了书房,到了花厅。 曹裕连忙站了起来,局促不安地行礼道:“臣参见荣亲王殿下。” 周嘉荣注意到今天曹裕穿了一身黑色布衣,非常低调不起眼,又是趁着天刚黑来他这里,有点意思。 “你我共事一场,不必多礼,曹大人坐吧。”周嘉荣轻轻颔首,走到上首的位置坐下,主动开口道,“曹大人这时候来找我,可是有事?” 曹裕深深地看了周嘉荣一眼,忽地起身,从怀里掏出一个用黑布包裹着的本子,慎之又慎地举了起来:“殿下,臣这里有最近几年毛尚书贪污银子的账目,请殿下过目!” 周嘉荣骇得当即站了起来,震惊地看着他:“你说真的?刘青拿过来。” 刘青连忙将账册取走,又打开检查了一遍,没有异样才递给了周嘉荣。 周嘉荣快速地翻开账册,上面是从六年前开始记录的,第一条并不是关于毛青云的,而是记载着:兴德十九年春,户部拨款二十万两为承州百姓发放种子,后面有一行小字(时年米价六文钱一斤,承州户册人数不过四十八万)。 四十八万中,还有扣除掉一部分不种地的富商财主官吏以及城中居民,实实在在的农民也就四十万左右。相当于当时给每个人发了五百文钱,按当时的粮价,一个人可购得八十多斤大米,省着点再辅以野菜充饥,八十多斤大米都够一个普通人生活三四个月之久了。若是买更便宜的高粱、黍米等杂粮,能买更多,也能吃更久。 若按一家五口人算,一家都能发两三两银子,可是比此次江南水患发的赈济粮都多得多。 一亩水稻所需的种子不过数斤罢了,一普通五口之家哪要得了几百斤种子? 只要对种地和物价有所了解的人一看便知道这账目有问题。 这样的账目后面还有不少。 周嘉荣最感兴趣的是去年冬天的记录。 武亲王那一仗,让全国百姓,朝廷百官和兴德帝都引以为豪的这一仗,足足花了三百多万两银子,主要开销花在武器、粮草、死亡士兵的安抚等等上面。 周嘉荣没打过仗,对养一支军队到底要花多少钱不是很清楚,但他府中就有一个精通此道的人,这笔帐若是摆在护国公面前,他定然能看出端倪。 合上账册,周嘉荣用审视的目光看着曹裕:“你知道交出这个账本意味着什么吗?” 曹裕面色肃然,恭敬地行了一礼:“臣佩服殿下的为人,愿为殿下效劳,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他直白地说出想要投效周嘉荣,让周嘉荣颇意外,不过送上门的助力不要白不要,尤其是这本账册于他来说,可谓是及时雨,来得相当是时候。 周嘉荣上前将曹裕扶了起来,笑道:“能得曹大人相助,我之大幸。曹大人这本账册于我有大用,多谢大人,大人既不负我,此后我也将不负大人!” 曹裕感激地说:“谢殿下信赖!” 周嘉荣又说了几句对于曹裕弃暗投明的欢迎等等,然后让刘青代他将人送了出去。周嘉荣自己则快速回了书房,将账册交给了护国公。 “外祖父你看,咱们愁什么就送来什么。” 护国公翻开账册也是大吃一惊,太详细了,比他们查到的那点皮毛详细多了。粗略一算,近六年内,户部这账上有几百万两银子的账目存在着问题。 旁的护国公可能不是很清楚,单说去年打仗花了三百多万两银子,看着上面的粮草辎重的调运采购数目,还有武器铠甲战马的费用就不大对,明显夸大了。 “若是让陛下看到这个,定然大怒,毛青云户部尚书的位子只怕坐不稳了。”护国公心惊地合上了账册,严肃地看着周嘉荣道,“这个曹裕可信吗?” 周嘉荣轻轻摇头:“我也不知。不过这个账目太详细了,依曹裕的身份,有些账目他应该不清楚,就拿去年那一仗来说,曹裕可能知道他经手的账目,但这一仗总共花了多少银子,他应该没这么清楚才对,毕竟他只是度支科的一个小小的主事。要么这本账册是假的,是毛青云给我们设下的陷阱,要么就是曹裕背后另有他人,想借我们的手,将毛青云拉下来。” 护国公再次翻开账册,又看了一遍,轻轻点头道:“殿下说得有道理,臣更倾向于后者。这本账册记录六年之久,最初的字迹和最近的字迹颜色明显不一样。若是毛青云设下的圈套,除非他能六年前就想到这里,并开始造账册引我们上勾。” 但六年前毛青云又怎么会料到有今日呢? 而且这事惊动了兴德帝,万一兴德帝对户部的账目起了疑心,要详查怎么办?依毛青云的脑子肯定会考虑到种种可能,他不可能会做出这种可能会引火上身的事。 所以最大的可能是毛青云挡了人的道,有人想除了他。 现在中山王闹出这种事,便是最佳的时机。对方不想出头,就将毛青云的把柄通过让曹裕投诚的方式,送到了他们手里。只要账册是真的,他们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周嘉荣沉吟片刻后道:“凡事只要做过便有迹可查。外祖父,我们连夜派人查一查曹裕的出身来历,还有这个册子上的几个我们所知道的账目,找一找相关的知情人,看能否跟这本账册上所写的对得上,若对得上,明日就用这个册子来参毛青云一本,若是不能,就按下先不表。” 护国公点头:“殿下所言甚是,臣这便回去找人探查,账册臣带回去了。” “好,我送送外祖父。”周嘉荣将护国公从后门送了出去,抬头时已是满天繁星,天黑了,今日也不知道外祖父那边能不能查清楚,若账册是真的,那曹裕又是谁的人呢?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不过周嘉荣这段时间身体很累,回到府中,心下安定,倒是倒头就睡着了。 次日大清早上朝之后,先是议事,就最近朝廷的一些公事进行了君臣商讨。 目前大齐还算太平,江南水灾也得到了控制,朝堂上没什么大事,所以大臣们所奏的不少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 说到最后,兴德帝都有些不耐烦了。 可能是看出了他的暴躁,没什么要紧事的臣子都闭了嘴。 就在这时,孟御史又站了出来,恭敬地说:“陛下,臣有事启奏,中山王贪赃枉法,无视国法家规,当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万永淳一听到这话心里就叫苦。这个孟老头,一根筋,像个疯子一样,谁被他盯上就倒霉,这下又要轮到他倒霉了。 别说万永淳喊头痛了,兴德帝也有些头大。 孟御史这人立志要做青史留名的诤臣,什么都敢说,也不怕死。偏偏他因为学识渊博,品行端正,敢于进谏,在文臣中说话颇有些分量,尤其受读书人的推崇。 让兴德帝有时候也拿这个硬骨头没办法,骂,骂不赢,打杀,人家根本不怕,说不定还巴不得被杀了千古流芳呢! 兴德帝有时候真是后悔怎么就提拔这老头做了御史呢?不过当这老头若是盯上了他也不喜欢的臣子时,又挺好的。 所以兴德帝对孟御史的感观极为复杂。 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兴德帝看向脑袋快贴到地上的万永淳:“万爱卿,查得怎么样了?” 万永淳衡量了一会儿,吞吞吐吐地说:“回陛下,据微臣目前所查到的消息,中山王贪污银两此事属实。不过中山王尚且年轻,去了苏州府便被当地官员请进了庄园,很多事情都是下面人安排的,中山王应稀里糊涂犯了错,被人利用了。” 他揣摩了一下兴德帝的心思,觉得兴德帝还是不想儿子背上贪污赈灾银子的骂名,有点想保中山王的,不然不会将中山王交到刑部,因为案情其实已经很明显了,中山王贪污银子也是铁证如山,无可辩驳。 但陛下要保人,他自然不能跟陛下对着干,于是就顺着中山王的借口说。反正苏州知府同知等涉事人员已经被荣亲王给杀了,死无对证,他这么说也没错。 他给中山王的事定了性之后,马上就有毛系一派的官员站出来道。 “陛下,中山王贪污赈灾银子,其罪不可饶恕,但念在其也是受人蒙蔽的份上,请陛下从轻处罚!” …… 接下来好几个臣子站出来替中山王求情。 周嘉荣默默记着,发现这里面除了一个户部一个翰林院的官员是平日跟毛青云一系走得较近,铁板钉钉子的毛系官员外,余下两位竟是中立的官员。 不知这两个到底是毛青云还是武亲王的人。 随后毛青云也站了出来,跪下义正言辞地说道:“陛下,万大人此言差矣,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中山王在户部当差虽兢兢业业,未曾有行差踏错之举,但此次下江南办事却被小人蒙蔽,险些酿成大祸,不严惩不足以平民愤,请陛下按国法家规处置!” 说着,他流下了两行清泪。 让不少人看了都要感叹一声,毛尚书真是严于律己,铁面无私。 可周嘉荣却听出来了,毛青云这分明是变着法子地给中山王开脱。看看,中山王在户部当差那么久,经手那么多的银子都没犯过错误,这去了江南就出事了,分明是江南官员看其年轻好欺骗,打着中山王的幌子敛财嘛。中山王也是年轻不更事,被人给利用了,情有可原。 果然,兴德帝的脸上也出现了几分唏嘘的表情。 趁热打铁,就在这时,武亲王也站了出来,说道:“父皇,四弟年少无知,受歹人蒙蔽,无意中犯下大错,请父皇看在其不是故意的份上,饶了他这一次。想必经过了这次的教训,四弟以后定然会幡然醒悟,明辨是非,不会再重蹈覆辙,请父皇再给他一次机会。” 武亲王都开口了,一些本来就有点偏向他的大臣也跟着站出来道:“是啊,陛下,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中山王已经知错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陛下不如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只有孟御史坚持一定要严查此事,严肃处理。 可他一张嘴哪怕再会说,也不是这么多张嘴的对手。 孟御史是个诤臣,不阿谀不结党,还因为六亲不认的倔强执拗性子,得罪过朝上不少官员,根本就没人帮他,他很快就落了下风。 兴德帝看着朝中局势一面倒,幽幽地瞥了一眼周嘉荣。 周嘉荣面色忿然,眼神凶狠,显然是很不满意朝堂上几近一面倒的局势,但可能是没人站他这边,所以他什么都没说。 思量间,兴德帝心里的已经有了决断,是啊,老四还年轻,没什么经验,被下面的人糊弄了,差点铸成大错,看在他年少不更事的份上,便饶恕了他这一次,从轻处罚吧。 兴德帝刚打算开口,忽地户部湖广清吏司员外郎常星河站了出来道:“陛下,微臣有事要奏,户部尚书毛青云贪赃枉法,伪造账目,收受地方贿赂,侵吞国库银两达数十万之多!”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大家都没想到这把火会突然烧到毛青云身上。 周嘉荣也吓了一跳,他以为会是兵部的官员出来参奏毛青云,不料竟是户部的,真没想到此人竟也是穆家在朝堂中安插的一颗棋子,难怪父皇对穆家如此忌惮,外祖父真是藏得好深。 不过也正是平日里藏得深,常星河站出来,才没人会怀疑到穆家,怀疑到他头上。而且作为户部的官员,他站出来参奏毛青云也是最合适的,若是兵部的参奏,哪怕有证据,旁人也会怀疑是穆家,是他故意要搞毛青云。 毛青云也吓了一跳,户部员外郎多达十数人之多,从五品的小官,在员外郎上还有一二十名郎中,毛青云认得但却不是每个人都熟的,今日竟被“自己人”突袭,他震惊不已,连忙跪下否认:“陛下明鉴,微臣在户部任上,兢兢业业,从不敢懈怠,常员外郎所言纯属污蔑!” 听了这话,常星河不卑不亢地从袖中取出册子,双手恭敬地朝上:“陛下,微臣这里记载了从兴德十九年到兴德二十五年这六年期间,户部的一些异常账目,请陛下过目!” 看到常星河的从容举动,大家都明白了,他显然是有备而来,毛尚书危矣!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78章 078 兴德帝端坐于龙椅之上,微微倾身,双手捧着常星河呈上来的那本账册,面容冷肃。 偌大的朝阳殿内一片死寂,只有不时翻动书页的声音。 毛青云仍旧维持着下跪的姿势,藏在袖子里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眼角的余光瞥向旁边不远处跪着的常星河。 他在脑海中仔细寻找关于常星河的记忆。 他只记得常星河是兴德十几年的进士,进了户部之后,不会阿谀奉承说好话讨好上峰,出身又平平,在户部一众官员中很不起眼,十几年才混了个员外郎。 但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没什么背景,也没什么存在感,极其不起眼的低下级官员却在关键时刻给了他致命一击。 毛青云心里很急很慌,但他不敢贸然开口。因为他完全不知道常星河递上去的这本账册中涉及哪些账目,想要替辩解开脱都无从说起,万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倒成了自曝其短,反而更引得兴德帝猜忌厌恶,因此这时候,他只能压下满心的烦躁和焦虑,安静地等兴德帝开口,自己再随机应变。 其余大臣虽没有毛青云这么忐忑,但也是心思各异。 在场的大臣们,只要不傻都能想到,常星河一个户部员外郎,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地在朝堂之后公开参奏毛青云?他以后还想不想在户部混了? 因为毛青云若是涉及贪腐,定然不可能只有他一个人,户部不少官员恐怕都要涉及其中。若是陛下严查,这次户部官员都要进行大清洗了,为了保住他们头顶上的乌纱帽,也为了保住他们的小命,这些人都会联合起来,想尽办法反扑弄死常星河。 常星河为官十几年,不可能想不到这点。 而且他挑的时机非常好。中山王才因为贪污赈灾银子惹得陛下不悦,被关进了刑部大牢,好不容易陛下有松口的趋势,可这时候却有铁证显示中山王的舅舅也贪污了国库的银子,比中山王更甚,陛下会是何等的震怒! 若是毛青云倒下了,中山王这一轮也跑不掉,先前那么多人替中山王说好话都白搭了。 尤其是跟毛系,跟武亲王关系并不密切,只是见风使舵,投机取巧的官员,这会儿肠子都悔青了。如今只希望陛下不要记得他们先前的话,别给他们记一笔。 还有不少人在心里悄悄揣测常星河背后的人是谁。 不少人都倾向于是穆家。荣亲王昨日可是当着陛下后妃和朝臣的面奏请革除中山王的爵位,将其贬为庶人,兄弟俩这次在江南应是结了死仇。消息灵通一些的甚至知道,荣亲王刚去苏州时差点着了中山王的道,幸亏他反应快,绑了中山王和苏州知府,用两人来拉仇恨,平民愤,又答应施粥,人人有份,这次化解了那场危机。 只是荣亲王脸上的惊愕太明显了,而且他不加掩饰地打量着常星河,似乎对常星河的出现非常意外和感兴趣!若常星河真是他的人,他应该赶紧撇清干系才对,陛下最厌恶结党营私,荣亲王又不蠢,怎么会在殿上如此盯着常星河。 朝阳殿内虽然鸦雀无声,但暗潮涌动。 终于,兴德帝啪地一声重重合上了账本。 这一声仿佛一记重锤敲在毛青云的心上,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兴德帝开口,他实在受不了这种令人窒息的氛围,悄悄抬头,一下就对上了兴德帝尖锐如利剑的眼神。 毛青云心里一突,赶紧诚惶诚恐地表示:“陛下,微臣承蒙皇恩,掌管户部,不敢懈怠,若有疏忽大意不妥的地方,请陛下责罚!” 兴德帝用力将账册摔在了地上,怒道:“好你个毛青云,朕对你信赖有加,你就这么回报朕的?” 毛青云哆哆嗦嗦地捡起册子,惶恐地翻开,发现上面不止记录了从兴德十九年以来户部一些不大对劲儿的账目,而且还将账目那里不对全部在旁边备注了,字迹新鲜还很眼熟。他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这就是常星河的笔迹,当即是又怒又惧。 “陛下,这些账目都是下面人弄的,微臣完全不知,请陛下明查。”毛青云跟中山王不愧是舅甥,这开脱的借口都一模一样,推给了下人。 周嘉荣笑了出来,幸灾乐祸的笑声在安静的殿内格外引人注目:“毛尚书,这么说,你是想说自己无能,连下面人做假账,贪污数十万两银子,你都毫不知情了?” 毛青云自然不肯承认自己无能,陛下可不会要一个无能的大臣掌管户部。 见他一时说不出话来,周嘉荣明晃晃的继续落井下石:“毛尚书,无能和贪腐,你选一个吧!” 对上周嘉荣讥诮的眼神,毛青云决定直接略过他,只一个劲儿的喊冤:“陛下,微臣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不得好死,请陛下严查,还微臣一个清白。” 啧啧,就只差声泪俱下了。 周嘉荣觉得若是比无耻,他还是不如这些脸皮比城墙都厚的老头子,铁证都摆在面前了,他还能睁眼说瞎话。 周嘉荣也不吭声了,那本账册他昨晚见过,所涉及的银子高达好几百万两,而这还是冰山一角,兴德十九年之前的账还没记上。 毛青云天天叫苦喊穷,嚷着户部没钱了,却中饱私囊,肥得流油,就是为了这么大笔银子,他父皇也不会放过毛青云。 果然兴德帝没看毛青云一眼,而是问常星河:“常爱卿,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常星河非常惭愧地说:“承蒙陛下信赖,微臣方得以进入户部当值。只是微臣性情懦弱,胆小怕事,哪怕知道了户部的不少账目出现了问题,也只敢向上峰汇报时提一两句,被上峰斥责后,微臣也不敢追究,以至于这么多年来,眼睁睁地看着这些蛀虫亏空国库,中饱私囊。微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说完取下了他头顶上的乌纱帽,一副甘愿被兴德帝贬官的模样。 他这番表态跟毛青云一对比,高下立显,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又抛出了一个人,他的直属上司湖广清吏司郎中韦德平。 从常星河突然跑出来参奏毛青云时,韦德平心里就极为不安。比其毛青云,他肯定更了解常星河。 常星河这个人为人寡言少语,整日闷头做事,在湖广清吏司的三个员外郎里,哪怕他是资历最老的,但地位却是最卑微的。韦德平也不喜欢他,这人说话不中听,有时候还爱较真,若不是做事踏实,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从无怨言,他早想法子将这个家伙给弄走了。 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个懦弱、被人抢功劳挤兑也毫无反应的木头人最后摆了他们一道呢!真真是应验了那句老话,咬人的狗不叫唤。 心理愤怒到了极点,但这里不是户部湖广清吏司,韦德平不敢发作,站了出来,跪伏在地,张嘴就喊冤:“陛下,微臣冤枉。常星河定然是记恨微臣,当初臣晚他两年进入户部,因工作出众,提拔为了湖广清吏司郎中,他还一直是个员外郎,他心里肯定是记恨微臣,公报私仇,冤枉微臣,请陛下明鉴。” 如果两人之间还有这么一出,那这也不是不可能。 面对韦德平的污蔑,常星河再次从袖口中掏出一本稍微小一些的册子,恭敬地递上:“陛下,微臣这里还有一册账目,乃是韦大人在户部当值这些年的账目汇总,就微臣所知,韦大人敛财也多达十几万两银子,请陛下过目!” 又来! 这个常星河今日真是要掀翻了户部的天啊! 不但参奏户部尚书,如今连自己的直属上司也一并参奏了。 户部不少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谁敢说自己的屁股是绝对干净的呢? 不过有了韦德平这个前车之鉴,也没人敢出来参奏常星河了,谁知道他会不会又甩出一本册子呢? 兴德帝接过孙承罡递来的账册,这本更加详细,而且每一笔账目都非常清晰,本该多少,哪里不对都记得一清二楚,可能是因为韦德平是常星河的直属上司,他对韦德平的贪腐更为清楚。 兴德帝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了下去。 啪! 他直接将账册拍在了龙头把手上,目光阴鸷地盯着韦德平:“好你个韦德平,不过是区区湖广清吏司的郎中,十年间就贪污了十几万两银子!难怪国库总是空虚,银子不够,原来是喂饱了你们这群蛀虫!” 兴德帝极为愤怒! 一个郎中便贪污了十几万两银子,户部可是有一二十名郎中,还有左右侍郎等等,七品以上的官员好几十名,若是这些人手脚都不干净,那得贪污多少银两! 韦德平慌慌张张地捡起账册,打开一看,每一笔账目的时间,交接人,具体款项都标注得一清二楚。常星河太了解湖广清吏司的情况了,在这样的铁证面前,他根本找不到理由给自己开脱,只能惶恐地求饶:“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微臣一时糊涂,求陛下网开一面,饶了臣这一次……” 他的认罪不但没让兴德帝息怒,反而让兴德帝的怒火越烧越旺,连带的对户部尚书毛青云的怀疑也到达了极点。 “蒋钰,你负责此案,两日后,朕要知道答案!” 大臣们听到这话,都明白了兴德帝的态度。兴德帝如果是不想深究的案子,一般会交给圆滑会来事会揣摩圣心的万永淳,兴德帝想要严惩不贷的案子,则会交给铁面无私的蒋钰。 也就是说,兴德帝这会儿对户部的案子极为恼火,要追查到底。 蒋钰从容地站了出来:“微臣遵旨!” “父皇,毛尚书和韦德平都涉嫌贪污,侵吞国库银子,是此案的关键人物,未免他们与还没暴露的官员勾结销毁证据,儿臣提议,将这二人押入大理寺的大牢中,严加看守,任何人没有父皇的旨意,不得探望!”周嘉荣站出来道。 他跟毛青云他们已经撕破了脸皮,这会儿不落井下石,借机打得毛青云再无翻身之力才是傻呢! 兴德帝听后觉得极为有道理,点头道:“准了!” 周嘉荣高兴地退到一边。 蒋钰又说:“陛下,此案是由常员外郎揭穿的,他对户部的情况比较了解,臣恳请陛下允许他从旁协助大理寺办案。”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常星河也是此案的一个关键人物。兴德帝颔首:“可!” 兴德帝气得不轻,早早宣布了退朝! 退朝后,朝臣们三三两两地散去,每个人的表情都有些紧张,因为今□□堂上这事太突然了,毛青云今早还是位高权重的尚书,一下子就沦为了阶下囚,不得不让他们警醒。 大家安静地出了宫。 回到府上,武亲王的脸就拉了下来,一把掐烂了手里那朵开得正盛的□□:“真是小瞧了老三!” 车广远听到这话很是吃惊:“殿下,您的意思是此事乃是穆家所为,跟荣亲王脱不了干系?” 武亲王阴沉着脸:“不然呢?除了老三和穆家,谁还有这个能力,这样针对毛青云?” 很显然,账册应该是准备了许久的。 车广远蹙眉:“也是,荣亲王扮猪吃老虎,骗过了我们所有人,当初回京见到他时,属下觉得不过一毛头小子,怎堪与殿下争!没想到他这么快就露出了锋芒,不过殿下也不必忧心,陛下心里最属意的还是您!” 武亲王轻嗤一声:“以前还传言他最属意老三呢,可现在呢?” 君王薄情寡恩,武亲王从小就不受重视,他比周嘉荣更早认清皇室的冷酷和无情。只要一天没有坐上那个位置,他就一天都不能松懈。 非议陛下,车广远不敢,连忙岔开了话题:“殿下,依您看,陛下会如何惩处毛尚书?”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武亲王还未曾来得及开口,管家出现在书房门口,轻声道:“殿下,毛夫人求见!” 武亲王与车广远对视一眼,他们都很清楚,毛夫人这会儿来见他肯定是求他救毛青云。 车广远犹豫片刻后,轻轻摇头,低声道:“殿下,不可,陛下正在盛怒中,谁去求情都不好使。蒋钰铁面无私,跟荣亲王还有些交情,不可能通融的!” 不错,还可能会引得父皇不悦!武亲王琢磨片刻后,对管家道:“让王妃去招待毛夫人,就说我有急事,去了衙门。” 现在毛青云前程未定,他也不想将毛家给得罪死了。 宫里淑妃得知儿子没出来,哥哥又进了大理寺后,又气又急:“肯定是周嘉荣干的,他心思未免太歹毒了,洪宇可是他的弟弟啊,他不但不肯放过洪宇,如今连本宫的哥哥也要弄进他们大理寺,不行,本宫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哥进去,本宫要去求陛下……” 毛青云可是毛家的中流砥柱,最重要的人物,他若是倒下了,毛家也要伤筋动骨。没了这么个权臣哥哥,淑妃在宫里的日子也不会有过去那么滋润。 淑妃连衣服都没换就急急赶到勤政殿,跪在门口,求见兴德帝。 兴德帝也知道她这时候来是为了什么,根本不见淑妃。 孙承罡出去笑着对淑妃道:“淑妃娘娘,陛下公事繁忙,不得空,您还是回去吧!” 淑妃泪眼婆娑,苦苦哀求道:“孙公公,您帮帮本宫,本宫要见陛下,你帮本宫说说情,本宫绝忘不了你今日的大恩……” 孙承罡何等精明的人物,嘴上仍挂着笑,说话也客客气气的,但就是不答应:“淑妃娘娘,您就别为难奴才了,陛下是真的忙,您还是回去吧,不然若是惹得陛下不高兴,反倒不妙,您说是不是?” 陪同的嬷嬷听出了孙承罡话里的意思,拉了拉淑妃:“娘娘,孙公公言之有理,咱们先回去,从长计议吧!” 淑妃拿起帕子擦了擦眼泪,扁嘴哭道:“孙公公,陛下真的不肯见本宫吗?” 孙承罡连忙笑道:“不是,淑妃娘娘,陛下是真的忙。” “谢谢孙公公。”淑妃没穆贵妃的胆子,不敢闹,只能哭着走了。 孙承罡回到勤政殿,兴德帝余怒未消,面前摆着一堆奏折也没心思看,瞅见孙承罡进来,淡淡地说:“走了?” 孙承罡笑道:“回陛下,淑妃娘娘听说您有事在忙就回去了。” “哼!”兴德帝嗤笑了一声,淑妃的性子他还不清楚,定然不会如孙承罡说的这么简单,但他现在也没心情关心这个女人,他仔细将常星河递上来的账册又看了一遍,恨恨地摔打在桌子上,“好个毛青云,朕信任他,委以重任,他却是如此回报朕的,给朕修皇陵都没钱,结果呢,国库的银子全被他们给贪了!” 事情没明朗,圣心变化莫测,孙承罡不敢多言。 兴德帝不耐烦看册子了,丢在桌上,站起来道:“去坤宁宫。” 这会儿他只想去皇后那儿坐坐。 皇后听到通报,连忙起身去迎接兴德帝:“臣妾见过陛下!” 兴德帝连忙将其扶了起来:“皇后免礼。” 进了坤宁宫,兴德帝挥手屏退了宫人,坐在榻上道:“朕头痛,你给朕揉揉。” “是,陛下头靠过来!”皇后也坐到榻上,等兴德帝平躺下来,将头靠在她腿上后,她伸出纤细的手轻轻揉着兴德帝的太阳穴。 坤宁宫安静的气氛,皇后温柔的手,让兴德帝的情绪平复了许多。 很多话,他不方便对臣子说,倒是可以跟这个发妻讲。 “毛青云这厮,朕待他不薄,他竟如此对朕,朕恨不得剥了他的皮!” 在皇后面前,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暴怒。 前朝发生这么大的事,淑妃还去勤政殿外跪了一回,皇后又不是瞎子,自然也听说了。她一边给兴德帝按摩一边轻声道:“陛下息怒,待蒋大人查清之后,再按国法家规处置便是。兴许这里面有什么误会,毛尚书是清白的呢?” 兴德帝轻嗤:“皇后你没看到账册,一笔一笔记得极为详实,毛青云身为户部尚书,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 后宫不得干政,皇后怕犯了兴德帝的忌讳,惹他不悦,因此只是笑了笑,岔开了话题道:“陛下,老三这次在江南立了大功,您还没封赏呢。您要是再不下旨啊,穆贵妃恐怕又要到臣妾这里抱怨了。” “哦,她抱怨什么?”兴德帝随口一问。 皇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还能抱怨什么?不就说您偏心眼,不疼嘉荣了吗?这宫里宫外,谁不知道您最疼嘉荣啊,贵妃这醋吃得也太没理了。” 这确实是穆贵妃干得出来的事,口无遮拦,什么都敢说。 不过皇后这话倒是提醒了他,他忍不住感慨道:“朕平日以为淑妃知书达理,不曾经想她教出来的老四竟然……跟毛青云一个货色。倒是老三,穆贵妃只一味宠溺,老三却没长歪!” 皇后其实也有些意外,身为结发妻子,她比后宫的妃嫔更了解兴德帝,自然也早知道兴德帝心里是如何打算的。今日他说这话,莫非是改变了主意? 皇后不敢试探他的想法,只一味捡好听的说:“可不是,嘉荣这孩子打小就正直仗义冲动,如今啊,更是多了一股年轻人的冲劲儿,认真劲儿,贵妃命真好,有这么个好儿子。” “是啊,他若是投胎于你的腹中该多好!”兴德帝惆怅地说。 此话勾起了皇后不少愁绪,笑容勉强了许多,声音也低了下去:“是臣妾没这个福气。” 兴德帝没察觉,只一味地叹息:“你是他的嫡母,他也是你的儿子。” 皇后笑了笑:“陛下说得是。” 两人正聊着天,余嬷嬷突然出现在屏风外:“陛下,皇后娘娘,淑妃来了!” 兴德帝倍觉扫兴:“她怎么来了!” 皇后知道兴德帝因为中山王和毛青云的事很不待见淑妃。 淑妃也不是个精明的,去勤政殿碰了一鼻子的灰就罢了,还跑到坤宁宫,这不是惹陛下生气吗?这时候聪明人就该安安静静的,想其他办法或是等陛下的气消了再说。 她这时候不依不挠地堵陛下,只会让陛下更烦心,一个弄不好就是火上浇油。 皇后跟淑妃没什么交情也没什么怨仇,但她没忘记昨天武亲王来名义上是求,实则逼着她替中山王说情的事。淑妃生了个“好”儿子,不顾黎民百姓死活,自私自利,她哥哥也中饱私囊,罔顾国法,而能跟这种人搅和在一起,还让她帮忙说情的武亲王又能是什么好东西? 哪怕武亲王战功赫赫,在朝野名声极好,但因为此前种种,加之最近发生的事,皇后心里还是很不待见他。尤其是想到,武亲王可能又会来让她替毛青云说情,她就更烦躁。 想到这里,她压下心里的不悦,笑着说:“陛下,淑妃可能是来寻臣妾的,臣妾若是不见多不好,您休息一会儿,臣妾去偏殿见见她吧。” 兴德帝点头。 皇后下了榻,刚走到门口,就见余嬷嬷拦着淑妃,她忙道:“这是怎么啦?” 淑妃哭红了双眼:“皇后娘娘,臣妾要见陛下,他在您这儿吧?求你通融一下,让臣妾见他一回吧!” 皇后扯了扯嘴角找了个借口:“陛下累了,已经歇下了,你先回去吧,等陛下醒了,本宫会将此事转告陛下!” 淑妃可不相信,刚才她娘家嫂子进宫来哭诉,说是去找了武亲王,没找到人,又去求了往日跟他们家来往比较密切的官员皇亲,但这些人都表示很为难,不愿意替毛青云求情,更有甚者,直接避而不见。 毛夫人碰了一鼻子的灰,求助无门,只能进宫来找淑妃。淑妃得知了如今的情况,再也按捺不住,听说皇帝在坤宁宫,连忙赶了过来。 她怕兴德帝回头仍不肯见她,就拉着皇后的手苦苦哀求:“皇后娘娘,您帮帮臣妾吧,求求您了,臣妾的大哥是被冤枉的,他不是这样的人,皇后娘娘,洪宇也要喊您一声母后啊,他如今在刑部的大牢里吃苦,您如何忍心?您向陛下说说情,放了洪宇和臣妾的大哥,好不好?” 皇后怎么可能揽这事,勉强笑道:“淑妃,你先回去,大理寺和刑部会彻查此案的,只要查清楚了真相,老四就会出来了,你别担心。” 什么时候能查清楚?如果查出来说她儿子和大哥就是贪污了呢? 淑妃死死抓住皇后的手,扑通一声跪下:“皇后娘娘,您救救他们吧,臣妾求求您了,他们真是无辜的……” 皇后眼神复杂地看着淑妃。 淑妃这心眼用错了地方。她哪是说给自己听的啊,分明是说在里面的陛下听的!可惜淑妃没看明白,她已经色衰爱驰,又不是刚进宫那会儿,陛下有些新鲜劲,会宠着疼着,可能哭一哭,陛下还会心疼。如今她们这些老疙瘩哭只会惹陛下心烦厌恶。 果不其然,兴德帝被淑妃的哭声吵得头痛,蹭地坐了起来,大声道:“来人,将淑妃押回玉芙宫,没朕的旨令,不得放其出来!” 禁足还有个时间呢,他完全没提这点,若是中山王和毛青云这次没逃过,那淑妃也必会打入冷宫。 淑妃没想到兴德帝这么狠,哭喊着说道:“陛下,陛下,您不能这么对臣妾啊,陛下……” 孙承罡怕惹兴德帝不高兴,连忙让人将淑妃给拉出了坤宁宫。 周嘉荣陪穆贵妃用过晚膳后从徐嬷嬷口中得知了此事,勾唇一笑,有了淑妃这么个“神”助攻,有中山王和毛青云好受的,相较之下,还是他母妃好啊。 出宫后,周嘉荣就让刘青将此事散播了出去。 第二天,不少大臣都知道淑妃被皇帝关起来的消息。中山王和毛青云还没判,陛下先处罚了淑妃,这说明陛下对毛家意见非常大,原本有些犹豫,想给毛青云说情的大臣也歇了这个念头,决定还是再观望观望。 武亲王也听说了这事,他轻轻摇头道:“看来毛青云即便能逃过这一劫,也很难保住户部尚书这顶乌纱帽了。” 车广远担心另外一点:“殿下,若是户部尚书换了人,那咱们的军饷拨款……” 毛青云当初可是承诺了不少,这一换人这些都要落空了。 武亲王也想到了这点,他眯起眼睛道:“若是将户部尚书换成我们的人,岂不是就无虞了?” 他为什么还要辛辛苦苦去救毛青云呢? 毛青云这个案子牵连不小,户部肯定会空出不少位子,正是安插人手进去的好时机,自己的人岂不是比毛青云更可信,更好用? 武亲王野心勃勃,怎么会放弃这个机会呢,当天就着手联络户部的左右侍郎,私底下接触几个跟毛青云走得不是那么近的郎中。 他虽然做得隐秘,可周嘉荣一直派人盯着他,很快就发现了武亲王府的动静。 刘青急忙向周嘉荣汇报:“殿下,武亲王的心腹今日约见了户部左右侍郎,还有西北清吏司的三名郎中。” 周嘉荣当即意识到:“他这是打算放弃毛青云,另外扶持其他人上位!” 户部也并不是铁板一块,这次户部出事,自然有不少官员惶恐不安,怕火烧到自己身上,也有一部分跟毛青云不和或是不亲近的官员乐见其成,巴不得上头好好查。等毛青云一系被处置,户部这么多空缺,自然需要人顶上的,很多人便有了加官进爵的机会。 正是因为这种情况,才有了曹裕送来的那本账册。 提起曹裕,周嘉荣问道:“曹裕的背景可查清楚了?” 刘青将资料递给了他。 周嘉荣翻开看,曹裕是是兴德二十年调到户部任职的,而那本册子是兴德十九年开始记起的。这么明显的漏洞,曹裕和其背后之人不可能不知道,他们这么做是为什么?故意引他怀疑,又或是别有目的,还是想尽快铲除毛青云,在所不惜? 曹裕此人的出身,平日交往的朋友,生活习惯都很简单,也没什么特殊嗜好。周嘉荣才这背景资料中,猜测不到他的目的,只能暂时放下:“曹裕今日做了什么?” 刘青如实道:“他像往常一样,准时去户部当差,傍晚回家,没再去其他任何地方,也没见任何陌生奇怪的人。” 周嘉荣敲了敲桌子:“继续派人悄悄盯着,别被他发现了。” 刘青点头应是。 等刘青出去后,周嘉荣托着下巴,琢磨了许久。 武亲王的企图太明显了,必须得阻止他,户部如此重要的部门不能落入他的手中,他现在有兵,若是还有钱,那还了得! 但父皇偏心眼,一直向着武亲王,自己站出来阻止,父皇说不定会因为忌惮穆家,遂了武亲王的意。 思来想去,周嘉荣忽然想到了一个很好用的人,那便是毛青云。 武亲王不是不想救毛青云了吗?他偏偏要武亲王救。 周嘉荣用左手写了一张小纸条,藏进袖子里,出门悄悄找到谷阳。 谷阳见他亲自上门,吓了一跳,连忙给他行礼:“臣见过殿下。” 周嘉荣摆手:“你我不必如此客气,谷阳,今日过来,我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谷阳笑呵呵地说:“能帮殿下,是臣的荣幸,殿下请讲。” 周嘉荣将纸条递给了谷阳,悄声道:“你安排一个信得过的狱卒,将这张纸条悄悄藏进毛青云的饭里,别让任何人知道。” 这事周嘉荣也可以做,但太多双眼睛盯着他了,他不想暴露自己。 谷阳接过纸条,郑重点头道:“臣明白了,殿下放心,臣定不负使命!” 毛青云被关进了大理寺两天了,期间,被提审了好几次,虽未对他动刑,但在受审期间,他看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都是户部的低下级官吏。对这些人,大理寺的可不会手软,严刑拷打。 毛青云坐在牢房里都能听到他们的惨叫,还有忍不住的“我招”吼声。 整整两天时间,陛下给的期限已到,哪怕他什么都不肯承认,蒋钰也通过审问拷打其他人也已经掌握了一部分对他极为不利的证据,更不妙的是,两天时间,没有一个人来看他,也没想方设法给他递过任何的消息。 这意味着,情况可能比他想象的还糟糕。 毛青云心情糟糕透了,恰在此时,一个狱卒低着头,将一碗杂粮饭放在了牢房门口。 毛青云盯着饭看了几息,这种东西,他实在吃不下,昨日就没胃口,压根儿没吃什么。可不吃,肚子又饿得很,想到今日陛下应该会提审他,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毛青云深吸了一口气,走过去捧起了碗,夹了一筷子米饭塞进嘴里,真是难吃死了,他艰难地咽下,又吃了两口,实在没什么胃口,吃不下了。 毛青云叹了口气,准备将碗放回地上,眼睛却忽然看到米饭下方冒出一角白色的东西,像是纸条。 他连忙丢下筷子,将纸条抽了出来,果然是一张小小的纸条。 毛青云激动不已,连忙打开纸条,只见纸条上写着四个大字“洛河大捷”,四个字正上面打着一个很大的叉,什么意思?毛青云疑惑不解,将纸条翻了过来,上面写着一个地名“福泉村,九百口”。 打叉意味着否认,福泉村又是什么地方?跟洛河大捷有什么关系?对方到底想要告诉他什么? 毛青云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但有一点他清楚,这张纸条很可能与武亲王有关,是与不是,今天试试就知道了!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79章 079 距卯时整还差两刻多钟,大臣们在宫门口排好队,等着上朝。 因为兴德帝给的两日之期已到,因此蒋钰把毛青云也给带了过来。 毛青云穿着一身白色的囚衣,被大理寺的两个衙役一左一右看守着。囚衣单薄,秋风一吹,毛青云忍不住咳了起来。 不少大臣闻声忍不住偷偷望了过去,不过短短两日,毛青云就由高高在上的二品大员沦为了阶下囚,再无从前的威风,甚至有些落魄狼狈。以前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乱蓬蓬的,囚衣上有些脏脏的印子,两只手腕和脚踝都戴着沉重的镣铐,只要一走动就会发出哗哗的摩擦声。 看到他的变化,不少大臣心里都很唏嘘。 但没人敢动,因为不少人都清楚,只怕蒋钰已经查实了毛青云的罪名,因此才敢这么对他,否则哪怕蒋钰再不会做人,也不可能对毛青云如此不客气。 怕被牵连,这时候谁还敢跟毛青云走得太近。 最后还是上了年纪的一个老臣有些不忍心,让随从去马车中取出他备用的披风送给毛青云御寒。 听到这话,谁知毛青云竟说“多谢闵大人好意,只是您的马车比较远,要上朝了,就不麻烦您了。武亲王马车较近,能否麻烦武亲王殿下借一件披风给臣御寒?” 听到这话,大家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了诧异的神色,目光在武亲王和毛青云之间梭巡。 毛青云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为何偏偏要借武亲王的披风?莫不是这二人之间有什么关系?不会吧,武亲王才回京多久啊! 已经准备跟毛青云划清界限的武亲王心里很不爽,但都被毛青云点了名,碍于情面,他也不好拒绝,只能交代随从去车里取件披风过来。 随从将披风取了下来,正准备拿过去给毛青云,却又听毛青云幽幽地说“福泉村,九百口……”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大家都当毛青云是受刺激太大,脑子有些不清醒了,在胡言乱语。没人注意到,武亲王听到这几个字,骤然脸色大变,瞳孔剧烈地收缩,然后站了出来,径自接过随从手里的披风,走向毛青云。 “毛尚书别被冻坏了。”他用轻快地语气说着关心的话,可眼底一片寒意。 毛青云本是随口一试,不料武亲王反应这么大,还改了主意要亲自给他送披风。他当即意识到,那张没头没尾的纸条上的信息极为重要,就是武亲王的软肋。虽然不知道对方打的什么主意,对方也很可能没安好心,只是想利用他,但毛青云如今这状况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武亲王就是他最重要的一根救命稻草。 “多谢武亲王殿下关心。”毛青云边说边悄悄观察武亲王的神色。 武亲王走近,抬手亲自给毛青云披上披风。 两人离得极近,目光在半空中交汇,晦暗、幽深,宛如火星相撞,随即又飞快地分开了。 趁着武亲王弯腰给他披上披风的那一刻,毛青云飞快地小声说道“殿下救我!” 武亲王没作声,系好了披风,站直身,二人的目光再次相撞,武亲王从中读出了毛青云的要挟,扯了扯嘴角,轻轻拍了拍毛青云的肩“毛尚书可要多保重啊!” “多谢武亲王殿下关心!”毛青云从善如流地说道。 两人说话聊天都极为客气有礼,完全没人猜到,就在刚才,毛青云竟威胁了武亲王。 武亲王回到队伍中,城楼上的钟声响起,宫门开了,大臣们鱼贯而入,进朝阳殿参加早朝。 早朝先议了几件事,随后兴德帝问起了蒋钰“蒋爱卿,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蒋钰站了出来“回陛下,臣已将常星河的账册上的账目都核查了一遍,并找到了当时经手接洽这些账目的相关人员一一盘问,现已查证,从兴德十九年至今,有十八笔账目存在着贪腐现象,其中八笔由毛青云亲自批复,所涉及的银子高达三百二十万两,毛尚书在其中贪污挪用银子达三十四万两。此外,还有些账目因为年代久远,涉及此账目的人员或是远调出京,又或是已经过世,暂时无从查证!” “这是微臣查到的物证,相关的人证目前都关押在大理寺中。” 蒋钰将物证呈堂,孙承罡连忙把厚厚的一叠卷宗抱上去,递给兴德帝。 兴德帝勃然大怒,用力一推,卷宗散了一地。 他阴沉沉地说“把毛青云带上来。” 毛青云一上殿,看到殿内沉闷的气愤,兴德帝阴郁的脸色,还有地上那一摊散乱的卷宗,便知道兴德帝这是动了怒。 毛青云知道自己做的事经不住查,蒋钰铁面无私,人又较真,如今落到他的手里,自己做的这些迟早会查出来。他也不为自己开脱了,免得兴德帝更生气,而是跪在地上就磕头认错“陛下,微臣有罪,微臣一时糊涂,请陛下念在微臣忠心耿耿的份上,饶了微臣这一次。” 兴德帝起身,走到殿中,指着毛青云的脑门“混账东西,朕如此信任你,将国库交由你掌管,你便是这么欺朕瞒朕的?” 毛青云连忙摇头“陛下,微臣不敢,微臣,微臣只是被银子迷昏了眼。微臣知道陛下对微臣恩同再造,信任有加,微臣极为感动,只是臣一时鬼迷心窍没禁受得住诱惑。请陛下看在微臣这些年兢兢业业,没耽误过事的份上,饶了微臣这一回吧,微臣知错,以后再也不敢了!” 一时间,殿内只有他的苦苦哀求声。 “你还想有以后……”兴德帝脸色铁青,一把甩开了毛青云的手,犹不解气,又对着毛青云的胸口恨恨地踢了一脚。 毛青云不敢躲,被踢到地上,身体一歪,抬起头就对上了武亲王的视线。毛青云想到了自己这根救命稻草,紧紧盯着武亲王,嘴巴一张一合,无声地吐出四个大字“洛河大捷”。 毛青云虽然不知道那张纸条上写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洛河大捷”还有武亲王对此事的忌惮,都让他意识到这是个大杀器。他心里也隐隐有了猜测,只怕奠定武亲王不世之功的“洛河大捷”另有隐情。 抓住了武亲王这么大个把柄,毛青云自然要好好利用,用在关键的地方。 武亲王看懂了毛青云的口型,心里抱着的那丝侥幸也没了。果然被他知道了,虽然不清楚此事是怎么泄露出去的,但当务之急是捂住毛青云的嘴,绝不能让他在殿上将此事捅了出来,否则他苦心筹谋这么久才得到的一切都没了,他自己这辈子不死恐怕也要像老二那样被囚禁终身。 权衡了利弊,哪怕心里再不甘愿,武亲王还是不得不站出来替毛青云说情“父皇息怒,怄气伤身,父皇为此气坏了身体不值!” “是啊,陛下息怒!”其他臣子也站出来劝道。 兴德帝一拂袖,回到龙椅上,目光厌恶地盯着像一摊烂泥一样跪倒在地的毛青云。 正欲开口却又听武亲王道“父皇毛尚书这些年一直为国尽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父皇看在过去的情分上,饶了他一次吧!” 此言一出,大臣们都哗然了,不敢置信地看着武亲王。 有几个机警的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难怪先前毛青云要指定要武亲王的披风呢,这两人之间恐怕有什么瓜葛渊源,不然这会儿武亲王不会冒着失去圣心的风险站出来替毛青云说话。 没看往日里跟毛青云关系不错的官员都安静得跟鹌鹑一样吗? 兴德帝猜到有人可能会替毛青云说情,但他怎么都没料到第一个迫不及待跳出来的竟然是他最看好的儿子。 兴德帝的怒火更炽,火大地盯着武亲王。 武亲王不用抬头都能感受到他如有实质的目光,知晓父亲肯定动怒了。但他也没办法,谁让毛青云抓住了他的把柄呢。武亲王也不是没想过指示亲自己的官员出来替毛青云说情。 可刚才在宫门口,毛青云说了那番话,他才改变了主意,时间短,又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也没法去吩咐其他官员配合他,甚至是站出来替他保下毛青云,如今只能自己上了。 殿内一时有些沉寂,过了许久,还是最看好武亲王,自从武亲王回京之后就与其打得火热的宣平侯站出来道“陛下,武亲王所言甚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毛大人已经知道错了,也愿意将贪污所得的银两悉数交回国库,何不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呢?” “宣平侯此言差矣,在场诸位,还有各地方官员,哪个不是为国尽忠之辈?尤其是驻守边关的将士,更是辛苦,这一点大哥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若说苦劳功劳就能抵了过错,那以后岂不是人人都可以学毛尚书,左右有功劳苦劳挡着嘛,犯了法也能脱罪,那这国还是国吗?” 周嘉荣站出来,先是反驳了武亲王,随后又道,“父皇,毛尚书知法犯法,贪腐侵吞国库银子,监守自盗,其罪不可饶恕,请父皇从严处置,以儆效尤!” 他这番话有理有据,孟御史站了出来,不卑不亢地说“陛下,荣亲王所言极是。若是有人仗着有功于大齐就可胡作非为,人人效仿,岂不是乱了套,这种事绝不能纵容股息!” 武亲王拧着眉头,对上孟疯子总没好事,自己若站出来,只怕孟疯子会连同他一起参奏。 似是看出了他要保毛青云的决心,武亲王的死忠也站出来,变着法子替毛青云说情。 不过也有许多大臣坚持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毛青云贪污挪用国库银子,数目巨大,影响太坏,当严惩不贷。 双方各执一词,听起来都挺有道理的,越吵越厉害,不一会儿,朝堂之上就跟吵架的菜市场一样了。 兴德帝听得头痛,瞥了一眼武亲王,摆手“退朝,此事改日再议,毛青云继续关押到大理寺。蒋钰,你接着查,要把户部的案子好好给朕查清楚了,一个都不许放过,把这些蛀虫都揪出来。” 蒋钰领了旨,朝会散了,大臣们鱼贯而出,心思各异。 刚出朝阳殿,一个小太监便走了过来,悄声叫住了武亲王。 周嘉荣远远地瞥了一眼,心里有数,想必是他们那位好父皇对大哥今日在朝堂上的拆台很不满意,要将他的好大儿叫过来私底下谈谈。 谈谈就谈谈,他倒是要看看他这位好大哥嘴巴上能说出什么花样来保毛青云! 武亲王去了勤政殿,兴德帝正在喝茶用点心,若是以往,他肯定会叫他这个好大儿一起坐下尝尝,可今天兴德帝完全没这个兴致。 吃了点东西,他拿帕子擦了擦嘴,左手撑在膝盖上,这才终于拿正眼瞥了瞥武亲王“说说,为何替毛青云说情,他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敢公然在朝堂上忤逆朕?” 武亲王连忙磕头否认“父皇,您误会了,没有的事。是……儿臣前阵子跟毛青云喝酒,一时失语,说了些不得体的话,他以此威胁儿臣,儿臣不得已才在朝堂上帮他说话。” “哦,你落了什么把柄在他手中。”兴德帝往后,靠在椅背上,慢悠悠地看着他。 武亲王苦笑道“儿臣……儿臣上次喝醉了酒,一时失语,说,说父皇您最偏疼三弟,儿臣小时候最羡慕的便是三弟,能够一直得到父皇您的喜爱和呵护!” “就这个……”兴德帝轻嗤了一声,“看不出来,你一把年纪了还跟弟弟争风吃醋。” 武亲王声音压低了几分,低落地说“儿臣从小丧母,三弟他们都有母妃呵护,又有父皇的爱重,儿臣曾经确实羡慕极了。不过儿臣如今长大了,亦知道,在父皇心目中,儿臣也是最重要的儿子之一。儿臣一是担心毛青云当堂说了出来,惹人笑话,坏了跟三弟的兄弟情谊,二是觉得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为官者或多或少有些毛病,只要不危及大齐的江山社稷,便不是什么大事。毛青云虽说贪了一些,但能力不错,就拿我们去年跟匈奴一战来说,若是换了个死板清廉的户部尚书,确实可能不会贪污银子,但若是他太守规矩,不能及时筹措粮草送到西北,很可能会延误军情。在儿臣看来,贪而有能者比之清廉却不堪大任者强多了。” 最后一番话似乎有些道理。毛青云纵有千般不好,但有一点确实没错,这些年在户部当差他就没出过大错,办事也非常得力。 不过毛青云将手伸向国库,贪污银子那么多,这点还是兴德帝不能容忍的。 他轻哼了一声“你这话是有些道理,但毛青云胆大包天,屡次贪污挪用侵占国库银子,罪不容赦。他的事,你不必提了,若是担心他在大堂之上说出你的糗事大可不必,这等小事,你三弟不会介意的。” 武亲王明白,朝堂上他替毛青云说话这事算是暂时过去了。 不过他也不敢掉以轻心,因为还有毛青云这个后患呢! 疲惫地出了宫,武亲王上了马车,回到府上,刚进门,车广远就小跑到他跟前,低声说“大人,宣平侯他们来了,在偏厅等着您。” 武亲王知道这些人都是为了什么而来,点点头道“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偏厅中,宣平侯等人见到了武亲王,连忙起身见礼。 武亲王连忙道“大家不必多礼,请坐。我知道诸位是为何而来,实不相瞒,毛青云向我承诺,若是我愿保他平安,他将全力帮助安大人接手户部。” 武亲王口中的安大人乃是户部左侍郎安新华,如今毛青云倒下,他将成为户部尚书最有力的竞争者。 去年,便是安新华负责调配粮草军械,因此跟武亲王一系打交道颇多。等武亲王打了胜仗回京之后,设宴招待感谢安新华,大家渐渐熟络起来,安新华见皇帝对武亲王颇为器重,将其过继到皇后名下,知道皇帝属意武亲王,为了从龙之功,他便悄悄投效了武亲王。 如今听武亲王说完原因,他很是感动,站起来道“原来如此,臣的事让殿下烦心了。不过若是为了臣,让陛下不悦,反倒不美,殿下不必如此。” 其他几个大臣的脸色也缓和了许多,宣平侯大剌剌地说“难怪,我就说嘛,殿下英明神武,怎么会犯糊涂,原是为了这个,不过新华说得对,如今荣亲王来势汹汹,圣心不可失,殿下没必要为了帮我们触怒圣上。” 武亲王笑道“诸位不必担心,我已经跟父皇解释清楚,父皇并未就此生我的气,大家大可放心。” “那就好,殿下心中自有成算,是臣等多虑了。”宣平侯立马改了口,“那殿下,如今咱们该做什么?是还要想办法捞毛青云吗?” 武亲王轻轻摇头“该做的我们今日已经做了,不必了。” 其他几人点头,总算放心了提起的心。 等将人送走后,武亲王脸上的笑容瞬间荡然无存。 车广远是他的心腹亲信,八年前就跟着他,自然清楚武亲王不可能为了一个户部尚书去跟毛青云这种阶下囚妥协。他回到偏厅,担忧地看着武亲王“殿下,今日在宫门前,毛青云到底与您说了什么?” 武亲王闭上了眼睛,恨恨地说“毛青云对我说了六个字‘福泉村,九百口’,他不知道从哪儿知道了洛河大捷的事。” 车广远大惊,眉头当即就蹙了起来,失声道“怎么会?这事咱们做得极为隐秘,而且他若是知道,又怎么忍到这时候?” 武亲王神色难看,紧抿着唇说“我赌不起。” 所以哪怕知道毛青云可能所知不多,他也不可能完全不管他。 车广远顿时语塞,是啊,这件事他们赌不起,因为一旦赌输了,他们将全盘皆输。 沉默了许久,车广远问道“殿下,咱们不能一直这样受制于他,如今该怎么办?” 武亲王眼神阴鸷“先派个人,看能否混进大理寺,见一见毛青云,试探试探他都知道些什么,从哪里知道这些消息的。另外,派人查一查毛家,还有其走得近的姻亲亲信,看看到底多少人知道此事,查清楚之后……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一个都不许留。” 车广远连忙点头“是殿下,臣猜测,毛夫人应当是不知情,不然前天她不会那么轻易就走了。” 武亲王点头“秘密之所以能起作用,知道的人定然不多,毛青云不会让太多人知道这个消息的。先去排查吧。” 车广远迅速派了亲信出去办这个事。 到了晚上,就有消息传回来。 车广远亲自向武亲王汇报“殿下,大理寺的大牢戒备森严,我们的人还没想到办法混进去。倒是毛家这边查出了一些消息,这几日,毛家人也没见过毛青云,毛家现在乱了套,毛青云的亲信也慌了,正在找毛青云的往日旧友,四处寻求帮助,依属下之见,他们对洛河大捷一事当不知情。” 若是有了这么大个杀器,又何必到处找人,四处碰壁呢,直接等着武亲王救毛青云不就成了吗?他们抓住这么大个把柄,武亲王还敢不从吗? 武亲王也觉得有道理,但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让人继续去查,以确保没有漏网之鱼。 不过第二日,武亲王便放心了。 因为毛夫人带着毛青云的亲信登门拜访,送了武亲王一份厚礼,言辞之间,很是感激,又恳请武亲王一定要帮忙救救毛青云,以后还有重礼相谢等等。 这实在是不像有把柄在他们手中的样子。 武亲王这才放了心。既然消息没外泄,那下一步要处理的便是毛青云了,只有死人才能真正地保守秘密。 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想办法怎样才能派人潜入大理寺的牢房中或是买通大理寺的狱卒,除掉毛青云。 武亲王将此事也交给了车广远,命他务必尽快解决此事,同时还派了亲信盯着毛府和毛青云的得力下属,若是毛青云死后,谁第一个时间仓皇逃跑,此人知道的可能性也很大,一并除了永诀后患。 若不是在京城,死太多人会引来大理寺和刑部,武亲王会将毛府和其相关人员通通解决了。 他们在大理寺外搞的小动作很快就被谷阳发现了。 现在大理寺内关押的最重要的人物便是毛青云,谷阳想起周嘉荣那日让他送的那张纸条,有些担忧,便将此事告诉了周嘉荣“殿下,这几日,大理寺外出现了不少生面孔,虽然他们装作只是路过又或是在大理寺不远处卖东西的,还乔装打扮了一番,但逃不过臣的法眼,这些人很可疑,他们有的人今天扮货郎,明天扮算命先生,以为换了副妆容我就认不出来了。” 也不想想他们大理寺是干什么的! 周嘉荣心里已有了猜测,做这个事的很可能是武亲王。武亲王的秘密被人知道了,这几天恐怕是坐立难安,心神不宁,毛青云于他而言就像一颗惊雷,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砸下来。 他说“你不要打草惊蛇了,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有什么情况及时来向我汇报。” 然后又吩咐了刘青派人盯着这些人,看他们都去了哪里。 两天后,刘青道“殿下,根据这两天的跟踪来看,这些人在悄悄跟着大理寺的狱卒,等狱卒们下值离开大理寺后,他们便悄悄尾随其后。” 周嘉荣马上明白了,心狠手辣的武亲王怎么会允许毛青云这样大的隐患存在呢?为了他的位置,他也要弄死毛青云,将此自己的秘密永远掩盖下去。为了不惊动旁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买通或是假扮狱卒混入大理寺的牢房中。 “继续派人盯着,另外让谷阳来一趟,不,我去找他。” 周嘉荣到了大理寺,把谷阳单独叫到一边,低声对他说“这几日你替我盯着点,若是有任何可疑人员接近毛青云,都要第一时间告诉我。还有毛青云的吃食也要注意些,小心有人灭口,此外这张纸条这些人,你盯着点,这几天有可疑人员跟他们接触过。” 谷阳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郑重点头道“好,臣知道了。殿下,此事要告诉蒋大人吗?” 周嘉荣笑了笑说“先别告诉他,若是告诉了蒋大人依大人的性子,恐怕会严厉盘查,甚至是将看管毛青云的狱卒都换掉,打草惊蛇了,以后就钓不出背后的人了,万一对方再想其他办法对毛青云下手,我们就非常被动了。毛青云若是死在了大理寺,蒋大人也要受牵连被问罪,此事你先谁都别提,只让咱们信得过的兄弟盯着就是。” “好,臣明白了,殿下放心吧。”谷阳点头,悄悄出了荣亲王府,回去后就将几个极为信任的下属叫了过来,让他们盯着可疑的狱卒,而他自己,则是悄悄摸摸换上了一身囚服,披头散发,遮住脸,然后让人将他送去了毛青云隔壁的牢房,近距离盯着毛青云的一举一动,既是监视,也是保护。 谷阳进了牢房第一天风平浪静,晚上他利用提审的机会出了牢房,跟外面的人交换了一下信息,可疑人员仍旧悄悄徘徊在大理寺周围。 第二天,谷阳继续窝在牢房里打盹,同时悄悄观察毛青云,想知道这人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这些人大费周章地要进牢房除了他。 上半天牢房里很安静,到了午时,寂静的牢房里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 很快脚步声到了毛青云的牢房前,然后放下了一碗白米饭,就走了。 今日的饭很丰盛,除了白米饭,还有几块颜色亮泽的红烧肉盖在大碗上。 这对连续吃了好几天杂粮窝窝头杂豆饭的毛青云来说,无疑是改善伙食了。刚开始看到这诱人的红烧肉,他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忍不住捧起了碗。 但很快,他又将碗放了下来,目光怀疑地盯着这碗饭。 毛青云脑子精得很,蒋钰这人油盐不进,刚把他关进来时都没对他有过任何的特殊待遇,现在他犯案的证据都查了出来,也触怒了陛下,蒋钰怎么可能派人送好吃的给他?那些见风使舵的狱卒更不可能突然对他这么好,给他吃肉了。 他严重怀疑这碗饭有问题。所以哪怕再饿,再馋,他也没敢动这肉。 咽了咽口水,将饭碗放回了牢房门口后,毛青云退回了墙边,坐在稻草上,盯着那碗饭,神色晦暗不明。 处心积虑想要他性命的如今恐怕只有一个人,那便是武亲王! 洛河大捷究竟有什么问题,还有“福泉村九百口”又藏着什么样的秘密,以至于让武亲王这么忌惮?甚至不惜冒着开罪陛下的风险,在朝堂之上帮他说话。 还有到底是谁把纸条给他的?这人为什么不出现了?他需要知道更多的信息,才能有把握继续跟武亲王周旋,想办法保住自己的小命。 这几日,毛青云一直在观察送饭提审他的狱卒官吏,但因为牢房里光线不好,那天对方送饭来时,他也没太注意,因此并不记得对方的长相,也就没法辨认出哪一个才是给他送信的人,现在想起来都还懊恼得很。 毛青云心事重重,躲在隔壁牢房幽暗角落里的谷阳也一直盯着那碗饭。 他敢肯定,那碗饭有问题,因为刚才来的那个人是个生面孔,而且其走路的声音也不对。狱卒们走路总是踏踏踏的,那人的脚步却很轻,似是刻意放轻了脚步,怕是惊动了牢里其他人,这完全不是他们大理寺狱卒的作风。 好在毛青云很谨慎,察觉到了不对劲儿,没有吃这碗饭,将饭原封不动地放回了原地。 谷阳准备待会儿等狱卒过来时,他找借口出去,让人将这碗里的饭拿出去验一下有没有毒。不过他还没等到自己人过来,反而很快又等来了先前那个狱卒,还是很轻的脚步。 此人穿着大理寺狱卒的衣服,头垂得很低,看起来有些年纪了,头发有些乱,挡住了半边脸。 他径自走到隔壁毛青云的牢房门口,敲了敲门栏,压低嗓门恶狠狠地斥道“怎么不吃?” 毛青云扯了个借口“我不饿,我要见蒋钰,你们转告他一声,我有重要的事要跟他说。” 来人抬起头,露出一双如同毒蛇一般吓人的三角眼盯着毛青云,然后轻哼了一声,掏出别在腰间的钥匙,打开了牢房门“不吃算了,跟我走!” 说完,进了牢房就要去拉毛青云。 对于能出去,毛青云自是求之不得,但看到这个男人时,他心里升起了严重的危机感,心脏突突突跳个不停,因此当对方将手伸过来时,他下意识地躲开了。 “你是什么人?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蒋钰呢?我要见他!”毛青云有些害怕,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 这行为触怒了三角眼,他忽地上前,一把将毛青云扑倒在地,然后掏出一根与毛青云腰带同样材质的绳子死死勒住毛青云的脖子“既然你已经发现,那就更不能留你了!” 毛青云瞪大双眼,不甘心这么送了命,死命的挣扎。 可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又养尊处优这么多年,哪是三角眼的对手,挣扎了几下,力气就越来越小,两眼翻白,眼看就要不行了之际,忽地,一副镣铐当头砸了下来,重重砸在三角眼的脑门上,垂下的铁链子砸到了三角眼的左边眼球。 最脆弱的地方受伤,三角眼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趁此机会,谷阳一拳将其踹倒在地,并大声喊道“来人啊,来人……” 边喊边跟三角眼扭打在一起。 好在很快便有狱卒闻声赶了过来,合力将三角眼给制服了。 大理寺的刑讯人员很有经验,先给三角眼搜了身,很快从他身上搜出一包粉末状的东西“谷大人,此人身上这东西好像是什么药。” “收起来,将人捆绑带出去严刑拷问,问出他背后是什么人。”谷阳轻轻擦了擦嘴角的伤口道。 几个衙役应声押着三角眼正要出去,谁料三角眼忽地脑袋一歪,一道鲜红的血从他嘴角流淌出来。 衙役们赶紧掰开他的嘴,却发现迟了“谷大人,不好了,此人咬舌自尽了。” “娘的!”谷阳气得骂娘,他费尽了心思好不容易抓到这人,没想到他竟然自杀了,够狠啊。 捡回一条命的毛青云听到几人的话,如梦初醒,这才回过神来,他盯着谷阳,很快就认出这是住在他隔壁牢房的那个“犯人”,若非对方,今日自己恐怕就要命丧这阴暗的牢房了,说不定还会落个畏罪自杀的罪名。 今日是逃过了,但下次呢?下次还能这么走运吗? 毛青云打了个寒颤,颤抖着手摸到自己的脖子上,那种窒息的感觉还仿若缠在脖子上,光一想,他就难受。 他不想死,他不能死,他要活着! 强烈的求生欲让毛青云顾不得其他,蹭地站了起来,跑上前拽住谷阳“带我去见蒋钰,我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告诉,快点,我要见圣上,我有要事禀告,快……”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80章 080 “发生什么事了?”蒋钰看着毛青云癫狂的样子,皱起了眉头。 谷阳连忙将事情说了一遍:“……毛大人可能知道些什么,凶手自杀后,他就一直吵嚷着见您,吵嚷着要面见陛下。属下怕因为自己的疏忽耽误了事情,斗胆将毛大人带了过来。” 蒋钰颔首:“你做得很好,那个凶手呢?” 谷阳说道:“仵作在验尸,这是凶手行凶的凶器。” 蒋钰接过绳子,这是用跟毛青云腰带一个材质的布料拧成的一股绳子,很明显对方比较了解毛青云的状况,莫非是毛青云贪污还没揪出来的同伙要杀他灭口?以免毛青云受不住刑罚将他们给供出来? 那也不应该啊,若是要灭口,早在毛青云被关进大理寺的头两天就该动手了,没必要等案子都查了个七七八八了才想着除掉他。莫非毛青云贪污还有更深的内情? 蒋钰抬起头,看着还沉浸在恐惧中的毛青云道:“毛尚书,你可知道凶手是什么来历?” 毛青云紧抿着唇,过了许久才张嘴,只有一句话:“我要见陛下……” 蒋钰耐心地劝解道:“毛尚书,你也看到了,此事并非你装傻充愣就能蒙混过关的。如今便是陛下肯饶了你,外面的人也不会放过你。为了你的安全,我建议你将隐瞒的情况如实交代,不然你哪天不明不白地死于非命,也没人能救你。” 闻言,毛青云低垂着头紧紧握住拳头,喃喃自语了一句:“没用的,我要见陛下,只有陛下能救我,快带我去见陛下!” 蒋钰拧起了眉头,现在案子还有许多细节没查清楚,陛下又正在气头上,他贸然带着毛青云进宫,陛下不一定肯见。但毛青云这状态关在牢房里也很不让人放心。 蒋钰决定进一步了解了案情后再做决定。 他让人将毛青云带到隔壁去喝茶压压惊,然后询问谷阳:“到底怎么回事?你为何会事先藏进毛青云隔壁的牢房中?你是不是事先知道点什么?” 谷阳心头一惊,连忙垂下了头。他没忘记周嘉荣的告诫,捡了能说的说:“回大人,属下前两日发现咱们衙门外出现了好几个生面孔。咱们衙门里如今关着最重要的便是毛尚书,属下有些担心,又没证据不能贸然抓人,便想到了假扮犯人藏到毛尚书的隔壁。本只是想着以防万一,没想到还真被属下歪打正着,碰上了。” 蒋钰背着双手,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淡淡地说:“是吗?” 谷阳心头一跳,有些绷不住差点悉数交代了。 好在蒋钰并没有继续追问,而是说:“去问问仵作那边验尸可有发现!” “是,大人。”谷阳松了口气,正欲转身,忽地听到隔壁传来咚的一声,紧接着响起毛青云的惊呼。 “救命……你想干什么……啊……” 蒋钰和谷阳连忙去了隔壁,只见一小厮打扮的男子手持一把雪亮的匕首刺向毛青云。 毛青云脸色发白,胸口沾着血迹,仓皇地往桌子下钻。 谷阳赶紧上去拦住对方,与对方缠斗在一块儿。 蒋钰则大声疾呼来人。 但此人的功夫在谷阳之上,几个回合下来,谷阳不敌挨了一刀,摔在地上。摆脱了谷阳的缠斗,对方一脚用力踹翻了桌子,再次举刀向毛青云刺去。 蒋钰见状,也顾不得自己没有功夫了,连忙抄起旁边一把椅子往那刺客脑袋上砸去。 刺客视线受阻,手一歪,匕首划破布帛的声音在空气中响起,与之同时而起的还有毛青云的惨叫。 等木屑飘落下去,视线恢复正常,刺客见毛青云还没死,提起匕首准备再补一刀,但迟了,大理寺的衙役赶了过来,连忙拔出武器,拦住了刺客。 见没法再补刀,刺客也不恋战,转身就跑! 蒋钰见了,连忙喊道:“抓住他,封住大理寺的几个出入口和围墙,不要放他跑了!” 衙役们追了上去,一群人围着刺客。刺客虽武艺高强,可到底只有一个人,在几十人的围攻之下,很快就落了下风,眼看不敌,也逃不走了,刺客提起匕首,好不犹豫地插进了自己的胸膛! 如此决绝干脆,让围攻的衙役都愣了一瞬。 直到刺客倒地之后,一个衙役小心翼翼地上前,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轻轻摇头道:“没呼吸,死了!” 蒋钰赶到院子里便看到刺客仰躺在地上,两只眼睛大睁着,胸口在不停地淌血。 又死了!毛青云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让对方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杀他。这才短短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已经两拨刺客了。 “他身上穿的是大理寺仆从的衣服,查一查,是谁将他带进来的。封锁大理寺的前后门,严厉排查每一个,若是发现生面孔,一律擒下,若有违者,格杀勿论。”蒋钰厉声吩咐道。 今日大理寺已经潜入了两个刺客,谁也不知道暗中还有没有藏着第三个,第四个,为了安全,蒋钰让人先排查一遍。 吩咐人将这具刺客的尸体带下去验尸之后,蒋钰重新回到了屋内。 大夫正在给毛青云上药,他身上有两处伤口,一处在胸口,不深,刚刺破皮,另一处在胳膊上,有巴掌那么大个口子。谷阳不放心,按住左臂上的刀伤,苍白着脸守在一旁,见到蒋钰过来,连忙行了一礼。 蒋钰摆手:“我在这里盯着,你下去处理伤口吧。” “是。”谷阳这才退了出去。 蒋钰安静地站在一边,等大夫给毛青云包扎好伤口后,他才开口:“刚才怎么回事?” 毛青云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喘着粗气说:“你们走后,盯着我的衙役突然说尿急,正好那个仆从送茶水点心过来了,衙役便让他看着我一会儿,他要去一趟茅房。仆从点头答应了,将茶水和点心送到了我面前,我有些饿,本来想吃的,可拿起的时候,想到今日在牢房中刺客送来的那碗饭顿时什么食欲都没有了,便将点心放了回去。” “对方见我不肯吃东西,又殷勤地给我倒了热茶,请我喝茶,我当时心不在焉的,也没心思喝,就端着茶杯暖手。对方可能见我迟迟不肯喝,忽地凑了过来,从袖子中亮出一把匕首就往我胸口刺,我吓了一跳,连忙将杯子丢了过去,人也跟着往后倒,摔在了地上,运气好,匕首只是刺破了我的衣服。我慌慌张张地往推过椅子挡住他,但很快椅子就被他给踢开了,后面的事蒋大人都知道了。” 蒋钰根据毛青云的供词,大致推理出了事情的真相。 这个刺客先是扮成送茶水点心的仆从,打算用下毒这种悄无声息的方法解决掉毛青云,哪知毛青云心情不好,无心吃东西,一直没上钩。而他和谷阳就在隔壁,随时都可能过来。 时间紧迫,权衡之下,刺客只能选择仓促动手。 只是没想到毛青云运气好,摔那一跤侥幸地躲过了要害,捡回了一条小命。 蒋钰让人将桌子上的残留的点心和茶水一块儿带去检验,又让人去找当时负责看守毛青云的衙役,然后继续问道:“毛大人如今该跟我说实情了吧?” 毛青云垂头不语。 蒋钰叹道:“毛大人应该很清楚,对方铁了心要置你于死地,你并不是每次都能幸运逃脱的。” 毛青云闭上了眼睛,语气沉重地说:“我要见陛下,蒋大人,请你看在我们同朝为官的份上,带我去见陛下,算我求你。” 这次蒋钰没再反对。 同一天,毛青云已经连续两次在大理寺遇到了刺杀,可见毛青云隐瞒的事非同小可。 沉默了少许,下面的人很快回来汇报结果:“大人,茶水中下了毒,跟牢房里的那碗饭里下的毒是一样的。另外,负责看守毛尚书的易牛被发现吊死在茅房中。” “什么,死了!”蒋钰蹭地站了起来,脸色难看,当即道,“准备一下,我要进宫面圣,多派一些身手的好护送,每个人的身份都再查一遍,切勿让生面孔混入了队伍中。” 短短时间便死了三个人,而当时这个刺客正跟毛青云在一起,说明除了目前死的这两名刺客,大理寺还有第三名刺客潜伏。 未免再出事,蒋钰决定此后与毛青云片刻不离,直到见到陛下为止。 等衙役准备好,验尸结果也出来了,不出意外,这二人都是死士,身上并没有携带任何能够证明其身份的地方。不过根据其身手还有身体上的某些特征,仵作告诉蒋钰:“大人,这二人身上有不少疤,虎口处有很厚的茧子,应是常年拿武器,他们应该从过军或是专门培养的杀手。” 听到“从过军”三个字,毛青云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蒋钰点点头,拿了验尸报告,让人封存了物证和这三具尸体,然后匆匆带着毛青云进宫。 为避免路上再遇到刺客,这次进宫的护卫多达八十余人,几乎将大理寺现在能调出的人马都安排上了。 如此大的一支队伍,全副武装地从京城的大街上走过,颇引人注目。 武亲王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消息。 “失败了?”他气得猛力砸在桌子上,“废物,连毛青云这么个老东西都杀不了。” 车广远已经大致知道了事情失败的经过,苦恼地说:“大理寺早有防备,三号和五号都死了,二号和六号逃了出来,跟在毛青云后面,但蒋钰带了太多的人,将他们坐的马车围得水泄不通,二号和六号没找到机会动手。殿下,如今蒋钰匆匆带着毛青云进宫,属下担心……此事恐怕是瞒不过陛下了。” 武亲王焦躁地在厅堂里走来走去,半晌后道:“让你派人去查毛青云是如何知道洛河的事,有了眉目吗?” 提起这个,车广远也很疑惑:“殿下,此事颇为蹊跷。毛家以及毛家亲近之人,并无一个去过西北的,他们也没跟咱们的人接触过,照理来说,毛青云应该没有渠道知道这个秘密才对。” “但他就是知道了。”武亲王暴躁地说。 顿了片刻,车广远道:“殿下,属下查过了,四五个月前,车骑营一名叫龚全的百户莫名消失了,后来在城外的河水下游发现了其衣物和随身携带的物品,但没找到他的尸体。” “怎么现在才说!”武亲王恼怒地瞪着他。 车广远苦笑道:“此人喜好美色,经常出去花天酒地,他刚失踪时,大家也没太当回事。后来找了几天,只找到了他的遗物,猜测他应该是落水而亡,尸体不知道被河水冲到哪儿去了,又见没什么事发生,便没再追究。” 因为龚全在京城并无亲友,军中跟他关系特别好的也没有。谁会去追究他失踪后到底是生是死呢? 武亲王紧皱着眉:“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迅速派人出去查他的动向,都跟什么人接触过,尤其是最后一个见他的人。对了,还有沿着河流上下游寻找,即便是死了,尸体总会浮上来,这么大个人不可能凭空消失。” 车广远应声,吩咐下面的人去办这事,回到厅堂后担忧地说:“殿下,如今毛青云就要进宫了,咱们……若是陛下怀疑了怎么办?” 武亲王也很头痛,琢磨片刻道:“先静观其变,毛青云如今是阶下囚,他的话父皇未必会信。而且他手里到底掌握了我们多少证据也不好说,兴许他也只是一知半解呢。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你迅速出城,去大营,组织好咱们的人手,若是情况不对迅速带人进城,我会给你信号的!” 车广远听懂了他的意思,大骇:“殿下……这……不若咱们趁着陛下还不知道,迅速回西北!” 武亲王睨了他一眼:“回?我这一走,岂不是不打自招了?我们只有一万人,沿途上千里,大齐各地驻军拦截,能闯得过吗?况且回了西北后呢?” 西北苦寒,地广人稀,哪怕他在西北自立为王,没有军饷,也养不起几十万的军队,拿什么跟大齐抗衡? 而且苦心经营这么多年,眼看就要摘到胜利的果实了,在最后一刻功败垂成,他不甘心,他还没输,他想搏一搏! 车广远明白了他的意思,点头道:“殿下说的是,那……咱们不若找找皇后娘娘,若是她肯在陛下面前维护您,此事兴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车广远没近距离接触过皇后,才会有这种想法。武亲王却是跟这个嫡母打过好几次交道的:“我跟她母子情本来就淡薄,若是知道这事,她恐怕撇清干系都来不及,又如何会帮我,你速速出城,不得延误。” “是,殿下,属下这就出城,殿下多保重!”车广远忙郑重地说。 将车广远送走后,他安静地坐在府中,等着圣旨的到来。若是毛青云进宫没多久,父皇就派人来请他进宫,说明父皇还信任他,若是什么动静都没有,则说明父皇已经怀疑上他了,他得另作打算。 大理寺今日发生的一切动静闹得不小,周嘉荣一直派人盯着,所以第一时间就知道了。 但他并没有马上赶去大理寺,因为他去了,蒋钰很可能拉着他一起进宫。 他若是进宫了,毛青云说出洛河大捷的事,父皇可能会怀疑他利用在大理寺的权力,逼迫毛青云出来指控武亲王的,说不定还会怀疑是他对毛青云动了刑。因此,他特意等蒋钰走后才去了大理寺。 因为一天两起刺杀,大理寺这会儿还是风声鹤唳,少卿郭子卿在主持大局。他不放心地又让人盘查了一番大理寺,看看有没有什么漏洞,还真发现丢了两套狱卒的衣服和仆从的衣服。 周嘉荣跟他打过招呼之后便直接去看谷阳。 谷阳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正准备回家,见到周嘉荣过来,他的神色有些复杂:“殿下,臣的胳膊受了伤,不大方便,殿下能否送臣一程。” 周嘉荣明了,笑着点头答应:“当然。” 二人一道出了大理寺,刘青等人远远跟着,走到无人处,谷阳停下了脚步看着周嘉荣道:“殿下,您……那日让臣送给毛尚书的纸条中到底写了什么?” 谷阳不蠢,毛尚书的变化就是从那张字条开始的,也是那张字条之后,大理寺外的陌生人才多了起来。 周嘉荣转过身抬头看着远处巍峨的皇城,淡淡地说:“谷阳,这种你知道得越少越好,过阵子你便知道了,你什么都不要问,忘记前阵子发生的事,回家好好养伤,这段时间也别去大理寺了。若是遇到什么困难,或是发现什么异常,到我府上寻我。回去吧,多保重!” 谷阳从他凝重的语气中意识到这事干系重大,叹了口气道:“是殿下,若殿下有用得着臣的地方,但请吩咐。” 周嘉荣拍了拍他的肩,笑着点头。 目送谷阳离开后,周嘉荣叫来刘青,边走边问道:“今天大理寺内到底什么情况,打听清楚了吗?” 刘青已经问过人了,简单地将事情的经过叙述了一遍:“……一个时辰内连续遭遇了两次刺杀,蒋大人吓得不轻,赶紧带着毛尚书进了宫。” “这样啊,咱们很久没看过母妃了,走,进宫看看母妃去!”周嘉荣笑着说道。 虽然秋水宫只是后宫,但到底是宫里,有什么风吹草动,多少也能早点知道消息。他倒要看看,毛青云这颗探路石在一知半解的情况下,准备怎么说,父皇还信不信他的好儿子! 兴德帝正在勤政殿跟几个大臣议事,孙承罡趁着休息的功夫,通报道:“陛下,大理寺的蒋大人带着毛尚书来了,说是今日午时毛尚书先后遭遇了两次刺杀!” “什么?”兴德帝不敢置信,“有人敢在大理寺刺杀朝廷命官?” 毛青云虽说犯了案,但还没处置呢,谁这么胆大包天,竟敢在大理寺杀人! 别说兴德帝了,其他几位大臣也极为震惊,他们一直在宫中,完全不知道今天中午大理寺竟发生了这样的事。 兴德帝愤怒不已,对孙承罡说:“去,把他们带进来。” 很快兴德帝和众大臣就被毛青云的样子给吓了一跳。 前几天早朝毛青云的样子还只是落魄狼狈,今日却惨不忍睹,眼睛下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胡子拉碴的,最最骇人的还是他泛黄的囚服上那一团团凌乱的血迹,还有包扎得结结实实的胳膊。 一见到兴德帝,毛青云就老泪纵横,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哽咽地说道:“罪臣见过陛下,臣……臣差点再也见不到陛下了!” 一句话说得颇让人心酸,就是兴德帝听了,哪怕很恼怒毛青云,这会儿也忍不住有些唏嘘。 他看向一旁的蒋钰道:“蒋钰,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人赶在大理寺行凶,未免太猖狂了!” 蒋钰将今天的事和盘托出,最后道:“……这些人分明是冲着毛尚书的,微臣几次问毛尚书,毛尚书都不肯说,他要见陛下。微臣觉得此事颇有古怪,便将毛尚书带进了宫!” 兴德帝已经听不进去蒋钰后面又说了什么,他目光犀利地盯着毛青云:“你是不是知道幕后主使?说吧。” 毛青云跪在地上,眼底神色变幻,磕头道:“陛下,微臣确实有猜测。微臣前几日收到了一张纸条,请陛下过目!” 毛青云从袖口中掏出那张莫名其妙出现的纸条,双手举起。 兴德帝狐疑地看了一眼,抬起下巴,让孙承罡去拿。 孙承罡将纸条拿了回来,先检查了一遍,再呈给兴德帝。 兴德帝打开纸条,先是看到了“福泉村九百口”这六个大字,很是疑惑,问毛青云:“就这几个字,什么意思?” 毛青云头压低了几寸,闭上眼道:“陛下,纸条还有一面,您翻过来看看。” 来的路上,毛青云就想过了该如何交代这件事。他所知道的信息太有限了,如果贸然在陛下面前指认这是武亲王所为,或是说武亲王的洛河大捷有异,他拿不出证据,也经不起拷问,恐怕会让陛下觉得是他在血口喷人,污蔑武亲王,说不定还会惹怒陛下,从重处罚。 届时,无需刺客出手,他就很可能人头落地。 所以思来想去,他决定说实话,这样他的话经得起考验,也没有漏洞,陛下不管是信不信,心里都会埋下怀疑的种子。而武亲王那边,也不可能再对他动手,因为他若是死了,武亲王的嫌疑就更大了。 兴德帝按照毛青云所说,翻开了纸条的另一面,看到“洛河大捷”四个大字,顿时一怔,随即勃然大怒,呵斥道:“毛青云,从实招来,这张纸条,你从哪里来?又是谁在背后指使你的!” 听到这话,毛青云无比庆幸自己刚才没有直接指控武亲王。 他跪在地上,用无比真挚的语气说道:“陛下,罪臣所言句句属实。前几日,武亲王在早朝上替微臣说话也是因为这个,当时,蒋大人、朱尚书、刘大人都在场,应该听到罪臣突然说了‘福泉村九百口’这几个字,然后武亲王便借了披风给微臣。” 他一提,大家都有了印象,当时还以为是毛青云冻糊涂了,胡言乱语呢,原来这六个字是说给武亲王听的,这六个字到底有什么猫腻? “陛下,却有此事,当时臣等都听见了。”兵部尚书朱强站出来道。 其他几名大臣没作声。 这时候没出言反驳,那就是默认了朱强的说辞,一个大臣可能会说谎,但不可能所有的大臣都说谎。 兴德帝死死捏住这张纸条,看向蒋钰:“蒋钰,你的大理寺简直成了筛子,什么人都能进去晃一圈啊!” 在此之前,蒋钰根本不知道纸条的事,被兴德帝点名,连忙跪下认罪:“是微臣失职,请陛下责罚。” 兴德帝阴沉沉地瞥了他一记:“可知道递这张纸条的是何人?” 若是今日之前,毛青云定然会觉得一定是大理寺的人,但今天连续发生了两起外人混入大理寺刺杀他的事,他也不确定,只能说道:“罪臣不知,当时这张纸条是放在杂粮饭里的,他放下饭碗便走了,牢里光线太暗,罪臣没看清楚。” 蒋钰连忙表态:“臣回去便彻查大理寺!” 这时候查还有什么用?兴德帝怒气冲冲地瞪了二人一眼,目光重新落回“洛河大捷”四个大字上,心情说不出的阴郁。 朱强等人没看到“洛河大捷”四个字,也不知道兴德帝跟毛青云究竟在说什么,只知道大概是跟武亲王有关,都不好插嘴。 过了片刻,兴德帝闭上了眼睛,坐回龙椅上,摆了摆手:“今天就到这儿,你们都退下,毛青云留下。” 听到这话毛青云就明白了,兴德帝这是没怀疑,或是不敢相信他目前最寄予厚望的大儿子最有名的那场军功可能作假了。 果然,等所有人都出去后,只剩孙承罡还在一旁伺候,兴德帝冷冷地盯着毛青云道:“你说说,这张纸条上的字到底什么意思?” 毛青云犹豫了片刻,选择了说实话:“陛下,可能……洛河大捷有假!” 他刚才已经挑明了,他是用这事去威胁的武亲王,这时候再装也没有意义了。武亲王反应那么大,只能说明这场让武亲王封为战胜的洛河大捷另有猫腻,最大的可能便是武亲王虚报军功,给自己脸上贴金。至于福泉村九百口,毛青云不敢往下想,更不敢在兴德帝面前言明。 “大胆!”兴德帝怒得抓起桌上的一本奏折砸到毛青云脑门上。 奏折尖锐的角划破了毛青云的左边脸颊,带出一串鲜红的血珠,毛青云不敢闪躲,诚惶诚恐地说:“臣有罪!” “你确实有罪,贪污侵吞国库银子,辜负了朕的信任,如今还栽赃陷害武亲王,你说说,该当何罪!”兴德帝怒道。 毛青云趴在地上,不敢吭声。 兴德帝骂了一会儿,犹不解气,怒道:“孙承罡,宣武亲王进宫!” 孙承罡连忙应声,派了小太监去武亲王府传旨。 武亲王一直守在府中,忐忑不安地等着宫里的消息传来,当听传旨的太监说陛下请他进宫后,武亲王心里松了口气,这说明父皇还没有完全怀疑他,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武亲王匆匆进宫,进了勤政殿。 兴德帝一看到他就怒目而视:“孽障,跪下!” 武亲王连忙跪下:“儿臣见过父皇,父皇息怒,若儿臣做了什么惹父皇生气的,父皇打骂儿臣出气就是,切莫气坏了身体。” “你还怕朕气坏了身体?朕看你巴不得气死朕!”兴德帝恼怒地说。 武亲王赶紧说:“儿臣不敢,儿臣哪里惹父皇不开心了,还请父皇明示。” 他很聪明,在没弄清楚状况之前,绝不认罪,而是装无辜,引导兴德帝先说出重要的信息。 兴德帝气不打一处,恼怒地盯着他:“你说说,洛河大捷怎么回事?” 武亲王心头一紧,该来的还是来了,毛青云这厮果然告到了父皇这里,但他应该也不知内情,不然若是父皇知晓了全部,今日就不会是把他叫进宫骂一顿这么简单了。 “儿臣,儿臣……”武亲王吞吞吐吐地,一副被人说中了痛脚的惶恐模样。 他这番作态无疑证实了兴德帝心目中的猜测,兴德帝气得指着他的鼻子:“好你个周平正,虚报军功,你是想气死朕吗?” 听到这话,武亲王心里大大松了口气,庆幸自己冒险赌了这么一回。他连忙忏悔道:“儿臣有罪,儿臣当时鬼迷了心窍,将歼敌两万报成了五万,请父皇责罚!” 从他嘴里证实了此事,兴德帝又怒又松了口气,坐回龙椅之上,盯着武亲王问:“那福泉村九百口又是什么?” 武亲王眼睛快速转动,很快就找出了一套合理的说辞:“父皇,福泉村就在洛河附近,当时儿臣跟匈奴人对峙,他们眼看不敌,就抓了福泉村的老老少少共计九百口,要挟儿臣放他们一条生路。可这些人作恶多端,杀我百姓,夺我城池,岂能放虎归山,儿臣不肯,他们……他们就当着儿臣的面活活杀死了这九百人。儿臣有愧,是儿臣没能保护好大齐的子民,儿臣有罪,父皇要打要杀,儿臣都认罪!” 兴德帝见他这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气消了不少,语气缓和道:“此事不怪你,你也是无可奈何,若是放了匈奴人,来年他们继续南下烧杀抢掠,将会死更多的人。” 武亲王苦笑道:“但儿臣身为西北驻军的统领,没能保护得了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杀,对他们的死,儿臣难辞其就。” “够了,大丈夫成事当不拘小节。”兴德帝斥道,“歼敌两万亦是以多胜少,大胜,你为何要虚报军功?” 武亲王闷闷地说:“儿臣……二十多年前,护国公在西北以三万人伏击十万匈奴骑兵大胜,并乘胜追击,杀入大漠深处数百里,打得匈奴落花流水,直至今日西北仍传唱着他的丰功伟绩。儿臣虽取得了一些成绩,可放到护国公辉煌的战绩面前,不堪一提,大家只会记得他当初的神勇,哪会记得儿臣这点功劳呢?儿臣一时虚荣,好胜心起,就虚报了军功,请父皇责罚。” 回京快半年,武亲王已经搞清楚了京城中的局势,也透过种种迹象看明白了兴德帝的心思。父皇对护国公极为忌惮,哪怕这些年护国公已经因病荣养在家了,父皇也很是忌惮,连带的对他那位从小就羡慕的三弟的宠爱也是浮于表面。 他当初离京时年龄太小,完全参不透这些。现在可不会傻得看不出来,他故意将护国公拿出来比较,父皇就会谅解甚至是宽恕他的虚报军功。 果然,听说了武亲王虚报军功的理由后,兴德帝的脸色已经缓和了许多。他同样忌惮穆家,在这一刻,他似乎与这个儿子有了相同的感受。 “这也不是你虚报军功,欺上瞒下的理由。” 武亲王老老实实认错:“儿臣有罪,请父皇处罚!” 兴德帝闭上了眼睛,嘲讽道:“怎么处罚?将你干的好事昭告天下?你是想天下人看朕的笑话,看大齐的笑话吗?” “儿臣不敢,都是儿臣的错,此事不便于公告天下,就请父皇削了儿臣的爵位,将儿臣贬为庶民吧。”武亲王诚恳地认错。 兴德帝自然不可能就因为这件事废了武亲王。老四不堪大任,老大虽有瑕疵,可也是因为穆家在西北的声望太高,他为了压过穆家不得不虚报军功,其情可原。 可要什么都不做,就这么放过他,兴德帝心里的火气又无处可发。 半晌,兴德帝板着脸说:“武亲王言语有失,罚俸半年,闭门思过三个月!” 听到这话,武亲王就知道这一关是暂时过去了,连忙谢恩:“谢父皇宽宥,儿臣遵旨!” 兴德帝摆了摆手,示意他下去。 武亲王连忙感激地爬了起来,但等出了勤政殿,他的脸便拉了下来。既然对方都知道了福泉村,不可能不知道洛河大捷的真相,但毛青云在父皇面前却没说,反而让父皇误会他虚报军功,说明毛青云也不是很清楚。那他的消息来源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呢? 武亲王感觉有一双如毒蛇般的恶毒眼睛在暗中窥伺着他,随时都可能暴起,狠狠咬他一口。不行,他不能坐以待毙!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81章 081 听说武亲王进宫没多久就轻轻松松地出了宫,周嘉荣既意外又不意外。 这不是他父皇一向的做派吗? 当初父皇偏疼周建业时,明知周建业不顾手足之情,对他动手,父皇也一律视而不见,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略施薄惩便放过了。如今武亲王不过是想弄死一个贪污受贿蹲在大牢中的毛青云罢了,而且还没有铁证能证明是他做的,父皇不追究不是再正常不过吗? 周嘉荣只庆幸自己没有第一个直接跳出来。 但他发现,他还是低估了武亲王在他父皇心中的地位。 次日上午,周嘉荣就接到了消息,毛青云在狱中自尽了。 周嘉荣惊得打翻了茶杯,不可置信地看着刘青:“你没弄错?毛青云怎么可能自尽,确定不是他杀吗?” 昨天毛青云还为了活命,心急火燎,想方设法,就是为了进宫求见皇帝。怎么可能今天就想不开自寻了短见呢? 刘青苦笑道:“殿下,大理寺那边是这么说的。” 周嘉荣还是觉得不对劲儿,蹭地站了起来:“备马,我要去一趟大理寺。” 到了大理寺门口,周嘉荣遇到了一群身穿素缟的人,跪在大理寺的门口哭哭啼啼的。 刘青低声道:“这些是毛青云的家人,来给他收尸的。” 说话间,毛青云的尸体被抬了出来,身上还穿着昨日那件沾血的囚服,双目紧闭,脖子下有一道非常刺眼的红色勒痕。 毛家人看到尸体,女眷扑了过去,嚎啕大哭起来。 既然已经将尸体交给了毛家,那就是验过尸了。 周嘉荣大步进了衙门,直接找到蒋钰。 蒋钰坐在他办公的房里,目光盯着桌上的卷宗发呆,听到脚步声,见是周嘉荣,连忙起身见礼:“殿下来了!” 周嘉荣坐到他对面,直接问道:“蒋大人,我刚才看到毛青云的尸体了,他……真是自尽的吗?” 蒋钰老脸上一片疲惫,用力揉了揉眉心问道:“殿下在怀疑什么?出了昨日午时的事,臣还不会引以为戒吗?昨日回到大理寺后,看守他的衙役都是我亲自指派的,四人一组,一起看守他,以防某个衙役被人买通杀人。此外,臣还在他的牢房外落了两道锁,一道锁的钥匙给了看守的衙役,还有一道锁的钥匙在臣这里,也就是说,没有臣的授意,谁都没法打开他所在的牢门。” 仵作许达成进来正好听到这话,当初他跟周嘉荣一起办过案,比较亲近,说话也直接:“殿下有所不知,毛青云是用他的腰带自缢而亡的,就绑在牢房的栏杆上,他背对着栏杆,跪在地上,头朝下,也就是说,只要他不用力,往背后退一步,他就不会死,是他存了死志。而且刚才大人已经勘察过了,牢房里没有任何挣扎和打斗的痕迹,毛尚书身上也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此外,他还留了一封绝笔信,以明死志。” 蒋钰和许大成都这么说,周嘉荣不得不接受毛青云自杀这个事实。 “可是,他……他昨日还不想死,还拼命想活的。”这还不到一天一夜,到底是什么让他改变了想法。 蒋钰挥手让许大成下去,等房中没有其他人时,才幽幽地开了口:“殿下说是谁能让他这么快就改变主意呢!” 周嘉荣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蒋钰。从昨天午时到今早,毛青云见过的只有大理寺的官员和衙役,还有他的好父皇。蒋大人和衙役们自然不可能让毛青云甘愿自尽,那唯一能让毛青云自愿寻死的就只有…… 周嘉荣打了个寒颤,脸色刹那间变得极其难看。 就在这时,刘青匆匆从外面进来,对周嘉荣说:“宫里来圣旨了,说看在逝者已矣的份上,不追究毛尚书的责任了,只是让毛家将侵吞贪污国库的银子悉数上交。” 这道圣旨无疑证实了周嘉荣心里的猜测。 果然,让毛青云心甘情愿赴死的是他的好父皇。 毛青云案子爆出来已经这么多天了,父皇迟迟没下旨处决他,现在却要他死,是为了什么还不明显吗? 他的好父皇为了保他的好大儿真是煞费苦心啊。 难怪刚才蒋钰会说那句话,想必蒋钰也是猜到了些什么。 周嘉荣让刘青退出去,回头直直看着蒋钰:“蒋大人早已猜到了,是吗?” 蒋钰悠悠叹了口气,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低声说:“殿下不告诉臣纸条背面写的是什么吗?” 周嘉荣一时语塞,垂下眼睑,矢口否认:“我听不懂蒋大人在说什么,大人若是不想回答我的问题,直说便是。” 蒋钰仿若没听到周嘉荣的话,只是说:“昨日进宫后,毛青云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纸条递给了陛下,一面写着六个大字‘福泉村九百口’,就是那天清晨毛青云疯疯癫癫吐出的六个字,说是用这几个字威胁了武亲王那天在朝堂之上替他说话。陛下看完了纸条背面的字就将臣等遣退了,后又召了武亲王进宫。” 周嘉荣明白了,蒋钰这是起了疑心,将昨日勤政殿所发生的事特意说给他听。 蒋钰待他一片真诚和爱护,周嘉荣有些感动,可兹事体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况且知道也不一定是好事。没看毛青云这颗投石问路的棋子就是因为知道太多,从而丢了小命吗? 沉默少许,周嘉荣闷声道:“多谢大人,有的事大人早知道未必是件好事,该你知道的时候,你自会知道的。” 蒋钰听完后点头,摆了摆手说:“殿下有事要忙就去忙吧,毛青云这一死,衙门里的事少了一大半,多一个人少一个人都无伤大雅的。” 蒋钰虽然不知道具体内情,但他心思缜密,而且也处于风暴的边缘,已经敏锐地察觉到,平静的京城恐怕又要再起波澜了。 周嘉荣现在确实无心在大理寺当差,轻轻颔首道:“多谢大人!” 辞别了蒋钰,周嘉荣回到府中,刚坐下又听说了另外一个消息。 “殿下,宫里下旨,撤去了中山王的一切职务,将其关进了宗人府,五年内不得踏出一步!”刘青回来汇报道。 知道了毛青云自尽后的真相,这个消息并不让人意外。这应该也是他父皇跟毛青云的交易,难怪毛青云甘愿赴死呢! 他犯的事,不死也要流放三千里,全家也要跟着遭殃,如今牺牲他一人,毛府安然无恙,中山王虽会被囚五年,可到底还保留着郡王爵位,只要以后老老实实的,这辈子当个闲散王爷,富贵闲人,也能照料照料毛府。怎么算,毛青云死得都相当划算。 他的好父皇为了保他的大儿子可真舍得下血本啊! 周嘉荣心中说不出的暴躁,比当初兴德帝偏袒周建业时还愤怒,还不甘! 去演武场练了半个时辰的武,累得满头大汗,仍不解他心头的愤怒和不平,他用力将□□插、入地下,单膝跪地,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心情说不出的阴郁。 【有点心疼三皇子!】 【心疼+1,他是想不开吧。对于皇帝来说,什么是非正义公道只是维护其统治的工具!】 【他就是看不透。皇帝对他几个儿子都太宽容了,封建社会果然没人权,换个人做这些死一百次都不够!】 【因为贪污也好,虚报军功也好,都不会妨碍他的统治。而且要是把这事公布出来,他这当皇帝的也脸上无光,当然要替他儿子瞒着了!】 【你让我想起了彭家屏,他为民请命反而被杀,图尔炳阿匿灾不报不管百姓死活,却半点事都没有。几县老百姓的命还比不上一本禁书,对封建统治者来说,死人算什么,只要他们做皇帝,高高在上,屁民的命比草还贱!】 【还是现代好,现代以人为本,菜篮子工程,国家储备粮库,村村通,低保……这些最基本的保障能保证我们底层人最基本的生活。在古代完全不敢想,人只是工具,皇子都身不由己!】 【可不是,古代能合法买卖人口,男人能卖,女人能卖,小孩能卖,人跟牲口有多大区别?不,有区别的,人还没一匹马、一头牛值钱呢!】 …… 周嘉荣看着弹幕上冒出来的一行行的字,是这样吗?所以他跟父皇格格不入,父皇也一直不看好他。哪怕他在江南为百姓奔走,百姓赞誉,百官夸赞,父皇的反应也平平! 这些百姓的死活,父皇并不关心,只要江南不乱,只要百姓不造反,死多少人有什么要紧的呢?不过是一些卑微的贱民罢了。老四不把这些人的性命当回事,父皇也不在意! 所以哪怕老四勾结地方官员侵吞赈灾银子的事证据确凿了,父皇却还是不想严惩他。 周嘉荣如梦初醒,他又哭又笑,为自己曾经的天真,为自己曾经的期待! “殿下……”刘青看到周嘉荣状况不对,连忙蹲下身扶着他,担忧地唤道,“殿下,您别吓小人……” 周嘉荣抬起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刘青。刘青也是他们口中的贱民,普通人,微不足道的卒子,死了一个又会有千千万万个刘青来为他们皇室效忠。可刘青他是人,活生生的一个人,忠心耿耿,一心为主,他的命也很宝贵,他并不是一颗可以随意丢弃的棋子! 不止他,还有那些只要能吃点东西,不会饿死就能满足的百姓,他们也跟皇室中人一样流着同样鲜红的血,食五谷杂粮,逃不开生老病死。 周嘉荣又想起了廖绮兰口中那个充满奇幻色彩的世界,就如弹幕中所说一样,人人有衣穿,人人能饱腹,和平富足。如果不曾窥见过这样一个奇异的世界,也许他也会被现实所麻木,迟早会变得跟父皇一样冷血,自私,一生做权力的奴隶和俘虏。 可他现在想通了,错的不是他,错的是父皇,是武亲王,是中山王!他们久居高位,只看得到自己手中的权势,也只在乎至高无上的权力,将百姓视为蝼蚁,所以中山王连灾民的救命粮也贪,武亲王敢杀良冒功,父皇对儿子们的这些恶行,不但不严惩,甚至纵容,帮其掩饰! 他改变不了父皇的想法,也没法劝说父皇改变主意,那就让父皇没有办法再护他的好大儿吧! 周嘉荣松开手,将□□丢在一边站了起来,目光坚毅:“备马,我要出去一趟。” 周嘉荣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大剌剌地去了穆府,半点掩饰都没有。既然不管他怎么做,父皇都看不到他,也一样忌惮他跟穆家的关系,他又何必遮遮掩掩呢! 刘青跟在周嘉荣身边,深刻地意识到,殿下又变了,比以前更锐利,更决绝! 他本是想劝的,可看着周嘉荣从容的神色,想了想又咽回了到嘴边的话。 这是自两年前温泉行宫坠马之后,非年非节的,周嘉荣第一次如此正大光明地来拜访护国公。 就连穆府的管家都吃了一惊,连忙派人去向护国公通报。 护国公闻讯,只愣了片刻,就淡定地让人将周嘉荣领进了书房。 一打照面,护国公便察觉到了周嘉荣的变化。他浑身的气势更强了,宛如即将上阵杀敌的将军,浑身都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 “殿下请坐。”护国公起身亲自拿起茶壶给周嘉荣倒茶。 周嘉荣捏着茶杯说:“多谢外祖父,今日我过来是有事想与外祖父商议。” 护国公坐到他对面,轻轻点头:“殿下但说无妨。” 周嘉荣道:“毛青云自尽之事,外祖父应该听说了吧?” 护国公叹了口气:“刚听说。他这个自尽有些蹊跷,听说昨日他在勤政殿向陛下承认,他要挟武亲王帮他说话。” 周嘉荣笑了笑:“看来外祖父已经知道了,那我便不再赘述了。武亲王应是承认了虚报军功一事,父皇为了掩盖此事,封了毛青云的口,放了毛家,中山王一马。” 护国公仔细端详了周嘉荣片刻,知道他今日为何会那么反常了,苦笑道:“殿下,臣知你心中不忿,委屈。但他的心思也很好理解,如今皇陵那位已经是个废人了,中山王名声臭了,他是上去,江南百姓就第一个不服,况且中山王贪婪没有大局观,他是登基,大齐不知被他糟蹋成什么样子,而七皇子听说若非皇后娘娘仁慈,他恐怕已经不在了,陛下对其厌恶得紧。如此一来,就只有你们三了,若是将武亲王也给处置了,便只剩你和蜀王。蜀王不显,你占了长,又办了几桩漂亮的差事,他还能越过你吗?况且,一个两个儿子终究是不保险。” 对于帝王之家来说,一两个儿子根本不够,万一儿子夭折或是英年早逝,都没能留下子嗣怎么办?皇位岂不是要旁落他人?这对皇帝来说,是不可忍的,他们宁可让傻子做皇帝,也不愿意祖宗的基业落到别人手中。 兴德帝儿子不多,所以哪怕犯了事,他对这几个儿子也很宽容。 周嘉荣点头:“我明白的。” 他明白,但不代表他理解,他要认同这一切。 既然父皇无法对他的好儿子下手,那就由他代劳便是! “殿下明白就好,不要急,臣听说武亲王身边最得力的车广远昨日下午出了京,直奔西大营。”护国公告诉了周嘉荣一个极为重要的信息。 周嘉荣马上反应过来:“那他们带回来的那一万人可有异动?” 护国公轻轻摇头道:“没有。不过昨日有人开始在城郊沿河寻找,问四五个月前可有看到过死尸。” 这么巧妙的时间,周嘉荣想起了一个关键性的人物:“他们是不是在找龚全?” 护国公点头:“应该是,还有一批人在花楼里打听。估计是在排查消息泄露的源头了。”而龚全身份不高不低,知道一些内情,又刚好在几个月前失踪了,连尸体都没找到,所以武亲王怀疑到了他的头上。 因为经过昨天在勤政殿的事,武亲王已经知道了是有人悄悄塞了纸条给毛青云,毛青云这个一知半解的知情人死了,心里有鬼的武亲王并不敢放松,他肯定是想挖出递纸条给毛青云的人。 周嘉荣思虑片刻,笑了:“既然他想找龚全,我们便把龚全放出来让他见见就是。” 护国公担忧地看着他:“殿下,武亲王很可能会怀疑到我们头上。” 护国公以前在西北扎根多年,现在还有些老部下在西北,他消息比较灵通,知道点什么很正常。而且毛青云关押的大理寺,周嘉荣正好在那当值。 周嘉荣也知道,武亲王很可能会怀疑上他。 “外祖父不必担心,就是怀疑上了,他遮掩还来不及呢,哪敢捅到陛下面前!不过他很快应该也会怀疑我们手里没有切实的证据,以为我们奈何他不得,所以我有个想法!” 护国公看着周嘉荣道:“殿下请讲。” 周嘉荣说:“当初陛下为了个周平正造势,可是鼓动了不少百姓去城外接他。周平正这大齐新战神的美誉可离不开我父皇的大力宣扬,既然他们能利用舆论,我们为何用不得?昨日勤政殿好几个大臣都在,全都知道‘福田村九百口’这句话,我们就从这点入手,先坏了武亲王在民间的名声。” 武亲王如今所得来一切,全仰仗去年那一场漂亮的洛河大捷!可若这是假的呢? 护国公一生耿直,做事直接,还真有点不习惯这种迂回的方法。 “殿下此计甚妙,只是武亲王恐怕会第一时间怀疑到我们头上。” 周嘉荣不在意地笑了笑:“他要怀疑便怀疑吧,不是我死便是他亡,事到如今,就只差直接撕破脸了,也没什么好顾忌!” 护国公笑了起来:“殿下言之有理,倒是臣老了,瞻前顾后。一切便依殿下所言行事吧。” “此事便劳烦外祖父了,做得小心些,不要让他们抓到了直接的把柄。”周嘉荣说道。 护国公点头:“此事交由你大表哥吧,他最是谨慎。” 周嘉荣没有意见,站起身说:“外祖父,将龚全交给我,我拿他有用。” 与周嘉荣的愤怒不同,武亲王听说了毛青云自尽后大喜。他也当即就反应过来,这是父皇在为他清除后患。 兴德帝真是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被他喜欢偏心的那个只要不触犯到他最切身的利益,他都能纵容对方。 不过这并不能让武亲王高枕无忧,因为毛青云背后的人还隐藏着,对方知道得更多,一天不除,他一天都不能安心。 武亲王最大的怀疑对象便是穆家与周嘉荣。 江南赈灾充分证明了,这个三弟并不如传言中所说的那样,是个草包。相反,他极有魄力,穆家又在西北经营多年,说不定有漏网之鱼找到了他们。 若是周嘉荣就没那么好办了。 不过周嘉荣没有第一时间去父皇面前告状,莫非是没有充分的证据? 但这到底是个隐患,但要除掉他们可没有毛青云容易。 武亲王苦思冥想很久,琢磨着怎样才能解决这个后患,忽地听管家来报:“殿下,车大人回来了。” “快请他进来。”武亲王连忙欣喜地说。 车广远一进书房就高兴地说:“属下听说毛青云死了,恭喜殿下。” 武亲王笑着说:“他也是一知半解,父皇不相信他,他有这个结果全是他咎由自取。” 车广远赞同地点头:“可不是,此人胆大妄为,竟然敢威胁殿下。” 两人刚说了两句,管家又来了,而且告诉了他们一个惊人的消息:“殿下,车大人,据探子来报,今日在街上看到一个长得很像龚全的人。” 两人皆是一惊,武亲王急切地问道:“人在哪里?” 管家轻轻摇头说:“跟丢了。” 武亲王气得差点骂人。 还是车广远说:“去把看到龚全的人带过来。” 不一会儿,一个包着头巾,小厮打扮的男子进来,恭敬行礼:“小人见过殿下,见过车大人。” 车广远摆手:“免礼,说说你在哪里看到龚全的,可看清楚了?” 男子说:“回大人,小人在百花楼前看到了他,但因为百花楼今日有个从南边来的新花魁亮相,人非常多,一转眼,小人就跟丢了,后来再也没找到他。他看起来比以前白了许多,胖了许多,还穿得很富贵,像是发达了。” 去青楼倒是符合龚全的性格! 车广远让男子下去,然后对武亲王说:“殿下,这龚全明明在京中却不回大营,还躲着我们,制造了落水的假象,依属下看,他恐怕出卖了我们。” “混账东西,我待他们不好吗?”武亲王气怒不已,“此人不能留,他既然在京中,哪怕是掘地三尺也要将他找出来。” 车广远领命,亲自带着人乔装去街上找龚全。 龚全好色,既然出现在了百花楼,说明他这个毛病还没改,应当还会出现,车广远让人盯着各大青楼。 次日,果然有了消息,盯梢的人发现傍晚的时候龚全又去了百花楼,还点名要见新花魁。 车广远连忙带着人去百花楼,准备拿下龚全。 龚全确实憋坏了,他被关在城外的一处庄子上,每顿好吃好喝的供着他,但就是不准他出门,更别提逛花街了。好几个月了,他都快被逼疯了,所以这次被放了出来后,他什么都不顾,先跑去花街柳巷潇洒一番。 尤其是听说百花楼来了个新的花魁,他更是心痒痒的。正好手里有银子,他就迫不及待地来找花魁香香了。 可香香是百花楼的招牌,这会儿正有客人呢,老鸨让他点其他的姑娘,龚全不乐意,非要见香香,老鸨便让他等等。怕他无聊,还派了一个姑娘过来陪他喝酒。 龚全跟姑娘在一楼喝酒,同时看着楼上楼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各色姑娘,真是好不快哉。 可当这份快乐在看到车光远带了好几个壮汉进百花楼后戛然而止了。 他蹭地站了起来,转身本是打算往楼下跑,可当跑到楼梯口时正好看到车广远带着人上楼了,而且百花楼的大门口还矗立着两个壮汉守门,想从前门逃走显然不可能。 好在龚全是青楼的常客,很了解大部分青楼的构造,除了前门,还有后门,而且青楼大多临街,临近街道的房子都有窗,也可逃走。 他匆忙之间跑进一间半开的房子,然后翻身爬上了窗户。 车广远带着人跑上楼,不见了龚全的踪影,连忙问陪酒的女子,陪酒的女子指了指不远处大开的房门。 车广远立即带人追了过去,进门就看到龚全骑在窗户上,他大声喝道:“龚全,站住……” 龚全看到他们追了过来,心知自己被抓住,铁定小命不保,也顾不得其他了,直接从窗户上挑了下去。 车广远几人连忙追到窗前,正好看到龚全落在了一辆铺满了稻草的马车上。龚全一掉下去,马车立即动了。 “追!”车广远气得用力拍了一下窗户,带着人直接从窗户口翻了下去,一楼并不高,一落地,他们连忙追了上去。可两条腿哪追得上四条腿的,眼看追不上,车广远连忙派人租借了一辆马车,加快速度追了上去。 可追到两条街外,倒是看到了马车,但马车上空空的,早不见了龚全的踪影。 就只差那么一点点,还打草惊蛇了,车广远恼怒不已。 但更让他愤怒的还在后面,一天后,大街小巷忽然传出了一则流言,说是有福泉村的幸存百姓传出消息,当时福泉村的九百村民根本不是匈奴人杀的,还有小道消息说洛河大捷那座万人窟下埋葬的根本不是匈奴人,而是西北百姓,曾有商人路过,发现洛河附近十里没有一丝人烟,几个村子的人都死绝了。 这种惊天大消息一传出,那必像野火燎原一样,不到一天的功夫便传遍了大街小巷。当然,绝大部分百姓是不相信的,他们心目中保家卫国的战神,英雄,怎么可能会是假的呢? 但也有人提出方法,朝廷完全可以派人去将万人窟中的尸体挖出来,虽然这么久,尸体肯定腐烂了,但白骨还是在的。西北普通百姓的骨骼跟匈奴人的多少还是有些差异的,经验丰富的仵作必定能验出来的,而且说不定里面还残留有其他证据呢? 这个消息不止在百姓中流传,京城的达官贵人们也都听说了这个消息。 相较于百姓们的不信,大臣们的反应则截然相反。因为他们不少人都亲眼见证了武亲王因毛青云那句“福泉村九百口”就妥协了,亲自为其披上了披风。 而且毛青云在大理寺一天遇刺两回也是事实。还有好几个大臣亲耳听到毛青云承认,他是用“福泉村九百口”来要挟武亲王帮他说情的。 武亲王若是心里没鬼,为何要因为这样一句话受制于毛青云,亲自在朝堂之上替其开脱?武亲王这么精明的人不知道替一个侵吞贪污国库的贪官开脱有损其声誉吗?他知道的,但他还是这么做了。 如果洛河大捷有问题,毛青云知道里面的内情,抓住了武亲王的把柄,那一切都说得通了。 所以听说了京城里如今盛行的各种小道消息,大臣们的第一反应便是,原来如此啊,毛青云的死更是证明了这点。若没有毛青云闹的这么一出,恐怕很多大臣都不敢相信这样一个离谱的消息。 甚至翌日早朝,孟御史还带头上奏,请兴德帝重新彻查一遍洛河大捷。 民间的小道消息,还没传进宫里,即便大臣们都听说了,但兹事体大,又没切实的证据,谁也不敢去触这个霉头,率先在兴德帝面前捅破这件事。 兴德帝暂时不知情,还以为是孟御史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武亲王虚报军功一事要较真呢,很是窝火,直接喊了一声散朝,将孟御史晾在了朝堂之上。 回到勤政殿,他仍旧很不高兴。虚报军功怎么啦?但他的平正打退了匈奴,保护了西北也是事实,只不过多报了两三万人而已,孟老头就是太爱较真了,难怪大家都不喜欢他呢!这老头真是越来越不讨喜了,过几日找个借口,让他告老还乡吧,省得在面前碍眼。 兴德帝还能稳得住,可听到流言蜚语和朝堂上孟御史参奏后武亲王却慌了。三人成虎,流言蜚语传多了,假的都能说成真的,更何况他干的事比坊间流言传说的还要严重呢! 这件事迟早会传进父皇的耳朵里,龚全现在很明显已经落入了对方的手中,这么久肯定被对方挖出了不少证据,这件事经不起查。 而且即便父皇愿意原谅他,留他一命,可天下人呢?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他也堵不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更糟糕的是,一旦查明此事,他定然会与那个位置失之交臂,即便能留得一条小命,下半辈子恐怕也只能像老一和老四一样被圈禁起来。他前半辈子已经受够了这种仰人鼻息的生活,他才不想像他们那样活得窝囊呢! 而且他还有一张底牌,是老一和老四不具有的,那便是他手里还有一万精兵。 他还可以搏一搏! 眼看流言甚嚣尘上,而且爆料出越来越多的村子甚至是小镇,洛河附近的几个村子镇子都被传了出来,武亲王坐不住了,他知道,自己再不动手,那以后就没机会了。 他当机立断,让车广远带了五千人乔装分散从各个城门潜入京城,入夜便行动,另外五千留在西大营中应付西大营忠于皇帝的将领,不然人全不见了,西大营的驻军很快就会发现。 等这些进宫的同时,武亲王又悄悄召见了死忠于他的官员。 为了不被人发现,武亲王还带了一些人找借口进宫面圣。 因为皇宫□□有三营护卫,总计约六千人,比他的人马还多了一千人。不过这六千人比较分散,而且还要轮值,又没上过战场,不足为虑。 所以武亲王并不是很担心,他只要进宫控制了兴德帝,让其签下传位诏书,再把几个弟弟皇室宗亲一概屠了,那还有谁能阻止他登基呢? 临近傍晚,武亲王带着几个乔装的亲兵以有要事为由,进宫面圣。 行至半途,正好跟从大理寺回来的周嘉荣遇上。 兄弟一人都骑着马,想装作没看见对方都不成。 周嘉荣勒住马,好奇地打量着武亲王,拱手道:“大哥,这么晚了,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武亲王不是被父皇禁足了吗?还能到处乱跑呢! 武亲王高兴地说:“我有要事要进宫禀告父皇,三弟,天快黑了,一会儿宫门就要落锁了,我赶时间,咱们改日再叙,为兄先行一步!” 他这么说,周嘉荣也不好再多言,点点头道:“那我便不打扰大哥了。” 武亲王领着一十多名亲卫,策马从周嘉荣身边走过,带起一阵风。 周嘉荣感觉他们有些匆匆忙忙的,不禁皱起眉头嘀咕了一句:“进宫而已,带这么多人干什么?又不能带进去,顶多在宫门外候着!” 话音刚落,一连串的弹幕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 【该来的还是来了。】 【男主早八百年都废了,逼宫这出戏码还是没跑掉啊!】 【渣渣父子反目成仇,喜闻乐见,好期待呀!】 ……!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82章 082 逼宫? 他怎么敢! 看到弹幕上突然冒出来的这两个字,周嘉荣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下意识地扭头,正好看到武亲王一行急匆匆的身影消失在街角。 这样就能解释他刚才觉得不大对劲儿的地方。 周平正真是胆大包天,眼看他干的好事要暴露了,竟然先下手为强,直接带人逼宫。不过也是,周平正胆子若是不够大,又怎么敢跟匈奴人勾结,杀良冒功呢! “殿下,武亲王他们已经走了。”刘青见周嘉荣骑马站在马路中间,好一会儿都没动,策马上前,轻声提醒了一句,又自语,“武亲王真是大胆,陛下禁了他的足,他还敢带着这么多人招摇过市。” 更大胆的在后面呢!周嘉荣看了一眼刘青,欲言又止,主要是这个事只是弹幕透露给他的,他手上没有任何的证据。 但偏偏这件事耽搁不起,想到宫里的母妃,周嘉荣心急如焚。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带的侍卫,仅仅四个,这么四个人若是追上去,还不够给武亲王切菜的,而且武亲王既然已经准备动手了,他不可能就带了二十几个人,城里定然还有他们的人,自己这追上去,只怕是自投罗网。 敌众我寡,差距太大,这时候冲上去跟送人头没什么两样。 所以哪怕周嘉荣再心急也只能按捺住急切的心情,深吸一口气,他附到刘青耳边说:“你带着陈钢去街上转一转,看看有没有什么异常,有任何发现,速速去护国公府通知我。若是遇上情况不对,先逃命要紧,不要与人搏杀拼命!” 刘青错愕地望着他:“殿下,您这是……” 周嘉荣没有多言,抬头望了一眼灰蒙蒙即将彻底陷入黑暗的天空,叹道:“天要变了,快去!” 丢下这句话,周嘉荣一扬马鞭,带着剩下的两名侍卫,飞快地往护国公府疾驰而去。好在这已近天黑,街边的小摊不少已经收了起来,路上也没几个行人。 迅速奔至护国公府,周嘉荣利落地跳下马,直接将绳子丢给凑上前正要见礼的奴仆,然后不等对方通报,他就直接大步往里走去,见到仆人便问:“国公爷在哪儿?大公子呢?” 仆人连忙指了指内院。 周嘉荣直接往里赶,穿过月亮拱门,管家闻讯赶了过来,笑着说:“小人见过殿下,殿下今日怎么来得这么急……” “外祖父在哪里?”周嘉荣直接打断了管家。 他现在急需找到外祖父。他手里没有兵权,要想对抗周平正,清除周平正的人马必须得调动东西两大营的驻军。 管家见他一脸急色,识趣地没再寒暄:“在饭厅用膳。” 听到答案,周嘉荣直接越过管家,跑了起来,冲进饭厅。 饭厅里,护国公正在跟几个孙儿孙女用膳,顺便考考他们的功课。护国公的四个儿子都在外当值,年纪稍大一些的孩子便送回了京城,一是替父在护国公面前尽孝,二也是为了让皇帝放心。 此时,正巧小孙女背不出文章紧张得都快要哭出来了。 忽地看到周嘉荣出现,白白胖胖的包子脸一皱,嗲嗲地喊了一声:“表哥……” 若是往常,周嘉荣肯定要过去逗一逗这个可爱的小表妹,但现在,他完全没这个心情。 护国公看到行色匆匆、满头大汗的周嘉荣,明白他是有正事找自己,当即放下了筷子:“兆星,你继续考他们的功课,我随殿下去一趟。殿下,咱们去书房说。” 周嘉荣点头道:“大表哥也一起来吧。” 护国公脚步一顿,瞥了眼周嘉荣凝重的神色,点点头。 这次他们连书房都没去,直接到了饭厅不远处用来招待客人的花厅,屏退了左右,护国公直白地问道:“发生了何事,殿下如此着急。” 周嘉荣看向护国公和穆兆星,迅速开了口:“我怀疑武亲王要逼宫!” 饶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护国公也骇了一跳,放在小几上的手一抖,蹭地站了起来,不可置信地问:“殿下从哪里听说的?这消息可靠吗?” 周嘉荣只能将自己看到的说了出来:“我刚才从大理寺回府路上遇到了武亲王,他带了二十名身手矫健的壮汉,身上都别着武器。我问他要去哪里,他说有事要进宫禀告父皇。这个时间,宫门马上就要落锁了,到底是何等重要的事,让他大晚上的非要进宫?” 武亲王的行为确实蹊跷,但在没抓到证据之前,贸然怀疑一个亲王要逼宫,事情是真的也就算了,若是假的,穆家和荣亲王都要遭殃。 护国公不愧是久经沙场的人,这事虽是荒谬又疯狂,但他还是选择先相信周嘉荣。 “兆星,你派人去街上打听打听,殿下,你与我一道去找朱强。”护国公当机立断。他已经荣养,虽有爵位,但并没有军权,尤其是东西两大营和皇城卫队、步军营都是拱卫京师的军队,其将领皆是兴德帝任命的亲信,哪怕是护国公也不能轻易指挥动他们,这件事还是朱强这个兵部尚书出面更合适。 东西两大营驻军共二十万,是拱卫军师最重要的军事力量。不过因为人比较多,也不可能驻扎在城里,因此各自分布距京城二三十里远的城郊,一左一右分布。 这会儿城门已关,没有拿到手令连城门出不去,要去找他们回来救济,显然来不及,因为这一来一回得四五十里,等大军赶过来已是后半夜了。 目前最重要的是整合京城的武装力量,尤其是皇城卫队,这支侍卫队共有六千人左右,负责皇宫内院以及皇城的安全,两班倒,加上请假或是生病之类的,目前当值的人员应该有两千多。还有一部分人在家中休息,这些都是能用的力量。 除了精锐的卫队,城内步兵营有一万人左右,这也是今晚就可以调动的人马。除此之外,京城中还有一股武装力量,那便是巡捕营,不过平日里巡捕营多负责维持治安、巡逻捕盗,更像是衙役,可能功夫要稍逊一些长年累月训练的士兵,但也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周嘉荣点头:“是,外祖父。” 穆兆星骤然听到这么个惊人的消息,还没消化完就看到护国公带着周嘉荣走了,他连忙追了上去道:“祖父,让我跟你们一块儿去吧。” 这么大的事,他怎么能置身事外。 护国公正想说话,管家带着柴顺跑了进来。 柴顺吓得双腿发软,一看到周嘉荣就扑倒在地,大声嚷道:“殿下,不好了,刚才突然一群人闯入了我们府中,逢人了砍,吕侍卫他们带人上去跟这些贼人搏斗,唐管家让人护住奴才冲了出去,找国公爷求助!” “他们来了多少人?”周嘉荣急切地问道。他府中人并不多,只有一百来名护卫,其他的都是手无寸铁的仆人。 柴顺脸色煞白,急急摇头:“奴才也不知,应该有好几百吧。唐管家让殿下您千万别这时候回去。” 这群人敢杀入亲王府中,逢人就砍,一副不留活口的样子,肯定是冲周嘉荣来的。除了即将逼宫的武亲王,还有谁有这个胆子! 护国公这下才完全相信了周嘉荣的判断,扭头对穆兆星说:“你看好家,他们在荣亲王府找不到殿下,说不定会到这儿来。家里一百多口老老小小便靠你了,你要护他们周全!” 穆兆星意识到肩上的担子有多重,连忙点头:“祖父放心,孙儿一定会守护好家里。” 护国公拍了拍他的肩,带着几个侍卫与周嘉荣一道出了门。 刚出门就跟急急回来报信的刘青撞到了一块儿。 刘青急忙说:“殿下,已经天黑了,街道上还有不少人,全是身强力壮的男子,小人听您的,避开了他们。” 周嘉荣点头:“走吧!” 一行人速速去了兵部尚书朱强府中。 好在朱府跟护国公府一样,都在内城,隔得不是很远。 朱强听说武亲王逼宫,惊得不轻,他连忙派人出去打探消息,又问:“殿下,国公爷,咱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当然是召集人马去救驾!”护国公道。 两人经过商议决定去找步兵营指挥使单庆,取得步兵营的指挥权,争取尽快赶到皇宫救驾。 连续失望多次,周嘉荣内心其实对兴德帝的安危并没有多着急,他最担心的还是他的母妃。他跟武亲王不对付,如今京城流言满天飞,武亲王多半会怀疑他,若是知道他逃脱了,狗急跳墙的武亲王会不会迁怒到他母妃的身上? 现在他们商量着救驾也肯定是都去救他父皇了,谁会管后宫妃嫔的死活呢?旁人他管不着,但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母妃出事。 想到这里,周嘉荣蹭地站了起来道:“你们去找单庆,我去找孔京。” 孔京回京之后被调入了皇城的卫队,同样担任千户一职,但这是天子近臣,深得皇帝信任,官职虽没太大的变化,但实际上是升迁了。 今日孔京不当值,应该在卫队的营房里休息,只要能混进去找到孔京,他手里就有人了。 其实护国公也担心女儿的安危,他就这么一个女儿如珠如宝的养大,最后却进了宫,父女俩一年都很难见一次。亡妻病逝前,最惦记的也是这个女儿。可身为臣子,他有自己的责任和义务。 想了想,护国公将自己带出府的六名侍卫一并交给了周嘉荣:“殿下当心!” 周嘉荣点头,带着人,趁着月色急速潜入皇宫的方向。 不出意外,皇城的门已经关得严严实实了。 京城分为皇城、内城、外城。皇城是京城的核心,也是守卫最严的地方,除了皇宫居于中外,附近还住着不少皇亲国戚,宗室成员,荣亲王府、中山王府、蜀王府、渤海王府等都在皇城中,已婚的公主府等也在皇城中。除了这些皇室宗亲的府邸,皇城内还有各部衙门。 内城住的绝大部分都是官员和勋贵,外城则是平民百姓的居所。也就是说,地位越尊贵的人住所离皇宫越近。而皇城中最重要的军事力量,便是六千侍卫。 “殿下,您退远一些,小人上前叫门。”刘青将手捂在刀柄上说道。 周嘉荣正欲点头,却看到西边天际火光漫天,浓烟滚滚,他蹙着眉道:“等一下,你看那是什么?” 刘青循着他的方向望去,仔细思考了一会儿说:“殿下,那……是咱们府邸的方向,也不知是哪一家。” 周嘉荣和中山王、蜀王的府邸都不远,既然周平正会对周嘉荣动手,又怎么可能放过其他的弟弟呢?只有弟弟们死绝了他才会放心的。 周嘉荣神色凝重,思虑片刻后道:“走,我知道一处地方,可以绕道进皇城。” 他年幼时曾去渤海王府邸玩过。渤海王府邸有一株数百年的老银杏树,正好位于皇城与内城的交界处,就一墙之隔。当时他和渤海王世子等人还爬上树玩过,在树上就能看到内城。 只需找一架长一些的梯子,搭上去,抓住银杏树的树枝,便能进入渤海王的府内,从而进入内城。 几人匆匆绕去了渤海王府的后院。 与周嘉荣分别后,武亲王继续往皇宫的方向疾驰而去。 身边的亲卫道:“殿下,刚才咱们何不拿下荣亲王?” 武亲王淡淡地说:“大街上人太多,不宜动手,以后再收拾他,先去皇宫。” 他必须得赶在宫门落锁前进入皇宫,不然等皇宫一关,再想从外面打进去就得耗费不少时间了。而他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他必须得赶在大家反应过来之前,拿下皇宫,拿下皇城。 等父皇写了传位诏书,一切都成定局了,其余人等知道又怎么样? “是。”亲卫点头。 一行人风驰电掣,很快便赶到了皇宫外。 武亲王上前对守在皇宫门口的侍卫道:“通报一声,我有匈奴的军情要禀告父皇。” 军情不得延误,太监连忙去勤政殿通报,武亲王则领着侍卫站在一旁状似在等候,实则让他身后的亲卫看清楚宫门口的地形、守卫,方便一会儿动手。 兴德帝本来是不准备见武亲王的,但听说关于匈奴的军情,又改变了主意。 这已经到十月了,天气转冷,今年西北不知是何光景。若是气候不好,缺衣少食,匈奴人肯定会南下抢劫。 兴德帝只得让人去宣武亲王进宫。 此时已经到了落锁的时间。 十月已是冬日,白日里气温都不高,就更别提晚上了。 尤其是今夜忽地下起了小雨,虽然只是毛毛细雨,可淋久了,也很冷。 武亲王感慨,连老天爷都站在他这边帮他啊,现成的结果不用白不用,他咳了一声,跟守在皇宫门口的侍卫商量:“我有非常要紧的事要与陛下商量,恐要在宫中呆到很晚,如今下着雨,天寒地冻的,让我的随从到屋檐下休息等我吧。” 紧紧跟着武亲王的亲卫连忙上前,塞了一锭银子给看门的侍卫头领:“兄弟行个方便,我们不会打扰你们的,就在屋檐下歇歇,躲个雨。” 武亲王如日中天,又这么客气,侍卫想着反正也不让这些人进宫,只是在屋檐下避避雨罢了,不算逾矩,便答应了:“武亲王殿下真是太客气了,您进去吧,几位兄弟在这里歇歇!” 武亲王笑了笑:“如此就多谢了。” 他一脚跨进了宫门,他的亲卫们也跟了过来。 刚开始守宫门的侍卫只以为他们是到屋檐下避雨,也就没管,谁料他们到了屋檐下,还没停下脚步。 侍卫头领见状,连忙上前拦住了他们:“武亲王殿下,外男无诏不得入宫,请您……啊……” 他话还没说完,一把钢刀就刺入了他的胸口,他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到死都不想不明白,武亲王为何要杀他! 武亲王抽出刀,一把踢开了侍卫头领的尸体,然后又提刀砍向最近的侍卫。他背后的亲卫也同样如此,而且,还有人吹了一道三长两短的哨子,紧接着,皇宫门口寂静无声的巷子里很快就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几息功夫后,两千名士兵提刀涌了过来。 武亲王带人打开了宫门,放他们进去。 这些人一进去,他们便占了绝对的优势,迅速控制了皇宫门口。 “殿下,不负使命!”领头的将领姓罗,是一名千户。 武亲王道:“罗千户,你守住北门,给车副将发信号,安排人里应外合,助车副将尽快攻破其他三道门。” 皇宫共有四道门,他们占据了一道,但还有三道,必须都掌控在他的人手中,不然随时都有可能被其他人进来杀他个措手不及。 吩咐完,武亲王带一千人,直奔勤政殿,擒贼先擒王,他的第一目标是兴德帝。沿途,遇到阻碍,武亲王都带人砍了,一个不留。 勤政殿,兴德帝本来是准备去后宫的。 近日,宫里又新进了两个美人,娇俏可爱又年轻,跟她们在一块儿,他都觉得年轻了好几岁。 而且他的儿子本就不多,还一个个都不成器。兴德帝希望后宫中能再添丁增员,因此这段时间没少往后宫跑,临幸年轻的妃子。 可惜武亲王现在进宫,还说有关于匈奴的军情禀告,所以兴德帝只能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过可能是他最近太宠梁美人了,他临时改了主意,不去后宫,这梁美人竟以送从参汤之名凑了过来。 兴德帝年纪大了,夜夜笙歌也有些力不从心,今晚还有正事,哪有功夫搭理小美人,让孙承罡将人赶了回去。 孙承罡回来后道:“陛下,梁美人已经回去了,不过留下了参汤,说陛下日理万机,辛苦了,特意亲手熬的,给陛下补身体的。陛下您看?” 还是刚进宫的妃子知趣,瞧瞧,皇后、穆贵妃、惠妃多久没给他送过参汤了?淑妃前阵子倒是颇殷勤,可那也是为了给她的好儿子求情。 兴德帝哼了一声:“端上来吧。” 别说,梁美人这一手厨艺还真不错,参汤熬得刚刚好,兴德帝很满意,又有些心猿意马,放下碗道:“大晚上的武亲王急忙进宫,莫不是匈奴那边又起了什么变故?兵部和西北那边没消息传回来呀!” 孙承罡倒是猜到了一些,京城中如今流言四起,越说越过分,甚至都传入了宫中。有祖籍西北的宫人私底下在说,武亲王大捷万人坑中埋葬的都是西北百姓。 孙承罡无意间听到,当场处置了这些宫人,责令下面的人不许再胡言乱语,如有违者,必重罚。 惩处了嘴碎的宫人,孙承罡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派了人出宫打听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还没消息传回来,武亲王却大晚上的进宫,还说是有关匈奴的军情,莫不是来向陛下澄清此事的? 那一会儿陛下知道他知情不报,定然会生他的气。 琢磨片刻,孙承罡决定抢在武亲王面前禀告此事。 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道:“陛下,奴才今日听到了一些流言蜚语,派了人去查证,还未得到消息,因此不敢禀告陛下。” 兴德帝打量了他片刻:“什么事,可是关于武亲王的,说吧?” 孙承罡连忙磕头道:“陛下英明,此事确与武亲王有关。近日坊间流传着一则小道消息,说,说是……” “吞吞吐吐干什么?说啊!”兴德帝等得不耐烦,暴躁地说。 孙承罡头快趴到地上去了,声音也降低了好几度:“回陛下,有流言说洛河大捷虚报战功,洛河旁的村子十室十空,方圆十几里都没有一处人烟,还说,洛河旁边的万人坑中埋葬的不是匈奴人,而是……而是我们西北的百姓!” 说完后,大冬天的,孙承罡紧张得后背都湿了。 他知道的内情比较多,也亲耳听到了武亲王承认自己虚报军功的事,因此他心里其实是有些相信这则流言的。既然杀敌五万是假,那有没有可能,洛河大捷也是假的? 武亲王在洛河大捷一事上撒了谎是不争的事实。 “荒唐……”兴德帝勃然大怒,气得将桌上的卷宗、奏折全扫到了地上,“这是谁说的?可查清楚了,污蔑亲王,罪加一等,罪不容赦!” 孙承罡就知道兴德帝会发火,因此才不敢第一时间禀告。 他咽了咽口水道:“奴才,奴才已经派人去查了,明日应该就有消息了。武亲王殿下战神下凡,忠君卫国,定然不会……肯定是有人故意污蔑武亲王殿下的。陛下您消消气,待明日查清楚便知道了。” 兴德帝点头,没有说话,坐到了龙椅上,勤政殿内一片寂静。 兴德帝没叫他起来,孙承罡也不敢起来,只能继续跪着,低头苦笑,他就知道是这个结果,才迟迟不敢说的。估计武亲王也是因为这个事连夜进宫的,希望他能打消陛下的怀疑,让这事快快过去,不然他不敢想陛下会何等的震怒! 安静了一会儿,兴德帝等得不耐烦,皱眉道:“武亲王呢,不是进宫吗?怎么还没到,磨磨蹭蹭在做什么?” 孙承罡赶紧道:“许是天黑又下着小雨,走得慢,奴才这就派人去看看。” 兴德帝摆手,算是同意了。 孙承罡安排了小太监去看看武亲王都到哪儿了,催一催武亲王,让他快点来,陛下等得不耐烦了。 然后孙承罡进了殿内禀告了情况,接着说:“陛下,要厨房准备些酒菜吗?陛下今天的晚膳便没用多少,一会儿要不要再用一些。” 兴德帝本来是打算去梁美人那儿再吃点东西的,梁美人烧得一手好菜,最要紧的是味道跟宫里大不相同,他吃宫里厨子的菜吃了几十年,有些厌烦了。 听孙承罡这么一说,兴德帝点头:“安排上吧。” 孙承罡松了口气,连忙往后退,准备去安排人准备酒菜,谁料还没退到门口,就撞到了一堵墙,人也跟着摔在了地上。 什么人啊,不经通报就进来了,孙承罡回头打算看看是哪个胆大包天的东西,却看到了带着潮气,甚至隐隐有些血腥味的武亲王。 他连忙爬了起来:“奴才见过武亲王。陛下,武亲王殿下到了。” 兴德帝闻言,掀起眼皮瞥了一眼武亲王,淡淡地说:“来了。最近不少传着不少流言蜚语,说洛河旁边的万人坑中埋葬的是大齐的百姓,怎么回事,你说说!” 没人说话,回答兴德帝的是踏踏踏的脚步声,一下又一下,越来越近。 兴德帝逐渐察觉到了不对劲儿,抬头就看到武亲王不但没行礼,反而直接往他面前走来。兴德帝皱起了眉头,察觉到状况有些不妙,啪地一下,掀翻了刚才梁美人送来的那碗参汤,碗摔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紧接着色厉内荏的呵斥道:“武亲王,你何时这么没规矩了!” 武亲王走到兴德帝的面前,讥诮地勾起唇,瞥了一眼地上瓷器碎片,哈哈大笑起来:“父皇,你说呢?” 他的好父皇啊,可真会装,明明已经发现了不对,还要装腔作势。 武亲王时间紧迫,没耐心跟兴德帝废话周旋:“父皇,你不必叫人了,没有人会听到你的声音,你也不用摔盘子引人进来了,没有人的,你这是白费功夫!” 心里隐隐的不安变成了现实,兴德帝大骇,颤抖着手,指着武亲王,怒斥道:“逆子,你……你是要谋反吗?” 刚才见武亲王不经通报进来,也不行礼,不搭理他的质问,反而直接往他面前走来,兴德帝就感觉到了不大对,故意弄出动静,想引得门口的侍卫进来护驾,可现实打碎了他的所有希望。 武亲王轻轻往后一招手,很快几个生面孔就进来了。 他们一个个衣服上都喷溅了不少鲜血,红红的,宛如一朵朵绽开的鲜花。每个人手里还提着一把刀,刀尖还在滴血,殿内顿时弥漫起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兴德帝这辈子杀过不少人,可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血腥的场面,尤其是这些带血的尖刀随时可能对准他,他吓得双腿发软,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食指指着武亲王,不敢置信地说:“逆子,逆子,你反了天了,朕对你还不够好吗?朕都打算立你为储君了,还将你过继到了皇后名下,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武亲王听了这话,脸上露出讽刺的笑容:“父皇,你是不是觉得对儿臣挺好的?” 兴德帝紧抿着唇:“不然呢?朕封你为亲王,给你赏赐,让你过继到皇后名下,哪怕知道了洛河大捷你虚报军功,朕也保你,还为此杀了毛青云。可你呢?你就是这么回报朕的?” 兴德帝是真觉得委屈。 他的儿子们都怎么了?他对他们这么好,可他们一个个干的都是什么事? 老二屡次犯错,他都护着他,可最后老二却给他戴了一顶绿帽子。老四从小就不成器,钻进了钱眼里,他平日里给老四的赏赐不少,还特意让他去户部跟着他的舅舅学学,可最后老四却勾结地方官员贪污赈灾款,他舅舅也不是好东西,掏空国库,天天哭穷。 再到老大就更过分了。这个儿子虚报军功,他都没跟他算账,还护着他,可他最后竟然带兵杀入勤政殿逼宫! 听到兴德帝愤怒的质问,武亲王冷笑起来:“你对儿臣好?从小到大,你管过儿臣吗?你给二弟起名建业,给他启蒙,对三弟百般疼宠,对四弟万般纵容,对六弟也爱护有加。你自己说,儿臣小时候你多看过儿臣一眼吗?一年儿臣都见不了你几次,即便见面,你也是板着脸,一副不耐烦的样子,问两句就将儿臣打发了。” “十五岁,二弟出宫建府,你就将他派去了吏部当差。可儿臣呢?你压根儿没想起,还是大臣们提起,你才想起儿臣,随手将儿臣安排去了鸿胪寺。不得已,儿臣为了谋个前程,只能自请去西北。儿臣去西北这九年,父皇你想起过儿臣一次吗?每年年节儿臣收到的东西都是皇后准备的,父皇你连一封信都没捎带给儿臣。” “就是封王,你也根本就没想到儿臣,只打算封老三。儿臣比老三年长,十五岁就驻守西北,就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若非三弟站出来说了一句公道话,你会想起儿臣,给儿臣封王吗?” 兴德帝这才知道,眼前这个平日里恭顺孝敬的大儿子心里积累了一堆的怨恨。 对于武亲王的指控,他没法否认。登基后,孩子接二连三地出生,他要忙前朝,还要陪后宫的妃嫔,这么多的孩子哪顾得过来,武亲王母亲卑微早逝,他也不是很讨喜的孩子,兴德帝逐渐地将他抛掷脑后了。 但兴德帝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他是君,他是父,他就是武亲王的天!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无论他给的是什么,武亲王只有受着的份! “所以你就因为这个勾结匈奴,坑杀百姓,冒领军功?”兴德帝怒斥道。这会儿,他已经相信了孙承罡先前所言,若流言是假的,这个儿子又怎么会冒天下之大不韪闯入宫中!他定然是怕事情暴露,提前动手。 已经撕破了脸皮,武亲王也不怕他知道:“没错。若不是儿臣取得了洛河大捷,你会看到儿臣,会召儿臣进京吗?不会,儿臣这时候还苦兮兮地守在西北,眼睁睁地看着三弟、四弟、六弟他们在京城享尽荣华富贵!同样是兄弟,同样是你的儿子,凭什么?” 直到今日,哪怕事情暴露,他可能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武亲王仍旧不后悔。 兴德帝气得浑身直哆嗦:“逆子,逆子……” 他越是生气越是愤怒,武亲王越高兴。 欣赏了几息兴德帝气怒交加却又拿他没办法的样子,武亲王这才抽出刀鞘中的刀,一刀插、入金丝楠木书桌中,大剌剌地说:“父皇,您年纪大了,力不从心,祖宗的基业应该交给更合适的人了,下旨吧,以后你还是太上皇,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要什么样的女人儿臣都给你找。你不是喜欢玩,喜欢女人吗?儿臣都满足你,以后你可以尽情的玩乐!” 兴德帝紧抿着唇,瞪着那把沾染着可疑红色痕迹的刀,不肯开口。 武亲王根本没将他这无声的抵抗当回事,拔出刀,将锋利的刀口往他脖子一怼:“父皇,儿臣耐心有限,你若是不从,就别怪儿臣不客气了!” 说着,手上微微使力,刀口瞬间划破了兴德帝的皮肤。 兴德帝吃痛,脸痛苦地皱了起来,又气又怕又无计可施,最后只能妥协:“刀……刀拿开,孙承罡,拿,笔墨纸砚伺候!”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83章 083 如发现文字缺失,关闭/转/码/或/畅/读/模/式/即可正常阅读坤宁宫,徐皇后眉头紧拧,手里的帕子都被被攥烂了。 很快出去打探消息的余嬷嬷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扑倒在地,惶恐地大喊道:“娘娘,不好了,武亲王带着人杀进了皇宫,外面,外面都是血……” 徐皇后吓得站了起来,难以置信地惊呼:“他……他疯了吧……” 说着徐皇后快步走出了正殿,站在坤宁宫台阶上,放目远眺,远处打杀声、哭声隐隐传来,不少宫人抱头鼠窜,一片混乱,再远的宫外,有几处火光漫天,今晚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 余嬷嬷从惊恐中稍微镇定了下来,撑在地上追了出来道:“娘娘,您,您快躲起来,武亲王可是过继到了您的名下,他应该不会为难您,咱们这就关了坤宁宫的门,哪儿都不去。” 徐皇后没有说话,薄唇紧抿,望着混乱的皇宫,心情糟糕透顶。 半晌,她忽地道:“你觉得他能成功吗?” 这个“他”不言自明,余嬷嬷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这事太突然了,事前一点征兆都没有,而且武亲王也没给皇后娘娘透露半点风声,他怎么想的,有什么规划,娘娘也完全不知。 不好扰乱徐皇后的判断,余嬷嬷劝道:“娘娘,先进寝宫吧,外面不安全。” 虽说徐皇后是武亲王的嫡母,但这些敢杀入皇宫的的士兵都是将脑袋别的裤腰带上的亡命之徒,会做出什么事不好说!而且因为这场混乱,不少宫人、太监抱头鼠窜,会发生什么意外,谁也无法预料。 徐皇后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气道:“小邓子,你带几个人,分两拨,速速去秋水宫和宓秀宫,将穆贵妃和惠妃请过来,就说本宫请她们到坤宁宫做客。若是她们不愿就算了。” 小邓子领命,带了几个得力的小太监匆匆出了坤宁宫。 余嬷嬷不解其意,怔了怔问道:“娘娘……” “回去吧,紧闭宫门,命人严加看守,除非是小邓子他们回来了,其余人等一概不开门。”说罢,徐皇后大步回了殿,端坐于殿中,目光望着正在燃烧的蜡烛,心绪不宁。 过了一会儿,余嬷嬷安排好了一切,回到殿中,见徐皇后愁眉苦脸地坐在那,又急又心疼,宽慰道:“娘娘,夜深了,您去榻上休息一会儿吧,奴婢看着,若是有什么事,奴婢喊您!” 徐皇后单手支着额头,轻轻摆手:“不用,出了这种事我哪睡得着啊!你说,他是不是疯了,逼宫这种株连九族的事也做得出来!” 想起徐皇后就胆寒,这个武亲王,真是要害死人了。 他若是成功就罢了,若是失败,只怕徐家也要受其牵连。 余嬷嬷也听到了一些传闻,低声道:“娘娘,会不会跟坊间的流言有关?” “什么流言?”徐皇后瞥了她一眼。 余嬷嬷苦笑道:“上午奴婢听有宫人在议论,说洛河大捷可能虚报了军功,还有说洛河边的万人坑里埋葬的不是匈奴人,而是,而是我们大齐的子民。” 徐皇后猛地坐了起来:“你怎么不早跟本宫说?” 余嬷嬷愧疚地说:“娘娘这几日不是在忙着准备永宁公主的及笄礼吗?奴婢看娘娘太忙了,想着这应该只是空穴来风,便没有拿这种事来打扰娘娘,都是奴婢的错。” 徐皇后轻轻摇头,脸上表情似哭似笑:“不怪你,即便本宫知道了,除了着急,又能做什么呢?” 她居于深宫之中,连查证这事的能力都没有。而她跟武亲王的感情也淡薄得很,双方只有面子情,也不是什么母慈子孝的正经母子关系,她也不可能将武亲 王召进宫询问。 不过这样一来就说得通武亲王为何会仓促逼宫了。近半年,陛下最器重他,还给了他嫡长子的身份,只要他不怒触陛下,迟早会登上储君的宝座,犯不着冒这样的险。 传言恐怕是真的,武亲王才会够急跳墙! 对于这样一个不忠不孝,甚至能拿百姓性命邀功争权的人,徐皇后打从骨子里厌恶。本来她将穆贵妃和惠妃弄到坤宁宫是打算看一步走一步,若是武亲王逼宫成功了,老四和老六不服,可以用他们的母妃做要挟。 但徐皇后现在改变了主意。她站起身道:“本宫去看看永宁,你派人盯着宫门,若是穆贵妃和惠妃过来,赶紧将她们带进偏殿安置好,谁来都不许将她们交给对方。” 穆贵妃已经睡下了,被宫里的吵闹声给惊醒。 她翻身坐了起来,就见徐嬷嬷匆匆跑了进来,帮她更衣:“娘娘,不好了,听说武亲王杀进了宫中,您快换身衣服,找个地方躲了起来。” 穆贵妃吓了一跳,边穿衣服边问道:“他……他反了不成?嘉荣呢?他会不会对付嘉荣啊……” 宫外的情况恐怕也不容乐观,自家殿下跟武亲王一系可是不对付,徐嬷嬷安慰道:“娘娘别担心,殿下长大了,又习得一身武艺,肯定会保护好自己的。现在咱们先想办法躲起来,您好好的,殿下在外面才不会担心。” “嗯。”穆贵妃压下心里的着急,点了点头。 可惜秋水宫没什么密室,徐嬷嬷思量了片刻,准备将穆贵妃藏在偏殿的储物间里,那里面东西多藏个人一时半会儿也没人注意到。 不过她们还没来得及行动,就有宫人来报:“娘娘,坤宁宫的邓公公求见。” 徐嬷嬷拍了拍穆贵妃的手:“娘娘您快躲起来,奴婢去会会他。” 穆贵妃点头。 徐嬷嬷疾步走了出去,热情地说:“邓公公,您怎么来啦,可是皇后娘娘有旨意?” 邓公公点头:“徐嬷嬷,贵妃娘娘呢?奴才奉皇后娘娘的命,请贵妃娘娘去坤宁宫做客,不知贵妃娘娘可方便?” 徐嬷嬷犹豫了一下说:“邓公公稍等,贵妃娘娘歇下了,奴才这就去通报。” 说完,她急匆匆地跑进了寝宫,跟穆贵妃说明了情况:“娘娘,武亲王已经过继到了皇后的名下,她请您过去,这只怕……” 穆贵妃也有些纠结,但她更害怕一个人躲在秋水宫中面对未知的未来,外面的喊打喊杀声越来越近,谁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她寝宫里就只有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宫女和太监,若是对上这些有武器的兵痞,肯定不是对手。 犹豫片刻她说:“走吧,我们去坤宁宫。若是皇后真想对本宫做些什么,本宫也逃不掉。皇后平日里对本宫不错,本宫就暂且相信她一回。” 徐嬷嬷想着皇后平时的为人,大方公正,确实挺值得信赖的,最主要的还是喊打喊杀的声音离秋水宫越来越近了,对方若是盯上了穆贵妃,他们也跑不掉。还不如去找皇后,若是穆贵妃最后不幸落入了武亲王的手中,皇后在旁边说两句情,也多少有点帮助,总比在秋水宫里孤立无援的强。 两人什么都没带,就叫了几个亲信便跟着小邓子直奔坤宁宫而去。 走出秋水宫,外面的哭喊声越来越近,黑夜中仿佛匍匐着无数的猛兽,随时都可能扑起来咬她们一口。 穆贵妃两腿发软,脸色煞白,扶着徐嬷嬷才没摔倒。好在秋水宫离坤宁宫不是很远,一行人小心避开了闯入后宫中的士兵,总算有惊无险地到达了坤宁宫。 宫人打开门后,余嬷嬷迎了上来,看到他们狼狈的样子,惊呼出声:“贵妃娘娘,您没事 吧?” 穆贵妃摇头,旁边的小邓子解释:“刚才回来的路上,差点跟一队士兵撞上,贵妃娘娘受了惊,咱们先进去吧。” 余嬷嬷赶紧将穆贵妃领了进去。 在寝宫里的徐皇后闻声走了出来,看到穆贵妃花容失色的脸,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没事了。” 穆贵妃一路来吓得不轻,被皇后这么一安慰,直接扑进了她的怀里,抱着她哭:“呜呜呜,皇后娘娘,吓死臣妾了,臣妾好害怕!” 徐皇后先是一愣,继而哭笑不得,穆贵妃怎么跟个孩子一样。 皇后心里发软,轻轻拍了拍穆贵妃的背,柔声道:“没事了,没事了,坐下来喝杯茶压压惊。” 穆贵妃吸了吸鼻子,轻轻推开,仍旧泪眼蒙蒙的:“皇后娘娘,不会有事吧!” 徐皇后微微一笑,像平日那样沉稳淡定:“放心,没事的,进去喝喝茶,歇一歇,很快天就亮了。” 余嬷嬷将穆贵妃领进了殿中。 徐皇后问小邓子:“惠妃呢?” 小邓子摇头道:“宓秀宫不肯开门,说是惠妃娘娘已经歇下了。” 皇后不意外,武亲王已经过继到了她的名下,惠妃不相信她,不肯来坤宁宫也是人之常情,反倒是穆贵妃如此信任她,让她心情颇有些复杂。 “不来也罢,你让人关上坤宁宫的大门,门后堵一些重物,今晚大家都别睡了,守在门口,没有本宫的命令,谁来了都不许开门。”徐皇后吩咐道。 小邓子连忙去办。 皇后回到寝宫,看到穆贵妃在吃东西,劝道:“今晚虽说不睡了,可大晚上的还是少吃点,不然一会儿积了食,可没法给你请太医。” 闻言,穆贵妃连忙放下了手中的糕点,擦了擦嘴,抬头眼巴巴地望着皇后问道:“皇后娘娘,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徐皇后也是一知半解,说不清楚,苦笑道:“本宫也不知道,累了就去睡吧,等天明了自然就有结果了。” 她们这些后宫妃嫔遇到这种事,什么也做不了,唯一能做的便是期盼事情快点落幕,是好是歹,早点出个结果,也省得一直这么提心吊胆了。 穆贵妃自然也是睡不着的,撇了撇嘴说:“臣妾在这儿陪皇后娘娘。” 徐皇后也没勉强。 过了一会儿,外面忽地传来嘈杂的声音,紧接着小邓子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吞吞吐吐地说:“皇后娘娘,外面,那些士兵过来了,就在门卫……” 说话的同时,他悄悄瞟了好几眼穆贵妃。 徐皇后察觉到了他的眼神,站起身道:“本宫出去瞧瞧。” 到了殿外,她直接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小邓子支支吾吾地说:“皇后娘娘,外面来了一队士兵,让咱们将贵妃娘娘交出去,不然……不然他们就要硬闯了!” 啪! 背后传来茶杯摔在地上的声音,小邓子回头就看到穆贵妃惨白的脸和惊恐的眼神,他头皮发麻,低垂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穆贵妃眼泪像牵线的珠子滚了下来:“他们……他们是来抓臣妾的吗?” 徐嬷嬷赶紧抱住了她。 稍许,徐皇后终于开了口:“余嬷嬷,你带着穆贵妃和永宁去咱们先前说好的地方,躲起来,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出声。” “娘娘……”余嬷嬷不赞同地说,“奴婢陪您!” 徐皇后回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本宫的永宁就托付给你了。” 余嬷嬷哽咽道:“娘娘放心,奴婢誓死保护公主。” 徐皇后点点头,迈下了台阶:“不用担心,本 宫怎么说都是武亲王的嫡母,他们不敢拿本宫怎么样的。” 说罢,徐皇后抬头挺胸,端庄肃穆地走了出去。 穆贵妃觉得这一刻,皇后比穿着皇后的礼服还要高大、伟岸! 余嬷嬷擦了擦眼泪,对穆贵妃说:“贵妃娘娘请随奴婢来。” 她将穆贵妃领进了皇后的寝宫,寝宫的床上,躺着一个昏睡的美丽少女。 穆贵妃不解地说:“这么吵,永宁都没醒吗?” 余嬷嬷轻轻地说:“怕吓到她,皇后娘娘给她服了一些助眠的药。” 其实哪是怕吓到永宁公主啊,分明是皇后担心事情走到最糟糕的一步,坤宁宫也不能幸免,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会受到伤害,因此特意给她下了药,若是形势严峻就将她藏了起来。 余嬷嬷打开了柜子,将里面的被子拿到一面,然后不知道按了哪个地方,柜子中竟然出现了一个半人高的洞。 “贵妃娘娘,您先下去,一会儿帮奴婢接着公主。” 穆贵妃擦了擦眼泪,钻进了洞中,又合力将永宁公主弄了进去,最后将洞口复原,几个女人藏在密室中,祈祷救驾的人快快进宫。 坤宁宫门口,徐皇后透过门缝,看到了外面燃烧着的火把,还有那些士兵身上缠绕的珠宝首饰,金的银的,还有珍珠项链,全一股脑地挂在脖子上,甚至还要用绳子串成一串的手镯,玉的金的银的撞击在一起,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真是又滑稽又悲哀。 这哪是保家卫国的士兵啊,这简直跟匪徒没什么两样! 徐皇后想起史书上那一行行士兵屠城的故事,浑身冰冷。这样的一支军队怎么值得信任?武亲王妄想带着这群乌合之众就能逼宫,登上那个位置? 她故作镇静地说:“你们要什么,金银财宝首饰,本宫都可以给你们,只要你们不伤人,拿了东西都走就成。” “皇后娘娘说笑了,您的东西咱们怎么敢拿。咱们是奉命来拿穆贵妃的,请您将她交给咱们吧,拿了人咱们就走,绝不敢打扰娘娘。”为首的将领隔着门拱了拱手说道。 见识了这些人的做派,徐皇后哪还敢将穆贵妃交给他们。 而且就这些人,她觉得也成不了大器。武亲王无德无才,心思歹毒,他逼宫也是被形势所逼,仓促之下做出的决定,根本就没准备好,失败的几率极大。 徐家已经被他拉入了泥淖,徐皇后决定赌一次,赌赢了,老三是个重情义的,定然会保住她和徐家,皇帝看在她没有与武亲王一道作孽的份上也会对她网开一面。即便赌输了,就凭武亲王手里这点人,他也不可能在京城大开杀戒,屠了他名义上的母族,相反他还会想办法拉拢徐家。 这也是这些人没有像闯入其他宫殿中大肆抢劫,反而好声好气地跟她说话的原因。 “你们找穆贵妃不去秋水宫,到本宫这里来做什么?”徐皇后矢口否认。 门外的将领道:“皇后娘娘,臣等刚才已经去过秋水宫了,听说是您将人接了过来。您还是快将人交给咱们吧。您是亲王殿下的母亲,臣等可不想冒犯您。” 不想,而不是不敢! 听懂了这些人口中的威胁,徐皇后抿了抿唇说:“本宫说了,人不在本宫这里。小兰,去将本宫的首饰盒子拿出来,大家辛苦了,一点薄礼,不成敬意!” “娘娘,您的东西臣等怎么敢要。还请您将穆贵妃放出来,不然别怪臣等不客气了!”将领不耐地说道,手举起了雪亮的刀,轻轻挥了挥,几个士兵上前撞门,力气很大,门跟着晃了晃。 徐皇后吓了一跳,赶紧出声道:“且慢,你们是要穆贵妃是吧?” “没错,娘娘早些时候说这 个话不就行了吗?”将领乐呵呵地笑道。 徐皇后深吸了一口气说:“你们要将穆贵妃带去哪里?” 将领也不怕告诉她:“当然是带去见殿下,娘娘放心,臣等不敢为难穆贵妃。” 这话谁信啊!徐皇后深呼吸了一口气,小声吩咐宫女去取披风过来,然后隔着门板道:“你们稍等片刻!” 勤政殿内,武亲王手里举起带血的钢刀在兴德帝面前晃了晃,刀猛地往下坠,刀尖直接插入桌子,差那么一点点就砍到兴德帝的手。 兴德帝吓了一跳,直接一屁股坐在了龙椅上:“你……你……” 看着他这副吓得要死的模样,武亲王却格外兴奋,哈哈大笑起来,语气说不出的嘲弄:“父皇,你若是再手抖,儿臣这把刀下次可就不知道落到哪儿了。” 兴德帝表面答应写传位诏书,但却一直在拖延时间,不是太害怕手抖得太厉害,字写歪了,便是突然手抖打翻了砚台。这样的小动作来了好几回,武亲王就是再蠢也知道他是故意的。 上前亲自将笔墨纸砚摆好,武亲王抬了抬下巴:“父皇,快点,儿臣的耐心快被你耗光了。儿臣给你半炷香的时间,你若是再不将传位诏书写好,便别怪儿臣不客气。” 兴德帝紧抿着唇,不发一语,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抓起毛笔,迟迟落不下一个字。 见状,武亲王掰了半段香丢掉,然后将剩下的半段点燃,放在兴德帝面前,手指轻轻敲着刀背,饶有兴致地看着兴德帝。 兴德帝被逼无奈,只得落笔,一个字一个字的写,一炷香快燃完时,他还没写好。 武亲王耐心告罄,抬手道:“带进来!” 披头散发,身上还沾染了着血迹的惠妃被带了进来。 一进勤政殿,她便哭了出来:“陛下,陛下,救救臣妾,救救臣妾……” 兴德帝都自身难保了,哪还能救惠妃。 看着自己妃子的狼狈模样,兴德帝气不打一处,骂道:“逆子……” 不见棺材不落泪,真以为他不敢动手是吧!武亲王朝旁边的亲卫使了一记眼色。 两个士兵上前抓住惠妃的胳膊,将她按在地上,抽出刀,对着她的左边小指头切了下去,鲜血如注,惠妃发出惊恐的尖叫。 武亲王用刀尖将断掉的手指挑起来,丢到桌子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兴德帝:“父皇,你的手若是不想要了,便说一声就是,儿臣成全你!” 兴德帝看着眼前这跟沾染着鲜红血迹的手指,浑身发抖,又惊又惧,再也不敢耍花样:“朕写,你把刀收起来!” “早这样不就好了!”武亲王得意地扬了扬眉。 兴德帝提起如有千钧重的毛笔,再次下笔,这次速度快多了,很快就写好了传位诏书。 武亲王拿过看了一遍,很满意:“落印吧!” 话音刚落,外面就响起了嘈杂的声音,紧接着是一个欣喜的声音:“殿下,属下将穆贵妃带来了。” 兴德帝听说又一个妃子遭了殃,恨得牙痒痒的,瞪着武亲王说:“朕已经如了你的愿,写了传位诏书,你到底还想干什么?” 武亲王欣赏着他的无能狂怒,慢悠悠地说:“听说三弟极为孝顺,如今父皇和他母妃都在我这儿了,他应该会老老实实束手就擒吧?不答应也没事,迟半刻钟,儿臣就切下穆贵妃的两根手指头送给他!” “你……”兴德帝快气炸了,“你真是丧心病狂!” 武亲王哈哈大笑:“父皇别着急,若是穆贵妃的指头切完了都不管用,会轮到父皇的。” 一席话说得兴德帝面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 ,快气炸了,可面对武亲王的狠辣,他又无计可施。 就在这时,外面的人将穆贵妃给带了进来,穆贵妃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绿色的织锦皮毛披风将她整个人都罩了进去,她也披散着头发,浑身乱糟糟的,低垂着头发出小声的啜泣。 武亲王跟穆贵妃接触不多,传闻这个女人骄纵跋扈,没有脑子,遇到事就只知道哭,果然名不虚传。 他让人看着这两个女人,一会儿用得着的时候就将这两个女人拖出去。然后逼着兴德帝拿出了玉玺在传位诏书上盖了印,再将传位诏书收了起来,大步走到门口问道:“宫中控制住了吗?” 守着外面的亲卫道:“回殿下,皇宫已在咱们的控制当中。不过车副将刚才派人传来消息,朱强和穆广等人带着步兵营的人杀进了皇城,咱们的人少不敌,只能退守皇宫。” 他们因为人手有限,所以分散了力量,派去皇城的只有一千人,主要是负责突袭荣亲王府和蜀王府,若是能杀了这二人就解决了他的心头大患,他父皇便没有儿子了,只能立他。 想到这里,武亲王问道:“可解决了荣亲王和蜀王?” 亲卫低下了头:“殿下,荣亲王不在府中,蜀王府的侍卫放了一把火,引起了骚乱,趁机带着蜀王逃出了府。我们人手不够,不能挨家挨户搜查,让他给逃脱了!” “算了,他们的母亲还在我手中,不现身便罢了,若是现身,我倒要看看他们如何选择。”武亲王就是为了防止这一点才会让人特意将穆贵妃和惠妃带过来。 说罢,他看了一眼勤政殿内,道:“带上太上皇,还有穆贵妃和惠妃,我们去会会护国公和朱强等人!” 现在有圣旨又有人,他还怕什么! 周嘉荣从渤海王府潜了进去。 虽然渤海王不是武亲王下手的对象,但皇城内的骚动,尤其是蜀王府上的浓烟和火光还是让渤海王府有些混乱,渤海王知道必然出了大事,连忙安排家丁侍卫守住大门。 渤海王府戒备森严,周嘉荣想要不惊动府内的下人和侍卫出去很难。为了节省时间,他主动现身,找到了渤海王。 渤海王见到他吓了一跳:“荣亲王,你,你怎么在我这儿?” “王叔,事情紧急,不便多说,王叔能否派些侍卫随我去救驾?”周嘉荣直接说明了目的。 渤海王看了一眼蜀王府的方向,惊恐地说:“荣亲王到底发生了何事?” 周嘉荣故意走近了一些,手悄悄按在剑上,说道:“武亲王逼宫,已经带兵闯入了宫中,我要进宫救驾,王叔可要与我一道?” 渤海王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后,连忙点头:“去,走,我跟你一道去。” 周嘉荣见他神情不似作伪,稍稍放下了一些心,退后两步站在渤海王两步远的地方。 渤海王连忙召来管家,让他安排了五十名侍卫随他出府。 有了这些人,如果他们在大街上不小心撞到了小支的叛军,也有一拼之力。 不过可能渤海王不在武亲王的考虑范围内,因此王府周边并没有碰到敌军,一行人很顺利地潜入了皇宫附近,来到了皇城侍卫队的驻地,还没靠近,他们便听到了打杀声。 周嘉荣和渤海王连忙带着人杀了进去。 武亲王派了一千人突袭卫队。 因为是晚上,卫队都休息了,而且京城中常年无战事,这又是营地,大家都有些松懈,所以哪怕有两千多人,但对上一千多士兵却落了下风。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侍卫们的优势逐渐发挥了出来。虽然他们没有西北士兵的狠辣,杀人的经验也没那么丰富,但他们这队人马 都是精兵良将,武艺极好,身体也更强壮,加之人多,逐渐扳回了劣势。 等周嘉荣和渤海王又带着六十来人杀进去时,这一千突袭的叛军彻底落了下风,眼看不敌,叛军的将领带着剩下的几百人趁着月色逃了。 皇城卫队的侍卫本还想去追,却被孔京给拦住了。 孔京身上还穿着中衣,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披,提着刀就杀了出来,跟敌人搏斗在一块儿,见到周嘉荣,他添了添嘴唇,喘着粗气道:“殿下,他们是何人,京城发生了何事?” 周嘉荣说:“武亲王逼宫,带着人进了宫。你这里有多少人,点一点,看看皇宫哪一处最容易突破,咱们杀进宫中救驾。” 孔京大骇,时间紧迫,他来不及惊讶,赶紧招来熟悉皇宫地形的将士,很快便制定出了突袭进去的策略。 皇宫有四门,其中东门是平日里官员大臣出入的大门,也是人员来往最多,相对不那么重要的一道门,估计武亲王派来驻守东门的兵力应该是最少的。他们决定从这里撕开一道口子,冲进宫里。 孔京打头阵,周嘉荣紧随其后,渤海王前去跟护国公回合。 到了东门,门口一片腥红,地上七七八八躺着几十具尸体,身上穿着皇城卫队的衣服,都是他们的同僚。 孔京看着这熟悉的衣服,红了眼,抬手道:“撞开大门!” 几十个士兵抬着大木头,用力撞击东门的大门。 但东门乃是精铜所铸,非常结实,门晃了好几下,依旧没开。 孔京深吸了一口气,又让人提来几桶火油泼在门上,一把点燃,熊熊的大火瞬间燃烧起来,窜到一人多高,空气中传来劈里啪啦的燃烧声。 【这就是石油吧,哇塞,古人这么早就会利用石油了!】 【不止呢,他们还会利用石油做□□,攻城利器。古人还发明了火攻车、猛火油柜等物,都是利用石油守城或是攻城!】 【石油不愧是工业的血液,这么早就开始利用了。】 【煤炭利用得更早,不过多是用于炼钢之类的,还没充分开发出这两种重要的工业原料的用途。】 …… 弹幕突然冒了出来,说了一大堆周嘉荣不大懂的东西。时间比较紧,周嘉荣这会儿也没空仔细思考探究他们说的这些东西,只是暗暗记在心中。 因为淋了油,很快东门全部燃烧了起来,横梁都断了,在里面的守军也不敢在门口,赶紧往后退。不多时,只听碰的一声,大铜门没了支撑砸在了地上,旁边的墙壁瓦片也刷刷刷地往下掉,皇宫被烧出了一道口子。 孔京让人将先前那根用来撞门的木头打湿了水,重重地砸了下去,火海中空出一道口子。 借着这个口子,孔京带人一马当先,冲了过去,很快火光对面传来了短兵相接的搏杀声,周嘉荣也紧随其后,拿着武器冲了过去。 东门的守卫果然不多,只有几百人,对上一千多人,很快便死的死,逃的逃。 杀进宫后,周嘉荣带着队伍直奔秋水宫。 沿途他发现不少宫殿的门都大开着,地面上到处都是血迹,还有不少歪歪斜斜躺在地上的尸体,偶有几个逃过一劫的宫女太监听到动静,全部藏在暗处瑟瑟发抖,到处一片混乱的惨状。 这些人真是太疯狂了,连无辜又没有威胁的宫女太监也不放过。 周嘉荣心急如焚,生怕穆贵妃落到了他们的手中。 花了一刻多钟的时间,周嘉荣总算跑到了秋水宫。 秋水宫的样子跟其他宫殿没什么两样,门户大开,原本布置得整洁漂亮的寝宫已经被人洗劫一空,但凡是值钱的金银珠宝首饰都被拿走了, 地上到处都是碎瓷器,整个寝宫一片死寂,院子中还有几具死不瞑目的尸体。 刘青看着周嘉荣骇人的脸色,连忙安抚道:“殿下,没有看到娘娘,兴许娘娘躲起来了,咱们再找找。” 周嘉荣点头,一行人在秋水宫挨个找,总算在院子的井中找到了一个小太监。 小太监被拽上来后看到是周嘉荣,连忙哭诉道:“殿下,您总算是来了!” “贵妃娘娘呢?”周嘉荣急切地问道。 小太监吸了吸鼻子,指着坤宁宫的方向:“被皇后娘娘请过去了。贵妃娘娘走后没多久,那些贼人就杀了进去,见人就砍……” “你继续回去藏着,不要出声。”周嘉荣提起刀,快步出了秋水宫,急速往坤宁宫而去。 坤宁宫的情况要比其他宫殿好很大,大门紧闭,门口也没有血和尸体。 周嘉荣松了口气,上前拍了拍门:“开门,我是荣亲王,我要见皇后娘娘!” 过了一会儿,门咯吱一声打开了,周嘉荣对上一张哭泣的小脸。 小邓子看到荣亲王就哭,宫里其他的宫人也都在悄悄的掉眼泪,或是瑟瑟发抖,显然,今晚的一切对他们来说是一场终身难忘的噩梦。 周嘉荣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我母妃呢?我来带她走。” 有个小宫女结结巴巴地说:“穆贵妃,穆贵妃被带走了。” 周嘉荣闻言当即转身就要走,却被小邓子扑了上来拦住。他压低声音说:“殿下想见贵妃娘娘随奴才来。” 周嘉荣将信将疑。 小邓子抹了一把眼泪说:“殿下跟奴才来就知道了,奴才不敢瞒殿下。” 周嘉荣带着刘青等人跟着他进了皇后的寝宫。 小邓子环顾了寝宫一眼,高声说:“余嬷嬷,出来吧,荣亲王来了,他来接穆贵妃娘娘。” 很快,衣柜那边传来动静。 周嘉荣连忙跑过去打开柜门就看到穆贵妃伸出一个脑袋,泪眼涟涟地望着他:“嘉荣……” “母妃!”周嘉荣激动地将她拉了出来。 穆贵妃出来后,里面的余嬷嬷几人又将永宁公主抱了出来。 等人都出来之后,周嘉荣发现没有皇后,皱眉道:“皇后娘娘呢?” 小邓子扑通一声跪下道:“荣亲王,您一定要救救皇后娘娘。她……她假扮穆贵妃被抓走了。她说,武亲王不会伤害她,但若是穆贵妃去就不一样了。殿下,娘娘是为了穆贵妃才涉险的,求求你,一定要救救她……” 巨大的冲击像周嘉荣袭来,他死死咬住下唇,郑重承诺道:“皇后娘娘大恩,儿臣无以为报,哪怕粉身碎骨亦要救出娘娘。”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84章 084 护国公、朱强、崔勇等人带着步兵营杀入了皇城。 他们人多,带头的几个又都是经验丰富的将领,很快就将阻拦的西北军打得落花流水,于子时前到达了午门外。 负责看守午门的车广远,他带着人跟步兵营了殊死搏杀,但双方兵力实在相差太远,而且皇宫内还有漏网的皇城侍卫结队偷袭,内外夹击,很快他便落于了下风,带的两千多人也死了近一半。 眼看这么下去,宫门要被攻破时,武亲王带着人马赶了过来。 “住手!”喝止住了交战双方,武亲王大剌剌地走了过来。 护国公、朱强、崔勇等人全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兴德帝:“陛下,臣等救驾来迟,让陛下受惊了!” 兴德帝双目含泪,激动得伸出双手,正要开口,就听旁边的武亲王轻飘飘地说:“父皇,该宣旨了!” 兴德帝颤颤地缩回了手,目光渴求地望着护国公等人,对武亲王的这个提议自是百般不情愿。 见他不吭声,武亲王微微一笑,冲后面的士兵轻轻点了点头。下一刻,那把顶在兴德帝背后的尖刀往前推了推,一股刺痛从背心传来,兴德帝双腿一软,差点摔在地上。 武亲王伸手扶着他的胳膊,一副关心父亲的好儿子模样:“父皇,您小心些,若是摔着了,儿臣可是会心疼的!” 兴德帝压下心里的恐惧和愤怒,紧抿着压低声音说:“你到底还想怎么样?” 武亲王垂下眼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父皇,儿臣什么都没有了,也没什么可失去的了。您就不一样了,只要过了今晚,你还是能锦衣玉食,享受无尽的荣华富贵。所以,你还是顺了儿臣吧,不然,我们就只能同归于尽了。” “你……你疯了……”兴德帝不敢置信地看着武亲王,这就是一个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 武亲王讥诮地勾起唇说:“那也是父皇您逼的。父皇,儿臣的耐心有限,你若再不从,儿臣就让你去陪惠妃吧,你不是心疼她吗?” 想起武亲王眼都不眨地砍下了惠妃的小指,兴德帝知道,他不是开玩笑,这个逆子什么都干得出来。 察觉到抵在背后的尖刀又往前推了推,兴德帝闷哼一声,不得不妥协:“孙承罡,传旨!” 已经吓傻了的孙承罡哆哆嗦嗦地接过士兵递来的圣旨,颤抖着念了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感龙体不适,精力不济。朕之长子武亲王周平正乃是宗室首嗣,天意所属,堪为大任,今朕决意退位,命周平正继承大宝。卿等好好辅佐,共创大齐盛世,钦此!” 等孙承罡念完,车广远立即带头跪下高呼:“臣等参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反观宫门外的护国公等人,一脸怒容,没一个下跪的,明显是不认可这份圣旨。 武亲王锋利的眉毛一扬,怒道:“护国公,朱尚书,你们是准备抗旨吗?” 穆广往前一站,重重地将手里的长矛杵在地上,喝道:“武亲王,你带兵闯入皇城,纵容士兵烧杀抢掠,这份圣旨怎么来的,你心里清楚。陛下乃是你的父亲,正值壮年,身体康健,你却带兵逼宫,威胁陛下退位,如此不忠不义不孝之徒,想让我穆广效忠于你,你是做梦!” 武亲王冷冷一笑:“护国公,别扯什么大旗了,你认可朕,抗旨不尊,可不是为了什么大义,不过是看父皇立了朕,未立你的外孙荣亲王不甘心,故而无诏带兵杀入皇城。乱臣贼子,不忠不义之徒分明是你。谁今日若斩了这个乱臣贼子,奖黄金万两,官升三级!”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别说普通士兵了,便是不少将领一辈子也没见过万两黄金。 察觉到背后传来的粗气声,朱强心头一凛,当即带着亲信将护国公围在最中间。 “武亲王,你为了一己之私,勾结匈奴人,杀良冒功,视天下黎民百姓为刍狗,置家国百姓于不顾,你这种不忠不义之徒,若是登位,怎么对得起西北枉死的数万百姓?” 他当着众多士兵的面,指出了武亲王干的好事。车广远大怒,咆哮道:“朱强,谁不知道你是穆家的走狗,为了维护穆家,竟血口喷人,往陛下泼脏水,污蔑陛下杀害西北百姓,当诛,谁若是杀了朱强,奖黄金千两,官升两级!” “谁说没有证据的?我将武亲王通敌卖国的人证物证都带来了。”左侧街道上突然传来从一道清朗的声音。 大家循声望去,看到穆兆星带着朝中重臣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 这些大臣有的衣冠整齐,穿着朝服,一脸肃穆,宛若是来上朝,还有一些可能是太匆忙,穿着中衣,连脚上的鞋子都穿错了,匆匆跟在队伍中,却一点都不乱。 唯一相同的是,他们每个人脸上都一片严肃。 到了近前,大臣们纷纷行礼:“陛下,臣等救驾来迟,让陛下受苦了。” 这些人明显是信了穆家,穆家这个小崽子如此坏事,早知道一并除了。 武亲王怒火攻心,瞥了一眼激动的兴德帝,阴阳怪气地说:“父皇,人都到齐了,您再说一遍您的意思吧,免得诸位大人被穆家给蒙蔽了。” 穆兆星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侧身手一招,义正言辞地说:“武亲王,你通敌叛国,勾结匈奴人,杀良冒功的证人我带了。此人,你可认得!” 最先被推上前的是龚全。 龚全看到对面车广远吃人的目光,立即低下了头。 武亲王不认账:“朕不认识此人,穆兆星,你往朕身上泼污水,以下犯上,其罪当诛,来人,将他拿下!” 面对他的发难,穆兆星表现得异常沉稳,不急不徐地说:“武亲王不认识龚全,龚全倒是认识武亲王。龚全,告诉大家你的身份。” 龚全感受到对面武亲王恨不得撕了他的眼神,垂眸缓缓道:“小人,小人乃是武亲王麾下,西北固原卫的一名千户。兴德十四年参军,在固原卫当兵十一年。固原卫直面匈奴人,每到冬日时常遭受匈奴人的骚扰,苦不堪言,跟小人一同从军的,已消失近半,不是埋骨西北,便是受伤年老归家。小人惶惶不可终日,去年匈奴再度来袭,小人随军奉命与匈奴人作战。匈奴人却绕过了固原卫,南下烧杀抢掠,小人随大军去阻拦,期间屡次跟匈奴人擦肩而过,运气甚好。后来,大军奉命去了洛河,小人见到了此生最难忘的一幕……” “闭嘴,你休得胡言,往陛下身上泼脏水……”车广远怒喝道。 龚全瑟缩了一下,闭上眼睛,继续说道:“在洛河,将军下令,让我们屠了福泉村等洛河附近的八个村落共计一万多人,将他们丢进了洛河边的万人窟里,上面丢了些匈奴人的尸体,还有些穿着匈奴服装的汉人尸体以及一些匈奴的刀具!当时,小人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直到回京,听说了洛河大捷,小人方才清楚这里面的含义。小人很后悔,无意中做了伤天害理,对不起良心的事,小人心中有愧!” 最后一句明显是他为自己洗白。他若是真的忏悔了,当初就不会想杀人灭口了。 穆兆星继续问道:“军中就没有反抗这道命令的人吗?” 龚全头垂得更低了:“有,但凡有不从者,都被杀了。余下的人,每一个手上都沾着血!” 每个人身上都背负着不可饶恕的死罪,后来又有大量的封赏奖励赐下,即便个别人心里有愧,也不敢站出来揭露这一切。 问完了他,穆兆星又挥手。很快两个侍卫带着几个穿着破皮袄子,表情沉痛的百姓过来。 “跟大家说说你们的身份!” 最前面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他抹了一把眼泪,伤心地说:“小人是福泉村人氏,因手比较巧,被父母送去了城里的张木匠家做学徒,等到快过年时,小人才返乡。小人用那几个月攒下来的钱,给父亲打了一壶他最喜欢的烧酒,给母亲买了一袋白面,给小妹买了一支绢花,给小弟做了一个木头玩偶,可是等小人带着东西回到家中时,却发现整个村子都空了,地上、墙上到处都是血,小人拼命的呐喊寻找,却一个人都没找到,全村的人都死了,尸体也不见了。小人于是去了隔壁村打听,哪知隔壁村也一个人都没有……” “小人找了许久,后来听说村子是被匈奴人给屠了。人被杀了,尸体去了哪儿?匈奴人南下是为了抢劫财物和女人,带走我父母弟妹的尸体做什么?小人找不到父母的尸体,心灰意冷,后来听说洛河边有个万人窟,不少失去了亲人的百姓去那里泄愤掘尸。小人也浑浑噩噩地跟在他们的队伍中,准备将这些尸体刨出来挫骨扬灰,不料……却发现了小人母亲的一根木簪。那是小人做了学徒之后,亲手给母亲做的,上面还刻着母亲的姓氏。求求青天大老爷,替小人做主……” 说着,年轻人扑倒在了地上,对着黑暗的夜空,不停地磕头,哭喊。 在场不少官员都被其悲惨的遭遇所触动。 其他几个西北百姓也红着眼睛,不停地擦拭眼泪。 穆兆星死死盯着武亲王,怒斥道:“武亲王,圣上委你重任,你不思君恩,勾结匈奴,残害百姓,还不快束手就擒!” “胡说八道,这是穆家污蔑朕,休得听他胡言。”武亲王当然是不肯承认的,“朕就知道,大街小巷的流言蜚语是你们穆家搞出来的,你们穆家为了陷害朕,真是煞费苦心啊!” 穆兆星冷冷地盯着他:“武亲王,去年冬天,朝廷拨给你的十万军械,遗失了一万把大刀,两万把□□,都去哪儿了?你若说我们血口喷人,咱们可以让人去挖出洛河旁边万人窟中的尸骨衣服,请大家辨认辨认到底下面埋葬的是匈奴人,还是我大齐的老百姓!” 武亲王说不过穆兆星,而且对方很明显已经掌握了不少证据,连他倒卖武器给匈奴都知道了。武亲王知道,再这么说下去,时间拖得越久,对他越是不利。 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解决掉穆家,打掉这只领头羊,其他人……若是再不从,那便一起杀了就是。 “来人,去将穆贵妃拖出来!”武亲王对身边的亲卫说道。 两个亲卫很快就拖着一个披头散发,极其狼狈的女人出来,丢在地上。 看到这一幕,护国公目眦欲裂,愤怒地吼道:“武亲王,男人之间的事,你将女人拉出来做什么?” 兴德帝也很愤怒:“逆子,朕已经如了你的愿,你到底还要做什么?” 武亲王讥诮一笑:“父皇,你让他们都放下武器,文武百官承认了朕的地位,朕就饶了你们,如何?” 兴德帝闭上了嘴。 武亲王哈哈大笑,他的父皇果然最爱的还是自己,什么老三,什么宠妃,全是假的,可笑,他小时候还那么嫉妒老三! 瞥向对面愤怒的穆家人,武亲王指着地上狼狈的穆贵妃说:“护国公,你若再不让他们住手,就别怪我底下的这些人不客气了。你也在西北呆过,西北苦寒之地,他们甚是辛苦啊,不若就让穆贵妃慰劳慰劳他们。护国公一片精忠报国之心,应该很赞同吧!” 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护国公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你……混账东西……” 兴德帝也很恼:“逆子,她可是你的庶母!” 众目睽睽之下,若是穆贵妃受辱,他这个皇帝也颜面无光。 他们越愤怒,武亲王越是高兴:“这就要看你们如何做了,朕手底下的这些好二郎可是憋了很久没发泄过了!” “你……”护国公心疼地看着摔在地上的女儿,心如刀割。他很想不管不顾地带兵冲过去,但陛下在武亲王手中,他们投鼠忌器,闭上眼睛,护国公问道,“武亲王,你到底要如何才肯放了陛下和穆贵妃娘娘!” 武亲王得意地笑了起来:“让所有人都放下武器,束手就擒,放心,护国公为大齐留下过汗马功劳,朕一定会善待穆家的!在场诸位大人若是有疑虑,都可提出来,朕可赐大家一道免死金牌!” 丹书铁卷真的能免死吗?那可未必,古往今来多少持有免死金牌的家族被杀,连家人三族都不能幸免。有时候免死金牌不但不是一道保命符,反而是个催命符。 现在放下武器,那才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 “呸,你这等不忠不义不孝之徒,带兵逼宫,要臣认你这种贼子为主,老臣甘愿一头撞在宫墙之上!”孟御史站出来,打破了沉默,对着武亲王就是一顿臭骂。 武亲王脸色铁青,他最讨厌这些老不死的文臣了,又倔又爱倚老卖老,若非孟老头在宫外,他一定一刀解决了他。 不搭理孟御史的怒骂,武亲王看向穆广:“护国公、朱尚书、崔将军,你们怎么想的?” 穆广深吸了一口气,直接拒绝:“不可能!” “都说护国公爱女儿,朕看也未必。既然护国公都不心疼自己的女儿,那朕也没什么好客气的了,动手吧!”武亲王说这话时死死盯着穆广,分明是想看他难受。 穆广心如刀绞,恨恨地说:“武亲王,你要杀便杀,如此羞辱我等,算什么男人!” 兴德帝也是一脸难色,低低地骂道:“逆子,逆子……” 看着他们这副挣扎难受的样子,武亲王心里就高兴,他饶有兴味地看着几个如狼似虎的士兵上前将穆贵妃拉了起来,当着穆家人的面羞辱,心情格外痛快。 士兵们很粗鲁,抓起穆贵妃,一把拽下了她身上的披风,扯着她的头发发出淫邪的笑声。 武亲王满意地看着一幕,但当女人抬起脸时,他突地脸色大变:“母后……” 正气得浑身发抖的兴德帝也吓了一跳:“皇后……” 护国公更是诧异:“皇后娘娘……住手,武亲王你疯了,那可是你的母亲!” 武亲王过继到皇后膝下,可是上告了祖宗的。如今他就是皇后的儿子,哪怕皇后不是他的生母,但以后史书记载也会记录其母子关系。 武亲王虽疯,但他想折磨的是穆家人,想看的是兴德帝的笑话,而不是将自己的名字刻到耻辱架上。 皇后受辱,以后天下人怎么看他?史官后人如何骂他? 最关键的是,皇后也威胁不到穆家人啊。这等于伤敌一百自损一千,这样赔本的买卖武亲王可不做。 “住手!”他一脚踹翻了几个正打算对皇后上下其手的士兵,然后脸色难看地盯着皇后,“母后,为何是你?” 他派出去的人明明是去秋水宫和宓秀宫捉拿穆贵妃与惠妃。将士都知道皇后是他的嫡母,怎么会抓皇后! 皇后撑着膝盖站了起来,将散落在脸颊上的头发拨到脑后,双手紧贴于小腹,哪怕是浑身狼狈,也不减其半分母仪天下的风采。她痛心地看着武亲王说:“平正,回头是岸!” 武亲王脸色异常的难看,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也背叛我!” 对于皇后,武亲王没有什么怨恨的情绪,相反,其实他内心深处还有些隐秘的濡慕之情。因为丧母之后,兴德帝不怎么管他,反倒是皇后处事公正,对他,对几个弟弟都一样,甚至怜悯他自小失去了母亲,对他还比较照顾。他的生辰,每年皇后也会让宫人给他送一份礼物,让厨房给他做些好吃的,他去了西北,每年的节礼皇后都会差人送去。有时候是一些京城的特产,有时候是外邦的御赐之物,从不会因为他不在京城,就少了他这份。 有时候,武亲王都会想,他要是投胎于皇后的腹中该多好啊! 可今天,他的母后也给了他致命的一击。 皇后看着武亲王指责愤怒的眼神,平静地说:“平正,你错了。你走到今天,母后没有教导好你,母后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你住手吧,一切都还来得及,不要再一错再错了。” “哈哈哈,什么叫错,什么叫对?”武亲王不忿地质问道,“我是他的长子,我十五岁就去了西北,上阵杀敌。我做了这么多,他记住过我吗?他喜欢周建业那个伪君子,周洪宇那个废物,周瑞安那个小毛孩,就是没看到我。我若是不争,现在还在西北受苦呢!” 他从不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 如果他还是老老实实驻守在西北,一年顶多等来他父皇一封不痛不痒的信,哪能回京,哪能享受无上的尊荣! 关于兴德帝对周平正的薄待,便是皇后也没办法辩解。 她只说:“那也不是你杀害百姓冒领军功的理由。他们都是大齐的子民,你的子民,平正,就这一点,你就没有资格继承大宝!” “我没资格,那谁有资格,老三吗?”武亲王讥诮一笑,“没想到母后你也偏向老三,老三他到底给你们灌了什么迷魂药,你们都喜欢他!” 皇后瞥了一眼兴德帝,干脆把话挑明了:“没错,你们兄弟几人中,本宫最欣赏的是老三。以前本宫最心疼你,最看好老二,可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你埋怨遭遇了不公,心里不平,可老三受到的不公比你少吗?去玉泉行宫的路上,他坠马差点丢了小命,他也没有因此愤世嫉俗,反而始终保持着一颗赤子之心,踏实做事,一心为民。就此一点,你就不如老三!” 武亲王说不出反驳的话,因为他回京这么久,其实也察觉到了老三表面受宠实则很不受兴德帝的待见,比他好不了多少。 但这并不是皇后背叛他,背后捅他一刀的理由。 他赤红着双目吼道:“你们都不看好我,你们都不认我是吧!好,那咱们就一起毁灭吧,动……” “住手!”一道大喝从后方传来,打断了武亲王的疯狂。 武亲王抬头,看着周嘉荣带着皇城卫队的认出现在后方,与门口的步兵营对他形成了包围。 除非这些认放下武器,不然,他现在手里仅仅只有两千多人,胜算微乎其微。 但周嘉荣出现了,穆贵妃又不在他手中,护国公和周嘉荣定然不会放下武器的。至于他好父皇的安危,只怕老三恨不得他将父皇一块儿带走! 抬头看着周嘉荣,武亲王眼神里的嫉恨一览无余:“好三弟,你也不管父皇母后的死活了吗?还是你巴不得我杀了他们,这样你就没阻碍了,能够顺理成章地捡个天大的便宜。” 周嘉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武亲王的情绪很不对,癫狂,像发了疯一样,完全是不管不顾了。 周嘉荣担忧地看了皇后一眼。皇后娘娘是替他母妃受难,他不能不管皇后娘娘的死活。不管皇后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哪怕别有所图,但这份情周嘉荣都领了,他必须得想办法将皇后救回来。 沉吟片刻,周嘉荣冷静地说:“大哥,你我二人皆不服彼此,也不肯放下武器。打下去却是两败俱伤,未免伤及无辜,不若你我二人比试一番,失败的一方无条件投降,如何?” 这个提议对武亲王来说,还真有些诱人。 因为现在他明显居于劣势,人不够多,穆家又挑破了他在西北所做的事,朝臣中不少宁死都不服他的。若非父皇在他手中,这些人有所顾忌,护国公也不愿担上一个害死皇帝的罪名,不然早下令强攻了。 现在周嘉荣愿意与他比试,若他能在比武中杀了周嘉荣,就等于绝了穆家和皇后的希望。他父皇又死一个儿子,能选的就更少了,若是他留在外面的人能抓住杀了老六,父皇不立他还能立谁? 若是立老二老四,只怕贻笑大方! 父皇这么好面子的人定然不会,很可能会越过儿子选孙子。如今就他和老二有儿子,老二还活着,立他的儿子,说不定哪天老二就出来了。而且老二的儿子比他的小,更容易受人掌控。 父皇不想大齐的江山旁落,最好的便是选他的儿子。他的儿子是皇长孙,又无父亲母族桎梏,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他当不成皇帝,他的儿子当皇帝也不错! 而且老三没上过战场,即便习过武又怎么样?杀人可不单单只是在演武场练练就够的。 武亲王跟周嘉荣比过一次,当时他有意藏拙,让了周嘉荣三分,两人打了个平手。这次他全力以赴,定能将老三斩余刀下! 伸手接过亲卫递来的刀,武亲王眯眼盯着周嘉荣:“三弟这个承诺,你说了不算,父皇,护国公你们认吗?” 打从周嘉荣出现后,兴德帝宛如看到了救命稻草,巴巴地望着这个儿子。这会儿听武亲王一说,连忙点头:“嘉荣的意思就是朕的意思!” 不管怎么说,先拖一段时间。 武亲王满意地点头,又看向护国公:“护国公、朱尚书、崔将军,你们认吗?” 护国公的视线越过午门,落到周嘉荣身上,心里不禁有些担忧。殿下到底年轻一些,武亲王可是驻守西北九年,武艺不凡,刀枪无眼,殿下若是有个好歹…… 见护国公不说话,武亲王讥诮一笑:“怎么,护国公是不相信荣亲王,不看好荣亲王?” 这时候护国公不能坠了气势,他声若洪钟:“谁说我不信的?我认!” 武亲王这下满意了,大笑道:“护国公真是个爽快人,既然此,三弟请!” 周嘉荣拿起□□,摆了摆手,身后皇城卫队的侍卫立即往后退,给他们空出一片地方。 武亲王对车广远说:“看好我父皇母后,但凡周嘉荣不守规矩,你知道怎么做!” 车广远点头:“殿下放心去,属下明白。” 交代清楚后,武亲王提刀上前,假惺惺地说:“三弟,你先!” 周嘉荣二话不说,提□□去,武亲王握住刀柄的手往上一抬,挡住了枪口,短兵相接,因为激烈的摩擦,刀上擦出点点火花。一击不中,周嘉荣迅速后退,拉开距离,武亲王趁势追了上去,周嘉荣□□一扫,借着武亲王躲避的姿势顺势往后一跃,重新落地。 第一回合双方只是试探,未曾尽全力。 “三弟,这下轮到为兄了!”武亲王迅速发动第二轮攻击,疾步上前,大刀一翻,带着凌厉的气势直扑周嘉荣的面门。 贴身近战□□不若大刀好使,周嘉荣一边抬枪还击,一边后退。 两人你来我往,半刻钟的功夫,已经交手数十回。十月大半夜的,气温已经很低了,两人的额头上却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兴德帝、皇后和护国公等人都紧张地盯着这一幕,眼底是不加掩饰的担心。 皇后紧紧抓住袖子,不停地在心里祈祷,嘉荣可不能输啊! 兴德帝也是面露紧张,如今两个儿子哪一个赢了,可是决定着他以后究竟是做皇帝还是做被人架空的吉祥物太上皇。他自是希望老三赢,将老大这个逆子斩于枪下。 穆广也一样担忧,但他更多的精力却放到了别的地方,趁着绝大部分的人注意力都在周嘉荣与武亲王的决斗中,穆广悄无声息地给穆兆星使了一记眼色。 穆兆星站在人群中,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也没人留意,即便有个别大臣看到了,也聪明地没吱声,甚至故意挺起胸膛活是往前站两步帮穆兆星打掩护,让穆兆星顺利地退出了车广远等人的视线。 一刻钟后,两人还没分出胜负,武亲王不禁有些心浮气躁。他的情绪本来就很不好,处于极度紧绷的状态,而且从昨晚开始下了这个决定后,他就一直激动得睡不着,今天又一直在忙碌这事,已经十几个时辰没休息。这一通剧烈的打斗下来,身体不免有些吃力,眼看迟迟解决不了周嘉荣,他脸上露出了几分急色。 这人一急就容易出错,露出了一个破绽。 周嘉荣抓准时机,□□一扫,直接刺向武亲王没有任何防护的右腿。 见状,武亲王不但没担忧,反而露出了一个诡谲的笑容,紧接着他一个鹞子翻身,扑向周嘉荣,手里的刀也重重地砍向他的背。 周嘉荣一时不防,发出一声惨叫,手里的□□跟着随之落地,哐当一声滚到几尺外。 “嘉荣……”皇后焦急地咬住了下唇,面露担忧。 兴德帝的脸色也很不好。 没了武器,那就等于拔了牙的老虎,只能任人宰割。 武亲王一脚将□□踢到好几尺远,看着躺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周嘉荣,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三弟,不是为兄不想放过你,实在是你太多事了,非要逞英雄……” 说着他提刀砍了下去,准备结束掉周嘉荣的性命。 皇后看到这一幕,急得喊了出来:“平正,住手,那可是你弟弟……” 穆家一系的官员也惶恐地喊道:“荣亲王……” 听到背后焦急的叫声,武亲王脸上的笑容越扩越大,手起刀落,下一刻变故陡生,原本负伤失去了武器,躺在地上任人宰割的周嘉荣忽地翻身跃起,避开了武亲王这一刀,同时袖中挥出一把匕首,直接刺入武亲王的胸口。 武亲王脸上得意的笑容僵住了,下意识地闪身躲开了要害。 这一出惊变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死死盯着兄弟二人的生死搏斗!等大家回过神时,空气中响起了武器刺穿布帛的声音,还有此起彼伏的痛呼。 武亲王下意识地回头瞥了一眼,只见几个身着西北军兵服的人突然发难,一刀刺死了看守着兴德帝和皇后的士兵,抓着兴德帝和皇后就往午门外跑。车广远反应很快,知道这几名身穿西北军兵服的人并不是自己人,当即拔刀,喝令亲信上前杀了他们,将兴德帝和皇后给抢回来。 但已经迟了,午门的另一边忽地杀出一支队伍,潜伏在暗处伺机而动的孔京带人拦截车广远。穆兆星则带人冲进了午门,接应兴德帝。 “殿下,我们着了他们的道……”意识到不妙,车广远急得大呼。 什么比试决定胜负都是荣亲王忽悠他们的。荣亲王早让人扒了死亡士兵的衣服,让这些人假扮西北军混进了他们的队伍中,藏了暗桩,又利用了比武的借口,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再动手,以救出兴德帝和皇后。 他们果然上当了。刚开始车广远的目光还紧紧盯着兴德帝,但随着武亲王和周嘉荣的比试进入了白热化,眼看武亲王就要解决掉周嘉荣这个心腹大患时,他也忍不住分了心,尤其是变故陡生,周嘉荣反扑那一刻,他更是忘记了自己最主要的责任是看着兴德帝。 就这片刻的疏忽却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损失,痛失手中最重要的人质!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85章 085 武亲王见自己手中最重要的人质被抢走,脑子炸开,不管不顾,提刀冲了过去,试图将兴德帝给抢回来,但迟了,因为穆兆星带来人将其拦住。 更糟糕的是后头又有周嘉荣带的皇城卫队冲过来,前后夹击,把武亲王带来的人围在中间了。 车广远见大势已去,知道今日之事不可为,一面带人杀到武亲王旁边,一面疾呼:“殿下,走,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快走!” 城外他们还有五千人在接应,只要能够出了城,就有一线生机。 惊魂未定的兴德帝听到这话,连忙哆哆嗦嗦地大喊道:“拦住他们,这些乱臣贼子,一个都不能放,都给朕杀了……” 说着说着,他腿一软,摔了个狗啃屎。 皇后吓了一跳,连忙弯腰去扶他:“陛下,陛下,您没事吧……” 那边,车广远带着武亲王且战且退,试图突围出去。谁料武亲王却杀红了眼,提刀不肯退。 车广远焦急不已,一刀替武亲王挡住了斜刺过来的一枪,劝道:“殿下,走!” 武亲王推开了他:“你走,朕不走,朕就是死也要死在这座皇城中!” 眼看着身边的士兵一个一个的倒下,车广远心急如焚,苦口婆心地劝说:“殿下,走吧,回了西北,咱们还能东山再起!” 西北苦寒,人烟稀少,拿什么东山再起?武亲王不管不顾,提刀奋战,就是不肯退。但双方实力相差悬殊,这种硬碰硬的后果便是武亲王的人越来越少。 车广远看着宛如疯了般的武亲王,焦急不已,痛心地说:“殿下,走!” 他很后悔,当初没劝殿下离开! 武亲王杀红了眼,不理会车广远的劝阻,举刀继续跟朝廷的官兵搏杀。忽地,一支长矛从武亲王背后刺来,旁边的车广远见状,立即冲上去撞开了他:“殿下小心……” 长矛以破竹之势直接插入车广远的胸口,车广远吐出一口温热的鲜血,溅到武亲王身上。武亲王回头看到他中了一击,方如梦初醒,上前一只手扶着车广远,一只手提刀,往后退。 “殿下,您走,您快走……我,我断后”车广远拉住了武亲王的胳膊费力地说道。 “闭嘴!”武亲王单手带着车广远,往后退,试图杀出重围。但他清醒得太迟了,这时候他身边已经几百名亲兵,两面都有追兵,他只能往高处走。 最后武亲王带着仅剩的几十名亲兵被逼上了燕翅楼,退无可退,看着十来丈高的城楼,武亲王只得停下脚步。 周嘉荣带人很快追了上来:“大哥,放下武器,束手就擒吧!” 武亲王看着他,发出嘲讽的大笑:“老三啊老三,你怎么这么蠢呢?咱们的父皇无情无义,你怎么还如此愚孝?你以为他是真心宠你吗?别做梦了,他一直防着你,防着穆家啊,你跟穆贵妃不过是他手里的棋子罢了!” 周嘉荣的眼睛沉了下来:“大哥,休得胡言!父皇是君,是天,我们作为儿子,是臣,忠君乃是你我的本分!” “老三,你可真够蠢的!”武亲王手往午门下一指,大声说道,“你再忠心,再孝顺又怎么样?你觉得他会立你吗?” 他已经一败涂地了,但他也不会让老三和父皇好过。 兴德帝听到他的挑拨之言,气急败坏:“逆子,逆子,混账东西,老三,你别信他,你快将他给朕砍了……” 面对兴德帝的咆哮,武亲王无动于衷,只看着周嘉荣说:“老三,若我有你这条件,我……我绝不会失败,我一定会成功的,我败就败在我在京中根基太浅,帮我的人太少了……” 这是实话,他回京不过半年,虽说得了兴德帝的青睐,可朝臣们就算要投效他,也得有个你来我往的试探,谁也不可能什么都不管,一下子便投效了武亲王,对他掏心掏肺,豁出性命去帮他。 周嘉荣不想他再继续挑拨下去,叹了口气:“大哥,你明知道成功的概率极低,为何还要冲动行事呢?” 为什么?武亲王脸上露出疯狂的笑容:“你不会懂的,一个长期挨饿的人突然吃饱了,他还会甘愿回到以前那样吗?” 尝到了万民称颂,百官拥护,父皇偏爱的滋味,他怎么甘愿再回去做那个无人在意的大皇子。 所以哪怕知道自己很可能会功败垂成,他也想一把,只要赢了,他就能坐上最高的那个位置。至于输了,反正等洛河大捷的真相暴露,他的下场也好不到哪儿去! “老三,我们的父皇最是自私薄情,我等着看你的下场!”语毕,武亲王转身看着城墙下乌泱泱的士兵、文武百官和一地的尸体,脸上浮现出癫狂又得意的笑容,“想抓住我,下辈子吧,我绝不投降……” 说着纵身一跃,从高高的燕翅楼上跳了下去。 周嘉荣急忙追了过去,只听到砰的一声重物坠地的声音。 他连忙跑下去,武亲王仰躺在地面,嘴角淌血,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已经没有了呼吸。 周嘉荣五味杂陈地看着他的尸体,良久,叹了口气,伸手将他的眼睛合上,刚欲起身忽地听到外面传来了一阵骚动。 “陛下,陛下,快叫太医……” 很快就有士兵跑来向他报告:“荣亲王,皇上昏过去了,皇后娘娘请您过去。” 周嘉荣交代孔京、刘青在这里善后,大步走到了午门外。兴德帝脸色苍白地被抬到了轿子上,徐皇后还留在原地,看周嘉荣过来,她大声道:“陛下身体不适,善后之事便交由荣亲王和崔将军。诸位大人受惊了,万大人、孙大人、蒋大人……你们请留步,其余的大人们都请回府吧!” 周嘉荣连忙应下,立即安排了信得过的人护送皇后进宫。他则留下与崔勇一起带人先是将皇宫内仔细搜查了一遍,以清除掉一些躲在暗处的漏网之鱼。 搜查完皇宫之后,接下来是皇城、内城和外城。这一日,京城城门紧闭,百姓都躲在家中,街道上不时一队士兵路过,一片风声鹤唳。 中午时分,西大营那边传来消息,已经伏诛了武亲王的四五千残部,京城的情况稳定了下来。 周嘉荣进宫汇报情况。 勤政殿内,皇后守在一旁,脸色有些憔悴,见周嘉荣过来,忙问道:“外面怎么样了?” “崔将军和郑大人已经封锁了城门。西大营那边传来消息,武亲王的残部死伤过半,剩下的两千来人已经投降,等候父皇的发落。母后,父皇身体好些了吗?”周嘉荣往里望了一眼问道。 徐皇后轻轻摇头:“你父皇今早回宫之后就一直发烧,太医开了两副药,也不见效。他刚睡一会儿就做噩梦,情况不大好,太医说这是惊吓过度导致的,养一阵子便好了,他现在睡下了。” 周嘉荣点头:“那儿臣就不进去打扰父皇休息了。” “嘉荣辛苦了,去看看你母妃吧,她肯定一直很担心你。”徐皇后善解人意地说道。 周嘉荣辞别了皇后,来到秋水宫。 秋水宫里已经恢复了整洁,但宫人们眼底还残留着惶恐不安之色。穆贵妃见到儿子,自是又抱住儿子痛哭了一番,然后关切地问道:“嘉荣,皇后娘娘昨日受惊了,没事吧?” “娘娘没事,在勤政殿照顾父皇。”周嘉荣道。 穆贵妃擦干眼泪说:“母妃也去勤政殿吧,陪皇后娘娘照顾你父皇,还能跟娘娘说会儿话。” 周嘉荣想到宫里现在还人心惶惶,他母妃受惊不小,但他还有很多事要做,也没法一直在宫中陪她,便答应了:“好,母妃,儿臣送你去勤政殿吧。” 母子俩一起来到勤政殿。 穆贵妃一看到皇后就扑了过去,哭着说:“娘娘,是臣妾对不起您,害您受惊了,娘娘您没事吧!” 徐皇后轻轻推开她:“本宫这不好好的吗?你们来得正巧,陛下刚刚醒。” 谁想看他啊!母子俩不约而同地在心里抱怨了一句,跟着皇后进了寝宫。 兴德帝躺在龙床上,穿着一件白色的深衣,面容憔悴,鬓边泛白,一夜之间老了好几岁,显得虚弱又无力。看到周嘉荣,他目露欣慰:“嘉荣,你来了,外面怎么样了?” 周嘉荣行完礼道:“回父皇,京城的局势已经得到了控制,城外的四五千西北军死伤过半,剩下的都投降了。父皇,这些人如何处置?” “杀了,一群乱臣贼子,通通杀了,夷三族!”兴德帝愤怒地说道。因为情绪太过激动,他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周嘉荣连忙安抚他:“父皇消消气,一群通敌叛国之徒,不值得您动怒。” 兴德帝紧紧握住周嘉荣的手,老泪纵横:“嘉荣,幸亏有你,朕没看错你,有你在,朕就放心了。朕如今精力不济,这些事都交给你全权处理了。” 周嘉荣应承下来:“是,父皇您好好养病,有什么事唤儿臣。” 父子俩又说了一会儿话。不知是不是儿子所剩无几,又或是经过了昨晚的打击,兴德帝幡然醒悟了,突然化身为了一个慈父,对周嘉荣极其亲切和蔼,半点帝王的架子都没有,宛如一个普通的老人。 周嘉荣陪他说了一会儿话,等他睡下后才离开。 出了宫,周嘉荣先去了穆家,将宫里的情形告诉了护国公。 “你母妃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护国公听说女儿只是受了些惊吓,特别欣慰,“此事要多谢谢皇后娘娘,若非娘娘,你母妃昨晚……” 周嘉荣点头:“外祖父放心,皇后娘娘是我的嫡母,对母妃又有大恩,从小待我也宽厚,以后我会将她当作亲生母亲一样侍奉孝顺的。” 护国公很欣慰:“嗯!您说陛下待你格外亲切……这未必是好事,陛下此人多疑,武亲王闹的这一出只会让陛下更不安,以后你做事需更谨慎小心才是,凡事三思而后行。” 周嘉荣已经看清楚了兴德帝的真面目,自是不会因为他几句好听的话就被哄得找不着北了:“我明白。外祖父,父皇将余下的叛军交由我处置,我得出城一趟。” 护国公疑惑地看着周嘉荣说:“殿下,谋反逼宫乃是大罪,哪怕这些人没有直接参与,但他们是武亲王的部下,又有杀良冒功这个前科在,便不能留。殿下何必亲自走一趟呢?” 这种事,直接让人去宣判处置即可。 周嘉荣沉默片刻后道:“我想知道他们为何会走上这样一条路。” 杀良冒功如此残忍的事都做得出来,一个两个可能是丧心病狂之徒,但整整一万多人呢?这样的情况若是不改善,不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以后这样的事还会发生。 护国公沉默了一会儿,道:“那殿下就去吧。” 周嘉荣去了西大营,驻守西大营的统领卢永德将军亲自出来迎接周嘉荣:“荣亲王殿下来了,里面请!” “卢将军客气了,我想见一见俘虏的那批西北军。”周嘉荣直接说明了来意。 卢永德将他带去了关押这批俘虏的地方。 这些将士全被关押在几个牢房中,手脚捆绑,一个挨着一个,两千多人竟出奇的安静。卢永德悄悄观察周嘉荣的表情:“殿下,人都在这儿了,就等您下令。” “不急,我想跟他们单独谈谈,你就近找个房间,若是没有,就在院子里支张桌子也行。”周嘉荣说道。 卢永德笑着说:“当然有,殿下请随臣来。” 他把周嘉荣领到旁边文书处理公事的地方:“军营简陋,怠慢了殿下,还请殿下见谅!” “无妨,把人带过来吧。”周嘉荣坐到了书桌后的椅子上。 卢永德点头:“殿下,这挑人可有什么要求,一次带几个过来?” 周嘉荣说:“一个一个来,随便哪个都行。” 卢永德点头,很快就让人带了一个脸上沾满泥,胡子拉碴的颓废男人进来。 男人像摊烂泥一样坐在地上,畏缩的缩成一团,看起来老实无害,让人完全无法想象他会将刀对准自己的同胞,对准手无寸铁的百姓。 周嘉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说,你为何会跟着武亲王杀良冒功?” 男人蠕动了一下唇,低声说:“上面的命令,上头要杀谁小的便杀谁。” 他脸上一片木然,似乎杀谁都没关系。 周嘉荣不想再问,摆了摆手:“换一个。” 下一个被拖进来的是十几岁的少年人,跟周嘉荣差不多大,脸上带着惶恐不安。 周嘉荣又重复了上面那个问题。 少年低垂着头握紧了拳头:“小的……不想死,不敢违抗军令,小的想挣钱,想出人头地,小的需要银子……” 说到最后他哭了起来。 周嘉荣耐心地等他哭完,说道:“你家里还有几口人?” 少年低声说:“还有母亲和妹妹,母亲身体不好,看病需要银子,小的,小的也是不得已……” “所以你就杀了他们?你杀了几个人?多大年纪,死之前,他可有求过你?”周嘉荣厉声打断了他,一个问题比一个更尖锐。 少年承受能力弱,将头埋在膝上痛哭了出来:“一……一个,是个五六十多岁的老婆婆,她临死前求我放了她的小孙儿,我本来想放的,可秋大叔说不能放,一个都不能留,一个都不能留……” 周嘉荣淡淡地说:“下一个!” 很快这次来的是一个老兵,看起来四五十岁,皮肤像树皮一样满是褶子,一双眼睛很浑浊,当听到周嘉荣的问题时,他桀桀桀地笑了出来:“当然是为了银子,为了升官发财。小人当了一辈子的兵,还是个大头兵,天天将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还吃不饱饭。杀个人就能得五两银子的赏银,干嘛不干呢?” “你的屯田呢?”周嘉荣问道。 老兵笑了起来:“早卖了,我爹小时候就卖了,哪还有田啊。小人家里是军户,世代参军,又不能做其他的,只能指望立功挣钱了。一个人头五两银子呢!” 卢永德看着周嘉荣难看的脸色,隐隐明白了对方的目的。 一个下午,周嘉荣共见了二十多人,有老有少,有孤家寡人,也有拖家带口的。这些人之所以杀良冒功,有的是胆小不敢反抗上级的命令,有的则是奔着赏银去的。 五两银子就能让一个人变成恶魔,难怪民间经常将士兵们称做兵痞。这些人跟痞子也没什么两样。 他们之所以会变得如此疯狂凶残,很大的一个原因便是缺钱。大齐建国之初便确定了世兵制,实行军民分治,建立军户世袭制度,也就是说一代为军,世代为军。为了节省开支,大齐划分了一部分土地分给这些军户,闲时训练值守,忙时种地,打仗时自带一部分粮食,朝廷再补充一部分粮饷。 这样一来,就不需要国家去养这么大批的士兵了,减轻了国库的压力。 刚开始还好,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军户家里迟早会遇到困难,比如家人生病,遇到干旱洪涝灾害粮食欠收等等,为了生存,他们只能卖地,军户手上的地越来越少,土地兼并严重,这就导致士兵更加贫困,贫困自然攒不下应急的银子,遇到困难时只能继续变卖土地家产,形成一种恶性循环。 没有了土地,他们只能租别人的地种,收入更低。而且一朝为军户,世代为军户,一家都只能从事这种行业,闺女也只能嫁到军户之家,世世代代都看不到一丝希望。 这种长期的穷困潦倒和精神压力,让这些士兵对大齐没有多少归属感,也没有多少忠君爱国护民的想法。一旦有利益诱惑时,他们就什么都能做得出来。兵匪一家,也就不足为奇了。 周嘉荣的心情很沉重。 目前暴露出来的还是冰山一角,全大齐其他的卫所呢?士兵们肯定也会面临同样的问题,长此以往,军士的战斗力极弱,拿什么抗击匈奴? 难怪去年匈奴南下能够迅速连破七城,虽然这里面有武亲王里应外合的原因,但也跟大齐军队战斗力低下,缺乏组织和纪律性有关。要想解决这个问题,首先要做的便是保障士兵们的温饱问题,至少要让他们吃得上饭,这样才有力气去打仗。 “殿下,军中备了一些酒菜,殿下不若移步饭厅?”卢永德殷勤低说道。 周嘉荣摇摇头说:“多谢卢将军的好意,我还有些事得赶回京城,下次吧。” “好,臣送殿下出去。殿下,关于这两千二百人,怎么处置?”卢永德问道。 周嘉荣沉默不语,这些人手上都沾着平民百姓的血,不管有什么样的原因,都不能留。只是他们的家人有些棘手,夷三族恐怕得死几万甚至几十万人,这还是因为很多士兵都是姻亲的缘故,不然会更多。 他们该死,可他们家里的妻儿父母亲戚却是无辜的,全将这些人给杀了未免太过残忍。可不杀,这些人如何处置也是一个问题,而且皇帝的意思是夷三族,没有合适的理由,也无法说服皇帝。 “等我想想,先将他们关押着。”周嘉荣最后决定拖一拖,等想到更好的办法再处置。 此事他没处理,兴德帝也没催。 三天过去了,京城逐渐恢复了宁静。但兴德帝的情况却不见好,半夜经常做噩梦,被惊醒之后就再也睡不着,只能枯坐到天明。白天倒是能睡一会儿,但只要有丁点动静,他就会被惊醒,搞得勤政殿伺候的宫人也无不胆战心惊的。 兴德帝年纪不小了,身体本来也不是特别好,这样持续性的失眠做噩梦,人很快就憔悴了下来,瘦了一大圈,眼眶下面总是有大大的黑眼圈,状态极为不好。 他这样子,也没什么精力处理朝事了。一连好几日都未上朝,只召了几个信得过的大臣进宫,商讨一会儿事情便疲乏得很。 可长期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国不可一日无君,朝堂上还有一堆的事等着兴德帝拿主意。 因此不少大臣生出了恳请兴德帝立储的想法。翰林院侍讲学士甄高阳上书,恳请皇帝立储,并言武亲王谋反便是因为大齐储君之位迟迟未定导致的,早日确定储君,既能替陛下分摊一部分朝事,也能安大齐民心。 侍讲学士是正四品官职,在京城中不算高也不算低,处于中间的位置。甄高阳当这个出头鸟,应是文官们的一次试探。 兴德帝看完奏折后,压到一边没有表态。 不过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很快就传到了护国公一系的耳朵里。 朱强找护国公商量:“国公爷咱们要不要也跟着上奏?如今只剩殿下和蜀王,蜀王还未曾当差,殿下的胜算很大。想必京中不少官员都会拥立殿下,此事大有可为。” 护国公也知道这一点。如今兴德帝就剩三个儿子,七皇子身世尴尬年龄又小,不得兴德帝喜欢,自是没戏。蜀王还没正式当差,荣亲王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皇帝如今也经常委以重任,为了大齐的江山社稷,选谁还用说吗? “这么多年都等了,别着急,先等等再说。”思量许久,护国公还是决定不要冒进,先看看兴德帝的反应再做下一步打算。 周嘉荣也知道了这事。兴德帝没有第一时间批复甄高阳的奏折,而是压了下去,就说明兴德帝心里还在犹豫。他的好父皇还很眷恋权势,不肯将权力移交一部分出来。 不过不着急,他总会老,总会心力憔悴,力不从心! 周嘉荣现在更头痛的是如何解决军户的温饱问题。如果要大规模地彻查屯田的兼并问题,还田于军士,势必会引起军中中上层将领的极力反对,那些被兼并的土地很多是流入了这些有权势的人手中。一个处理不好,可能导致军中动乱。 可如果不解决这个问题,任其发展,洛河惨案这样的事还会发生。而且大齐边关并不太平,士兵战斗力弱,又怎么阻挡匈奴人的铁骑? 周嘉荣翻了许多史料记载。历史上,世兵制、募兵制和征兵制经常交替执行,各有各的优缺点,而大齐现在还面临一个问题,国库不足。 没有银子,即便想改变兵制,解放军户也是一种妄想。 就在周嘉荣愁眉不展之际,江南传来了一个好消息。 刘金鑫来了,而且他还带了一个人过来。 “殿下,此人乃是陈康明,就是您要找的种植红薯的人。” 陈康明是闽南人氏,几次下南洋行商做工,并带回来了一种叫红薯的植物,在他的家乡推广种植。红薯产量高,而且采用插秧种植,一颗红薯可以种出上百株的红薯。而且红薯藤人畜皆是食用,浑身都是宝。 最难得的是红薯的产量极高,一亩地的红薯能够生产三四千斤的红薯,完全能媲美土豆,是水稻和小麦的好几倍。 有了这些高产的作物,同样的土地种出来的东西就能养活更多的人了。 周嘉荣极为高兴,拉着陈康明问了一个多时辰,全是问的红薯的种植细节。 陈康明的老家去年便开始种植红薯,因为这种作物产量高,而且种植方法简单,也没水稻和小麦复杂,而且红薯的味道香甜软糯,非常受人欢迎,已经在当地推广开来。今年当地半个县都有种植红薯的。 而且陈康明还带了一麻袋红薯过来献给周嘉荣品尝。 周嘉荣让厨房煮了两颗红薯,中午尝了尝,味道果然很不错,食用方法也简单,不像稻米小麦还要碾米磨面,省了不少时间。 无论是从实用性,还是从产量来说,红薯跟土豆都有非常强的推广价值。 可周嘉荣到底还只是个亲王,此事他想大力向全国推广种植,也需得到朝廷的支持。 用过午膳,周嘉荣带着刘金鑫和陈康明,还有半袋红薯进宫。 兴德帝这两日的精神稍微好了一些,但还是恹恹的,失眠多梦,睡不好,一闭上眼睛他就总会想到武亲王冰冷锋利的刀架在他脖子上时的感觉。 听说周嘉荣过来,兴德帝让孙承罡将人请进来。 周嘉荣进门先打量了兴德帝一番,笑道:“父皇今日的精神好多了,这几日天气还算暖和,父皇有空多去御花园走走,将养一阵就会恢复了。” “嘉荣你有心了。”兴德帝打起精神道,“最近朕身体不适,朝中事务多劳你费心了。” 周嘉荣恭敬地说:“幸得父皇信赖,儿臣定不会让父皇失望。” “你办事朕放心。”兴德帝一脸欣慰地说,“今日这个时辰来见朕,可是有事?” 周嘉荣笑着说:“父皇英明,儿臣有一物献给父皇!” 说完让小太监将麻袋抬了进来。 兴德帝好奇地走下龙椅,拿起一个比他拳头还大的红薯在手里掂了掂:“这是什么,挺沉的!” 周嘉荣解释:“父皇,此物叫红薯,是从南洋传过来的。红薯亩产高达好几千斤,而且种植方法简单,山地也可种植,藤叶人和牲畜都可食用。” 兴德帝摸着红薯坑坑洼洼的表面,极为好奇:“这东西还能吃,好吃吗?” “儿臣中午食用了两颗,香甜软糯,口感很不错。”周嘉荣夸道。 兴德帝来了兴致,让人拿两颗红薯下去煮了,他也尝尝。然后他终于想起问周嘉荣这红薯的来历了:“这红薯产自何方,你如何发现的?” 周嘉荣将陈康明发现红薯的事说了一遍:“……陈康明和刘金鑫都在外面候着,父皇可要见他们二人?” 兴德帝颔首:“让他们进来吧。” 陈康明和刘金鑫见了兴德帝都特别紧张,好在二人都是走南闯北的行商,见过市面的,倒不至于太失态。兴德帝连问了好几个问题,二人都如实回答。 过了一会儿,厨房将红薯煮熟了,送了过来。 孙承罡低声对兴德帝说:“殿下,奴才已经先尝过一块了,味道确实不错。” 其实要试的不是味道,而是有没有。 兴德帝见孙承罡安然无恙,拿起筷子尝了一口,煮熟的红薯带着一股甜味,粉粉的,口感很好。糖是个稀罕物,甜味也就成了很稀罕的东西,红薯竟然自带甜味,兴德帝大喜:“确实很不错,可以推广种植。” 龙心大悦的兴德帝大力褒奖了二人一番,并命周嘉荣负责红薯的推广种植。 回到荣亲王府后,周嘉荣向陈康明详细了解了红薯的生长环境。目前南洋,大齐东南都可种植红薯,就是不知道更冷的地方能不能种植。 周嘉荣下意识地瞄了一眼半空中,却毫无动静。 弹幕没跳出来做帮手,他也只能自己想办法试验了。从目前来看,红薯在气候比较炎热的地区肯定是能种植的,山地坡地平地也都能种植,唯一要考虑的便是气候条件了。 周嘉荣跟陈康明商量,先在闽南地区以及跟其气候相差不是太大的两广地区推广,然后是两湖两江地区,再是江南,也就是由南往北,由东往西的路线推广,明年先推广到江南两广一代,若是这些地区都适宜种植红薯,可以继续往北往西推进,一步步扩大红薯的种植范围。 不过如此一来将要跟多地打交道,陈康明一介白丁,地方官员未必会买他的账。 周嘉荣琢磨了许久,上书兴德帝恳请设立劝农司一职,由陈康明担任劝农使,在闽南、两广、江南等地推广红薯的种植。 兴德帝欣然应允。 有了这道圣旨,陈康明师出有名,事情就好办多了。担心民间对这来历不明的东西有忧虑,不敢种植,周嘉荣又从户部申请了五万两银子,用于陈康明推广红薯的费用,让其在闽南买了红薯之后,免费发放到各地百姓手中,教各地负责农桑的官吏种植红薯的方法等等。 陈康明接受了这个重任,拿着朝廷的委任书和协助其推广的官吏,南下推广红薯,争取在明年清明时节前后让南方多地种上高产的红薯。 如果红薯的推广顺利,明年收成也可观,将可推广到各军屯,以增加粮食产量,保证军士和其家属能够吃饱饭。当然这只是治标不治本的做法,想解决土地兼并,提高军士战斗力还得从根本上解决士兵的后顾之忧才行。 只是还不等周嘉荣想到好办法,十月二十八日这天,就从西北传来一道令全朝上下震惊的消息。 兴德帝派去西北缉拿巡抚雷庆生和参将俞凯峰的大臣被杀了,而且雷庆生和俞凯峰带兵投靠了匈奴。如今匈奴再度南下,攻打西北城池,因为有雷庆生和俞凯峰的相助,匈奴大军势如破竹,短短三天时间拿下了西北五城,并向中原地区挺进!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86章 086 武亲王自尽的那日,兴德帝便派了亲信黄维德手持密旨,前去西北擒拿武亲王的姻亲和旧部,将这些人捉拿回京审问,若有违者格杀勿论。 此事做得极为隐秘,而且在武亲王身死的当天黄维德便带人出发了,并且一直保密,并未公开下旨。照理来说,远在西北的雷庆生和俞凯峰应该没有防备才对,不知道中间出了什么岔子,最后死的竟是黄维德。 回京报信的是黄维德队伍中有幸逃脱的一名总旗,姓黄,是黄维德的远房侄子。还有西北未陷落的城池驻军发来的八百里急报,二人同一日抵达京城。 兴德帝不顾卧病在床,当即召见了黄总旗。 等人一进来,他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黄维德不是带了数百精兵吗,全都被杀了吗?” 黄总旗眼眼眶中净是泪水,跪下道出了他们在西北遭遇的一切。 黄维德听从圣命,带了五百精兵从京城出发直奔西北,一路非常顺利,星夜兼程五天后便抵达了西北。两天后,他的队伍距西北巡抚衙门所在的甘州城只有十里左右,这时天快黑了,但黄维德担心夜长梦多,带人继续赶路,可行至当地的一座叫百里峰的山下时,队伍忽然遭遇了袭击。 山上突然射出密如雨滴似的飞箭,黄维德所带的人马没有防备,中了埋伏全军覆没。 至于黄总旗之所以能逃过这一劫,还得归功于水土不服。到了西北后,他不适应当地的气候和饮食,便一直拉肚子,后来又受了凉,因此更加严重,拉得浑身虚脱无力,走路都要人搀扶。这样的状况去了甘州不但帮不上忙,恐怕还是累赘。 黄维德此行可是担负重任,怕出岔子,便将其留在了百里峰附近的一个小镇休养,让他身体好了再赶路前去跟黄维德汇合又或是在客栈里等黄维德他们办完差事回来,因为回京还要路过这个小镇。 黄总旗在客栈休息了两日,身体有些好转之后,下楼吃饭便听客栈里来往的行商说起百里峰死了一大群人,都是被乱箭射死的,一具具尸体横在山脚下,死状恐怖,也不知道得罪了谁,现在还没有人收尸,幸亏天气严寒,不然只怕臭气熏天了。 黄总旗很是惶恐,连忙找行商打听消息,听说了百里峰下的惨状后他便开始怀疑是黄维德他们出了事,当天悄悄换了一家客栈,第二天找了一支商队,以要去外地寻亲为由蹭了商队的马车,来到了百里峰山脚下。 百里峰下尸横遍野,不少尸体上都扎了好几支箭,跟刺猬一样。 黄总旗在这些尸体中认了好些熟悉的面孔,包括他的堂叔黄维德,一个个死状凄惨,绝大部分是被箭射死的,还有个别身上有补刀的痕迹,显然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偷袭。 黄总旗惶惶不安,到了下一个镇子就辞别了商队,快马加鞭赶回京城,向朝廷汇报此事。 “陛下,雷庆生、俞凯峰等乱臣贼子杀害朝廷命官,投靠匈奴,罪不可恕,请陛下准许小人从军,去西北替叔父他们报仇!”最后黄总旗跪在地上用力磕头道。 兴德帝脸色铁青,愤怒地用力捶打着床铺:“雷庆生、俞凯峰,朕待你们不薄,尔等竟敢背叛朕!来人,去将雷家、俞家人全部投入大牢中,押送上前线,当着雷庆生和俞凯峰的面千刀万剐了!” 不杀这些人,不给雷庆生和俞凯峰点颜色瞧瞧,难消他心头之怒! 挥退了黄总旗之后,兴德帝又召见了送信的差役。不过差役只负责送信,对西北的军情并不了解,从他口中问不出什么来,只知道临近甘州、肃州的城池如今直面匈奴大军,当地百姓和官员、守军都很着急,行商和一些有点家底的百姓甚至已经开始抛弃家业,只带了细软仓皇往中原逃跑。 因为落入匈奴人的手里,不光是要破财,家里的女人还要遭殃,说不定全家小命都要玩完,只有些没办法逃走,又或是舍不得抛家舍业的百姓还留在城中。 听完这个消息,兴德帝的心情更加的恶劣,剧烈咳嗽了好几声,咳得孙承罡心惊胆战,连忙请太医,却被兴德帝阻止了。 兴德帝强撑着身体,让孙承罡将几位重臣召进宫商讨此事。 周嘉荣和穆广也被请进了宫。 看完西北送来的急报后,大臣们七嘴八舌地讨论了起来。 兵部尚书朱强第一个发言:“陛下,雷庆生和俞凯峰在西北多年,对各城的驻军非常了解,有他二人做内应,还有一部分叛军协助,匈奴此次南下恐会异常顺利。依微臣之见,应当第一时间通报西北各地驻军,并从河南河北西南等地就近调遣军队前去支援前线,尽快拦住匈奴,阻止其南下东进!” “朱尚书言之有理,必须派兵前往西北,阻击匈奴,不可让其一路南下。”身为兴德帝的亲信,崔勇也支持打。 兴德帝点头,看向户部左侍郎许中道:“许爱卿,你怎么看?” 毛青云死后,又发生了武亲王的事,兴德帝还没来得及任命新的户部尚书,因此今日将户部左侍郎许中叫了过来。打仗一事,总离不开粮草辎重,后勤补给。有句话叫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说的便是这个道理,不然几十万大军,吃什么,穿什么?这个问题解决不了,又拿什么打仗? 许中拱手道:“朱尚书和崔将军所言甚是,不过……陛下和诸位大人都知道,去年与匈奴一战,国库耗费颇多,今年又遇江南水患,陛下仁慈,对江南地区减税赈灾,又消耗了一大笔银子。如今国库空虚,短期内恐凑不齐足够的银钱!” 江南税赋占了大齐国库收入的三分之一还多。但因为水患的原因,今年朝廷颁布了政令免去今年的田赋,还责令各地府县为灾民提供种子、农具,尽快恢复生产。 收的银子变少了,花的却更多,本就不充裕的国库,更是雪上加霜。 但如果连粮草都不能保证,又拿什么去打仗? 兴德帝很失望:“就没有法子解决此事吗?” 许中忙说:“请陛下宽限些时日,臣定能想办法解决银子的问题。” “多久?”兴德帝直接问道。 许中在心里考量了一下道:“十日左右!” “这么久……”兴德帝不大满意,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银子也没办法立马变出来,他只能看向兵部尚书朱强,“带兵之人,爱卿可有人选?” 朱强思虑片刻,举荐了两个人,一个是西大营统帅卢永德,另一个是驻守在汝宁的穆恒,也就是护国公的二儿子,周嘉荣的二舅。汝宁距甘州只有几百里远。 只是对这两个人兴德帝都不是很满意。 卢永德掌管西大营,这是京城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道屏障,两营的统帅都是兴德帝的心腹,一旦将卢永德调走,就得另外委派人掌控西大营,别的人兴德帝不放心,尤其是经过了武亲王的事后,京城的护卫力量他更是牢牢抓在自己手中。 穆恒,虽是穆家之后,比穆广差远了。而且现在武亲王败落,其通敌卖国,杀良冒功的事迹已经在民间流传开来,以前老百姓对其有多少赞誉如今就有多少唾骂。 与之相应的是,百姓,尤其是跟西北沾亲带故的百姓,更是怀念穆广。比起武亲王的作弊,当年护国公可是一刀一箭杀出的赫赫威名。 护国公的名声更上一层,若是穆恒这次才创下威名,那穆家在西北的地位恐怕一二十年内都无人可取代。这与兴德帝一直防范穆家的策略相悖,况且他如今只剩下了两个儿子,老六不显,老三占了长,办事又妥帖,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朝臣们都开始变着法子催促他立老三了,兴德帝自是更要防备穆家。 所以沉默半晌,他问道:“众位爱卿可还有其他人选?” 大臣们又陆续提了几个人,连廖安都给提了出来,但又都有人反对。 讨论了半天,都没商讨出合适的带兵人选,兴德帝的精神越发的不济,大声大声地咳嗽起来,见状,孙承罡连忙请了太医过来。 太医看过之后表示,兴德帝的风寒还未好,郁结在心,不宜多操劳,建议让兴德帝先休息一会儿。 大臣们退出勤政殿后,愈发的焦心。今年真是个多事之秋,先是江南水患,数百万百姓受灾,紧接着又是毛青云案,武亲王逼宫,一桩桩,不止弄得大齐元气大伤,也搞得兴德帝元气大伤,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一个风寒好些日子了还不见好。 有些大臣又将立储的心思提了上来,可甄高阳的奏折递上去后就一直没了音讯,这个多事之秋再上奏,兴德帝肯定不高兴。 长叹一口气,大臣们忧愁地出了宫。 周嘉荣跟着护国公去了穆府,祖孙二人坐在书房边下棋边讨论如今的局势。 “外祖父,如今匈奴已经占了肃州、甘州、阳县、平顺、平宁,只需打下乾州和三水县,就可连成一片,朝廷迟迟不发兵,只怕这两地驻军坚持不了多久。”周嘉荣看着挂在书房上的西北舆图,忧心忡忡地说。 护国公抬头看了一眼地图,轻轻叹气,反而说起了另外一桩事:“曹裕可找过你?” 周嘉荣轻轻摇头:“不曾!盯着他的人也没任何的发现,他每日按时上值,傍晚回家,从没有跟任何人在外面单独见过面,也没听说他家中去了什么稀客。” 但这并不能说明曹裕背后没人,恰恰相反,这说明曹裕背后的人藏得深,而且很可能就在户部。这也就解释得通,曹裕无需跟对方在外头找地方碰面了。 现在毛青云一死,陛下应当是属意从左右侍郎中挑一人继任户部尚书。因为这两人对户部的情况最了解,此时正值多事之秋,挑个了解情况的继任,能最大程度地保证户部不出乱子。 轻轻落下一子,周嘉荣又道:“外祖父,曹裕背后的人会不会便是左右侍郎中的一个?如今毛青云一死,最得利的便是他们!” 穆广也有这样的怀疑:“有可能,突破口还是在曹裕身上。” 周嘉荣点头:“我会会他。” 户部掌握着全国的钱袋子,至关重要,尤其是打仗的时候,军需物资都需要户部拨款,耽搁不起,没有自己人,周嘉荣委实不放心。 穆广没有反对:“先看看吧。可惜了,常星河若是没暴露,就能推他上去。如今陛下既已知道他是我们的人,定然不会重用他。” 可惜常星河这步暗棋当初为了扳倒毛青云和中山王,已经亮了出来,不然这时候想办法将他往外推,让其承揽下负责这次出征的军需,便不用担心有人在后面扯后腿了。 周嘉荣笑了笑说:“外祖父莫急,说不定曹裕会给我们一个惊喜呢!” 回到府中后,周嘉荣并未第一时间去见曹裕,而是写了一封信给纪天明,告诉了他匈奴南下之事,而且邀请纪天明进京,正式成为他的幕僚。 纪天明这颗棋子在江南的作用已经不大了。而且武亲王已死,他现在成了储君的最优人选,再韬光养晦也没什么意义了,这时候他要做的是展示自己的能力,实力。 让人将信送出之后,周嘉荣去了户部,先是见了常星河。 常星河还是担任员外郎,工作范围没什么变化。不过知道他是穆家的人后,有的人对他敬而远之,有的对他伸出橄榄枝有意交好。 周嘉荣听他说了一些户部的变化后问道:“你觉得左右侍郎两位大人如何?” 常星河怔了怔:“左侍郎许中为人憨厚大度,在户部名声很好,很多人都喜欢他。相较之下,右侍郎武承东为人严肃,不苟言笑,不好亲近。不过两位大人平日做事都很公允,在户部的风评都还不错。” “那……他们俩跟毛青云的关系如何?”周嘉荣又问。 常星河轻轻摇头:“这……臣就不知道了。” 他官职卑微,与户部的三巨头平日并没有多少直接的接触。而这三人都是三品以上的大官,城府深,老油条了,喜或是不喜也不会摆在脸上,让人一看就知。 周嘉荣点头,让他回去,然后到了户部斜对面的茶楼上,让刘青去请曹裕过来。 不多时,曹裕急急赶了过来,惶恐地说:“臣来迟,让殿下久等了,还请殿下见谅。” “是我不请自来,曹大人请坐。”周嘉荣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待曹裕坐下后,他开门见山地问道,“那本账册是谁给你的?” 曹裕一怔,继而脸色大变,紧张地说:“这……这乃是臣细心观察所记,没有人给臣!” 周嘉荣叹了口气:“你在度支科做主事,就算户部大部分的账目你心里有底,但总不至于连毛青云收了谁的好处这种不记在账目上的数字也要经过度支科吧?” 曹裕登时脸色一变,咬住唇,说不出话来。 周嘉荣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轻轻松松地放下茶杯,笑了笑说:“今日是我冒昧,打扰了曹大人,曹大人请回吧。” 曹裕一头雾水,被周嘉荣突然搞的这么一出给弄懵了,磕磕绊绊地说:“殿下……您,您找我可还有其他事。若,若能为殿下效劳,殿下尽管吩咐。” 周嘉荣慢悠悠地给自己又倒满了茶水,笑盈盈地说:“你已经帮了我大忙了。曹大人回去吧。” 话说到这份上,曹裕也不好再来赖着不走,只得起身告辞,垂眸神色凝重地出了茶楼。 过了一会儿,刘青进包间,周嘉荣问道:“曹裕回了户部就没出来?” 刘青点头:“殿下真是料事如神,他径自回了户部便再没动静了。” “继续派人盯着,咱们回去吧。”周嘉荣起身道。 翌日早朝,兴德帝拖着病体准时上朝。 朝堂之上,大家议论得最多的便是关于匈奴南下占了大齐五座城池之事。 几个老臣上奏兴德帝速速调兵去抵御匈奴,夺回被侵占的肃州、甘州等地。 但也有一部分大臣不同意交战,如今大家都知道,去年武亲王所谓的重挫匈奴,杀了其五万人是假的。去年一战,匈奴并未多少损失,相反还从大齐劫掠了不少铁器、粮食、金银珠宝等物。 反观大齐,去年为了那一仗耗费了几百万两银子,后又遭遇了江南水患,国库实在掏不出银子,打起来未必占优势,又要耗费大量的银子粮食,不如与匈奴讲和。 兴德帝撑着下巴,听了许久,最后看向周嘉荣,问道:“荣亲王,你怎么看?” 周嘉荣站了出来,目光从朝臣中滑过,主和的官员大多出自户部和礼部,还有少部分工部官员。他的目光先是看了许中一眼,然后落到旁边的右侍郎武承东身上:“武大人,你怎么看?” 武承东站了出来,恭敬地说:“陛下,荣亲王,依微臣之见,匈奴狼子野心,绝不可退,此战不可避免,应速速派兵迎战,以免耽误了战机!” 周嘉荣满意地点头,然后拱手道:“父皇,武大人所言甚是。不过在打仗之前,还有一事当先确立,户部为六部之一,掌管国库军需,不可一日无帅,恳请父皇委任武大人担任户部尚书一职!” 此话一出,偌大的朝阳殿内寂静无声。 大臣们都很意外,尤其是户部左右侍郎,更是不解。 武承东诧异地看了一眼周嘉荣,收回了目光。 过了好一会儿,其他大臣也反应了过来,尤其是主战的大臣,当即道:“陛下,荣亲王所言有理。户部尚书已空缺快一个月,不可无帅,请陛下定夺!” 朱强也站了出来声援周嘉荣:“陛下,荣亲王所言甚是,请陛下任命户部尚书!” 兴德帝明显感觉到自己已经老了,像一头垂垂老矣的雄狮,已经失去了震慑部下的威严。而他的儿子,仿若是步入壮年的新狮王,锐气逼人,都敢在朝堂之上公然插手重要官员的任命了,而且还获得了不少朝臣的支持,这是一个风向标,哪怕还没立储,老三在大臣中的威望也比以前更高了。 兴德帝的目光在许中和武承东二人的身上滑过,过了许久后道:“就由许中暂时担任户部尚书一职吧。”他不可能让户部尚书落到老三的人手里,他还没老呢! 许中连忙跪下谢恩:“谢陛下,臣定不负使命!” 兴德帝点头,按了按额头:“朕有些乏了,今天就到这儿。” 还有很多事情想上奏的大臣宛如被掐住了脖子,只得闭上了嘴。 散朝后,武承东亲自过来向周嘉荣道谢:“承蒙殿下看得起,殿下若有用得着臣的地方,尽管吩咐。” 这是他的投诚,周嘉荣笑了笑说:“哪里的话,武大人忠心为国,你我当戮力同心,护大齐万里江山。今日大人不怪我多嘴,害得大人与……失之交臂。” 武承东见周嘉荣如此坦诚直白,苦笑了一下道:“殿下哪里的话,便是殿下不提,也落不到臣的头上。” 昨日兴德帝只召了许中进宫讨论军情就看得出来,在兴德帝的心目中更重视也更属意许中,即便周嘉荣今日不提,过阵子兴德帝恐怕也会下诏任命许中为户部尚书。 周嘉荣含笑点头:“武大人不怪我多事便罢。今有一事想请武大人帮忙,若是他日我出征,武大人能否举荐常星河担任钱粮官一职?” 钱粮官主要负责搜索、征集粮秣、给养、军饷征收、调配、发放工作,也是决定军需后勤保证的核心人物。 武承东当即明白了周嘉荣的意思。这是对他的一个考验,也是目前周嘉荣还不足够信任他的表现。但他并没有生气,荣亲王现在的地位大家都看在眼里,荣亲王在朝堂之上亲自给他抛了橄榄枝,他只要不傻就会抓住这个机会。刚接触,荣亲王信不过他也是正常。 他当即道:“荣亲王放心,臣会力荐常星河!” 周嘉荣满意地笑了:“如此就有劳武大人了,武大人做的我都记在心里,大齐百姓也会记在心里。” 两人相谈甚欢,武承东回衙门的时候脸上都还挂着笑容,一点都没有错失户部尚书的沮丧。陛下已经老了,以后这天下恐怕迟早是荣亲王的,他提前在荣亲王面前挂了号,也不愁以后的前程了。 许中听说武承东满面春风的回了户部,不禁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这让曹裕很是不解:“大人总算得偿所愿了,为何还如此不高兴?” 许中苦笑道:“荣亲王已经猜出了你我关系。昨日他找你到底说了什么?” 曹裕愕然:“就……就下官昨日所说的那些,总共就几句话,下官什么都没说,他怎么会猜得出来呢?会不会是大人您想多了?” 许中摇头道:“今日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他亲自向陛下举荐了武承东。” “可,陛下最后任命的是大人您,最终得益的也是大人。”曹裕轻声道,“荣亲王那么聪明,他不会不知道,他举荐的人选陛下未必会采纳!” 这话也有道理,但许中就是有种直觉:“荣亲王若是真想帮我,定然会派人私底下联络我,拉拢我,不会错过这么好的一个机会,但你也看到了,到此时此刻,荣亲王也不曾给我捎过只言片语。” 曹裕搞不懂,他觉得这些上峰们的脑子真是拐了几十个弯,猜不透也弄不清楚。 罢了,暴露就暴露,但好歹他已经如愿以偿了,许中挥手让曹裕下去办事。 同一时间,刘青也在问周嘉荣:“殿下,您确认曹裕跟许尚书有关吗?” 周嘉荣轻轻摇头:“不是完全确认。不过有一点很肯定,曹裕及其背后之人,与我们是敌非友。” 他将毛青云扳倒了,如了对方的意,如今武亲王死了,他终于成了储君最合适的人选,不少原本还在观望的大臣最近都想方设法来拜访他,可曹裕那边却完全没有投诚的意思,任何表示都没有。 这说明,对方就是利用他的,并无跟他交好的想法。 昨日周嘉荣找了曹裕,对方还是没有任何的表现。如果曹裕幕后的人是两位侍郎之一的话,许中的概率最大,因为许中是毛青云死后户部最大的受益者,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陛下很器重他,有意让他接任。 反正许中也没投效他的意思,钱粮官这个重要的职位肯定是要捏在自己人手里的。周嘉荣便想出了拉拢武承东的做法,不管武承东现在是真心愿意投效他,还是表面做做样子,都不要紧,只要他能把常星河推到钱粮官的位置上,保证这次征战的后勤不出大问题即可。 刘青听完周嘉荣的打算,问道:“殿下,那还让人盯着曹裕吗?” 周嘉荣笑着说:“不用了,他如今已经是个废棋了,跟着也没多大作用,让人盯着许中和武承东吧。” 解决了钱粮官的事,如今要考虑的便是统帅问题。 朝臣们推举了好几个,但兴德帝总能挑出对方不满意的地方。户部的钱粮未准备到位,统帅也一直没确认,群臣都焦急不已,兴德帝心头可能也很着急,只是不知基于何种原因,一直犹豫不决。 不到两日,他就病倒了,再次发起了高烧,身体很虚弱,躺在床上浑浑噩噩的,一天清醒的时间只有那么四五个时辰,而且说一会儿话,他便会显出疲态。 这下搞得朝臣更是心急如焚。 更糟糕的是三日后,西北又传来了一个坏消息,周嘉荣担忧的事情发生了,乾州和三水县落到了匈奴手中,如今匈奴已拿下了西北七城。而且这七座城池连成了一片,相互之间能够救援呼应。 乾州守城大将辛正齐战死,守城的三万大军,死伤过半,一万余人被俘! 这下大臣们再也坐不住了,也顾不得兴德帝病情未愈,吩咐递折子请求面圣。 兴德帝也知道此事不宜再拖,下了圣旨,召集了兵部、户部、工部等部门的重要官员进宫面圣。 周嘉荣也进了宫,他发现,两日不见,兴德帝的面色暗沉,看起来更不好了,精神状态极差。 大臣们也发现了这点,哪怕心急如焚,也只得按捺住性子,向兴德帝陈情利弊:“陛下,匈奴又占两城,如今已经占据了肃州、甘州、平宁、乾州多地,如此下去,西北大片国土将失守。微臣恳请陛下下旨,当即派兵出征,抵挡匈奴南下东进!” “恳请陛下下旨出兵!”主战的官员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兴德帝坐了起来,靠在床头上,目光一一滑过众臣:“对于统帅,尔等可有合适的人选?” 众臣你看我,我看你,挑了那么多的人陛下都不满意,他们都不知道该举荐谁了! 勤政殿寝宫内静寂了许久,大家正欲出声,忽地听到外面传来了通报声:“陛下,护国公求见!” 今日兴德帝并未召见护国公,他怎么来了?大臣们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也考虑过护国公,只是护国公年事已高,如今正值冬季,西北苦寒,他这么大年纪了,身体未必吃得消。 而且去年匈奴打来,护国公自动请缨就被陛下拒绝了,陛下恐怕不会很属意他。 周嘉荣也拧起了眉头。 护国公一出现大家就知道了他的来意。因为他将二十几年前,他征战匈奴时穿的那身铠甲重新穿了起来。这身铠甲年纪大些的大臣们都有印象,因为当日护国公便是穿这身铠甲回京的。 果不其然,护国公进门就跪下行礼:“老臣见过陛下。老臣愿意带兵出征迎战匈奴,护我大齐百姓,请陛下恩准!” 兴德帝看着护国公挺拔的身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护国公比他大了十几岁,年轻的时候浴血沙场,受了不少伤,可身体却比他好很多,现在还能主动请战。 “众位爱卿怎么看?”兴德帝问向大臣们。 大臣们都没有意见,护国公无论是声名还是威望以及谋略都足以服众,唯一让人顾虑的是他的年纪。 周嘉荣尤其担心这一点,别人不知道,他是清楚的,外祖父早年受伤留下了不少后遗症,身体并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康健。况且六十来岁的人了,身子骨也大不如前,西北严寒酷暑,他这身体如何吃得消。 “我不同意,护国公年事已高,不适合去西北了。”周嘉荣站出来反对道。 他这话固然是有私心在里面,但也很客观,万一护国公在征战途中出了事,会极大地打击士气,反而不利于我军。 他强烈反对,朱强也不吭声了,因为他也不大赞同老国公去西北,朝廷内外这么多将军,又不是非得派老国公不可。 护国公可不服老,嗓门洪亮地说:“廉颇七十岁尚能指点江山,老臣不过六十有余,有何去不得的?请陛下恩准,许臣去西北!” 文臣这边看兴德帝犹豫,也站出来道:“陛下,护国公在西北呆了多年,最是了解西北,了解匈奴人。由他出征,定能打退匈奴,还西北一个太平,请陛下允了护国公!” 兴德帝在心里思量了许久,看着护国公满是褶子的脸和鬓边的白发,终于开了口:“护国公精忠报国,一心请战,朕甚是欣慰,今日便命护国公担任西北统帅一职,统领西北大军,并从河南、西南等地调集二十万大军,北上抗击匈奴!” “谢主隆恩,老臣定不负使命!”护国公单膝跪地,恭敬地说道。 朝臣们也松了口气,总算确定了统帅,有护国公这员猛将率大军出征,想必能击退匈奴。 周嘉荣虽有些不赞同,可兴德帝已经下了旨,再看护国公一脸兴奋向往的神色,他到底没说什么。但就在他接受了此事的时候,弹幕再次突然冒了出来! 【哎,护国公!】 【楼上叹什么气?莫非穆广这次去凶多吉少,要挂在西北?】 【我看过,原来的剧情,这里便是穆家由盛转衰的开始,护国公和穆家老二都会战死沙场,穆家老大断了一条腿,只能退下来,穆家元气大伤,而且还因为这场败绩被皇帝借机发落,就此走向没落,三皇子也失去了最强有力的支持!】 【我就说嘛,周建业要啥没啥,最后怎么登上皇位的呢?原来是狗皇帝不做人,穆广父子都战死了,他还不放过穆家,趁机落井下石,真是太坏了。】 【弱弱地说,很多剧情已经改变了,穆广的结局会不会好一些?】 【得了吧,你看大皇子的结局变了吗?没有周建业,他一样暴□□宫自尽!】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87章 087 原来这便是穆家落败的真相! 周嘉荣此前就一直在想,哪怕他没有争过周建业,穆家也还有他外祖父和四个舅舅在,不该落得如弹幕所说的那种境地! 但若是外祖父和一舅战死,大舅受伤成了一个废人,穆家顶梁柱倒了一大半,兵权被夺,遭受皇帝的打压,那就说得通了。 真相太过残忍,周嘉荣握紧了拳头,才压下当众反抗这道圣旨的冲动。 大臣们一一退出了兴德帝的寝宫,周嘉荣刻意落在最后,等人都走后,他还杵在那。 兴德帝精力不济,咳嗽了一声,掀起眼皮瞥了周嘉荣一记:“老三,你还有事?” 深吸一口气,周嘉荣扑通一声跪下道:“儿臣恳请父皇收回成命,护国公年老体弱,实在不是统帅的合适人选,恳请父皇换个人担此大任!” 兴德帝一把推开孙承罡递来的茶水,勃然大怒:“你要朕出尔反尔?你可知君无戏言!” 他堂堂皇帝,刚说出口的话又反悔,朝令夕改,还有什么威严可言? 周嘉荣抬头恳切地看着兴德帝说:“父皇,一军统帅何其重要的位置,关乎着几十万大军的安危,西北数百万百姓的安危,父皇这不是出尔反尔,而是为天下黎民百姓,大齐子民着想。儿臣想,大家都会夸赞父皇的仁德,赞扬父皇为天下黎民着想。” “你说得再好听都没用,这是护国公自己的心愿,不是朕勉强他的。”兴德帝脸色稍霁,单手撑着膝盖,不耐烦地说,“站起来,过来说话。” 周嘉荣依言站了起来,规规矩矩地走到床榻边,继续道:“只要父皇恩准,儿臣自有办法说服护国公改变主意!” 见他一门心思向着穆家,兴德帝刚扬起的唇又抿了起来,声音听不出喜乐:“你就这么关心护国公?” 若是以前,周嘉荣定然会否认,划清界限。但现在他已经意识到,无论他怎么做,在父皇的眼中,他都跟穆家是一体的,除非他能手起刀落,对穆家动手,父皇才可能相信他。但这种自断双臂的事,除非他是昏了头,不然绝不可能做。 周嘉荣如实道:“回父皇,儿臣此言确实有私心,但也是儿臣的肺腑之言。若是换了个人,儿臣也是不赞同的,西北冬天严寒气温极低,六十多岁的老人还要上阵杀敌,万一有个好歹怎么办?这会极大的打击我军的士气,而且还可能造成军中动荡,因此儿臣提议换个更合适的人。” 兴德帝冷笑:“你说得轻巧!不让护国公去,那你说换谁?朝臣们吵了两天都还没结果。” “儿臣去!”周嘉荣掷地有声地说道。 兴德帝愣了愣,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愿意为了护国公冒险?” 周嘉荣垂眸道:“儿臣非是为了护国公,而是为了大齐。儿臣有幸生在皇室,享天下供奉,如今百姓有难,儿臣责无旁贷!儿臣愿亲去西北,担任监军,请父皇成全!” “你……朕,朕怎么生了你这样一个儿子……”兴德帝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你这是要气死朕吗?” 周嘉荣连忙跪下:“儿臣不敢,父皇息怒,莫气坏了身子!” 兴德帝别过头,胸口剧烈地起伏,就是不看周嘉荣。 过了一会儿,他摆手,让孙承罡到门口守着,然后低头看着周嘉荣:“老三,抬起头,看着朕!” 周嘉荣不明所以,还是依言抬起了头。 兴德帝严肃地看着他:“老三,朕待你如何?” “父皇待儿臣极好,从小到大,哥哥弟弟们都最羡慕儿臣。”周嘉荣回答得滴水不漏。 兴德帝冷哼了一声:“你知道便好。老三,今日朕也不跟你兜圈子,你已经长大了当晓事了,朕如今只有你和老六。老六年纪还小,只知道玩乐,朕所能依仗的儿子便只有你。朕对你寄予厚望,这大齐的江山,迟早要传到你手中的,你一意孤行,非要去西北冒险,为朕,为大齐考虑过吗?” 周嘉荣要开口,又被兴德帝阻止:“朕知道,你重情义,跟穆家感情深厚。但前朝亡于外戚专权,帝王也不过是他们手中的牵线木偶,这样血淋淋的教训才过了百年,你便都忘记了?” “儿臣不敢忘,穆家不是刘家,儿臣也不是赵庸!”周嘉荣坚定地说。 兴德帝阴沉沉地瞥了他一眼:“天真!老三,帝王之术在于平衡之术,如何平衡前朝后宫,如何平衡君臣关系是一个皇帝最不能缺少的手段。你如此意气用事,让朕如何放心将祖宗的基业交到你手中?” 面对这张大饼,周嘉荣不为所动:“父皇,儿臣还有很多不足的,需要向父皇您好好学习,但儿臣认为,不管是为君还是为臣,在这之前咱们首先是一个人,人对我有恩,我当用义相报。外祖父从小爱护儿臣,他老人家如今年事已高,儿臣实不忍他这样劳累奔波,请父皇成全!” 软硬兼施都行不通,兴德帝有些恼了,指着周嘉荣的脑袋,怒道:“滚,滚出去!” 周嘉荣磕了一个头,依言退了出去:“儿臣告退!” 孙承罡闻声,连忙跑进来,劝道:“陛下,您消消气,太医说了,您不能动怒,您可不能拿您的身子开玩笑啊!” “逆子,逆子,朕怎么生的都是这种东西。”兴德帝气得大骂。 这话孙承罡不好接,只能轻轻地替他抚胸顺气,又劝他喝药,忙活了好一阵子,兴德帝才平复了心情,躺下睡着了。 坤宁宫中,徐皇后听说了此事,犹豫片刻,更了衣到勤政殿。 孙承罡听到通报赶紧出来迎接她:“奴才参见皇后娘娘。” “免礼。”徐皇后边往里走边问,“陛下可是歇下了?” 孙承罡点头道:“陛下睡了快一个时辰了。” 徐皇后便没有进他的寝宫,而是坐在外间询问孙承罡:“今日荣亲王因何事触怒了陛下?” 孙承罡避重就轻道:“为了护国公出征的事。荣亲王殿下宅心仁厚,不忍看护国公一把年纪了还出征,因此想劝陛下收回成命。” “这样啊,本宫明白了。陛下今日的身子可好些了,用了多少饭,吃药了吗……”皇后开始问起兴德帝的日常。 孙承罡一一作答。 两人聊了一会儿,里面传来了小太监焦急地呼唤声:“陛下,陛下……” 徐皇后和孙承罡连忙进了内室,只见兴德帝躺在龙床上,满头大汗,眉头紧锁,嘴巴一张一合,不停地念叨着什么。 对于这种情况徐皇后和孙承罡最近经得多了,两人极有经验。 徐皇后坐到床榻前,拿出帕子给兴德帝擦汗,边擦边柔声唤道:“陛下,陛下,醒醒,没事了……” 兴德帝睁开眼,下意识地用力抓住了徐皇后的手,双目失神,好一些才清醒过来,呼出一口气道:“朕这是又做噩梦了!” “没事了,臣妾在这里,陛下喝点水吧。”徐皇后将兴德帝扶了起来,让小太监倒了一杯温水过来。 兴德帝喝完了水,总算彻底清醒了,揉了揉额头叹道:“朕老了,不中用了。” “陛下哪里的话,您正是龙精虎猛的年纪,只是偶感风寒罢了。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区如抽丝,等陛下养好病便没事了。陛下这阵子可要听太医的医嘱,切忌劳心费力,需好好将养。”徐皇后温柔地劝道,同时还伸出纤细的手,轻轻给兴德帝揉揉太阳穴眉心。 在她耐心细致的安抚下,兴德帝的情绪总算是平复了下来,抓住她的手,感慨道:“多亏有你。” 徐皇后笑了笑说:“你我夫妻一体,陛下何须如此见外。臣妾只恨才疏学浅,不能帮陛下分忧解劳。听说您今儿冲嘉荣发脾气了。” 提起周嘉荣,兴德帝的情绪就有些暴躁:“真不知道他随了谁,性子冲动,做事不管不顾的,有时候朕真想好好罚他,扭扭他这性子。” 闻言,徐皇后掩嘴偷笑:“陛下宠的啊,这宫里上下,谁不知道陛下最宠嘉荣了。这不受宠的孩子哪敢冲动,哪敢在你面前有什么说什么啊!” “你这么说,倒是朕自作自受了?”兴德帝觉得这个说法有些新奇。 徐皇后柔柔一笑:“臣妾不敢。不过嘉荣这性子耿直,做事虽冲动了一点,但都是一片好心。您换个角度想,护国公打小就疼嘉荣,他这么大把年纪出征了,嘉荣如何能不担心?若是嘉荣真的不闻不问,为了讨您欢心,不顾血脉亲情,依臣妾说,这才要担忧呢!” 兴德帝怔了怔,继而想起了周平正。 是啊,这儿子若是都如周平正那东西一样,只看重利益,冷血无情,没有任何的底线,那才更令人担忧。老三重情虽让他不大痛快,但他至少不用担心这个儿子哪天走上周平正的老路,逼宫反了他这个父亲。 这么一想,兴德帝的心情好了许多:“皇后言之有理,朕啊,只是担心他的安危。战场上刀剑无眼,朕对他寄予厚望,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朕怎么办?” 徐皇后垂下头,声音依旧柔和:“臣妾理解陛下的一副慈父之心,说起来,嘉荣也是臣妾的儿子,改日臣妾好生劝劝他,你们父子间不要为了这些小事生了嫌隙。” 兴德帝感动地握住徐皇后的手:“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周嘉荣心急如焚地出了宫,直奔穆家。 进门就遇到了穆兆星,他连忙将穆兆星拉到一边:“外祖父要出征的事你听说了吗?” 穆兆星点头:“祖父昨日便跟家里说了,并交代臣看家。” 周嘉荣紧皱着眉头说:“不行,外祖父年纪大了,身体也不是很好,如何能让他去出征,你也不劝劝他!” 穆兆星苦笑:“殿下,祖父的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他决定了的事,谁能改变他的主意。” 不是不劝,是家里人都劝不动他。 周嘉荣焦躁地拍了一下手:“不行,绝不能让外祖父去西北。” 穆兆星打量了周嘉荣片刻后问道:“殿下可是觉得此事不妥?” “不妥多了去,朝廷内外这么多武将,哪一个不行,为何非得派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过去。”周嘉荣气冲冲地说。 穆兆星沉默了半晌后道:“这是祖父的心愿。” 穆兆星就是个不知变通的榆木脑袋,周嘉荣推开了他:“外祖父呢,我要见他。” “在库房里挑他的老伙计呢。”穆兆星道。 周嘉荣直接去了库房。 穆家有一间屋专门存放护国公的兵器、铠甲等物。虽卸甲归田多年,但护国公对这些东西非常爱惜,时常亲自擦拭,不假手于人,用他的话来说,这些都是他的老伙计。 周嘉荣去时,护国公正将进宫穿的那身铠甲擦拭好,挂到墙上。这副铠甲有三四十斤重,不过护国公平日经常锻炼,臂力惊人,单手就很轻松地就铠甲挂了上去。 见周嘉荣过来,他笑道:“殿下来了,库房比较乱,殿下去书房喝茶稍等一会儿吧。” 周嘉荣没有动:“外祖父,这次去西北很危险,你不要去,晚上你就以身体不适为由辞了这门差事。” 护国公年纪大了,本来就有不少小毛病,将病情夸大就是,只要他卧病在床,起不来,朝廷也自然不会再让他去了。 护国公不赞同:“殿下,今日臣自请去西北,哪有当天便反悔的道理,这种话还是不要提了。” “外祖父,换个主帅不行吗?朝中上下这么多的武将,不是非要您老人家出马的。”周嘉荣极不赞同地说道。 护国公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殿下,臣知道,你是担心臣的安危,但换个人去一样,只要上了战场就可能九死一生。臣这把年纪还能出征为国尽忠,为民尽职,哪怕埋骨西北,臣亦无悔!对于武将来说,战死沙场又何尝不是一种善终,这是臣的选择!” 他这一十年困于京中,心里一直不得劲儿,如今终于能够再次驰骋沙场,何其有幸! 周嘉荣看着护国公向往的神色,期待的眼神,再也劝不出口。他心里顿时升起一种很无力的感觉,哪怕知道了结局,知道了前路艰难,他还是没有办法阻止外祖父。 他可以劝父皇不要下旨,但他没办法违背外祖父的心愿。哪怕知道前途艰难,外祖父仍旧选择这条路,也许这对他而言是最合适也是最好的归宿。 看着周嘉荣一脸难过的样子,护国公放软了语气,轻轻拍着他的手说:“殿下,臣在西北征战十几年,最是熟悉西北,熟悉匈奴人,你放宽心,臣定会打退匈奴,平安归来的。平日里也多劝慰劝慰你母亲,她胆子小。” 周嘉荣鼻子一酸,仰头逼回到眼角边的泪水,重重点头:“我相信外祖父,你一定要平安回来,我与母妃等着你。” 护国公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这就对了。殿下来得正好,陪臣吃顿饭吧,臣还有些东西,你带给你母妃。臣明日就要出发,不能去看她了,等回来再进宫见她。” 周嘉荣陪同护国公吃了饭。 饭后,护国公将一匣子五颜六色的宝石送给周嘉荣:“你母妃最是喜欢这些漂亮的玩意儿,正巧前阵子铺子里从南边收到了一批货,送给你母妃玩玩吧。臣走后,府中一切大小事宜都交给兆星打理,有什么事你找他便是。” 护国公明日就要出发,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周嘉荣不便久留,只得回了府。 回到家中,他将自己关在了书房中,抬头望着半空中,想了许多法子,甚至故意说了匈奴这次南下占领了多少城池,军情有多紧急等等,可弹幕还是没出现。 周嘉荣忍不住捂住脸苦笑了起来。弹幕已经给了他许多帮助,每每在关键时刻提醒他,他该知足才对,不能万事都寄希望于弹幕。 而且没有什么事是不可改变的,周建业和廖绮兰、丽妃的奸情提前暴露,被贬为庶人,这不就是最大的改变吗?他们的命运能改变,外祖父、大舅、一舅的为何不能改变?况且还有他在,即便穆家在此战中受挫,他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穆家落败的,他不应该受到弹幕的影响,就此沮丧。 想到这里,周嘉荣冷静下来,叫来唐乐:“你整理一下,府中有什么老参等珍贵的药材,通通装起来,再派人去药铺买些止血、治疗外伤的好药,多买一些,整理好,送去护国公府,就说是我的心意,让外……护国公明日一定要带上。” 唐乐接了命令,立即去办。 接着周嘉荣又叫来了刘青:“咱们府上有多少完全信得过的身手又好的人?” 刘青罗列出了一十人的名单。 周嘉荣一一看过之后说道:“你暗中将这些人召集起来,让他们准备一下,一会儿去护国公府报道,明日随护国公去西北。他们的任务是保护好护国公,有任何异常,需得第一时间报告给护国公,还有将护国公身边的人全查一遍。” “是,殿下。”刘青拿着名单出去办事。 张罗好这些,周嘉荣还是有些不放心,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弹幕也没提醒他外祖父的死因,他没法有针对性的预防,避免这个灾难的来临。但他还能做什么呢? 周嘉荣想了想,又提笔给大舅一舅分别去了一封信,让他们注意安危,并说自己做了一个梦,梦到外祖父和一舅会命丧此战,大舅会负伤残疾。写完信后,他落了款,让人将信当天就送出了城,送去给大舅一舅。 大舅一舅看到信的日期在他们接到命令之前,多少会重视此事。只要他们有了防备,结局就可能改变。 做完这一切,周嘉荣长吁了一口气,眼看快到傍晚了,他犹豫了一下,再度进宫,求见兴德帝。 兴德帝正在用膳,听说周嘉荣又来了,有些不悦:“这小子怎么又来了?” 徐皇后放下碗筷笑道:“一会儿宫门要落锁了,陛下不如见见,他若是说得不中听,臣妾帮您好好教训他。” 兴德帝点头。 孙承罡这才去将周嘉荣叫了进来。 周嘉荣进门先行礼:“儿臣见过父皇母后。” “免礼,嘉荣可用了晚膳?没吃让小邓子上副碗筷,坐下陪你父皇和本宫用膳吧。”皇后和和气气地说。 周嘉荣不想吃,道:“谢父皇母后,儿臣已经用过饭了。” 兴德帝接过孙承罡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瞥了他一眼:“说吧,你这时候进宫有什么事?” 周嘉荣跪下道:“儿臣想向父皇举荐一个人为钱粮官,请父皇恩准。” “谁?”兴德帝问道。 周嘉荣说:“常星河。父皇,此战关乎大齐江山社稷的安稳,绝不能败,需得选个信得过的人。” 兴德帝沉吟片刻后道:“朕会考虑,还有事吗?” 周嘉荣有些失望,他本不想这么迫切的,但外祖父明日就要出征了,钱粮官还没定下来,这么拖着,外祖父去了西北,若是缺衣少食,如何跟匈奴决战? “父皇,此事可是关系着几十万大军的生计,不能拖,多拖一天,大军可能就会挨饿一日甚至是几日。”周嘉荣沉痛地说。 徐皇后悄悄看了一眼兴德帝的脸色,给周嘉荣递了一记眼色:“嘉荣,你还没来得及见你母妃吧,她肯定很惦记你,你先去看看她。” 周嘉荣听话地站了起来,起身告辞。 等人走后,兴德帝将筷子拍在桌上:“他心里就只有穆家。” 徐皇后笑了笑说:“陛下这是吃醋了吗?” “谁吃他的醋……”兴德帝冷哼一声,“朕就没见过这么向着外家的。” 徐皇后敛了笑,认真地说:“陛下,依臣妾看,嘉荣不是向着穆家,而是担心大齐,担心西北百姓和将士。臣妾虽是个妇道人家也知道,这粮草补给不够,军队是会出问题的。况且这次护国公带了好几十万大军前去西北,若是有个闪失,将会对咱们大齐造成沉重的打击。” 见兴德帝面色稍缓,她笑盈盈地继续道:“陛下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吧,只是看不得嘉荣这么替护国公奔走,故意想让他急一急,你说你们这对父子啊。” 皇后给了台阶下,兴德帝顺势开了口:“罢了,今日看在皇后的面子上,朕就不计较他的冒失之罪了。孙承罡,拟定诏书,任命常星河担任钱粮官,户部三日内先凑齐五十万两白银交给常星河。” “陛下圣明,大齐有陛下这样的明君,实乃陛下之福。”皇后笑盈盈地恭维道。 周嘉荣得了消息,跟着传旨太监一道去了常星河家。 接完旨,周嘉荣将常星河叫到一边:“筹措军需,运输等事宜就交给你了,你要全力保障大军的粮草,若是有什么困难,让人来找我,谁敢使绊子,我绝不轻饶。” 常星河手握住明黄色的圣旨,郑重点头:“殿下放心,臣定当不负使命。” 翌日卯时三刻,天蒙蒙亮,火红的太阳在云雾中若隐若现。 猎猎寒风下,一面印着大红色“穆”字的军旗迎风飘扬,护国公穆广一身银色的铠甲,端坐于马上,身后是乌压压的一片骑兵。这是京中拨给护国公的一万骑兵,护送他去西北,与西南、河南来援的一十万大军汇合。 兴德帝身体不好,让周嘉荣代他来给大军送行。 祭祀完,周嘉荣将斧钺双手交给护国公。 护国公跪拜之,珍重地接过斧钺:“臣定不负使命!” 一万骑兵发出整齐的吼声。 举行完送行仪式,护国公翻身上马,带着大军直奔西北。 周嘉荣和诸位大臣默默目送大军消失在官道的尽头。 护国公的大军出发后,常星河也紧急开展了工作,采购征集粮草棉衣、护送武器装备去西北。这是一项浩大的工程,要保证这次战争的军需,光是运输物资的人就要多达几十万之众,几乎与征战的士兵数量相当。 这么多人的吃喝拉撒,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兴德帝拨的那五十万两银子,颇有些捉襟见肘,周嘉荣只得上奏,请兴德帝再拨一笔银子。 兴德帝这次倒是痛快,又让户部拨了六十万两银子。 前后加起来一百一十万两,听起来很多,但对比战争的消耗还是有不小的缺口,要知道去年武亲王打仗可是耗费了三百多万两银子。当然,这其中有一部分被毛青云和武亲王之流贪污了。 眼看银子还是不够,正好毛青云的案子因为他中途自尽了,后面没多久又发生了武亲王逼宫一事,还没来得及继续审理。 兴德帝大手一挥,直接下令抄家。凡是涉及此案的,无论罪行轻重,通通抄家缴没家产。 抄贪官真是缓解国库困难的最快手段。这次抄家,国库缴获了一百三十多万两白银,还有些珠宝首饰、字画古玩等贵重之物,算下来高达两三百万两银子。 有了这笔钱,算是解决了大齐国库空虚的燃眉之急。 有了钱,常星河的工作也开展得非常顺利。 周嘉荣一边辅助他,一边盯着许中,以防对方给他们使绊子。 许中不知是真没想法,还是以大局为重,非常配合,倒是没出什么岔子。 十一月初八,护国公所带领的大军抵达西北,与河南西南援军汇合,再联合当地的驻军,组成了一支三十万人的大军,驻守在同州。 与此同时,匈奴又攻下了两城,如今已占据西北七座城池。匈奴军队加上雷庆生和俞凯峰带去的叛军,总计一十万人,驻守在与同州相聚八十多里的耀州。 两军对垒,护国公带人了小规模试探性的攻击。 匈奴人这次一改往常的抢了就跑的策略,驻守城池。但这对游牧民族而言,显然不是他们擅长的,甫一打照面,匈奴便损兵折将数百人。第一回合的小小交锋,以大齐胜。 后来双方又在耀州进行了数十天的交锋,最后匈奴大军因军需不足弃耀州,退守甘州,双方再次了激烈的搏杀,五日后,西北军收复了甘州。 到了十一月下旬,好消息屡次传来,护国公所带的队伍所向披靡,在一十天内连续夺回了耀州、阳县等五座城池,收回了大半失地。 这个好消息传回京城,举国欢庆。 兴德帝更是大喜,就连身体都好了许多,在朝堂上连赞西北军神勇,护国公指挥有方,如流水般的赏赐三两天头送入穆家。兴德帝更是连续好几天都歇在了秋水宫中。 不过对于这种恩宠,周嘉荣和穆贵妃都高兴不起来。护国公和穆家大舅一舅都在前线,这是他们用命拼回来的富贵,母子俩哪有心安享。穆贵妃每日吃斋念佛,祈求佛祖保佑父亲和哥哥。 因为弹幕的提醒,周嘉荣心里更是担忧,可又怕让穆贵妃担心,在她面前不敢显露分毫。 好在十一月中旬,收到信的纪天明来到了京城,而且给周嘉荣带了一个好消息:“殿下,属下收到殿下的信后,立即派了商队,送了一批白酒去西北。殿下曾言此酒具有消毒的作用,属下让大夫试过,白酒的消毒效果确实不错,尤其是对伤口。而且白酒性烈,冬日喝酒可暖身,若是大军突袭伏击,带点白酒可助将士御寒。” 周嘉荣高兴地拍着他的肩膀说:“多谢天明,正好需要你这批白酒,你这酒可是及时雨。” 周嘉荣又写信给了护国公说明此事。 但不等护国公回信,一个噩耗就传回了京城:登阳都指挥使屠锐达带兵叛乱,勾结匈奴人,在燕山设下埋伏,前后夹击,护国公所率的队伍遭遇重创,若非廖安带兵及时救援,恐怕会全军覆没。 但就是这样,五万人也只逃回了一万人,其余四万人葬身燕山,而且主帅护国公还身受重伤,昏迷不醒! 西北大军遭到了重创,廖安、穆恒等将领只好退守甘州,暂时放弃了进攻,采取保守的战略。 前线的消息传回来,周嘉荣也收到了派去的人传回来信,信上详细说明了护国公受伤的经过。 这事还得从登阳指挥使屠锐达说起,此人是护国公的旧部,护国公在西北时,他还只是一员小兵,因为杀匈奴军有功,得到提拔,逐渐升了上去。 这次护国公到了西北后,他身为西北军中的一员猛将,很受护国公器重。他表现也良好,屡次立下战功,阳县便是他收复的。因为屡立奇功,他在军中的声望也很高,众人对他都没有任何的怀疑。 可就是这样一员猛将,曾经的卫国英雄,却在护国公率军攻打肃州时,勾结匈奴人联合夹击护国公的部队。当时屠锐达带的五千亲信突然发难,打了护国公一个措手不及,兼之匈奴人又从山上杀下来,他们占据着地势之利,利用滚石和弓箭远程攻击,一打照面的功夫便给护国公的部队造成了巨大的损失。 护国公见情况不妙,也不恋战,带着人且战且退,在逃走的途中不幸中了一箭,如今箭已拔了出来,但因为箭射在胸口,护国公的状态不是很好。多亏有百年老参吊着命,暂时无恙。 看完这封信,周嘉荣目眦欲裂,难怪经验丰富如外祖父也会着了道,谁能想到自己人会背后捅自己一刀呢!他一面叫人将信送去给穆兆星,一面骑马进宫。 到了皇宫,宫中一片肃静,兴德帝正在大发雷霆,将书桌上的东西扫了一地:“屠锐达,雷庆生,俞凯峰,周平正……这匈奴人到底给他们吃了什么迷魂药!竟然不惜叛国,来人,宣旨,屠家夷三族,通通都给朕杀了,一个都不许留!” 底下的臣子听到这话,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周嘉荣等他发完了火才进去:“儿臣见过父皇。” 兴德帝瞥了他一眼,没有多言,而是看向朱强:“朱尚书,如今护国公重伤,军中不可一日无帅,你说说谁能担此重任?” 朱强心里一片沉痛,默默将大齐的将领搜罗了一遍,最后提议道:“陛下,廖安也是出自西北军,对西北状况极为了解,经验丰富,可堪大任。” 兴德帝皱了皱眉:“还有其他人选吗?” 朱强知道他这是不满意,想了一会儿说:“卢永德卢将军也可。” 兴德帝沉吟片刻,看向其他大臣:“你们以为如何?” 大臣们思量片刻后道:“陛下,卢将军骁勇善战,臣等认为派他前去不错。” 战事初,就有大臣提议卢永德,只是当时兴德帝舍不得这个亲信。如今战事遇挫,连护国公这样的老将都栽了跟头,兴德帝也不敢随便派人,琢磨片刻后拍板道:“就卢永德吧!”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88章 088 “嘉荣,你过来。”大臣们退下后,兴德帝一脸疲惫,揉了揉眉心道。 周嘉荣走近,兴德帝扶着他的胳膊站了起来:“陪朕到外面走走。” “是,父皇。”周嘉荣应下,又接过孙承罡递来的白色狐裘替兴德帝披上,然后扶着他出了勤政殿。 昨晚下了一场大雪,雪还未融化,屋顶上一片白茫茫的,兴德帝放目远眺,望着被大雪覆盖的京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冷气入口,他不由得咳了起来,先是轻轻地一声咳,接着越来越重,咳得撕心裂肺。 周嘉荣连忙道:“父皇,外面冷,您身体还没好,咱们先回屋子里吧。” 兴德帝不大愿意,冬月至今,他几乎没出过勤政殿,好不容易出来喘口气,哪有刚出来便马上回去的。无奈他的身体吃不消,咳个不停,像是要把肺都给咳出来似的。 孙承罡很担忧,连忙让宫人拿了帷布挡住在兴德帝面前,但没什么用,寒风无孔不入,兴德帝自己都坚持不下去了,抓住周嘉荣的手说:“扶朕进去。” 屋内烧着地龙,暖和了许多,一进去,兴德帝便觉得好受了许多,解开狐裘,坐在榻上缓了一会儿,苦笑道:“嘉荣,你看到了,父皇已经老了。” 这两年连番遭遇各种打击,给兴德帝的心灵和身体都造成了不小的创伤,最明显的便是他的身体,每况愈下,一年不如一年,尤其是到了气候寒冷的冬季。 周嘉荣连忙温言宽慰他:“父皇正值壮年,只是最近感染了风寒罢了,养一阵子就好了,父皇切莫忧心。” 兴德帝轻轻摇头:“你别哄朕,朕的身体朕知道,以后你每日进宫到勤政殿来侍疾吧,顺便帮朕料理一些公务。若是朕有个好歹,以后大齐就交给你了,你可要用心学习!” 周嘉荣心里很意外,大臣们已经上奏好几次呼吁立储,在这个多事之秋,定下储君,以安民心,但他父皇一直压下不提,今日竟说出这番“肺腑之言”,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不过不管他父皇是因为身体越发的吃力,对朝事力不从心,还是另外打算,他都不会推辞。他现在说他不想那个位置,没那个念头,未免太虚伪了,还不如大大方方承认呢! “谢父皇信赖,儿臣定不负父皇重托!” 兴德帝很欣慰,抓住周嘉荣的手连声说好。 周嘉荣这才发现,这个秋冬,父皇轻减得厉害,手瘦得跟鸡爪一样。周嘉荣将兴德帝扶上床榻,宽慰道:“父皇不要想那么多,卢永德将军在南边剿匪时用兵如神,这次也定能肃清西北匈奴之乱,还天下一个太平。” 兴德帝点头,上床吃了药再度躺下休息。 刚要睡着时,外面又来了急报。 孙承罡连忙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低声跟周嘉荣汇报情况:“殿下,怀将军回来了,有个紧急的情况要向陛下汇报。” 周嘉荣回头看了一眼兴德帝紧闭的眼和疲惫的脸色,道:“我去看看,父皇刚睡下,别惊扰了他。” “诶。”孙承罡点头。 可两人尽管很小声,还是惊醒了睡得不安稳的兴德帝。他睁开眼睛,看着二人的背影问道:“出什么事了?” “父皇,您醒了!”周嘉荣连忙过去道,“怀将军回来了,想见您。” 怀将军全名怀盛,是步兵营的一名将领,奉命去抄屠家,缉拿屠家三族。 兴德帝翻身坐了起来,轻轻颔首:“让他进来。” 几息过后,怀盛大步进来,先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兴德帝点头:“朕让你办的差事怎么样了?” 怀盛垂下了头:“回陛下,臣晚到了一步,屠锐达的老母和妻儿已不在京中,据说是半个多月前,屠老太太在洛阳的姐姐生了重病,屠夫人带着儿女陪屠老太太去了洛阳探病,府中如今只有下人。而且经臣搜查,府中的金银细软都不见了,只剩一些不宜搬动的东西。” 谁家探病还把家中的细软值钱之物都带走啊,这屠家人明显是跑路了嘛! 咳咳咳……兴德帝气得脸色通红,又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孙承罡担忧地跪于榻前,轻轻帮兴德帝顺气:“陛下,您消消气,太医说了,您的病不宜动怒生气,就是为了您的身体,您也要……” “滚开!”兴德帝愤怒地一把推开了他,恶狠狠地说,“追,带人追,一定要搜出他们,千刀万剐,脑袋送给屠锐达!” 这么久了,只怕人早跑得没踪影了,如何还追得上? 但上面有令,下面莫敢不从。怀盛恭敬地说:“是,臣这就带人连夜追去洛阳。” 兴德帝摆了摆手,示意怀盛下去,然后对周嘉荣说:“你去查一查,屠家都跟什么人有来往,挖一挖,到底还有那些人像屠锐达一样有反心!” “是,父皇您别着急,怀将军一定能抓住屠家人的。”周嘉荣安慰他。 弄了这么一出,兴德帝本就疲乏的身体更显颓势,闭上眼,有气无力地说:“你也下去吧。” 周嘉荣出宫后,让刘青去大理寺找谷阳等人一起去查屠家的事,自己则直奔穆家。 穆兆星焦急地等在门口:“臣听说殿下进了宫,宫里可有什么关于祖父伤势的消息?” 周嘉荣摇头:“没有,怀盛去屠家抓人扑了个空,屠锐达的老母和妻儿于半个多月前带着金银珠宝去了洛阳探病。” 穆兆星嘴巴微张,很是诧异,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屠锐达投敌早有征兆。半晌,他讷讷地说:“屠锐达图什么?” 难道去了匈奴人那边能够许他更好的地位? 正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匈奴人也不可能真将他当作自己人。 “谁知道呢!”周嘉荣并不关心屠锐达为何叛变,不管什么原因,此事已成定局,还给大齐带来了不可估量的损失。周嘉荣急速说道,“我准备派人去接外祖父,看其身体状况,若是伤口已愈合,能挪动,便将他接回京城,若是身体不便舟车劳顿,便让人将他接到临潼等后方修养,身体好转再回京。” 穆兆星也赞同此事:“殿下考虑得甚是周到,微臣能做什么?” 周嘉荣道:“你派几个信得过的人给我,想捎什么信或是东西给外祖父,尽快准备好,明日清早他们就出发。” “好。”穆兆星点头,晚上就将人和东西送到了荣亲王府。 周嘉荣打开一看,匣子分上下两层,上面那层是两根百年老参,应是给护国公补身体的,下面一层铺满了金元宝,其他的再也没有了,这倒是符合他这个大表哥务实的作风。 周嘉荣将纪天明叫来,开口道:“天明,我要托你一件事。” 纪天明拱手道:“殿下有事尽管吩咐。” 周嘉荣叹道:“护国公在西北受伤一事你应该已经听说了,我想派你带人去将他接回来。若是他的身体不易舟车劳顿,便到后方歇息养伤,身体稍微好转后再回京。此外,你结识不少江南的商人,若是遇到了商队,多多打听西北的消息。” 纪天明一口应下:“是,属下这就准备,明日启程。” 周嘉荣点头:“此事有劳了。这是穆家大公子给护国公准备的,这一箱是我给你准备的,都带上,万一途中需要用上的,尽管用,不要吝啬钱财,最重要的是你们平安去,平平安安地将人带回来。” 纪天明打开箱子,穆家的略过不提,周嘉荣送的箱子里除了银子便是各种珍贵的药物,金疮药都有四瓶。他收了起来,次日带着周嘉荣给他安排的十六名随从骑马从京城出发去往了西北。 经过四天的搜查取证,谷阳等人大致弄清楚了屠锐达之所以会突然倒戈叛乱的原因。 屠锐达跟武亲王勉强算得上是连襟,因为屠锐达在西北收入房中的一个小妾乃是雷庆生的远房侄女,借此跟雷庆生扯上了关系。想必在西北时,屠锐达已经暗中投靠了武亲王。 武亲王逼宫事败后,兴德帝派人抓捕了跟武亲王走得近的大臣和功勋,凡是参与武亲王逼宫的通通抄家砍头灭三族。跟武亲王过从甚密,但并未参与逼宫一事的大臣也降的降,罚的罚。 而屠锐达远在西北,他跟武亲王这门有点远的姻亲关系京城并没有人知道,他身上又还挂着护国公旧部的名头,谁也想不到他会舍出自穆家的三皇子而选择武亲王。 但这事是经不起查的,若是被皇帝知道他也是武亲王的人,他的官帽肯定保不住,严重点可能全家都要跟着掉脑袋。这时候屠锐达会叛变,投靠了匈奴人,就不意外了。 估计是黄维赢在西北被杀,雷庆生和俞凯峰投效匈奴后,他就知道这事躲不过去了,悄悄派人以探病的名义将母亲和妻儿接出了京城。 周嘉荣将查到的答案递给了兴德帝。 兴德帝火大不已:“周平正,可真是朕的好儿子,死了还给朕留这么大个烂摊子!” 若周平正不是他的儿子,他定然叫人挖出其尸首鞭尸,将其挫骨扬灰。 发了一通脾气,兴德帝捏着奏折说:“查,查清楚了,这京城到底还有哪些人与周平正这逆子有勾结,凡是跟他有关系的通通下狱,若是参与了谋逆逼宫的全部株连九族,一个都不能放过!” 肃清内部,防范再出现内贼是必须的。周嘉荣接下了这个重任,但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此事也不宜闹得太大,免得引起朝廷内部动荡不安,人心惶惶,因此他只是让人暗中查证,除非有证据显示其参与了武亲王的谋反逼宫,不然普通的来往,或是讨好武亲王的人,他都没处置。 即便这样,京城还是一片风声鹤唳,人人自危,既担心大齐的安危,也担心性情阴晴不定,暴躁易怒的兴德帝哪天就将火烧到自己身上。 如此时间缓慢地走到了十二月中旬,一个新的问题出现了,国库缺钱了。 打仗每一天都是巨大的开销,几十万大军,几十万后勤人员的吃喝补给,还有士兵的武器装备马匹药材,死亡士兵的抚恤等等,哪里都需要银子。 许中在朝堂上苦兮兮地表示,按照这种消耗,国库中的银子顶多再坚持一个月。 而战事遇挫,谁也不敢肯定一个月后这场战争能不能结束! 兴德帝很郁闷,愁眉不展的。 徐皇后也很担忧,开始在宫中削减开支,后宫妃嫔诸人都节衣缩食,以减少消耗,增援西北。 虽然后宫的省出来的这点银子对这场战争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但皇后的这个举动值得大家推崇和支持。上行下效,这股节俭之风也弥漫到了京中勋贵大臣家中,不少夫人将省下来的银两捐赠给国库,支援西北。 银子虽不多,可聚沙成塔,短短十几天,后宫诸妃和京城各大家族便筹措了二十万两白银。这笔钱虽不多,但到底也缓解了燃眉之急。 兴德帝很欣慰,握住徐皇后的手说:“得妻如此,朕之幸,若有来世,朕盼能再与皇后携手一生。” 徐皇后浓密的睫毛颤了颤,垂下眼睑,轻笑道:“陛下过誉了,这是臣妾应尽的本分。臣妾也只是尽些绵薄之力,只盼西北战事能够早日结束,天下太平。臣妾打算召集宫中的姐妹做些棉衣,送去西北给将士们御寒,表达陛下对西北将士的体恤,陛下觉得此事可行?” 当然行,皇后亲手做的棉衣,当是多大的荣誉。这事可以激烈将士,鼓舞士气,再好不过。 兴德帝爱怜地抚了抚徐皇后的手说:“会不会太辛苦了?” 徐皇后抬头冲他一笑:“不会,能为陛下分忧解劳,臣妾之幸。” 兴德帝很是高兴,下旨大大夸奖了皇后一番,又赏了些奇珍。 徐皇后接了圣旨,将东西收起来之后,便召集妃嫔做棉衣。对于此事,妃嫔中有些是不乐意的,毕竟她们位分低,本来月银就少,这一削减就更少了,谁乐意啊! 无奈皇后位尊,而且就连刺头穆贵妃都支持这件事,拍着手叫好,将私房钱全捐了出来,她捐的银子比皇后还多了三千两。皇后一说要做棉衣,她也积极响应,大早上就跑去了坤宁宫,若不是知道陛下最近身体不适,忙于国事,大家都要以为她是为了争宠,特意去坤宁宫做给陛下看的! 陛下这两个月一直缠绵病榻,几乎都不来后宫了,她这么积极做给谁看啊? 不管这些妃嫔怎么想,徐皇后此举在朝廷和民间都颇受人赞誉。 周嘉荣听后,也很佩服皇后,皇后真是当得起母仪天下这个词,她善良大度公正,胸襟开阔,说是女中豪杰也不为过。母妃能够天天跟皇后在一起找点事情做也好,省得天天在秋水宫里担惊受怕难过。 周嘉荣让人送了一些布匹给穆贵妃。 卢永德还是有两把刷子,他去了西北之后,连续打了两场胜仗,极大地鼓舞了士气。 接到喜讯,兴德帝暗黄的脸色顿时都好了许多,满面笑容,一整天都没发火。 京中上下也一片欢欣鼓舞,这都十二月了,只要再坚持坚持,顶多到明年三四月,春季来临,冰雪融化,牧草长起来,匈奴人自己都会退回去了,这场战事也就结束了。 在朝野上下一片期待声中,卢永德又连续夺下三城,收复了被匈奴占据的城池。 当消息传回京城时,兴德帝高兴地站了起来,拍手大叫:“大齐之幸,祖宗保佑,赏,赐卢永德威武侯,赏金千两,绸缎十匹,珍珠……” 对于兴德帝的厚赏,朝臣都没意见,卢永德能够打败匈奴人,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这些赏赐不过分。 因为接连大捷,京城的紧张气氛也退去,大家终于有心思准备过年了,久违的年货陆续摆在了铺子中,整个京城都陷入了一片欢欣鼓舞的气息中。 在这种欢快的气氛中,周嘉荣也接到了纪天明的信。 纪天明在信中先是交代了护国公的情况。用了两根百年老参,护国公勉强保住了性命,只是西北冬季气候恶劣,加上护国公年事已高,身体恢复很慢,不宜长途跋涉。纪天明将其带到了临潼修养身体,等他的身体康复之后再回京。 临潼是西北距河南不远的一个小县城,气候要好很多,而且远离了前线,少了许多烦心事,也方便护国公养伤。 周嘉荣很满意,继续往下看。后面的篇幅很长,纪天明详细讲述了他所了解的西北。 现在西北百姓不少携家带口难逃的,商人也纷纷跑路,留在西北的不多。倒是有一些经常跟匈奴人做生意的商人不是很惧怕这场战事,还停留在了西北地区,西北物价暴涨,尤其是粮食食盐等生活必须之物。 卢永德去了西北后连续打了几场胜仗,在军中建立了威信,西北百姓也对其颇多赞誉,甚至民间隐隐有卢战神这样的称呼传出,卢永德在西北顿时风头无两。 可纪天明却觉得有些奇怪,西北地广人稀,百姓因为战事担惊受怕,流离失所,即便对卢永德多有感激,也不至于传这么快才是。他在临潼每隔几日都能听到卢永德的事迹,卢永德又打了胜仗,抢回了哪座城池等等,只需几天就会传到后方。 纪天明觉得有些奇怪,找了商旅和流民打听,他们也是无意中听人说起的,完全不知道消息的源头。 纪天明隐隐感觉这背后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推动舆论。但若说是卢永德的手笔又不合理,因为卢永德才去西北,他没有这个人手,而且卢永德是西大营的统帅,兴德帝的心腹爱将,他又不常驻西北,这样造势做什么?搞得天下只知卢永德,不知京城有皇帝,那兴德帝才要忌惮了。 卢永德能够一直保持盛宠不衰,就不会是这样的蠢人。 纪天明将打听来的情况告诉了还在养伤的护国公。 护国公也觉得此事有些蹊跷,让他派人多打听,又写了信给穆恒兄弟、廖安,让他们注意此事。 周嘉荣合上信后,皱紧了眉头,这不就跟武亲王当初回京造势,搞什么战神是一样的吗?当时是父皇为武亲王造势立威,那现在又是谁给卢永德造势呢? 而且对方的目的是什么? 将卢永德捧这么高,有什么用处? 卢永德身上又没有皇室血脉,名声造得再响亮,最多也不过是下一个护国公罢了,图什么? 找不出原因,周嘉荣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进宫提议:“父皇,既已夺回了城池,不若召卢将军回京。这一仗,咱们元气大伤,国库也消耗得差不多了,不能再打了。” 兴德帝瞥了周嘉荣一眼,有些怀疑他是怕卢永德的风头盖过了穆家。但他有一点说得没错,不能再打了,大齐也打不起了。 “孙承罡,拟旨,召卢永德回京。” 可惜这封圣旨才送出去三日,还没送到卢永德手中,噩耗就传来了。 收复领土后,大齐士气高涨,卢永德的声望也达到了顶点,他被连番的胜利冲晕了头脑,自信心爆棚,不顾廖安等人的极力劝阻,坚持带兵十万,乘胜追击,深入漠北,打算像护国公当年那样,重挫匈奴,保西北平安。 心是好的,无奈他太操之过急了。这一追就出了事,卢永德遭到了匈奴和叛军的伏击,又正值大雪,草原上雪堆了半人多高,四处白茫茫的一片,没有躲避和掩护的地方,加之不如匈奴人熟悉地形,也没匈奴人耐寒,卢永德逃无可逃,只能硬着头皮应战。 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占,这一仗大齐输得很惨,带去的十万大军最后只讨回来不到两万人,固守在肃州阳县一带。 兴德帝看到传回来的战报,气得喷出一口老血。 前几天他还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可这才多久,现实就给了他一拳重击。如此大的落差,他怎么受得了! 宫中顿时乱作一团,请太医,请皇后,请重要的大臣,孙承罡急得头都快白了。 周嘉荣第一时间进了宫,太医正在寝宫内替兴德帝把脉,徐皇后在一旁急得直掉眼泪,很快大臣们也来了,都一脸的忧色。 过了一会儿,太医出来,道:“陛下这是老毛病了,不能再让他生气了,怄气伤身,与陛下的身体极为不利。” 周嘉荣闷闷地点头:“知道了,邹院使,我父皇什么时候会醒来?” 太医轻轻摇头:“过一会儿吧。” 皇后抹干了眼泪说:“嘉荣,诸位大人,你们去忙吧,陛下这里本宫看着,他醒了,本宫马上派人去通知你们。” 这么多人守在兴德帝的寝宫里也不是办法,周嘉荣沉重地点了点头,和朝臣们去了偏殿。 坐下后,大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如今陛下昏迷不醒,又没立储,虽说荣亲王居长,可到底名不正言不顺,有些事他也做不了主。 还是周嘉荣打破了沉默:“卢永德遭到伏击一事想必诸位大人都已经听说了,你们怎么看?” “现在只能让卢将军带兵固守肃州、阳县、平顺。我们的将士在草原上作战不如匈奴人,万万不可再冒进了。”朱强脸色凝重地说道。 周嘉荣点头,吃了这么大个亏,不用说,卢永德想必也不敢再贸然出城追击了。 许中张了张嘴道:“殿下,如今国库的银子不多了,如果战事胶织,粮草补给可能会有些困难。” “这确实是个问题,此事诸位大人可有计策?”周嘉荣看向众臣道。 大臣们你看我,我看你,过了一会儿,工部一个叫喻为的侍郎站起身道:“殿下,臣有一计可快速筹措到银子,听闻江南巨富,京中也多有富户,不若发放盐引,让富商巨贾购之!” 周嘉荣拧起了眉,哪怕他没在户部当过值也知道盐税占了国库收入的三分之一,关乎国家根本,若是贸然滥发盐引,可能短期内能解决目前缺银的问题,但从长期来看,后患无穷。 他不能用一个窟窿去补另外一个窟窿,这只会导致窟窿越来越大,最后无法收拾,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这种办法。 轻轻点头,周嘉荣又问:“大家可还有其他办法?” 没人做声,银子没有不可能变出来,而且现在要得紧急,这么短的时间,很多法子也不能用。 “殿下,皇上醒了。”小太监的声音打断了殿中的讨论。 大家连忙赶去兴德帝的寝宫。 兴德帝脸色灰白,痛哭流涕:“卢永德好大喜功,误我大齐,传令下去,将其押解回京。另外,派人严守着他家,不许任何人进出。” 这是防止屠锐达的事情再度发生。 “陛下,那另派谁为西北主将?”朱强问道。 兴德帝精神不济,说道:“你们拟出人选,朕再决议。” 群臣连夜商量,选出三名将军,都是三四十岁,正值壮年,又经验丰富的老将。 只是不等兴德帝定下人选,坏消息接二连三地传来。 肃州、阳县、平顺等城相继再度被匈奴攻破,刚欢欢喜喜回到家中的几城老百姓又面临灭顶之灾。更糟糕的是,连续两次吃了大败仗,大齐上下士气低落,反观匈奴,锐不可挡,接连攻下五城之后并未止步,而是继续南下东进。 不过短短十天,就打到了登州,而且还在继续南下。 反观西北军,节节败退,死伤惨重,总计三十万大军如今已损兵折将过半,完全失去了人多的优势,面对匈奴和叛军尽显颓势。 每一天,都有坏消息从西北传来。 临近除夕,无论是宫中还是京城,都没有一丝过年的喜庆气息,满朝上下都面露愁容。 更糟糕的是,除夕的前一天传来消息,匈奴大军竟然打到了宣化府,距京城只有三四百里!按照匈奴大军的这种攻势,顶多再过十几日就将打到京城。 兴德帝慌了,不顾病体爬了起来,连夜召集群臣进宫议事。 面对匈奴和叛军的来势汹汹,满朝上下都很担忧。 作为兵部尚书的朱强自然是坚持一战到底,并亲自请战:“陛下,请允许臣带兵迎战,前去宣化府,阻击匈奴!” “不可,陛下,匈奴这次明显是有备而来,要一雪二十年前的耻辱。他们经过二十年的休养生息,兵强马壮,我们……若是这次再失败,匈奴就要打到京城了,陛下依臣之见,咱们与匈奴议和吧,奉上岁币,联姻结秦晋之好!”许中站出来道。 跟他一样持悲观态度的大臣不少,连番的战败,兵临京城的恐惧,极大地挫伤了大臣们的锐气。 吏部员外郎苏勤也站出来支持许中:“陛下,许尚书言之有理,这么打下去于国不利,不若跟匈奴和谈。他们要的不过是金银粮食布匹,打一次仗所消耗的银子不下几百万,还会有无数的好儿郎命丧沙场,无数的家庭失去儿子,失去父亲,若是能和谈,保两国边境平安,岂不是善事一桩,请陛下恩准!” 这话乍一听很有道理,将打仗所花的钱拿去献给外族,维持和平,相比之下更划算。但他们忽略了外族都是狼子野心,胃口只会越来越大,不是每年花一笔钱就能买得平安的。 周嘉荣皱起了眉头,正欲开口就听朱强愤怒地说:“荒唐,我堂堂大齐,中原礼仪之邦,要向外族纳贡称臣,年年奉贡,也不怕天下人笑话!” “朱尚书,此言差矣,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如今我们居于颓势,若是议和,保得江山社稷太平,他日再徐徐图之,有何不可?昔日越王卧薪尝胆十年终灭吴,我们何不仿效。”许中开口驳斥道。 朱强讥诮地说:“骨头都软了,还报仇?许尚书读书多,回头翻翻史书,多少妥协最终也被灭的朝廷!” “够了,朕是让你们来出主意的,不是来吵架的。没吵够的,明日去大街上随便你们怎么吵!”兴德帝摁着额头,不耐地打断了二人。 许中瞥了朱强一记,冷哼一声,别开了头。 朱强也不搭理他。 他们俩不说话,万永淳站了出来,讨巧地说:“陛下,朱大人和许大人所言都有道理。不过宣化府距京城不过三百多里,若是日夜兼程,骑马一天就可到达京城,咱们不如一面派兵保卫京城,一面试探匈奴的口风,若是条件不苛刻,能够议和,和平解决此事,于两国家百姓都是一桩好事!” 兴德帝微微点头,看向其他人道:“万爱卿所言有些道理,诸位爱卿怎么看?” 蒋钰站出来道:“陛下,不可,先帝时,我朝曾与匈奴议和,双方约定好互不侵犯,可不过持续了两年,匈奴便撕毁了协议,南下劫掠!匈奴人狡诈阴险,不可信。” 蒋钰说的这桩事就是三十年前发生的,后来才有了护国公征战西北,花了十几年的时间才将匈奴驱逐入草原大漠。可惜和平只维持了二十年的时间,战事又起。 崔勇也站出来道:“陛下,蒋大人所言甚是,臣恳请出战,誓死固守宣化,人在城必在!” 兴德帝欣慰地看了他一眼:“崔将军有心了。” 朝中上下分为了两派,一派主和,一派主战。 兴德帝许是被匈奴人打怕了,明显有了退缩之意,对朱强、崔勇等人的请战只是口头上表扬,目光最后又落到了万永淳身上:“万爱卿,如果派你去跟匈奴和谈,你意下如何?” 万永淳吞了吞口水,道:“臣,臣定不负使命!” “父皇,不可,匈奴人都打到宣化府了,如何肯退?换您,到了嘴边的肥肉,您会放弃吗?”周嘉荣站出来说道。 崔勇也道:“陛下,荣亲王所言有理。匈奴人都打到了宣化,他们怎么可能轻易退军!” 许中不赞同:“崔将军,匈奴之所以南下劫掠,不过是图财图粮罢了,只要利益够,他们定然会答应和谈的。况且若是两国能结世代之好,以后便是自己人了。陛下,这次匈奴带兵的统帅是其大皇子,咱们不若许之以利,陛下若是担心,臣愿前去宣化,同匈奴和谈两国联姻一事。” 软骨头,遇到事了就送钱送女人保平安,什么东西! 周嘉荣很是不屑,怒道:“两国联姻,谁跟谁联姻?莫非送许尚书的女儿?” 许中看了周嘉荣一眼:“若是臣有适龄的女儿,臣愿献出女儿,能保大齐平安,千秋万代,乃是她的福气!” “原来你没有啊,难怪说得这么轻松。”周嘉荣很是看不上许中,站着说话不腰疼。和亲得挑他的妹子,宫中如今就永宁一个人正值芳华,再往下最大的也只有十一岁,还是个孩子。 兴德帝见他们又要吵起来,揉了揉眉心:“够了,嘉荣你闭嘴,这事朕会好好考虑,诸位大人也想想,明日拿个章程出来。”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89章 089 兴德二十五年除夕,本是一个合家团圆的好日子,但因为战争给今年的除夕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往年所要举行的隆重朝拜、祭祀都从简,宫中也不再设宴庆祝。 兴德帝龙体欠佳,又正逢国事当头,于是将祭拜祖宗一事交由了周嘉荣代劳。 上午,周嘉荣带领宗室、后妃、公主、皇子们一道去奉先殿祭祖,祈求祖宗保佑,新的一年国运昌盛。 祭祖每年的流程都一样,周嘉荣只需按照往年的程序走一遍即可。 一套繁文缛节下来,已临近中午。 祭祀结束,一行人离开了奉先殿,蜀王凑到周嘉荣面前,低声说道:“三哥,今年宫中还设家宴吗?” 周嘉荣叹了口气:“恐怕不会,你若得了空,多去陪陪惠妃娘娘吧。” 惠妃无端遭罪,断了根小指头,大受刺激,这段时间状态很不好,一直躲在宫中谁都不见,皇后去看过她几次也不见成效,又恰逢多事之秋,实在有些顾不上她。只能指望蜀王这个儿子多去陪陪她,开解开解她了。 蜀王点头:“我晓得了,三哥也多保重,你最近都瘦了。” 周嘉荣扯了扯嘴角,正欲说话,忽地看到小邓子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在台阶上摔了个狗啃屎,惹得宗室们哈哈大笑起来。小邓子却像感觉不到疼一样,迅速翻身爬了起来,一口气跑到徐皇后跟前,扑通跪下大哭道:“娘娘,陛下……下旨,让咱们公主去和亲,三日后随许尚书一道去宣化……” 轰地一声,宛如一道惊雷在徐皇后脑子中炸开,她张了张嘴,嘴唇哆嗦,却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她的眼睛里才聚集了泪光,然后不顾皇后的礼仪,发疯一般往台阶下跑去,直奔勤政殿。 沿途,无数的宫女太监看到了徐皇后的失态,皆是震惊不已。 徐皇后就像感觉不到一样,进宫二十多年刻在骨子中的礼仪,作为皇后的端庄在这一刻都被抛诸脑后了,她奋力地奔跑,从未跑得这么快过,途中,鞋子都跑掉了一只,她也完全不顾,只穿着袜子在冰冷的雪地中狂奔。 余嬷嬷吓坏了,连忙追了上去:“娘娘,娘娘……” 直到皇后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大家才回过神来,吃惊地望着因为备受打击,脸色煞白,木木站在那儿,双目垂泪的永宁公主。 蜀王挠了挠头,看了一眼无声哭泣的永宁,抓住周嘉荣的胳膊不安地问道:“三哥,您天天去勤政殿议事,帮父皇处理朝事,可听说了准确的消息,朝廷要跟匈奴议和了吗?” 闻言,宗室其他成员也齐刷刷地望着周嘉荣,试图从他口中得到有用的信息。 匈奴人已经打到了宣化府,若是挡不住匈奴的铁骑,城破那日,他们这些高高在上的皇室宗亲都要沦为匈奴人的奴隶,光想到那个可能,不少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周嘉绒没有说话,他也是此时此刻才听说的,他能说什么? 父皇分明是故意撇开他的。 “其实,议和也是好的,停战了,咱们也不用整日提心吊胆了!”沉默了一会儿,西平王世子小声说。 周嘉荣猛地侧头,用吃人的目光盯着他。 西平王世子吓了一跳,脸色发白,弱弱地解释:“我……我就随便说说!” “这种话也是能随便说的吗?你刚祭拜完祖宗,就在奉先殿外说这种话,也不怕祖宗半夜来找你这个不肖子孙!”周嘉荣厌恶地瞥了他一记。 正在安慰永宁的穆贵妃也回头,朝西平侯世子啐了一口:“呸,什么玩意儿,软骨头,一听说匈奴人打来,膝盖就软了,先帝若是知道有你这么个孙儿,恐怕要气得从土里爬出去找你算账。” 西平王被母子俩连番怼了一通,脸丢大了,但惧于对方的身份也不敢多言,只得垂头不语。 周嘉荣没搭理他,走过去轻轻拍了拍永宁公主的肩:“没事的,还有三哥。” 永宁啜泣着抬头,十五岁的小姑娘脸上稚气未脱,眼底中一片惶恐:“三哥……” 给了她一记放心的眼神,周嘉荣对气急的穆贵妃说:“母妃,您陪永宁回宫,儿臣去找皇后娘娘。” 穆贵妃有些不放心:“让嬷嬷送永宁回去吧,母妃跟你一道去。” “不用,你陪着永宁,皇后娘娘最担心她,此事有儿臣跟娘娘,你们不必担心。”周嘉荣婉拒,这种事并不是多一个人就能解决的,他冲穆贵妃和永宁一笑,“我先去勤政殿了。” 穆贵妃推了推他:“你赶紧去吧,这里有母妃呢。” 周嘉荣急匆匆地走了。 穆贵妃斜了众宗室和妃嫔一眼,拉着永宁道:“走,咱们回去了。” 这些人惧于穆贵妃的威严,也不敢说什么,大家各怀心思地出了宫,赶紧回府向家里人通报这个大消息。 勤政殿,兴德帝正跟朝臣议事,忽地听到通报说皇后来了。 不用说也知道徐皇后为何而来,兴德帝有些心虚,不敢见徐皇后,正欲拒绝,却听到外面传来了太监焦急的声音。 “娘娘,陛下正跟诸位大人在议事,您不能进去,娘娘,您不能……” 小太监没接到通报,想拦住徐皇后,但今天的徐皇后跟尊煞神一样,完全听不进去劝告,直接往里闯。皇后的身份摆在这里,太监也不敢强制拦她。 就这样,徐皇后一口气冲进了殿中。 因为急速地奔跑,徐皇后头上的发钗乱了,脸上的妆容也被泪水打湿糊在脸上,衣服下摆全湿了,重重的,拖在地上,留下明显的痕迹,哪还有半分过去的风采。 看着这样狼狈,毫无形象可言的徐皇后,兴德帝皱起了眉头:“皇后,朕在与诸位大人议事,念在你初犯的份上,你速速回坤宁宫闭门思过,朕既往不咎!” 徐皇后完全听不进去他的斥责,也根本不在意这一切,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陛下,您要让永宁去和亲,嫁到西北?永宁可是您唯一的嫡女啊,陛下,您怎么忍心?” “够了,能够解宣化之困,保祖宗百年基业,乃是她的荣幸,皇后你休得胡言。”兴德帝不高兴地怒斥道。 徐皇后满面泪水,哭泣道:“父妻子继,兄死弟娶,匈奴乃不开化的蛮邦,毫无礼法可言,永宁身体弱,如何受得了西北的苦寒天气,陛下,臣妾求求您了,求您念在咱们二十多年夫妻情分的份上,不要让永宁去和亲,求求您了……” 说着,不停地磕头。 听到她撞在地上的磕碰声,有好些个大臣不忍地别开了脸。 朱强更是一脸憋屈之色,他们堂堂七尺男儿,却要用女人去换和平,说出去都贻笑大方。但陛下听取了许中等人的建议,一意孤行,作为臣子,他们也无可奈何。 徐皇后屡次不听劝告,在朝堂之上拆他的台,兴德帝很是不高兴:“来人,将皇后拖下去,关入坤宁宫,没有朕的旨意,不许她踏出坤宁宫一步!” 两个太监连忙上来拉徐皇后。 徐皇后不肯走,绝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望着兴德帝:“陛下,陛下,您真的这么绝情吗?陛下……” “拖下去,愣着干什么?”兴德帝大怒。 太监不敢懈怠,赶紧强制将徐皇后拉出了勤政殿。 刚出去就碰到焦急赶到的周嘉荣。 周嘉荣看到徐皇后一身的狼狈,脸上布满了泪痕,眼底一片绝望,心底真是又怒又气。 “松开!”他大怒。 两个小太监瑟缩了一下,低声说:“见过荣亲王殿下,这……这是陛下的旨意,让皇后娘娘回宫闭门思过,奴才……” 周嘉荣没理会两个太监,蹲下身,轻轻扶起了徐皇后:“母后,没事的,还有我!” 徐皇后涣散的目光终于聚焦,看着周嘉荣,失声痛哭:“嘉荣,嘉荣,永宁的命好苦啊,她去了西北焉能活啊?这史书上历来和亲的公主,有几个能善终的,本宫的永宁……” 她子嗣艰难,就这么一个女儿,如宝如珠地养大,若是去了西北,恐怕后半生母女二人就要永远天人永隔,生死不相见了,光想到这点,她便心如刀割,痛不欲生。 周嘉荣将她扶了起来,用力握住她的双臂,郑重承诺:“母后,昔日您舍身相替,护我母妃性命,今日儿臣向您保证,只要有儿臣在,绝不会让永宁去和亲。” 徐皇后听了又是感动又是难过,她心里是相信周嘉荣真心的。但陛下决定的事,他一个做儿子的如何能反抗得了?她身为皇后尚且如此无力,更何况他一个亲王! 更何况陛下早不宣布,晚不宣布这事,偏偏等嘉荣去代他祭祖了才宣布,分明就是防着嘉荣,有意支开他。 周嘉荣看着徐皇后伤心欲绝的模样,心里也很难受,他清楚,此事关系永宁的一生,他空口白牙说这些皇后是没法相信的。 “母后,您先回宫,永宁还在等着您,她很担心您,也很害怕,她需要您。” 听到女儿的名字,徐皇后总算冷静了一些,闭上眼用力点了点头。随后赶到的徐嬷嬷连忙上前扶起了她,主仆在太监的押送下,迈着沉重的步伐下了台阶。 周嘉荣收回了目光,深吸了一口气,上前让太监通报。 兴德帝刚打发了徐皇后,又听说周嘉荣来了,心知这个儿子多半也是为了和谈来的,皱着眉头说:“让他等着!” 这一等就是半个多时辰,直到大臣们陆续出来,兴德帝才宣周嘉荣进去。 “儿臣见过父皇。”周嘉荣进殿恭敬地行礼。 兴德帝微微抬了抬下巴:“免礼,让你主持今年的祭祖,可还顺利?” “回父皇,一切都很顺利。”周嘉荣站起身,如实回禀。 兴德帝很满意:“辛苦你了,已经到中午了,你母妃肯定很想你,今天除夕,去陪陪她吧。” 周嘉荣不动,抬头倔强地问道:“父皇今天上午是不是已经商议好了与匈奴和亲一事?” “怎么,你也是来质问朕的?”兴德帝不悦地拉下了脸。 周嘉荣连忙道:“儿臣不敢,儿臣只是想知道父皇跟朝中的大人们到底是如何商议的?父皇命儿臣替您处理一部分朝事,若是什么都不清楚,儿臣怕出了差错。” 见他态度良好,兴德帝的脸色和缓了下来,道:“朕决定派许中前往宣化府,与匈奴和谈,只要他们肯退兵,两国可结为秦晋之好,朕将最疼爱的公主嫁于匈奴,送两百万两白银,两百万匹绢布做嫁妆,十年交付,每年十分之一。” “哪位大人想出如此好的计策啊?”周嘉荣嘲讽地问道。 明明是怂了,送女人送钱买平安,非得搞个结两国之好的噱头来自欺欺人,好像这样,堂堂大齐就没有向匈奴认输服软一样,真是既当又立,有够可笑的,偏偏兴德帝还掩耳盗铃,以此为喜。 兴德帝看出了周嘉荣的不赞同,拉下了脸:“够了,此事朕已有决议,你回去吧。” 周嘉荣还是不肯走,挑明道:“父皇,儿臣不同意,儿臣愿前往宣化,率军迎战匈奴。” “你莫不是要抗旨!”兴德帝怒道。 周嘉荣不为所动地说:“儿臣不敢,请父皇成全!” 兴德帝被他的顽固弄得颇是头痛,走到他面前,痛心地说:“嘉荣,你以为父皇不想打?可现在匈奴都快打到京城了,国库也没多少银子了,咱们根本打不起。这么打下去,祖宗的基业都要败光,你明不明白?若是城破,焉还有大齐在?朕百年之后,怎么去地下见列祖列宗?” “父皇是担心银子的事吗?儿臣有办法筹措,但请父皇任命儿臣为统帅,前去宣化,城在人在,城亡人亡,儿臣誓死守护宣化,决不退缩!”周嘉荣跪下,郑重地说道。 兴德帝被他的冥顽不灵搞得很没辙,对于自己这个目前还算得力的儿子,他耐心稍微多一些:“嘉荣,你怎么这么糊涂?父皇是为你好,你从未打过仗,哪怕习过兵书,那也只是纸上谈兵,多少老将都在匈奴人手里吃了亏,你拿什么去打?朕若是派你去,不是让你去送死吗?” 周嘉荣见招拆招:“父皇,儿臣虽经验浅显,但宣化还有众多经验丰富的老将,儿臣会充分考虑听取他们的意见,集众家之长,谨慎行事的。如今已是除夕,春天很快就会到了,只要到了春暖花开冰雪融化之时,匈奴人便会退军的。匈奴人信奉强者为王,只有将他们打怕了,打残了,方可保西北平安。否则,上贡岁币只会助长其嚣张气焰,请父皇恩准!” 兴德帝很是头痛,指着他:“你……嘉荣,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是朕最器重的儿子,朕不可能让你去冒这个险!” 他如今就剩两个儿子,老六还小,没经过事。相较之下,老三更得他的心,尤其是最近让他帮忙处理朝政,老三虽还有些稚嫩,但办事井井有条,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也会征求他或是朝中重臣的意见,集思广益,很是沉稳,也让他放心将不少事交给老三。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现在有意培养老三,委以重任。 可在这个节骨眼上,老三却偏偏要跑去打这场胜负难料,很可能会丢掉小命的仗。兴德帝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活了四十多年,就没见过这样蠢的皇室子弟,要是换了老大老二只怕恨不得天天在他跟前伺候,唯恐被冷落了。 “就因为儿臣是父皇的儿子,遇事才更不能退缩,儿臣愿为父皇分忧解劳,求父皇成全!”周嘉荣还是坚持。 兴德帝气得不轻,指着他的鼻子怒道:“不知好歹,你是铁了心要去宣化是吧?” 周嘉荣沉默了一会儿道:“儿臣愿与宣化府共存亡!” 兴德帝被激起了火气:“好,你要去朕不拦你,不过打仗的银子,你自己筹措,筹不齐银子,你就给朕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故意提出这个要求,想让周嘉荣知难而退。 谁料周嘉荣却眼睛一亮,激动地说:“父皇此言当真?” “君无戏言,朕的话一言九鼎。”兴德帝气哼哼地说。 周嘉荣当即站了起来:“儿臣这就去筹措银子,定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筹措足够的军费!” 说完急匆匆地跑了。 兴德帝看着他这积极的样子,气笑了,笑过之后,他问孙承罡:“你说,他能筹集到足够的银两吗?” 孙承罡在心里组织了一下措辞:“荣亲王素来有急智,不过打仗的银两缺口很大,不好说。” 兴德帝怔了怔,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问道:“孙承罡,你说朕是不是老了?” “怎么会,陛下正值年富力强之龄。”孙承罡说完悄悄看了一眼兴德帝的表情,谨慎地开了口道,“陛下一片苦心,唯恐败坏了老祖宗传下来的基业,不得不忍辱负重。荣亲王年轻气盛,胸怀大志,虽马革裹尸亦不悔,陛下与荣亲王都没错,你们父子二人都是为了大齐的天下!” 年轻气盛,胸怀大志,马革裹尸……兴德帝默默地念起了这些字,曾几何时,他也有一腔热血,只是…… 惆怅许久,兴德帝闭上了眼睛:“朕也是为他好,他是朕最器重的儿子。如今朕就他们兄弟俩,若是有个闪失,让朕白发人送黑发人,朕如何承受得了!” 孙承罡连忙道:“陛下用心良苦,荣亲王殿下他日做了父亲定然能明白陛下的苦心。陛下往好处想,荣亲王不畏生死,一心为国为民,乃是大齐之幸,陛下之幸啊!” 经他这么一劝,兴德帝的气消了很多,摇头道:“哎,周平正若是有他这份心就好了,今日也不会有此大患!” 时间紧迫,周嘉荣不顾今天是除夕,出了宫就让刘青在京城最繁华的长安门大街上支起了一个台子,敲锣打鼓,引来不少百姓围观。 等聚集了不少人之后,刘青上台,挂了一条横幅,上面写着一行大字“募捐军费,护我河山”八个大字。 底下的老百姓听识字的人说了这行字的含义后都惊呆了,对着横幅指指点点,大家都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事。 周嘉荣也没办法,要筹措银子,最快的办法便是让京城有钱的勋贵富商捐银子。若是时间宽裕,他可以像在江南那样想法子让这群人自掏腰包,可如今时间紧迫,只能出这种险招快招! “安静,诸位安静!”刘青站在台子上,举起一面锣敲了敲,等大家都抬头望着他时,他沉痛地说,“匈奴人一路南下,烧杀抢劫无恶不作,如今他们已经打到了宣化府。荣亲王殿下准备率军亲征,对抗匈奴,人在城在,人亡城亡。但将士需要粮食,武器,医药,布甲,守城的器械,现在国库空虚,拿不出多余的银子,还请各位父老乡亲慷慨解囊,助荣亲王一臂之力!有请荣亲王殿下!” 说完,他跳下了台子。 周嘉荣跳上台,招了招手,几个亲卫抬着五个沉重的箱子上去。 周嘉荣让人将四个箱子打开,里面全是白花花的银子,几乎能闪瞎人的眼。 “这是五万两白银,乃是我府中所有的现银,今日我悉数捐出,筹措军资。此外,”周嘉荣接过柴顺递来的一个小一些的匣子,“这里是一座田庄的地契,还有荣亲王府邸的地契,我准备将其卖出换银子打仗,有谁看得上的,可以去唐喜那里谈价,价格谈妥之后,我随他去官府过契!” 荣亲王这是要将他的府邸也一块儿卖出去筹措军费? 众人都惊呆了,很快下面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议论声。 不多时,一个拄着拐杖,满头白发,走路都不大稳的老人颤颤巍巍地过来,问道:“小老儿想捐些钱,为国尽份力,只要能将匈奴打出去,便是倾家荡产,老头我也高兴!” 刘青连忙恭敬地抬着一口箱子放在高台边,恭敬地说:“多谢老翁慷慨解囊,老翁贵姓名谁?我家殿下要做一本功德簿,配飨庙中,供后世敬仰!” 老者摆了摆手,有些惭愧地说:“不用,不用,小老儿没多少银钱,只是尽绵薄之力罢了。若是让匈奴人打进来,老头子我那个小小的摊子和房子银钱通通保不住,家里的女人恐怕还要受欺辱,只要荣亲王能打败匈奴人,让老头我捐什么都乐意。” 他这话引起了不少人的共鸣。 一个浑身打着补丁的婶子哭泣着上前,将身上仅剩的几十个铜板掏出来丢进了木箱中:“我老家便是西北的,二十多年,匈奴人冬天经常南下烧杀抢掠,抢了财产还要抢女人,烧房子。只要能将他们赶出去,老婆子愿意天天吃斋念佛!” 她的话激起了不少人对匈奴的恐惧。 匈奴人离京城只有三百多里了,听说有些富贵人家都已经收拾细软,准备了马匹,随时准备跑路了。可他们平民百姓别说马车,连驴车都不是家家都有的,如何逃?而且抛家舍业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如今,他们只能寄希望于朝廷,希望朝廷的大军能够打跑匈奴! 刘青在上面慷慨激昂地说:“朝廷一直在派大军阻击匈奴,誓要将其赶出大齐,陛下说了,只要荣亲王筹集了军费,便让其带兵出征,誓死将匈奴拦在宣化府,不得寸进!请大家助荣亲王一臂之力,护我河山!” “助荣亲王一臂之力,护我河山!” …… 百姓们慷慨激昂,齐声高呼,声音响彻云霄,惊动了京中不少世家大族。 朱强回府就将自己关在了书房,连午饭都没用,听到下人来报,当即大笑三声,找到夫人清点家中的现银,将府中的银子全部带走。 “殿下,这样的事怎么能少得了臣!”朱强跳上台子,让人将六口大箱子抬了上去,“这是六万两银子,府中所有的存银,臣愿为抗击匈奴,护我大齐山河尽一份心力!” 周嘉荣朝其拱手:“多谢朱尚书慷慨解囊!” 很快,崔勇也来了,抬了三个沉甸甸的箱子:“殿下,这是三万两白银,臣愿追随殿下,前去宣化,与宣化共存亡!” “好,崔将军大义,我铭记于心!”周嘉荣欣喜地说道。 没多久,郑玉来了,让人抬了四口大箱子上去:“殿下,这是三万六千两银子!” 随后国舅爷徐家也抬了十二箱银子过来,护国公府穆家抬了十口大箱子白银来支持周嘉荣! …… 武将文臣纷纷仗义疏财,每个少则拿出少则数千,多则数十万两银子。一个又一个的巨额数字冲击着大家的神经,很快这件事便一传十,十传百,几乎整个京城都知道了此事。 见这么多达官贵人都拿了银子出来,百姓们更加踊跃,不少富商也带着家丁抬着银子过来。 有钱的一箱一箱的捐,没钱的普通老百姓也将压箱底的几块碎银子,几十个铜板都掏了出来。 万众一心,共抗匈奴!这一刻,他们所有人都只有一个心愿,将匈奴人赶出大齐! 许中在府中听说了此事,很是惊诧:“还有这等事?陛下同意了吗?” “应该同意了吧,不然荣亲王怎么敢将事情弄得这么大。他可是将自己的府邸都拿出来卖了,百姓们非常感动,不少积极地支持他。”管家将打探来的消息如实禀告。 许中听完就轻嗤了一声:“荣亲王的府邸谁敢买?不要命了?这也就糊弄老百姓。” 他敢卖还没人敢买呢,亲王府邸占地面积甚广,这是有规制的,不合身份的人即便买了这座府邸也不敢住进去。但这普天之下,除非是皇室中人,不然谁敢住他的府邸?而皇室子弟也买不起这么大的院子,即便有也不敢掏这个钱啊。 只能说荣亲王就是狡诈,心眼多。 管家苦笑道:“但百姓们很吃这一套,大人,京中不少官员、富商都捐了银子,咱们要不要也随大流表示表示。” 不然满朝半数官员都捐了银子,就他们家大人没捐,传出去不好听。 许中皱紧了眉头:“先别急,我去一趟宫里再说。这个荣亲王不简单啊,可惜了,若是他早些表现出来该多好,现在已经将人得罪了……” 叹了口气,许中匆匆进宫,求见兴德帝。 兴德帝听完许中的禀告,目瞪口呆:“你说他将自己的府邸也拿了出来卖?” 许中点头道:“回陛下,是的,荣亲王将王府的契书一并拿了出来,宣称要将其卖出去作为军费,还称要去宣化府,与宣化共存亡。” “荒唐……”兴德帝万万没想到,他这个儿子能这么豁得出去,脸皮都不要了,什么样的话都敢往外放。 他不要脸,他这个老子还要脸呢,兴德帝皱眉道:“孙承罡,你去看看,荣亲王到底在做什么,让他进宫来见朕。” “是,陛下!”孙承罡连忙出去。 到了长安大街,孙承罡看到了有生以来最为难忘的一幕,无数的百姓自发排队前去捐款,有的骨瘦如柴,身上仅有几个铜板也掏了出来,还有些衣衫褴褛,打满了补丁,也义无反顾地将手中的铜钱丢进了木箱中。 没多久,一个木箱装满了,又有新的木箱送过来。 台子上堆满了木箱,一个叠一个,几乎有好几百个,而且还有源源不断的木箱送过来,继续往上堆积。 都说国库空虚,朝廷没钱,连打仗的钱都拿不出来,但这还不到半天的时间,荣亲王便筹措了上百万的银钱。 这一局,是陛下输了! 但陛下输给的不是荣亲王,而是全天下老百姓的这颗抗击匈奴的决心!民心所向,众望所归! 孙承罡深吸了一口气,他素来办事妥帖周到,但这次却违背了兴德帝的命令,当周嘉荣问道:“公公怎么来了,可是父皇知道了此事,让你来宣我进宫?” 孙承罡竟摇摇头,摸了摸口袋,只掏出了一片金叶子,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奴才出宫前没有准备,身上只带了一片金叶子,略表心意,还望殿下莫嫌弃!” “怎么会,公公一片赤诚,当是我代替边关将士感谢公公才是,多谢孙公公。”周嘉荣侧开身,让孙承罡过去放金叶子。 孙承罡将金叶子丢进木箱中后,接收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他抬头望去,看到一双双真挚、感激的眼睛,不带任何恐惧和好奇。 孙承罡笑了笑,走出人群问周嘉荣:“殿下筹措到了多少银子,奴才好回去禀告陛下。” 因为一直有人来捐款,周嘉荣也搞不清楚到底有多少银子,只能说个大概的数字:“应该超过了一百五十万两银子,到天黑前筹集两百万两不成问题。” “恭喜殿下,奴才回宫复命了。”孙承罡拱了拱手。 回到勤政殿,兴德帝见只有孙承罡一人,皱起了眉头:“荣亲王呢?” 孙承罡扑通一声跪下:“奴才有罪,请陛下责罚!” 兴德帝皱眉:“怎么回事,说!” 孙承罡匍匐在地上:“奴才太过激动,忘了传达陛下的旨意,等回到宫才想起,请陛下责罚老奴!” 兴德帝意外地看着他:“你因何事而忘了自身的职责?” 稀奇了,孙承罡当差一直兢兢业业,从不懈怠,今日竟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孙承罡将自己在长安大街的见闻绘声绘色地讲述给了兴德帝听:“……陛下,老奴实在太感动,可惜出宫匆忙,只带了一片金叶子。若是战事需要,老奴愿将多年积蓄一并拿出,尽点心意。” 兴德帝瞥了他一眼,语气听不出喜乐:“你不攒钱养老了?” 孙承罡苦笑道:“连坊间百姓都知道,若是匈奴打进来,咱们连小命都保不住,又更何况这些财物呢?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若能助边关一臂之力,守住宣化,赶走匈奴人,便是让老奴粉身碎骨,老奴也甘愿!” 兴德帝从这话中听出了孙承罡的态度:“朕记得你平日里从不管闲事的,没想到今日也会帮老三说话。老三这孩子从小就最讨喜啊,几个兄弟中,没有哪一个比得上他。” 孙承罡连忙诚惶诚恐地表示:“老奴不敢,老奴……老奴只是感动于京城百姓的一片爱国之心,老奴也是大齐的子民,老奴也想尽一份力量!” 兴德帝沉默许久,不得不服老,悠悠叹了口气:“罢了,老三将事情闹得这么大,全城皆知。若是这时候再下旨说要跟匈奴人议和,只怕全京城的老百姓都会在背后戳朕的脊梁骨。朕说话算说,老三既然筹措到了足够的军费,朕许他出征!” “陛下圣明。”孙承罡大大地松了口气,这才发现因为太过紧张,后背的衣服都湿透了。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90章 090 天黑后,围观捐款的百姓才陆续散去,留下了几百口木箱子,堆得像一座小山。常星河带着吏部的官吏来往了七八趟,用了十几辆马车方才将这些箱子运回了户部的库房,连夜清点数目,分门别类整理出来。 这笔银钱事关重大,周嘉荣也没有回府休息,而是留在户部坐镇,得到消息的户部右侍郎武承东也带了官吏过来一起加班加点,忙到天明时分总算将银两铜钱清点完毕,大家都舒了一口气。 常星河将整理好的账目交给了周嘉荣,激动地说:“殿下猜猜总共有多少银子?” 周嘉荣见他表情兴奋,估计应该不少,便往高了猜:“两百八十万两?” 常星河立即摇头,伸出三根半手指头:“殿下少猜了八十万两,足足有三百六十万两银子,此外还有二十二万贯铜钱。” 这个数字着实出乎人的预料,大家都惊讶不已:“这么多?” 清点了一夜,只知道银子不少,但完全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 刘青更是高兴地说:“殿下,有了这笔银子就不愁打仗没钱了,咱们这次肯定能将匈奴人打回漠北。” 周嘉荣抓起一把铜钱松开手,铜板从他的指缝中嗖嗖地往下掉,落在箱子里的铜钱上面,发出悦耳的声音。这些铜板都是老百姓节衣缩食,舍不得吃舍不得用挤出来的。 “盖上箱子,贴上封条,派人严密看守,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哪怕是户部尚书许中亲自来也不行!”周嘉荣说完接过常星河手里的账册道,“大家都辛苦了,回去休息吧,后来还有一场硬仗等着大家!” 交代完后,周嘉荣连府都来不及回,还穿着昨天的那身衣服急匆匆地进了宫。 今天是大年初一,若是按照往常的规矩,宫里将会举行一系列的庆祝活动和宴席。但今年战火逼近京城,官员百姓都惶恐不安,兴德帝身体抱恙,皇后又被禁了足,因此这个年过得颇是冷清,很多活动都省了。 甚至大清早,兴德帝都不得不拖着病体跟大臣们商议朝事。 “陛下,荣亲王求见。”孙承罡凑到兴德帝耳边低语。 兴德帝昨晚过了有史以来最孤单的一个年,他一直在等周嘉荣进宫汇报消息,可等到天黑,宫门都落锁了也不见人。他又拉不下面子,让孙承罡去问问情况,只好一个人呆在勤政殿里生闷气。 而且更郁闷的是,中午跟皇后闹翻了,他也不便去坤宁宫。本打算去穆贵妃那过年的,结果穆贵妃跑去了坤宁宫。至于宓秀宫,惠妃自从上回受了刺激,现在还没恢复过来,天天以泪洗面的,大过年的兴德帝可不想去给自己找不自在。 这么一圈下来,只有几个最近几年进宫的新人能够作陪。这些妃嫔年轻漂亮确实是不错的解语花,无奈兴德帝现在身体不行,无福消受,无奈之下,最后他一个人窝在勤政殿守岁。 因此这会儿听说周嘉荣来了,兴德帝也不冷不热的:“他还知道来啊!” 一听就是在置气,孙承罡想解释,但他昨天已经替荣亲王说过太多好话了,这时候若再替荣亲王说话,陛下心里难免会不舒服。而且这种父子之间的置气,他也不适合插话。 孙承罡站在一旁沉默不语,还是郑玉站出来替周嘉荣解释了一句:“陛下,听说昨晚除夕夜荣亲王一直呆在户部清点银钱,连守岁都是在户部度过的。” 听说儿子这个年比自己过得还没滋没味的,也不是故意晾自己的,兴德帝心里平衡了,大手一挥道:“让他进来吧!” 不一会儿,周嘉荣大步跨了进来,身上还是穿着昨日的那件蟒袍,有些地方都有了褶皱,脸色不是很好,两只眼睛中布满了血色,看起来似乎是一夜未眠,但他的精神却格外亢奋,进宫就跪下道:“儿臣见过父皇,父皇新年吉祥,福寿安康。这是儿子筹集到的银钱账目,请父皇过目!” 兴德帝瞥了一眼他手里的厚厚账册,没什么翻看的兴致,直接问道:“总共筹到了多少钱,说吧!” “总计三百六十万两银子,还有二十二万贯铜钱。”周嘉荣声音洪亮地报出了数字。 兴德帝激动得蹭地一下从龙椅上站了起来,不敢置信地问:“你说多少银子来着?” 周嘉荣又重复了一遍。 兴德帝这才接受了这个意料之外的惊喜,他高兴地拍掌道:“好,好,好……” 大臣们也很欣喜,虽然见昨天那个阵势就知道荣亲王定然筹集到了不少银子,可近四百万两这个巨额的数字还是让大家非常意外。 万永淳这个最擅溜须拍马的立即站出来表示:“恭喜陛下,贺喜陛下,这笔银子可真是及时雨,解了朝廷的燃眉之急!陛下宅心仁厚,爱民如子,百姓拥护陛下,慷慨解囊,堪称史书上的一段佳话啊,甚好甚好!” 兴德帝满面笑容地说:“万爱卿过誉了,不过京城百姓如此大方朕亦很意外。” 周嘉荣没耐心听他们君臣互吹,咳了一声,旧事重提:“父皇,如今军费已筹措到位,请恩准儿臣前去宣化府!” 兴德帝的笑容淡了下来,扫向众臣:“荣亲王要去宣化亲征,诸位怎么看?” 昨日不少大臣都捐了银子,声势都造了起来,不让荣亲王去能说得过去吗?只怕京城的老百姓都不会干,他们会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这样以后谁还相信朝廷? 蒋钰道:“陛下,荣亲王亲征此事利大于弊,能极大地提振我大齐将士的士气,微臣认为,此事可!” 朱强等武将自是支持周嘉荣,纷纷附议。 许中倒是不大乐意,可看朝中半数以上的大臣都站了出来表态支持荣亲王,他缩了缩脑袋,没吭声。如此一来,局势呈现出了一面倒的趋势。 大势所趋,便是兴德帝也不能完全违背民意! 兴德帝终于松了口:“荣亲王,你的要求朕准了。此外,西大营也交由你一并指挥,带去宣化府作战。” 这可真是个意外之喜,西大营驻扎着拱卫京师的十万大军,都是精锐之师。 “多谢父皇,儿臣定不负使命!”周嘉荣跪下磕头谢恩。 兴德帝点点头:“起来吧,你准备何时出发?” 周嘉荣说:“越快越好,明日如何?” 兴德帝没有意见,宣化岌岌可危,既然要战便尽快赶过去,事不宜迟。 “也好,诸位爱卿可还有是要奏?” 沉默了一会儿,孟御史站了出来,说道:“陛下,微臣有事要奏。” 兴德帝看见是他,顿时觉得有些晦气,哎,今日这老头怎么也进宫了。但大过年的,他不想挨排头,还得对这老头客客气气的。 “孟爱卿请讲。” 孟御史说:“陛下,值此内外交困,风雨飘渺之际,应尽早立储,以重万年之统、系四海之心,微臣恳请陛下早日立储!” 立储这事,有好几个大臣上了奏折,都没有消息。 今日孟御史终于将此事提到了台面上说。 众臣心里都泛起了波澜,悄悄看兴德帝的脸色。 兴德帝抿了抿唇,问道:“爱卿们怎么看?” 静默了好一会儿,兵部侍郎岑东升站出来道:“陛下,孟大人所言甚是,太子御驾亲征督战,可鼓舞将士,提振士气,也能安民心!” 他是兴德帝的亲信,他都开口了,其他大臣也没了顾虑,纷纷你一言我一语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陛下,岑大人说得没错,储君亲征意义不同凡响,能够表明朝廷的决心,也能最大程度的鼓舞士气!” “陛下,荣亲王日表英奇,天资粹美,文武兼通,敢做敢为,锐意进取,堪当大任,又位长,乃是储君的不二人选!” …… 说着说着,大家的重点从立储变成了立荣亲王为储君。 兴德帝看着下面大臣们的反应,心里真是五味杂陈。他怎么都没想到,他最不看好的老三最后竟然是最得大臣们拥护的,哪怕是有“君子”之称的老二,还有曾经如日中天的老大,都没这种殊荣。 罢了,他如今也没得选,总不可能弃声名远播的老三选岌岌无名的老六吧? 老六还没当过差,平时也是个贪玩的性子,立他为储,兴德帝自己都不是很放心。 而且老三就要出征了,这一次去能不能回来都是个问号,因此兴德帝难得升起了点慈父之心。 只能说孟御史选的这个时机刚刚好。 “诸位爱卿的意思朕都明白了,”兴德帝停顿了一下,侧头用慈爱的眼神看着周嘉荣,“荣亲王为人宽厚,性情豁达,有青云之志,天意所属,兹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子。” 群臣皆喜,跪下高呼:“陛下圣明!” 说了半上午的话,兴德帝有些累了,揉了揉额头说:“战事吃紧,册封典礼等你回京再办!” 册封太子这样的大事,礼部要忙活好几个月,现在显然没那个时间。 周嘉荣很是意外,连忙道:“父皇说得是,儿臣听父皇的。” “好了,你们都退下吧,朕要跟荣……太子单独聊一会儿。”兴德帝摆了摆手道。 大臣们鱼贯而出。 等人走后,兴德帝招周嘉荣到近前,仔细端详了他几息:“去了宣化府,自个儿多保重,朕和你母妃都还等着你回来,你可不能让我们白发人送黑发人!” 周嘉荣乖顺地说:“父皇放心,儿臣不会让父皇母妃担忧的。父皇也多保重身体,等候儿臣的好消息吧。” 兴德帝拍了拍周嘉荣的肩:“去看看你母妃,然后做出征的准备吧。你……若是在天黑之前后悔了,可来找朕,朕另派他人前去。” 兴德帝的心情是复杂的,他以前虽因为种种原因不待见周嘉荣,可这到底是自己的儿子,还是所剩无几,看起来有点出息的儿子,自是不想他去冒险。 “多谢父皇,儿臣心意已决。”周嘉荣一口回绝了他的提议。 “真够固执的,也不知道你这性子像了谁!”兴德帝摆了摆手,“去吧,朕明日送你!” 周嘉荣辞别了兴德帝,去了坤宁宫,因为穆贵妃还呆在坤宁宫。 看门的太监将其领了进去。 徐皇后一看到他,感激的泪珠当即涌了出来:“嘉荣,谢谢你!永宁,快来谢过你三哥。” 永宁高兴地仰起头:“三哥,谢谢你,你是我心目中的英雄。” 徐皇后含泪看着这一幕,心里有千言万语,难以言表。昨日,周嘉荣说能阻止永宁去和亲,她根本不抱希望,但没想到,只过了一天,就让他办成了。 “母后,永宁太客气了,就是没有永宁的事,儿臣也是要去宣化的,这是儿臣责无旁贷的事,母后无需记挂。”周嘉荣笑道。 穆贵妃在一旁含笑说道:“就是,皇后娘娘,嘉荣以前就一直嚷嚷着要去前线的,您别一直说谢了。” 徐皇后擦干了眼泪,用力点头:“好,咱们是一家人,不说这些见外的话。余嬷嬷,将昨晚本宫让你收拾的东西拿过来。” 从昨晚听说周嘉荣在城里公开筹集打仗的银子时,徐皇后就默默地清点了自己手里的东西。这次她将自己值钱又易携带的东西都拿了出来:“嘉荣,本宫也想为守卫宣化,抵御匈奴人尽一份力,这些你拿着!” 周嘉荣接过沉甸甸的箱子,不用打开也能猜到,里面定然都是金银珠宝首饰一类的贵重物品。 “母后,这次我们已经筹集了三百多万两银子,应该够了,您拿回去吧。” 徐皇后伸手挡住了箱子:“这是本宫的一点心意,换成银子奖励那些杀敌的将士吧。这个小匣子里装的是一些药材,你也带上,注意安全,好好保护自己,本宫与你母妃都宫里盼着你回来。你是本宫、你母妃,还有永宁的依靠,为了我们,你也一定要保重自己!” 周嘉荣接过这份承载着皇后心意的箱子,重重点头保证:“母后,您放心吧,儿臣一定会回来的。” 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徐皇后说:“你们母子聊一会儿吧,本宫去看看小厨房里做的东西好了没有。” 说完,她将永宁公主也一块儿拉走了,刻意留出了单独的空间给穆贵妃母子。 人一走,穆贵妃脸上的笑容再也撑不住了,抱住周嘉荣压抑地低泣:“嘉荣,你一定要回来,母妃等着你。” 温热的泪水低落进周嘉荣的脖子里,周嘉荣感觉像是被烫了一下似的,心里也跟着难受了起来,扑通一声跪在了穆贵妃的面前:“儿臣不孝,让母妃担心了。” 穆贵妃也跪倒在地,捧着周嘉荣的脸,帮他擦干眼泪说:“我儿有你外祖父之志,母妃以你为豪,你一定要回来,母妃等着你。” 周嘉荣用力点头:“母妃放心,儿臣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永宁公主跟着徐皇后快走到小厨房时,好奇地回头瞄了一眼,就看到这母子相拥而泣的一幕,她本来明媚带着笑的小脸一下子垮了下来,不知所措地望着徐皇后。 徐皇后轻轻揉了揉她的头,温柔地说:“永宁,你要记住贵妃母子的恩情。” 永宁重重点头:“母后,儿臣知道了。原来贵妃娘娘也很担心三哥,舍不得三哥!” “傻孩子,你们都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肉,母后舍不得你,贵妃又怎么舍得你三哥呢?”徐皇后拉着她说,“走吧,咱们去厨房看看。” 周嘉荣在坤宁宫陪皇后母女和穆贵妃用了一顿简单的饭就赶紧出了宫办事。 明天就要出发,他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一直忙活到半夜,见过了西大营的将领后,周嘉荣才歇下。 次日大清早,兴德帝亲自带着文武百官送周嘉荣出征。 周嘉荣一身戎装,骑在枣红色的骏马上,带着十万大军紧急奔赴宣化府。 坤宁宫中,四更天,徐皇后就醒了,余嬷嬷听到动静,连忙进来伺候:“娘娘,这么早,您怎么就起了?” “哎,这人老了,就是睡不着。”徐皇后掀开被子下床,惆怅地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嘉荣应该要出发了吧?” 余嬷嬷给她披了一件披风,轻声道:“应该快出城了。” “可惜了,本宫不能亲眼看到他的英姿。”徐皇后悠悠地叹了口气说,“给本宫准备笔墨纸砚!” 这么早?余嬷嬷有些疑惑,想劝解,可想到徐皇后最近遭遇的一连串糟心事,无声地叹了口气:“是,奴婢这就去准备。” 让宫人将笔墨纸砚准备好,又拨亮了灯,余嬷嬷亲自在一旁伺候:“娘娘是想写诗还是作画?” 轻轻摇头,徐皇后落笔:陛下,臣妾昨日擅闯勤政殿…… 余嬷嬷这才明白,徐皇后是写信给兴德帝认错。 她吃惊地看着徐皇后沉静的侧脸:“娘娘,您……” 徐皇后一边奋笔疾书一边低声说道:“嘉荣去了前线,本宫不能再被关禁闭了,本宫要帮他看稳了这储君之位!” 所以她要写信给兴德帝认错,早日解除禁足,恢复皇后的权力,这样才能做更多的事情。不然穆家上了战场,护国公深受重伤,穆贵妃又是个没有城府的,若是其他人趁着嘉荣不在,在陛下身边吹吹枕边风什么的,陛下本来就忌惮穆家,保不齐会失心疯地对穆家动手。 兴德帝只是一时气恼她,只要她诚恳认错,再搬出去半辈子的夫妻情分,不着痕迹地提一提当初陪着兴德帝度过的难关,兴德帝就会心软,进而解除她的禁足。 余嬷嬷这才明白了徐皇后的苦心,又是心疼又是气愤:“娘娘辛苦了,奴婢给娘娘倒杯热茶,您暖暖身子再写。” 徐皇后轻轻一笑,提笔继续。 周嘉荣带着大军昼夜兼程,用了整整两天方到距宣化府四十里外的固州。 固州守将邱良才亲自来迎接周嘉荣,并向其说了宣化的情况:“太子殿下,匈奴大军于十日前开始进攻宣化,六天内共发起了三次攻城战,双方各有损失。宣化守将和从西北退下来的将士如今固守宣化城中,与匈奴人形成对峙之势!” 周嘉荣点头问道:“现在宣化城内还有多少人?” 邱良才也只能估个大致的数字:“宣化城内以前有百姓三十余万人,战争来临时,有些在围城之前,提前走了,现在城中应该还有二十多万百姓。此外,宣化作为北方的军事要塞,有驻军三万人,领军的是都指挥使程前将军,从西北败退固守宣化的将士应有十余万之众,现在成立总计约有四十到五十万人!” “能联系上宣化城中的人吗?”周嘉荣又问。 邱良才摇头:“不能,末将这几日派人试过,没法突破匈奴和叛军的防线,进入宣化。最近四日,匈奴和叛军已经停止了攻城,依末将看,他们可能恐怕是打算围而不攻,等城中粮绝,城自然就破了。” 宣化城中现在有四十多万人,这么多人每日需要的食物就是一个很大的数字。宣化又不是产粮重地,所需的粮食多是外地行商运到城中,冬天天寒地冻,路难行,又发生了战争,不少行商早就不去宣化城做买卖了。 再加上前阵子出逃了几万人,都是拖家带口的,也带走了一部分粮食。 而且城中的将士大部分都是从西北溃败下来的,连续吃了数场败仗,士气低落,若是再遇粮草不足,很容易发生动乱,到时候不用匈奴人动手,城里的防卫就会自动瓦解。 从邱良才口中了解了大致情况,周嘉荣又招来接替卢永德掌管西大营的将军丁正初、指挥使崔勇,商量对策。 朝廷大军初来乍到,虽有十万人之众,但对上匈奴的二十万大军并不占优势,强势出击硬碰硬肯定不行。几人商议后决定,先派斥候,打探匈奴大营和宣化府的情况,然后再做定夺。 斥候打探后证实了邱良才的说法,匈奴大军对宣化府实行了围而不打的策略,守住了四个城门,将宣化弄成了一座孤城,守卫极为严密,而且都是匈奴人,大齐人长相就与其不同,根本没法混进去。 所以他们没法将朝廷增援的消息传进城中,安抚民心军心。 周嘉荣听完斥候的汇报后问道:“既然宣化府内粮草比较紧张,那匈奴人呢?” 匈奴人和叛军长驱直入,打到宣化,他们可没完备的后勤,都是打到哪儿抢到哪儿,以抢劫百姓的粮食、牲畜为食。但现在他们困守在宣化已经十天了,这意味着他们没法去更远的地方抢劫,附近该抢的应该都被他们抢光了,他们二十万人吃什么?用什么? 邱良才苦笑道:“殿下有所不知,宣化府下属的云通县有一义仓,是整个宣化府最大的粮仓。叛军带人将粮仓占了,因此匈奴人暂时不缺粮草。” “靠,屠锐达、雷庆生、俞凯峰真是不做人!”崔勇气得骂了出来。 如果不是这些家伙出的主意,匈奴人如何知道云通县有个很大的义仓。 丁正初看着地图上标注的位置道:“云通县距宣化城还有二十多里,匈奴人应该会每日运送粮草补给到大营中,如果我们将该仓烧毁,他们便没了粮草,也就没法再继续围城,宣化之困便解了。” 邱良才皱着眉头说:“丁将军这个提议很好,只是咱们与宣化城、云通县几乎在一条直线上,距离甚远,若想不惊动围城的匈奴人,必须从这边绕道过去,如此一来,将有上百里之遥,匈奴人擅骑射,如此远的距离,咱们的人派过去恐怕会有去无回。” 因为他们的大军以步兵为主,跑不过匈奴的铁骑。 而且想成功烧掉粮草,派出去的人不能少,太少连粮仓的防线都攻破不了,根本无用,人一多就不能全部骑马。 周嘉荣默默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 论军事能力,这几位将军都比他有经验。 双方商讨了半天,都没能讨论出一个有效的对策。 周嘉荣这才开了口:“诸位将军可听说过火油?” 崔勇道:“最早的火油乃是用动物或是植物的油脂所做,百年前南边开始猛火油,此物乃是从地下流淌出来的,黑乎乎的,遇火既燃,火力非常猛,殿下的意思是想用此物去烧粮草?” “没错,天气严寒,最近又下了雪,不易燃烧,若能有火油相助,事半功倍。”周嘉荣颔首。 邱良才说:“可以让人准备一些火油,距固州八十里的鹤峰村后山发现过火油,可让人去挖掘。只是光有火油,靠近不了粮仓也无用。” 丁正初思量片刻后道:“殿下,末将有一计,我们可派少量骑兵携带火油夜袭粮仓和匈奴人的驻地,一旦敌军发现就立即逃走,以此反复,消耗他们的耐心,虚虚实实,让他们整日不得安宁,时间一长,他们必然会放松警惕,到时候咱们再动手。” “丁将军此计甚妙,而且可以给宣化城中的将士百姓透露出一个消息,朝廷的援军到了!”邱良才高兴地说。 这样一来,城里的将士看到了希望,必然会提振士气。 周嘉荣琢磨了一下,排板道:“两位将军言之有理,就召集骑术好的士兵,轮番前去骚扰敌军,每次都不停地变换线路,以防被对方追上。对方一旦发现,立即逃走,不要恋战!” “是,殿下。”三位将军领命前去召集骑术好的人选。 到了下午,他们就从军中选出了三千名好手,由熟悉地形的斥候带队,分为六支队伍,每支五百人,轮流替换。每日出动两只队伍,下午就出发,身上携带一支装满了火油的竹筒和少许干粮,去夜袭粮仓和匈奴人的驻地。 匈奴人宣化城的东西两侧各建立了一个驻地,驻军众多。派出去骚扰他们的这支小队任务并不是为了给匈奴人造成多少损失,而且为了骚扰对方,造成敌军来袭的假象。 是夜,天上无星,放眼望去远处一片漆黑。 因为天寒地冻,哪怕是匈奴人比较耐寒也早早地窝在了帐中休息,只有轮值的士兵穿着皮毛做的衣服守在大营外,点点篝火在寒风中摇曳,将驻地照得忽明忽暗。 忽地,一道疾风袭来,紧接着是重物落地的声音,哐当的一声,巡逻的士兵听到这声音,连忙拔出了武器:“什么人?” 领队点了点队伍最后面的小个子:“金日,你去看看!” 小个子刚跑过去就被一个东西重重地砸在了脑袋上,然后那东西碎裂了,一团粘稠的液体撒了他一头,还带着一股怪怪的味道,金日大叫起来:“有敌袭,有敌袭……” 话音未落,又好些东西砸在了他的身边,啪啪作响。紧接着一支亮眼的火箭从不远处的林子中射了出来,嗖地一下落在小个子身边,火星遇油,腾得燃烧了起来,猛地窜起一人多高。 巡逻的士兵连忙敲锣示惊:“有敌袭……” 沉睡的军营像一只被唤醒的猛兽,帐中亮起了等,驻地中燃烧起了不少火把,沉睡的士兵全部醒来,连忙穿衣起身上马追向来袭的敌人。 这是匈奴人一路大胜后第一次晚上遇到袭击,军中的主帅匈奴大王子赤金也坐不住了,连忙召集将领商讨此事,又让巡逻的人加强防守,还派了人去大营周围搜寻敌人。 可闹了大半夜,一个敌人的影子都没见到。 去追击的那队人马最后空手而归,他们追到了十几里外的宝塔山时遇到了伏击,山上埋伏着敌军,占据地利优势,他们人又少,见势不对只能先撤了。 事后清点,这次敌袭更像是敌军在跟他们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因为营地中除了金日那个倒霉蛋不幸被火烧到了裤子外,再无人受伤,只是营地外围的一座帐篷被烧毁了。 这点损失对有近十万人的驻军来说,真是微不足道。 只是这么一折腾,大军一晚上都没睡好。 更可气的是,次日,他们接到了消息,云通县那边的驻军也受到了敌军的突袭,跟大营这边差不多,都是丢装满了火油的竹筒,然后点燃,造成恐慌情绪。 等把火扑灭,派兵追击,却又一个人都没追到。 赤金大火,下令大军今晚要严密防守,切不可再中了敌军的奸计。 可谁料到,晚上,东营这边倒是未曾再遭遇突袭,但西营和云通县粮仓又遇到了敌军骚扰,照样是讨人厌的火油火箭,放一把火,也不管烧到还是没烧到,敌军就快速撤退了,他们派人去追,又再度落了个空。 连续四天,粮仓每日必受骚扰,东西两营说不准,反正有时候这个营地受到偷袭,有时候又是另外一个营地,偶尔也会两个营地同一晚上都遭遇偷袭,完全没有规律可循。 这种行为,伤害性几乎没有,但骚扰性极强,每次都弄得军营中火光漫天,将士们不得不爬起来,寻找偷袭的敌军。 连续几天下来,从上到下,将士们都没睡好,这持续睡不好人的精神就会很疲惫,而且脾气也日渐暴躁了起来。 赤金意识到了不妙,召来下属,商讨此事:“大齐军三番五次,夜夜偷袭,这么下去也不办法,诸位可有良策?” 匈奴这边的一将领呼衍卫蓄着一脸大胡子,火大地说:“这些汉人真阴险无耻,大王子,咱们不能一直这么等下去了,属下提议,直接攻进宣化城中,占领了宣化,这么一直磨磨蹭蹭要到什么时候啊!” 好几个匈奴将领都站在他这边。 俞凯峰连忙道:“大王子,不可。大齐之所以只是派小股兵力不断地骚扰我们,乃是拿我们没办法,不敢强攻,只能用这种不入流的方法,骚扰我们。若我们现在就对宣化城进行强攻,将面临宣化城内守军和大齐援军的双面夹击,到时候于我们极为不利!” 赤金认真思量了片刻后道:“那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俞凯峰道:“他们晚上的这些骚扰,无伤大雅,我们只需要加强戒备,守护好粮仓,将两营的巡逻圈扩大一些,不必理会他们,他们这夜间的骚扰对我们而言就不算什么。宣化城中将士百姓多达四十余万人,如今已被困半月之久,估计粮食快消耗尽了,这么多人,他们坚持不了几天的,咱们再撑一撑便可以最小的代价攻破宣化!” “你十天前也是这么说的,可现在呢?咱们兄弟都在冰天雪地里睡了半个多月了也没见宣化城的人投降。”呼衍卫不爽地抱怨道。 赤金看了他一眼,经过思量,最后还是采取了俞凯峰的提议,增加防卫,继续围城,按兵不动。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91章 091 “将军,将军……”啪啪啪急促的敲门声吵醒了刚睡下没多久的廖安。 他迅速从床上翻了起来,上前拉开门:“发生什么事了?” 副将站在门口,焦急地说:“将军,匈奴人东边的营地忽然亮起了火把。” 廖安抬头望了一眼天空,黑漆漆的,不见一丝光亮,三更的敲梆子声刚过去,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这些匈奴人不睡觉要干什么? “走,我们去看看。”廖安迅速取下挂在墙上的铠甲,边穿边往外走。 匆匆来到城楼之上,廖安发现程前和穆恒已经在了。 看到他,穆恒说:“你胳膊上的伤还没好,怎么不休息?” 廖安甩了甩胳膊说:“没什么大碍了。匈奴人又要搞什么?” 穆恒轻轻摇头,面色肃穆:“不大清楚,两刻钟前,他们的营地中突然亮起了火把,似乎很多人在走动,我与程将军在这里观察了两刻钟,也摸不清楚他们打的什么主意。” 廖安站在城楼上,迎着猎猎寒风,极目远眺,但因为距离比较远,加上晚上视线不好,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一大片的火光,期间还有人影在走动,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西边的大营可有动静?”廖安又问。 程前说道:“没有,我们已经派人严密盯紧了其他四门,以防匈奴人夜袭!” 因为摸不清楚匈奴人在打什么主意,三人在城楼守了一夜,到天明匈奴那边也没任何的动静,似乎只是半夜睡不着,起来折腾折腾。 脾气暴躁又跟着一夜没怎么睡的穆恒气得想骂娘:“这些匈奴人大半夜的不睡觉搞什么啊?” 他们不睡就算了,还连累城中守军也跟着提心吊胆了一晚上。 程前和廖安的脸色也不是很好,长期的熬夜、焦虑,让二人神经绷得紧紧的。 廖安轻轻拍了拍穆恒的肩,安慰他:“往好处想,匈奴人没有攻城总归是一件好事。” 这话让程前和穆恒的心情都低落了下来,又憋屈又难受又无处可发泄。 现在城中缺粮少药,一万多名伤员无药可用,每天都有人在死去,军中士气极低。大家也就是拼着一口气在坚持,谁也说不准哪天这股气就一下子散了,兴许是饿到了极致,兴许是某个同乡的惨死,兴许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朝廷那边还没有消息传来吗?”穆恒咬了咬牙问道。 在匈奴人第一次攻城时,防守还不是很严密,他们便派了好几路士兵乔装打扮出了城给京城送信,请求朝廷支援,如今已过去十一天了,还是半点消息都没有。 程前长长地叹口气说:“还没有,许是消息半路被匈奴人拦截了,朝廷没收到消息吧。” 穆恒当即反驳:“不可能,就算送信的士兵都被截杀了,那附近的城池呢?固州、易州、赵州等距宣化不过几十百里里,他们不可能不向朝廷通禀此事。” 程前没吭声,只是脸色越发的难看。 廖安轻轻按住穆恒的肩,低声道:“别说了。” 穆恒陡然意识到了什么,眼睛发涩。 情绪很是低落,尤其是三人下了城楼,看着一脸疲态靠在冰冷的城墙边上就睡着了的士兵时,这种难受达到了顶点。这么冷的天,嘴唇都冻得发紫了,还能睡着,得是多困。 “换防,该休息的回营房中睡觉!”程前大声说道。 几个士兵猛地被惊醒,惶恐地看着三人:“程将军、穆将军、廖将军……” 守城门的小将闻讯赶来,连忙说道:“程将军,白天匈奴人随时都可能发起袭击,城门口必须留下足够的守军……” 程前往前一指,道:“吩咐下去,将这条街,还有前面那两条,这几条街全部征用了,你派人挨家挨户通知百姓,让他们收拾东西住到城中,这些临近城楼的房子通通给士兵住,该睡就睡,让城门上的人盯紧了就是,一有风吹草动就立马叫他们!” “是,多谢将军体恤。”小将连忙感激地说。 程前没说什么,三人继续往城中走去,以往热热闹闹的宣化府如今一片死寂,百姓都闭门不出,街上一个摆摊的人都没有。但他知道,每座房子的后面很可能都藏着无数双眼睛在惶恐惊惧地望着他们。 一行人心情沉重地回了大营,程前道:“廖将军伤还没好,穆小将军一夜未歇,你们休息吧,我负责上午的巡逻,你们下午接替我。” 本来今天白日安排的是廖安,只是他昨晚听到动静赶去了城楼上,也没休息。 廖安举起胳膊说:“我没事了,程将军休息吧,还是按照原先的安排,上午我来负责,不要打乱了时间!” 程前没跟他争,吩咐副将有什么事报到廖安那,便回房休息了。 廖安处理了一些军务,然后在城中巡逻,查看四个城门,以安抚军心民心,应对各种突发事件。 这一天跟过去几天没什么不同,只是城中的粮食更少了。他们已经将城中所有能找到的粮食都收集了起来,统一供应,将士每天两餐,城中居民一日一餐,每餐每个人仅仅是比拳头略大一些的馒头,还有一碗稀得能照出人影的米粥。 哪怕这样省,城中的粮食也顶多只能再撑五天了。 更糟糕的是因为缺乏药物,医药院里的伤兵没有药物治疗,只能生生忍受,忍不过去的,就死了,廖安去的时候正巧看到几个士兵抬着尸体出来,他们的脸上一片木然,没有悲伤,也没有恐惧,也没丝毫的生气。 这样的麻木、不安、恐惧在城中的每一个角落悄悄的发酵,若不能加以控制,恐怕过不了多久,不用匈奴人攻城,他们自己内部就会乱起来。 廖安心情很是沉重,却又无计可施,只能按部就班的巡逻,处理各种紧急情况。 好在这一天,匈奴人仍旧没有攻城。 但到了半夜,西边的大营又热闹了起来,火把通明,人影攒动,不知道在做什么。 熬到后半夜,灯火突然熄了,西边的大营又重新安静了下来。 到了第四天晚上,更诡异的是,两边大营半夜突然都热闹了起来,亮起了火把,而且一直持续到了天亮。 城中的守军很担忧,唯恐这是匈奴人准备夜袭,可提心吊胆了大半夜,最后什么都没发生。 危机暂时解除,几个将领坐在一起讨论匈奴人最近的反常举止,就连受了重伤坐在轮椅上的穆慎也来了。 “匈奴人天天半夜不睡觉,到底要干什么?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要打就痛快点!”穆恒打了个哈欠,暴躁地说,因为这事,他好几天没睡好了。 穆慎看了一眼弟弟眼睛下面两只非常明显的黑眼圈,若有所思:“咱们提心吊胆睡不好,大晚上这么闹,匈奴人还扎营在城外,会更睡不好。依我看,此事恐怕另有蹊跷,不若派些斥候出城打探消息。” 程前赞同:“穆将军所言有理,匈奴人的军营中很可能发生了一些咱们所不知道的事情。不若今晚悄悄派出两支斥候前去他们的营地周围打探,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说不定这便是咱们的机会!” 几人都没有意见,就这么定了下来。 次日天未亮,两队斥候回城,汇报了情况。 “将军,匈奴人西边的大营巡逻圈扩大了许多,小人不敢凑近,只能远远打探,昨晚西边大营无事发生。” 另一队斥候报道:“将军,东边的大营巡逻的范围也扩大了许多,而且到了午夜,在营地以东的地方忽地燃烧了起来,发生了小规模的躁动,但巡逻的士兵似乎对此习以为常了,并没有特意去管此事。” 听完后,程前若有所思问道:“巡逻的范围扩大了多少,能估算出大概吗?” 两队斥候合计了一下,估出了个大概的数字:“约莫有近百米。” 无端端的,匈奴人将营地巡逻范围扩大这么多,说不过去啊。他们固守城中,又没出去偷袭匈奴…… 廖安脑子中灵光一闪,激动地说:“会不会是有人在偷袭,所以匈奴人才会半夜突然亮起了火把不睡觉,还增加了巡逻的范围?” 这个猜测让所有人都精神一振。 “莫非是朝廷的援军来了?”穆恒欣喜地说。 穆慎比较沉稳,轻轻敲着轮椅的扶手说:“也可能是附近城池的驻军,对方既然没直接对匈奴人发起进攻,说明对方对上匈奴并不占据绝对的优势。” 这话让大家的喜悦减了不少。 程前振奋地说:“不管怎么样,这总是一个希望,我提议,派几队斥候出城,绕过匈奴人跟对方接洽上,打听打听外面的消息。” 被围困了半个多月,如今的宣化城已是一座孤岛,而且是即将粮绝的孤岛,他们急需找到能够提振城中将士、百姓信心的希望! 所以哪怕这个计划很冒险,大家还是同意了。 周嘉荣发现匈奴人变得更狡猾了。 他们扩大了巡逻的范围,让夜晚巡逻站岗的队伍往营地外扩了三十丈左右,如此一来,他们想要不惊动巡逻也守夜的士兵,就没法将挂着火油的竹筒射进营地中。 但若是硬闯,惊动了守卫,派去负责骚扰的士兵风险又会很大。 就在他们左右为难之际,邱良才惊喜地带着一个浑身是血,穿着大齐士兵服饰的人进来:“殿下,我们的人今早巡逻时在五里沟发现了一名斥候,此人受了伤,已经让军医包扎过了,他急于见您,末将就把他带了过来。” 周嘉荣点头,打量着这个约莫二十多岁的斥候,问道:“你是何人?” 斥候扑通一声跪下,痛哭流涕:“殿下,小人乃是廖将军麾下斥候营一名斥候,叫伏牛,昨晚小人等奉将军之名出城越过匈奴人的防线来找援军,不幸遇到了匈奴人的巡逻队,只有小人一人有幸逃了出来!” 总算见到了一名城中出来的人,周嘉荣几人极为振奋,连忙问道:“城中现在是什么情况?” 斥候边哭边说:“城里粮快绝了,还有不少负伤的士兵,情况很不好,殿下,请您速速发兵,去救他们啊,求求你了……” “不要哭了,你说仔细点。”丁正初皱眉提醒。 斥候详细地将城中的情况一一道来。 听完后,邱良才让人将其带下去养伤,然后叹道:“宣化城中的情况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糟糕啊,殿下不能这么一直拖下去了。” 周嘉荣看向丁正初和崔勇:“两位将军怎么看?” 崔勇蹙眉问道:“邱将军,能否说说你们发现此人时的情况?” 邱良才当即领会了他的意思:“崔将军是怀疑此人的身份?发现他时,他腹部中了一刀,很是凶险,再深两寸就会刺破他的内脏。此人身上有我军的佩章,而且说起城内的情况也如数家珍,而且他说话还带着西南口音,我这才信了他。” “邱将军,城内是什么情况,咱们也无从考证,至于西南口音,雷庆生、屠锐达、俞凯峰当初带兵投敌,他们麾下有说西南口音的士兵也完全有可能,上次穆慎将军便是中了对方的奸计。我也不是怀疑这个人,只是此事干系重大,城中不可能只派出他一人,最后只有他一个人逃脱了,需得小心谨慎,未免中了敌人的奸计。”崔勇说道。 邱良才点头:“崔将军提醒得对,我会派人悄悄盯着他,留意他的一举一动,接触了什么人。” 丁正初叹气:“若是此人完全不可信,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周嘉荣琢磨了一会儿,看着外面灿烂的阳光道:“今日天气晴朗,能够看到很远,不若派一支队伍去给城里的将士报个信吧。” 无论伏牛所言真假,有一点可以确认,城内的情况肯定很不好,他们得想办法将援军已到,朝廷并未放弃他们的消息传递进城,给守城的将士和百姓增加信心,这样他们才能坚持得更久。 邱良才麾下的守军对当地的地形最熟,便由他们执行。 一队一千人的骑兵扬着大旗,直奔匈奴守卫最弱的南边而去。 宣化南门外是一条大河,虽然河面结了冰,但这么多大军踩在上面也可能将冰块踩踏,若是冰块裂开,人掉进水里,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有这道天堑,南门不是攻城的好地方,匈奴人只是派人守在了南门。 午后,阳光正烈,碧空万里,视线很好。 远远的一队骑兵急速飞来,马蹄声整齐划一,震得地面似乎都在颤抖。 守城的匈奴将领吓了一跳:“快,去通知大王子,须卜庄,你带一队精兵迎敌!” 城楼上的大齐军队也看到了这支突然冒出来的骑兵,连忙让人去通知将军。 但这队骑兵却并未跟匈奴人直面交锋,而是在距匈奴人还有四五百米的时候,骑兵忽地掉头,像来时那么突然,急急忙忙地跑了。 等得到消息的廖安、程前和穆恒跑到城楼上时,这支骑兵已经化为了一个小点,很快就消失在了视野中。 “人呢,怎么这么快就走了?”穆恒懊恼地一拍拳头。 程前询问城楼上的士兵:“你们可看清楚了这支骑兵的规模?他们有什么特征?” “大概……有几千人吧,特征……哦,对了,他们的旗帜上写着一个非常大的‘周’字。”小将激动地说道。 旁边一个小将跟着补充:“没错,而且好几种颜色,有黑色的、白色的、红色的……还有一个金色的‘周’字。” “他们这支骑兵带了很多旗帜?”廖安追问道。 小将点头:“将军所说没错,约有上百面吧!” 一队不过上千人的队伍竟然带了这么多面旗帜,而且还是颜色不一的,都写着一个极大的“周”字,这说明了什么? 廖安大喜:“朝廷的援军来了,就是不知道领军的是哪位。朝中可有哪位姓周的名将?” 程前想了想摇头:“没有,南边许安的驻军统帅倒是姓周,但其恐怕还不够担此大任。” “会不会是皇室中人来了?”穆恒说道。 廖安神情有些激动又有些意外:“若是皇室中人,陛下会派哪位呢?” 说着,他看了一眼穆恒。 穆恒虽是暴脾气但不是没脑子,他也想到是谁了。 陛下不可能派郡王出征,给他们造势做大的机会,最有可能的便是派皇子,如今只有两个皇子,六皇子年纪小,都还没正式当差,陛下不可能派他过来,那只能是三殿下。 可事情到底没确定,穆恒也不好胡言,大剌剌地说:“管他来的是谁呢!朝廷派了援军过来支援咱们这就是好事,通知下去,让全城的将士和百姓也都高兴高兴,朝廷没有放弃咱们,派援军来了,只要我们再坚持坚持,一定能打退匈奴!” “援军来了,打退匈奴!”士兵们跟着欢呼起来。 在几个将军的有意纵容下,这个消息跟长了翅膀一样,很快就传遍了大街小巷,人尽皆知。 已经快绝望的将士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花,苦苦煎熬的百姓也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城里颓废、沮丧、低沉的气氛一扫而空,士气空前的高涨! 同一时间,周嘉荣等人也在商议对策。 他们已经骚扰了匈奴人的两个大营和粮仓整整八天了,匈奴人已经开始习惯,甚至是麻木了,如今半夜听到躁动,该睡觉的都睡觉,除了守卫和巡逻的士兵,其他人都不会起来了。毕竟这大冬天的,太冷了,睡到一半起来折腾一阵再躺进被窝里,冰冷冰冷的,半夜都捂不热被窝,根本睡不着。谁愿意起来遭这个罪呢? “匈奴人对晚上的突袭反应越来越习以为常了,而我们的骑兵也熟悉了这片地区,咱们可以动手了。”丁正初提议,他指着地图说,“今晚,由崔将军带领五千骑兵悄悄穿过曹家庄,突袭敌军粮仓。而我们佯装从正面攻击,吸引匈奴军的注意力,给崔将军他们创造撤退的时间。” 顿了一下,他问邱良才:“前几天来的那个伏牛如今状况怎么样?” 邱良才一直派人盯着,回道:“他腹部的伤不深,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这几日,他一直呆在房间中,很老实,鲜少外出。” 丁正初说:“我有个提议,派他回去通知城中守军,就说我们明晚打算攻打匈奴,让他们里应外合配合咱们!若是此人真是城内斥候,定然会将这个消息传回城中,届时程前将军他们可以派出一部分士兵来声援我们,给匈奴军造成更大的压力。若他心怀不轨,定然会将这个消息传给匈奴人,到时候匈奴人会提前防备我们,将重兵抽调来对付,甚至是伏击我们,从而给崔将军创造更有利的机会!” 邱良才闻言沉默了,丁正初的这个提议,看似是两个选择,其实只有一个。伏牛一人,哪怕他真是宣化府派出来斥候,恐怕也没办法逃过匈奴人的眼睛,这次去,十有八九会落入匈奴人的手中。 丁正初这是让伏牛自投罗网,然后用最真实的反应将“情报”透露给匈奴人。这样匈奴人就会对他们要攻打大营一事深信不疑,进而调兵遣将阻击他们。 若伏牛是自己人,这未免对他太残忍了,他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 但从大局来看,丁正初的这个计策非常好,伏牛这环能给计划增加不少的成功率,所以哪怕不忍,他也说不出反对的话。 周嘉荣也明白,但事情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没把匈奴人拖死,倒要把宣化府中四十多万人拖垮。 “事不宜迟,就这么办吧!” 邱良才单独召见了伏牛,先问了问他的身体,又问了他的家里情况和家人。 伏牛似乎是第一次直面这样大的将军,有些紧张,结结巴巴地将自家的情况交代了一遍。 邱良才走到他面前说:“如今我们要交给你一个重要任务,你能办到吗?” 伏牛用力点头:“将军请讲。” 邱良才将大军准备攻打匈奴,解宣化之困一事说了出来:“……宣化城中将士已经是弹尽粮绝,我们必须行动了,传递消息一事就交给你了,此外我还会派几名斥候从不同的方向,试着潜入宣化城中,无论你们谁成功了,务必将这个消息告诉程前将军,伏牛,你能接下这个任务吗?” 伏牛激动地保证:“将军放心,伏牛定不负使命!” “好,你今晚就出发,需要什么尽管提!”邱良才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 正月十五元宵节,本是阖家团圆共赏花灯的好日子。 但在宣化府和固州,却无半点过节的气氛,街上一片萧条。 匈奴人也没过元宵节的习俗,一片冷冷清清的。 下午,用过了元宵,丁正初和邱良才各领了两万人马,准备夜袭匈奴军营。 周嘉荣本来也想去的,但被丁正初和邱良才劝阻了。两人担心周嘉荣的安危,不愿他去冒险,因为周嘉荣若是有个好歹,将会对士气造成沉重的打击。 而且这次,他们只是去骚扰,佯攻,并不是真的打算跟匈奴人决一死战。 未时两刻,四万大军从固州出发,前往宣化府。 走到距宣化城还有十几里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大军停下来,吃了点东西稍作休息,戌时整,大军继续出发,半个时辰后,斥候回来报告:“丁将军,前面发现了可疑痕迹,可能有埋伏!” 丁正初当即让大军停了下来,跟邱良才商量此事。 邱良才听后大卫错愕:“是我看走了眼,幸亏你们谨慎……” 不然这是绝密消息,连副将都是今天才知道的,匈奴人若没提前听到风声又怎么会提前设下埋伏?这只有一个解释,伏牛的来历有问题。难怪那么多斥候都没有逃出来,唯独他那么巧刚好逃到了固州城外,还“凑巧”地被巡逻的士兵发现带了回去。 丁正初又派了斥候前去打探消息,然后安慰邱良才道:“将军无需自责,此事咱们早有防范,如今距宣化城还有十来里左右便遇上了匈奴人的埋伏,这说明咱们的计划很成功,咱们只要拖住他们即可!” 不一会儿,几个斥候回来报告,又发现了不少可疑的痕迹。前面的路上有一些踩踏过的脚印,很新鲜,对方可能以为这是晚上,他们不会发现,因此并没有特意消除这些痕迹。 确认了埋伏,大军不能继续向前了,因为前面有一座山,若是到了山脚下,他们很可能被匈奴人瓮中捉鳖。因为大军悄悄往后撤,准备退守到几百米外的一座几十米高的浅丘上。 但大军才撤退了一半的人上浅丘,匈奴那边就发现了大齐军队在后撤。 他们仗着人多,当即对大齐军队主动发起了攻击,试图拦截住齐军。 双方迎战,大齐人少,又在空旷的地带,并不占据优势,只能且战且退,损失了上千人后才退守到浅丘上,占据了地利优势。 弓箭手开始不停地拉弓放箭,密密麻麻地箭雨飞射出去,织成一张细密的网,匈奴军队冲在最前面的骑兵很快连人带马被射翻,滚落下去,又压到后面的人,造成踩踏。 见势不妙,匈奴军改变了模式,由持盾牌的士兵挡在前面,继续发动攻击,齐军一面射击,一面派军前去阻击冲上来的士兵。 匈奴人更擅长骑马作战,双方一个占据了地利优势,一个占据了人多的优势,打得不可开交,谁也奈何不了谁。 而且大齐这边,箭像是不要钱一样往外撒,但凡他们的攻势强一些,大齐这边的箭就会变密,初初估计,这一晚上得射出去好几十万支箭。 打了半个时辰,都还未攻下这座土丘,呼衍卫不禁有些心浮气躁,他可是在大王子面前夸下了海口,一定会把齐军打他个落花流水的。 “冲,冲上去,今晚一定要拿下齐军,咱们明早在固州府中吃早饭!你们不是想女人了吗?固州府中多的是,只要打赢了,通通都是你们的!”呼衍卫为了鼓舞士气,允诺只要打下固州,让其任抢三天,女人财物,抢到多少都是他们的。 这极大地提高了匈奴军的士气,他们攻击更猛了。 丁正初和邱良才带的三万多人很快便有些坚持不住,眼看对方要冲上来了,丁正初下达了命令:“烧!” 声音一落,齐军立即将火折子掏了出来,打燃丢在地上。原本枯败的地面上忽地窜起老高的大火,一股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马儿吃惊,不肯再前进,就是士兵也不敢直接跨过这样的大火。只能想办法快速灭火,好在这是冬季,山上到处都是石头还有些未融化的冰雪,因此很快就将火给弄灭了。 可山上已经没有了齐军。 呼衍卫立即让人追。 匈奴人在后面不停地追,齐军在前面奋力跑。 每当匈奴人快要追上齐军时,齐军就会解下挂在身上的竹筒,将火油淋在地上,然后放火阻止匈奴大军,不然就是发冷箭。 几次下来,匈奴军被激起了火气,但面对齐军打不过就跑的无奈打法却没什么好办法。 好在他们都是骑兵,齐军大多是步兵,他们占了速度优势,等不了多久就能拉近距离。 这一晚上,他们便耗在了你追我赶之中。 快到天明时,匈奴军还没追上齐军,而这时候后方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 很快几匹骏马奔至跟前,告诉了呼衍卫一个糟糕透顶的消息:“咱们中了大齐的调虎离山之计,粮仓被烧了,不要再被大齐人溜着玩了,大王子让你速速回去!” 呼衍卫大为吃惊也顾不得追击齐军了,赶紧掉头,带着骑兵飞速地赶回了大营。 他掀开大帐进去,军中将领都在,每个脸色都很沉。 呼衍卫焦急地问道:“粮仓完全被烧了吗?” 大王子没说话,旁边的乌兰道:“只抢救下了少许,仅够大军两天的消耗,两日之后,我们将面临断粮的危险。” 呼衍卫气得骂娘,阴恻恻地盯着俞凯峰:“我没记错的话,可是你们汉人看着粮仓,这粮仓到底怎么烧的,可不好说!” 驻守粮仓的屠锐达,不过士兵有匈奴人也有叛军。 雷庆生不悦地说:“呼衍将军,你昨晚杀了大齐多少人?” 提起这个呼衍卫有些心虚,但他不喜欢在汉人面前落了脸,强撑着说:“哼,我昨晚杀了一万多齐军,只损失了数百人!” “但大王子可是派了五万精锐骑兵给你,杀一群酒囊饭袋的齐军都如此吃力,呼衍将军当好好反思反思了。若非你自告奋勇要带着骑兵去伏击齐军,将军中精锐的骑兵都带走了,又何至于咱们的人没追上齐军的骑兵?”雷庆生冷哼道。 “够了!”大王子赤金不耐地打断了他们,“我不是来听你们吵架的。如今粮仓已毁,大家商量一下,下一步该怎么办!” 沉默了一会儿,俞凯峰说:“若是能攻下固州,粮草兵器药材都不愁了。朝廷这次肯定让周嘉荣带了不少补给,如今就在固州城中等我们去取!” 乌兰不是很赞同:“固州城高墙后,齐军粮草齐全,若是固守城中不出,我们很难在一两日之内攻下固州。而且若是将大军都调去攻打固州,宣传城之困也就自动解了,咱们前面半个多月白围城了不提,宣化城中的齐军还可能在背后偷袭咱们,让我们腹背受敌!” 他们现在打不起消耗战,要打必须速战速决。 俞凯峰也不说话了,乌兰所言也有道理。 呼衍卫受不了这种沉闷压抑地气氛,嚷嚷道:“打不了固州就打宣化,咱们若是将宣化城占为己有,与后方占领的池连成一片,从后方搜刮粮食运过来便是,大不了,今年就打到宣化府,只要守住宣化府,西北的大片领土都是咱们的,咱们也不亏!” 宣化府是北方的军事重镇,易守难攻,若是将其攻下,作为屏障,当能阻挡住齐军。 雷庆生和俞凯峰对视一眼,默默交换了一个眼神。 俞凯峰站出来道:“大王子,呼衍将军所言甚是有理,攻下宣化府后,末将愿在此驻守,与宣化城共存亡!” 他们这些投靠匈奴的叛军地位很尴尬,而且也不适应草原的生活,若能占据要地,慢慢壮大,可比跟匈奴回草原强太多了。 “大王子,宣化城中守军已是强弩之末,可攻,即便不能长久占领宣化府,但若能打进城中也能灭掉十余万大军,给大齐造成重创!”乌兰支持打宣化。 赤金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最后下了决定:“传令下去,准备一下,午时攻城,事不宜迟,打齐军一个措手不及!”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92章 092 周嘉荣一身铠甲,站在固州高高的城墙上,遥望着宣化城的方向。 刘青站在他身后,轻声道:“殿下,斥候刚才来报,匈奴人已经退了,丁将军和邱将军正在带兵回撤!” 周嘉荣轻轻点头。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左右,视线中终于出现了大军的影子。 固州城的士兵高兴地欢呼:“将军回来了,将军回来了……” 周嘉荣迅速下了城楼,在城门口迎接丁正初和邱良才。 等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大军终于到了近前。丁正初和邱良才翻身下马,向周嘉荣跪下行礼:“殿下,我等回来了,幸不负使命!” “两位将军快快请起!”周嘉荣一手扶一个。 两人乐呵呵地站了起来,虽然一夜未睡,长途奔袭,但两人的精神都极为好。昨晚借着夜色的掩护和火油的阻隔,他们拉着匈奴人像遛狗一样绕了一整夜,狠狠地出了口恶气,现在想来都还很痛快! 士兵们的情绪也一样很高昂,屡吃败仗,被匈奴人压着打,丢失了十几座城池,齐军的士气一直很低落,昨晚虽然没打翻身仗,但好歹摆了匈奴人一道,大家都很高兴。 周嘉荣宣布:“大家辛苦了,城中已经宰杀好了羊肉,大家敞开肚子吃,吃饱了好好休息。你们是大齐的好男儿,我以你们为傲!” 将士兵安顿好后,三人才有空坐下来聊昨晚的突袭。 邱良才苦笑道:“那个伏牛很可能有问题,昨晚咱们在半路上便遇到了匈奴骑兵的拦截,幸亏准备了火油和足够多的弓箭,不然损失就大了。” “昨晚伤亡多少?”周嘉荣问道。 丁正初脸上的笑容一敛:“经过初步统计,死亡两千三百四十余人,伤四千八百二十余人!” “让医药院好好给这些伤员治疗,牺牲的士兵名册制好,等战事平息后,好好抚恤他们的家人。”周嘉荣沉痛地说。 丁正初面色一肃道:“是!” 气氛有些沉闷,邱良才岔开了话题,道:“崔将军他们到哪儿了?” 周嘉荣说:“斥候还在打探,再等等吧。” 云通到固州直线距离都有六七十里地,崔勇为了避开匈奴的追兵,肯定要绕道,上百里,一夜奔袭,烧完就回来,应是快了。 到了中午,他们便接到了斥候的消息,崔勇的队伍快回来了。 周嘉荣和邱良才、丁正初连忙出去迎接。 崔勇浑身是血,脸色有些白,头发乱糟糟的,铠甲上也散发着一股血腥味,但精神格外的好,一打照面就给周嘉荣行了个大礼:“殿下,成了!” 周嘉荣双手将其扶了起来,目光落到他还在渗血的胳膊上:“崔将军辛苦了,先让军医把你的伤口处理一下。” 崔勇的胳膊受伤已经十来个时辰了,伤口血肉模糊,有不少污迹,极易感染,军医拿了一个酒囊出来,用布沾了一点白酒,对崔勇说:“将军忍着点,小人给你清洗伤口!” 崔勇不甚在意地说:“来吧,这点痛算什么,匈奴人的弯刀我都不怕!” 但很快他就被打脸了,那酒碰到伤口是真痛啊,钻心的痛,痛得崔勇这样的铁汉脸都扭曲了,若不是碍于先前的海口,估计他这会儿已经一个劲儿叫军医轻点了。 等军医清洗完伤口,他跟受了一场酷刑似的,满头大汗,虚弱地问:“大夫,您这是什么,洗伤口这么疼,就不能换回以前的吗?” 大夫笑了笑说:“这是殿下带来的白酒,消毒效果奇好,用了白酒清洗伤口,伤口感染的几率小多了。虽然很痛,看在这效果甚好的份上,将军忍一忍吧。” 崔勇嗅了嗅:“这味道好浓,我尝尝……” 说着就要伸另外一只手去抢酒囊,大夫赶紧将酒囊捂在怀中:“这酒也不多,都是给伤员消毒用的,将军你不能喝,一口酒说不定就能救一个伤兵的命!” 听说是专门用来消毒的,崔勇摆了摆手:“算了,屈老儿抠搜得很,我不要你的便是。” “崔将军若是喜欢白酒,等回了京城,我送你两坛!”周嘉荣笑道。 崔勇猛点头:“那就多谢殿下了。” “崔将军辛苦了,用膳吧!”周嘉荣让刘青传膳,今日吃的是羊肉汤配馍馍,还有两道小菜,大冬天的,吃这个暖和又舒服。 大家吃过了饭,都有些累了,各自回房休息,只留了上午已经睡过的邱良才主持大局。 这一觉便睡到了天快黑,周嘉荣疲惫地揉了揉眼睛,正欲起床,房间的门忽地被推开了,周嘉荣抬头望去,便见刘青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他当即迅速起床,边穿衣服边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刘青焦急地说:“刚有斥候来报,匈奴人对宣化府发起了进攻,邱将军请殿下过去商讨对策。” “好。”周嘉荣迅速系上腰带,大步出了房间,来到议事厅。 邱良才、丁正初和崔勇都已经来了,个个面上急色,一看到周嘉荣连忙迎了上来:“殿下……” 周嘉荣走到上首的位置坐下,镇定地说:“到底什么情况,仔细与我说说。” 邱良才最先得到消息,知道得最清楚:“今天中午,匈奴大军集结了全部兵力突然对宣化城的四个城门同时发起了进攻,战事发生至今,已过去了半天!战况如何,斥候还在打探消息。” 他们离战场太远,因此消息有其滞后性,而且斥候也没办法靠近战场的中心,因为匈奴人的穿着打扮长相都跟齐人有所不同,很难混进去。 周嘉荣沉吟片刻后道:“将斥候都派出去,摸索匈奴大军的兵力分布,还有今天的战况。此事先别通知士兵们,昨晚奔波劳累一夜,大家都很辛苦,让他们好好睡一觉,养精蓄锐。” 邱良才知道,匈奴人开始攻城了,他们不可能坐以待毙,驻守在固州的十万大军迟早要派上战场的,忙道:“末将已经派人封锁了消息。” “很好,诸位将军可有良策?”周嘉荣问道。 沉默片刻,丁正初开了口道:“殿下,此战若想将损耗降到最低,最好的办法便是采用拖字诀,二十万大军,没有食物,匈奴人坚持不了几天。只要三五天内攻不下宣化城,他们就会放弃撤退。唯一的问题便是城中将士能否坚持三五天!” 其实依攻守双方的兵力悬殊,城中守军想要守住三五天并不难。难就难在已经被围困二十来天,城中没什么粮食了,匈奴人发起的这场突袭,可能成为压垮城中将士和居民的最后一根稻草,进而从内部瓦解宣化城的防守。 “殿下,末将恳请出战,带兵支援宣化!”邱良才急切地说道。 周嘉荣看着他说:“此事先缓一缓,朝廷大军肯定是要去支援宣化的,但我们从固州出发,前去宣化有四十余里,在何处安营扎寨,如何防备匈奴人的袭击,这些都要考虑进去,咱们不能将这十万大军置于险地。” 崔勇道:“殿下所言有理。我们的十万大军如今在固州城中,占据了地利优势,易守难攻。但若是十万大军在原野上扎营,没了天然的防护,很容易被匈奴的骑兵突袭,在人数上和行军速度上,咱们并不占优势,宣化府要救,但也不能拿我们十万大军的性命去做这种无谓的牺牲!” 匈奴大军攻城难,但要围攻十万住在在平原上的大军,那便是很轻松的事情了,他们若是贸然将大军迁出固州,无疑是给了匈奴人天大的好机会。而且一旦出城,他们的补给也要成为问题,那么多粮草若是运送到城中,是一项极大的工程,耗时耗力,风险也很大。他们能烧匈奴的粮草,匈奴也一样能盯紧他们的粮草! 但若是不迁出固州,大军每日往返于宣化府和固州之间,两城相隔四十里,来回便是八十里,齐军多步兵,行军速度缓慢,疲于奔命,很容易遭遇到匈奴的伏击。 几人拿出舆图,寻找了宣化城附近适合安营扎寨的地方,但找了许久,都没有很合适的地点。 熬到后半夜,斥候陆续回来报告情况。 晚上光线暗,天气极冷,匈奴人也不是铁打的不用吃饭休息,因此现在已经停止了进攻,双方暂时息战。 昨日匈奴人同时从西门发起了进攻,目前还看不出他们攻击的重点。至于双方的死亡人数,斥候目前也未打探清楚。 邱良才说:“匈奴只有二十万大军,不可能四个门平均分配兵力强攻,定然有所侧重点,他们这么做,是为了迷惑城中守将,让守军分不清楚他们到底打算从那个门攻入城中,只能每个城门都安排不少人守城,从而分散了精力。” 道理大家都懂,但在摸清楚匈奴人的真实意图之前,守军为了不被匈奴攻破城,必定会哪道城门都不放弃的! 这实在不是一个好消息,大家都有些焦虑。 丁正初又拿了宣化城的舆图,分析四个城门进攻的优劣势:“南门有一条护城河,已经结冰,但如今已经是正月,气温逐渐回暖,护城河的冰块恐怕不能承受大型的撞车、工程车,我认为南门很可能不是其攻城的重点。” “丁将军所言有理,南门可以暂且排除,余下还有三道城门。”邱良才仔细查看了三座城门的情况,实在找不到能排除某一道门的理由。 周嘉荣道:“目前来看,他们最有可能选择东西北三门中的一道作为突破口。我有个提议,咱们可以反其道而行,派一队精兵,骑兵攻打匈奴人驻守在南门的守军,若是能速战速决,解决了这些人,我们的士兵便可进城,一来能增加城中的守军力量,二来能给城内传递消息鼓舞士气!” 他们人没有匈奴多,又大都是行军速度比较缓慢的步兵,不宜跟匈奴硬碰硬。 “我认为殿下此计可行。”邱良才积极地说,“殿下,请派末将出战!” 周嘉荣轻轻敲着舆图,摇头拒绝了他的提议:“你不合适,我去!” “殿下,不可,此举甚是冒险,殿下乃万金之躯,怎可冒险!”崔勇和丁正初都强烈反对,邱良才也不赞同。 周嘉荣抬头直视着三人道:“我去效果最好,有什么是我与他们共同抗击匈奴,誓死坚守宣化城,城在人在,城亡人亡更能激烈城中守军的士气呢?”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太冒险了。 崔勇还是有些担忧:“可是殿下乃是此次征讨匈奴的统帅,您若有个好歹,咱们如何向陛下交代,这也会极大的打击军中士气。殿下,不若让末将代劳吧!” 周嘉荣看了一眼他的伤口道:“你右臂受了伤,使不上力气,不适合,而且关于你们三人,我亦有安排。” 三人这才没有争,看向周嘉荣。 周嘉荣接着说:“固州乃是我们的后方,绝不能失,邱良才负责守卫固州,以防匈奴人偷袭固州,崔勇从旁协助,若固州有失,我唯你二人是问。至于丁将军,我另有要事交给你去办,暂时就这样安排。吩咐下去,让火头军做一批干粮,味道好不好在其次,主要是耐吃结实能放。一会儿挑五千精兵随我前去突围,每人身上携带两块干粮,丁将军你带一批擅骑射的轻骑掩护,一旦我入城,你迅速撤离,不可恋战!” “是,殿下!”大家连忙行动起来。 周嘉荣单独将丁正初留了下来:“丁将军,匈奴人几日内攻破不了宣化城,粮绝之后,会怎么做?” 丁正初看着舆图道:“他们应该会到处抢劫,不过宣化城方圆几十里内的村庄城镇应该都被他们抢光了,再远一些的,有些听说匈奴人来早携家带口逃走了,还有些地方有居民。” 周嘉荣点了点地图中的几个地方:“你派人前去,通知这些百姓,将家中吃的,能带走的都带走,不能的就想办法藏起来,不要让匈奴人能轻易找到。疏散这些地方的百姓,让匈奴人扑个空!” 匈奴人并没有补给,都是以战养战,打到哪儿抢到哪儿,如今他让宣化府方圆一两百里内的百姓通通疏散,他倒要看看匈奴人还能去抢哪儿! 丁正初记下。 周嘉荣又问他:“若是匈奴人抢不到粮食,他们会怎么办?” 丁正初指着宣化府以北八十里外的固安道:“他们应该会退守固安。” 固安已经被匈奴人占据。 周嘉荣用手指点了点两个城池,冷笑道:“丁将军,都说穷寇莫追,但我若偏要追呢?你意下如何?” 丁正初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殿下莫非是准备派末将在固安和宣化之间设伏,偷袭匈奴人,以牙还牙?殿下此计甚妙,久攻宣化不下,狼狈逃回,匈奴人必然士气低落,我提前挖好陷阱,守株待兔,以逸待劳,定能给匈奴人造成重创!” “那这个任务便交由丁将军了。”周嘉荣收回了目光,“时候不早了,将军去准备吧,一会儿便出发,先掩护我攻入城中。我一旦入城,匈奴人的攻势肯定会更猛,无论他们散播什么样的谣言,你们都不能自乱了阵脚,必须按照我们今日定下的计策行事!” 他们每个人都安排了相应的任务,这哪一环都不能乱,一旦乱了,就很可能给匈奴人可趁之机。 丁正初记在心里,下去安排明日的行动。 宣化城中,气氛低迷,无声的啜泣、焦虑、恐惧在四处蔓延。 匈奴人围而不打已经有十几天,今天中午却突然发动了猛攻,攻城车、吕公车、云梯等攻城器械轮番上阵,打了城中守军一个措手不及。 城中将士慌忙迎战,戮战三个多时辰,直到天色完全暗了下来,伸手不见五指,这场突袭才结束。 战后清点死伤人数,仅仅半天时间,城中守军已经死了三千多人,还有五千多人受伤。而且大家打完了仗,又累又饿,却连饭都吃不饱,伤员也得不到有效的救治,陆续有人因伤去世,士气极为低落。 但这样,城中守军也不敢放松,因为他们已经发现了两处匈奴人挖的洞。匈奴人趁夜在城外挖地道,试图穿过城墙,攻入城中,打守军一个措手不及。 怕敌军破坏了城墙,也怕他们由此攻入城中,不得已,程前只能带兵在城墙脚下逐一巡逻,一旦发现有异常,当即派兵驻守。 因为明日还可能有战事,上半夜程前带兵巡逻,下半夜廖安带兵巡逻。 好不容易熬到天明,当东边的第一缕阳光照射在宣化城上时,这本来是希望和温暖的象征,但匈奴人的进攻又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疲惫不堪饥肠辘辘的将士们不得不勒紧裤腰带,提起武器继续驻守在城墙上,城门后,城墙的脚下,跟攻城的匈奴人战作一团,。 新一轮的战事来临,城墙上、城门口杀喊声连成一片! 与之相反的是,城内却一片死寂,二十多万百姓躲在家中,等待未知的命运。 无边的恐惧笼罩在这座城市之上。 程前挥刀斩下了云梯上试图攀城的一个匈奴士兵的首级,鲜血喷溅,洒了他一脸,他来不及擦拭,又提刀迎向下一个士兵。一上午,他不知道挥了多少次刀,手臂都快脱力了。 这次匈奴人是下了血本,准备一举攻破宣化。单是东门这边,云梯便有十数架之多,而且这些云梯都是经过改良的,底部装有轮子、车厢封闭、梯子折叠,方便挪动,也方便攻城的士兵快速登上城墙。 除了登云梯,城门也是匈奴人攻击的重点。从早上到中午,撞车便没有停过,而且撞车上方搭建了防护木板,外蒙生牛皮,以防止城墙上的箭支重物偷袭。 “将军,您休息一会儿,吃点东西!”副将见程前有些疲倦,将其劝到身后,自己提刀迎了上去,跟城墙上的将士一道奋战。 程前实在是太疲倦了,从昨天中午到现在,整整二十个时辰了,中间他只昨晚休息了一个多时辰,其余大半时间不是在杀敌处理军情巡逻便是在开会。 累便罢了,最令人绝望的是,援军迟迟不到!前几日看到的希望,仿佛只是他们的错觉。 匈奴发动攻击至今,已过去了一天一夜,援军不可能没听到消息,如果有的话! 恐怕根本没有什么援军!不止他这么想,城中不少人估计也是这样想到,昨晚开会,将领们凑在一起,大家都很默契地没有提援军一事,怕触动将士的神经,怕挑破这点,让本就低落的士气更加低迷! 好累啊!程前喝了一口水,咽下一口硬邦邦的杂粮做的窝窝头。旁边的小兵又递来几个棕褐色,拳头大小的窝窝头,程前摆了摆手:“我饱了,分给大家吧!” 小兵鼻子发酸,仰起头没让眼泪落下。将军早饭都没用,今天就只吃了这么一个窝窝头,怎么可能饱了,不过是省粮食罢了。 他将剩下的几个窝窝头,一个分成好几份,塞给旁边累得浑身无力,暂时靠在墙上休息的士兵,就着冷水,三两口喝完,然后抓住刀爬了起来:“杀,杀死这些匈奴人,杀一个够本,杀两个就赚了!” 程前欣慰地看着这一幕,拿起水袋仰头一口喝完,抓起旁边的刀就准备冲上去,身先士卒。 就在这时,一个士兵急急忙忙地从城楼下方跑了上来,跑得太快,他扑通一声磕在了台阶上,但士兵完全不顾自己的疼痛,高兴地大喊:“程将军,程将军,南门那边来了支援,是一支骑兵……” 什么叫绝处逢生? 这便是了! 程前顿时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迅速站了起来,抓住士兵的领子急切地问道:“来了多少人,可知道将领是谁?” 士兵摇头:“不知,就一队人马,他们举的旗帜上写着大大的周字,应是上次见过的那一支军队。” “哈哈哈……我就知道,朝廷不会放弃我们,不会放弃宣化。”程前仰头,哈哈大笑,然后振臂高呼,“弟兄们,朝廷的援军来了,大家杀啊,杀他个片甲不留,干死匈奴人!” “干死匈奴人!”守城士兵高呼,一传十,十传百,原本低落的士气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很快下方的匈奴人便察觉到了守城将士激昂的情绪。 “大王子,齐军不知怎么回事,跟打了鸡血一样,突然开始反扑,咱们进攻的士兵死伤率在上升!”下面的人将此事报道了赤金面前。 赤金站在巢车之上,放目瞭望。 楼车之上,弓箭手不断地放箭,试图掩护云梯上的士兵登城,但都遭到了齐军的顽强抵抗。 齐军死了一批又一批,一批倒下很快又有新的将士冲上来补上。城墙之上,血迹干了又湿,湿了又干,凝结成一层厚厚的深色血印。 “莫非城中出现了什么变故?”赤金也不解。 但很快他就知道了答案,一骑兵快速来报:“大王子,南边遭遇了敌袭,有一队骑兵从固州城来,从后偷袭我军,城中守军见状,打开了城门,出战,前后夹击我军,须卜将军恳请大王子派兵支援!” 赤金脸色大变:“不是说齐军准备支援西门吗?” 今天上午斥候便在西边距宣化府十来里远的地方发现了一股齐军的踪迹,当时赤金便派了人去拦截,双方发生了小规模的冲突。 如今看来,这又是阴险狡诈的齐人使用的阴谋,他们的目的应是在南门。 “屠锐达,你带一万人马,前去支援,势必守住南边,若能截杀了这支骑兵最好,不能就放他们走!”赤金当机立断。 齐军的骑兵没有他们多,这次既然派人去攻打他们布兵最少的南门,人数定然不多,派一万人去足矣。 屠锐达当即领命,带了一万人去支援南门。 南门,周嘉荣带着五千轻骑,绕过匈奴人的布防,顺利抵达南门,当即守在南门外的匈奴人了激战。 南门虽然不是匈奴人攻城的重点,但为了迷惑城内守军,也为了给城中守军造成压力,他们还是在城外布置了一万五千人的兵力,做出佯装攻城的样子,牵制住一部分城中的兵力。 五千人对上一万五,人数并不占优势。 但周嘉荣这次带的都是精锐骑兵,而且还带了足够的箭支。 一打照面,不等匈奴人反应过来,齐军便迅速放箭。 城外一片开阔,攻城车等掩体也都安排去攻城了,匈奴人无处可逃,当即就被带走了一波。须卜庄当即下令,士兵后退,躲到有掩体的地方,同时派人去通知大王子,请求支援。 他们躲了起来,再放箭是浪费,物资紧缺,周嘉荣当即带兵杀了过去,刘青护在他身侧。 骑兵对上步兵,有个显著的优势,那便是快! 攻城这边,以步兵为主,因此哪怕他们人数比较多,也不占优势。 双方就近开展了肉搏战,手起刀落,一个又一个的士兵倒下。 南门的守军见状,当即惊呼,并迅速派人去通知各将军。 南门因为压力最小,驻守在这边的身体不便的穆慎。 穆慎接到消息,当即让人将他抬到了城楼之上。居高望远,见真是自己人,穆慎大喜,当即说:“开城门,派一队精兵出去,助外面的援军,前后夹击,杀他个痛快!” 守城的将士憋了这么久,早就憋坏了,如今得了指令,又见援军来了,哪还能忍,几个小将纷纷请求带兵出城作战。 穆慎点了两名小将,各带两千人出城迎战,余下的两千人,固守城池,以防匈奴人不管不顾地攻城。 四千人提刀杀了出去。有了他们的加入,原本胶织的战事陡然发生了变化,齐军士气大振,提刀猛冲,见匈奴人便砍,颇有一股遇神杀神的气势。 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匈奴人倒下了一小半。 须卜庄见势不对,生出了退意。 见状,周嘉荣指挥将士按照原先的计划,尽量将他们往城外驱逐。 很快,匈奴人便撤退到了距离城门有七八百米远的地方。 而这时候,远处也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 周嘉荣当机立断,大喝一声:“撤!” 将士们齐声高呼:“开城门,撤!” 穆慎站在城楼之上,看到了原来急促赶来的匈奴援军,再看己方这边,虽然现在占了优势,但等匈奴援军一到,定然要吃亏。立马让人开了城门! 周嘉荣带着骑兵在后面断后,让城中出去的守军先退。 且战且退,等步兵全部入城之后,骑兵当即提速,快速冲入城中! 这时候须卜庄也看到了援军,不肯错过这样轻易打进城的好机会,组织余下的士兵:“拦住他们,快,冲进去,只要再坚持片刻,就可攻入城中,立下头功,成为这次战事的英雄,冲啊……” “放箭,掩护我军!”穆慎让城楼上准备好的弓箭手开始射击。 密集的箭雨从上而下,拦截住了须卜庄,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齐军撤回城中,城门在他面前重重地合上,而他们距离城门不过百米之遥! 啊! 须卜庄气得捶地! 屠锐达带兵来援,也看到了在他们面前合上的城门,很是气恼,重重地甩了一下缰绳:“可恶!” 就只差那么一点点,但凡他早来几息就能带兵杀入城中。 屠锐达跟须卜庄汇合,询问道:“须卜将军,齐军大致来了多少人?” 须卜庄也回过了神,压下心里的烦躁说:“不到一万人,都是骑兵精锐!” “领军之人可知是谁?”屠锐达问道。 须卜庄轻轻摇头:“不认识,是个生面孔,跟上次过来虚晃一枪的齐军将领不是同一人。很年轻,约莫二十来岁,长得很白,细皮嫩肉的,不过耍起枪来非常厉害。” 刚开始,他都有些轻视这个嘴上无毛的东西,本来想拿下他重挫齐军士气的,谁知道那人武功竟很不错,而且身边还有几个功夫很好的侍卫守护。 屠锐达在心里仔细寻找了一遍,都找不到哪个将领符合须卜庄的描述,忽地,他想到了另外一个可能,下意识地抬头望下高高的城楼。 城楼之上,穆慎高高坐在上面,面前挡着一面盾牌,目光不喜不怒地看着他。 屠锐达心里陡然生出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火气。他厌恶穆家人这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他当初不过是在护国公手底下当了两年兵罢了,就被划归到了穆家的阵营。 别人都觉得他这是背靠大树好乘凉,为此沾了不少光,实际上,他半点都没因为这个捞到任何的好处。相反,皇帝将护国公召回京城之后,还开始打压穆家,他也因此迟迟得不到升迁。 在西北二十多年,浴血奋战,他都一直只是个五品的千户,还是大皇子来了西北后,他逐渐向其靠拢,加之时间太久,他与穆家也没过多的来往,陛下才终于升了他的职。 眼看大皇子封了亲王,颇受陛下宠爱,他也可以跟着一路平步青云,可谁知道半路竟出了岔子,大皇子背上了谋逆的罪名,带兵逼宫失败,自杀身亡,被贬为庶人,以往跟他走得近的大臣都遭到了清算。 屠锐达知道,一旦认真查起来,他也跑不掉。只能跟着雷庆生和俞凯峰他们一路走到底,好在朝廷还没有怀疑到他头上,他赶紧派了亲信秘密潜回京中,以探病的名义将寡母妻儿提前接走了,才避免了灭门之祸。 穆慎本也盯着他,但不知后面的人跟他说了什么,忽地,只见穆慎激动地回过了头,不知在说什么,只见旁边两个士兵将其抬到了后面,再也不得见了。 屠锐达知道,应该是刚进城的齐军跟穆慎见面了。 城楼上,穆慎激动地看着周嘉荣,仔细辨认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道:“你……您是三殿下……” 他已七八年不曾回京,上次见面时周嘉荣还仅仅到他胸口,如今已是一个比他还高的青年人了。 周嘉荣笑道:“大舅,许久不见,您的腿……” 穆慎摆手:“无妨,只是受了一些伤罢了!” 周嘉荣心里很是难受,他记忆中的穆大舅高大伟岸,轻轻一只手就能将他举老高,但不过几年不见,大舅如今连走路都需要人抬着。 这些,都是匈奴人,都是叛军欠下的累累血债中的一笔! “城楼上风大,殿下,我们下去说话。”穆慎见到外甥很是欣喜,心里有无数的问题想要问他。 周嘉荣说:“大舅稍等片刻。” 他大步走到城楼之上,远远望着百米外的匈奴人,一眼便认出了屠锐达这个叛徒,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 “拿弓来!”周嘉荣大喝一声。 刘青当即将神臂弓取了过来,递给周嘉荣。 周嘉荣将弓拉开,瞄准屠锐达的位置,然后猛地松手,利箭像风一样飞了出去。 屠锐达吓了一跳,仿佛看到了当年护国公的风采和英姿,陡然脸色一变,迅速用力一甩马缰,马儿吃痛,往前跑了几步。 屠锐达是躲开了,但飞箭重重地没入了他后面一个骑兵的胸口,那骑兵被扎了对心穿,猛地吐出一口殷红的鲜血,然后重重地坠落到了地上。 四周顿时鸦雀无声,所有的匈奴军齐刷刷地后退了几步,惊惧地望着城墙上那个迎光而立的年轻人!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93章 093 关起门来后,穆慎脸上的欣喜退去,担忧地说:“殿下千金之躯,不该冒险的,他们怎么都不劝劝您?” 他刚才已经看到了,周嘉荣只带了数千骑兵入城。这点人对上二十万匈奴大军,杯水车薪,并无太大作用,但若是城破了,殿下无论是被俘还是被杀,于大齐而言都是个沉重的打击。 周嘉荣解释道:“我自己要来的。大舅,城中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与我说说。” 人已经进城了,多说无益,穆慎不再纠结,一五一十地将城中的情况说给周嘉荣听:“目前城中面临的最大问题是物资短缺,今天还有最后一顿,明日城中就会断粮。此外,武器也多有损耗,箭矢已经消耗殆尽,而且还有两万多伤残将士因为缺医少药得不到有效的救治,每天都有成百上千人在痛苦中死去,士气非常低迷!” 宣化城中的情况果然不容乐观。 顿了下,穆慎问道:“这次殿下亲征,不知带了多少人?” 周嘉荣说:“带了西大营的十万大军,目前驻守在固州,粮食药材武器皆带了不少,只要解了宣化之困,粮草医药武器都不是问题。” 穆慎又喜又忧:“只怕匈奴人不会轻易退兵。” “那可由不得他们,前晚,我们已派兵烧了他们的粮草,疏散了方圆一两百里内的村庄、城镇,宣化久攻不下,他们也将面临断粮的危险。”周嘉荣给穆慎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穆慎听后大喜,抚掌道:“当将这个消息传遍全城,给大家提提劲儿,再坚持两天,匈奴人必定得退了。” “没错!”周嘉荣叫来刘青吩咐道,“传令下去,将带来的大饼悉数交去厨房,再宰杀一百匹老马,今晚让大家好好吃一顿,犒劳将士!” 他特意带骑兵进城可不光是因为骑兵行动快,能够打匈奴人一个措手不及。还有一个目的,便是为了补充城中的口粮。 一匹成年的马有好几百,甚至上千斤,一百匹马便是好几万斤肉,城中十来万士兵,每人可分得大半斤的肉,再加上每个士兵身上携带的两块一斤多重的大饼,分摊下去,足以让忍饥挨饿了许久的将士饱腹一餐。 有什么比吃饱更能够安抚军心的呢? 虽然杀战马而食有些可惜,但这时候也顾不得了那么多了。 而且周嘉荣这次带了五千铁骑,一天杀一百匹马,也够杀五十天,匈奴人不可能坚持五十天。当然,匈奴人也可杀马充饥,但若是将代步的马都杀了,这些匈奴人便丧失了优势,也别想回去了。在缺粮的情况下,匈奴比他们更打不起消耗战。 穆慎听完周嘉荣的安排也极为赞同,为君者,当恩威并施,殿下初入城,收买人心,鼓舞士气非常重要,让士兵们能吃饱,看到希望,城中将士才会拥护殿下,也能安定军心。 穆慎很是欣慰:“殿下长大了。” 当初那个只到他胸口的男孩子如今已经长成了一个颇具谋略的政治家。 周嘉荣笑了笑,正欲说话,有士兵来报:“殿下,穆将军,匈奴的援军撤退了。” 他们没有强攻南门,穆慎松了口气。 周嘉荣将带来的五千骑兵分别投入到了匈奴人攻势更猛的东门和北门,然后与穆慎一道巡查城里。 进城之后,周嘉荣便发现,宣化像座死城一样,一路走来,就没碰到过几个百姓,家家户户关门闭户,静悄悄的。 一行人来到医药院,这里的情况比穆慎说的还糟糕,还没进去便传来一股难闻的味道,血腥味夹杂着腐烂的味道,弥漫在鼻端。 要知道,这段时间还经常在下雪,如此低的气温都出现了腐烂的味道,可想而知医药院的情况有多糟糕。 走进去所见更是触目惊心,受伤残疾的士兵们有气无力地躺在破破烂烂看不出原来颜色的褥子中,空气中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如此糟糕的环境,怎么养伤? 长期在这种地方,恐怕是没病都要弄出病来。 见周嘉荣脸色不大好看,穆慎苦笑着解释道:“人手不够,实在是忙不过来。” 受伤的将士越来越多,而没受伤的士兵要守城巡逻,还要休息,根本顾不上医药院这边。医药院这点人手要照顾这么多的伤患病人,忙不过来。 周嘉荣没说话,让刘青将带来的白酒交给大夫,然后问穆慎:“大舅,城中的百姓呢?” 穆慎苦笑道:“城中百姓都闭门不出,全躲在家里。咱们当初进城时,因为粮食不多,挨家挨户征集了一批粮食,城中的百姓对咱们因此有些怨言。” 准确地说,是很惧怕这些当兵的。 周嘉荣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城中百姓被自己国家的士兵抢了粮,心有怨恨和恐惧是理所当然的事。但从将士的角度来讲,他们要打仗,要保家卫国,没有粮食吃不饱连武器都拿不起来,怎么上阵杀敌? “那老百姓手里还有粮食吗?”周嘉荣问道。 穆慎想了想说:“应该还有一些。当初我们怕触怒民怨,惹得城中百姓怨气太大,引起内乱,并未进屋搜粮,而是挨家挨户要,让他们自己给的,他们应该多少会留一些。而且,若真是一点粮食都没有了,面临饿死的绝境,百姓又如何能够在家中坐得住?本来,若是你今日不来,我们打算明日再向城中强制征集一部分粮食了。” 周嘉荣松了口气:“那就好。我想发动这些百姓,让他们来帮忙,他们虽然没经过训练,无法上阵杀敌,但可以帮忙照顾伤员,运送物资等等,这能减少我们不少的工作,伤员也能得到更好的救治。” “这法子很好,就怕百姓不愿。”穆慎有些担忧。 周嘉荣在江南体会过发动老百姓积极性的好处,人多力量大,虽然宣化军民关系有些紧张,但这天底下的老百姓大部分都是最朴实的,只要跟他们讲清楚道理,再做些补偿,他们很多人都会理解的。 如今战事已进入关键阶段,必须发动这些百姓。 而且等匈奴人退了之后,军民关系也不能如此紧张,这个结=得想办法解开。这时候让百姓参与到护城这个过程中,可以增加他们的荣誉感,参与感,同时也能让他们更理解守城将士的不易,进而达成和解。 “大舅,这城中可有开阔的地方,我想将城中百姓召集起来,发动他们帮忙。”周嘉荣说道。 穆慎虽有些怀疑周嘉荣能不能办到,但现在还有不少士兵看着,他不能坠了自家外甥的威风,当即道:“有的,城中有一个城隍庙,庙前有大片的空地。” “好,就选此处,你派人挨家挨户通知城中居民,每家派一人到城隍庙集合,酉时整,我有话要对他们说,凡是去者,每人可分得二两肉。”周嘉荣又让刘青安排厨房多杀十来匹马。 一家二两肉,城中居民不过五万来户,还会有人缺席,十匹马足够了。 对于封城二十多天,不见荤腥,家中存粮也越来越少的居民来说,诱惑还是蛮大的,距酉时还有一段时间,城隍庙前就陆续来了不少百姓。 有相熟的纷纷讨论了起来:“城里都没粮了,哪有肉发给咱们啊?不会是骗人的吧?” “你没听说吗?太子殿下进城了,带了不少肉进来。” “真的假的?匈奴人都在攻城了,太子会来?” “我二舅家的表嫂的兄弟的大舅子在军中当差,今天亲眼看到了太子殿下。” “那你说说,太子殿下长什么模样?朝廷的大军来了吗?” …… 话题越说越偏,忽地,一筐筐冒着热气的肉抬了过来。 正在说话的老百姓们齐刷刷地停了下来,咽了咽口水:“乖乖,还真的要发肉呢!” 这下再也没人质疑先前官府的话了,大家翘首以盼,盯着肉,有些还懊恼,没让家里人一块儿来。 分肉之前,官府先宣布了一则通知。 衙役敲着锣,示意大家安静,然后指着肉说:“这些肉乃是太子殿下带来的战马,殿下知道城中百姓多日未曾食,杀了十数匹马以供大家享用。” “太子殿下圣明!” “太子殿下千岁!” …… 百姓振臂欢呼,不抢粮,还送他们吃的便是好官。 衙役敲了敲锣:“肃静,守卫军因缺粮借了大家的粮食,数量没有统计,太子殿下决定等守在城门外的匈奴人退了之后,每家发放十斤粮食,聊做补偿,希望大家能理解。” “理解,理解……” 百姓们一致高呼,情绪异常高涨。他们没想过还能拿回一部分粮食,这十斤已是意外之喜。 仅仅经过这两步,百姓们对素未谋面的太子殿下就印象甚好。 接下来衙役才说出重点:“众位父老乡亲,从昨日起,匈奴对宣化发起了又一轮猛烈的攻势,如今每一刻都有不少将士倒下,现在医药院火头房都急缺人手,太子殿下准备招一批居民帮忙烧水杀马做饭,照顾病人,清洗衣服等等,一天半斤马肉做酬劳,若有愿意去的,可到旁边的刘师爷处报名!” 城隍庙左侧的大银杏树上还支了六张桌子,宣化府的地方官员带着衙役坐在桌子后面,只要有人去报名,便将其姓名、年龄有何特长都记上,然后再根本本人的情况,分配到各处。 开始大部分人都还很犹豫,这不就是征民服役吗? 但等看到朝廷真的信守诺言,不管报不报名,都分了二两肉后,大家才总算打消了顾虑,主动报名。 眼看越来越多的人报名,穆慎松了口气,笑道:“还是殿下有办法。” 随着战事的紧张,他们也不是没想过要发动城中的百姓,但又怕先前强制征粮一事,让这些百姓生了怨恨,做事拖拉就算了,万一中间添乱就更麻烦了。 周嘉荣说:“你们也是没办法,将士尚且吃不饱,拿什么来收买发动城中百姓。” 普天之下大部分的老百姓都是极朴实善良的,周嘉荣这一招很奏效,当天便有一万多人报名。有了这些人帮忙,医药院的伤兵就能得到很好的照顾了,将士们打了仗回来也有一口热水喝,热饭吃。 久违的肉味弥漫在营中,士兵们高兴得跟过年一样,连脸都没洗,身上还带着血污就兴奋地拿着碗去打肉。 周嘉荣的到来,极大地鼓舞了军中的士气,一改先前的低迷气氛。 天黑后,战事结束,程前、廖安、穆恒从前线回来,恭敬地给周嘉荣行了礼,大家一面坐下来吃饭,一面讨论军情。 程前说:“难怪今天匈奴人的攻击又猛了许多,原来是没粮了。这把火放得好,让他们也尝尝挨饿的滋味。” 穆恒大口吃肉,边嚼边说:“可不是,老子明天将肉端到城楼之上,让这些龟孙子王八蛋好好看看,想困死爷,做梦!” 周嘉荣没打断他们,等他们发泄完后才问道:“今日的伤亡情况怎么样?” 提起这个,几个将领的心情都有些沉重:“今天死了五千多人,负伤九千多人,总共损失兵员一万多。” “伤员好好照顾,牺牲的士兵都记下来,战后朝廷拨款统一抚恤。”周嘉荣叹了口气说道。 几位将军都是见惯了生死的,没多少时间悲春伤秋,很快又将话题聊到了明天的战事上。 “依殿下所言,匈奴没粮了,他们定然不肯轻易放弃,明日的攻势恐怕会更猛。”程前说道。 周嘉荣点头:“应该是,诸位将军辛苦了,今晚你们好好休息,我带兵巡逻吧。” “不可,殿下,你刚来宣化,还不熟悉军务,今日还是由我和穆小将军轮流带兵巡逻吧,我守上半夜,穆小将军守下半夜。”廖安反对。 其他几人也是这个意思,周嘉荣只好由他们去了。 同一时间,匈奴军中,连续两日,损失上万兵力,都没攻破宣化,赤金有些心浮气躁的,召集众将领商讨对策。 讨论了半天,都没什么好主意。 赤金看向了屠锐达,他今天异常沉默,连呼衍卫的挤兑都不理。 “屠将军,你可有对策?” 屠锐达张了张嘴,犹豫片刻后道:“大王子,今日带领骑兵闯入宣化城中的应是大齐太子周嘉荣,也是穆广的外孙!” 周嘉荣那一箭差点射破了屠锐达的胆,现在他都还有些缓不过来。 他很清楚,周嘉荣那一箭是奔着他来的,若是匈奴战败落入齐军手中,他的下场定然非常凄惨。 赤金很意外:“不愧是穆广的外孙,果然有胆,带五千人就敢闯入宣化城中。” 匈奴人佩服强者,臣服于强者,赤金的语气中不乏欣赏。 但雷庆生和俞凯峰的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了,作为叛臣,看到旧主,心情怎么都美好不起来。 雷庆生道:“大王子,大齐如今后继无人,才会派一个从未领过兵,打过仗的皇子出来。这种毛头小子不足为惧,咱们若能拿下宣化,生擒了穆广的外孙,定能重挫齐军士气,还能与大齐讨价还价。” 赤金赞同:“没错,雷大人言之有理,若能生擒大齐的储君,穆广的外孙,别说宣化,便是固州亦能轻易收入囊中。诸位可有什么好计策?” 沉默少许,俞凯峰道:“末将有一计,今日大齐援军至,宣化主动开城门迎接支援。我们可派一支军队扮作大齐援军,等城中大开了城门,咱们便可趁机而入,攻破宣化。” 若只有匈奴人要假扮齐军还有点难度,因为匈奴人长相跟齐人有些不同,很容易辨别。但他们这支军队中还有一部分大齐的叛军,这些人连齐军的兵服都有,扮作援军,诱得齐军主动打开城门,亦不是什么难事。 “俞将军此计甚妙,大家看看东南西北四门,哪个门最合适?”赤金问道。 大家经过商量之后说道:“南门最好,一是南门守军少,咱们的人马冲进去,能迅速控制住南门。二来,南门昨日便出现了援军,今日再有,守城的将士也会最容易接受,因为他们已经尝到了援军的好处。” “此言有理,俞凯峰,你明日带两万人扮作齐军,进攻南门的我军,诱敌开门。”赤金拍板做了决定。 第三日,匈奴人的攻势果然更猛,这次也不掩饰了,集中兵力攻打东门。 程前带兵在城楼之上与匈奴人了殊死搏斗。 东门的战情最紧张,周嘉荣本也想去东门的,但几个将领都不同意,唯恐他被流矢射中,有个闪失,便安排他去了战情最不紧张的南门。 周嘉荣已经深刻地意识到了自己吉祥物的身份,若非到了不得已的时候,他们是不会让他上阵杀敌的。周嘉荣只好去了南门,将穆慎替换下来,让穆慎去东边支援。 战事极为紧张,开战没多久,陆续有伤员被送了下来。好在今日有不少百姓帮忙,大家自发用担架将人抬回医药院,帮助清洗伤口,安顿伤员,还有些百姓做好了饭,送到城门城楼,让士兵们休息的间隙能够有一口热汤热饭吃。 打到中午,东门还没分出胜负。 南门这边静悄悄的,围城的匈奴人并没有攻城。 周嘉荣坐在下方的民居中听士兵汇报其他三门的情况。 因为东门情况紧急,刚才又派一部分南门的守军去支援,如今南门只有四千守军。 “殿下,好消息,城外来了一支援军。”守城的小将派人来告诉周嘉荣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周嘉荣蹭地站了起来,越过一脸喜色的守将,大步往外走去,直接上了城楼。 守将杨智看到周嘉荣,连忙上前行礼:“殿下,您来了。城外来了我军不少支援,可要派人出城迎接他们?” 周嘉荣没作声,站在城楼上,望向地面上交战的两军。 双方离得比较远,距城门有五六百米左右,今天的天气比较阴沉,清晨有大雾,如今雾气虽逐渐散去,但视野不是很好,从城楼上看得不是很分明。 只能看到援军高举的旗帜上飞扬着一个大大的“丁”字。 眼看下方两军战情胶织,杨智有些心急,道:“殿下,匈奴人只怕得到了消息,很快就会来支援,若不派人去接应援军,匈奴人再来便晚了。” “急什么?来的是敌是友都还说不清楚呢。”周嘉荣回头看了他一眼。 杨智惊愕地说:“殿下的意思是……下面不是援军?” “不是,丁将军我另有安排,他不会来。”周嘉荣直接否定了他的猜测。 丁正初这会儿恐怕已经去宣化以北设陷阱伏击匈奴人了,怎么可能在这里。 杨智被惊出一身冷汗,心有余悸地说:“这……幸亏殿下在此,不然末将恐怕就要着了匈奴人的道,他们实在是太阴险了。” 周嘉荣担心其他三门也会遇到同样的情况,立即叫来刘青,让他安排几个人去三门通知其他几位将军,别着了匈奴人的道,同时请求一部分支援。 等匈奴人发现了他们不上钩时,这几万敌军会不会强攻南门很难说。 观望了一会儿,周嘉荣看着越打越近的敌军,吩咐道:“传令下去,注意防范敌军攻城!” 下方,匈奴人和叛军打了半天都不见城楼上的齐军有所动静,不禁有些着急。他们虽是假打,做给宣化城中守军看的,但为了逼真,势必得动一些真格,死些人。 可人是牺牲了,南门的将士却半点反应都没有,怎么回事? 不对啊,昨天他们不是一看大齐的援军便立即开了城门出来支援的吗? 俞凯峰干脆混迹在小兵中,安排几名士兵假装好不容易逃脱,“狼狈”地窜逃到城门口,向城中守军呼救:“快开城门,我们是丁将军麾下,奉命前来支援的……” “太无耻了!”杨智怒骂了一声,问道,“殿下,现在怎么办?” 周嘉荣冷静地说:“派个人去应付他们,拖拖时间。” 杨智会意,安排了一个嘴巴特别能说,很会吹牛的士兵去城门后面应付他们。 “等一下啊,我们在取顶在门口的木头。”那士兵态度非常好,还指挥几个士兵故意搬动木头砸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声音做给外面的人听。 外面的叛军信以为真,耐心地等着。 可等了好一会儿,城门还是没开,又继续催问。 士兵态度还是很好,说很快就好了,一会儿又说马上,再等等。 一拖再拖,外面的叛军总算发现自己被人耍了,气得破口大骂。 俞凯峰见计划失败,琢磨了一会儿,发现南门的守军不多,求功心切,遂安排了人强攻。 冲车、投石车、云梯重新启动,强弩、石炮等攻击性强的武器也投入了战场。 杨智当即带兵迎战。 俞凯峰比匈奴人更了解齐地的城墙弱点,他一面安排冲车集中攻击一处垛墙,企图打开一个口子,一面利用登云梯强制登楼。 守军势弱,缺乏箭支等远程攻击武器,只能在城墙上与敌军肉搏战,很快便落了下风,损失惨重。 周嘉荣皱眉,问刘青:“可还有白酒?” 刘青说:“还留了五十斤左右,殿下可要用?” “拿过来,再弄些破袄子衣服之类的送上来。”周嘉荣冷静地吩咐道。 刘青连忙让人去取。 不一会儿,一桶白酒被提了上来,旁边还有些破袄烂衣服,周嘉荣将衣服浸泡在酒中,然后让军中一臂力惊人的猛士,将沾了酒的衣服和棉袄往云梯、冲车之上仍。 衣服缠在了云梯上,迎风飘荡,袄子却因为比较重,掉了下去。 周嘉荣遂舍弃了袄子,对那猛士说:“都用衣服,让云梯和冲车之上尽可能多地挂些衣服。” 随后,周嘉荣拉弓,对准了云梯上飘荡的衣服,射出一支火箭。 火箭遇酒既燃,云梯又是木制,很快便燃烧了起来,云梯上的匈奴人顾不得攻击齐军了,赶紧灭火。好在火势不大,很快就将燃烧的那一团削了下去,这才阻止了云梯燃烧的危险。 但这样一来,他们便有些捉襟见肘了,一旦看到齐军这边丢衣服过来,匈奴人就得腾出手赶紧将衣服打落下去,攻势自然就缓了下来,给了守城士兵喘息的机会。 俞凯峰见几件破衣服便动乱了军心,很是恼火,让人将掉在地上的袄子捡来,当即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酒味。酒也能燃烧? 他让人点火,袄子马上燃了起来,表面还散发着幽兰色的火焰。真是邪门了,大齐又弄出了什么恶心人的玩意儿? 俞凯峰感觉自己今天恐怕要踢到铁板,但他又不甘心就这样失败而去。 若是今天再攻不下宣化府,他们就没粮食了,只能撤退。 “这火不大,扑灭就是。众位勇士随我冲,杀入城中,十日不封刀!”俞凯峰为了攻破宣化,不惜放出屠城的诱惑给士兵们。 随着他一声令下,匈奴人和叛军的攻势更猛了。 很快,就有敌军爬上了城墙,跟守军了肉搏战。 杨智一刀解决了匈奴人,回头焦急地对周嘉荣说:“殿下,您快走,城楼上危险!” 走,现在往哪儿走?周嘉荣提刀加入,用实际行动说明自己的决定。 匈奴人想登城,齐军阻止,双方在城墙上了殊死搏斗,很快城楼上到处都是鲜红的血,一个个伤员被抬下了城楼。 坚守了一个多时辰,穆恒总算带着援兵赶到,与此同时,来的还有很多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城中缺乏武器,箭矢,他们便搬来大石头,滚烫的开水,从城墙上往下倾泄,往下面砸,以减轻城门口的压力。而且现在气温很低,开水遇冷从城墙上滑过,很容易结冰,结了冰,城墙更光滑,攀爬登楼会难上许多。 军民一心,殊死奋战,忘了时间,每个人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杀,阻止敌军攻入城中,保护好自己的家园! 这一战,直打到天黑,双方死伤无数,地面上尸横遍野,鲜血染红了大地。 最后见实在攻不下城,天又已经黑了,匈奴人才不得选择了撤退。 守城的士兵们再也撑不住,不顾天寒地冻,就地坐下,闭上眼睛就休息,他们太累了,累得连手指都抬不起来了。 但城中并未安静下来,相反热闹了起来,昨日并未应召的百姓自发出来帮忙,清理战场,烧水煮肉。 今日,不少人帮忙搬运伤员,运送物资,亲眼看到了将士们的英勇无畏,也释怀了当初军队征粮一事。许多百姓还回去发动自己的亲戚族人朋友来帮忙。 可以说,今天能够成功守住宣化,城中二十多万百姓亦是功不可没。 事后统计,这一天,齐军死亡两万多人,其中还有数百平民,伤员三万多,战力损耗过半,元气大伤,好在守住了宣化这座要塞。 当然,匈奴军的损失也不小,攻城比守城的难度更大。 赤金发动了所有力量,却还是没能拿下宣化,大为光火,连骂了几声废物。随后清点人数,三天攻城匈奴共计死亡四万余人,其中一万多是叛军,两万多匈奴人,除此之外两万多人负伤。 这是自去年十月发动战事以来,损失最为严重的一场战争。 赤金后悔了,早知道宣化是块难啃的骨头,他就不该强攻的,不然亦不至于损兵折将。他们匈奴人可不像汉人这么多,杀不绝。 损失两万多青壮年,他非常心疼。城可以下次再攻,但损兵折将这么多,要多少年才能补回来! 而且这一仗极大地挫伤了匈奴人的锐气。 所以赤金准备撤军,下令安营扎寨,休息一晚,明日将仅剩的粮食吃完便回去。为了增加补给的范围和选择,他还派出了斥候打探附近州县城镇村庄的情况,大城不好攻,小城镇村庄他也不嫌弃,先弄些吃的钱财,鼓舞鼓舞士气。 只是让他失望的是,斥候回来报,附近的小镇村庄都空了,一个百姓都没有,家中的粮食牲畜也不见了,固州等城倒是有人,但他们现在刚吃了败仗,又没补给,再去攻打这些有上万驻军的城池,若是不能第一时间便拿下,很可能会被对方拖死。 宣化的教训就在眼前,思量再三,赤金只能下令撤军,退回固安,待做休整,想办法补齐了粮草之后再与大齐一战,雪今日之耻! 次日清晨,匈奴人开始拔营向北撤退回固安。 只是这日天公不作美,还没出发,天空上便飘起了鹅毛大雪,很快就在地面上覆盖了一层,行路变得有些艰难,因此大军的行程也拖慢了一些,原是打算早些出发,晚上便赶到固安的,但突如其来的降雪打乱了他们的计划,按照当前的行军速度,定然没法在今天内赶到固安。 申时左右,天便逐渐暗了下来,地面积累了没过脚踝那么厚的雪,队伍又疲又乏,路也越来越难走。 行至一座山脚下,此山不是很大,但山势陡峭,山坡上光秃秃的。风雪因小山的阻拦,减弱了许多,看着疲惫的将士,赤金下令队伍在此扎营住一晚,稍作休息,明日再继续上路。 十几万人的队伍停了下来,开始安营扎寨,就在这时,平静的山上忽然滚下来无数的巨石。底下的匈奴士兵惊惧不已,想躲,但到处都是人,慌乱之间,乱挤一通,造成了踩踏。不少人不是被山上的巨石砸死的,而是被自己人踩死的。 不等他们休整,巨石刚过,一支支箭矢从天而降,密密麻麻的,让人胆寒。便是骁勇善战的匈奴人也不禁生出了退缩之意。 赤金连忙宣布撤退。 传令官奔走相告,疾呼:“大王子有令,我们中了齐军的埋伏,各队组织撤离,步兵拿盾牌在后面断后,各部有序后退,不得抢道,如有违者,格杀勿论。” 军中的步兵多是叛军,听到这命令,俞凯峰和屠锐达都不高兴,但没办法,他们也不能违抗军令,只能组织将士举起盾牌挡箭有序后撤! 匈奴大军仓皇撤退,因为走得太匆忙,不少帐篷都没来得及收拾。 因为这一出,赤金决定,不再休息了,连夜赶到固安。 大军继续前行,走了约莫四五百米的时候,前面的士兵忽地往前栽倒,后面的士兵没有防备,跟着往前栽,发出一声声凄厉的惨叫。 “小心,有陷阱,戒备!”匈奴军拿出武器,严阵以待,并点燃了火把,这才发现,刚才走在最前面的士兵掉了一道好几丈宽,几十米长的沟渠中,上面掩盖着枯枝薄薄土,再加上大雪的覆盖,形成了天然又完美的掩饰,难怪探路的士兵都没发现。 这座沟渠明显是齐军挖的,沟渠底部插着许多削尖的树枝,断刀,密密麻麻,不少士兵掉下去就被扎成了刺猬,当场就死的尚算幸运,没死的被树枝、断刀戳破肚皮、脖子,将死未死,发出痛苦的□□。 这种伤本来就很难救治,更何况是缺医少药的冰天雪地中。 赤金只得阴沉着脸下令:“杀了!” 手起刀落,解决了这些人的痛苦,大家继续小心翼翼的上路。但所有人的心底蒙上了一层阴云,齐军实在是太阴险狡诈了,前面还不知道有多少陷阱在等着他们!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94章 094 匈奴人退回固安已是次日的中午,硬是比原来的计划多耗费了六七个时辰。 期间,他们也遇到过小股齐军的骚扰和各种陷阱,但经过前面的教训,匈奴人逐渐摸清楚了齐军设陷阱的规律,都是根据地形等来设陷,比如陡峭的小山,结冰的河流等等,因势利导。 搞清楚这个规律后,匈奴人有意避开,最后半段行程顺利了许多。 事后统计,后撤这段路上,他们损兵折将高达一万多人,更令赤金难以接受的是,这些人大多死于自己人的踩踏,而非齐军的陷阱。 赤金大发雷霆,将所有将领全部削了一顿,仍不解气。 宣化一战,匈奴人不败的神话被打破,他引以为豪的二十万大军损失了三分之一,快速攻破宣化,打到京城的计划也成了泡影。 而且他们还面临着另外一个问题,是继续战还是撤? 因为现在马上就要到春天了,万物复苏,水草丰茂,正是草原上的各种动物繁衍生息的好时机。春天,汉人要春耕种地,为一年的粮食忙碌,匈奴人同样也要利用这段时间为过冬做准备。 匈奴人并不多,总共也就一百多万人,而赤金带走的二十万大军全是青壮年,几乎将族中的青壮年带走了大半。若是这些人不回草原,会不会耽误春夏的放牧、牲畜繁殖等等? 若是撤,赤金又不甘心。花了几个月,牺牲了族中几万好男儿,才打到京城门口,就这么退了,岂不是功败垂成?听说京城满地黄金,连阶梯都是白玉铺成的,绫罗绸缎更是满街都是,他们一路抢来所得,都不及京城财富的十分之一。 而且一旦后撤,他们这几个月打下来的领土都要拱手让给齐人。 但若是不退,固守固安,匈奴人少,他们缺乏持续的补给。沿途的村庄城镇都被抢过了,百姓闻匈奴胆寒,能逃的都逃了,北地苦寒,也不利于耕作。没有稳定的粮草供应,十几万人驻扎在固安,也是一件风险极大的事。 赤金将众将召来,询问他们的意见。 将领们分为了两派,以呼衍卫为首的匈奴将领离家数月,他们还是更喜欢草原上的生活,因此大部分都想回去。但以俞凯峰、屠锐达的叛军和少部分匈奴将领则不甘心将到手的领地拱手让人,坚持留下来,固守固安,与齐军拉锯战。 双方僵持不下,各都有理,赤金心里本也犹豫,商讨了半天都没有对策,只能暂且搁置,先在固安休养一阵子。 本以为还有一场恶战要打,没想到匈奴人竟这么快就撤了。 守城的将士第二天早上远眺发现匈奴人的两处营地都空了,十几万匈奴军队一夜之间就消失不见了,连忙将此事上报。 周嘉荣与几位将军商议后,并不敢掉以轻心,而是又派出了斥候去打探。 斥候很快就回来报,在宣化以北的地方发现了匈奴人留下的踪迹,脚印一直往北蔓延。 “匈奴人应该是退回固安了。”程前说道。 闻言大家都松了口气,宣化之困总算解除了。 廖安看向周嘉荣:“殿下,那咱们下一步怎么办?” 穆恒大剌剌地说:“那还用说,当然是打到固安,攻城杀匈奴人一个片甲不留,收复失地。” 失地肯定是要收复的,但几个月的战争让大齐遭受了重创,士兵平民死亡达几十万之众。而且打这一仗总计也花了七八百万两银子,国库现在拿不出更多的银子来支持这一场战争了。 将军只管打仗,可周嘉荣身为储君,未来帝王,必须得从全局考虑出发。 “此事暂且不提,大家都辛苦了,尤其是将士们,苦战数日,身心俱疲,先让大家吃顿饱饭,休养一阵子再说。一会儿我传讯给崔将军,让他带队护送粮草到宣化。”周嘉荣决定暂时将此事推后。 穆慎道:“殿下言之有理,咱们这次守城将士损伤过半,兵力大减,即便与朝廷援军合起来也不过与匈奴军人数相当,并不占绝对优势。不宜贸然开战,还是等两军汇合之后,再协商吧。” 到了第二天,崔勇才带了五万兵马护送粮草到达宣化。 看到一车一车的粮食运进城中,宣化百姓无不欢呼,就连士兵也高兴得差点跳起来,总算有粮了。 将粮草入库,按照当初的约定每户送十斤粮食之后,当天又让将士们吃了一个饱,一锅锅的杂粮粥,窝窝头煮起来,宣化城中都弥漫着一股食物的清香味,大家欢喜得像过年一样。 到了傍晚,丁正初也带兵回来了。 两军总算彻底汇合,大家痛快地吃了一顿,由崔勇负责守城,其他人好好的睡了一觉。 次日,每个人都精神奕奕,神清气爽,再次聚在议事厅商量接下来的行动。 丁正初和崔勇这是第一次对战匈奴,对西北的情况和匈奴人的习性并不是特别了解,两人多听少说。 主要的争执还是在于程前和穆恒之间。穆恒坚持趁胜追击,尽快收复失地,将匈奴人赶回大漠,但程前不同意,他觉得应该固守宣化,与匈奴人对峙,打持久战,拖死他们。 匈奴人缺乏后勤补给,而且不适应南方的气候,时日一长,不说别的,光是他们那十万铁骑的粮草每日都是个大问题,战马的养护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固安方圆百里内并未比较好的草场,有匈奴人头痛的时候。 周嘉荣充分听取大家的意见后道:“两位将军所言都有一定的道理,咱们暂且按兵不动,派出斥候查探匈奴人的动静,再根据其行动制定下一步的计划。” 他们能想到的很多问题,匈奴人就想不到吗? 如今粮草不缺,将士也不缺,他们完全可以跟匈奴人耗。 兴德帝二十六年正月二十一日这天早朝期间,一封急报送到了京城。 听说是从宣化送来的,兴德帝急忙喊道:“呈上来,快……” 自从周嘉荣带兵去了宣化后,他整日都睡不好,本就不好的睡眠越发的糟糕,时常梦到匈奴攻破了京城,匈奴人打进皇城之中。 好在噩耗一直没传来。 兴德帝一直在等消息,如今大半个月了,总算有军情传回来。他忙不迭地拆开信,一行大字落入眼中:宣化守城成功,匈奴人败退固安! “好,好,好……”兴德帝连着说了三声好,神情难掩激动。 底下的百官见了,当即明白,太子殿下肯定是打胜仗了,京城守住了,皆欢喜不已。 “恭喜陛下,太子殿下英明神武,护城有功,我大齐安矣。” 兴德帝含笑点头,继续往下看,看到歼敌五万时,更是高兴得直拍膝盖:“好,好,不愧是朕的好儿子……” 明明这封急报中周嘉荣都说了诸位将领奋战有功,但兴德帝这会儿就只看到了他的好儿子。 宣化递来的这封信,让满朝上下都洋溢在欢乐中。 下朝后,兴德帝重重奖励了穆贵妃,奖励她生出了一个好儿子,还特意去了秋水宫用膳陪穆贵妃。 穆贵妃听说儿子没事,还守住了宣化,自是高兴不已。 坤宁宫中,皇后听说了喜讯,连忙给观音像上了三柱香,太子守住了宣化,解除了危机,地位更为稳固。而她经过这几次的事,虽未曾跟秋水宫或是太子、穆家正式结盟,但也是妥妥的太子党了,太子好,她们母女才会更好! 经此一战,周嘉荣的威望上升到了一个可怖的程度。 起初,兴德帝非常高兴,但直到一日他去御花园闲逛,无意中听到了两个小太监的议论。 “太子殿下真是文韬武略,英武不凡,有此等殿下,我们京城可高枕无忧啊!” “可不是,前阵子好多人担心匈奴人攻进京城中,都收拾了细软,若见势不对就赶紧逃走。听说匈奴人不但爱抢劫,甚至还喜欢杀人,遇到他们,咱肯定小命不保。” “不止你,我听说外面的达官贵人不少也收拾了东西,都打算跑路了。幸亏太子殿下坚持出战,打退了匈奴。” “太子殿下可真是战神降临啊,不愧是护国公的孙子,一样会打仗!” “可不是,太子殿下太厉害了,等他登基就好了……” 孙承罡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兴德帝的脸色,心里真是将这两个不懂规矩,胡言乱语的小太监给狠狠骂了一通,谁给他们的胆子,不要命了,敢非议太子殿下,甚至还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 眼看兴德帝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孙承罡恼火不已,不得不出声打断了假山后的两人:“非议太子殿下,带下去,杖责五十大板!” 两个小太监吓了一跳,惶恐地跪下掌嘴:“陛,陛下,孙公公,奴才错了,奴才错了,陛下饶命啊……” “还不快拖下去!”孙承罡怒道。 侍卫立即拿了块布堵住二人的嘴,将其拖了下去,御花园重新恢复了安静,但兴德帝的心情再也静不下来。 儿子有出息,当老子自然高兴。但若是这个儿子太有出息了,老子又不够老的时候呢? 兴德帝还不到五十岁,虽然最近几个月,他的身体日益衰败,大不如前,可他是不会承认自己已经老了,时日无多的。 他是皇帝,他是万岁!他才四十多,他还能活很多年。 可若是天下人只知太子,不知皇帝呢? 兴德帝心里堵得慌,又想起了周平正曾经干过的好事。 周平正回京不过几个月,在京中根基尚浅,而且逼宫的时候太过仓促,因此失败了。可这事若是换成了老三呢?朱强、蒋钰等大臣定然是站他那边的,就连崔勇也说不好会占哪一边。 兴德帝心里升起了浓浓的危机感。 他这个儿子有些邪门,特别擅长收买人心,走到哪儿都很容易获得朝臣和百姓的拥护。 两个太监的话在他心目中留下了怀疑的种子,连小太监都希望周嘉荣早点登基,其他人会不会亦是如此? 兴德帝越想越不安,心里越来越不舒服。 当天,他就把许中召进了宫中。 当然,兴德帝没有直接说自己心里的隐忧,而是拐着弯问:“许爱卿,太子出征到现在花了多少银子了?” 能坐上二品大员的位置,许中就不是个蠢人,太子刚打了胜仗,举国欢庆,这个时候,陛下将他单独唤入宫中,询问打仗耗费了多少银子,这就有点意思了。 许中保守地说道:“回陛下,目前用的还是殿下年前在城中募捐得来的银两,具体花了多少,由粮草官负责,臣得回去询问才知。不过如今大地回春,乃是万物生长的好时节,万不可耽误了农时,依臣之见,这仗不宜再打了!” 打肯定要打,匈奴人占据了北方大片领土,不打回来,到了地下,他如何去面对列祖列宗? 兴德帝沉默少许后道:“你去一趟宣化,召太子回宫,让丁正初领军。” “微臣接旨。”许中道。 兴德帝当即让孙承罡笔墨伺候,下了旨。 这消息晚上就传到了徐皇后的耳朵中。 如今徐皇后对自己这个枕边人真是了解得透透的,虚伪自私,年纪越大越怕死,对儿子们防范得紧。这么急着将太子召回来,不过是怕太子势大,压过他罢了。 这也不稀奇,古往今来,年老体衰日薄西山的帝王跟日益壮大的太子之间很容易发生权力的斗争,弄到父子相残的也不少。 只是嘉荣不过刚打了一个胜仗,他就如此急不可耐地将嘉荣召回来,未免太急切了。 而且这事明显是有人在挑拨皇帝跟太子之间的关系,不然怎么那么巧?那两个小太监早不议论晚不议论的,偏偏兴德帝去了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还好巧不巧地被兴德帝听到了。 徐皇后叫来余嬷嬷:“派人悄悄去查一查那两个小太监都跟什么人来往,被关在了何处。” 次日,余嬷嬷带回来了个坏消息:“娘娘,这两个太监都是打小就卖进了宫中的,平日里不见他们与谁过从甚密。而且,这两人昨日挨了五十板子,没撑下去,晚上就咽了气。” 人已经死了,线索也就断了,查都没法查起。 真是干净利索啊,徐皇后冷哼一声:“继续悄悄派人查,另外,你去找徐嬷嬷,跟她商量一下,将坤宁宫和秋水宫的下人都悄悄摸一遍,若是有可疑的,派人悄悄盯着。咱们这不能出了岔子。” 余嬷嬷接下了命令,赶紧去安排! 正月二十五这天,许中带着圣旨赶到了宣化府。 周嘉荣听说京城来了旨意,连忙带着众将领去接旨。 许中带了两道圣旨过来,一道是夸奖封赏诸位将军的。另一道是单独给周嘉荣的。 在圣旨中,兴德帝先是大力褒奖了周嘉荣一番,说什么朕深感欣慰,得子如此父复何求,最后话音一转,说很担心周嘉荣,储君乃是国之根本,不容有失,命周嘉荣速速回京,由丁正初统领大军继续对抗匈奴。 许中等周嘉荣接完了圣旨后笑盈盈地说:“殿下,咱们什么时候启程回京?” 周嘉荣将圣旨交给刘青,笑道:“不急,过几日,我还有些事要处理。” 皇帝只说了速速回京,又没规定具体的日期,周嘉荣不听,许中也没办法。 他讪讪地笑了笑说:“殿下,自从您走了以后,陛下可是一直记挂着您,日思夜想,您早日回去,陛下也安心。” “知道了,总得让我将事情处理完毕吧?”周嘉荣笑问道。 这下许中也不好再说什么了:“这是当然,殿下若有用得着臣的地方,尽管吩咐。” 周嘉荣点头,让他下去。 等人走后,刘青气愤地举着圣旨说:“殿下,这……” 他们好不容易打了胜仗,陛下却急切地召殿下回去,中途换将,军之大忌。他家殿下虽不是什么天纵奇才的将才,但殿下就是一根定海神针,他在这里,能够安定军心民心。 “急什么?没听过一句吗?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周嘉荣淡淡地说。 回他肯定要回,但不是现在这时候,匈奴人还没决定是守是退,还是继续进攻,这种关键的节骨眼上,他怎么能回。 当务之急,不是许中,而是匈奴人。 周嘉荣问道:“最近这两天,匈奴人可有异动?” 刘青轻轻摇头:“他们一直闭城不出,咱们的人计划利用叛军的身份潜入进去打探消息。” 若只有匈奴人,倒不好办,但匈奴军中还有俞凯峰他们带去几万叛军。 “继续盯着,有什么消息第一时间汇报。”周嘉荣道。 进入二月,天气明显转暖,冰雪融化,枯草上逐渐冒出了点点的嫩芽,春天的脚步越来越近了。 周嘉荣还没回去的意思,许中不禁有些急了,几次找到周嘉荣苦口婆心地劝说,周嘉荣每次都说好,等忙过这两天就回去,两天复两天,两天何其多。 渐渐的许中也明白了周嘉荣的态度,对他的敷衍极为不满,当天写了一封信让人送回京城。 只是信还没送出城便被人截了回来,一个时辰后便递到了周嘉荣手里。 拆开信,周嘉荣看着许中的添油加醋,翘起了嘴角,这位许大人果然是敌非友,逮着机会就往他身上泼脏水,他每次可都是客气相迎,但瞧瞧许中写了什么“太子倨傲,视圣旨于无物”,啧啧,父皇本来就忌惮他,见了这封信还不得火冒三丈啊。 将信丢进了火炉子里,周嘉荣冷笑,许中这人不但是个软骨头,而且还看不清楚形势,不知道背后有什么人,一再跟他作对。若让许中一直坐在户部尚书这样关键的位置上,以后办事颇多掣肘,还得时时提防他在父皇面前上眼药。 但许中为人老道,上次彻查户部,都没查出他的把柄,想要抓住他的把柄将他弄下去很难。若他老老实实呆在京城,周嘉荣还拿他没办法,结果他主动送上门来了,还不知道收敛,这不是找死吗? 莫非是以为周嘉荣不敢动他? 周嘉荣垂下眼帘说道:“让人继续盯着许中。” 时间进入二月初九这天,混进固安的探子终于传来了消息,匈奴人决定回撤西北,但他们也不打算放弃固安,因此留了雷庆生、屠锐达和俞凯峰带兵驻守固安。 匈奴人也不担心雷庆生三人会再次叛变,首先,他们的家人亲眷都在匈奴,其次他们想再次叛逃回大齐,大齐恐怕也不会真心接纳他们的。 这三人心里也明白这点,他们只有一条路走到黑,没有其他办法。 周嘉荣撇开了许中,单独召集众将领商讨此事。 “这是个好机会,匈奴军退了之后,雷庆生他们只有几万人,咱们可强攻下固安,向西北挺进,逐渐收复失地。”崔勇高兴地说。 廖安却高兴不起来:“此战,除了叛军,匈奴损伤不过几万人,死亡更是大概只有三四万。他们一直打到了宣化,沿途抢劫,尝到了甜头,若是今年冬季严寒,缺少食物,他们定然还会再来的。对付匈奴人,只有将他们打怕了,才能消停一阵子,不然去年的事随时都可能上演。” 但大齐可经不起这样一年又一年的战争了,这两年跟匈奴的战争便将国库的盈余给掏空了。明年太子殿下也不可能再向京城百姓官员富商募捐啊。 “没错,此战的关键不在于雷庆生等人,而在于匈奴人。”穆慎也道,“只有将匈奴人打怕了,雷庆生这等助纣为虐的乌合之众便不足为惧。” 周嘉荣看向程前,想听听他的意见。 程前说:“匈奴人之所以敢放手将固安丢给雷庆生等,不怕他们割据做大,也是明白这些人夹在我大齐与匈奴之间,不敢背叛匈奴人,否则他们将会腹背受敌。雷庆生他们只能依靠匈奴,匈奴人一灭,这些叛贼定会惶惶不可终日,再收拾他们,便是很容易的事了。” 周嘉荣点头,问丁正初:“丁将军,你怎么看?” 丁正初道:“诸位将军所言甚是,现阶段还是应当盯紧了匈奴人,我对西北地形了解不多,还是诸位将军先请。” 他已经看出来大家的意思了。丁正初并不反对,比起匈奴的铁骑,雷庆生他们这几万人算得了什么? “这里,这里,都是匈奴人回草原的必经之地,殿下,臣请出战,带兵沿途伏击匈奴人,打他个措手不及!”穆恒指着舆图上的几个地方道。 周嘉荣看了一眼穆恒,想到弹幕中关于这位二舅的结局,颇有些不放心让他去。 二舅比较冲动,做事大大咧咧的,是一员猛将,但在谋略方面,却要逊程前和廖安一筹。 周嘉荣更属意的人选是廖安,廖安做事老道,又是西北历练出来的将领,对西北地形和匈奴人都极为了解,由他带兵伏击匈奴,最合适不过。 “廖将军,你怎么看?” 廖安当即道:“殿下,末将恳请出战,带兵阻击匈奴!” “好,丁将军、崔将军,你二人可有愿意一同前往的?”周嘉荣看向丁、崔二人。 崔勇马上说:“殿下,末将愿意!” 周嘉荣拍掌笑道:“好,那便由廖将军和崔将军一同带兵前去阻击匈奴,你二人,廖将军为正,崔将军为副,我们会尽快拿下固安,前去与尔等汇合!” 事情这么定了下来,因为要赶在匈奴人之前设置埋伏,占据有利地形,攻势。所以这次廖、崔二人带的都是骑兵,大齐共有十万左右的骑兵,目前在宣化的约五万人左右。 周嘉荣将这五万骑兵尽数交给了他们,每个骑兵除了干粮武器和箭矢外,再无其他东西,饱餐一顿,好好休息一晚后,周嘉荣用派他们前去固州运粮为借口将骑兵分批调出了城。 许中虽觉得纳闷,但他没领过兵,并不清楚,很快就被糊弄了过去。 二月十二这天,匈奴大军开始撤出固安,往西北回撤,城里只留下了四万守军,以叛军为主。雷庆生、俞凯峰和屠锐达三人都留了下来。 他们有自己的小算盘,去了草原,他们始终是外人。匈奴人平时放牧打猎,战时男子都是兵,平日里也没朝廷拨款养兵的说法。他们没有牛羊,也不会放牧,这么多人去了草原,能做什么?肯定会受到排挤,哪有自己驻守在固安当土皇帝好。 而且留在固安,还能悄悄发展自己的势力,扩充兵力。匈奴人走时,可是给他们留下了一笔银子。 至于会直面宣化府,他们也不怕。宣化是有十几万军队,但固安城池也很高,易守难攻,短期内齐军攻不下固安,他们还可向匈奴人求援。 许中听说了这个消息后,大喜,连忙找到周嘉荣说:“殿下,这下您可以放心了,固安城中不过几万士兵,咱们宣化可是有十几万大军。这点叛军,不足为惧!” 周嘉荣笑道:“许大人言之有理,区区四五万的叛军算得了什么。” “那……殿下,咱们是不是可以回京了?”许中还没忘记他的使命。他已经在宣化蹉跎了半个月了,这地方比京城还冷,而且城里也比较破烂贫穷,远不及京城繁华,来了没几天,他就怀念在京城灯红酒绿的日子了。 周嘉荣笑道:“不急,我这里有一功劳,不知许大人有没有兴趣?” 许中狐疑地看着周嘉荣:“什么功劳,殿下请讲。” 周嘉荣说:“雷庆生、俞凯峰和屠锐达是怕被武亲王一案牵连,因此才不得不叛逃匈奴。许大人若能劝他们弃暗投明,省了大军攻城,死伤无数,那就是收复固安的大功臣。收复了固安,彻底解决了宣化的隐患,咱们也可回京复命了。” 许中脸色变了又变,好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殿下说笑了,臣哪有这等本事!” 周嘉荣道:“许大人不要妄自菲薄了。况且,你当初不也是赞成议和,极力想跟对方和谈的吗?今日我给你这个机会,成了,大人将是大齐的功臣,挽救了数万士兵的性命,若是不成,就当我没提,大人也没什么损失,你说是不是?” 许中神色变幻,过了许久,讷讷地说:“殿下莫不是打算赦免了他们?” 听到这话,周嘉荣就知道许中心动了。这个功劳太诱人了,而且失败了也没什么损失,许中想要试一试就不奇怪了。 只是他不知道,有些时候试试是会要命的。 周嘉荣含笑道:“当然,若他们能够改过自新,以往的事既往不咎。大人若是愿意,我手书一封,盖上我的印章,你亲自拿着这个去跟他们谈。” 周嘉荣诚意摆得满满的了,许中不禁有些心动。而且他太想回京城了,但周嘉荣一直不肯走,他也没法回去交差。 “那……不知在哪里谈?” 周嘉荣说:“舆图在此,大人可选定几个地点,与雷庆生他们商量。安排在城外某处,这样大家都放心,大人意下如何?” 听说不用进固安城,许中放心了许多。 “那,咱们就与他们谈谈吧。” 周嘉荣立即让人上了笔墨纸砚道:“请许大人手书一封,跟其协商!” 匈奴人前脚刚走,后脚雷庆生就收到了齐军的劝降书,他将信给俞凯峰和屠锐达看:“两位将军怎么看?” 俞凯峰说:“皇帝原本就派了黄维赢来抓我们,我可不信,我们都投效了匈奴,朝廷会放过咱们。” “没错,小心这事有诈。”屠锐达也不相信。若不是怕朝廷挖出他跟武亲王的关系,秋后算账,他当初就不会投靠匈奴了。 雷庆生看着信下面的印鉴:“可这是朝廷正二品的户部尚书许中写来的,而且他还说了,这是太子的意思,太子可以手书一封做保证。” 俞凯峰皱眉看着雷庆生:“雷大人,您不会是想投靠朝廷了吧?” 雷庆生还真的有点想回大齐,他不是武将,这样长年累月跟着军队跑,他身体吃不消。而且他以前是西北巡抚,官居二品,权势显赫,如今这一切都变了。 因为他手上没多少兵,匈奴人更重视俞凯峰和屠锐达二人。他就像是个添头,这样的落差,让他心里非常难受。 他不想打仗了,但去草原生活他又不习惯。 不过这些话他不能直说:“当然不是,我只是想,咱们现在兵力少,跟宣化的十几万大军比起来并不占优势,若真打起来,损失太大了。不若先跟他们谈谈,拖延拖延时间,然后招兵买马,迅速扩充兵员,届时真打起来咱们也不怕了。” 俞屠二人一想也有道理,拖一拖,对他们并没有坏处。 于是三人仔细又看了一遍信,发现信上很是诚恳,并无陷阱,定下的几处见面地方都在两城的中间,甚至离固安更近,若齐军有什么阴谋诡计,他们也能迅速后撤。 “我看可以一试,不过派谁去呢?”俞凯峰说道。 雷庆生有些想去,但他还没开口,便听屠锐达说:“我去会会这位许尚书。” “也好,你带一队骑兵,速度快,若发现齐军不轨,可迅速撤回城中。”俞凯峰说。 听到这话,雷庆生不争了,他骑术是远远不及屠锐达的,还是别冒这个险了。 最终三人选了一处离固安只有十里的一处叫回龙坡的地方,让人送信给齐军,表示愿意和谈。 等双方约定好日子后,为防齐军耍诈埋伏,他们又安排了斥候在回龙坡附近探查。 确认齐军没有动歪脑筋,所带的人马也跟约定相符之后,屠锐达这才了一队精兵赶到回龙坡与许中见面。 许中已经提前到了,见到屠锐达,站起来拱手道:“屠将军,幸会幸会!” 屠锐达也拱手:“让许大人久等了。” “哪里的话,将军请坐,可要喝茶?”许中摆弄着一副天青色的茶具,笑问道。 屠锐达哪敢吃他的东西啊,轻轻摇头:“不必了,咱们直接进入正题吧,许大人,你说有太子殿下赦免的手书,可带来了?” “自然。”许中将周嘉荣盖了印的信函递给屠锐达,“将军请过目,殿下宅心仁厚,不愿看到两军交战,生灵涂炭,数万家庭分崩离析。只要屠将军可迷途知返,太子殿下许诺既往不咎!” 至于太子说的话有没有效,皇帝承不承认,他就不知道了。 反正他日若陛下要严惩屠锐达等人,这些人恨的也会是太子的出尔反尔。 屠锐达接过信认真的看了起来,最后落款确实是周嘉荣的名字,而且还盖了太子的金印,做不得假。 本还以为齐军会耍诈的,难道是他们想多了? 屠锐达有些不信,太子身上可是留着穆家的血,他背刺了护国公,太子焉能留他? 许中见他不说话,笑着说:“屠将军,太子殿下的诚意,你已经看到了,将军以为如何?” 屠锐达正欲说话,忽地一匹马从后方急促地驶来,还未到跟前,马上的士兵就焦急地大喊:“屠将军,齐军使诈,派兵攻城,咱们中了这许老头的奸计!” 屠锐达目眦欲裂,猛地拔刀对准了对面的许中:“好个许尚书,竟敢耍我,今日就用你祭旗!” 许中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极力替自己辩解:“我,我不知道,不关我的事啊,屠……” 刀飞快地砍断了他的脖子,脑袋咕噜噜地滚到地上,两只眼珠子还惊恐地大睁着。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95章 095 一刀结果了许中,屠锐达心急如焚,翻身上马疾呼:“走,回城支援!” “乱臣贼子往哪儿走!”空寂的树林中传来一道冷冰冰的声音。 屠锐达抬头便看到原本空荡荡的林子里忽地冒出成千上万齐军,手持弓箭,对准了他们,只要他们有半丝异动,便会瞬间被扎成一只刺猬。 显然,斥候探查到的消息有误。什么和谈,不过是幌子,齐军早在这里设下了埋伏,就等他自投罗网。 只是刚才那名报信的士兵是如何通过齐军的层层埋伏的呢? 屠锐达扭头就看到了令他目眦欲裂的一幕,那名士兵下了马,悄无声息地站到了齐军的队伍中,是那样的自然,仿佛做过千百遍! 屠锐达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就在这时,齐军自动让开一条路,紧接着,身穿蟒袍的周嘉荣背着手走了过来,先是沉痛地瞥了一眼许中死不瞑目的脑袋,然后弯腰郑重地伸手将许中的眼珠子合上,再站起来,声色俱厉地痛斥屠锐达:“好你个屠锐达,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许大人有好生之德,怜尔等走了岔路,恳请我给尔等一个机会。他不惜以身犯险,就是想劝说尔等迷途知返,谁曾想,竟惨遭了尔等的毒手!” 平白背了这么大口锅,屠锐达差点气死,偏偏人还是他激怒之下杀的,没办法否认。 这个周嘉荣好生阴险,明明是他想借刀杀人,借自己的手杀了许中,现在反过来将脏水全泼在自己身上。也不知道这个许中到底哪里得罪了他。哎,若早知如此,他就不杀许中的,平白做了周嘉荣手里的一把刀。 屠锐达憋屈得很,举刀怒道:“少说这些屁话,要杀要剐,动手就是,少栽赃老子!” 周嘉荣不理会他的色厉内荏,而是对屠锐达带来的一百名亲兵道:“匈奴人屡次犯我边疆,杀我子民,劫我财富,多少大齐子民死于匈奴人之手,这些人中就有你们的亲人、朋友、旧识!你们真的要跟着屠锐达一条路走到黑吗?你们甘心做匈奴人的走狗,一辈子在匈奴做下等人吗?你们愿意将手中的钢刀举向自己的同胞,自己的族人吗?” 没人说话,空气中一片死寂。 周嘉荣又说:“我知道,你们也都是被上峰蒙蔽,稀里糊涂地走上了这条不归路,等发现时悔之已晚,没法再回头了,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但我知道,每次午夜梦回时,你们想到家中的亲人,梦到被手刃的同胞,心里都会生出无数的悔恨和痛心,你们甚至想过反抗这一切,结束这一切,但你们人微言轻,说了不但不算,还很可能会丢掉小命,所以你们只能日复一日的忍耐,在悔恨和愧疚中不断地煎熬……” “够了,周嘉荣,你少胡言乱语,动我军心。”屠锐达恼怒地打断了周嘉荣。再被他这么说下,自己的人恐怕都要叛变了。 对于底层士兵而言,打仗是为了什么,打谁?他们都不知道,他们只需要听令行事即可。 周嘉荣这话说得一点都没错,叛军中,并不是每一个士兵都是心甘情愿背弃大齐,投靠凶残的匈奴人,许多都是稀里糊涂地听从了上峰的指令,然后一步步被形势裹挟至此,再无回头路。 周嘉荣直接忽略屠锐达,继续道:“今天我向你们郑重承诺,除了将领,普通士兵只要肯放下武器,都可免除死罪,只需服役三年,期间无过错,就可重新回乡,与家中父母兄弟、妻儿友朋团聚!” “他骗人的,今日就是他将咱们骗到这里来的,万不可信他。”屠锐达脸色相当难看,急吼吼地说道。 周嘉荣还是不看他,只淡定地问出了一个问题:“今日,我若是想取你们的性命,需要费这些口舌吗?我给诸位十息的时间考虑,若拒不投降者,杀无赦!” 软的来完了,该来硬的,震慑住这些人了。 随着周嘉荣一声令下,计时官开始报时。 随着时间的逼近,屠锐达带来的那一百名士兵终于动了,一个个陆续放下了武器。 屠锐达知大势已去,也清楚,不管这些人投不投降,他们这点人马都不可能是齐军的对手,最后只能颓丧地将手里的大刀丢到了地上。 他这举动,让仅剩几名还在犹豫的士兵也迅速丢下了武器。 不费一兵一卒就顺利拿下了这一百人,周嘉荣心情甚好,不过脸上丝毫没表现出来,而是一脸沉痛地看着尸首分离的许中说:“将许尚书的尸体收敛起来,送回京中,好生安葬。” 正被押解走的屠锐达听到这话,讥诮地勾了勾唇,猫哭耗子假慈悲!他若是能回京城,一定要在皇帝大臣们面前揭穿这个人的虚伪面孔。他不好过,周嘉荣也别想好过。 屠锐达到了宣化就受到了“热烈”的招待。 穆恒对他恨得牙痒痒的,先下手对其一顿拳打脚踢,接下来在场一些家人亲朋有丧命于匈奴人手中的也对其异常仇恨,见没人阻止,纷纷上去暴打屠锐达。 “别打死了。”丢下一句话,周嘉荣便进了议事厅。 他先给兴德帝写了一封信,禀明许中的事。 许尚书爱国心切,主动请命不顾己身安危,前去劝降叛军。不料叛军不讲武德,竟将其残忍的杀害了。 周嘉荣甚为痛心,誓要出兵围攻固安,将叛军拿下,以慰许尚书的在天之灵。 最后周嘉荣大肆褒扬了一番许尚书这片拳拳爱国之心,恳求兴德帝追封许中。 一封信写得入情入理,深刻地表达了他对许中突然遭遇噩耗的伤心。 至于父皇会不会相信,许中的家人和其幕后之人信不信,周嘉荣就不在意了。 今天带去的都是穆家的亲兵,许中已死,死无对证,而且那么多人亲眼见证了,他确实死于屠锐达之手。父皇即便心里有怀疑,没有证据,也不可能拿他怎么样! 让人将信和许中的尸体送回京城后,周嘉荣召集了程前、丁正初、穆慎、穆恒商量攻打固安一事。 穆恒暴揍了屠锐达一顿犹不解气,气哼哼地说:“把屠锐达砍了,将其项上人头送回固安,杀鸡儆猴,动摇城中叛军的军心。” “这不失为一个法子,但也可能适得其反。叛军见屠锐达已死,担心投降也是死路一条,为了活命恐怕会拼命反扑。”穆慎接道。 程前说:“穆将军所言有道理,屠锐达肯定要杀,但不是现在这时候。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丁正初点头:“我提议围而不打。我们士兵虽有其两倍之多,但守城占据地利优势,当初匈奴人以两倍之众也未曾攻下宣化。如果我们强攻,士兵的伤亡可能会很惨重,反而丧失了人多的优势。” 周嘉荣充分听取了各方意见,颔首道:“丁将军所言有理,打肯定要打,但我们得讲究策略,不战而屈人之兵乃是上上策,强攻固安不可取。” 伤亡太大了,都是自己手底下的兵,不到万不得已,周嘉荣可不想跟他们打消耗战。 “那要围到什么时候?”穆恒有些急切地说。 周嘉荣将今日劝降屠锐达亲兵一事说了出来:“……这里面诚然有一部分随大流或是另怀心思,并非诚心悔过者,但大部分普通士兵应该是真心投降,不愿意将刀尖对准自己的同胞族人。屠锐达能带他们出来,说明这些人他都是信任的,这里面尚且有这么多士兵在面对绝对的劣势时愿意投降,那城中许许多多不受重视,完全是随波逐流的士兵呢?我们能不能劝降他们,不费一兵一卒拿下固安?” 周嘉荣这个想法虽有些理想化,但若是成功了,能将损失降到最低。 穆慎道:“殿下此言有理,若能说服叛军投降,我们就能以最小的代价拿下固安,保存力量,进而继续北上,收复失地。不过今天情况特殊,这些士兵之所以投降是因为他们知道,若不降,就只有死路一条,换了城里的士兵,他们恐怕没这么容易投降!” “没错,不过这也不是没有希望,我觉得可以尝试尝试。”周嘉荣道。 程前琢磨片刻后道:“殿下,我们可以先围城,利用兵力上的优势围困固安,给其压力,再一步步地实施劝降的计划。” 众人经过半天的商议,最后制定出了一套完备的方案。 次日,丁正初和穆恒带十万大军围了固安,然后让人送了一封屠锐达的信进城,扰乱军心。 这封信是他们让人仿造屠锐达的字迹写的一封信,说自己已经意识到了错误,现在诚恳的改过自新,投奔大齐,生是大齐人,死是大齐鬼,然后劝说城中诸将士兵们投降,不要再做无畏的牺牲等等。 俞凯峰收到这封信气得将信撕了个粉碎。 齐军真是太狡诈了,他可不信这会是屠锐达写的。 昨日,屠锐达出城之后迟迟未归,俞凯峰就感觉到了不妙,连忙派了斥候出去打探消息,听说屠锐达中了埋伏之后,他又急又怒,还得安抚屠锐达的部下。 屠锐达的部下想带兵去营救屠锐达,俞凯峰当然不肯。他们人本来就少,若是放任他们出城,被齐军截杀伏击了怎么办? 好说歹说,总算劝住了这些人,结果齐军又给他来这一出,不是诚心给他添乱吗?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屠锐达麾下的两名将领巫宁和候程俊便来了:“俞将军,听说我们将军差人送了信回来,信在哪儿?” “不是屠将军的信,乃是齐军冒充的,我已经气得撕了。”俞凯峰指着桌上的碎纸片说道。 闻言,候程俊立即弯腰,将这些碎片拼凑在一起,勉强拼出几个字后他不悦地说:“俞将军,这就是我们家将军的字迹。我们将军到底说了什么?你为何将信给撕了。” 俞凯峰按捺着火气向二人解释道:“屠将军说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诚心悔改,并劝咱们放下武器,束手就擒,投降了齐军,你们信吗?别忘了,昨日,屠将军就是中了齐军的奸计才不幸被擒。” 想到昨天屠锐达的一去不复返,两人沉默了。是啊,将军已经落入了齐军手中,写的信恐怕也是身不由己。 好不容易劝走这两人,俞凯峰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便接到了消息,据斥候传回来的消息,大批齐军正在往固安这边移动,按照目前的速度,下午可能就会兵临固安城下。 俞凯峰心急如焚,赶紧找雷庆生商量对策。 本来昨日屠锐达突然落入了齐军的圈套后,他还有些窃喜的。 因为这样一来,屠锐达的旧部就归他所有了,他脑海里都想出了好几种拆解屠锐达旧部,将其融入自己的兵员中的办法,结果还不等他实施,这齐军就打来了。 齐军莫不是疯了不成?有这么想一出是一出的吗?宣化一战才过去几天啊! 雷庆生听说了这个消息,又惊又慌:“这……屠将军已经落入了他们的手中,就光凭咱们能守住城吗?” 俞凯峰瞥了他一眼,似警告又似提醒:“雷大人,别忘了你我如今的身份。当初您不过是武亲王的岳父,就受到了牵连,如今你我可都是天下人尽皆知的叛徒,你觉得朝廷会放过我们吗?普通士兵兴许还有一丝活命的机会,但你我,只怕是要受那千刀万剐之刑!” 一席话说得雷庆生脸色惨白,双手不停地颤抖。 这时候俞凯峰有些怀念了屠锐达了,果然还是武将才能跟武将说到一块儿,他站起身道:“雷大人,如今只能靠你我二人齐心协力,守住固安。你帮助处理固安城中事务,安抚军心民心,派人盯紧了粮仓,切不可出了差错,我去城楼上会会他们!” “好的。”雷庆生竭力镇定下来,点头应下。 俞凯峰匆匆出了门,又不放心,派了亲信盯着雷庆生,这才急急赶去了城楼上。 临近傍晚的时候,天边果然出现了大片的齐军,密密麻麻的,仿若一只只黑乎乎的蚂蚁在往前挪动。在距固安两三里远时,齐军停了下来,安营扎寨。 虽然齐军没有开战的意思,但围城这一举动,还是给叛军造成了不小的压力。这里轮到他们尝尝宣化城中守军当时的滋味了。 俞凯峰将军中将领召集起来,排了班,轮番值守,盯紧了齐军的动向,一旦有异动,迅速来报,城中四万多大军也各自分布到四个城门口,一旦齐军攻城便可立即上战场守城。 但齐军就是围而不打,只是在出城的各必经之道上挖了不少陷阱,又筑起了瞭望台,派兵盯着固安的四道城门。这让俞凯峰不敢再派斥候出去打探消息了。 围城的第三天,齐军仍没什么动静,俞凯峰都稍微有些松懈了,齐军又来了新的动作。 齐军做了四面宽约五尺,长达数丈的木牌立在了距城墙百来丈远的空地上。 木牌上写着一行行箩筐大的字,几百米外都清晰可见。 既往不咎,普通士兵投降后服役三年可返乡! 太子仁慈,只要投降,死罪可免! 不要将大刀对准自己的同胞族人! 想念家中的父母兄弟、妻儿亲友吗? 你,想回家吗? 家中的老父老母女人孩子在等着你们! …… 城楼上的士兵只要抬头就能看到这些字。 许多士兵都是不识字的,纷纷打听:“那是什么?” 便有识字的士兵一字一句地将木板上的字念了出来。 听完,不少士兵都沉默了,他们真的还能回去吗? 跟匈奴人在一起,他们始终低人一等,就拿这次攻打宣化来说,很多时候也是他们打头阵,他们也往往也是死得最多的,需要断后的时候,明明匈奴人的骑兵更快,仍让他们这些步兵断后。这样的差别待遇,士兵们心里也不是半点怨言和悔恨都没有的。 “看什么看?回去,都打起精神,不许聚众窃窃私语!”守城的小将赶紧驱散了人群,然后将此事禀告给了俞凯峰。 一刻多钟后,俞凯峰和雷庆生来到城楼上,隔着数百米的距离,看到了那一行行简短朴实,直白易懂的字,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雷庆生垂下头,低语:“他们这是要扰乱我们的军心啊!” 俞凯峰唇抿得紧紧的,叫来副将询问:“其他四面城门外可有此物?” “有的,内容都差不多,全是……劝降。”副将语气压低了三分。 俞凯峰死死盯着那些字,齐军这是明晃晃的阳谋,就是想扰乱军心,不战而胜。不能任其发展下去,不然守城的将士天天看到这些,潜移默化,回去又四下议论,时日一长,军中必然会出现动乱。 因为别说普通士兵了,就雷庆生不也有些后悔投靠了匈奴吗?一个雷庆生不足为惧,但若是成千上万的士兵们生出了这种想法就很恐怖了。 “派人想办法,将这些木牌都给烧了,一个都不许留。”俞凯峰下令道。 这可有些难,城楼上,即便找箭术极好的高手,能够射中这些木板,可木板也是没生命的东西,照样会立在那儿。想要摧毁,只能派人出城去销毁木牌。 城中守军想了想办法,决定晚上借着夜色的掩护行动。 天黑后,月明星稀,能看到一些光亮,方便行动,又不至于很亮,将己方的行动完全暴露于齐军的眼皮子底下。 叛军派出了四支小队,异常顺利地摧毁了这四面木板。 可第二日天明没多久,一队齐军又在盾牌的掩护下,在原地竖起了新的木板,而且木板上出现了新的内容。 太子殿下有令,重新划分屯田,人人有份! 放下武器,归顺朝廷,你的家人在等你! 匈奴人屡犯我边疆,杀我同胞,你们真的要助纣为虐吗? 投靠匈奴,你们对得起祖先,死了有颜面见先人吗? 尔等祖上都是浴血奋战,击杀匈奴,保家卫国的好汉,切勿一错再错! …… 有利诱有质问,软硬兼施。 虽然上头严禁士兵们传播木牌上的这些话,但士兵们回营休息,晚上睡觉时,思乡之情泛上心头,想起自己的亲人朋友,情绪免不了低落,同一房间中的又很多都是熟识之人,说着说着,不自觉地会提起木牌上的那些字。 所以哪怕俞凯峰想尽了办法去禁止此事,但各种流言议论还是在士兵中悄悄传播。 没过几天,城内的士兵们几乎都知道了木牌上的字。 面对这种情况,俞凯峰也有些束手无措,只能不断地下禁令,然后又斩了几名公开讨论传播此事的士兵以儆效尤,这才让流言稍微消停了一些。 但俞凯峰不知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压抑得越久,反弹得越厉害。 时间一晃七天过去了,见叛军似乎习惯了城外的木牌,不再派人出来毁坏木牌后,齐军又开始了新的行动。 二月十八日这天,天气晴朗,惠风和畅,能看到很远。 早上,一队士兵出现在了距离木牌几十米远的地方,就地扎营,拿出东西,开始烧烤。 不一会儿,烤羊肉的香气被风吹了过来,这让好久没吃过肉的叛军士兵们忍不住咽口水,太香了,香得人馋虫都冒了出来,好想吃肉啊。 齐军在空地上烤了一天的肉,叛军士兵们就在城楼上闻了一天,受了一天的精神折磨。若不是城墙好几丈高,有些人恐怕都要忍不住跳下去求一口肉了。 到天快黑的时候,又一面牌子竖了起来。 只要投降,请你们吃烤羊肉! 叛军都快馋哭了。 别说普通士兵,就连有些低下级军官都有些忍不住了,要天天这么来,谁受得了? 雷庆生知道这事后,忧心忡忡地说:“俞将军,这些下去不行啊,咱们的军心迟早会被他们搅乱的,齐军实在是太狡诈了。” 俞凯峰也无计可施,城里哪有什么牲畜,供士兵们吃。这分明就是齐军的奸计,齐军恐怕也没多少肉,全拿到这儿来烤了,就是为了引诱他们。 但这事解释不清楚,真要澄清还会让更多的人知道齐军今天在城外吃烤羊肉。他只能下令:“吩咐伙房晚上多做些饭,让士兵们敞开了肚子吃个饱。” 吃得再饱那也是杂粮饭,粗粮窝窝头,哪比得上羊肉!士兵们天天吃这个,日日吃这个,几个月了,别说肉,连绿色的菜叶子都没见到一片,吃起来颇有些索然无味。 俞凯峰本以为这就是齐军的极限了,谁料第二天,一群人站上了几乎跟城墙高的瞭望台,举起了烤肉,开始振臂疾呼:“陈二狗,我是你庄家老哥,太子殿下不骗人,给咱们肉吃!” “张老四,我是你隔壁邻居赵六,放下武器投降,咱们一起回家吧!” “李大头,我是你同屋的小姚,我还想跟哥哥同吃同住,放下武器投降吧,太子殿下说了不杀咱们就不杀!” …… 一声又一声,响彻云霄,几十个人同时喊出来,城楼上的叛军清晰可闻。 “真是赵六,那个,最前面那个……”城楼上有一个士兵认出了赵六。 赵六好好的,脸上没有任何的伤口,手里还举着一只烤羊腿在挥舞,很显然,他身体应该也没受什么伤,不然爬不上那么高的瞭望台。 “将军,这……”小将无措地看着闻讯赶来的俞凯峰。 俞凯峰看着对面瞭望台上的士兵,脸黑如锅底,冷酷地下了命令:“放箭!” “可……那,那是屠将军的亲兵。”小将小声提醒。 俞凯峰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说:“现在不是了,他们是叛徒,我们的敌人!怎么,连你也要违背我的命令?” 小将不敢再多说,连忙让弓箭手放箭。 几十支箭齐刷刷地射出,有两支不凑巧地射中了赵六。 赵六举着羊腿挥舞的手一顿,然后整个人从瞭望台上翻了下去,像断线的风筝,直直坠落到地面上。 原本还心驰神往,因看到熟人激动不已的士兵们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一脸惧色。 这时候俞凯峰走了出来,冷冰冰地警告:“这就是叛徒的下场,放箭,将那些叛徒通通杀了!” 小将赶紧命弓箭手继续放箭,但瞭望台上的人已经有了准备,竖起了盾牌。而且隔得太远了,大部分的箭支都射不到瞭望台上。 不过这倒是制止了对方的喊叫。 俞凯峰命人盯着,一旦再有人上瞭望台就放箭,绝不能再让齐军蛊惑军心。 但他不知道的是,越是禁止什么,人们越好奇。 今天所发生的事还是很快在军营中传了开来,不少士兵们都知道了,跟着屠将军被抓的士兵们都还活得好好的,齐军的牌子没骗人,太子真的不杀他们。 与此同时,雷庆生一脸疲惫担忧地看着俞凯峰道:“俞将军,如此强硬处置恐不妥。” 这样容易激起将士们的反抗心理,尤其是这里有一部分是屠锐达的人,并不是很服从俞凯峰,俞凯峰越是强势,对方心里越不服。他们人少,若是彼此之间再生了嫌隙,恐怕会给齐军可趁之机。 俞凯峰瞥了他一眼:“不然呢?任凭这些流言蜚语在军中肆意传播,扰乱军心?还是雷大人有更好的办法?” 雷庆生自然没什么好办法,他愁眉不展地说:“这样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 俞凯峰自然知道这点,他镇定地说:“我已经派了人前去报告大王子,等援军一到,城内外夹击,这次杀他个片甲不留。雷大人放宽心就是,你们身为统帅,切不能乱了阵脚,不然才是如了齐军的意。” 雷庆生稍稍放宽心:“那就好。” 他们日思夜盼,期待着赤金能够派骑兵回来支援他们,打齐军一个措手不及,解了固安之困。 二月末,派出去的人总算回来了,但带回来的却是一个极其糟糕的消息,匈奴人在兀兀儿山中了齐军的埋伏,双方恶战一场,匈奴人损兵折将达三四万人,只得带兵仓皇逃回了草原。 也就是说,匈奴人自顾无暇,别提千里奔袭来救援他们了。 最后的希望落空,俞凯峰的计划没办法再实施了,最糟糕的是,这事不知怎么的,很快在军营中传了开来,不少将士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匈奴人都失败了,成了丧家之犬,狼狈逃回了老家,那他们呢? 几万人真的能够一直对抗大齐十数万大军吗? 每个人的心底都浮起了这样的问号,军中各种思潮涌动。 俞凯峰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和无力感,而且他意识到,军中恐怕已经出了叛徒又或是齐军的奸细,不然匈奴战败逃走一事只有他和雷庆生还有两名亲信知道,普通士兵如何能知? 俞凯峰不甘心这么坐以待毙,他还想垂死挣扎,连忙让亲信开始暗中排查叛徒奸细,一面思索有什么办法能够挽回颓势。 只是不等他想到好办法,新的变故出现了。 一夜之间,固安城中突然出现了许多的纸张,一张张,全是“太子殿下告叛军书”。信上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只要放下武器投降,普通士兵只需服役三年就可回家,低下级军官服刑五年可归家! 信的最后还盖着太子的金印。 但这都不是让雷庆生和俞凯峰最恐慌的,两人最恐慌的是数百份这样的纸能在一夜之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大街小巷中。 这说明,军中早有了齐军的人,甚至恐怕有不少低下级军官已经暗中投效了朝廷。 俞凯峰力持镇定,下令销毁了这些纸,而且挨个盘查,誓死要将叛徒查出来。 固安城中顿时一片风声鹤唳。 在这种糟糕的情况下,坏消息再度传来,屠锐达亲自站出来劝降,并且表示齐军的承诺都是真的。 屠锐达本来没这么听话的,但最近遭遇了一连串酷刑,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他已经处于了崩溃的边缘。而这时候,周嘉荣跟他提了一笔交易,只要他能站出来劝降他的旧部,周嘉荣就给他一个痛快,不然将对他施以千刀万剐之刑。 这段时间的各种酷刑让屠锐达真的怕了,他只求速死。因此屠锐达接受了这个提议,站在高高的瞭望台上,呼吁叛军投降。 他的出现对叛军而言是个沉重的打击。 俞凯峰气急败坏,当即就要拿弓射死屠锐达,但被雷庆生给拦住了:“俞将军,不可。齐军没做任何的掩护,就让屠将军站在瞭望台上对咱们喊话,不就是不怕咱们杀死屠将军吗?说不定,他们还巴不得咱们杀死屠将军呢!” 屠锐达若是死于俞凯峰或是其部下之手,屠锐达的人肯定不干。 原本军中就已经是人心浮动了,若是再内讧,还怎么守得住城? “难道就这么听之任之吗?”俞凯峰心浮气躁,“巫宁和候程俊是屠锐达的死忠,搞不好会被屠锐达挑动。” 即便现在还没有证据证明巫宁和候程俊会因为屠锐达的喊话就放下武器投降,但俞凯峰不得不防,万一这些人生出了其他心思,反过来偷袭他的部下都是有可能的。 雷庆生看着俞凯峰这副困兽的焦躁模样,心知大势已去。齐军的目的达到了,不费一兵一卒就瓦解了城中的驻军,固安坚持不了多久了。 叹了口气,他说:“俞将军,固安守不住了,趁着齐军还没收紧包围圈,咱们想办法突围吧,闯出去,若是能逃回草原,咱们还有一线生机。现在齐军的骑兵去追匈奴了,他们也都是步兵,只要咱们先行一步,他们就追不上。” 俞凯峰神色变幻,眼神挣扎,这时候走,他便只能带走自己的人马,将会丧失一半的兵力,好好的固安也没了,如一只丧家之犬一样仓皇逃到草原。 可不走,这么下去,城内人心浮动,城迟早会破的。 纠结许久,俞凯峰终于下定了决心:“好,雷大人可要与我一起走?” “当然!”雷庆生说,“我不走,留在这等死吗?” 两人商议了一番,以调防为借口,将俞凯峰的人尽数调到了北城门和最近的西城门。 三月初一,四更天,天还未亮,俞凯峰连招呼都没跟巫宁和候程俊打,便让亲兵打开了北城门,然后借着夜色的掩护,一行人匆匆出了城,急速往北而去。 一个时辰后,天蒙蒙亮了,俞凯峰的两万多人已经离开固安十余里之遥。 急速的行军,对将士的负荷很大,俞凯峰让队伍停下来,吃点东西,稍作休息,再继续赶路。 只是队伍刚停下来,原本平静的树林中忽地冒出一支支尖锐的箭,紧接着,震耳欲聋的锣鼓声响起,齐军像幽灵一样冒了出来,将他们团团围住,随后丁正初和穆恒骑马出现:“放下武器吧,你们已经被包围了。”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96章 096 许中走后没多久便给兴德帝送了一封信回来,说明了宣化的情况,还给兴德帝报喜,说什么宣化一战杀匈奴数万人,如今宣化安稳,京师无忧之类的,哄得兴德帝心花怒放。 兴德帝看完信后非常高兴,一直在等许中和周嘉荣回京,谁知道最后竟等回来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他将手抚在冰冷的棺木上,心情沉痛:“许爱卿,你受苦了……” 万永淳站在一旁边擦眼泪边劝道:“陛下请节哀!” 兴德帝一脸痛心地摇了摇头,吩咐道:“开棺!” “陛下……”孙承罡想劝阻他。 但被兴德帝摆手制止:“朕想看看许爱卿,送他最后一程!” 侍卫打开了棺材盖。 因为气温比较低,回京途中又用了冰块降温,许中的尸首保存得非常完好,也没有任何的异味,送进京前还做了简单的处理,换了身更干净体面的衣服。因此看起来跟睡着了一样,只是脸色灰白发青,不似活人。 兴德帝探头望去,看到许中的样子,伤心地说:“不曾想,昔日勤政殿一别竟是永别,许爱卿……啊……” 兴德帝看到了许中脖子上狰狞发紫的伤口,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孙承罡连忙将其扶了起来,担忧地唤道:“陛下,陛下……” 兴德帝勉力站了起来,指着许中的尸体问:“他怎么死的?” 侍卫道:“回陛下,许大人是被屠锐达一刀砍了头而死。” 兴德帝脑子中自动浮现出许中人头落地的画面,光想到这个场景,他就有些受不了,再也不敢多看许中的尸体一息,只哆嗦着唇怒骂道:“乱臣贼子,该杀,该杀……” 万永淳连忙道:“可不是,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许大人只是一介文官罢了,他也能下得去手,太狠毒了。这些叛徒,当诛九族!” 好些大臣也跟着骂,屠锐达投敌叛国,先是背刺护国公,如今又杀了许中,罪大恶极,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兴德帝缓缓点头:“此贼子当诛。许大人受苦了,传朕旨意,追封许尚书为忠烈侯,通知其家眷将他的尸首领回去,好生安葬!” 命人将许中的尸体抬走后,回到勤政殿,兴德帝仍心有余悸,叫来孙承罡:“太子送回来的信呢,朕还要看看。” 孙承罡连忙将信递给了兴德帝。 兴德帝再看了一遍,这才看到周嘉荣说要拿下固安,擒拿叛军,斩首示众,以慰牺牲的无数军民,他终于不再反对了。 将信放到一边,兴德帝说:“朕乏了!” 孙承罡连忙道:“陛下,到午休的时辰了,奴才伺候陛下更衣。” 兴德帝在孙承罡和小太监的服侍下,躺到了龙床上,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孙承罡担心他睡不好,特意点了安神香。 两刻钟后,兴德帝忽地发出呜呜呜地叫声,两只手不停在半空中舞动。 在旁边伺候的孙承罡 连忙站了起来,轻轻摇着兴德帝的肩膀,焦急地唤道:“陛下,陛下,您醒醒……” 兴德帝睁开了眼睛,茫然地看着熟悉的蚊帐和孙承罡,过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朕……又做梦了啊!10” 孙承罡担忧地说:“陛下,您……您梦到了什么?” 兴德帝坐了起来,幽幽地说:“朕梦到许尚书被人砍脑袋,朕叫他们住手,怎么叫,他们都不听,杀了许尚书,还要对朕下毒手。” 孙承罡接过小太监递来的热帕子,细心地给兴德帝擦了擦脸上的汗,宽慰道:“梦都是相反的,城内外都有精兵守护,这些逆贼便是长了翅膀也飞不进宫。陛下不必忧心,太子殿下神武,过些时日肯定能拿下固安,将这些贼子擒拿诛杀。” “但愿如此吧!”兴德帝点了点头,“扶朕起来,听说御花园的玉兰开了,朕想去看看。” 他不想再呆在沉闷的寝宫中了,想出去见识见识外面鲜活的颜色。 孙承罡连忙领命安排。 俞凯峰没想到精心策划的出逃,最后还是中了敌人的奸计。 他坐在马上,手紧紧攥着马缰,心里充满了不甘。不,他不能坐以待毙,只要能逃回草原,他就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但若是落到齐军手中,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给副将递了一记眼色,俞凯峰正要振臂高呼杀出去时,忽地一把刀从背后插入了他的左侧胸腔,剧烈地疼痛袭来,俞凯峰手里的刀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他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到了跟在旁边的雷庆生和其亲信。 “你……为什么?”俞凯峰怎么都不敢相信,雷庆生会在这时候给他致命一刀。 雷庆生别开了头,高呼:“大家投降吧,我们本来就是大齐的人,何必去做匈奴人的走狗呢?太子殿下说过了,只要肯放下武器投降,服劳役三年,大家就可回家团聚。这是咱们弃暗投明的最后机会,大家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对,放下武器,我不想再打自己人了!” “我也是,当匈奴人的走狗,将刀尖对准自己的同胞,我晚上都睡不着!” “我也不想打仗了,我想回家!” …… 雷庆生的话马上得到了好几个人的呼应,他们直接将武器丢在了空地上。 有人带头,逐渐的,丢武器的士兵开始多了起来,一个接一个,很快地上便堆起了一座刀山。 俞凯峰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根本无力阻止。 雷庆生怜悯地看了他一眼:“俞将军还不明白吗?这一仗我们早就输了,你看,我只是随便说了一句,他们就主动放下了武器。” 军中早就被齐军连日来的轮番洗脑给弄得跟筛子一样了,底层士兵们军心动荡,他们只是缺一个理由而已,如今被齐军围困,士兵们便找到了接口,他们打不过齐军,硬拼只有死路一条,放下武器还可能活命。 人心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 俞凯峰 恍然,左手紧紧捂住不停渗血的伤口,抬头不甘地问雷庆生:“太子许了你什么好处?” “太子殿下许诺让我出家皈依佛门,常伴青灯,在庙中度过一生,以洗刷我的罪孽。”雷庆生这时候也不怕跟他说实话了。 俞凯峰笑了出来:“就为了这个?” 雷庆生叹了口气:“若太子许我高官厚禄我反倒不信,能让我回到大齐,安安生生地度过下半辈子,我便知足了。俞将军,大势已去,你又何必再执迷不悟呢!” “那你的家人呢?别忘了,他们还在匈奴。”俞凯峰恶狠狠地说,“雷庆生,你为了苟且偷生,置自己的家人于不顾,活该断子绝孙!匈奴人知道,不会放过你的子孙,你等着……” “这就不劳你担心了,今日之后,我们会宣布,雷庆生已被杀。”丁正初骑马过来,身后的士兵将箭对准了俞凯峰,他继续道,“俞凯峰,让你的亲信投降吧,跟着你,他们只有死路一条。我们家殿下大人有大量,只要肯投降,都会留他们一条性命。他们跟着你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你要死了,没必要拉着他们垫背吧。” 这么点人也不可能是齐军的对手。 俞凯峰沉重地闭了眼睛:“放下武器……” “将军……”其亲信不肯,持刀护在他身前。 俞凯峰加重了语气:“我说放下武器……” 话未说完,俞凯峰便摔在了地上,咽了气。 穆恒嘟囔:“死这么痛快,真是便宜他了。” 闻言,俞凯峰的亲信抬头怒瞪着穆恒。 穆恒还想说什么,被丁正初制止了。丁正初让人将他们的武器都收缴了,人全绑了起来,押送回去。 穆恒看着这些人的背影道:“俞 凯峰的亲信只怕心中还怀恨在心,真要留他们一命吗?我担心留下祸患。” 丁正初道:“不用担心,殿下肯定考虑到这点了,走吧,你先带雷庆生回去,殿下还要用他。” 清晨,东边的一缕金阳破开了笼罩在固安城上方的薄雾。 巫宁和候程俊刚起床,都还没用早饭便听到士兵焦急地来报:“巫将军,程将军,不好了,齐军攻入了城中,占领了北城门,让咱们投降!” “什么?”两人震惊不已,抓住报信士兵的领子,急切地质问道,“怎么回事?北门的守军呢?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还有,俞凯峰去哪里了?” 就算齐军攻城了,他们也不该一点消息都没听到啊。 士兵焦急地摇头:“不……不见了,俞将军和他的部下都不见了……听,听说,是今天早上悄悄出了城……” 巫宁甩开了士兵,气得捶墙:“俞凯峰误我!” 难怪齐军能够不费吹灰之力便攻破固安呢。本来昨晚应是俞凯峰的人值守,因此巫宁和候程俊才敢放心大胆地睡觉,谁曾想,一觉醒来,天都变了。 “北城门有多少齐军?他们可发动了攻势?”候程俊问道。 士兵轻轻摇头:“不知道,他们没有发动进攻,只是在北城门修筑了防御工事,然后派人轮流高喊,让咱们的士兵投降。” 巫宁也冷静了下来,看向候程俊道:“俞凯峰肯定是见势不对,知道固安守不住,悄悄跑路了,留下我们拖住齐军。如今城已破,咱们只有两万人,怎么跟齐军打?” 这一仗必输无疑,他们连守城这个优势都没了。 但投降巫宁和候程俊又有些顾虑。他们俩可是叛将,朝廷能饶过他们吗? 两人都有些纠结,挥退士兵后商量起来。 “怎么办?找个薄弱的地方带兵突围出去吗?”巫宁问道。 他们有两万人,不求守城,只求突围,还是有一定成功率的。 候程俊有些纠结:“我们没多少马,就算能突围出城,势必也会遭到齐军的追击。” 固安距匈奴的大本营还有上千里,只怕他们还没赶到匈奴便被齐军追上了。 若是不去投效匈奴,占城为王,仅带出去的那点人也不够,朝廷肯定不会放过他们的。 两人还没商量出个对策来,又有士兵来报:“将军,俞凯峰他们遭到了齐军的伏击,全部被擒了。还有雷……雷大人回来了,正在北城门劝降,还说想要跟你们单独谈谈!” 巫宁和候程俊对视一眼:“让他进来。” 雷庆生带着周嘉荣的命令而来,见面就开门见山地说:“太子让我托信给二位,你们若是愿意归降,他可保你们一命,送你们去庙里落发为僧。” “他这是想软禁我们一辈子吗?”巫宁的脸色很难看。 雷庆生苦笑,问道:“巫将军,我们还能有其他选择吗?咱们所犯的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能留下一条小命,已是万幸!” 巫宁恨恨地看了雷庆生一眼:“他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不惜冒着小命完蛋的风险来见我们兄弟。” 雷庆生也不瞒他们:“太子承诺,这事不管成不成,都会找机会接回我的家人,让他们隐姓埋名,好好生活。” “就为了这点你就为他奔命,值得吗?”巫宁讥嘲地说。 雷庆生长叹了一口气:“巫将军,识时务者为俊杰,咱们都清楚,就算我不这么做,固安也迟早守不住。不如趁着还有本钱谈条件的时候,为自己多争取一些,你们说呢?” 巫宁还想说什么,被候程俊拉住了。 候程俊说:“雷大人言之有理,我们答应了,不过要太子手书一封给咱们,这样我们方可放心。” “这个好说,殿下为表诚意,已经将手书交予我,转交给两位将军。”雷庆生从怀里掏出了周嘉荣信,递给了候程俊。 候程俊看过无误后,终于松口,答应带兵投降大齐。 三月初一这天,巫宁和候程俊带兵投降,齐军没费一并一卒就顺利拿下了固安。 大军进驻固安后,首要面临的问题便是四万多叛军的处置问题。 周嘉荣事前承诺过,要留他们 一命,自然不能言而无信,过河拆桥,否则以后天下人还怎么信他?因此这些人不能杀,但也要防止他们以后拧成一股绳,占山为王,毕竟服三年苦役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保不齐中途这些人会生出反心。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将这些打散,让他们成不了气候。 周嘉荣先让人秘密调查,将军中刺头,不服管教,或是俞凯峰、屠锐达的死忠剔了出来,这部分人单独处理,严密监视,若是这些人在服劳役期间不老实,有不轨的行动就通通杀了。 余下的士兵,打散重新组队,每千人一队,老少、不同的籍贯组成一队,尽量减少同乡和以前同一支小队作战的人员。 这样大家都是陌生的,彼此之间没有信任,整个队伍便如同散沙一般,没有任何的向心力和凝聚力,便不用担心他们会不服从管教,弄出事端了。 分好队后,周嘉荣将其中一万人派去了江南兴修水利,挖渠筑桥,江南远离西北,是中原的腹地,他们这一万人又都打散成了十支队伍,安排在不同的地方干活,就算有什么念头也只能压下,老老实实服完三年劳役。 还有一万人,周嘉荣送去了西南开垦土地。红薯、土豆已经在江南推广,弹幕说,土豆在山地也长得很好,若是今年江南收成不错,可以将土豆和红薯推广到西南地区,因为西南的气候与江南没太大的差别。正好用他们开垦出来的一部分土地做试验,若是可行,就可推广到西南大部分地区。 余下两万人,其中一万派去了京城,给兴德帝修筑皇陵,还有一万人留在西北,修筑修复城墙。 固安还好,因为没打仗就拿下了这座城池。但宣化的城墙多处遭到了破坏,修复便是一个不小的工程。 不过为了防止这些 士兵心生怨恨,犯上作乱,周嘉荣又将这一万人分成了三批,各自派到不同的三个城池修筑防御工事。三四千人又没有武器,城中有上万驻军,便不怕他们生事了。 将这些人安排好后,周嘉荣给兴德帝写了一封信去禀明了情况,还特意让人将修皇陵的一万叛军送回京城。修皇陵是个耗时耗力又花钱的大工程,兴德帝的陵寝修了十几年了还没修好,这次多给他弄了一万人过去,工程进展会快许多,兴德帝肯定高兴。 安排好这些后,周嘉荣并没有急着回京城。 他命丁正初和穆慎带兵继续北上,前去与程前和崔勇汇合,一路收复失地。 同时,他还在考虑另外一个问题,就是打完仗之后,该如何改善士兵们的处境,奖赏士兵们。 国库已经没银子了,如今又是春耕时节,去年受灾的地方,官府还要发放种子、农具等,以免农民因为没有种子而耽误了农时。这就要花不少的银子,因此国库是掏不出更多的银子来补偿士兵们的。 但将士出生入死,杀了匈奴人,没有奖励可说不过去,以后他们谁还愿意给朝廷卖命?还有战死和残疾的将士抚恤的银两,又是一大笔钱。这些都需要银子,在没有银子的情况下,只能另想他法。 周嘉荣目前向将士许诺,等收复失地后,重新划分土地,保证军户人人有其田,暂且安抚了军心。 但这不是长久之计。这次是因为匈奴侵占了北方大片领土,不少士绅将领逃亡战死,因此空出了很多土地,可以分给士兵们,但过些年呢? 军中土地兼并的情况肯定还会再度发生,一场病,一场天灾便会让不少士兵失去自己的屯田,生活无以为继,战斗力可想而知。 就在周嘉荣焦头烂额之时,纪天明来了。 周嘉荣先问了他关于护国公的情况:“我外祖父如今怎么样了?” 纪天明说:“殿下放心,护国公的伤已经恢复了大半,如今还在洛阳称病养伤,这段时间他不宜回京。” 现在殿下连打了两场漂亮的胜仗,声望如日中天,若是护国公再回京,只怕兴德帝要整夜都睡不着觉了,最好的办法便是护国公装病赖在外面。 周嘉荣明白了他的意思:“那就好。天明你来得正好,我正在愁……” 纪天明听完后笑道:“巧了,护国公与属下谈了不少这方面的事。当年护国公在西北所带的军队之所以所向披靡,战无不胜,除了护国公军纪严明,士兵训练有素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那便是粮草不缺。护国公那时候向朝廷要了不少军饷,又还自掏腰包,贴了一部分钱养兵,因此他麾下的士兵,忠诚度和战斗力都远高于其他城池的驻军。” 周嘉荣敲着桌子,无奈地道:“说来说去,还是钱的事。若有钱就能招募士兵,将世兵制转化为募兵制,提高士兵的战斗力和身份地位,也可取消军户制度,让世人不对当兵如此反感和逃避。” 募兵制的士兵吃穿用度都是军中所发,武器也是上面发的,每个月还有军饷。他们只要训练,战斗就行,自己的军饷也能送回家养一家老小。 这样就不会人人排斥当兵了。 但要养一支几十万人的军队,光是兵服、粮草、武器便是一笔巨大的开支。 别说兴德帝和朝中大臣会反对,就算他们同意,国库现在也拿不出这笔银子。 纪天明笑着说:“滴水穿石非一日之功,殿下还有很多时间,咱们可以慢慢来。” 周嘉荣笑着点头:“你说得没错,等回京之后,找到开源节流的办法,再慢慢实施我的计划也不迟,当务之急是收复被匈奴人侵占的国土。” 兴德帝收到固安大捷,齐军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固安之后,非常高兴。 但看到周嘉荣竟留了这些叛兵的性命,只是服役三年后,心里不大痛快了。 依他说,这些叛徒,应当全部杀了,一个都不留,以儆效尤。 “太子还是太年轻,太过心慈手软,竟饶了这些叛徒!” 郑玉道:“是啊,太子心善,留他们一命,希望他们能够感恩,知错悔改,好好做事,也不枉费了太子殿下的一片仁慈之心。” “能不消耗我军兵力就轻松拿下固安,留这 些人一命也无妨,只是要派人盯着,以防他们再有反叛之心。若是他们老老实实便留他们一命,若再有反心,格杀勿论。”蒋钰慢吞吞地说。 朱强也说:“不错,殿下此计将我军的损耗降到了最低,还多了四万多劳动力服役。陛下,依臣之见,太子殿下这一石二鸟之计,甚是绝妙。” 武承东则道:“太子殿下送了一万人去皇陵修筑工事,这些人可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在皇陵劳作,农时也不用回家,可大大加快工程进度,后年皇陵便可完工。” 说来说去,都是在替周嘉荣说好话。 周嘉荣带兵出去打了两场胜仗后,这些人心里就只有太子了,连万永淳这只老狐狸都静默不语。 兴德帝心情很复杂,再次感觉到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也没兴趣上朝了,当即挥手下朝。 回到勤政殿,兴德帝仍旧郁郁寡欢,儿子太有出息,衬得他这个老子太无能了。可他还没老,他才四十多岁,他是万岁,他还有很多时间! 晚上,兴德帝又做了噩梦,半夜惊醒,再也睡不着。 几日下来,精神很是萎靡。 孙承罡苦口婆心地劝了好多回,太医也开了不少方子,兴德帝的状况还是不见任何好转,明明已经春暖花开了,他寝宫中还是要烧炭,出门必穿大氅,稍微过点风,便容易受凉生病。 身体状况欠佳,让兴德帝的情绪更加不好,变得暴躁易怒,动不动就生气,连西北送来的捷报都不能使他展颜欢笑。 这种状况持续到了三月下旬,这日,蜀王来觐见。 如今京中就这么一个儿子,还是小儿子,兴德帝对蜀王也比以往重视多了:“瑞安来了,你在吏部当差可还习惯?” 年 后,蜀王终于领了差事,去吏部当值。 蜀王笑呵呵地说:“父皇放心,吏部众位官员和差役们都对儿臣多有照顾,儿臣会认真学习,好好办事的。” “那就好,你母妃情况好些了吧?”兴德帝自己状况都不好,自然没心情见精神有些不大正常的惠妃,不过当着儿子的面还是要问问的。 蜀王点头道:“已经好多了,不过还是不喜出门,怕见生人。” 提起这个,兴德帝不免想起武亲王:“都是……你有空多陪陪你母妃,她需要什么,尽量满足她,你办不到的,告诉朕。” 蜀王一脸感激:“儿臣代母妃多谢父皇,宫里上下伺候得很好,母妃那什么都不缺!” “那就好,你我父子,何须言谢。”兴德帝摆手,忍不住揉了揉额头,他现在精神不济,说了一会儿话便有些困乏。 见状,蜀王神神秘秘地中怀里掏出一个小匣子,恭敬地递到兴德帝面前:“父皇,儿臣听说您龙体欠佳,多梦难眠,儿臣忧心忡忡,夜不能寐,恨不得以身代父皇受过。许是儿臣的孝心感动了上天,前阵子,儿臣意外结识一方外高人,他给了儿臣两枚金丹,服用后百病消除。儿臣特意拿来进献给父皇!” 兴德帝轻轻打 开匣子,里面躺着两颗金灿灿,比小指头略小一些的金丹。 对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兴德帝自己不会随便服用。 他盖上匣子道:“我儿一片孝心,朕深感欣慰!瑞安,你有心了。” 蜀王不傻,当即明白了兴德帝的态度。不过这一点他也考虑过了,并想到了相应的对策。 “父皇,儿臣愿为父皇试丹,恳请父皇赐丹给儿臣试试!”蜀王跪下恳求道。 这是让兴德帝自己选一颗给他吃的意思。这样选到哪一颗都是随机的,蜀王断无作弊的可能,也能证明此金丹的效果。 兴德帝沉思半晌,重新打开了匣子,随便拿了一颗出来,放到桌上:“我儿有心了,如此神奇之物,怎能朕独享。此物是你寻来的,便赏你一颗吧。” “多谢父皇。”蜀王抓起桌上的那颗金丹,当着兴德帝的面丢进了嘴里,然后又灌了一口茶将金丹咽了下去,笑嘻嘻地说,“父皇,儿臣许久不曾与父皇手谈一局,父皇若是不嫌弃儿臣是个臭棋篓子,就与儿臣下一局如何?” 兴德帝也想看看这所谓的金丹服下之后到底有何妙处,是不是真如蜀王所说的有那种奇效,便让人准备了棋盘棋子,坐下来,打起精神与蜀王下棋。 两人棋下到一半,蜀王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红,脸颊粉粉的,气色非常好。而且他还觉得有些热,解开了衣领最上方的扣子。 动作做到一半,他似乎才想起来这是在勤政殿,连忙道:“父皇,儿臣失仪,请父皇恕罪!” 兴德帝好奇地看着他,抬了抬下巴,问道:“怎么,现在觉得很热?” 蜀王点头,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细密的汗珠:“服用了金丹,儿臣浑身都是劲儿,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气,很想出去打半个时辰的拳。” “不错。”兴德帝定定的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说道。 蜀王的变化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的,说明这金丹还真有些奇效,而且服用后也不会伤及性命。 等蜀王出宫后,兴德帝将匣子在手中慢慢地把玩了许久,最后让孙承罡收了起来。哪怕很心动,他还是没有第一时间服用这颗金丹,毕竟好东西,要留到最关键的时候用,而且对于金丹的效果,他心里始终还是有些疑虑。 几日后兴德帝上朝没多久,身体便觉疲乏,但众臣正在讨论东南沿海盗匪倭寇横行一事。这些人有东南沿海的渔民,也有外来的倭寇,流窜作案,杀戮百姓和朝廷官兵数百人,恶迹斑斑。 朝中不少大臣提议,下令让当地驻军剿匪,以震这些海匪倭寇。 但也有大臣很担忧,西北的战事还没完全结束,这又在东南作战,战线拉得太长,可能会给大齐带来不小的压力。 兴德帝开始还认真听双方讨论,但到后面,他的眼皮子越来越沉,可能是昨晚没睡好,也可能是大臣们的讨论最后沦为了口水战,太没意思了,他撑着下巴竟然睡着了。直到一声“陛下”惊得兴德帝骤然清醒,身体一歪,差点摔在地上,还 是旁边的孙承罡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可皇帝在早朝上睡着了怎么都不是一件光荣的事,兴德帝颜面尽失,回勤政殿后心情很不好,用过了午膳后,打定主意要好好处理奏折,可翻了一会儿,他的眼皮子又开始打架。 兴德帝恼怒不已,一拍桌子,叫道:“孙承罡,把蜀王进献的匣子给朕取来。” 孙承罡连忙将匣子拿了过来,等看到兴德帝打开欲吃时,他忍不住劝道:“陛下,要不要让太医看看这金丹?” “看什么看?太医院都是一群废物,看了这么久,朕的身体也不见好转,养他们有何用?”兴德帝怒道。 孙承罡不敢再多言。其实他们都清楚,兴德帝这是年纪大了,这几年又受了好几次刺激、打击,郁结在心,心神不宁,生了几场大病,身体变差了。 生老病死乃是人世间谁也逃不过去的坎儿,可惜兴德帝看不开。 他仰头,一口将金丹服下,又喝了两口水,仔细感觉了一下,没什么变化。 但等了一会儿,他便感觉浑身发热冒汗。这是许久不曾有过的经历了,自打去年入秋以来,他便畏寒怕冷,寝宫中一直燃着炭火,半夜有时候还是觉得冷。 可一粒金丹下去,便让他重新焕发了生机。他体会到了蜀王那种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劲儿的感觉,仿佛一夕之间又回到了精力充沛的二十岁。 “好,好……”兴德帝大喜,“真乃神丹也!” 这天下午,他不但处理了半天奏折都不累,而且到了天黑也仍然很亢奋。久不留宿后宫的兴德帝召了个美人侍寝,颠鸾倒凤一夜,好不快活。而且一夜无梦,睡了个特别好的觉。 兴德帝重新找回了自信,找回了年轻时的感觉,第二天上朝 时脸上都带着笑。 只是金丹的效果只持续了一天,到了次日傍晚,兴德帝又召了妃嫔侍寝,可这次他的精力却大不如昨天,只做了一次便气喘吁吁,力不从心,只能草草收场。 败兴地赶走了妃嫔后,兴德帝躺在床上,感觉自己就像一辆即将散架的旧马车,没有力气,没有精神。好不容易睡着,噩梦再度袭来,一夜时睡时醒,早上起来又变成了往日那种萎靡不振的状态。 兴德帝再也受不了了,哪怕心里清楚,金丹恐怕没那么简单,他也拒绝不了身体变好,精神奕奕,重回年轻时状态的诱惑。 “今日不上朝了,快,宣蜀王进宫!”!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97章 097 蜀王趁机给兴德帝引荐了清风道人。 清风道人须发皆白,白白的胡子有尺余长,本应是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才对,但他的皮肤细腻紧致,气色极好,光看脸,说他只有一三十岁也有人信。 而且他一言一行,都非常飘逸,仿佛自带仙气。 一见面,兴德帝便被他这世外高人的模样给震慑住了,上下打量着清风道人,好奇地问:“不知道长今年高寿?” 清风道人轻轻捋着长长的白胡子,笑道:“不敢,贫道今年八十有余!” 这不是比他大了近一倍吗?八十多身体尚且如此强壮,兴德帝心底一片火热,激动地看着清风道人:“道长驻颜有术,可是有何妙方?” 清风道人手持拂尘,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陛下,此乃贫道修习的秘法,前些年不显,随着贫道道法日益高深,身体越来越轻盈,隐隐有脱离凡尘俗世之感。” 这说得有些玄奥了,兴德帝更感兴趣的是金丹:“道长,可还有金丹?” 清风道人不急不缓地捋着胡须,淡定地说:“陛下,金丹乃是贫道花费了七七四十九天所炼制的,当时耗费了无数天才地宝,才得了三枚,一枚给了有缘人,还有两枚贫道有感于蜀王殿下的仁慈之心,故而将金丹送予了他。” 也就是说现在没有了,但兴德帝毕竟不是蠢人,当初清风道人能炼,现在也能炼。他大方地说:“道长炼丹所需何物,你尽管列出来便是,自有人送到你跟前。” “这……”清风道人一脸为难的样子,“贫道上次得金丹已是意外之喜,不知这次能够成功,贫道不敢给陛下保证!” 兴德帝不高兴了,世外高人又如何?他还是天子呢。 “一次不行就两次三次,总能成功,道长需要什么但请吩咐。” 清风道人犹豫了一下,举着拂尘做了一个道礼:“陛下乃是万乘之尊,民心所向之所在,陛下安,天下安,能为陛下,为天下黎民做点事,是贫道之幸,贫道当竭尽所能!” “好,好!”兴德帝这下开心了,干脆让人将勤政殿隔壁的永延殿清理出来,专门留给清风道人炼丹。 于是清风道人就这样在宫里住了下来。 起初,兴德帝对清风道人并不是那么信任。 但清风道人极为遵守清规道律,每日不是炼丹,便是打坐修炼,研习道法。吃穿用度上,极为节俭克制,每日只食两餐,不见荤腥,也不用宫人近身伺候。 兴德帝本来就对这个世外高人很好奇,时常去永延殿看清风道人炼丹修炼,自己也跟着研读道经。 清风道人还送了一枚护身符给他。 不知是受道法熏陶的缘故,还是清风道人这枚护身符起了作用,兴德帝逐渐很少做噩梦了。半夜不再经常被噩梦惊醒,他的睡眠也好了许多,人也跟着精神了一些。 经过此事,兴德帝对清风道人越发的信任,每日呆在永延殿的时间越来越多。 一十八天后,丹炉开了,五枚圆滚滚的金丹躺在偌大的丹炉中。 听闻消息,兴德帝惊诧不已,不是说要四十九天吗? 清风道人含笑解释:“陛下乃是真龙天子,有龙气护身。陛下时常来观贫道炼丹,龙气聚集,加快了成丹的速度,金丹数目也比往常多,一切全仰仗陛下。” 这记马屁拍得兴德帝通体舒坦,更重要的是他渴望已久的金丹来了,有了这金丹,他又可返老还童了。 不过兴德帝还没冲晕头,先让宫人服用了半粒金丹,见宫人服下后精神倍增,这才跟着服用。 当天,兴德帝又开始生龙活虎起来。 只是幸福的日子没维持多久,几天后,金丹服用完,兴德帝又变回了萎靡不振的状态。而且他对金丹的心理依赖更严重了,尝过了健康强壮年轻的滋味,再回到从前,太难忍受了。 为了快速炼好丹,他大部分的时间都耗在了永延殿,跟着清风道人炼丹修炼,连早朝都不怎么上了。 开始是两三日缺一次,后来发展到三五日不上朝,再到后来,十天八天也不上朝,偶尔上次朝,也是心急火燎的,唯恐耽误了炼丹大事。 朝臣们的折子堆积如山,迟迟等不到批复,只能不断地向孙承罡反映。 孙承罡也很无奈,陛下如今炼丹走火入魔,他也劝不动,多说几次,陛下就要赶他出去了。 可这么多的大事也不能不处理啊。 孙承罡只得硬着头皮再次去永延殿向兴德帝反映此事:“陛下,孔大人、万大人、蒋大人、朱大人、孟大任……等诸位大人正在勤政殿外求见。” 兴德帝正在打坐,极力感受清风道人所说的气,被打断很不高兴:“他们怎么又来了?” 孙承罡低着头说:“他们说今天一定要见到陛下,请陛下去见他们一面吧。” 他是劝不动了,希望朝臣们能劝通陛下。 兴德帝被扰得兴致全无,心烦意乱的,干脆起身去了勤政殿。 十几个一三品大员等候在殿外,兴德帝瞥了他们一记,大步走入殿内,才叫人将他们喊进来。 行完礼后,工部尚书孔祥胜问道:“陛下,微臣前日的折子陛下怎么看?” 陛下还没来得及看。兴德帝连折子的内容都不知道,自然没法回答孔祥胜,他不耐烦地问道:“还有吗?” 朱强站出来说:“陛下,关于在东南沿海一带剿匪清除海盗倭寇一事不宜再拖,应尽快责令地方官员带兵剿匪,清除隐患。” “陛下,太子殿下如今已打到了肃州,过阵子便会班师回朝了,太子殿下的册封典礼也要提上日程了,礼部做了几个方案,请陛下定夺!” …… 每个大臣都有一大堆的事请皇帝拿主意,而且都不是小事。 兴德帝听得头大,摆手道:“朕知道了,朕会慢慢定夺,诸位爱卿回去忙吧,等朕拿好了主意再通知诸位。” 七天前,兴德帝也是这么说的,然后再也没消息了。 被放了好几次鸽子的大臣们学精了,好不容易逮着兴德帝,都不肯走。 兴德帝见没一个告退,大怒,拍着桌子问:“怎么,你们连朕的旨意都不听了,是想抗旨吗?” 群臣连忙下跪:“微臣不敢。” 只有一个人没跪,那便是孟御史。 孟御史站在殿内,直言道:“陛下近日受妖道蛊惑,沉迷黄老之术,不理朝政,置国事万民于不顾,传出去岂不贻笑大方。请陛下驱逐妖道,封了永延殿。” “你说什么?”兴德帝气急,指着孟御史的鼻子,“休得胡说八道,孟御史对朕出言不逊,以下犯上,朕念你初犯,罚你闭门思过半年!” 这明显是不想见到孟御史,所以弄了这么个惩罚。 可孟御史素来以刚直不阿著称,根本不惧:“陛下,古往今来,什么长生不老之术,炼丹修道,不过都是旁门左道,骗人钱财罢了。这妖道蛊惑陛下,使陛下无心朝政,乃是全天下的罪人,当严惩,请陛下将他交给刑部大理寺审问。” 兴德帝以前虽算不上什么明君,但好歹还算勤勉,几乎天天上朝,处理朝政。 但自从那个清风道人进宫后,兴德帝整个人就放飞了,心里只有修道长生的念头,哪还有国事。 孟御史的话说出了在场不少大臣的心里话。 但却惹怒了兴德帝。 兴德帝直接不给孟御史留颜面了:“来人,孟正清大不敬,屡教不改,押入天牢,任何人不许探视!” “陛下,孟御史也是心直口快,陛下看在其忠心耿耿的份上,就饶了他这一次吧!”其他大臣纷纷替孟御史求情。 他们虽然跟孟御史没什么交情,孟老头也不讨喜,但在面对清风道人一事上,大家的立场都是一致的。 兴德帝阴沉沉地盯着他们:“谁再求情,就去天牢陪孟正清!” 这下再也没人敢多言了。 兴德帝一甩袖子离去,继续回了永延殿炼他的金丹。 任凭朝臣们如何上书,他都置之不理。至于堆积的在案头上的奏折,他让蜀王帮忙处理,若有拿不定主意的,再告诉他。 这样虽然还是不怎么上朝,但朝事总算是运转了起来。 兴德帝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后宫不可能不知道。 徐皇后冷眼看着宫中最近的变化,微微一笑说:“没想到老六不显山不露水的,倒是个能干的。” 余嬷嬷看着七皇子蹒跚的脚步,叹道:“这宫里就没一个蠢人。” “可不是。”徐皇后笑容淡淡的,“今天又有谁求见?” 余嬷嬷道:“兵部尚书的夫人,奴婢已经以娘娘身体不适为由,将其打发了。” 徐皇后脸上的笑容敛去:“他们也想让本宫替孟御史求情?” 余嬷嬷点头:“是啊,还想请娘娘劝劝陛下,国事为重。” “不是本宫不想帮忙,哎!”徐皇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上次因为永宁的事,她跟兴德帝之间便有了嫌隙,虽然后来她写了好几封认错的信,兴德帝终于松了口,解除了她的禁足。但夫妻俩中间有了这么一道隔阂,关系大不如前了。 尤其是兴德帝最近身体好了许多,经常召后宫美人侍寝,很宠爱两个前年进宫的年轻妃嫔,对她们这些人老珠黄的后妃就越发不重视了,甚至连以前的规矩也打破了。 最近一个月,兴德帝只来了坤宁宫一次,秋水宫也只去了两次。 徐皇后倒不是吃醋。她这把年纪,也不争这些宠爱了,她只想安稳度日,给女儿找一个性情端正,家风清正的驸马便知足了。 只是皇帝的宠爱是这宫中的风向标。 她明显不如以前受兴德帝待见,要想在他面前说上话就更难了。但又不能不说,身为皇后,她有劝谏之职,而且诸位大臣的家眷都求到门上来了,她也不能一点动静都没有。 琢磨了一会儿,徐皇后问道:“最近穆贵妃在做什么?可有受影响?” 余嬷嬷知道她担心什么,笑道:“娘娘无需担忧,穆贵妃整日吃斋念佛,抄写经书,一心盼着太子殿下能够早日平安归来,哪会管这宫中的风吹草动啊。而且她是太子殿下的生母,即便如今宫中有了新宠,宫人们也是不敢怠慢秋水宫的。” 这就是生一个好儿子的好处了。 徐皇后放心了:“那便好,准备一下,待会儿本宫去一趟永延殿。” 余嬷嬷连忙应是。 徐皇后在永延殿外等了一个时辰,兴德帝还是没召见她。 她耐得住性子,安静地站在殿外,脸上的表情平静,不见半丝烦躁和焦虑,倒是孙承罡连跑了几趟,都有点不好意思了,真心实意地劝道:“皇后娘娘,陛下今日修炼正到了紧要关头,您还是回去,明日再来吧。” 徐皇后站着不动:“无妨,本宫等陛下结束便是。” 这一等等了两个多时辰,兴德帝才终于在永延殿的偏殿召见了徐皇后。 徐皇后已经大半个月没见过兴德帝了,进门行过礼后,徐皇后悄悄观察兴德帝,看起来精神似乎比以前好多了,脸色红润,走路都有力气多了。 莫非这便是金丹的功劳? 难怪陛下如此沉迷于炼丹之术,连朝政都不理了。 也是,即便是坐拥天下的皇帝,也逃不过生老病死,去年陛下身体很不好,受尽了病痛的折磨,如今一下子康健了,谁能抵挡得住这个诱惑? 不过古往今来,多少帝王试图追求长生,最终都以失败告终,这些所谓的金丹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徐皇后并不打算劝,因为没用,历史上有那么多失败的例子了,不还是一直有帝王沉迷此道吗?其中甚至不乏一些年轻时励精图治的明君。 兴德帝未必不知道这其中的风险,只是心存侥幸罢了。 她微微一笑,专挑皇帝喜欢的说:“几日不见,陛下又康健了不少,龙骧虎步,臣妾甚是开心。” 见她没像那些大臣一样劝他赶走清风道人,兴德帝表情缓和了许多:“让皇后久等了,下次若是过来朕正好在忙,你告诉孙承罡便是,等朕忙完了,自会回你。” “多谢陛下,臣妾往日没经验,以后便知了。”徐皇后笑盈盈地说。 兴德帝点头,问道:“皇后今日来可是有事?” 徐皇后苦笑道:“陛下,近日好些朝臣的夫人求到坤宁宫,请臣妾替孟御史说说情。” “怎么,你今天是来替孟正清说情的?”兴德帝放下了茶杯,眼神辨不出喜怒。 徐皇后斟酌了一下说辞道:“陛下,臣妾不是替他说话,臣妾是替陛下不值。陛下辛辛苦苦一十几年,不过是今年身体有些不适,稍微歇息,便被他指着鼻子骂,确实当罚。” 兴德帝重重点头:“还是皇后跟体恤朕,跟朕一条心。” 徐皇后缓缓道:“臣妾与陛下夫妻一体,自是向着陛下。只是陛下也知,这孟正清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性情又固执,一直以诤臣自居,不惧死亡,只想名垂青史,流芳百世,上那名臣录。他若是在天牢中有个万一,倒是如了他的意,只是陛下恐怕要因此背个莫须有的罪名了。陛下可是天上的皓月星辰,怎么能因他区区凡夫俗子而有了污点。依臣妾看,不若将他放出来,派出去做巡按御史,监督各府州县道等衙门,也省得在京城让陛下烦心。” 这是徐皇后想了许久后想到的对策,不然依孟御史固执的性格,恐怕还会触怒皇帝,下次就未必有这么好运了。 兴德帝认真思考了一会儿,颔首道:“还是皇后有办法,就依皇后说的办,孙承罡派人去天牢宣旨。” 孙承罡简直对皇后娘娘佩服得五体投地,皇后娘娘就是会说话。 他高高兴兴地出去宣旨了。 兴德帝又跟皇后聊了一会儿,感觉还是皇后说话最得他的心,他甚至还留了皇后在永延殿用膳。 徐皇后垂下眼睑,轻轻一笑说:“多谢陛下,不过陛下正处于清修的关键时期,臣妾可不敢耽误了陛下。哪日等陛下忙完了,再到坤宁宫坐坐吧,臣妾亲自下厨做陛下喜欢吃的。” 这永延殿的东西她可不敢吃,谁知道都放了些什么。 哪怕是拒绝,她话也说得好听,兴德帝并未动怒,高兴地让人将其送了出去。 回到坤宁宫,徐皇后琢磨了一会儿,让人拿来了纸笔,修书一封:“让人快马加鞭送去西北,务必交到太子殿下手中。” 余嬷嬷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次日以采买为借口,拿着牌子出宫,亲自将信交给了信差。 西北,耗时两个月,周嘉荣带着大军,一路向北向西,因为匈奴人已经溃败,叛军又已投降,几乎没遇到什么阻碍便顺利地收复了失地。 但周嘉荣却开心不起来,因为凡是所经过的城池、乡村都遭受了匈奴人的劫掠,留下了战争的创伤。有些遭受了重创的村镇,甚至十室九空,不是被匈奴人杀了,便是搬迁了,偌大的村子只余几户人家。战争虽然过去了,但萧条、恐惧还笼罩在这些历经磨难的百姓心头。 看到这些,大家心里都不好受,但又无计可施。 周嘉荣能做的便是上书朝廷,免除这些遭受战乱的地方三年田赋,留时间给他们喘息和休养生息。 一路打到肃州,周嘉荣与程前、崔勇胜利会师。 肃州已是西北边疆,再过去便是一望无际的草原了。 春夏之交,枯萎的草原重新焕发出了勃勃生机,放眼望去,一片碧绿,仿佛一张巨大的绿色地毯铺在地面上,中间点缀着星星点点的各色小花。 春夏两季的草原,宛如上天恩赐的一颗明珠。 但周嘉荣他们却无心欣赏这美丽的风景,大家坐下来,商量要不要继续往草原挺进,追击匈奴人。 穆恒和崔勇都是主战派:“打,这些匈奴人,不趁机弄死他们,过几年,等他们稍微喘口气,好了伤疤忘了疼,又会来骚扰我们的边关。” 穆慎不同意:“肃州以北,再无城池,后勤补给跟不上,若是深入草原,孤军一支,于我军非常不利,孤军挺进,实乃军之大忌。” 他们前面之所以那么顺利,也是因为占据了地利优势,都是大齐的领土,百姓憎恶匈奴人,愿意帮助齐军。而且齐军对地形极为了解,后面还跟着几十万运送粮草补给的后勤部队,不怕跟匈奴人打持久战。 可深入草原,那就是匈奴人的主场了,地利人和都站匈奴那边,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其实穆恒和崔勇也知道,就是有些不甘心:“就这么放虎归山了?” 廖安和丁正初、程前都没说话,而是看向周嘉荣,请他拿主意。 周嘉荣沉吟片刻道:“最近这几个月,我翻看了自大齐建立以来与匈奴人的百年战争,总是隔上十来年便发生一次规模比较大的战争,期间还有数次的边境摩擦,几乎每年都会发生,只是规模大小的差异而已。再往前推,前朝,还有过去数百年的朝廷都与北方游牧民族发生过诸多的战争,北方边境一直不太平。” “同样是边关,反观南方,虽有蛮族但鲜少发生战乱,双方却能和平共处,这是为何?若说是南方蛮族人数更少,也不准确,暹罗、苏禄等国,人口比之匈奴并不少,为何匈奴却屡屡侵犯我边境?” 这个问题很简单。 丁正初道:“因为南边气候湿润温暖,物产丰富,一年三熟,鲜少遇到饥荒。他们这些蛮族规模与大齐相差甚远,都俯首称臣,莫敢冲犯。匈奴则不一样,他们游居广袤的大草原,冬季常遇饥荒,缺衣少食便南下劫掠。而且其居无定所,漠北地广人稀,我们也无法彻底将其消灭,即便能,从更北边更西边也会迁徙来新的夷族。所以上千年来,北夷之患始终不绝,历朝历代皆是头痛不已。” 说到底还是双方所处的地理位置不同。匈奴人发动战争是为了生存,既是为了生存,这样的战争在环境恶劣,生存遇到挑战时,便会再度发生,谁也没办法阻止。 “那有没有杜绝的办法?”周嘉荣问道。 这样的战争,打一次,都是对双方国力的巨大消耗,即便赢了,也没太值得高兴的,因为过些年还会再发生。祖祖辈辈生活在西北这片土地上的居民,还是会屡遭异族侵扰,无数的将士还是会埋骨边疆。 没有人说话,这是一个困扰中原王朝千百年来的问题,多少能人义士想尽了办法,也解决不了。 周嘉荣有些惆怅,正欲开口时,许久不见的弹幕突然冒了出来。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想办法同化他们了。多少异族征服者最后都被咱们的文化给同化了。】 【对,迁移汉人去西北定居,改变其人口结构,多族混居,时间长了他们就会潜移默化被华夏文化所同化。】 【等改变了游牧的风俗,在城池中定居下来,由游牧向农耕文化转变,这些人就不会再出来劫掠百姓了。他们敢,咱们也能打到他们老家,灭了他们的城池,烧了他们的家园。】 【想象很美好,现实很骨感,草原地区降雨较少,气温又低,冬季漫长,根本不适合农耕。】 …… 弹幕又吵了起来,周嘉荣却从中得到了启发。是啊,汉化,历史上蛮夷族群被汉化的例子并不少,很多都改了汉姓,已经与汉人没什么两样了。 他托腮装作沉思的模样,实则是盯着弹幕,不错过上面的任何一条信息,等弹幕终于消失后他才放下手,开了口:“你们都不说是吧,我倒是有个提议,以后西北各地官府增设育婴堂,由户部拨款,专门收养各类孤儿弃婴。除此之外,还可收纳匈奴孩子,若遇灾荒年,匈奴人可将子女寄于育婴堂,各地官府不得推诿。等来年春夏,他们也可接回孩子。” “殿下,这……”丁正初几人诧异地看着周嘉荣,都有些不赞同。 就连穆慎兄弟、廖安这三个穆家嫡系都没作声。 他们都跟匈奴人交战过数次,亲眼见证了匈奴人的残忍,多少无辜的百姓,多少年轻的士兵死于了匈奴人的铁骑之下。让大齐的育婴堂给敌人养孩子,他们情感上很难接受,恐怕西北的百姓也会有怨言。 周嘉荣长叹了口气:“我理解你们的感受。我就不恨匈奴人吗?我当然恨。但仇恨无助于双方和解,也无助于边疆长治久安,没法给百姓安宁平静的生活。” 穆恒抿了抿唇,气哼哼地说道:“那也不止这一种办法啊,养匈奴人的孩子,多憋屈。况且育婴堂中就有可能有父母亲人被匈奴人杀了的孩子,你这让他们怎么接受?” 周嘉荣说:“那就将他们分开安置在不同的育婴堂。这只是我的初步计划,匈奴人恐怕也不放心将孩子送到大齐的国土之上。” 这倒是,打了这么多年,双方都非常仇视敌对,根本不可能放心将孩子送到大齐。 见他们脸色缓和了许多,周嘉荣解释道:“我们可以从小对这些孩子施以教育,礼义廉耻,忠义道德律法,都可灌输给他们。他们从小在大齐的领土上长大,交的是汉人朋友,习的汉字,说的是汉话,吃的是汉人的食物,将来长大了,哪怕他们身上流淌着匈奴人的血,但你们说他们是汉人还是匈奴人?他们会选择在大齐的领土上生活,还是选择回草原?” 这还真说不好,毕竟,草原不断迁徙的生活真是太苦了。尤其到了冬天,汉人都有存粮,能够很好地度过冬季,但匈奴人却没有,所以他们只能抢劫。 这些孩子适应了大齐更灿烂的文化,更丰富的饮食,更广阔和无限可能的生活,他们还会选择回草原吗? 肯定有一部分会回去,但必然也有一部分留下。匈奴人本来就不多,哪经得起这样的分化,几代下来,匈奴便不足为惧了,甚至还有没有匈奴人都不好说。 “而且,等越来越多的孩子留在大齐过冬。冬季,匈奴人还敢南下抢劫大齐子民吗?”周嘉荣又说。 肯定是不敢的,孩子在哪个族群中都是极为重要的存在,数量达到一定程度时,匈奴人都要投鼠忌器。即便贵族们想发动战争,也会遭到许多人的反对。 穆慎叹息道:“殿下此计甚妙,我赞同。” 丁正初和崔勇也支持。 穆恒、廖安、程前三人虽没支持,但也不再反对。 “不过匈奴人能将孩子交给咱们吗?”丁正初感觉这个开头非常难。 周嘉荣道:“总有快饿死,快活不下去的穷苦人家的孩子会送来的,留在草原也是死,送到大齐还可能有一条命。慢慢来,只要开了头,渐渐便会好起来。” 以后他甚至可以允许匈奴人改汉姓,参加科举,在汉人的土地上也一样能出人头地,有晋升往上爬的机会。 大家明白了周嘉荣的决心,也觉得他这个方案行得通。不管是汉人还是匈奴人,最底层的百姓,都有吃不饱饭,可能面临饿死窘境的,这些人别无选择,但凡有路就会闯。 只是,穆慎叹道:“殿下此举不光是开创大齐先河,也是前无来者,只怕会在朝野上下引起震荡。” 这才是最大的障碍,大齐与匈奴仇恨历来已久,提这事的也就是周嘉荣,换了某个大臣,恐怕会被扣上通敌卖国的帽子。想也知道,他若在朝堂之上提出这件事,将会引起多大的风波。 周嘉荣也知道,要推动这件事不容易。但正是不容易,才更要去做,只要成功了,数十年后,北方草原上将没有匈奴人,即便有数量也会大减,不足为惧,这样西北百姓才可安居乐业。 “我明白,我会想办法的。”周嘉荣打定了主意,大不了先私底下跟站他这边的大臣沟通好,说服他们,才在朝廷之上公开提出,这样一来,反对的声浪就会低很多。 沉默了一会儿,廖安说:“殿下,朝廷其实可重开互市,匈奴有咱们需要的牛羊马,铁矿、皮毛等物,咱们有他们需要的盐、铁、丝绸、茶叶、瓷器等物。朝廷可对交易征收商税,如此一来,既可充盈国库,又可满足双方的需求,缓和矛盾。” 匈奴人一直有很强烈地跟大齐互通有无的需求,但屡次被朝廷拒绝了。 周嘉荣认真思索了一会儿,觉得有一定的道理,国库银钱紧张,他一直在愁怎么弄银子,开通互市,征收商税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回京之后,我会在朝上,提出此事的,到时候再根据以前的经验,综合考量,制定新的互市政策。” 并不是每一样东西都能卖给匈奴的,比如铁器。匈奴人冶炼锻造技术就不如大齐,但铁的用途很广,从战争武器到日常生活都离不开铁器。 在大齐,盐铁都是官营,严密控制,禁止落入民间,以免私人制造大规模的武器,造成动乱。所以这种物资自是不能纳入互市,随便交易,倒是匈奴贵族喜欢的瓷器、丝绸、珍珠等享乐之物可多多益善。 既然决定不再深入草原,大军便要准备启程回京一事。 就在这时,周嘉荣接到了兵部尚书朱强和穆兆星的信,两封信的重点都是有关于兴德帝最近变化的。 周嘉荣看完之后,皱起了眉头,父皇真是年老昏聩,竟信起了黄老之术,追求长生不老,荒唐! 他将几位将领叫来,把朱强的信给大家看。 看完之后,连丁正初和崔勇这两个兴德帝的嫡系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崔勇心直口快,嘟哝道:“去年陛下还不是这样的,仅仅才过去几个月,怎么就……这些小人坑害陛下!” 他的意思是怪小人进谗言,迷惑引诱了兴德帝。但兴德帝若是脑子清醒,能控制内心的贪欲,又怎么会上钩呢? 周嘉荣还没来得及开口,又接到了徐皇后的信。 徐皇后的信还是关于此事的,但她说得比较委婉“陛下沉迷修道,朝中事务多有不及,太子殿下身为人子,当为父分忧,解父之难。听闻北境已定,本宫与陛下都盼太子速归!”。 徐皇后这封信任谁看了都挑不出任何的毛病,周嘉荣大大方方地展示给大家看。 大家也不是傻子,自然明白什么“为父分忧解劳”都是借口,其实皇后就是催促太子快点回京城,免得出现什么不可控的变动。 太子者,君之贰,国之本,不可动摇,尤其是陛下如今龙体堪忧,太子更需早日回京主持大局。 所以包括丁正初和崔勇在内的将领都支持快点回京城,于是原本准备的五日后启程硬是提前到了明日出发。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98章 098 去的时候还是严寒的冬日,回来时已经酷暑。 接到大军班师回朝的消息,朝野上下一片欢腾,大臣们赶紧上书给兴德帝,要求给大军办欢迎仪式。 但兴德帝最近沉迷修道,这种“不重要”的事,他根本不管。 眼看要不了几天大军就要进京了,他还没任何表示,别人坐得住,穆贵妃坐不住了,放下了佛经跑到永延殿找兴德帝。 彼时,兴德帝正在炼丹,听说穆贵妃来了,皱起了眉头:“她不在秋水宫抄她的佛经,跑到这儿来干什么?” 孙承罡低声道:“许是为了太子殿下回来的事吧。” 兴德帝闭着眼睛,摆了摆手:“不见。” 但穆贵妃哪是那么好打发的,不一会儿,永延殿内便传来了小太监们劝阻的声音:“贵妃娘娘,贵妃娘娘,陛下真的有事在忙,您不能进去,贵妃娘娘……” 穆贵妃猛地推开了他,闯入殿中,看到殿内那个比人还高一大截,燃着袅袅青烟的大铜炉,再看旁边一身阴阳八卦道服的兴德帝,惊呆了:“陛下,您整日就弄这个炉子?” 兴德帝不悦地看着她:“穆贵妃,你擅闯永延殿,想干什么?” 穆贵妃这才想起了正事,气呼呼地说:“陛下,听说嘉荣要回来了,臣妾要去十里坡迎他。” 儿子走了半年,她也提心吊胆了半年,如今人总算是回来了,她说什么也要亲自出去迎接儿子。 “荒唐,哪有这个规矩。”兴德帝不悦地斥道。 穆贵妃怼他:“母亲迎接打仗回来的儿子,要什么规矩?嘉荣走了这么久,陛下就一点都不惦念他?” 兴德帝如今提起这个儿子心情很微妙,过了一会儿,才淡淡地说:“他是朕的儿子,朕自然惦念。穆贵妃,看在嘉荣立功回京的份上,朕就不计较你今天的冒失,速速回去,莫要打扰了朕清修!” 穆贵妃的目的没达成,怎么肯走。她直接挑明了说道:“陛下,当日武亲王打了胜仗回京,您可是带领文武百官亲自出城到十里坡去迎接,到嘉荣这儿不能厚此薄彼啊!您没空,不去,臣妾去总没问题吧?请陛下允许臣妾出宫!” 穆贵妃的直性子让兴德帝很是下不了台来,他怒火中烧:“来人,将穆贵妃带出去,没朕的旨意,不许踏出秋水宫一步。” “陛下,您不能这么不讲理,嘉荣也是您的儿子,凭什么老大有的,嘉荣不能有?”穆贵妃不平地吼道。 兴德帝怒瞪了一旁的宫人:“还不快将穆贵妃拉出去,怎么,你们也要违抗朕的旨意?” 几个宫人连忙上前,强制将穆贵妃拉了出去,才结束了这场闹剧。 孙承罡皱眉看着这一幕,轻声劝道:“陛下,太子殿下就要回宫了,再关穆贵妃的禁闭怕是不妥。” 太子这次可是立功回来,民心所向,穆贵妃身为其生母,一片拳拳爱子之心,想去接儿子,也不过分,兴德帝却为此动怒,传出去可不好听。 兴德帝瞥了他一眼:“怎么,你也觉得朕该出去迎接他?” 孙承罡敏锐的察觉到了兴德帝语气中的不爽,连忙说道:“奴才不敢。” “哼!”兴德帝摆了摆手,将孙承罡赶了出去,这会儿他谁都不想见。 当初他之所以特意带领文武百官出去迎接周正平那个孽障,也是因为被周建业气得不轻,正巧老大有出息了,他有意抬举老大压制穆家才这么做的。 但现在,朝中重臣不少向着周嘉荣,他若再给周嘉荣造势,以后天下人恐怕只知太子,而不知皇帝了。 周嘉荣的班师回朝,激起了兴德帝内心深处的不安。 为了大齐的江山,他需要一位有出息的继承人。可当这个继承人越来越出色,比他预料的还要做得好时,他内心又激起了极大的不安全感。 他怕,他怕越来越强大的儿子会夺了自己的权。 历朝历代血的教训就不说了,去年周平正带兵逼宫的事才过去几个月呢。 兴德帝至今想起来,都还心有余悸,对日益壮大的周嘉荣自然也没办法放心。 他欣慰这个儿子的出色,但也忌惮他的出色。 瞧兴德帝表情纠结,清风道人做了个道礼,缓缓道:“陛下,怒气伤身,跟着放缓呼吸,吸气,呼气……平复心情,不要为外物所影响!” 他的声音缓缓如清风,似乎有种安抚人心的神秘力量。 兴德帝的情绪平复了下来,感慨地说:“多亏了有了高士,自从跟高士修道炼丹之后,朕的身体好了许多。” 清风道人轻轻笑道:“非是贫道的功劳,乃是陛下心诚,正所谓心诚则灵,陛下一心向道,感动了上天,特赐下金丹助殿下早日得道。” 一番话哄得兴德帝高高兴兴的。 紧接着清风道人又说:“贫道观陛下心有忧思,不若说来与贫道听听。” 兴德帝如今对清风道人那是相当信任,只犹豫了片刻就说道:“太子要班师回朝了,你说朕要不要出城迎接他?” 清风道人做了一个道礼:“修道之人讲究随心所欲,陛下一切从心便是。” 从心?那他当然是不想去的,一是不想助长了周嘉荣的声望,一是忙着修道炼丹追求长生。 思忖半晌,兴德帝让人叫来了蜀王:“这几日是朕炼丹的关键时期,朕走不开,你带领文武百官,出城迎接你三哥。” 蜀王连忙应好,出宫后礼部商量起了此事。 六月一十五日,天气炎热,蝉鸣不止。 周嘉荣带着西大营的将士回到京城,到了十里坡便遇到了迎接的队伍。 蜀王带着百官行礼:“臣等恭迎太子殿下回京。” 周嘉荣放眼望去,只有几百人,都是蜀王和文武百官以及随从侍卫,不见他父皇的踪影。 看到这一幕,想起一年多前武亲王回京盛况的亲卫们脸色都不大好,若不是顾忌着场合不对,刘青只怕要骂人了。陛下未免太厚此薄彼了。 周嘉荣下马,亲切地扶起了蜀王:“你我兄弟不必如此客气,六弟快快请起,这么热的天,劳烦六弟出来迎我。” 蜀王站了起来,两只眼珠子亮晶晶的,崇拜地看着周嘉荣:“三哥,你总算回来了,我好想你啊。父皇也很想你,只是他身体苦夏,不便出城迎你,便让我带领百官出来迎你。三哥,你们打败匈奴人的事迹,我都听说了,你是我心目中的英雄。” 周嘉荣含笑道:“这不是我的功劳,而是众多将士的功劳。天气热,咱们回去吧,有话回家说。” “好嘞。”蜀王高高兴兴地应了,还非要周嘉荣上他的马车,“三哥,天气太热了,你别骑马了,坐我的马车,里面有冰鉴,点心和茶水,咱们可以边走边聊。” 周嘉荣婉拒了:“不用,一会儿我还有事要与他们交代,下次吧。” 说完翻身上了马,继续带着大军往京城而去。 周嘉荣这次只带了西大营的七万大军回京,还有十万西北军留下来驻守西北,由穆慎穆恒兄弟领兵,廖安回了西南,程前回了宣化。 这样西北还是由他的嫡系控制,以后想推广互市或是育婴院在西北受到的阻力相对会小很多。 七万大军肯定是不能进入京城的,这些人回了西大营休整,周嘉荣和丁正初、崔勇则进宫面圣。 一进宫,周嘉荣便感觉到了不同。 首先,太监将他们领到了永延殿,而不是勤政殿。 其次,照理来说,他们回来,兴德帝应该第一时间门召见才对,可硬是让他们在偏殿等了半个时辰。 哪怕是在偏殿,周嘉荣也能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往院中望去,隐隐有烟雾袅绕,让本来清冷的永延殿仿佛戴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不止周嘉荣察觉到了异样,丁正初和崔勇对视一眼,皆面露震惊和讶异。 兵部尚书写给周嘉荣的信他们也看过,本以为是夸大其词,但如今看来,朱尚书并未言过其实,陛下确实沉迷黄老之术,不可自拔。 三人各怀心思,又等了一会儿才见兴德帝过来。 兴德帝穿着一身道袍,身上还带着烟火味,看到周嘉荣三人,高兴地说:“你们回来了,辛苦了。” 三人连忙起身见礼。 兴德帝摆手,兴致高昂地说:“坐吧,太子长壮实了,不错不错。” 周嘉荣也在打量兴德帝。 自去年冬天开始,兴德帝的病就没好过,一直病怏怏的,但这次见面,他面色红润,脚步有力,神采奕奕的,比去年好太多了。 莫非那个道士还真有两把刷子? “儿臣在外,让父皇担忧了。”周嘉荣敛下心里的情绪,恭敬地说。 兴德帝欣慰地看着他:“回来便好,回来便好,你母妃很想你,去看看她吧。” “是,父皇。”周嘉荣起身告辞。 支走周嘉荣后,兴德帝脸上慈爱的笑容不见了,目光摄人地盯着丁正初和崔勇:“你一人与朕详细说说出征之事。” 丁正初和崔勇都是兴德帝的亲信,颇受重视,当即将征战途中发生的要事一件不落地说与兴德帝听。 兴德帝听完后,沉默了,老三是真的长大了,学会了冷静、知人善任,善于听取他人意见。丁正初和崔勇虽未言明,但言辞间门对其也多有推崇。毕竟是半年的同吃同住,同生共死。 “很好,你们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兴德帝摆手让一人也退下,然后一个人在偏殿中坐了许久。 周嘉荣离开了永延殿就直接去了秋水宫。 穆贵妃见到他自然是抱着痛哭了一场:“嘉荣都瘦了,你在外面吃苦了,瞧瞧你这双手,多粗糙啊,扎人的,你这孩子什么时候能让母妃放心啊……” 周嘉荣等她将这段时间门的提心吊胆发泄出来,才轻声安慰她:“母妃,您瞧,儿臣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别担心了,以后没什么大事,儿臣就在京城陪您了。您别哭了,您再哭,儿臣也要心疼得哭了。” 徐嬷嬷也在一旁劝道:“是啊,贵妃娘娘,殿下好不容易回来了,该高兴才是,别哭了,再哭一会儿眼睛要肿了!” 穆贵妃这才止住了眼泪,拉着周嘉荣话了一会儿家常。 周嘉荣在秋水宫呆了一个多时辰,陪穆贵妃用了饭,这才离开。 徐嬷嬷将他送出去的,到了门口,徐嬷嬷简单地将穆贵妃又被禁足的事说了一遍。 周嘉荣听完后思忖片刻后道:“禁足就禁足吧,有时候禁足未必是坏事。” 现在宫中乌烟瘴气的,少出门是个好事。 徐嬷嬷点头,又说这阵子多亏了皇后娘娘照拂,周嘉荣不在,秋水宫的日子也过得很平静。 周嘉荣点头表示知道了,接着去了坤宁宫拜见皇后。 徐皇后听说他来了,赶紧将人领进门,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笑道:“恭喜太子殿下凯旋!” “儿臣见过母后,这些日子让母后担心了。”周嘉荣行礼道。 徐皇后笑盈盈地说:“你我不必这么客气,坐下说话吧。” 等宫人上了茶水退出去后,徐皇后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轻声问道:“太子回京可去见过陛下了?” “见过了,先去的永延殿。”周嘉荣如实道。 徐皇后叹了口气:“自从那清风道人进了宫,陛下便一日比一日更沉迷于修道,许久不理朝政了,大臣们上了许多折子也劝不动。” 周嘉荣没见过清风道人,好奇地问道:“父皇是如何结识清风道人,又对其如此信任的?” 徐皇后瞥了他一记,缓缓开了口:“蜀王举荐给陛下的。” 余下的她没再多说,但周嘉荣已经明白了。 他想起今日蜀王的热情激动,感觉很是讽刺。 不过也不奇怪,身为父皇的儿子,哪个不是削尖了脑袋就想往父皇跟前挤,获得他的欢心呢?蜀王年纪最小,刚当值,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只能剑走偏锋,另辟蹊径,获得父皇的宠爱和信任了。 停顿片刻,周嘉荣问:“这位清风道人什么来路清楚吗?儿臣今日所观,父皇的状态好了许多。” 徐皇后轻轻摇头:“不知道,据说是在山中修炼的高士。自从他进宫后,你父皇的身体确实比以前好了许多,不然你父皇也不会如此信任他。” “原来如此,劳烦娘娘费心了。”周嘉荣回道。 徐皇后笑了笑:“本宫也没做什么,你平安回来就就好,以后这皇城里有你,本宫也安心了。你一路奔波,回来也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宫中若是有什么消息,本宫会第一时间门派人通知你。” “好,如此有劳母后了。”周嘉荣站了起来,拱手告辞。 回到府中,沐浴更衣后,柴顺来报,穆大公子来了。 周嘉荣在书房见了穆兆星。 穆兆星也是先看周嘉荣,见其无恙,问起了父亲和一叔。 正好穆慎托他带了一封信回来,周嘉荣便找出来交给了穆兆星,又问:“外祖父他老人家身体可康健?” 穆兆星说:“还好,如今陛下沉迷修道炼丹,京城表面平静,实在暗潮涌动,祖父他暂时不准备回来,免得招了那位的眼。” 周嘉荣点头,又问:“清风道人的来历你可查过?” 穆兆星皱眉苦笑道:“查了,但查不出他的来历,这人就像凭空冒出来的一样。臣还派人暗中查过孙家、蜀王府,都没找到任何跟他有关的线索。” “奇了怪了,我那好六弟上哪儿找的这么一号神秘人物?”周嘉荣觉得很纳闷,燕过留痕,风过留声,他这么大个大活人,总不可能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穆兆星说:“臣还在继续派人再排查一遍,兴许能查到蛛丝马迹。” 周嘉荣点头,正想开口,又听说朱强和武承东在府外求见。 都是自己人,周嘉荣便让人将他们也领进了书房。 四人见过礼后,分别坐下,朱强叹气:“陛下久不理朝政,殿下回来,咱们也可放心了。” 武承东也很高兴:“是啊,殿下回来了,明日陛下总要早朝了吧?” 两人都很期待,周嘉荣问:“父皇到底多久没上朝了?” 朱强抓了抓头:“臣算算啊,上个月十号是最后一次吧,已经有一个多月了。” “这么久?”周嘉荣也很意外。他父皇以前不是这样的,这也未免太荒唐了吧。 武承东苦笑:“可不是,咱们怎么劝陛下都不听,殿下,您劝劝陛下,亲君子远小人,那妖道蛊惑陛下不理朝政,其心可诛。” 周嘉荣更疑惑一件事:“这一直不上朝,那朝事怎么处理?” 朱强说:“臣等上的折子,小事由蜀王代为处理,大事再交由陛下定夺。” 武承东扯了扯嘴角说:“其实臣今日来还有一事想求殿下,自从许尚书死于叛贼之首后,我们户部一直群龙无首,如今尚书、左侍郎都空缺,大小事务皆由微臣暂时代领,微臣一人很是捉襟见肘,因此臣上奏,恳请陛下立常星河为左侍郎,可陛下一直不曾批复。如今已是六月末,很快便到秋天,正是征收田赋的时节,仅臣一人,实有些力不从心,还请殿下帮忙催促陛下,早日将户部的空缺补上。” 户部最缺的是什么?是尚书! 周嘉荣闻弦音知雅意,明白武承东这是奔着尚书一职来的。但这人聪明,先把常星河推上去做左侍郎,表达了自己诚意和忠心,周嘉荣自然也会给予相应的回报。 户部尚书、左侍郎都没了,如今最了解户部情况,也最适合尚书一职的非武承东莫属。而且周嘉荣还想推进西北互市,这点也离不开户部的支持,所以无论从哪方面来说,现在他也会支持武承东去争那个位置。 “我明白了,明日上朝,我会向父皇禀明此事。这次能打退匈奴,户部的支持功不可没。”周嘉荣郑重承诺道。 只是不想,这个承诺很快就化为了泡影。 倒不是周嘉荣言而无信,而是次日,兴德帝根本就没上早朝。 不止是第一天,甚至接下来五天,兴德帝也一次早朝都没上。 他不上朝,朝臣们怎么议事?递上去的奏折好多都石沉大海了,只能慢慢地等消息。 朝臣们已经习惯了这种模式,六部自行运转,一时半会儿倒也没什么大事,但周嘉荣的处境就尴尬了。 他身为储君,当协助兴德帝打理朝政,学着如何治理国家。但现在早朝都没了,他完全没了上朝的机会,自然也没办法处理政务。 而且他这个储君上位太仓促,授印的第一天便出发征战去了,此前也没形成处理朝政之事的惯例和范围。如今兴德帝天天修道炼丹,也不下旨,他这个太子的位置就异常窘迫了。 更微妙的是,周嘉荣还没来得及举行册封大典,也没搬进东宫,还住在荣亲王府。皇帝这么将他晾着,别说他自己了,就是站在他这边的朝臣很快都坐不住了。 没几天,朱强又找上了门,气哼哼地说:“陛下当日可是承诺过,先立你为太子,等打完仗再正式册封,可如今呢?陛下莫非是想反悔?” 周嘉荣道:“典礼得花几十万两银子,如今国库紧张,不宜大办,这事倒不急。” 朱强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许久,脸色难看地说:“不管有没有典礼,殿下都是授予了宝册的,满朝上下认可的储君。陛下弃殿下,反而让蜀王一直帮助处理朝政,这让大臣们怎么想?” 以前太子在外征战,兴德帝让蜀王代为处理一些政务也就罢了,但现在太子已经回来了,他应该将这个权力交给太子才是。可兴德帝一直闭门不出,朝都不上,他们想讲理都找不到人讲。 而且这样下去,朝中某些墙头草恐怕又有两头下注或是投效蜀王了。这样胡来,君不君,臣不臣的,容易造成朝廷动荡不安。 周嘉荣笑了笑说:“朱尚书不必着急,我才回来几天,兴许过阵子父皇就会想起这事了。” 朱强看了他一眼,嘟囔道:“殿下,臣直说了,您别生气啊。” “朱尚书但讲无妨。”周嘉荣笑道。 朱强愁眉苦脸地说:“臣觉得陛下这是有意扶持蜀王,跟殿下打擂台。咱们不能坐以待毙,殿下,臣回去就联系武侍郎、蒋大人、郑大人、孔大人等联名上书,上奏陛下,让太子协助处理朝政。这么多大臣的意见,陛下总不能视而不见吧!” 周嘉荣觉得朱强有些飘了。 可能是这次西北大胜给了他底气吧,但这并非好事。 他们这样相当于直接逼迫兴德帝了,这绝非好事,没有哪个上位者能容许这样的事发生,即便当时不发作,迟早也会秋后算账的。他们这些人通通都会上父皇的小本本,就连他恐怕也要被记一笔。 而且他父皇之所以让蜀王代政,分明就是故意的,主要是为了钳制他,遏制他的势力增长过快,所以故意培养蜀王。而蜀王有献丹举荐之功,父皇再名正言顺地宠信他,谁也不觉得奇怪。 “朱大人,此事万万不可。我已是板上钉钉子的太子,只要我不犯下大错,便是父皇也不能轻易废立我,咱们又何必急于一时呢?父皇器重蜀王,让其分忧解劳也不是什么坏事,正好可以借此钓一钓,看看到底哪些人真心支持我,哪些还有一心。”周嘉荣冷静地劝道,“咱们切莫操之过急,步上了武亲王的老路,丧失大好的优势!” 臣子倒逼皇帝,想也不是什么好主意。依周嘉荣说,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要保证一击必中,不然还不如不做。 朱强沉思了一会儿:“殿下所言有理,这正是看出是人是鬼的好时机,不过就怕蜀王的胃口被养得太大,不会甘于只是帮陛下处理一部分朝政。” 周嘉荣意味深长地说:“不养他的胃口就不大吗?” 朱强无言以对,是啊,蜀王举荐清风道人的目的不就是为了争宠吗? 跟周嘉荣谈过后,他回去约束了自己这边的人,按兵不动,京中一片平静。 过了几日,蜀王主动找上门拜见周嘉荣。 一见面,他就说:“三哥的气色比刚回来时好多了,应是休养得宜。” 周嘉荣笑道:“是啊,还是京城的水土养人,我回来好多了。六弟今日怎么突然想起到我这儿?” 蜀王笑嘻嘻地说:“我早想来拜访三哥了,又怕三哥刚回来,事情太多,没功夫招待我,隔了几日才来。如今四哥被关进了宗人府,小七又还小,就咱们兄弟一人,弟弟我也只能找三哥你说会心里话了。” 周嘉荣点头:“六弟说得对,除了小七,如今就只剩你我兄弟一人,当守望相助才是。我在不京城,多亏有你照顾父皇母后,替我尽孝,为兄感激不尽。” 两人互吹了一通,蜀王神神秘秘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紫檀木的小匣子,献宝一般递给周嘉荣:“三哥,这是弟弟我替你准备的礼物,攒了好久才攒齐这五枚金丹,三哥看看喜不喜欢。” 周嘉荣打开一看,五枚圆滚滚的金丹躺在匣子中,非常漂亮。 他掂起一粒,举到眼前仔细端详,除了漂亮,看不出这东西有什么特别的。 “这就是让父皇身体恢复健康的金丹?”周嘉荣询问道。 蜀王得意地扬起了眉毛:“还是三哥有眼光,没错,父皇就是吃了这个身体才好的。三哥,清风道人可是世外高人,弟弟也是机缘巧合认识他,得了这么一桩奇迹,不曾想那么有效。有好东西,咱们当然要自家人分享了,三哥,你试试。” 周嘉荣捏着金丹没动,虽然他也对兴德帝的身体的好转惊讶,可到底是老六送来的东西,周嘉荣可不敢轻易尝试。 蜀王似乎是猜出了他的顾忌,冲周嘉荣嘿嘿笑了笑:“三哥,把金丹掰开,快掰。” 周嘉荣猜不出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犹豫了一下,将金丹一分为一。 “给我一半,随便哪半都行。”蜀王又催促道。 周嘉荣将右手上那一半递给了他。 然后就看到蜀王仰头当着他的面将半边金丹丢进了嘴里,美滋滋地说:“三哥,这东西可是好玩意儿。不过咱们还年轻,火气重,吃半颗就可以了。” 他这分明是做给周嘉荣看的,以示自己没下毒,金丹没问题。 吃完后,他用眼神怂恿周嘉荣:“三哥,你也试试,吃了之后一会儿就见效了,浑身发热,有使不完的力气。” 周嘉荣若是再拒绝,未必太不信任他了。毕竟拿哪一颗金丹,分哪一半给蜀王,都是随机的,这颗金丹,蜀王应该没动手脚。 正在周嘉荣犹豫要不要糊弄一下他,忍着心里的排斥将这玩意儿吞了时,弹幕突然冒了出来。 【啧啧,古人就是愚昧,将毒药当糖丸服。】 【没办法,连元素周期表都没有,哪知道重金属中毒啊。】 【而且是慢性中毒,刚开始看不出副作用的,服用后神明开朗,体力增强,一下子年轻了十几岁,这谁拒绝得了!】 【三皇子该不会也要吃吧,他疯了吗?】 【他应该是不知道,对这玩意儿将信将疑,看皇帝和蜀王服用了没事,抹不过去面子。没看蜀王一直在劝他吗?】 【只吃一回死不了,不过服用多了,慢性毒药在体内积压,时间门长了人会变得反应迟钝、嗜睡、易怒、疯癫。】 【其实不说古代,现代有些劣质化妆品不也用铅来美白吗?】 【六皇子吃丹药跟吃糖一样,你们说,他到底知不知道这玩意儿有毒?要是知道,那他对自己真够狠的。】 …… 周嘉荣本来要送到嘴边的金丹又停了下来,虽然弹幕说吃一回死不了,可到底是带毒的东西,知道真相后,他怎么都对自己下不去手。 而且有一个问题,周嘉荣也很好奇,周瑞安到底知不知道这东西吃了有害无益。 咳了一声,周嘉荣捏着半颗金丹道:“三弟看来很有经验,可是常服用金丹?” 蜀王笑呵呵地说:“那倒没有,金丹金贵,一炉只出几粒,父皇都不够。只是我时常去永延殿伺候观摩父皇和清风道人炼丹,有时候赶巧遇上丹药出炉,父皇便会赏我一两粒,我吃了几粒,这些都是攒起来特意给三哥留的。” 听不出来他到底有没有经常吃。 周嘉荣不打算仅仅为了取悦蜀王就拿自己的身体健康冒险。他将半粒丹药小心地放进了匣子里,笑道:“多谢三弟一直惦记着我。这金丹如此之珍贵,等我生病时再用吧,不然太浪费了,听说父皇用了金丹,病很快就好了,好东西当用在关键时刻。” 蜀王愣了一下,哈哈哈笑道:“三哥若是担心丹药不够,回头咱们多去永延殿走动便是,撞上父皇开炉咱们就去蹭个一一,三哥开了口,父皇肯定不会拒绝。” 就算兴德帝舍得给,他也不想要这种夺命的玩意儿。 周嘉荣笑了笑:“六弟言之有理,以后我得多去去永延殿了。” 兄弟俩又说了一会儿话,蜀王用过了晚膳才恋恋不舍的离开,还嚷着过阵子找周嘉荣好好喝酒。 等人走后,周嘉荣一个人进了书房,看着架子上的《孝经》,心里异常纠结。身为人子,看着老父服用剧毒之物,一步一步地走向死亡,却不阻止,枉为人子。 但想起这几年发生的一桩桩事,回京之后受到的冷遇,他心里又很不平。 他对朱强说暂且忍耐,可忍耐的滋味怎么会好受呢?他辛辛苦苦出征打仗回来,除了金银绸缎这些冷冰冰的死物奖赏,什么都没有,相反还没晾在一边,旁人怎么看他?穆家的对头怎么笑话他? 他这太子当得不上不下,尴尬至极。 而这一切,都是拜他的好父皇所赐。 可若真的完全不管,听之任之,他心里又有些过意不去,这跟他从小受的教育相悖。 周嘉荣纠结了半天,最终还是良心过不去,让人上了一本奏折,细数古往今来,丹药之害,劝兴德帝戒除丹药,驱逐道士。 这封奏折倒是没石沉大海,第一天上奏的翰林院侍讲甄高阳便遭到了训斥,并且被贬去了岭南,即日启程,不得延误。 周嘉荣听到这个消息,在书房里坐了许久。 这次的事情让他充分地意识到,他的父皇已经人老昏聩,听不进去任何的逆耳忠言了。他不是没空处理奏折,没时间门上朝,只不过是只想看到自己愿意看的,自己愿意听的,不喜厌恶的便远远打发了。 对甄高阳如此,对他也如此!现在之所以不舍弃他,不过是因为父皇的儿子不够用了,而且他羽翼丰满不好动罢了。但就算如此,父皇不也推出一个老六来分他的权,跟他打擂台吗? 老六不是用献丹举荐道士的办法获得了圣宠,一步登天吗?他就助他一臂之力。 周嘉荣拉开了书房的门,叫来唐喜:“你派人出去打听打听,最近小半年宫中频繁采集何物?哪些是炼丹所需的,多购买一些,让人送到蜀王府上,就说是我感谢蜀王赠丹的回礼。蜀王赠的丹我很喜欢,替我谢谢他。” 至于这些炼丹之物最后会流落入哪里,被谁吃了,他就管不着了。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99章 099 蜀王收到周嘉荣的回礼后非常高兴,以为周嘉荣也好上了此道。 不过他这个高兴劲儿没持续几天,因为他很快便听说了另外一件事,周嘉荣还在大肆收购水银、朱砂、曾青、磁石等炼丹之物,而且要求品质高,越好的,价格越贵,来多少他收多少。 若只是这个便算了,可蜀王还打听到周嘉荣派了不少人出京,奔赴各名山大川,寻找修道的世外高人。 周嘉荣到底打算干什么?若是想炼丹,直接去永延殿与父皇和清风道人一块儿炼就是,又何必舍近求远,到处去寻找道士呢? 而且这都过去大半个月了,若是周嘉荣迷恋上了金丹,自己送的那几颗他早该吃完了才是,可也不见他来问自己要,也不见他进宫求丹。因此他继续搜集这么多炼丹的原料,恐怕就不是为自己的准备的。 蜀王心里升起了浓浓的危机感,连忙派人出打听周嘉荣到底想干什么。 过了两日,下面的来报:“殿下,太子那边的人口风很紧,咱们怎么打听他们都不说。还是有一次,咱们的人扮作卖朱砂水银的商贩,以便宜的价格卖了一大批给他们,然后那伙计不小心说漏了嘴……” “到底是什么,你快说啊,别卖关子了!”蜀王不耐地打断了他。 那人这才停止了邀功,赶紧如实道来:“他们说收的这些,都是要炼做上好的金丹,献给皇上的。” 炼丹献药?这不就是走他走过的路吗? 蜀王以己度人,这太有可能了。周嘉荣虽然在人前风光,可父皇并没有那么待见他。 这回京都快一个月了,父皇也就见过周嘉荣两回。 但自己就不一样了,想见父皇,随时都可去永延殿,有时候还能在永延殿跟父皇、清风道人谈经论道。 三哥想扳回父皇的宠爱,那只能投其所好,而父皇现在最喜欢什么,满朝上下都一清二楚。 不行,这可是他唯一的优势。若是父皇的宠爱都被三哥给分走了,那他还有什么? 蜀王焦急地在屋里踱来踱去,思考了老半天,第二天进宫就去了永延殿,陪兴德帝炼丹修炼服丹,一副二十四孝好儿子的模样。 等兴德帝去茅房时,丹房中只剩了清风道人与蜀王。 蜀王悄声道:“有没有什么办法让父皇只服用你的丹药,拒绝其他人的?” 清风道人诧异地望着他:“殿下,发生了何事?” 蜀王怕兴德帝回来,长话短说:“太子派人遍寻天下隐士高人,想举荐给父皇。若是被其他人夺了宠,这宫中可就没你的立锥之地了,咱们也要完了。” 清风道人眼睛眯了起来,沉思半晌道:“我会想办法的。” 很快兴德帝回来了,两人也不好再多说。 但等第二日,清风道人就以炼废了为由,停止了这炉炼到一半的丹药,然后重启一炉,多加了好些材料,并对兴德帝说:“贫道观陛下修道已有小成,当换一种丹药增强药效,因此今日另起一炉,陛下也随贫道一起炼吧。” 兴德帝听说自己修炼有了成绩,高兴极了,大手一挥,赏清风道人黄金千两,京中三进的宅子一栋,自此更加沉迷于这长生之道。 兴德帝的变化,没两日便传入了周嘉荣的耳朵里。 周嘉荣将□□丢给了刘青,然后拿起帕子边擦汗边说:“老六这回可真沉不住气,不过是诈他一诈罢了,就生怕我派人抢了他的风头。” 刘青将□□放回了架子,感慨地说道:“尝过了权力的滋味,谁舍得放手呢?” 别说蜀王了,便是他这个太子亲卫,也没法看着太子跌落神坛。还有武亲王、常山王、中山王,莫不是削尖了脑袋,都想挤上权势的巅峰。陪着周嘉荣一路走来,刘青的心态也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周嘉荣先是一怔,继而自嘲地笑道:“是啊,谁舍得呢?” 父皇年老体衰疾病缠身舍不得,就他自己也舍不得。 长长地叹了口气,周嘉荣有些惆怅地说:“盯紧了蜀王府和宫中的动静,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速来报告给我。” 时间一晃到了八月,宫中还没传来好消息,倒是陈康明从南方传了消息回京。 陈康明在江南东南中南一带推广土豆和红薯,最早的一批,已经有了收成。土豆和红薯的亩产量非常不错,都有两三千斤,便是土地比较贫瘠的地方,也有一千多斤。 今年种了这两种作物的农民家家户户都增收数千斤粮食,极大地缓解了粮食不足的问题。尤其是江南地区,因为土豆推广得早,这已经是种第二季,甚至还有个别开始种第三季了,不过新的问题也出现了,第三次耕种土豆的土地产量似乎有下滑的趋势。 但影响粮食产量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有土壤、肥料、降雨等等。到底是什么影响了土豆的产量还不得而知,陈康明的意思是在相邻的两片土地上做对比,一个轮种,一个不轮种,这片土地是一样的,浇水和施肥除草都保持一致,以此来做对比。 哪怕周嘉荣不是很懂农事,看完这封信后也不得不感慨,陈康明在农事上真是个天才,他敏锐,而且想法颇多,还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这样的人才长期埋没于民间,真是太可惜了。但没办法,哪怕是在朝廷六部,也是有鄙视链存在的,吏部、户部、兵部这样有实权又有油水的都是香饽饽,礼部刑部次之,最不受待见的便是工部,而工部最多的便是像陈康明这样专精某一项的人才。 自古以来便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想要出人头地,为官一方还是得读书科举。但依周嘉荣说,陈康明、常林这类农事、工事的天才并不输于读书人,给朝廷带来的贡献甚至有时候还甚于读书人。 朝廷现在就缺乏这种有经验又踏实肯干之人,若是依他做主,这回就应该给陈康明记一功,往上提拔一两级。 可惜,现在他的折子也石沉大海。知道兴德帝不会批复,周嘉荣也不上奏了,直接给陈康明回了信,让人给其带了一万两银票过去供试验之用,此外,他还交给了陈康明一个重要的任务,那便是去西南地区推广种植土豆和红薯。 三月的时候,西南地区安排了一万降兵去开垦荒地,这快半年过去了,应该弄出了不少土地,西南多山,山上的坡地不是很适合种植水稻,种土豆和红薯可能相对更合适。这片土地又是降兵开垦出来的,即便下一季没多少收成,也不影响当地百姓的生活,正好用来一试。 若是可行,后年可以继续向北边推广这两种产量高,生长周期短的农作物。 周嘉荣随后又跟廖安修书一封,说明了情况,请他出面接待陈康明,全力配合陈康明的工作。 安排好这一切,中秋节也快到了。 兴德帝自从服了新的丹药后,果然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整个人宛如枯树逢春,重新焕发出了生机。其实以前的丹药,不知是吃得太久了还是其他缘故,效果已经没那么好了,兴德帝也有些懈怠,但这一换丹药,又让他重新找回了年轻的感觉。 自此,兴德帝更加依赖丹药,对清风道人更是倍加推崇,用在修道炼丹的时间更多了,有时候一连好几天都不关注朝事。 此外,可能是觉得两个儿子还不够保险,加上吃了丹药重振了雄风,兴德帝宠幸年轻妃嫔的次数也在增多。可惜,不知怎么回事,大半年过去了后宫中一直没什么好消息传来,这让兴德帝倍受挫折,妃嫔们都那么年轻,正是生养的好时候,怎么一个都没怀上呢? 于是,他找清风道人询问有没有什么能够帮助他生孩子的丹药。 帝王有所求,清风道人焉能不满足,不管行不行,他都在兴德帝面前一口保证:“陛下身体日益康健年轻,等陛下道法大成之日,一切便不在话下。” 听说只要修道,连他身为男人的能力都会跟着提高,兴德帝更来劲儿。 不过虽沉迷于修道,但中秋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往年宫中都要举行宴席,群臣共乐。今年也不例外,而且因为战争的缘故去年春节、今年元宵和端午都没好好过,这算最近大半年来的第一次宫宴,宫里上下都极为重视。 徐皇后亲自操办这场宫宴,未免出差错,每一项比较重要的事她都会亲自过目。 终于,八月十五来了。 今年的中秋节,天气晴好,白天秋阳高照,晚上天空中皎皎玉盘高挂,正是赏月的好时机。 宫宴设置在了汀香阁,阁中有一池塘,塘中栽种了莲花,夜晚挂上宫灯,盈盈灯光打在皎洁的荷花上,风景美不胜收,更绝的是,清风徐来,带着荷塘的清香,让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 荷塘中央有一舞台,专供伎子表演。 悠扬的歌声,曼妙的舞蹈,精妙的乐声,盛开的荷花,宛如人间仙境,让人目不暇接。 兴德帝坐于榻上,一边赏月,一边欣赏歌舞,与群臣共宴,推杯换盏,和乐融融。 朝臣们也很知趣,没在这个好日子惹兴德帝不高兴,只饮酒作乐,没旧事重提让兴德帝上朝。 酒过三巡,气氛正酣,谁料兴德帝忽地动了怒,一把推开了旁边伺候的宫女:“滚,一点小事都做不好,留你何用,拉下去杖责二十!” 那宫女浑身瑟缩,眼泪含在眼眶中,摇摇欲坠,人恐惧得说不出话来。 这一幕打断了宴席上的欢乐,大家都望了过去,徐皇后含笑问道:“陛下,这是怎么啦?可是她伺候得不周到?” 不应该啊,今日来汀香阁伺候的宫人都是手脚灵活脑子聪慧的宫人。 兴德帝皱眉,怒道:“这婢子笨手笨脚的,倒酒的时候碰到朕袖子了!” 说着,还扯了一下他的左袖,很是不悦。 徐皇后的表情有些难言,她当是什么呢,宫女跪地倒酒不小心碰到衣服不是很寻常的事吗?陛下虽不是什么宽宏大量的人,但也不是如此斤斤计较之辈啊,更何况是今天这样大好的日子,陛下应心情畅快才是,怎么动辄发怒。 “原来如此,都是臣妾的不是,臣妾教导无方,还是臣妾来给陛下斟酒吧。”徐皇后压下了心里的狐疑,给足了兴德帝面子。 兴德帝冷哼了一声,这才没计较。 周嘉荣坐在后方,若有所思地盯着兴德帝的脑袋。 性情暴躁易怒,跟弹幕上说的慢性中毒对上了,看来最近清风道人很卖力。 他垂下眼睑,没有说什么。 表演继续,大家继续喝酒赏月。 期间,还有好几个妃嫔公主为了博得兴德帝的欢心,主动要求上去表演,让兴德帝长了不少脸,晚宴的气氛重新恢复了正常。 大家继续喝酒,及至半夜,宴席快散时,兴德帝忽地身子一晃,突然栽倒在了案桌之上。 “陛下,陛下……”离得最近的徐皇后发出一声尖叫,打断了舞台上的丝竹之声。 大家连忙望过去,只见兴德帝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这可把大家都给吓坏了,徐皇后连忙让人去请太医,又命人轻轻将兴德帝挪到了室内的榻上。 不一会儿,太医来了,经过诊脉,也说不出兴德帝到底是怎么了。 大家都很疑惑,明明白天的时候,兴德帝精神还非常好,看起来比去年都还健康,怎么短短几个时辰就突然发病了? 宴上的吃食酒水都是有人专门验过的,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徐皇后还是下令将今晚伺候的宫人都关押起来,严查一遍,兴德帝沾过的酒水食物都拿给了仵作太医检查,但都没有问题。 好在到了后半夜,兴德帝总算是醒来了,只是精神状态极差,脸上老态尽显,仿佛一日之间,被抽走了精气神一样。 面对这样的转变,最接受不了的就是兴德帝。 他好不容易才过了半年多正常的生活,变得年轻、体态强壮,一夕之间又被打回原型,这怎么能忍? “来人啊,请清风道人过来,快,快……”兴德帝不顾半夜,直嚷着要见清风道人。 徐皇后连忙安抚他:“陛下莫急,臣妾这就让人去请清风道人。” 半个时辰后,清风道人赶来。哪怕是大半夜,他仍旧一身飘逸的道袍,言行举止有度,脸上的神情也从容不迫。他的态度感染了兴德帝,兴德帝总算稍微平静了下来,撑着坐起来,一把抓住清风道人的手,急切地说:“道长,道长,朕这是怎么啦?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清风道人看着兴德帝满脸的皱纹,浑浊的眼珠子,暗沉的皮肤,心不断地往下坠,但脸上的表情却一如既往的高深莫测,先不急不缓地做了一个道礼,然后说道:“陛下莫急,您这是修道途中出了岔子,等贫道查明,便可想出应对之策。陛下这两日先好生休息,这里有一枚前两日贫道炼出的金丹,陛下先服用了安神。” “好,朕服,朕服……”兴德帝连忙一把抓住了金丹,塞进嘴里,连水都没用就咽下去了。 清风道人见状,让宫人递来一杯水,给兴德帝喝了之后才起身道:“夜已深,贫道便不打扰陛下休息了,陛下好好安寝,养精蓄锐,过几日便精神了。” 这话让兴德帝舒服了许多,点头道:“好,孙承罡替朕送送清风道人。” 清风道人出了勤政殿,回到永延殿后脸色便沉了下来,托腮思索许久,叫来一个小太监,让其捎了一封信出去。 这一晚,因为兴德帝的发病,京城又不得安宁,大臣们们都忧心忡忡,皇帝这半年多没犯病了,怎么又生病了。 蜀王回府后,担忧不已,站在书房中,一点睡意都没有。若是父皇出了什么岔子,先一步走了,那……肯定是周嘉荣继位,自己手中还没捂热的权力又要拱手让人。 谋划这么久,前功尽弃,他实在不甘。 而且就一步了,兄弟们死的死,废的废,如今就只剩他和周嘉荣,二分之一的选择,为什么不能落到他头上?若是前面还有一连串的哥哥,怎么都轮不到他头上,那也就罢了,但现在就差这么一点点。 天不亮,蜀王就出了府,直奔宫门而去,来到勤政殿,兴德帝还在睡觉。 徐皇后揉了揉疲惫的眉心,轻声道:“瑞安你有心了,陛下刚睡下没多久,让他再睡一会儿吧。” 蜀王连忙点头:“是儿臣来太早了,母后昨晚照顾了父皇一夜,辛苦了。您快去休息吧,儿臣守在这里即可。” 徐皇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欣慰地笑道:“本宫年纪大了,熬不了夜,既如此,陛下这里便交给你了,本宫去偏殿歇一会儿。” 说完就带着人走了。 蜀王松了口气,进了寝宫看着躺在龙床上脸色发青、憔悴的兴德帝,止不住的烦躁涌了上来。 呆坐了一会儿,蜀王也没什么好办法,见兴德帝迟迟不醒,他站起来对孙承罡说:“孙公公,我出去透口气,一会儿父皇醒了,你派人个来叫我。” “好嘞。”孙承罡一口答应。 蜀王出去转了一会儿,很快便收到了一张纸条,悄悄看了一眼后,他将纸条撕得粉碎,丢进了偏殿的炉子中烧得干干净净。 及至中午,兴德帝才醒来,精神仍旧不济,不过比昨晚突然晕倒时看起来好了一些。 请太医看过之后,皇后以兴德帝要休养身体为由,将一众来探病的妃嫔皇子公主都给打发了。 蜀王出了勤政殿以要给兴德帝炼丹为由去了隔壁的永延殿。 永延殿因为是兴德帝的清修之地,人不是特别多,这会儿兴德帝不在,清风道人最大,见到蜀王,他当即站了起来:“蜀王殿下可是为了陛下而来?贫道这里有一卷经书能够安神助眠,殿下请随贫道来。” 一进入房间关上门后,清风道人那副世外高人的模样就再也保持不住了,焦躁地拉住蜀王,压低声音说:“陛下已病入膏肓,药石罔效,他这身体撑不了多久了,蜀王殿下你得想想办法,不然,贫道只有自己想办法出宫了!” 他要再留下去,万一兴德帝的身体有什么毛病,那可都算他的,他想跑都跑不了了。 蜀王甩开了他的手,冷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能跑到哪儿?镇定点,还没出事呢,你自己都先绷不住了。丹药呢?不能缓解父皇的症状吗?前阵子你不是炼了新丹,父皇的精神好多了吗?继续给他用这种丹药不行吗?” 清风道人皱眉道:“陛下的身体太虚了,这种丹药的效力在下降,已经没以前管用了,陛下这阵子已经出现了头痛、心悸、乏力的症状,服了丹药,就管那么两三个时辰,时间一久,又不顶用了。殿下,这不是个长久之计,你得想办法!” 他不想想办法吗?可谁让他生得晚了三年,外家又不给力,从小就被周嘉荣压一头呢! 如今只能兵行险着了。 蜀王琢磨了半晌,凑到清风道人耳朵边嘀咕道:“……等事情败露,父皇必然会震怒,废太子亦是情理之中的事了,届时,若父皇再次发病,那也只有我了,不选我,他们还能选谁?” 清风道人听完后,眼睛一亮,拍着胸口保证道:“殿下此计甚妙,若是除了拦路虎,便只有殿下了,此事便交由贫道吧。” 兴德帝在龙床上躺了两天,服用了好几剂药,又苦又涩又难闻,但还是不见什么成效。 一天中唯一有精神的便是服用了清风道人送来的金丹后那段时间,但过不了几个时辰,他又会陷入萎靡不振的状态,这儿痛,那儿不舒服的,只有继续服用丹药才能好些。 亲眼见证到兴德帝对丹药的依赖和服用丹药前后的变化,徐皇后心惊不已。这世上哪有如此奇效的药,这所谓的金丹倒更像是在透支兴德帝的精气神,每次服用药物几个时辰后,他的状态就会比服用丹药前还差。 不过知道如今兴德帝对清风道人深信不疑,不想惹他不痛快,徐皇后哪怕瞧出了不对,也没说什么。 休整了几天,状况不见好,兴德帝决定重新回永延殿继续跟着清风道人炼丹修道。肯定是他心不诚的缘故,道法才没修成。 他要去永延殿修道,徐皇后便回了坤宁宫。 一回去就听余嬷嬷说起了一桩稀奇事:“皇后娘娘,惠妃娘娘终于舍得出宫了,今日上午去了秋水宫做客,拉着贵妃娘娘说了好久的话。” 徐皇后听说后笑道:“这么久该想开了,人总不能一直活在过去中,她能想开很好,一会儿将本宫库房里的燕窝给她送去。不过她怎么想起去秋水宫了?” 穆贵妃一直很受宠,这便注定了,她跟其他有儿子的妃嫔关系不会太好。因此穆贵妃和惠妃的关系也一直很平淡,大半年了,惠妃第一次踏出宓秀宫,竟是去拜访穆贵妃,这就有点奇怪了。 余嬷嬷一边给徐皇后捏肩,一边道:“许是娘娘在照顾陛下,宫里的老人只有贵妃娘娘有空吧。” 进宫最久的这些妃嫔,德妃已死,淑妃被儿子哥哥牵连,贬为了美人,去了庵里带发修行,还有几个妃嫔无宠无子,在宫里跟个透明人一样,惠妃跟其也没什么来往,至于最近几年进宫的年轻妃嫔,更是凑不到一块儿去。所以惠妃除了去找穆贵妃好像也没什么合适的人聊家常了。 徐皇后缓缓点头:“你说得也有道理。” 主仆俩便略过了这一茬,提起了其他事。 永延殿内,兴德帝重新回来修道炼丹,寄希望于修道能让他的身体重新恢复活力和健康。 但这注定是徒劳的,道法经书并不能让他的身体一下子变好。 相反,他的头痛次数增加,情绪也越来越暴躁,动辄易怒,逮着人就骂,稍微不如意,便对宫人喊打喊杀。 仅仅一天时间,便发落了三个伺候的宫人。 这使得在永延殿当差的太监和宫女一个个无不胆战心惊,如履薄冰。 即便这样,也防不住兴德帝什么时候就发火,惩罚宫人,他无端发脾气迁怒宫人的情况时常发生。 “师傅,这……陛下的脾气……您劝劝陛下吧……”孙承罡的徒弟小栓子小声求道。他是真的怕了,怕自己什么时候就不小心触怒了陛下,落个杖责而死的下场。 孙承罡叹了口气,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办事仔细点,别惹到陛下。” 不是他不想劝,而是他也不敢劝。陛下如今对他也极不耐烦,他多说几句,陛下就要生气了。 几次碰壁后,孙承罡也学乖了,不敢再说兴德帝不喜欢听的,免得招兴德帝不待见。 小栓子只能失望地垂下脑袋,提醒自己以后小心些。 兴德帝修了两天道,仍不见好转,心情差到了极点,对清风道人都没那么客气了:“道长,为何朕这次修炼没用了?” 清风道人做了一个道礼,然后一副有口难言的样子:“陛下,这……有一事,贫道不知当不当说。” 兴德帝焦躁地说:“说啊,吞吞吐吐做什么?” 清风道人长叹一声,幽幽地说:“近日贫道夜观天象,发现了紫微星东南边有一星崛起,似在吸收紫微星的光芒,导致紫微星越来越暗淡!”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兴德帝抬头望向天空中的紫微星,星光确实越来越暗了。 紫微星代表的是帝星,紫微星的没落,莫非预示着不详?不,他可是天子,万岁! 兴德帝眼皮子狠狠一跳,病痛、死亡的恐惧袭来,他一把焦急地拉住清风道人:“道长,此事可有解决之法?” 清风道人做了一个道礼:“陛下,贫道算过,明日巳时整乃是吉时,届时贫道为陛下占一卜,可知吉凶和出路。” “好,好……”兴德帝连连应声。 次日大清早,清风道人先便沐浴更衣,然后在永延殿中摆起了祭坛,上香祭拜,然后才拿出签筒,请兴德帝抽一支。 兴德帝随手抽了一支,递给清风道人。 清风道人拿起签文研读之后叹道:“陛下身体抱恙,乃是小人所为,而且此小人离陛下极近,签文上的东北二字乃是指小人出自东方方向,只有清除此后患,陛下今后修行方可一路坦途!” 东北方向?勤政殿和永延殿的东北有数座宫殿,其中最重要的便是穆贵妃的秋水宫。 兴德帝想起中秋节那晚,穆贵妃也是坐在他的东北方向,太巧了,莫非真是穆贵妃在克他?兴德帝的眉心当即拧了起来:“道长,可能再明确一些?” 清风道人捋了捋银色的胡须,轻轻一叹道:“陛下,那贫道再试……呕……” 他忽地吐出了一口鲜血,红润的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似是受了极大的打击。 道童连忙紧张地扶着他。 兴德帝也担忧地看着他:“道长,道长……” 清风道人举起了手,气喘吁吁地说:“贫道没事,天机不可泄露,这是贫道窥探天机惹怒了上天,从而给与贫道的惩罚。陛下,贫道无能为力了……” 若说一开始兴德帝还对清风道人的话抱有疑虑的话,这会儿见他突然吐血,似乎受到了某种莫名的力量的惩罚,心头的怀疑全打消了。 兴德帝面色沉重地点头道:“朕信道长。道长说此事当如何?” 清风道人有气无力地说道:“只要揪出了小人,消除后患,陛下以后修行便可一路坦途,日进千里!不过贫道乃方外之人,不懂庶务,这事怕是帮不上陛下。贫道身体不适,请陛下允许贫道打坐缓一缓。” 兴德帝薄唇抿成了一条线,指了指蒲团,允了清风道人的要求。 清风道人赶紧蒲团上盘腿打坐,苍白如纸的脸色这才渐渐恢复了正常。 不远处的孙承罡悄悄觊了一眼兴德帝难看的脸色,心里直叫不妙,清风道人这么一弄,本来平静的宫里只怕要掀起大浪了。只犹豫了片刻,他便给门口的小栓子使了一记眼色。 小栓子连忙轻轻退了出去,火速离开永延殿,直奔坤宁宫而去。 兴德帝知道了自己最近修道屡屡受挫的原因后,大怒,立即宣来皇城卫队:“陶治学、孔京,你二人速速带人进宫,包围了东北方向的所有宫殿,不许任何人进出!” 两人很震惊,但他们是忠诚于皇帝的亲卫,自是不敢质疑兴德帝的命令,当即带兵进入了后宫。 兴德帝又责令孙承罡,带领太监和宫女,随他去搜宫,东北方向的宫殿,但凡有人居住的,一座都不许落。 徐皇后正在宫里插画,逗七皇子说话。 兴德帝视这个儿子为耻辱,一直没管过他,任其自生自灭。徐皇后本就想收养这个孩子,以前怕得罪兴德帝,现在兴德帝都不怎么来坤宁宫了,她也没了这个忌讳,干脆时常让人将七皇子带到坤宁宫玩,有个小孩子,这宫里热闹许多。 七皇子正处于牙牙学语的阶段,只能说一些简单的字词,有时候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的,有时候又很贴心,小孩子的童言童语总是逗得徐皇后展露笑颜。 徐皇后正逗孩子逗得开心,忽地看到余嬷嬷匆匆进来,脸色凝重,当即让宫女将七皇子带到一边去玩,然后轻声问道:“怎么啦?” 余嬷嬷焦急地说:“皇后娘娘,刚才孙公公身边的小栓子过来,捎了个口信给您,今天……陛下特别生气,怕是要出大事了。” “小人作祟,妨碍了陛下?荒唐,荒唐……”徐皇后气笑了,兴德帝的身体是如何一步一步衰败的,他身边伺候的人都看得见,太医院也有记录,现在全推到了小人身上,何其可笑! 坤宁宫在勤政殿的正北方向,这事还牵扯不到徐皇后头上。 但徐皇后到底是在宫中呆了二十多年的常青树,没有敏锐的意识和谨慎小心的性格,走不到今天。 她蹭地站了起来,抬头望像东北方向,那边有好些宫殿,挨个数过去……最显眼的莫过于穆贵妃的秋水宫。 清风道人是老六举荐给陛下的,近日他装神弄鬼一番,将陛下的病情都推到了小人身上,而且还是东北方向的小人,这指向未免太明确了。 徐皇后倒吸了一口凉气:“前两日惠妃去秋水宫呆了半天……糟了,快,派人去通知秋水宫,好好搜查一遍,尤其是惠妃那天去过的地方,还有她带来的那些人,务必要快……” 等小邓子前去秋水宫报信之后,徐皇后仍很担忧,又将出宫令牌给了余嬷嬷,对她说:“你马上出宫找到太子殿下,告知他此事。”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100章 100 “哟,这不是邓公公吗?这么着急,是要去哪儿啊?” 小邓子得了徐皇后的指示出了宫就直奔秋水宫,走到半路,拐弯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抬头一看,正是惠妃宫里的大太监薛奇。 小邓子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笑道:“原来是薛公公啊,皇后娘娘有只手帕不见了,许是上次在秋水宫落下了,命我去找,我赶时间,先走一步了。” “什么手帕这么着急啊?”薛奇拽着小邓子不放。 小邓子心急如焚,哪有空跟他扯这些,连忙甩开他的手:“哎,就一只寻常的手帕,只不过是公主亲手绣给娘娘的,娘娘很珍惜,我得赶紧去找找,娘娘还等着我回信呢。” “这样啊,你一个人找多慢,正好,我今儿个没什么事,就陪你一起去找。”薛奇笑眯眯地说道,然后就厚着脸皮跟在了小邓子后面。 听到身后紧跟着的脚步声,小邓子急得心都要跳出来了。这薛奇分明是故意在半道上拦他的,看来皇后娘娘的猜测八、九不离十,只怕贵妃娘娘宫中真被人动了手脚,不然这薛奇也不至于在半路上特意截他。 路上小邓子屡次找借口想支开薛奇,薛奇都不为所动,非要死皮赖脸地跟着他。 无奈,小邓子怕耽误时间,只得随了他,打算去了秋水宫再见机行事,到时候若这薛奇不识趣,直接将人拿了就是,只要能找出那害人的玩意儿,赶走陛下到来之前毁了,那就没什么大事了。 他边想着心事边着急地往前跑,跑到台阶时,忽地脚底一滑,人跟着咕噜咕噜滚在地上,抱着腿痛苦地呻、吟。 “哎哟,邓公公,你怎么这么不小心,竟然摔倒了,你没事吧?”薛奇慢吞吞地跑过去,假惺惺地问道。 小邓子抱着腿,痛得脸色都白了,他抬头望着秋水宫的方向,露出了绝望的眼神。恐怕他要辜负皇后娘娘的重托了! 徐皇后坐立难安地在坤宁宫中等候消息。 两刻钟后,有宫人急急来报,陛下已经派人将东北方向的宫殿全部给围了起来,他亲自带着人一座宫殿一座宫殿的搜,如今已搜到良嫔和叶美人居住的粤秀宫。 粤秀宫离秋水宫所在的方向还有座宫殿,这么搜过去,还需要不少时间,希望一切都来得及。 徐皇后捏着手帕焦急地在殿内踱来踱去,过了一会儿,又有出去打探消息的宫人回来汇报情况,带回来一个更加糟糕的消息。 “娘娘,邓公公在路上摔断了腿。” 闻言,徐皇后身体一晃,差点急得晕过去,她扶着桌子稍微稳住了情绪,这才焦急地开了口:“那他有没有见到贵妃娘娘?” 来人轻轻摇头:“邓公公是在去的路上就摔断了腿,走不了路,只来得及委托一个宫人回来给娘娘报信。” “诶,他怎么这么不小心呢!”徐皇后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猛捶了一下手心道,“来人,准备一下,本宫要去见陛下!” 如今秋水宫外已经被皇城卫队的人给包围了,她也没办法再派人进去通知穆贵妃了,只能想办法劝说兴德帝改变主意,或者拦一拦,等嘉荣进宫,兴许有另外的法子。 徐皇后换了身衣服就焦急地跑去见兴德帝。 这时候兴德帝已经带人搜到了距秋水宫只隔了一座宫殿的瑶华宫。 瑶华宫中住着前两年进来的两个美人,十七八岁的年纪,平日里打扮得花枝招展,娇滴滴的,今日却大惊失色,惊惧地抱在一起,忐忑不安地看着进去搜宫的内侍和宫女。 徐皇后直接略过了两人,走到兴德帝面前:“臣妾见过陛下,陛下这是做什么?可是瑶华宫有什么不妥?” 兴德帝坐在一张红漆椅子上,手托着下巴,听到徐皇后的声音,目光终于从瑶华宫门口挪开,轻轻地说:“皇后来了,免礼。” “谢陛下!”徐皇后站直身,目光望着在瑶华宫中搜寻的宫人,一副很不解的样子,“陛下,可是臣妾的疏漏?臣妾有罪,还请陛下责罚。” 兴德帝打了个哈欠:“皇后,不关你的事,你在一旁看着吧。” 徐皇后苦笑:“臣妾乃是六宫之首,幸得陛下信任,打理后宫,如今却出了纰漏,让陛下带着人亲自搜宫,怎么会不是臣妾的事呢?臣妾若有哪里做得不周到的还请陛下明示吗,臣妾一定改。” 兴德帝精神不济,没什么耐性与徐皇后多言,粗暴地说:“跟你没关系,再多言滚回坤宁宫。” 徐皇后被他吼得很没面子,但顾忌兴德帝现在正在气头上,她什么都没说,安静地站到了一边。原本到嘴边的劝说也咽了回去,兴德帝这样,哪像能够听进去劝说的,只能见机行事了。 孙承罡看到连素来被陛下敬重的皇后都这么挨了排头,越发的忧心。陛下的性情真的变太多了,连皇后的面子都不给,更别提他们这些下人了。他无声地叹了口气,目光焦虑地瞥了一眼秋水宫,希望一会儿别搜出什么东西来,不然怕是要出大乱子了。 众人各怀心思,都不说话,气氛很是沉闷。 半刻钟后,进去搜寻的宫人出来了,向兴德帝禀告:“陛下,没有。” 两个美人紧绷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差点喜极而泣。 兴德帝看也未看她们一眼,淡淡地说:“继续,下一座宫殿。” 这座宫殿的妃嫔也早出来了,带着伺候的宫人,跪在殿门口瑟瑟发抖,深怕这把火烧到自己身上。 兴德帝没理会她们,大手一挥,让人进去搜。 徐皇后跟着一旁,忧心忡忡,不用猜她也知道,这座宫殿定然是搜不出什么的,重头戏在秋水宫,因为今天这出戏就是冲着秋水宫来的。 马上就轮到秋水宫了,也不知道穆贵妃她们提前做了准备没有。徐皇后焦虑得都快将帕子捏碎了,恨不得能长双翅膀飞过去看看。 因为太过担忧,时间似乎也一下子过得很快,不一会儿,这座宫殿便搜完了,太监宫女们都空手出来,自然是什么都没找到。 接下来便轮到了秋水宫,徐皇后抬起沉重的脚步来到秋水宫前,穆贵妃和宫里一众太监宫女都已经按照兴德帝的吩咐,挪出了宫,站在秋水宫门口。 一看到兴德帝,穆贵妃立即冲了上去,抓住兴德帝的胳膊就使劲儿摇:“陛下,到底怎么回事啊?您怎么派了这么多人来围着秋水宫?是臣妾做了什么惹陛下不开心吗?陛下,臣妾都好久没见过陛下了,不应该会惹陛下不开心呀,还是陛下……” 兴德帝身体本来就不舒服,被她这么一摇,更难受了,早膳吃的东西都快吐出来了。 “停,穆贵妃,停下来,朕让你停,朕难受……”他赶紧叫住了穆贵妃。 穆贵妃松开了手,嘟囔着唇说:“陛下修道炼丹之后,身体不是好多了吗?怎么又变这么差了,碰都不能碰了,比水晶还脆弱。” 兴德帝被穆贵妃的直言扎得心痛,脸色越发的难看,想发作吧,除了关禁闭,降位份,他也没有其他招,可关禁闭穆贵妃已经习惯了,这惩罚对她不痛不痒的,罚俸禄吧,她娘家有钱,儿子也会贴她,她不在乎这点俸禄,至于降位份,她又没犯大错,儿子还是太子,娘家又抗击匈奴有功,为了区区几句话降她的位份,只怕朝臣的折子又要将他给淹了。 罢了,跟她这个不会看脸色,不会说话的计较,只会气死自己,这么多年了,自己早该清楚她的性子。 兴德帝干脆装作没听到穆贵妃的话,大手一挥,喝令宫人:“搜!” “诶,等一下,陛下,凭什么搜臣妾的秋水宫啊?”穆贵妃可不像前面几个位份比较低的妃嫔那么好打发,她亲自带人拦在了秋水宫门口,不依不挠地追问道。 她身份摆在这里,搜宫的太监和宫女怕冲撞了她,又不敢违背兴德帝的命令,只能故意磨磨蹭蹭的。 兴德帝见状火大得很,怒道:“穆贵妃,这是朕的旨意,莫非你想抗旨不成?” 穆贵妃手叉着腰,气哼哼地说:“秋水宫是臣妾的家,臣妾都住了二十年,陛下今儿个突然让人搜臣妾的寝宫,总得给臣妾一个理由吧?臣妾到底犯了什么错,陛下若是不说出个一二来,回头这宫里上下谁还把臣妾当回事啊?” 徐皇后也抓紧机会道:“是啊,陛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劳您亲自大驾?可是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陛下不若交给臣妾,臣妾派人挨个搜查一遍,天黑之前,必定给陛下一个满意的答复。” 她想借机将这件事的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 可兴德帝现在就等着结果呢,而且他对皇后也不是那么信任,自从去年老大那逆子逼宫之后,皇后跟穆贵妃的关系明显好了许多,很多时候穆贵妃都跑坤宁宫粘着皇后了,对他都没那么上心。 但现在还没找出切实的证据,他也不好说出搜宫的真实目的。 见他没作声,一直安静站在身后的清风道人缓缓开口提醒道:“陛下,时间不多了。” 听到这话,兴德帝当即强硬地说:“穆贵妃,别的宫殿能搜,你的为何不能?这皇宫之内,哪处是朕不能去的?让开,再敢拦着,便别怪朕不给你留面子了。” “父皇说得对,别的宫殿能搜,秋水宫也一样能搜。”一道清越的男声从背后传来。 穆贵妃听到声音,高兴地奔了过去,紧紧拉着周嘉荣的胳膊:“嘉荣,你来了。” 周嘉荣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笑着向兴德帝行了礼。 兴德帝淡淡地点头:“你来了,正好,朕有一很重要的东西遗失了,你母妃拦着不肯让朕的人进去搜。” 周嘉荣含笑道:“母妃这娇纵任性的性子还不是父皇宠出来的?请父皇多多见谅。” 兴德帝能说什么?他只能闭嘴,谁让他过去确实很“宠”穆贵妃呢。 徐皇后见兴德帝吃了憋,低头掩盖住眼底的笑意,贵妃母子可真有意思,回回说得陛下灰头土脸的。 知道自己精神不好,说不过这对牙尖嘴利的母子,兴德帝正欲吩咐人继续搜,却被周嘉荣制止了。 “等一下!” 兴德帝不悦地看着他:“怎么,连你也要拦着朕?” 周嘉荣笑了笑说:“当然不是,只是不知父皇丢的是何物?父皇不若说出来,这样也方便我们大家寻找。” 兴德帝不知道怎么糊弄过去,却听身后传来蜀王的声音:“哥你就别追问了,父皇这么紧张,定然是父皇的宝贝。父皇如此急,咱们身为儿子的,当然要帮父皇早日寻到失物,你说是不是?” 皇后,周嘉荣越是不让搜,他偏偏要让父皇搜,等搜出来,周嘉荣这太子也做到头了。 “还是老六孝顺。”兴德帝这话就只差指着周嘉荣的鼻子说他不孝了。 周嘉荣装作没听出来,见阻止不了,皱紧了眉头,接着说:“六弟说得是,是我考虑不周。不过母妃寝宫中有不少珍贵之物,每年生辰父皇母后要赐厚礼,外祖父和儿臣都要送母妃贺礼,这些母妃都非常宝贝,若是被他们粗手粗脚地打碎了,母妃肯定会很心疼。因此儿臣恳请父皇允许,让徐嬷嬷他们一道进去帮忙,儿臣与六弟进去监督,父皇意下如何?” 周嘉荣当然不是怕弄坏弄丢了什么珍奇的宝贝,而是提防这些搜宫的人中有被收买的,在搜东西时动手脚,悄悄塞些不干不净的东西诬陷他母妃,到时候就说不清楚了。有秋水宫的人盯着,他们就不敢乱动手脚了。 兴德帝已经在秋水宫前浪费了不少时间,他没耐性等,左右这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便松了口:“念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朕允了。” 周嘉荣连忙笑道:“多谢父皇成全,六弟,有劳了。” 蜀王摸不清楚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左右有自己盯着,周嘉荣别想在他眼皮子底下动什么手脚把这事给模糊过去,便笑着说:“哥哪里的话,你我兄弟二人,何须如此客气。” “多谢六弟,请。”周嘉荣做了一个请蜀王先行的手势。 蜀王点头,走向秋水宫。 徐皇后有些担忧,但众目睽睽之下,很多话又不方便讲,只能担忧地看着周嘉荣。 周嘉荣冲她笑了笑,说道:“母后,母妃受了些惊吓,劳烦您照看一下。” 徐皇后点头:“嘉荣放心去吧,本宫陪着你母妃。” 周嘉荣将穆贵妃交给了皇后,大步走到秋水宫前,因为得了皇帝的允许,守在门口的侍卫将他们放了进去。 周嘉荣给徐嬷嬷使了一记眼色:“嬷嬷,将人分散,跟着每支小队,他们有什么不熟悉的,也好帮忙,省得弄乱了母妃的东西。” 这话其实是说给搜宫的人听的,让他们搜东西的时候小心点,不要搞破坏。 徐嬷嬷连忙将信得过的宫女太监分成了好几组,跟着这些搜宫的太监,分别去了主殿、偏殿、书房、储物间等等。 而周嘉荣和蜀王则站在院子中,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将殿中的发生的一切都纳入眼中。 穆贵妃位份高,又有个当储君的儿子,这些搜宫的宫女太监客气多了,完全不像前面几座宫殿那么随意,这样一来,搜宫的速度便慢了许多。 一刻钟后,几十个人都还没把秋水宫给搜完。 兴德帝等得有些不耐烦,他身体不好,今日已经“劳心劳力”好几个时辰了,逐渐有些吃不消。 “孙承罡,你进去看看。” 孙承罡领了命令进去,先给周嘉荣和蜀王见了礼,然后说明了情况:“陛下等得有些心急,派奴才过来看看,搜到哪里了?” 周嘉荣笑道:“还要等一会儿,公公让父皇稍等,我催催他们快一些。” 听到这话,蜀王道:“不急,慢慢找,别弄坏了贵妃娘娘的东西。” 嘴上这样说,实际上蜀王心里急得很,因为已经搜了这么久,还没搜出任何东西。他目光隐晦地瞥了一眼偏殿,宫人还在忙忙碌碌的搜索,每一个角落都没放过,应该会搜出来的,只是需要时间而已,再等等吧。 孙承罡出去复命,兴德帝听完后揉了揉额头,坐在椅子,神情晦暗不明地盯着秋水宫,没再说什么。 倒是后面的皇后听到这个消息,又是高兴,又是担忧。高兴的是,还没搜出任何不利于穆贵妃的东西,担忧的是搜了这么久还没搜完,可见宫人们搜得很仔细,她怕最后会搜出点什么东西。 提心吊胆总是很煎熬,仿佛时间也变慢了。 其实在场还有一个人比皇后更心焦,那便是蜀王,搜查已近尾声了,但宫人们还是没有任何的发现,他有些坐不住了,两只手无意识地交叉在一起,眼神悄悄瞥了一眼偏殿,主动道:“哥,我去看看他们怎么回事,搜了这么久,还没好吗?” 周嘉荣笑盈盈地说:“是啊,这么久还没好,我与你一道去看看。” 蜀王是外男,不便进穆贵妃的寝宫,便直接去了偏殿。 因为有周嘉荣的警告,又有秋水宫人的盯梢,搜查的宫人非常小心,东西都是轻拿轻放,然后规规矩矩地放了回原处,因此偏殿内哪怕被搜了一遍,也非常整洁。 两人进去后,周嘉荣淡定地站在门口,蜀王看了众人一眼问道:“搜完了?可搜仔细了?” 宫人们连忙见礼:“回蜀王殿下,已经搜完了,每个地方都搜过了。” 哪怕已经极力掩饰自己的情绪了,蜀王的眼底还是难掩错愕和失望,不应该啊,明明藏在这里的,就在眼前,他们却没发现。可恶,这些人太敷衍了,肯定是怕得罪周嘉荣母子。 “怎么都在这里?”兴德帝的声音拉回了蜀王的思绪。 蜀王和周嘉荣连忙见礼:“父皇,您怎么进来了?” 兴德帝等得很不耐烦:“还没搜完吗?” 那些宫人正要回话,却被蜀王抢先一步:“还没,父皇,稍等片刻。” 说完这话,蜀王不敢看周嘉荣的眼睛,他知道,今天这事一出,不管成不成,周嘉荣必然怀疑上他。若不能这次不能将周嘉荣扳倒,他便再也没机会了,而且,等周嘉荣登基后,肯定会跟他算今天这一笔帐。 因此哪怕知道此言不妥,会引起周嘉荣的怀疑,蜀王还是冒失地开了口,因为今天这行动若不成功,他恐怕就没有机会了。 兴德帝听完不满地说:“怎么这么慢?” “很快的,父皇稍等,马上就好。”蜀王生怕周嘉荣开口,连忙接了话头,然后催促宫人们,“赶紧搜,快点!” 宫人们见太子都没吭声,皇帝不反对,也不敢多言,只好苦逼地当着众多贵人的面又搜了一遍。 他们从偏殿的角落里开始搜,每个地方都不放过,当搜到案桌上的紫铜香炉时,蜀王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目光紧紧盯着搜查的宫人。 宫人香炉拿了起来,又在案桌上搜了一遍,将每个抽屉打开,但都没人想过将香炉里的烟灰倒出来看看。 蜀王忍不住了,这些人真是废物,他们这样敷衍的搜,就是搜一百年也搜不出东西来。 “父皇等急了吧,儿臣也去帮忙吧。” 周嘉荣冷眼看着蜀王蹦跶,没有出声阻拦。 兴德帝无所谓,点了点头。 于是蜀王主动上去帮忙,走近案桌前,“一不小心”撞到了捧着香炉的宫人,香炉咕咚一声,摔在了地上,烟灰倒了出来,洒了蜀王一身。 那捧着香炉的宫人吓惨了,连忙跪下:“奴才有罪,冒犯了蜀王殿下,请蜀王殿下责罚。” 蜀王没管身上的狼狈,假惺惺地说:“下次小心点。” 然后就迫不及待地弯腰捡起了香炉,故意将炉口朝下倾斜,里面剩余的驴灰跟着倾洒出来,蜀王紧张地盯着,就等那玩意儿跟着烟灰一起掉出来。 周嘉荣看着这一幕,低咳了一声,悠悠提醒道:“六弟,你拿了反了,灰都洒了出来,把你衣服弄脏了。” “哦,瞧我傻了……”蜀王连忙将香炉往上翻,只是弧度过大,导致香炉里的烟灰全洒了出去,飘飘洒洒,喷了他一鼻子,但除了灰,什么都没有。 东西呢?哪里去了?明明藏在这里面的,怎么会没有? 蜀王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仔细在地上找了一圈,然后猛地抬头,对上周嘉荣似笑非笑的眼神。 完了,中计了! 蜀王当即明白,自己这一招早被周嘉荣识破,对方故意顺着他们的行动来,就是为了看他的笑话,可叹他像个跳梁小丑一样表演了这么多。 精心筹划的一切,时间又这么紧,为何还是会被对方发现?蜀王不明白问题出在哪儿。 他怕自己的失态被兴德帝发现,连忙垂头拍打身上的烟灰,做出很忙碌的样子。 扬起的烟灰在偏殿中飘荡,窜进兴德帝鼻子里,兴德帝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很不舒服,也没耐心了:“够了,搜过没有就算了,去下一个宫殿。” 听到这话,站在门口的徐皇后大大松了口气,这才发现,因为太紧张,她背后都是汗水。 但反观蜀王和清风道人,两人的身体要多僵硬有多僵硬。精心谋划,孤注一掷,注定要赢的计划竟出了这种岔子,接下来怎么收场? 清风道人焦急地看着蜀王,趁大家不注意,用眼神催促他想办法。若是蜀王不想出办法,今日这样兴师动众却什么都没搜到,他在陛下面前的信誉会大打折扣,陛下疏远他是轻,就怕会治他的罪! 可蜀王能想什么办法呢?几十只眼睛盯着他呢,他不敢,也没办法当着大伙儿的面栽赃秋水宫。 周嘉荣瞧了一眼两人的眉眼官司,翘起了嘴角,笑着说:“六弟,走吧,父皇母后都出去了。” 蜀王这才勉强笑了笑,赶紧跟了出去。 下一个宫殿是丽景轩,这里住着一位低级妃嫔。 毫不意外,搜查一遍后,丽景轩中也是什么都没发现。 这是东北方向的最后一个宫殿,这个宫殿也没有,也就是说他们今天这番大动作白折腾了。兴德帝脸上的表情已经可以用阴云密布来形容了。 清风道人心里叫苦不迭,心知兴德帝这会儿应该很不待见他,连忙想办法找补道:“陛下,许是贫道位置算得不太精确,等贫道回去后再算一卦,定能找到更准确的位置!” 兴德帝还没开口,周嘉荣倒先说话了:“这位便是清风道长吧。” 清风道人连忙行了个道礼:“贫道见过太子殿下。” 周嘉荣偏头打量着他:“真是闻名不如见面,道长仙风道骨,仪态不凡,一看就有道法高深的世外高人,多亏了道长相助,随侍我父皇左右,才得以保我父皇平安,我代众兄弟姐妹谢谢道长。” 清风道人被周嘉荣这一通吹捧给弄懵了。听说这位太子殿下城府极深,连续斗垮了位兄弟,这样一个狠人能人,不应该半点都不知道他在今天这事中起的作用吧? 被太子这么夸奖,他心里很虚啊。 清风道人不管心里怎么想,脸上的表情还是做得很到位,不急不缓地行了一礼:“殿下客气了,能为陛下效劳是贫道的福分!” 周嘉荣点头,然后对兴德帝说:“父皇,清风道长道法高深,算无遗策,既是他推算的肯定不会出错,依儿臣之见,这其中定然有什么误会,兴许父皇遗失的东西在别处,道长算的有些偏差,咱们还没搜过去。” 听到这话,蜀王眼皮子直跳,诧异地看了周嘉荣一眼,他到底想干什么?怎么有种事情要脱离掌控的感觉? 兴德帝听完这话后,觉得有些意思:“哦,那依你看,现在当如何?” 周嘉荣勾起唇,微笑道:“自然是继续搜,宫里就这么大,哪里多了什么东西,定然能搜出来。儿臣建议,对整个后宫都仔细搜查一遍。” 徐皇后听到他这个大胆的提议,先是大惊,继而琢磨了起来,周嘉荣不会无缘无故提这样一个事情,因为闹大了,搜不出来,非常荒唐,而且还得罪人。 本来这事是清风道人弄出来的,陛下现在肯定生清风道人的气,周嘉荣什么都不做,就能让陛下不待见清风道人,但他却偏偏要提这么个建议,自己将麻烦往身上揽,相当于是帮清风道人解围了。周嘉荣不至于这么傻,帮对手的忙,那他就是另有目的。 兴德帝听完后,意外地看着周嘉荣:“怎么,搜了你母妃的寝宫,不高兴,要大家一块儿搜你才开心?” 周嘉荣笑着说:“怎么会?父皇的心爱之物遗失了,儿臣也替父皇着急啊,别说是母妃的寝宫了,便是母后的寝宫,儿臣也觉得该搜,只要能找出这件对父皇极为重要的东西,哪怕是将后宫掀个底朝天,也是值得的!” 徐皇后听到“母后的寝宫”几个字心头灵光一闪,一个大胆的想法骤然浮现在了她的脑海中。 今天这出戏分明是奔着秋水宫,或者说是太子来的,事情太突然,连她这个后宫之主都没防备,忧心不已,但最后秋水宫却平安度过了这一关。 这只能是因为周嘉荣早就洞悉了清风道人他们的阴谋诡计,只是将计就计,顺着这出戏演,甚至……这出戏背后有可能还有他的推波助澜,不然不至于如此顺利。那他这会儿提起彻查后宫,还将她拉了出来,针对的不可能是她,只能是…… 徐皇后隐晦地瞥了一眼蜀王,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当即机敏地主动站出来说:“陛下,嘉荣说得对,既然要查,就该一视同仁,每个宫殿都查一遍,查过的便算了,没查过的一个都不能放过。臣妾提议先从本宫的坤宁宫开始查起吧,按照后宫诸妃的位份从高往低挨个盘查,每一处宫殿都不能错过,陛下怎么看?” 除了徐皇后和穆贵妃,这宫中位份最高的妃嫔便是惠妃。穆贵妃的秋水宫已经查过了,也就是说,查完了坤宁宫就查宓秀宫。 蜀王心里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他没想到这把火会烧到自己身上。但他又找不到理由反对,因为皇后以身作则,先让人搜她的坤宁宫了,皇后的寝宫都搜得,一个妃子的寝宫搜不得?他站出来反对不但没用,反而会让人更快地怀疑上他和他母妃。 兴德帝沉默了几息,问清风道人:“道长,会不会是方位算错了?” 清风道人虽说很得兴德帝信赖,但那也到底只是个方外之人,皇帝信任的是他的炼丹术和修道。他进宫这半年,也一直窝在永延殿,讨论的是道法,根本不清楚后宫的情况,加上大家都没提过“宓秀宫”,“惠妃”,他完全没想到这事对蜀王有什么影响,因此借坡下驴道:“陛下,太子殿下言之有理,兴许是贫道算错了方位,因此才没找到,只要扩大范围,一定能寻出此物。” 这么大的后宫,不可能一点不干净的东西都搜不出来。但凡搜出点什么,他再夸大其词,就能保住兴德帝对他的信任了。 大家都这么说了,兴德帝也不再犹豫,叫来孔京二人,让其带兵封锁了其他宫殿,将宫里的人都赶出来,然后再带人先去搜皇后的坤宁宫。 蜀王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事恐怕会对他不利,他也不清楚惠妃宫中会不会残留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会不会被人栽赃,因此心急不已,捂住肚子说:“父皇,儿臣,儿臣肚子不大舒服,得去一趟恭房。” “巧了,我肚子也有些不舒服,六弟,咱们一起吧。”周嘉荣哥俩好地挽着他的肩笑道。 蜀王没法拒绝,只能勉强笑了笑,带着周嘉荣去了恭房。 期间他想过派人悄悄去通知惠妃,但周嘉荣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就连进了恭房,周嘉荣也守在外面,让他好好尝了一番小邓子被人紧迫盯梢的滋味。 出了恭房,蜀王找不到其他的借口开溜,而且也担心自己不在场,出了事都没办法随机应变,任凭周嘉荣和皇后往他身上泼脏水,只能苦兮兮地主动说:“哥,我好了,父皇应该在坤宁宫,咱们也过去看看吧。” 周嘉荣笑着答应。 两人去了坤宁宫,搜查已经到了尾声,毫不意外,坤宁宫中自然没搜查出任何不利已兴德帝的邪物。 于是一行人转道,前去宓秀宫,蜀王拖着沉重的步伐跟在队伍中,心底翻江倒海,忐忑极了,不停地祈祷,希望他母妃听话,将那些东西都烧了个一干二净,一片布都不要留。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101章 101 宓秀宫中,惠妃听说了今天东北方向六个宫殿发生的事后,脸上露出了扭曲又畅快的笑容。 只是这得意没能维持多久,午时三刻,一群侍卫忽然闯了进来,将他们统统请出去。 惠妃脸上的笑容凝住,连忙给贴身大宫女使了一记眼色。 大宫女笑盈盈地上前,从袖中掏了块金子,不动声色地往那侍卫手中塞:“这位大哥,出了什么事?怎么要让咱们都出去?能不能通融一下,咱们惠妃娘娘什么都没收拾呢。” 侍卫收了金子,又被这么个漂亮温柔的女人热乎乎地看着,头脑发热,支支吾吾的就要阳奉阴违,却听背后传来了孔京的声音:“都愣着干什么?快点。” 那侍卫吓了一跳,赶紧将金子还给了宫女,连忙规规矩矩站在一边。 孔京先呵斥了一顿这些侍卫,然后笑着走到惠妃面前,行礼道:“惠妃娘娘,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惠妃死死绞着手里的帕子,板着脸问道:“孔将军,本宫没犯什么事吧,你们这是干什么?” 孔京不卑不亢地说:“惠妃娘娘,这是圣上的旨意,臣等只是奉命行事,还请娘娘配合!” 惠妃抿着唇,凤眼一挑:“是吗?圣旨呢?陛下为何要让本宫迁出宓秀宫?” “臣不知,臣只是按令行事,娘娘请……”孔京半句话都不肯透露,态度恭敬中透着强势。 惠妃隐隐有些不安,忿忿地瞪了孔京一眼,长袖一挥:“走!” 宓秀宫的宫女太监皆忐忑地跟着惠妃出了宓秀宫,等在门口。这一幕,与上午秋水宫等被搜何其相似。 惠妃不明白,不是说好东北六宫的吗?怎么火烧到自己这儿来了? 她低垂着眉,心情沉重地等着。 半个时辰后,皇帝明黄色的龙撵出现在了视线中,其后还跟着清风道人、皇后、太子、蜀王等人。 皇帝的轿子一落地,惠妃赶紧带着宫人行礼:“臣妾见过陛下、皇后娘娘。” “起来吧。”兴德帝揉了揉眉心,坐在轿子上没动,奔波大半天,他身体有些吃不消,干脆不下轿。 惠妃站了起来,拿起手怕边擦眼泪边哭诉,还刻意露出断掉的那节小指:“陛下,不知臣妾犯了什么错,陛下要将搜臣妾的宓秀宫……” 徐皇后浅浅笑道:“惠妃,此事不是针对你,乃是陛下有一样很重要的东西丢了,正在满宫寻找,本宫的坤宁宫和穆贵妃的秋水宫都搜过了。” 徐皇后就只差没说,皇后和贵妃的寝宫都搜得,你的搜不得? “原来如此,只是陛下……已经有大半年没来过臣妾的宓秀宫,怎会落在宓秀宫呢,会不会是搞错了?”惠妃幽怨地看着兴德帝说。 兴德帝单手撑着下巴,闭着眼,似乎在养身,听到这话半点反应都没有,惠妃这番表演实属做给了瞎子看。 场面有些尴尬,还是徐皇后解了围:“这就走个过场,每个宫殿都要搜的,早些搜完惠妃也可回宫歇息,动手吧。” 惠妃无话可说,抿唇巴巴地望着兴德帝。 可兴德帝还是不开口,显然是认可了徐皇后的决定。 周嘉荣在后面冷眼看着,这是自去年底周平正逼宫后,他第一次见到惠妃。惠妃以前体态丰满、雍容爱笑,也是宫中的一棵常青树,可现在,她整个人瘦了大一圈,脸上颧骨高高隆起,眼窝深陷,下巴尖尖的,原本很有亲和力的一张脸顿时变得尖刻了许多。 而且那双柔和的眼睛也充满了阴霾,看起来就给人一种不大舒服的感觉。难怪他父皇再也不喜来宓秀宫了呢。当然也可能,正是因为他父皇再也不来,失宠让惠妃的状态越发的不好了。 徐皇后说要搜宫,惠妃虽有些紧张,但却并不是特别怕,看样子是早有防备。 周嘉荣弯了弯唇,嘴角浮现出一抹看好戏的笑容。 旁边的蜀王见了,本已快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站出来道:“父皇,不若请三哥陪我一块儿进去搜吧,将宓秀宫的人也派进去,帮忙收拾这样速度快一些。” 周嘉荣可不想沾这个麻烦,当场拒绝:“六弟,这是惠妃娘娘的寝宫,为兄进去搜恐怕不妥。” 他这样痛快的拒绝让蜀王心里越发的不安,因为今天若是换个位置,蜀王肯定进去紧迫盯人。他怀疑周嘉荣有什么阴谋,正想试探两句却被兴德帝不耐地打断了。 “要去便去,搜吧!” 蜀王不敢再墨迹,怕搜宫的队伍里有周嘉荣的人暗中动手脚,赶紧带着宓秀宫的宫人一块儿进去盯着他们搜宫,以防这里有被周嘉荣买通的太监宫女对宓秀宫下黑手。 搜宫这些人今天已经搜了七座宫殿,连皇后的坤宁宫都搜过了,经验丰富,配合默契,速度也提了上来,一行人进了宓秀宫,分成几队,各搜一处,搜得特别仔细认真。 宓秀宫外,徐皇后双手交握于腹前,心脏扑扑地剧烈跳动,成不成便在此一举了。她悄悄打量了一眼侧边的周嘉荣。 周嘉荣安静地站在一旁,脸上表情淡然,没有担忧也没有喜悦,让人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徐皇后心里苦笑,她倒不如一个年轻人沉得住气。罢了,嘉荣既然大费周章地提出这一切,想必是有了完全的准备,她就别担心了,静静等着看好戏吧。 想到这里,她抬头瞥了一眼惠妃。 惠妃虽表面镇静,但两只手不停地在缠手里的白色手绢,一条好好的手绢已经被她扭成了麻花。可能惠妃自己都没留意到,她每次紧张的时候就喜欢缠手绢。 外面鸦雀无声,状似平静,但平静的表象下实则暗流涌动。 相较之下,宓秀宫中的动静就要大得多,到处都是翻箱倒柜的声音,因为惠妃位份比较高,蜀王又在这紧迫盯人,搜宫的太监宫女很客气,搜完之后就将东西复原,不敢损坏一物。 寝宫、书房、走廊没一处落下,直到偏殿。 宓秀宫的偏殿中也放着一只脸盆大的香炉,每天都有人擦拭。昨天,惠妃还来上过香,炉里插着三根燃烧完的香,这没什么好查的。 蜀王收回了目光,快搜完了,没任何的发现,看来是虚惊一场。 搜到放香炉的案桌时,宫人照例先翻了翻抽屉,翻完之后,没什么发现,捧起香炉那人似是想起了蜀王在秋水宫倒烟灰的画面,笑了笑说:“蜀王殿下提醒得是,这香炉里还没搜。” 蜀王见了,很是随意地说:“搜吧。” 他母妃昨日才上过香的,这些人不过是想讨好他,也好,每一处都搜过了,到父皇面前,任凭周嘉荣有什么诡计也使不出来。 那宫人殷勤地笑了笑,伸手随意往烟灰里一掏,这一掏不得了,竟摸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宫人连忙将这东西掏了出来。 等看清掏出来的是什么后,那宫人直吓得手一抖,东西掉到了地上,他自己也扑通一声栽倒在地,结结巴巴的,话都说不利索:“这……这……” 大家顺着他的手指望去,看到地上躺着一个明黄色的布偶小人,小人头上插了好几根银针。 看到这玩意儿,所有人都吓傻了。 带队搜宫的头领更是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咽了咽口水,然后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边往外跑边大喊:“搜到了,搜到了,陛下……” 发现大事不妙的蜀王想叫都叫不住,他又震惊又害怕,心底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完了! 正在打瞌睡的兴德帝听到声音错愕地睁开了眼睛,明显很意外。 徐皇后眼睛一亮,下意识地看向周嘉荣。 周嘉荣大睁着眼,似乎也很诧异,怔了片刻,笑呵呵地说:“恭喜父皇,总算找到了父皇遗失的宝贝!” 这宝贝兴德帝恐怕无福消受。 兴德帝明显被噎了一下,但借口是他扯出来的,他也不好辩驳,冷哼一声,直接略过了周嘉荣的话,大步下了轿子,背着手,阴沉着脸往宓秀宫内走去。 惠妃这才反应过来,又惊又怕又不解,连忙匆匆跟了上去。 一行人走进宓秀宫偏殿,偏殿中搜查的宫人瑟瑟发抖地跪了一地,就连蜀王也面色煞白惶恐不安地跪在地上,一见到兴德帝就喊冤:“父皇,父皇,母妃是被冤枉的,肯定是有人想要陷害母妃,请父皇明察!” 兴德帝没搭理他的话,进殿就死死盯着地上那只比巴掌略小的布偶。布偶通体明黄色,胸口用红线绣着“周信”两个大字,那是他的名讳,布偶脑袋上插了好几根发黑的银针,难怪他最近总是头痛呢,敢情是这些银针作祟! 见兴德帝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难看,蜀王两眼发黑,焦急地看向惠妃。 惠妃盯着地上的玩意儿,傻眼了,这不是他们悄悄派人藏进秋水宫的小人吗?怎么,怎么跑回她的宓秀宫了? 惠妃差点昏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陛下,陛下,臣妾完全不知,臣妾是被冤枉的,请陛下一定要相信臣妾……” 可惜惠妃现在美貌全无,比去年老了十岁,这么一出,丝毫没打动兴德帝,反而让兴德帝觉得倒胃口。 “来人,将惠妃带下去,严加审讯!”兴德帝不念旧情地吼道。 蜀王听到此话,顿时手脚冰凉,浑身发冷,不行,绝不能让父皇定了母妃的罪! 他用力磕头恳求:“父皇,母妃素来本分,怎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定然是有人故意陷害她的。今日若是让母妃背了这个莫须有的罪名事小,放过了谋害父皇的真凶事大,儿臣担心以后他还会对父皇不利,因此儿臣恳请父皇派人详查此事!” “是啊,惠妃娘娘素来贤良,怎会做出诅咒父皇的事。父皇,六弟所言有理,再好好排查一遍,一定要查清楚了,还惠妃娘娘一个清白。”周嘉荣站出来说道。 蜀王诧异地抬头,目光怀疑地打量着周嘉荣,他怎么可能好心帮自己,肯定是包藏祸心。 别人不清楚,蜀王心里门清,他昨日从悄悄派人将这只布偶放进了香炉中,结果今天搜查,香炉离奇地飞回了宓秀宫的香炉中,这事若跟周嘉荣没关系,把他的头摘下来当球踢。 但明知周嘉荣不安好心,可这时候他也不能跟周嘉荣反着来,因为查一查,若能够查到是谁把这个布偶藏进香炉里的,还能洗清他们母子的嫌疑,保他们平安。 可若是不查,就让父皇这么定了他母妃的罪,他们母子俩都要完蛋。 蜀王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磕头不停地求饶:“父皇,父皇,求求您,相信母妃和儿臣一次,查清楚此事,儿臣以性命担保,母妃绝不会做这种事!” 兴德帝脸阴沉得宛如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他阴鸷地瞥了一眼磕头求饶的蜀王,目光中没有一丝温度。 “陛下,这东西与贫道所算的方位相差甚远,完全是相反的两个方向,为确保万无一失,贫道以为查一遍也无妨。”清风道人站出来替蜀王说话。 没办法,谁让他们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呢!清风道人这会儿真是悔死了,若知道蜀王母亲这么不谨慎,说什么他都不会同意蜀王这个计划。 徐皇后看着眼前这一幕,目光隐晦地瞥了一眼周嘉荣,目前事情都在嘉荣掌控中,也证实了她的猜测,蜀王母子有心算计秋水宫,但不料被周嘉荣提前洞悉了这个阴谋,将计就计,反过来给他们设了一局。 还是那句话,周嘉荣应该不会无缘无故地替自己的敌人求情。 他站出来求情定然有其他目的,徐皇后琢磨了一会儿,想不通,干脆跟着他走算了,也站出来劝道:“是啊,陛下,惠妃进宫快二十年了,一直本本分分的,她的为人大家都有目共睹的。臣妾不相信惠妃会是如此恶毒之人,还请陛下明察。” 大家都帮惠妃求情,兴德帝沉默了少许,问道:“宓秀宫搜完了吗?” 本来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太监连忙道:“回陛下,还有个别地方没来得及搜,就搜出了这玩意儿。” “继续搜,去请大理寺的人过来,查一查地上这玩意儿。”兴德帝又说。 搜宫的人连忙继续干活,这次他们比先前更卖力,搜得更仔细,每一个地方都不放过,甚至连花园中残败正在掉叶子的植物也都一一查看,唯恐漏掉了什么,最后牵连到自己头上。 听到兴德帝让人继续搜查,还请来了大理寺的人,惠妃和蜀王稍稍松了口气。 只要能查出到底是谁将这个人偶塞进香炉理的便能让他们母子洗脱掉罪名。 只是这种未知的等待,格外的难熬,每一息似乎都变得极其漫长,仿佛时间都被拉长了。 过了一会儿,蒋钰被太监领了进来。 他进门看到躺在地上的人偶,当即眉心一跳,自来巫蛊之祸都会牵连甚广,朝野上下死伤无数,这可不是什么好事。陛下今日兴师动众,将皇城卫队都请进了皇宫便是为了这件事吗? 在心里叹了口气,他低垂着头说:“微臣见过陛下!” 兴德帝背着手,语气很不好:“蒋钰,带人来了吧,查一查这玩意儿到底是谁弄的……” “是,陛下。”蒋钰赶紧领命,正想进一步问清楚这只人偶的情况,就听花园里传来了一道疾呼,“井里好像有东西,浮起来了,快,找个东西将它捞起来……” 听到这话,跪在地上的惠妃身体一歪,浑身发软,脑袋磕到桌腿上,发出碰的一声响,引得偏殿内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望了过去。 只见惠妃脸色发白,头上珠钗乱摇,一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的样子,状态比发现了地上的布偶还差。 她这反应明显是心里有鬼。 兴德帝眯起眼看了她一眼,厉声道:“走,过去看看!” 一行人急匆匆出了偏殿,来到院子中。 蜀王刻意落后两步,借着扶起惠妃的机会,小声追问:“母妃,井中有什么?” 惠妃浑身发软,一点力气都没有,说不出话来,只顾着摇头。 蜀王还想问,却见周嘉荣回过头来说:“六弟,可是惠妃娘娘身体不适,我派个人帮你扶娘娘吧!” “不用,我母妃只是跪太久,腿有些疼而已。”蜀王拒绝了,但因为被周嘉荣盯着,很多话他也不方便再问,只能带着惠妃过去。 宓秀宫院子的西南边角落中,有一口井,平日宓秀宫内所需的水便是从这口井中打出来的。这会儿井边围了好几个宫人,趴在水井旁捞东西,见兴德帝亲自过来,这些人连忙让开一条路。 兴德帝大步走到井边,只见井中漂浮着一个穿黑色衣服的布偶,因为面朝下的缘故,看不见布偶胸口是否写了字。但这已经够让兴德帝头痛了,如今他只要看到这东西便感觉遍体生寒,一股寒气从脚心蔓延上来,浑身都不舒服。 “捞起来,给朕捞起来。”兴德帝指着井中的布偶大声道。 宫人找了一个打水的木桶过来,用木桶将人偶捞了起来。 这只布偶跟偏殿中那只大小差不多,不过银针扎在了胸口,而不是头上。等将布偶翻过来,布偶的胸口赫然用白线绣着“周嘉荣”三个大字,而银针恰好扎在这三个字上,黑色的布偶,白色的字看起来格外阴森。 兴德帝只看了一眼就觉得浑身难受,瞪了眼,指着布偶气得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看起来昏聩,精力不济,但实际上还没到脑子傻了的地步。惠妃心里即便再怨他,这时候也不会希望他死,他死了,老六拿什么跟老三对抗? 因此刚才他才会答应让人好好查一查。 但若说惠妃会诅咒周嘉荣,他是信的。周嘉荣若是有个好歹,死在外面,他就只剩老六这一个儿子,皇位舍他其谁? 可巫蛊诅咒是帝王之大忌,不管惠妃外诅咒的是谁,这一刻,他都非常愤怒生气! 在这种沉闷压抑的气氛中,蒋钰将布偶拿了起来,发现腰上还系着一根松松垮垮的绳子,绳子打了个死结,因为勾在布偶的腋下,因此才没落入水中。 他将这个发现告诉了兴德帝:“陛下,布偶上还挂着一根绳子,应该是有什么比较重的物体捆绑着在布偶上,让其能够下沉入水中,但可能是水的浮力作用,也可能是做这件事的人太匆忙,没捆绑好,绳子在水中散开了,布偶跟重物脱离,重物沉入井水中,布偶比较轻浮上了水面,因此才会被宫人发现。” 他这解释合情合理,也能解释得通,为何布偶身上还带着一根绳子。 兴德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肯定是侍卫突然包围了宓秀宫,打了惠妃一个措手不及,时间太急,惠妃找不到合适的销毁这个布偶的办法,丢进炉子又会留下灰烬,而且有可能没烧完侍卫就闯进来了,便想出了这么个主意。 她倒是聪明,搜宫也不会搜到井底,这布偶若是沉入水中,便是将宓秀宫搜个一百遍,也不会找到沉入井水中的布偶。 可惜天算不如人算,最后这个布偶从井中浮了起来,还意外被发现,暴露了惠妃的阴谋。天意如此,说明老天爷都是站在他这边的。 “惠妃,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兴德帝勃然大怒,亏得他还曾信了她呢! 她敢诅咒太子,就不敢诅咒他吗? 惠妃在铁证面前,无从辩驳,瘫软在地,捂住脸默默啜泣。 蜀王从先前惠妃的反应中就察觉到了不妙,等看到这种东西,更是脑子里嗡嗡作响,母妃,母妃怎么如此不仔细呢?不是让她将这些东西都清理得干干净净的,什么都不留的吗? “父皇,父皇,儿臣与三哥兄弟情深,母妃也一向疼爱三哥,肯定不是她做的,一定是有人刻意诬陷母妃,请父皇明查!”蜀王情急之下,想出推脱这个办法,只要父皇信了,再荒唐的说法又有什么关系呢! 惠妃也反应过来,一边哭一边委屈地说:“陛下,臣妾冤枉,臣妾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肯定是有人陷害臣妾,陛下,您一定要相信臣妾啊……” 看着母子俩撕心裂肺的哭声,句句肺腑的诉冤,周嘉荣想笑,他们真当父皇是傻子,那么好糊弄吗?父皇精着呢,有时候不过是故意装傻罢了。他真的就从未没怀疑过今天这个事是这对母子捣鼓出来的吗?周嘉荣不信。 兴德帝没有说话,倒是蒋钰道:“陛下,可将井中之水舀尽,查到跟布偶一同落入水中的重物,兴许能有不少线索。” “不必了。”兴德帝一口拒绝,冷冷地看着惠妃,“一次是栽赃,两次也是吗?莫非这宓秀宫到处都是筛子?朕还没老糊涂呢,你就这么糊弄朕。惠妃德行不修,诅咒谋害朕与太子,现革去其妃位,贬为庶人,赐鸩酒一杯!” 这是要杀了她! 惠妃绝望地抬起了头,停止了哭泣,不敢置信地望着兴德帝:“十八载夫妻之情,陛下就半点都不相信臣妾吗?” 兴德帝愤怒地瞪着她:“你做了什么你心中有数,将她拖下去!” “不,不,陛下……”惠妃冲了上来,抱住兴德帝的腿,大声哭诉道,“您不能这么对臣妾,您不能这么对臣妾,臣妾也是逼不得已的,臣妾自从被周平正那逆子砍断了手指头,您就再也不肯见臣妾了……陛下,臣妾祈求您长命百岁都来不及,又怎么会诅咒您……” “是啊,父皇,母妃对您一片神情,日日盼着您能来宓秀宫看她一眼,她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呢?父皇,求求您,求求您看在母妃断指的份上,仔细盘查此案,还母妃一个清白……”蜀王也跪下来,大力磕头求饶。 兴德帝不为所动,但凡危害到他健康的就是他的敌人。惠妃竟敢背后扎小人诅咒他与太子,罪不可恕。 “革除蜀王的爵位,贬为庶人,关押到宗人府。” 对这个儿子,兴德帝也丝毫不手软。 惠妃母子听到这个处置,皆不敢置信他会如此绝情。 惠妃也顾不得自己了,抓住兴德帝的小腿,苦苦哀求:“陛下,您要罚就罚臣妾,别罚瑞安,这一切都跟他没关系。他可是您的儿子,从小最崇拜您,一心为了您的身体奔走,对您一片孝心,您饶了他吧!” “正是因为他是朕的儿子,朕才饶他一命,换了他人,朕恨不得千刀万剐。”兴德帝紧紧抿着唇,怒道。 要不是他没几个儿子了,他连周瑞安也不会留。 惠妃一窒,想到儿子从今往后被贬为庶人,关进那暗无天日的宗人府中,迟早得发疯,她心如刀割:“陛下,您不能这么绝情,您不能这么对我们母子,我们母子是无辜的……是他,是他冤枉臣妾的……” 惠妃指着周嘉荣大吼。 周嘉荣皱眉,不悦地说:“惠妃娘娘,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亏得儿臣刚才还替您求情,您却这样冤枉儿臣。” 徐皇后也板着脸说:“惠妃,你少血口喷人,证据都是从你宫中搜出的,本宫实在没想到,你竟会如此恶毒,想置陛下和太子于死地。今日若非陛下英明,清风道长卜卦精妙,我们都还要被你蒙在鼓里。” 尽量降低存在感的清风道人听到皇后点他的名字,暗叫不好,果然,一低头就对上了蜀王求助的眼神。 他不能见死不救,可现在岔子出在惠妃这里,他又有什么办法? 不等清风道人想到办法,惠妃已经将矛头指向了徐皇后。 “皇后娘娘,臣妾往日对您毕恭毕敬,从不敢怠慢,可您呢,心偏到了天边,同样是您的庶子,您只看得到太子,看不到瑞安和臣妾。当初周平正的人闯入后宫抓人,您都舍身救穆贵妃,如今还帮着太子说话,却不肯帮臣妾和瑞安,太不公平了。” 徐皇后要被气笑了:“原来你还在记恨去年的事。当日本宫有派人到宓秀宫,请你去坤宁宫的,是你自己不相信本宫,不肯来的,今日竟将断指之恨怪罪到本宫头上,好生没道理。” 她当初可是同时派了两拨人去请惠妃和穆贵妃。饭都喂到嘴边了,惠妃不吃,如今还埋怨她没保护她,何其荒谬自私。 惠妃听不进去,大哭起来:“陛下,您跟皇后心里都只有秋水宫,半点都不相信臣妾和瑞安,既如此,臣妾就以死证清白吧……” 说着,她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突然爬起来,冲向了旁边的假山石头上,一头撞了过去,鲜血顿时从她的头上往下流。 大家震惊地望着这一幕,就连兴德帝也失语了。 徐皇后皱起了眉头,这个惠妃,真够狠的,为了保住儿子,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 蜀王跌跌撞撞地扑了过去,抱住惠妃,眼泪不断地往下滚:“母妃,母妃,您不能抛下儿臣,母妃,母妃您醒醒,快,快叫太医,快点啊……” 徐皇后看了一眼兴德帝,兴德帝明显被吓得不轻,诧异的同时又有些愧疚。 不好!惠妃这个狠招恐怕引起了陛下的恻隐之心。 徐皇后当即道:“快,去请太医过来。” 小太监领命,飞奔出去。 大家望着惠妃惨白的脸,不断往外冒的鲜血,心知肚明,她这次……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周嘉荣拧眉,惠妃真是走了一招好棋啊,以死证清白,她本来就是要死的人了,走这一步险招,勾其他父皇心中的疑虑,就能保住她的宝贝儿子,可真会算账的。 更糟糕的是,他父皇明显有些心软了。 人嘛,对即将要死的人,总是会比较宽容。这一刻,兴德帝记起了不少惠妃的好,还有曾经共渡的那些美好时光。 不光周嘉荣和徐皇后看出了这点,清风道人也看出来了,眼底闪过一抹激赏,这惠妃倒是有些急智,而且果敢,不简单。 她这么一撞,倒是给蜀王撞出了一线生机,等时机到,他再推波助澜一下,此事便还有挽回的余地。 不多时,太医匆匆赶来,连忙蹲下给惠妃治疗。 但止血的药不管用,惠妃额头上的血怎么都止不住,两只眼睛开始涣散无光,明显已经回天乏术了。 惠妃应该也知道自己没救了,抬起染血的手,推太医:“走,不,不用了……” 然后可怜巴巴地望着兴德帝:“陛下,不管您信不信,臣妾对陛下一片忠心,绝不会谋害陛下,臣妾是被冤枉的,陛下,您一定要信臣妾啊……” 兴德帝看着她快要死的样子,心里头很不是滋味,张了张嘴:“朕,好,朕信你……” 这话是真是假就不知道了,但至少这一刻,兴德帝肯定是被她打动了。 蜀王紧紧握住惠妃的手,失声痛哭起来:“母妃,母妃……” 惠妃抬起染血的手,恋恋不舍地摸了摸蜀王的脸:“母妃,母妃不能陪你了,以后,以后你要好好孝敬你父皇,多陪陪他,母妃舍不得你们……” 说着手无力地垂落了下去,头一歪,彻底没了呼吸。 “母妃,母妃……”蜀王大恸,抱着惠妃嚎啕大哭起来,令闻者无不动容。 清风道人感觉时机已到,这个时候兴德帝应该是最好打动的,想要让他改变主意,就得趁这个时候,他怀疑自己错怪了惠妃,对惠妃有比较深的愧疚时才能说动他。 于是,清风道人缓缓开了口:“陛下,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此事可能还有内情或是误会。” 蒋钰听到这话,不禁皱起了眉头,厌恶地瞥了眼清风道人,这妖道,是唯恐天下不乱吗?他这样怂恿陛下追查,不知道会扯出多少人,到时候宫中人人自危,相互举报,怕是会牵连到前朝,一个弄不好,京城就会掀起腥风血雨。 徐皇后也有些心焦,清风道人明显是借惠妃的死做文章。但这会儿她也不好开口,不然陛下会觉得她没容人之量,连个死人都不放过,反倒可能弄巧成拙。 气氛有些凝滞,蜀王还在抱着惠妃的身体痛哭,一声比一声难过,一声比一声伤心,听得人心酸。 兴德帝紧抿着唇,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了口:“将宓秀宫的人都抓起来,详加审问!” “是,陛下。”孔京拱手领命,因为身体弯腰的弧度过大,不小心撞到了旁边的清风道人。 清风道人在想事情,没有防备,啪地一下摔了下去,好巧不巧地磕到了刚才打捞布偶的木桶,木桶中的水泼了他一头,将他的头发都淋湿。 “道长,对不起,我不小心撞到了您……”孔京连忙愧疚地将其扶了起来,又说,“道长的头发和帽子都打湿了,快散开晾干,不然会吹感冒的。” “不,不用……”清风道人连忙护住头,不肯让孔京帮忙。 但他一个四体不勤的道士力气哪有孔京大,孔京伸手就将其道冠摘了下来,还一把撸掉了他绑头发的头巾。 清风道人的头发散开,原本雪白的头发根部冒出点点的黑色,黑白分明,甚是醒目。 孔京诧异地惊呼:“道长,你……你这头发怎么是黑的?” 这话如一道惊雷炸响,连抱着惠妃哭得肝胆俱裂的蜀王也骤然停止了哭泣。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102章 102 兴德帝本来还沉浸在惠妃惨烈的死状中,有些伤怀,冷不丁听到这话,下意识地扭头,便看到清风道人原本仙气飘飘的白发中夹在着点点黑色,像是蛀虫长在雪白的棉花中一样,让人看了便觉得恶心。 但更令他绝望的是清风道人的反应。 清风道人宛如被人扒了一层皮那样紧张,原本仙风道骨的淡然神情不见了,死死抱着头,虽然力持镇定,但匆忙焦急的动作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慌乱。 “我……我,我练的功法有返老还童的功效,这不,头发开始慢慢变黑了。” 关键时刻,清风道人还是有些急智的,匆忙给自己找了个借口。 兴德帝听完,原本狰狞的表情平复了下来,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原来是这样啊,道长道法高深,甚好甚好……” 孔京呆滞,不可置信地看着兴德帝,如此拙劣的谎言,陛下竟然会信?太荒唐,也太可笑了。 “陛下,这臭……他分明就是在撒谎。这世上哪有人修炼就能将白发转为黑发的?”孔京也顾不得会令兴德帝不悦了,指着清风道人的头发说,“他这是欺君罔上,请陛下严惩不贷。” 但他这番肺腑之言,换来的却是兴德帝的斥责:“休得胡言,冒犯道长,再多言,朕将你一并投入大牢!” 孔京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明明铁证都已经摆在面前了,陛下还视而不见,他很不服气,想据理力争,却被周嘉荣一个眼神给制止了。 孔京像霜打的茄子一样,默默垂下了头,他不敢相信,自己效忠的陛下竟如此荒唐,面对铁证视而不见,只信这妖道。 倒是清风道人见兴德帝这么轻而易举地相信了自己的胡扯,大大松了口气,咳了一声,也不藏他这头黑白交加的头发了,站直身体,继续摆出那副仙风道骨的高人模样,轻捋着胡须道:“陛下,不知者无罪,孔将军不了解我道门术法神奇,也是人之常情,等他……” 话未说完,忽地从旁边伸出一只手,不巧碰到了清风道人长长的胡子,直接将他的胡子给扯……扯掉了! 银白的胡须脱落,露出清风道人光洁的下巴,因为长期不见天日,这块地方比脸上其他地方更白,白得甚至都刺痛了兴德帝的眼睛。 刹那间,在场上百人,竟鸦雀无声。 只有周嘉荣反应如常,他将那团白胡子递了过去:“不好意思,手滑了!” 能不能找个走心点的借口?清风道人脸色青白交加,又窘又急,耳根都涨红了。 偏偏周嘉荣似乎嫌他不够难堪似的,手往前抬了抬,示意他接住:“你的胡子,不要了吗?” 清风道人颤抖着手接过胡子,已经不敢看兴德帝的脸色。 看着清风道人这张年轻的脸,兴德帝再也做不到自欺欺人。假的,什么活了八十岁,什么鹤发童颜,什么长生不老之术……通通都是假的! 备受打击的兴德帝,再也忍不住,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陛下……”孙承罡担忧地扶住他,“陛下,您没事吧?快,快请太医,快请太医……陛下,咱们先回勤政殿,老奴背您。” 这一口血似乎抽走了兴德帝的精气神一样,他疲惫无力地靠在孙承罡的身上,轻轻摆手,制止了孙承罡的动作。 孙承罡担忧地看着他:“陛下……” 兴德帝没搭理他,而是用淬了毒一样的眼神紧紧盯着清风道人:“你……你骗得朕好苦!” 清风道人再也绷不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声音发颤:“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再无一丝得到高人的气质风度。 看到清风道人被拆穿,蜀王想死的心都有了。他看着怀里惠妃逐渐冰冷的身体,心狠狠往下沉,母妃拼了命,恐怕也保不住他了。 都怪周嘉荣,都是他!蜀王愤恨地瞪了周嘉荣一眼,又怕引起兴德帝的注意,赶紧垂下了头,紧紧抱住惠妃,抱住他最后的依靠。 清风道人的下跪求饶,不但没让兴德帝消气,反而让他心里的怒火和失望更甚。他指着清风道人:“你,你……呕……” 一口鲜血再度喷溅了出来。 孙承罡吓坏了,赶紧哭着求饶:“陛下,陛下,您别说了,您别说了,咱们先看太医……皇后娘娘,太子殿下,你们劝劝陛下吧……” 作壁上观的徐皇后和周嘉荣被点了名,未免授人以柄,两人只得开了口。 徐皇后一脸担忧地说:“陛下,咱们先回宫吧,这里交给太子处理。” 周嘉荣也说:“父皇,您放心,这边有儿臣,您劳累了一天,消消气,回宫里歇着吧。” 兴德帝抬头,望着周嘉荣,褐色的眼珠子里带着阴狠:“你准备怎么处置他们?” 周嘉荣给了一个无懈可击的答案:“儿臣会先将他们关押起来,等父皇您身体好些了再说。” 兴德帝不满意这个答案:“不必了,清风道……这妖道欺君犯上,妖言惑众,拉出午门斩了!” 清风道人一听这个处决登时吓得两股战战,连忙磕头求饶:“陛下饶命,陛下饶命,贫道知错了,陛下求求您,饶了贫道,贫道可以为陛下炼丹,陛下……” 他不提炼丹还好,一提兴德帝更怒了:“拖下去,给朕拖下去……” 两个侍卫上前硬是将趴在地上额头都磕红了的清风道人拽了起来,往外拖。 清风道人眼看求饶利诱都不行,危机之下,慌乱开了口:“陛下,陛下,贫道有事要说,贫道是冤枉的,都是蜀王找到了贫道,让贫道假扮得道高人,进献金丹给陛下的,陛下……” 一直努力降低存在感的蜀王还是被清风道人给点了出来。 他惊恐地看了兴德帝一眼,大声力斥:“你这妖道,骗得我好惨,还在这里挑拨我们父子间的关系。父皇,他骗您的,这事跟儿臣无关,儿臣也是上了他花言巧语的当,父皇,您可一定要相信儿臣啊……” “贫道骗你?本来贫道安安生生在山中修道,清贫度日,是你主动找到贫道,以千金诱惑,又以日后封贫道为国师为诱饵,让贫道进宫帮你欺骗陛下。陛下,贫道所言句句属实,贫道没有半句虚言。对了,他还想贫道诱使太子也服用金丹,走上炼丹修行之道,陛下若是不信,可让人随贫道进山将赠金挖出来,上面还有蜀王府的印记。”为了活命,清风道人什么都往外说。 兴德帝气得胸口剧烈起伏,脸色铁青,大怒:“拖出去,都拖出去,给朕斩了,斩了……” 这下蜀王也没法保持冷静了,他连忙放开了惠妃,跪着爬过去:“父皇,父皇,儿臣没有,儿臣只是想治好父皇您的病,父皇一定要相信儿臣啊,儿臣绝无害陛下之心……” 兴德帝指着他,食指发抖:“你,你……” “陛下,陛下……”随着兴德帝的晕倒,现场乱成一团。 徐皇后镇定下来说:“快请太医,将陛下送回勤政殿休养。” 然后又对周嘉荣道:“太子,本宫去看着陛下,这里交给你处置了。” 周嘉荣点头:“母后去忙吧,父皇那里劳您费心了,这里有我,母后尽管放心。” 徐皇后颔首,连忙带着兴德帝和一众侍候的人出了宓秀宫。 很快,宓秀宫重新恢复了宁静。 蜀王和清风道人狼狈地跪趴在地上,神情沮丧,面带恐惧,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 见周嘉荣走到他跟前,蜀王一把抱住了他的腿,苦苦哀求:“三哥,三哥,你要救救我,现在只有你能救我了!三哥,你相信我,我本意是想救父皇,我没有害父皇的心,三哥……” 太子太重情谊了,孔京怕周嘉荣真的心软,放过了蜀王,上前小声提醒道:“殿下,陛下刚才已经处决了他们。” 周嘉荣长长叹了口气:“我知道,不过那都是父皇一时的气话,未免父皇事后后悔,还是先将案情查清楚再说。蒋大人,此人涉嫌假冒得道高人,欺瞒陛下,交给大理寺审问,务必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至于蜀王周瑞安,因其母惠妃涉嫌诅咒谋害皇上和太子,其也难脱干系,一并关入大理寺,好生审问。” 蒋钰站出来道:“是,殿下。” 周嘉荣说:“蒋大人,尽快将案件查清楚,陛下还在等着结果。” 清风道人听说不用马上斩首,小命暂时保住了,松了口气,重重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但蜀王却知道,进了大理寺恐怕不好过,有些事不是他想糊弄就能糊弄过蒋钰的。 他不想去,哪怕知道他已经得罪了周嘉荣,他仍旧抱着一线希望,拽着周嘉荣的腿:“三哥,三哥,你相信我,这些真的跟我没关系,我什么都不知道。咱们兄弟一场,求你看在以前的情分上,救我这一次,我以后一定铭记你的大恩大德,做牛做马报答你。” 这时候知道投诚,晚了。 周嘉荣甩开他的腿,没搭理他:“带走。” 几个侍卫强制将他带了下去。 周嘉荣看着乱哄哄血淋淋的宓秀宫道:“将惠妃拖下去,按照庶人的规格,好生安葬了吧。至于宓秀宫中的人,一并带下去审问,凡是涉及此案的,严惩不贷,至于其他人,先暂时关着,听候父皇的发落。宓秀宫,先落锁关着吧。” 交代完一切,周嘉荣也去了一趟勤政殿。 太医已经看过了,兴德帝还没醒,躺在床上,面白如纸,嘴唇都发白,一点血色都没有。 徐皇后将周嘉荣带了出去,挥退了宫人,轻声道:“太医刚才说,你父皇的情况不大好,勤政殿这边本宫盯着,前朝之事就有劳太子了。” 周嘉荣忙道:“应该的,父皇这里还要多劳烦母后费心。” 徐皇后微笑着说:“这是本宫应该做的,宓秀宫那边可处理好了?” 周嘉荣简单地说了一下他的处理方案。 听说他并没有借机斩了蜀王,徐皇后很赞同:“您做得对,别看你父皇嘴上说着都斩了,但对你们几个儿子可是很重视的,这事还是等你父皇醒来再说吧。” 周嘉荣虚心接受:“母后说得有道理。” 他不杀蜀王和清风道人,可不是好心要留他们一命。这两人还有大用,现在死太便宜他们了。而且他真杀了,保不齐他那位多疑的父皇心里又要有其他想法不高兴了。 徐皇后见周嘉荣做事沉稳有度,放心了:“好,太子有事要忙便去忙吧,这段时间本宫就住在勤政殿伺候陛下,等陛下醒了,本宫立即派人通知殿下。” 有皇后在这里盯着,周嘉荣也放心,他起身正要告辞便见孙承罡从外面来。 “皇后娘娘,太子殿下,朝臣们听说了陛下生病的事,现在在门外候着,想见陛下。” 周嘉荣道:“父皇这边由母后照顾,孙公公陪我出去,与他们说明情况吧。” 孙承罡点头,带着红肿的眼睛随周嘉荣一道去了殿外。 殿外候了几十个朝中重臣和宗室皇族、得宠的功勋,瞧见两人出来,大家连忙拥上去,焦急地问道:“太子殿下,孙公公,听说蜀王和清风道人被带去了大理寺审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陛下身体可还好?” “是啊,陛下呢?咱们可以进去见见陛下吗?” …… 周嘉荣举手,示意他们安静:“诸位大人请听我说。此案跟父皇的病情有关,还待进一步查证,等有了结果,我会昭告天下。至于父皇的病情,请孙公公跟大家说吧。” 孙承罡表情哀伤,充满了愁绪,看着诸位大臣叹道:“各位大人,陛下今日又吐了血,昏迷了过去,太医看过之后,开了药。陛下还没醒,如今正在休养,不宜打扰。” “那陛下什么时候才会醒来?”好几个大臣焦急地问道。 孙承罡苦笑道:“现在还不知道具体什么时候。” 这话让大臣们没法放心,一个个都面带急色。 见状,周嘉荣提议道:“既然诸位大人很担忧父皇的病情,不若大家分成几组,轮流在这里等候,这样父皇醒来,大家就知道了,也能第一时间面圣,同时不耽误各部的工作,大家意下如何?” 这个主意好,这样他们就能随时知道陛下的情况,不至于太被动,而且这是太子自己提出来的,也不算他们冒昧。 于是一行人便商量了下来,几十个大臣分成了六组,一天三组,一组呆两个时辰,差不多刚好能从早上排到天黑。 他们自己商量,周嘉荣见没什么事便出了宫回了府。 一进门,唐喜便迎了上来,悄声说:“殿下,朱尚书和大公子来了,在书房里等你。” “知道了。”周嘉荣大步过去。 两人见到他,连忙站起来见礼,然后迫不及待地问道:“听说宫中出了变故,陛下怎么样了?” 周嘉荣说:“吐血昏迷,还没醒。” “蜀王和清风道人被关进了大理寺,陛下打算怎么处置他们?”朱强迫不及待地问道。他实在厌恶这二人。 周嘉荣不急不缓地说:“等父皇醒来再说,现在先让蒋钰查案。这事,你们都不要管,也不要多此一举地插一脚。” 朱强明白这话是说给他听的,当即点头:“臣明白了,那臣先回去了。” 周嘉荣笑着点头,让管家亲自将其送出了门。 书房内只剩他跟穆兆星,周嘉荣客气地说:“能够查清楚清风道人的来历,还多亏了大表哥,多谢。” 穆兆星摆手,有些汗颜地说:“别提了,查了好几个月才查清楚,没耽误你的事便好。” 其实这也怪不得穆兆星,主要是清风道人不是京城人氏,而是数百里外一小镇上坤蒙拐骗的神棍,道法没有,但特别擅长装腔作势。 不知道怎么跟蜀王寻到,弄到了京城,改头换面,又换了一个听起来颇高大上的道号,再利用兴德帝渴望长生不老的心理,将其举荐入宫。 “大表哥已经帮我大忙了。外祖父他老人家身体可还好?”周嘉荣问道。 穆兆星说:“前几天送了一封信回来,说挺好的,最近迷上了钓鱼,整日都跟当地的乡绅老爷们一块儿去钓鱼,乐不思蜀。” “那就好,还请大表哥看好穆家,约束好穆家人。他们若有本事出人头地,我不会打压他们,会给他们相应的机会,但他们若是没本事,就安分守己,好好生活,切勿仗势欺人,以权谋私,否则谁都保不了他们。”周嘉荣丑话说在前面。 皇帝病重,蜀王被打入了牢中,是个人都看得出来,以后这大齐他说了算。穆家作为太子的母族,又是一等国公,还屡立战功,族人不可避免地会有些骄纵。 聪明的,知道越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时,越是要低调小心谨慎,夹着尾巴做人,但哪个族中都保不齐那种纨绔子弟,仗着祖宗的基业,为非作歹。 穆兆星连忙道:“殿下放心,臣会约束族人的,若是犯法者,臣亲自将其捆了送去大理寺!” “有大表哥在,我放心。”周嘉荣含笑道。 两人又说了几句,眼看天黑了,穆兆星起身告辞。 次日,兴德帝总算醒了了,第一时间便是召周嘉荣进宫,想要见他。 周嘉荣听说了这事,不慌不忙的,先让人去大理寺问审讯情况。 蒋钰说,案情已经基本清楚了,还有些细节没调查核实。 周嘉荣听完后直接让蒋钰带着案情的调查结果跟他一块儿进宫。 走到勤政殿,周嘉荣看到孙鑫,也就是惠妃的哥哥,蜀王的舅舅跪在殿外,脸色发青,状态很不好。 他瞥了一眼,径自掠过孙鑫进了宫,问孙承罡:“怎么回事?” 孙承罡苦笑:“孙大人想见陛下,陛下不愿见他。殿下,快请进,陛下正盼着你呢!” 周嘉荣随着孙承罡走进了兴德帝的寝宫中。 寝宫内一片药味,还夹杂着一种像是腐朽的味道,不是很好闻。兴德帝龙床前,跪了一地的大臣,有万永淳、庞遂、岑东升、孔祥胜、渤海王等人。 朝中重臣几乎来了一半,将不大的寝宫挤得满满的。 龙床上,兴德帝的脸色一片灰白,呈现出显而易见的老态,而且他还在不停地淌口水,徐皇后在一旁拿着帕子,小心翼翼地给他擦拭,但没过多久,又会流出来。 这样狼狈的样子,被朝臣看见,兴德帝心中颇不是滋味。 但他今天有重要的事情要交代,又不得不见朝臣们。 “嘉荣,你来了,过来……”兴德帝朝周嘉荣招手。 周嘉荣连忙走过去,跪在床榻前:“父皇,儿臣来了。” 兴德帝像鸡爪子一样硬邦邦干枯的手紧紧抓住了他,有气无力地说:“朕……朕身体不适,今后由太子监国,全权代朕处理政务军国大事,尔等要好好辅佐太子,保我大齐江山,永垂不朽。” 这个结果并不令人意外,众臣连忙道:“臣等遵旨!” 这一句话似乎耗尽了兴德帝的所有力气,他摆了摆手:“都退下,太子留下,朕有话要对你讲。” 周嘉荣点头:“是,父皇,蒋大人的审查结果出来了,父皇要看一看吗?” 兴德帝怔了怔,望着徐皇后。 徐皇后微笑道:“陛下,臣妾先前跟您提过,还记得吗?太子不敢擅作主张,处置蜀王和清风道人,遂将其交给了蒋大人审讯。” 提起这两人,兴德帝不由得想起昨日受到的蒙蔽,怒气涌上心头,忍不住咳了起来。 徐皇后连忙轻抚着他的胸口。 兴德帝咳了好一会儿才停了下来,摆手道:“都出去,蒋钰留下。” 大臣们好奇地看了蒋钰一眼,虽然很好奇结果,但皇帝已经下了逐客令,他们也只能按捺住好奇心,退了出去。 等人走光后,兴德帝疲惫地闭上眼睛道:“说吧。” 蒋钰如实将调查来的结果告诉了兴德帝:“陛下,据臣目前查到的线索,清风道人原名范桉,乃是禹州人士,本是当地一破落道观装神弄鬼的神棍,当地人都知其秉性。但外地人很容易被他的第一面所欺骗,蜀王有一谋士来自禹州,回家探亲时被此人欺骗了二十两银子,回家听人说起才知上了当。被骗他不但没生气,反而觉得发现了人才,然后将范桉引荐给了蜀王。” 蜀王知其特长后恰逢兴德帝病情迟迟不好,身体每况愈下,遍寻天下名医之事。脑子活泛的蜀王灵机一动,便想出了利用此人取信于兴德帝的念头,遂将其推荐给了兴德帝。 事情也如他所预料的那样,范桉一进宫就利用其唬人的装扮和那种巧舌如簧的嘴,赢得了兴德帝的信赖,蜀王也借此青云直上,获得了协助兴德帝处理朝政的权力。 不过假的终究是假的,范桉所谓的炼丹术不过是些旁门左道,没法治好兴德帝的身体,最后两人才设下了利用巫蛊之术铲除太子的念头。 兴德帝听完缓缓睁开了眼睛,道:“将两人处死,朕再也不想听到他们。你们都下去吧,朕要单独跟太子谈谈。” 蒋钰听到这话,犹豫了一下,道:“臣还有一件事要禀告陛下,昨日臣派人从蜀王的府中搜出另外四只小人,上面分别写着大皇子、二皇子、四皇子和七皇子的名字。” 兴德帝愣了一下,显然很吃惊,但很快他又释然了,他们能诅咒太子死,就不能诅咒其他的兄弟吗? “朕知道了,下去。” 徐皇后和蒋钰、孙承罡连忙退出了寝宫。 屋里只剩下周嘉荣和兴德帝,沉默了一会儿,兴德帝问:“嘉荣,你恨朕吗?” 周嘉荣忙诧异又惶恐地问:“父皇怎么会这么想?儿臣不敢,父皇从小最疼爱儿臣,儿臣孝敬父皇都来不及,怎会恨父皇。” “不,你恨朕!”兴德帝肯定地说,“你早知道了惠妃那贱人和周瑞安那逆子的阴谋,也知范桉的真实身份,却不提醒朕,让朕像个笑话一样,被妃子儿子臭道士愚弄于股掌之间。” 兴德帝脑子还没彻底锈掉,醒来之后,略一思索,便回味过来是怎么回事了。他感觉很挫败,为什么,儿子们都在糊弄他,竟没有一个人对他是真心的。 周嘉荣说:“父皇,儿臣提醒过的,甄高阳被贬去了岭南。” 兴德帝无话可说,奇异的是,他脑子中忽地想起了甄高阳当初奏折里对金丹的描述“臣考究了历朝历代服用丹药之记录,长寿者寥寥,长生者闻所未闻,反之不少咳血、头痛、暴躁易怒、成瘾、便血、风疾,乃至暴毙者屡见不鲜”。 “咳,丹药服用了真的有害?”兴德帝不死心地问道。 周嘉荣叹了口气:“父皇通读史书,古往今来服用丹药者众,可有一人得长生?反倒不少人临终前才意识到,丹药误我,但为时已晚。” 兴德帝不说话。 周嘉荣也没再开口,他明白,他父皇还是不死心,还是抱着侥幸的心理,想着兴许前人都不得其法,炼制的丹药都是假的,错误的,因此才没成功。兴许,他能获得高人相助,炼制成功真正的长生不老丹呢? 正因为有这种侥幸的心理,上千年了,才有无数的皇帝、道士、达官贵人孜孜不倦地前赴后继,吃死了人也仍不罢休。他们总认为自己会是那个幸运儿,总觉得自己一定能成功,殊不知他们不过是为丹药的死亡名单上又增添了一个名字而已。 【真是服了这些皇帝了,都被丹药害成这样了,还执迷不悟!】 【他不想死啊,万一炼出个绝世金丹就能挽救他的小命了,不然就他这样,活不了多久了。】 【我算是明白为什么古代吃丹药死了那么多人,仍旧有这么多的皇帝前赴后继了,归根到底还是怕死。】 【反正是一死,万一就成了那个幸运儿呢?跟我买彩票的时候一模一样,明明知道中不了,还偏偏想,万一就中了呢,反正就两块钱,买个念想嘛。】 【哎,炼丹术传到西方就成了炼金术,进而制造出了火药火炮,打开了我们的大门。】 【不啊,古代我们也有火器的,只是不够重视,没有一直研发,持续更新武器,从冷兵器时代走入热武器时代,后来才落后的。】 【光武器还不够,炼金术乃是现代化学的鼻祖,真是明明手里捧着金山银山的地图,最后却走错了方向,走进了死胡同。】 …… 冷不丁冒出来的弹幕让周嘉荣吃了一惊。 他仔细将所有的内容都看了一遍,尤其是后面有关于炼丹术的说法。虽然周嘉荣不懂化学是什么,但看弹幕的口气就知道,应该是非常有用的东西。 多亏弹幕,不然他恐怕要对炼丹术产生偏见,准备在全大齐禁止炼丹了。 而且弹幕上关于火药火器的说法也是可以证实的。 目前,火药在大齐应用非常广泛,逢年过节烟花爆竹都少不了火药。大齐军中也有一部分火器,但因为生产困难,使用很麻烦,打一次,又要等很久才能用第二次,成本造价比较高等等问题,没有普及。 既然炼丹术如此有用,当然不能禁止,不但不禁,相反还要大力提倡,好好发展才对,不过这种东西不能藏于民间,任由其发展,必须得掌握在官府手中。 只是贸然将这些人招入京中,发展什么火器化学,肯定没人应。 但现在的情况给了他一个现成的借口。 周嘉荣看着衰老、眼神黯淡,却又对生充满了渴望的兴德帝,笑道:“既然父皇还想炼丹,儿臣焉能不支持。不过依儿臣看,不能再招范桉这种不学无术之徒,得招一些有真才实学的,才有可能炼制出真正的长生不老丹,父皇您说是不是?” 兴德帝不知道为什么刚刚还极力反对丹药的周嘉荣忽然改变了主意,他只有一个想法,他要真正的金丹,救命的金丹,他不想这样躺在床上等死。 这种虚弱、痛苦、慢慢等死的滋味实在是太难受了,太煎熬了。他受不了,因此哪怕明知金丹可能是毒,会加快他的死亡,他也想再试一试。 “好,好,广招天下炼丹士,一定要炼出金丹,一定……”兴德帝张着嘴,用力挤出这一句话。 说完这番话,他就闭上了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疲惫地闭上了眼睛,连胸口起伏都显得那么的虚弱。 目的达成,周嘉荣也懒得跟兴德帝多言,站起身道:“父皇放心,儿臣这就下旨,父皇好生休养身体,不要操劳。” 兴德帝无力地摆了一下手,他实在听不得这些,现在他想操劳也没是有心无力,没那个本事啊。 “父皇累了,儿臣就不打扰父皇休息了,儿臣去叫母后和孙公公进来伺候父皇。”周嘉荣说完见兴德帝没有反对,遂出了他的寝宫。 孙承罡先进去伺候,徐皇后把周嘉荣拉到一边,悄声问:“您父皇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父皇还想炼丹,儿臣想满足他这个最后的心愿。”周嘉荣低声道。 徐皇后勾了勾唇,嘴角飘起一抹冷笑,声音温柔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既是你父皇所求,你当全力以赴,满足他。” 屡教不改,吃了这么大个亏,明明知道丹药有毒,还执迷不悟,自己找死,谁也救不了他。 周嘉荣点头:“儿臣知道了,儿臣这就去安排。” 出了勤政殿,周嘉荣去了朝阳宫代兴德帝处理政事,然后发布了一条通告全大齐的诏书,通报各地,兴德帝病重,寻名医仙丹,凡是献稀有丹药者奖百金,若贡献重大者,还可授官。 这些丹药当然不会给兴德帝吃,周嘉荣只是借着他的名义,名正言顺地将这天底下大部分的炼丹佼佼者集中于京城,将他们利用起来。 但朝臣们不知,听说了这个诏令,皆震惊不已,无不言陛下父子都着了魔,已经抓住了一个欺君罔上的道士,还要找道士,这不是疯了吗? 正直如孟御史之流直接上书给周嘉荣,请他收回成命,不要胡闹。 周嘉荣的嫡系则私底下劝他,不要误信丹药一道,这是一条歧途。 对于这种种反对,周嘉荣都以一句话对付过去,“此乃父皇的心愿,父皇的情况大人也知,我只是想尽一个为人子最后一份孝心,尽量满足父皇的心愿”。 这么说,大家就理解了,原来是陛下还不死心,想要招这些臭道士炼丹啊。算了,陛下这副样子,时日无多了,他要折腾就让他折腾一下吧,只要太子不信就行。 于是在有兴德帝背锅的情况下,事情意外顺利地推来,很快便陆续有外地炼丹师,大部分是道士相继涌入京城。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103章 103 大齐工部下设军器局,再下继续细分,其中负责火器的便是火药司,目前最常用的便是火铳、鸟铳便是出自火药司。这种火器轻便小巧,射程在十步到两百步之间门,杀伤力巨大,但填装费时,准头比较差,而且相较于刀剑弓箭长矛等冷兵器,造价相对要高不少,因此并未大规模推广。 如果说工部是六部中后娘养的,干最苦逼的活,受最多的气,那火药司就是外室养的,更不受待见,整个司里也就十号人,有办法有门路,能跑的都跑了,留下的要么是真痴迷于这个,要么无处可去的。 因此当孔祥胜听周嘉荣说要去火药司看看时,整个人都有些懵:“殿下说要去哪里?” “火药司,怎么不方便吗?”周嘉荣笑问道。 “方便,当然方便。”孔祥胜连忙改了口,“不过殿下,火药司里有火药,易燃易爆,因此没有在工部,而是另设了一处办公的地点,在外城,有一些距离。” 周嘉荣今天就是特意来看火药司的,自是不在乎这一点:“无妨,带路吧。” 孔祥胜没说谎,火药司的院子不是一点点的偏,从工部出来,坐马车半个时辰左右才到了地方。 下车后,周嘉荣看到一座灰扑扑不起眼的院子,院子上挂着一个歪歪斜斜的牌子,牌子上写着“火药司”三个大字,火字上两个点的漆掉了,看起来颇有些奇怪。 院子门口矗立着一株掉光了叶子的大树,金黄的树叶铺了一地,没人打扫清理。看门的是一个驼背的老大爷,似乎还有些眼花耳聋,精力不济,坐在椅子上打着瞌睡。 这个火药司真不是一星半点的萧条。 孔祥胜也是许久没来过火药司了,看到这一幕,面子上有些过不去,连忙给亲随使了一记眼色。 亲随几步上去,敲了敲门,惊醒了驼背老大爷,他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谁啊?有事吗?这里是火药司,不是卖药的,药铺在前面那条街。” 显然经常有人因为招牌误会。 亲随敲了敲桌子,提醒他:“太子殿下和尚书大人来了,还不开门迎接!” 驼背老大爷以为自己听错了,使劲儿眨了一下眼睛,这才看清楚台阶下站了好几个威严的大人,后面还跟着一群拿武器的侍卫,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他连忙站起来行礼:“小人见过太子殿下,孔大人,小人这就去通报!” 说着一瘸一怪,姿势别扭慢吞吞地走了进去。 孔祥胜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殿下,都是臣失职,臣一会儿就让他们改。” 怎么把个残疾耳聋眼瞎又驼背的老人给弄来看门了,这火药司也真是荒唐。 周嘉荣没作声。 不一会儿,火药司的官员便闻讯匆忙跑了出来,为首那人穿着一身脏兮兮满是灰尘的袍子,身上还带着股火药味。 走到近前,连忙下跪行礼:“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起来吧,你便是火药司主事柯实?”周嘉荣打量着他问道。 柯实站了起来,局促不安地点头:“是,微臣正是柯实,不知殿下前来,有失远迎,请殿下赎罪!” “是我不打招呼自来,我想进去看看,带路吧。”周嘉荣道。 柯实性情有些木讷,听到这话愣了一下,说:“哦,殿下请进!” 等把周嘉荣迎进了火药司,他也没请周嘉荣进去喝杯茶,汇报汇报司里的情况,就直白地问:“不知殿下想看什么?” 对他的直接周嘉荣很受用,背着手道:“我想看看你们的火器,有现成的吧?” “有的。”柯实将周嘉荣领进了火器室,里面安置着不少火器,火铳、鸟铳自是少不了,还有些比较笨重的碗口铳、盏口铳及多管铳等。 周嘉荣很感兴趣,拿起一根火铳查看。这根火铳轻巧灵便,尺余长,通身细长,前膛呈圆筒形,粗一看就像一根中空的铁棍。 到底是外行,周嘉荣看了一下,也弄不清楚这里面的窍门,遂将火铳放下,又看向了碗口铳。 碗口铳的尺寸与火铳没太大差别,不过相对来说要粗很多,口径有三四寸长,碗口那么粗,故而得名。周嘉荣抓起碗口铳举了举,有些吃力,这东西不轻,单兵携带肯定坚持不了多久。 孔祥胜见柯实竟老老实实站在一边,一个屁都放不出来,着急不已。若非他不了解这些火器,不然,他一定自己顶上。 “柯大人,这些火器可有何特点?”最后还是孔祥胜主动将饭喂到了柯实嘴边。 这若都不知道好好表现,那他也没办法了。 好在提起火器,柯实就跟换了个人一样,两眼放光,张口便来,一点没先前的木讷死板。 “殿下手中所拿的叫碗口铳,口径三寸五分七,长一尺两寸,重六十五斤,构造与火铳类似,发射时先将火药装入药室,再塞入马子,然后将是新弹丸装入前膛,点活,便看将弹丸推射出去。” 闻言,周嘉荣点头,将火铳拿过来,与碗口铳仔细对比了一下,二者形状构造都极为相似,碗口铳应是自火铳的基础上发展而来的。 果然,柯实下面的话证实了周嘉荣的猜测。 “碗口铳的杀伤力比火铳更大,可攻击城墙、山石、船体等,火铳多用于杀敌。” 周嘉荣将东西放了回去,笑道:“不错。能不能试试给我看看?” “当然可以。”柯实很高兴,:“不过殿下,碗口铳的杀伤力太大,在衙门内距离拉不开,臣等平日里都是去城外找无人的空地试的。” 周嘉荣笑道:“那就试试火铳吧。” 火药司后院就有个专门试火铳的地方,衙役在院子里竖了几大腿粗的木头。距木头每隔一段距离便画了一条线,每条线代表二十步。 有专门的试验差役,拿起火铳上先放弹丸,再安放火线,然后点火,弹丸射了出去,轰的一声,将木头拦腰轰成了两截。 在场第一次见识火铳威力的都被如此强大的杀伤力给吓了一跳。 就连孔祥胜也微微侧目,看向周嘉荣问道:“殿下,这火铳的杀伤力还真是不错。” 周嘉荣点头:“继续试!” 随着距离的拉远,火铳的准头越来越差,命中率开始直线下滑,有时候好几次才能打中木头。 先前的经验都化为了失望。 火铳的优点非常明显,但缺点同样明显,安装弹丸火药火线费时费力,准头也比较差,在这方面远不及弓箭好用,射程目前也只有一百多米,碗口铳射程会远一些,但距离越远,准头也就越差,杀伤力再强,打不中有什么用? 而且战场上,敌人可不会站着等你装好弹丸、火药、火线再动手。 这也是火器明明具有强大的杀伤力却没有全面碾压甚至是取代冷兵器的原因。 更何况,刀剑矛枪都可反复利用,弓箭箭支也可回收利用,但火铳打出去的弹丸、消耗的火药却不可能回收,成本就高出了不少。 看大家脸上都由喜转悲,柯实虽有些难受,但也习惯了,挥手让人别试了,然后如实对周嘉荣说:“殿下,火器目前大致就这么个情况,造价贵,使用不方便,准头差!” 周嘉荣看着他:“那你有没有信心解决这几个问题?” “啊?”柯实不可置信地看着周嘉荣。 周嘉荣继续说道:“火铳、碗口铳最大的问题便是准头不好,射程比较近,单个比较沉,还要携带相应的火药、弹丸、火线,不利于单兵携带,你有没有信心改良,让它们更好用?” 柯实这才明白了周嘉荣的意思,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殿下,这……这很花钱的,您,您真的相信臣吗?” 周嘉荣微笑着说:“这要看你有没有信心了,在场,恐怕没有人比你们更了解火器了,我想改造火器,你们是第一选择!” 柯实坐了好多年冷板凳,本来以为要一直在这坐冷板凳到老,没想到今天会突降馅饼,获得太子的赏识,他哪怕太木讷也知道绝不能错过这个机会,当即忙不迭地道:“能的,殿下信微臣,微臣绝不会使殿下失望!” 周嘉荣赞许地点头:“好,此事以后有什么进展,你直接向我汇报。” 孔祥胜听到这话都大吃一惊,柯实这是走了大运啊,以后能够直接接触殿下,只要活干得好,前程少不了。 不过此事还有障碍,出了火药司后,孔祥胜愁眉苦脸地对周嘉荣说:“殿下,工部今年银钱一直很紧张,江南水患护堤建坝,与匈奴人打这一仗……微臣都快将户部的门槛给踏破了。” 洪灾后建造各种水利设施,工部负责工程,得问户部要银子,打仗需要兵器、军服等等,这些也需要银子,工部还是只能问户部要。 孔祥胜这话虽有卖惨的意思,但也是实情。 现在户部由武承东掌管,周嘉荣监国之后,便升了他的官,让他担任户部尚书,妥妥的自己人,自己人好办事。 周嘉荣说:“明日早朝后,你与武大人留一下。” 孔祥胜喜不自胜,殿下让武承东掏银子,那这事就好办了:“是,殿下,微臣定当竭力支持火药司的工作。” 两人到了皇城便分开了。 回到府中,纪天明连忙迎了上来,向周嘉荣汇报情况:“殿下,截至今天,京中已经来了六十七名炼丹师,经过考核,有十六人浑水摸鱼,对此道不怎么精通,已经被打发了,还留了五十一人,只有两名是乡绅,余下四十九人都是道士。殿下看,当如何安置他们?” 周嘉荣讶异地挑了挑眉:“这么多?” 告示发出去不过月余,京城就汇集了如此多的炼丹师,其中还有富户乡绅,着实令人吃惊。可见长生这事并不独是皇帝的追求,在民间门也有不少这样的声音。 纪天明笑道:“炼丹之术颇费银子,甚至还会添加金子在里面,普通人可烧不起这个钱,况且有些东西也不是那么好找。他们来了京城,即便不能选入宫中为陛下炼丹,但只要有达官贵人看中他们,愿意给他们提供炼丹的开销材料,对他们来说也极不错。若真能炼出点什么了不得的东西,那可扬名立万,名利双收。” 这倒是,周嘉荣想起清风道人炼丹要的那些东西,而且还可能炼丹失败,多来几回,没点家底的可炼不起。 方外之人又如何,还不是得为五斗米折腰! 周嘉荣将他们召集起来,可不是为了在京中刮起一股炼丹风的,正所谓上行下效,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这股风气不能兴。 “在火药司旁边置两个院子,将这些人通通安置到那儿,配合火药司的柯实,帮忙改良火药,如何做到体积更小,杀伤力更大,稳定性更强。” 纪天明应下,当即去安排这件事。 只是这些人一听不让他们炼丹,而是改造火药,一个个都不干了,尤其是两个乡绅,他们家里有良田千亩,铺子数十个,历代下来,积累了不少的财富,千里迢迢来京城,可不是为了改造火药的,而是奔着名利来的。 他们有钱有闲,在当地又有地位,人到中年开始怕死,便跟着道士炼丹,以求长生。这次若能入了陛下的眼,求个一官半职,那家族也会跟着兴旺发达,即便没能中选,但能跟这么多精于此道的人切磋沟通,于他们的炼丹一术也大有裨益。 “太子殿下呢?我们要见殿下,告示说了,让咱们来给陛下炼丹的。火药这玩意儿八百年前都有了,还需要我们这么多人去炼,不是浪费时间门吗?”为首的便是乡绅之一的魏飞翔,他带着众人大声抗议纪天明的决定。 其他道士在当地也都是有一定名望的人,信徒众多,到哪儿不被簇拥着叫一声道长,如今沦落到与这些低贱的工匠为伍,他们可不乐意,也跟着抗议,坚持要见太子殿下。 纪天明微笑着说:“这就是太子殿下的意思,你们不同意也可以,先随我去火药司走一趟吧。” 火药司就在隔壁,这些人没辙,只能跟着去了一趟。 纪天明见过了柯实,请他们再演练一下火器,而且拿出杀伤力比较大的。 柯实弄懂了纪天明的意思,让人搬来一块两三百斤重石头安置在院子中,然后架起了一个碗口铳,站在四十步外,对准石头射了出去。 轰的一声巨响,石头四分五裂,一些碎片飞出去几十米远。 看着眨眼的功夫,这么大块石头就变为了碎石甚至是粉末,这些道士和乡绅都惊呆了,瞋目结舌地望着这一幕。 纪天明微笑着说:“这就是你们看不起的火药弄出的火器,大家还觉得火药简单吗?” 没人说话,大家都还沉浸在这种巨大的冲击中。 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碗口铳,才知道,火药不光可以做鞭炮、烟花,还能做如此杀伤力巨大的武器,一击就可将一个成年男子轰得粉碎。 “可,可这关我们什么事?再厉害又怎么样,能比得过长生不老丹吗?”魏飞翔不服气地说。 真是执迷不悟,纪天明目光一一扫过他们,微笑着问道:“你们中炼丹最长的有多久了?” 一个花白胡子老态龙钟的道士举起了手道:“四十二年了,贫道七岁那年便跟着师傅炼丹打下手,这一炼便是四十余年。” “没比他更久的吧?”纪天明问道,没人作声,他继续说,“那道长你的师傅呢?他也炼丹,可炼成了不老仙丹?” 老道士神色有些黯然:“自是没有,三十年前,他便过世了。” 纪天明讥诮地说:“你们这些人少则炼丹数载,多则几十载,祖上多有炼丹之人,师傅师祖,可穷尽了数代之力,花费了无数的银子,你们有谁炼成功了吗?” 自然是没有的。 魏飞翔哼道:“仙丹岂是那么容易炼成功的?我辈当不断努力,沿着先辈的路,不断探寻,迟早有一日能炼得金丹,飞升成仙,永葆青春!” 做什么白日梦呢! 这些人想长生,想成仙都疯了。 纪天明让人端来水银、铅、朱砂等物,一一指着说:“这些玩意儿吗?一堆带毒之物能炼出让人长生不老的金丹,也就你们信!” 自己的信仰受到了挑战,魏飞翔气哼哼地说:“那你怎么解释,水银能使尸体久久不腐?铅能让皮肤变白?” 纪天明说:“我不知道,但你们以此为根据说这些东西炼出来的玩意儿有长生不老之效就很可笑了。长期使用含有铅粉水银这类胭脂水粉擦脸的女子,一旦卸妆,皮肤多斑泛黄、脱皮硬化,甚至会出现嗜睡、反应迟钝等症状。这是最近太子殿下让我搜集的相关资料,尔等好好看看。” 这里面不但追踪了数十名长期使用铅粉擦脸美白的女子后面皮肤和身体的变化,还有历朝历代那些服用丹药致死的惨烈案子。 若这还不能唤醒他们,纪天明也不准备用这些人了。 大家看完后,有些将信将疑,有些脸色煞白,还有些若有所思。 纪天明将他们的反应纳入眼底,继续道:“你们想知道的事情,殿下也想知道,故而才将你们召集起来,建一座炼金院,给大家提供材料和衣食住行,以解开这个千古之谜。诸位若是想留下来,以后便居于此,衣食住行皆有人照顾,若不愿意,殿下命我给诸位路费,你们明日便离京返乡吧!” 有人提供各种材料,还照顾衣食住行,什么都不用操心,这事对银钱不太宽裕的道士来说太诱人了。 不过他们还是有顾虑:“这位大人,这……不让我们炼丹了,那咱们炼什么?总不能一直改良火药吧?” 纪天明轻轻点头:“这个问题,殿下也替诸位考虑过了。以曾青涂铁,铁赤色如铜,乃是湿法炼铜的起源,豆腐、火药等皆是炼丹的意外之喜,惠及世人千年,岂不比屡屡吃死人的丹药更有意义?” 这次没有人再觉得信仰受到了侮辱,因为纪天明说的都是事实。 “贫道愿意留下,任凭殿下差遣。”忽地,一个中年道士走了出来。 魏飞翔诧异地看着他:“原阳道长……” 原阳道长苦笑着说:“魏道友不必劝贫道了,贫道的师傅当初死时症状跟这本册子上一模一样。常年复食金丹,他变得暴躁易怒,头痛便血,最后中风,口不能言,身不能起,痛苦而死。如今贫道也已出现了这样的征兆,头痛便血,兴许已快步上师傅的后尘,不若在最后的时间门里做点别的,兴许有意外之喜呢!” 这话引起了好几个道士的共鸣,有的是见过亲族长辈服用丹药后惨死的模样,有的是自己身上也出现了问题,对长期的坚持和信仰产生了怀疑。 但更多的人还是想继续炼丹,追求长生。他们不愿相信纪天明的话,不愿相信长生无望,接受即将老去,死去的命运,还想挣扎一下。 纪天明并不勉强,要走的人送二十两银子作为路费,留下的都安置在炼金院。 最后以原阳道长为首的十六人自愿留了下来准备改良火药一事。 纪天明安顿好他们后,又搬来了最近一段时间门搜集到的历朝历代遗留下来的关于炼丹一事的书记和史料记载:“殿下准备炼金院建一座书屋,这些资料,大家都可翻阅探讨,若是有心得体会,也可写下来,寄于书屋,以供后人观。” 原阳道长抚摸着一本本的古籍、孤本手抄本,心情激动得无以复加,无比庆幸自己留下了,当即借了一本书,废寝忘食地阅读起来。 早朝后,周嘉荣将武承东和孔祥胜留了下来。 他先问武承东:“武大人,户部如今银钱可宽裕?” 提起这个武承东就叹气:“回殿下,去年陛下免除了江南三年的田赋,田赋一项进项减少。战后,阵亡士兵的抚恤也是一笔不小的数字。还有江南兴修水利,战后武器装备的补充,殿下的册封大典……如今户部账上只有一百多万两银子。” 这笔钱听起来不少,可对偌大的一个国家来说,就太少了。 朝廷上下,这么多官吏宗室皇亲的薪俸都是个不小的数目,还有京城东西两大营,京城内几万将士的薪俸,都得需要钱。 武承东接的是一个烂摊子,短期内他也没办法想出有效的增收办法。 见周嘉荣面色不愉,琢磨了一下,武承东道:“殿下,若要增加国库进账,恐只有增税一途。” 如果周嘉荣没见过江南灾民之贫,西北世兵之苦,可能会真的同意加税。 加税两个字说起来多简单,上位者嘴皮子一张的事,但对广大可能勉勉强强能果腹的百姓来说,却无异是又在身上压了一座大山。 而以史为鉴,历代王朝走向末年,土崩瓦解,无不是土地兼并严重,苛捐杂税多如牛毛,民不聊生,百姓无以为生,只能揭竿而起。 周嘉荣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道:“武大人可换身衣服在郊外乡下走走,兴许会改变主意。” 武承东之所以能够提出这个建议,归根到底还是他不了解底层百姓的生活,又或是看见了却视而不见。 大臣如此,久居庙堂之高的天子看不到民间门疾苦,耽于享乐,说出何不食肉糜的话就不足为奇了。 这话虽不是斥责,却让武承东心里一凛,连忙道:“微臣失言。” 周嘉荣没有多提,而是道:“我有一个主意,开放西北边关互市,与匈奴互通有无!” 此话一出,让武承东和孔祥胜都吃了一惊。 “殿下不可,匈奴人狡诈阴险,毫无信用可言,怎可与他们交易?” “而且两族乃是世仇,我大齐地大物博,物产丰富,何须与那蛮夷之辈做交易。” 他们俩的反应都如此,就更别提其他大臣了。对于匈奴,大齐不少人内心还是保持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心态,看不起他们这种原始野蛮的生活方式,根本不屑于与其交易。 这代表了不少大齐士族阶层的看法。 商人倒是乐见开通边关互市,但他们没有说话权。 周嘉荣冷静地说:“卖总比让他们来抢好,而且我们可以卖他们更高的价格。户部不是缺银子吗?开通几个互市,由朝廷把持,派兵保护进出的双方,并对所携带进去的物品征收重税,以缓解户部之困。” 匈奴人对互市的需求更紧迫。因为他们缺少不少生活必需品,还有过冬的物品,相反大齐这边,对他们物产的需求大都具有可替代性,因此重税转移到货物身上,最后这笔钱也是匈奴人掏了,对大齐百姓并没多大影响。 孔祥胜和武承东都是会看脸色的人,见周嘉荣将方案都想好了,便明白,这事周嘉荣并不是临时想出来的,而是谋划已久。 陛下重病缠身,只余两个儿子,七皇子出身有污点,年纪又小,以后这天下迟早都是太子的。 他们俩一个属于中立派,一个本来就是太子一系,自然不会傻得为了这等不是特别要紧的事得罪未来的天子,给自己的仕途蒙上一层阴影。 于是武承东先改了口:“殿下此计也可,若能从匈奴人手中挖些银子补贴户部,增加税源,也能让国库宽裕一些。” 工部这两年是烧钱的大户,孔祥胜也道:“若能征收重税,从匈奴人身上扒下一层皮来,壮我火药司,亦是一桩好事。” 跟两人通好了气,次日早朝,周嘉荣便在朝堂之上,正大光明地提出了此事。 毫不意外,这个提议在朝堂之上引来了轩然大波。 上百年的仇恨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哪怕是通商,也有不少朝臣反对,理由都差不多,匈奴贼子,怎能卖东西给他们,又担心大齐之物会助长匈奴壮大,也有乐见匈奴人没盐吃,没铁锅炒菜,没饭吃饿死的。 朝堂上吵成了一锅粥,只有极少数有比较有远见或是无条件拥趸周嘉荣的大臣支持此事。 周嘉荣不做声,等他们吵得口干舌燥了才缓缓开口:“诸位大人可是累了,要不要喝口茶歇歇?” “不用,不用,殿下,是臣等失仪。”大臣们有些不好意思。 周嘉荣道:“好,既然你们说完了,那便轮到了我说。” “开通西北互市,有以下几个好处。一是可增加税收,这几年洪涝干旱灾害不断,多地粮食欠收,田赋减少,又逢多起战事,消耗甚大,以至国库空虚,但民生多艰,若贸然加税,百姓生活将苦不堪言,而开通西北互市征收重税,可增加一部分国库收入。二,匈奴人南下抢劫多是冬日,缺衣少食,生存受到挑战时,生死关头,哪怕吃了败仗,没吃的他们还是会南下,与其让他们抢,不若开通互市,高价卖给他们,以分化他们,降低边境发生大规模战争的风险。” 匈奴人也不是铁板一块,也不是人人都想打仗,若能有换到生存所需物品的机会,就能让一部分爱好和平的人站到反战的立场上。 周嘉荣刚说完,武承东便站出来道:“殿下所言甚是有理。去年直今年春天与匈奴交战六七个月,大齐共花了八百多万两银子,若非殿下、诸位大人和城中百姓商户慷慨解囊,怕是连打仗的钱都凑不齐。如今国库已很难负担得起这样一场战争了。” 一文钱难倒英雄好汉。 武承东的话让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他们忘不了除夕那天,周嘉荣顶着寒风向京城居民募捐之事。他们几乎每个人都捐了一笔不小的银子,若再来一次,他们也非常吃力。 孔祥胜借机道:“匈奴人从咱们这里抢走了不少银钱,这次咱们就用买卖的方式,从他们手里掏一些回来,岂不痛快?” 这话不少人爱听,朱强跟着说:“就是,王八羔子的匈奴人,咱们东西一定得卖贵点,绝不能便宜了他们。” 几个人这么一说,朝上的风向开始变了。 但还是有些人有顾虑。鸿胪寺卿道:“殿下,匈奴人缺少铁器,若他们将咱们卖予的锅给融了铸剑,这不是给匈奴人壮大的机会吗?” “崔大人这个顾虑有道理,不过我有一解决之法。匈奴人若想买铁锅,得用一口旧的破损的铁锅来换,再贴一笔钱,方可卖给他们,这样就能保证,不会有多余的铁器流入匈奴。”孔祥胜笑道。他们工部可没少回收断剑残刀回来重新冶炼。 鸿胪寺卿眼睛一亮:“孔尚书此计甚妙,我没问题了。” 周嘉荣这才发了话:“诸位大人不用担心,卖给匈奴人的东西,都会经过筛选,仅供其生活之用,不能对我大齐造成危害。此事便有孔尚书和武尚书牵头负责,你们拟一份名单出来,咱们再做决议。” 两天后孔祥胜和武承东征集了不少大臣和商户的意见,拟定出了一份名单,总共有五十四种商品,其中生活必需品包括杂粮、铁锅、食盐、棉布等十个类别,不但价格昂贵,是中原地区的十倍以上,而且限量供应。 余下四十四种商品都是享乐之物,包括丝绸、瓷器、茶叶、蔗糖等物,价格极其昂贵。 确定商品后是地点,第一年先开通两个互市地点,分别在平宁府和肃州,专门圈了一块地作为交易地点,每十日一市,各地商人都可携带规定的物资进去与匈奴人交易。但每次交易将上交一半的钱作为税银,这就迫使商家不得不将价格提到很高,而且互市内还确定了各种物品的最低价,商人交的税银不得低于最低价的一半。 这样就防止了商家与匈奴人私底下勾结逃税。 盐铁乃是国家专营,这两种物品的买卖皆由政府安排,一个月只卖一次,也就是月初的一号,每次持续三天。 方案出来后,周嘉荣迅速将此公告分发到各州县,又通知西北驻军与匈奴人交涉此事。 及至十月一日,西北第一次互市顺利举行,凡是进入其内者,不得携带任何武器,交易后皆需交税,若有违反者,一旦发现将处以重刑。 匈奴人对大齐的这个决定将信将疑。 以前,他们屡屡侵犯大齐边境,派人上书要求开通边境互市,大齐一直不予理会。如今他们都吃了败仗,大齐怎么反而想通了? 而且还接受以物易物,太奇怪了,不少匈奴人都怀疑这是个想一网打尽他们的阴谋。 但互市对他们的诱惑太大了,别的不提,盐糖食物铁锅还有一些调料都是他们急需却又没法生产的东西。 犹豫再三,还是有几支队伍带着货物,赶往了苏州和平宁府参加互市,还有数支队伍跟随其后,远远坠着,显然是想等对方先上去试试。 前几支队伍进入互市成功换/买到了所需的商品,都没敢住一晚就迅速出了城,返回了草原。 等候的队伍见状,终于放心了一些,纷纷进城交易。 十月中旬,第一次互市的结果传入了京城。 双方共计交易了数千件商品,涉及金额高达四十多万两银子,其中光是税收便有二十多万。 而且这还是第一次,以后匈奴人放下了戒心,交易额肯定会提高,即便夏天交易会减少,但平均下来,每个月也应该有五六十万两银子的税收,一年下来,便有六七百万两银子。 算完这笔帐后,武承东再也不反对互市了,而且还心急火燎地上奏:“殿下,两个互市点太少了,应该增加一些。”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104章 104 经过商议,朝廷又在距肃州和平宁府两百,三百五里远的另外两座边境城池开通了互市,并派兵保护,维持秩序。 两处新的互市开通后,立即受到了匈奴人的热烈欢迎。 他们才吃了败仗,大王子赤金灰头土脸地带着残兵返回草原,今年肯定是不敢大规模南下骚扰劫掠大齐的,但一到冬天,天寒地冻,草原上食物,布料还有食盐等生活必需品都极为紧缺,本以为又要度过一个难熬的冬季了,没想到大齐竟突然广开互市。 虽然互市上的粮食很贵,而且多是豆类、高粱等杂粮,但怎么说这也是能救命的粮食,买回来省着点吃,熬过冬天便好了。 于是有钱的便拿着银子到互市上买各种物资,没钱的就赶着牛羊马或是拿着皮毛、家里女人夏天手工织的地毯等物,到互市上以物易物,换购自己所需的东西。 十月,四个互市开通后,异常火爆,仅仅一个月成交的金额便达到了三百多万两银子,朝廷只是抽税便收入了一百五十万两银子。 这个惊人的数字让所有一开始反对互市的人都闭上了嘴巴。 现在朝廷就是缺银子,互市若能这么持续下去,将源源不断地为国库贡献税收,长此以往,再也不必担心缺钱的事了。 甚至不少人还上书提议,增设互市,以收更多的税。 不过都被周嘉荣给拒绝了。十月互市交易之所以这么热闹,是因为十月天气还不算特别冷,匈奴人出趟远门不是很难,等进入寒冬腊月,大雪覆盖,到处都结了冰,前来采购的匈奴人肯定会减少。 而且这一个月,他们不少已经备足了过冬的用品,后面不会有这么大的需求,互市的交易金额肯定会下滑的。目前四个互市已经足够了,没必要再增设新的互市。 有了这笔钱入账,国库一下子相对宽裕了许多,周嘉荣立即让武承东给火药司和炼金院各拨了十万两银子,支持他们改进火药和火器。 除此以外,周嘉荣还召来朱强,与其探讨成立一支火器军队的想法。 朱强身为兵部尚书,对火器的了解并不亚于周嘉荣。他很看好火器的杀伤力:“不过殿下,火器装弹丸太慢了,而且一个弄不好,还可能炸伤自己。” 这是大齐明明有火器却一直没大力推广的原因之一。 这些周嘉荣早知道了,但他从弹幕中窥探到了天机,火器也就是弹幕中所说的热武器才是未来武器的发展方向。而且亲眼见证过火器的巨大杀伤力后,他心里清楚,一旦火器改良好能大规模投入使用后,定然会对冷兵器造成碾压。 “我会让火药司改进火器。在这之前先增设一支这样的队伍训练,朱尚书觉得如何?” 朱强看出了周嘉荣的决心。太子虽年纪不大,但经历的事并不少,已经有了自己的主见和想法,只要不是于国有害的事,他实在没有强硬反对的道理。 琢磨片刻,他道:“殿下所言有理,可先设一支专门使用火器的队伍,不过因是试验阶段,第一支队伍人数不宜多。” 周嘉荣颔首:“我也是这么想的,第一批准备一千人的队伍,从民间招收忠于大齐的好男儿入伍,自称单独的编制,独立于禁军和皇城护卫队之外。” 朱强听到这里隐约明白了周嘉荣的真实用意,试探地询问道:“不知队伍领兵之人,殿下可有人选?” 周嘉荣轻轻摇头:“暂时还没有,我准备让纪天明先带这支队伍,然后从中挑选一名最出色的将士担任这支队伍的将领。” 听到这里,朱强这下算是彻彻底底明白了周嘉荣的意思。这支装备火器的队伍以后将是太子的嫡系,成为太子手中最强的军事力量,其地位甚至会超过穆家。 身为穆家嫡系,朱强心里肯定是有危机感的。 但周嘉荣在组织这支队伍前,先私底下跟他通气,便表明了周嘉荣的态度。他是要组建只忠诚于自己的军事力量,巩固皇权,可也不会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对穆家一系出手。 如此朱强便放心了,穆家并没有反心,护国公一直呆在洛阳不回京,便是为了减少穆家在京中的影响力。太子组建新的军事力量,达成一种新的平衡,这也许是一件好事。 想通之后,他非常识趣地说:“殿下这个规划甚好,微臣没有意见。” 次日朝堂上,周嘉荣提出这个方案后,有大臣反对或是想插一脚,朱强还站出来旗帜鲜明地支持周嘉荣。他一带头,兵部不少官员都纷纷上奏,支持太子殿下成立新的的火器部队。 那些想分一杯羹的大臣们见状纷纷偃旗息鼓了,兵部的人都出动了,哪还有他们插手的余地。 殊不知,这次兵部也没法插手。 朝堂上通过之后,周嘉荣给这支队伍命名为神器营,便让纪天明开始招募兵员,家世背景不拘,平民上佳,最重要的是忠诚,只忠诚于他一人。 纪天明得了他的授意,开始紧锣密鼓地招兵,为防止官宦子弟过多,纪天明放弃了文化考核,只考武艺。 但普通百姓家的孩子,哪有什么钱学武艺,除非是镖局或是家里跟武馆沾亲带故的。 因此来的大半是世家子弟。这些人消息灵通,从父辈口中知道这个新成立的神器营不一般,甚至有些就是家中长辈让其来参加考核的。反正这些家伙左右也考不上科举,出来碰碰运道,神器营以后可是太子殿下的亲信,若能得殿下赏识,平白青云指日可待。 纪天明将此事上报给了周嘉荣:“殿下,是属下思虑不周,没有事先防范,因此来的官宦子弟不少。” 周嘉荣接过名单,扫了一遍:“目前通过初试的有多少人?” “总共一千八百人,其中一千名是世家子弟,还有八百余人是平民子弟。”纪天明道。 周嘉荣放下了名单:“不怪你,咱们总不能禁止他们不参加,这对他们不公平,那些大臣恐怕也会有意见。一千八就一千八,先将他们带去军营,严加训练一个月,若中途坚持不了要退出的,或者训练不合格,偷懒耍滑的,通通淘汰掉。剩下的将其身份背景调查清楚,还有在营中的表现一一记录下来,作为以后提拔的依据。” 即便进了神器营,又怎么样?是做士兵还是做将军,他说了算,家族嚣张跋扈,名声不好,或是一直与他对着干的,肯定不可能得到升迁,若各方面表现很好,家世也没问题,即便是世家子弟,也可得到提拔。 纪天明笑道:“殿下能这样想最好不过,只要表现好,忠心,不拘平民或是世家子弟都可得到升迁,如此一来,殿下才能服众。” 任人唯能,而不是任人唯亲。 周嘉荣笑了:“你与我,有话直说就是,不必如此拐弯抹角。” 他就说嘛,这点小事还能难住纪天明,敢情纪天明是想提点他。 纪天明笑了笑,拿起名单说:“殿下,那属下去办事了。” 周嘉荣微笑着将他送出了门。 神器营很快成立,一千多名预备人选都被拉去了大营训练。这让火药司的压力倍增,等这批人回京,就得装备上火器,他们的改进还没什么大的进展呢。 柯实很着急,干脆歇在了火药司,跟同僚们夜以继日地探讨火器的改进方案,并不断地进行实验,附近的居民时常会听到爆炸的声音,有些胆小的还告到官府,闹出了不少笑话。 因为上半年打退了匈奴,大齐难得的迎来了平静的十一月。 十一月本是兴德帝的生辰,但在他生日前两天却发生了一件让兴德帝很崩溃的事,他开始大小便失禁了,甚至四肢开始麻木,似有偏瘫的征兆。 兴德帝慌了,大小便失禁,半身不遂,只能躺在床榻上让人照顾,这种滋味可不好受。 他感觉死亡的脚步离他越来越近了,越发的恐惧,连忙让人将周嘉荣请进了宫。 周嘉荣一进他的寝宫便闻到了一股混杂着熏香的尿骚味。 虽然太监宫女伺候得非常周到,但冬天冷,兴德帝受不得寒,门窗整日紧闭着,不通风不透气,吃喝拉撒都在寝宫里,时间一长,这味道能好闻才怪了。 周嘉荣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有些受不了。 他疑惑地看了兴德帝一眼,父皇他就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几日不见,兴德帝更老了,原本半白的头发再也找不出几根黑发,脸上的褶子深得能夹死蚊子,眼神深陷,眼神浑浊,充满了世俗的欲望,哪还有当初戴着冕旒,身着龙袍的威严。 父皇老了,再多的名医,再好的药物也治不好他。 “儿臣见过父皇。” 听到周嘉荣的声音,兴德帝吃力地睁开了眼睛,张嘴就问:“嘉荣,金丹呢?金丹炼好了吗?” 周嘉荣轻声道:“父皇,还在炼,这长生不老丹哪是那么轻易就能炼成的?您再耐心等等,一般的丹药有毒,吃了对父皇您没有好处。” “到底还要等多久……”兴德帝暴躁地吼了出来,但下一刻,他又颓丧地耷拉着眼皮,喃喃道,“要快,要快,不然朕怕等不到了。” 周嘉荣安抚他:“父皇不必担心,好生养病,您会没事的。” 兴德帝叮嘱他:“嘉荣,你一定要将这事放在心上,要多少银子都满足他们,只要尽快炼出金丹即可,明白了吗?” 周嘉荣都一一应下。 兴德帝将周嘉荣叫来,除了说丹药一事,半句都没提朝堂上的事。说了几句话,他便又显疲态,眼皮直打架,说着说着竟睡着了。 见状,周嘉荣怕打扰他休息,轻手轻脚地出去。 孙承罡紧跟在后面,出了寝宫后,愁眉苦脸地说:“殿下,陛下这病情越来越重了,昏睡多梦,还出现了身体麻木,大小便无法自控的情况。这真的没办法治吗?” 周嘉荣苦笑着问道:“孙公公,太医每日看诊,你都在,太医都没办法,我又能有什么办法?难道要让父皇继续服用丹药吗?父皇想活久一点,更不能再碰金丹。” 这倒是,陛下身体弄到如此糟糕的地步,丹药功不可没。年初的时候,陛下虽身体不大好,畏寒,时常生病,可服用了太医开的药还是有些效果的,身体也只是虚而已。 哎,都是那个妖道害了陛下。 “殿下说的是,老奴只是看陛下如今整日躺在床上,连下床走动都困难,还有那么多毛病,老奴心疼啊。”孙承罡难受地说。 周嘉荣叹了口气,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好好照顾父皇。” 孙承罡点了点头:“老奴进去了,陛下一会儿若是做了噩梦,醒来没看到娘娘或是奴才,会很生气。” 周嘉荣颔首,与他道别,正要出勤政殿便看到徐皇后从外面进来,他忙上去见礼:“儿臣见过母后。” “免礼,太子你来得正好,本宫正要找你。”徐皇后笑着说。 周嘉荣便跟她去了偏殿,落座后,周嘉荣道:“母后找儿臣何事?” 徐皇后端详了他一阵,笑道:“眨眼间嘉荣你都已经长成了大人。你父皇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膝下已经有两个孩子了。最近不少夫人递牌子到秋水宫,找您母妃,是什么意思你明白吧?” 周嘉荣已经知道是什么事了。 其实朝臣们也提过,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他身为一国储君,不能没有太子妃,没有继承人。早日娶妻生子,也能让拥护他的朝臣们更放心。若非出了廖绮兰的那档子事,恐怕他也早娶妻生子了。 “儿臣明白,但凭母后做主。” 徐皇后是个有分寸的,太子羽翼丰满,陛下病怏怏的时日无多,这天底下以后谁说了算还用说吗?太子尊重她这个嫡母,她也不能蹬鼻子上脸,这么大的事就真的自己拿主意了。 徐皇后笑问道:“殿下对太子妃的人选可有什么要求?这是要与你过一辈子的,你喜欢最重要。” 这话徐皇后是发自内心的,几十年同床共枕,朝夕相处,若找个不喜欢,多难受,终身大事不是儿戏。她看着周嘉荣长大,也喜欢他能娶个自己心悦的姑娘。 可周嘉荣完全没开这个窍。 对周嘉荣来说,如今最要紧的是朝事,还有组建神器营的事,成亲于他而言,只是给朝臣给天下人的一个交代,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母后看着办吧,儿臣相信母后。”周嘉荣还是这句话。 徐皇后只能道:“这样吧,本宫先挑几个合适的姑娘跟你母妃商议一下,然后将这些姑娘的画像性情爱好都记录下来,再由你来选,好吗?” 周嘉荣没有意见:“就按母妃说的办。” 得了这句准话,徐皇后开始调查京中三品以上官员还有勋贵家中哪些有适龄的姑娘,再按照调查其品行,一一筛选,若品貌家风都过得去,便找个借口召其母女进宫。 这些夫人们也不傻,太子过完年都二十了还没娶妻,皇后和贵妃娘娘召适龄女子进宫是为了什么,已经很明显了。有意的便带女儿进宫,若不想女儿嫁入宫中的便寻个借口不带女儿就是。 后宫的这些动静,周嘉荣并不是特别关心,他也没空关心,因为腊月初的时候,漳州府宁洋县传来了一个非常糟糕的消息。 一群倭寇竟带人攻击了朝廷,杀入了县衙,官兵和百姓死伤千余人。 消息传入京中,朝野上下一片哗然,群臣激愤。 “这些倭寇海盗太可恨了,屡屡骚扰我东南沿海地区,现在竟嚣张到攻击官府,连官兵都敢杀,着实可恨,当诛!”崔勇愤怒地说道,并自动请缨,“殿下,臣愿赴江南,剿倭寇,除海盗,保一方平安!” 周嘉荣当然不可能在具体情况还没搞清楚的时候就立即派他前往东南沿海。 “崔将军此事稍后再议,诸位大人怎么看?” 朱强站出来道:“殿下,今年四五月时,西南沿海便传来过消息,有倭寇海贼屠杀百姓官兵数百人之多,当时陛下……后经商议,派了当地官员剿灭倭寇海贼,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又来了。微臣支持崔将军的提议,这些倭寇浪人屡屡骚扰我沿海地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跟匈奴人没什么两样!” 有支持打的,自然也有反对的。 户部郎中徐润良道:“不可,东南沿海地区倭寇海盗猖獗,屡禁不止,剿了又死灰复燃,才刚跟匈奴人打完一仗,我们需要时间休养生息。殿下,依臣之见,不若加强海禁,严防这些倭寇海盗登录沿海地区,让当地地方官兵严加防守,阻止其进入我大齐境内。” 当即有不少文臣站出来支持徐润良。 倭寇泛滥,最好的办法便是锁住国门,禁止其入内,方可保沿海地区平安。 朝中分为了两派,一派主战,以崔勇为由的武将,另一派以京中文官为主,提议加大海禁。 周嘉荣暂时没有采纳双方的意见,退朝后,留了几位股肱大臣商议。 对于倭寇和海盗,朝廷官员有一肚子的怨言。 “这些人甚是难搞,一打他们便躲到了海上,等朝廷退兵,他们又悄悄潜伏上岸。” “如果要打就狠狠打,像打匈奴人那样,一下子将其打怕了,才能让东南沿海一带平静一段时间。”朱强道。 周嘉荣颔首,问武承东:“若是打仗,户部那边能拨多少银子?” 年底收了一批田赋和盐税,加上与匈奴互市征收的税,国库目前还算充盈。 武承东在心里估算了一下:“回殿下,应该能拨三四百万两银子。” “殿下,不用那么多,东南沿海离两湖、江南都比较近,而且当地都有驻军,粮草押运距离近很多,所耗的银钱也要少得多。”崔勇解释道,他对全国的地形和大致情况都有一定的了解。 武承东听到这话,脸上笑开了花:“崔将军所言甚是,沿海便有不少驻军,不必大规模调动集结士兵。” 倭寇海盗嘛,都是群乌合之众,又不像是那些匈奴人铁板一块。 这些屡屡骚扰甚至是屠杀沿海地区的官兵百姓,若不能将其铲除,国之威严何存?而且若放任,他们以后的气焰恐怕会更嚣张,现在就敢杀官兵,以后抢粮仓,占山为王都不是没可能。所以要趁其还没做大之前,将其铲除。 周嘉荣自是支持打仗的,听大臣们说这个仗比打匈奴人要容易很多,稍微放下心来,便道:“好,那就派崔将军出征,户部调集钱粮,全力支持崔将军!” 崔勇大喜,连忙跪下道:“臣定不负使命。” “将军快起!”周嘉荣扶起崔勇道,“将军可需要带兵前往?” 崔勇摇头拒绝了:“只要殿下给微臣东南沿海各营的指挥权便是,东南沿海共计有八万驻军,足够了。” 周嘉荣答应了。 翌日在朝堂之上,周嘉荣宣布了此事,自是招来一些主张关闭门户的大臣的反对。 可到底是主战派占了上风。 三日后,周嘉荣祭完天,亲自将崔勇一行送出了京城。 崔勇只带了一百亲兵,快马加鞭,前往东部沿海地区,打击倭寇海盗。 他走后,京城年关的气氛也越来越浓了,街上到处都洋溢着喜庆的气氛,铺子上各种年货也多了起来,不管有钱没钱,百姓都会竭尽所能,准备一些东西,过个好年。 周嘉荣每日从宫中出来,都能察觉到街道上的变化,看着百姓们脸上洋溢的喜悦和幸福,他也很开心。 更让人高兴的是,去了东南沿海后,崔勇很快就打了一个胜仗,抓获一百多名罪大恶极的倭寇和海盗,将其绳之以法。 收到信,周嘉荣很欣慰。他之所以派崔勇出去是因为崔勇这人性子虽然跟二舅舅一样有些急,但并不焦躁冒进,相反很善于捕捉战机,而且他领兵多年,对战经验丰富,是一员不可多得的猛将。 这样一名有经验又武艺不错的老将去对付那些游兵散将,应该不成问题。 周嘉荣给崔勇回了一封信,先是表扬了一番他的战绩,然后激励他:崔将军勇不可挡,我盼元宵佳节能替将军接风洗尘,给将军开庆功宴! 将信送出去后,周嘉荣又去了一趟火药司。 经过两个多月不停地钻研,火药司已经对火铳进行了一定的改造,在不影响性能的情况下,减轻了其五分之一的重量,如此一来,更方便携带,而且能节约不少的铁,降低生产成本。 除此之外,还对装卸弹丸的地方进行了试验,一名下级官员提出了一个构想,能不能连续发出两枚甚至更多的弹丸,就像连驽一样,一次可以多发出好几支箭,这样可以节省装卸弹丸的时间,还能对更多的敌人造成伤害。 周嘉荣不知道这个构想最终会不会成功,但这位官员的奇思妙想和善于观察值得鼓励,现在火药司就需要这种有想法又大胆的人。 周嘉荣当即夸奖了对方一番,还奖励其五十两银子。 这可是不入流官员一年的俸禄。 这极大地刺激了火药司的官员们,大家更加的卖力了,哪怕要过年了,也兢兢业业,天刚亮就到司里,天黑才回去,有时候忙起来甚至就留在火药司过夜。 周嘉荣知道这个情况后,在除夕的前两天,自己掏腰包,派人送了三百两银子过去,说是他奖励大家的,让柯实根据情况分发给火药司的人。 神器营这边也有了进展,一个月的训练,淘汰了三百多人,最终还剩一千四百五十人。 纪天明根据这些人在训练中的表现将最后四百五十人单独列了出来,交到周嘉荣手上:“殿下,这些人虽通过了训练,但表现综合评价位于一千名之后,若只留一千,可将其淘汰。前面一千名中,平民百姓占了五百四十余人,世家子弟有四百五十余人。” 后面的训练,平民子弟更能吃苦,怕被淘汰,也更守规矩,因此留下的反而人更多。 倒是世家子弟许多没吃过什么苦头,一个月一两银子的俸禄对他们来说也没什么吸引力,有些性情不够坚毅的便被淘汰了。 周嘉荣拿起名单,正想点头,忽然书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撞开了。 他抬头便看到刘青一脸愤怒又伤心地站在门口。 周嘉荣皱起了眉头:“发生了何事?” 刘青没这么不规矩,知道他在跟纪天明谈事,无缘无故不会这么莽撞地闯进来。 刘青眼睛一红,哽咽着说:“殿下,刚收到江南急报,崔勇将军他……他战死了!” 周嘉荣蹭地站了起来,大步上前:“到底怎么回事?信呢?” 刘青摇头:“没有信,是崔将军的一个亲信回来报的信,人就在院中。” 周嘉荣抬头,看到院子里跪着一个浑身是灰尘,脸都花了,眼眶中充满血丝的青年人,当即道:“让他进来,仔细说说怎么回事。” 刘青赶紧将这个亲兵叫进了书房。 周嘉荣让他坐下:“到底怎么回事,崔将军他怎么会……你与我仔细说说。” 那个亲兵嘶哑着说:“是殿下,将军到了宁洋县后调集了两万大军,开始剿匪,但那些倭寇和海盗消息非常灵通,很快就躲到了海上或是城中与其有勾结的人家藏着。将军假意出城,杀了他们一个回马枪,抓住了一批倭寇和与其勾结藏匿他们的人。为了威慑倭寇,他将抓到的倭寇杀了挂在城楼上,此举激怒了倭寇和海盗,他们组织了船队攻打宁洋县,将军带兵迎战,不料却被人暗杀。” “暗杀?”周嘉荣完全没想到是这个结果,“崔将军是如何死的,你说清楚。” 原本双方交战之后,朝廷官兵人多,但倭寇海盗擅水战,有船,而且还极为熟悉当地的地形,短期内谁也不能奈何谁。 战情陷入僵局,持续数天后,这日崔勇返回城中,路上突然遇到数十余蒙面黑衣人的袭击,而且他们还拿出了一种杀伤力极强的火器。崔勇只带了二十几个亲卫,都是血肉之躯,哪是火器的对手,只打了个照面,就被射杀了大半。 余下的人见势不妙,连忙护着崔勇逃走,但拐入一条巷子后,又遇到了火炮袭击,一炮将崔勇几人轰出去数丈远。 “将军被轰出去撞在了墙上,当场咽了气,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交代。”亲兵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 周嘉荣听完后大骇,连倭寇海盗的火器都如此先进了,弹幕没有骗他。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周嘉荣闭上眼睛问道:“崔将军的遗体呢?” 亲兵说:“乔副将让小人先回来向殿下报信,稍后他会带着将军的遗体回京安葬。” 周嘉荣点头:“我明白了,你辛苦了。刘青带他下去休息,就安置在府中,我稍后可能还有些事要问他。” 吩咐完,周嘉荣直接进了宫,召集了十几名重要的大臣进宫议事。 大臣们听完这个消息都吓了一跳,不过是些倭寇匪贼罢了,不但敢杀官兵,现在连朝廷派去的将军都敢暗杀了。 “猖狂,太猖狂了,这些东西绝不能姑息,否则东南沿海将永无宁日!”朱强气的差点拍桌子。 其他大臣的脸色也都很难看。 本以为剿匪不是太难的事,谁料出师未捷先折损了一员大将。 “殿下,那大炮究竟是何物,能够一炮轰杀数人,连崔将军这等武器高强身经百战之辈都逃不了?”孔祥胜不解地问道。 周嘉荣没见过,那亲兵也所知不多,他只能道:“我现在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应该是跟火铳、碗口铳一类的火器吧,不过杀伤力要强很多。” 碗口铳要达到这个杀伤力都有些困难。 孔祥胜点头,表情很是凝重,连倭寇海盗的火器都比他们更厉害了,难怪殿下要投入重金支持火药司。 “微臣虽不懂打仗,但这种东西体积定然不小,崔将军已经掌控了宁洋县,这些人是如何将这些火器运入城中的?还是以前就在城里了?那为何没人向朝廷举报。臣想这些恐怕更值得咱们深思。”郑玉语气沉重地说道。 他身为一城长官,对这些事更敏感。 周嘉荣沉重地说:“郑大人所言便是我最忧心的地方。” 若无城中人接应,这些东西绝不可能藏于城中。敌人不光产生于外部,还有内部,而且宁洋县是暴露出来了,其他沿海诸多城池呢? 对于这个问题,远在几千里外的京城中人,大家也说不清楚。 周嘉荣见没人能提出更有用的建议,揉了揉眉心道:“东南沿海倭寇海盗侵扰我大齐边境,抢我财富,杀我子民官兵一事远不如先前想的那么简单。此事等过几日崔将军的尸体运回来后,再议,这段时间,兵部将过去历年与倭寇交战的军情急报等送到我府上,户部将沿海诸府的今年的田赋人口变动等情况也一并送过来,还有吏部,将地方官员和驻军将领的资料也送到我府上。” 东南沿海到底什么情况,也只有崔勇的这批亲兵能够说得清楚。 在没搞清楚具体情况前,不能再擅动了,崔勇之死,很大程度上要归结为他们不够了解敌人,轻敌所致。 群臣心情沉重的出宫。 周嘉荣最后才离开,出去便碰到了徐皇后。 “母后怎么来了?” 徐皇后笑道:“本宫听说你进宫了,就过来看看你。这马上要过年了,今年宫宴本宫准备邀请一些姑娘进宫,倒时候嘉荣看看有没有合你心意的姑娘。” 周嘉荣现在哪有这个心思啊,他叹了口气说:“母后,父皇身体不适,东南沿海又出了岔子,今年的宫宴一切从简吧,就宗室皇亲进宫凑在一起陪父皇吃顿饭吧,其他的以后再提吧。” 徐皇后担忧地问:“出了什么事?” 周嘉荣闷闷地说:“崔勇崔将军死了。” 徐皇后顿时花容失色:“怎么会?” 崔勇是兴德帝的嫡系,此人领兵很有一套,骁勇善战,连打匈奴人都没事,怎么会丧命于小小的倭寇海盗之手呢? 周嘉荣轻轻摇头:“他是中了敌人的暗算,具体的等过几日他的尸体运回京城方知。宫中一切事务便有劳母后多费心思了。” 徐皇后心疼地看着他:“嘉荣你放心吧,宫中有母后,你也要多注意身体,不要太操劳,伤了身。” “多谢母后关心,今日儿臣还有要事要处理,不能陪母后和母妃了,儿臣先出宫了。”周嘉荣给徐皇后行了礼,便出了宫。 回到府上,兵部、吏部、户部已经陆陆续续将资料送了过来。 吏部的最快,户部要整理的资料太多太繁杂,最慢。 三部的资料整整拉了三马车过来,堆积如山。 刘青看到这些资料惊呆了:“殿下,能看得过来吗?” 周嘉荣说:“我看不过不知道找人帮忙吗?去将常星河,纪天明,苏勤都给我找过来,陪我一同看。” 接下来几天,除了过年进宫吃了一顿沉闷的宫宴,周嘉荣一直在翻看这些资料。 年后,正月初二这天,崔勇的尸体总算运入了京中。 周嘉荣亲自领着文武百官出城迎接他回京。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105章 105 正月初二,天空飘着小雪,地面湿漉漉的,寒气逼人。 大过年的,天气又不好,百姓们多躲在家中过节,街道上冷冷清清的。 在这清冷的街道上,周嘉荣一行就显得格外引人注目了。 数十名大臣身着黑衣,披着雨披,从午时起就站在城门,迎接崔勇回京。 每个人的脸上都一片肃穆,等了一个时辰,也不见任何人露出不耐的神色。 天气不好,天也黑得早,半下午就阴沉沉的了,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沉甸甸地压在众人的心头。 终于,距申时还有一刻钟左右,官道上出现了一支身着素缟的队伍。 总算回来了,所有人都精神一阵,紧紧盯着那越来越近的队伍。 等走到近前,队伍的面貌也清晰了起来。 护送棺材的军士们一脸哀容,白色的丧服因为一路奔波染上了泥,变成了黄白色,他们每个人都很狼狈,很憔悴,身上还挂着水珠,头发也被打湿了,但安置在马车上的厚重棺材却被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半点都没淋湿。 “臣乔元白参见太子殿下!”为首之人,也就是崔勇的副将看到被众臣簇拥的周嘉荣,当即下马行礼。 士兵们也跪了一地。 周嘉荣抬了抬手:“都起来吧,你们辛苦了!” 乔元白和众士兵站了起来,周嘉荣上前,隔着油纸抚摸着冰冷厚重的棺木,脑中不自觉地浮现出关于崔勇的一幕幕,宣化他带兵奔袭百里,火烧匈奴人的粮仓,朝廷之上,他极力主张对战匈奴,多次请战,那样威武的一个铮铮铁骨男儿,如今却躺在了冰冷的棺木中。 “崔将军,我来接你回家了。当初是我从这里将你送走,今日也由我在这里将你接回去!”周嘉荣举起右手,“拿酒来!” 刘青将准备好的一坛白酒送了过来。 周嘉荣单手拎起,打开盖子,坛口朝下,醇厚浓郁的酒液倾泻而下。 “这坛酒是我敬将军的,将军一路走好!” 敬完了酒,周嘉荣又带着众臣,亲自护送崔勇的灵柩回到崔府。 崔府中人早得到了消息,崔勇的妻儿老母候在门口,早哭红了眼睛,亲眼看到棺材,更是哭得差点昏厥过去。 等将崔勇的尸体送回崔府后,周嘉荣才回府,并带上了乔元白和几个大臣。 进入书房落座后,朱强便迫不及待地问道:“乔副将,敌人的火器到底是什么样的?数量多不多?有没有成规模?可缴获了火器?” 乔元白一一道来:“有似火铳的,还有一种我们以前未见过的大炮,杀伤力极强,射程高达数百丈,能击毁一所房屋,一艘小船。将军出事后,臣特意四处打听了这种火炮的来历,据说是红头发蓝眼睛高鼻梁的外邦夷族带来的,不知怎么落入了倭寇海盗手中。这种大炮数量并不多,还没大规模普及,不然咱们根本没法跟他们打。” 闻言,鸿胪寺卿崔文东道:“红头发蓝眼睛高鼻梁这好像是弗朗机人,他们长相跟咱们很不相同,听说是从什么欧罗巴来的。” 鸿胪寺主管外宾、宫宴仪节之事,因此对这些是最清楚的。 “欧罗巴?那是什么地方,很远吗?”孔祥胜问道。 崔文东摇头:“不清楚,据说要坐很久的船,可能要几个月甚至一两年。” 一两年,这是什么概念? 朱强嘟囔道:“这些人什么毛病,不好好呆在自己的国家,跑到别人地盘上撒野。” 周嘉荣又问:“可知道这些人有多少?” 这点乔元白也不清楚:“臣不知,臣也没见过,只听人说过,数量应该不会太多。” 不然也不至于这么久了,朝廷对他们都还没多少了解。 周嘉荣点头,问起了另外一个问题:“乔副将,你觉得东南沿海百姓支持我们打击倭寇和海盗吗?”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望向了乔元白。其实从知道崔勇遇袭牺牲的经过后,很多人心里都有这样一个疑惑,只是没人敢提出来罢了。 乔元白回答得很谨慎,道:“大部分应该是支持吧,但也有一部分人并不是那么配合。” 顿了下,他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人都震惊的话:“其实,我猜测不少海盗其实是渔民出身,跟当地居民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倭寇到底是远渡重洋而来,人没那么多,而且还是外来者,成不了什么大气候。 这与周嘉荣近日了解的情况很吻合。 其实在倭寇来之前,东南沿海一带的海盗便很猖狂了,朝廷便开启了海禁,但没什么作用,等倭寇和弗朗机人来了之后,几股势力勾结在一起,形势更加复杂。 海盗问题已困扰东南沿海上百年,只是近些年更让人头痛罢了。 “诸位大人有什么看法?”周嘉荣问道。 朱强还是坚持打击倭寇弗朗机人和海盗:“微臣提议,另派兵前去,剿匪,将倭寇和弗朗机人驱逐出大齐。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些人绝不能留在大齐的领土上。” 武承东皱眉说:“光打恐怕还不行,臣建议从严海禁,禁止出海,在各适宜船只登陆的地方设置关卡,派兵巡逻,严防死守,禁止倭寇和弗朗机人登陆,一旦发现他们的船只,通通击毙。” 其他大臣的意见也差不多,有提议加强海禁的,也有请求出兵的。 周嘉荣听完后表示明日早朝再议,将他们送了出去,留下乔元白,趁夜畅谈关于东南沿海一事。 翌日早朝上,周嘉荣先对崔勇做了追封,封其为忠勇侯,又赐了大笔财物抚恤其家人,然后便开始商讨有关东南沿海倭寇海盗猖獗一事。 崔勇牺牲,极大地激起了群愤,不少大臣都提议要打。 也有一部分顾忌敌人手中杀伤力特别大的火器、火炮,提议加强海禁,转攻为守。倭寇、海盗、弗朗机人生事是吧?那我不让你们登陆,通通将你们拒之门外,紧锁国门,看你们还能做什么妖。 当然也有大臣提议,放开海禁,以更开放的态度来对待这些人。弗朗机人也好,倭寇也罢,包括海盗,正儿八经做生意,遵守大齐律法,都可容他们登陆,但若违反律法,当从严处置,罪加一等。 毫不意外,提这个建议的大臣马上遭到了一堆大臣的攻击,骂他软骨头,更有甚者怀疑他收了海盗的好处,帮忙说话。 周嘉荣打量了提这个建议的大臣一番,此人好像叫杜正业,乃是鸿胪寺的一名官员。 被大家骂得灰头土脸的,杜正业脸涨得通红,几次想反驳,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不知是辨不过,还是有其他原因。 他挨了一顿痛批,哪怕有人跟他持有相同的想法,也不敢吭声了。 于是朝野上下很快便达成了一致,坚持打击倭寇海盗,同时颁布更严厉的海禁条款,不光是要加强巡逻,设置陷阱,还对勾结海盗的沿海居民严厉打击,但凡家中出了海盗的,一经发现,实行连坐,杀鸡儆猴,若发现跟海盗有勾结,格杀勿论。 崔勇的事让周嘉荣极为震怒,他也倾向于从严。 就在周嘉荣准备开口时,弹幕突然冒了出来。 【闭关锁国,朝贡贸易,有钱不赚,难怪药丸!】 【服了,弗朗机人都在全球殖民,到处抢地盘,抢夺金银财宝,成为第一代日不落帝国了,他们不但不放开海禁,多跟海外交流学习,反而闭关锁国,太气人了。】 【其实挺搞笑的,海禁是为了保证沿海稳定,维护封建统治者的江山牢固,但恰恰相反,这不但没促进稳定,反而带来了一系列的问题。】 【饭都吃不饱,快活不下去了,你让他们怎么稳定?】 【哎,看看改革开放后,沿海诸多城市经济腾飞的奇迹,再看看古代,心里真是五味杂陈,我家这地,竟是古代流放犯人贬官的地方,滑稽。】 【海运水运是最便宜的运输方式,对外贸易运输成本最低。】 【西方通过殖民扩张,海上贸易赚得盆满钵满,咱们老祖宗守着金山银山却不会利用,太气人了。】 【可不是,大齐不是缺钱吗?开放口岸,征收关税,促进商贸,银子还不哗哗哗的来,西方人可喜欢咱们的茶叶、瓷器、丝绸之类的了,运到欧洲,价格翻个十倍不成问题,到时候数钱都要数到手软。】 …… “殿下,殿下……”庞隧的声音唤回了周嘉荣游离的思绪。 周嘉荣看着弹幕飞快刷过,消失,然后才点头,若无其事地道:“刚才说到哪儿了?诸位大人提议从严海禁?” “没错,殿下,东南沿海倭寇、海盗屡禁不止,乃是从前的海禁政策过宽,很多沿海登陆的口岸无人管,这些倭寇弗朗机人便悄悄登陆,为害我东南沿海,骚扰百姓,杀害百姓官员,罪大恶极,不可饶恕。”武承东站出来道。 周嘉荣点头:“大家的意见,我都知道了,今天就到这里。” 弹幕给出的信息量太大,他得好好消化。 回去后,周嘉荣让刘青去吏部调取资料:“查查杜正业的籍贯来历。” 杜正业是朝堂上第一个站出来提议开放海禁的官员。 不一会儿,刘青将杜正业的资料带了回来。 杜正业是兴德十九年的进士,祖籍建宁府丘川县人氏。 果然是东南沿海一带出身的官员。 周嘉荣让刘青去将他请到府中。 鸿胪寺寺丞只不过是一个从六品的小官。杜正业被带到周嘉荣跟前,很是忐忑,担心是自己今天在朝堂上说错了话,惹怒了太子殿下,面如土色,战战兢兢的。 “杜大人请坐。”周嘉荣态度和很气,还让人给杜正业上了茶。 杜正业规规矩矩地坐下,背脊挺得直直的,一副如坐针毡的模样。 周嘉荣笑了笑,直接切入主题:“杜大人,今日你在朝堂之上提议开放海禁,有何依据,可慢慢说与我听。” 杜正业诧异地抬头望着周嘉荣,心情很复杂。下朝后,回去他已经被训了一顿,同僚们也言语挤兑他,他本以为周嘉荣叫他过来是兴师问罪的,但好像不是。 见他不语,周嘉荣也不催促,只是用鼓励的眼神看着他。 在心里做了一番斗争,杜正业忽地起身跪下,郑重地说:“谢太子殿下给微臣一个机会,若殿下不嫌微臣啰嗦,微臣想与殿下说说微臣的故乡。” 周嘉荣连忙伸手将他扶了起来:“杜大人起来慢慢说,今天我有时间。” 杜正业颤抖着站了起来,坐回椅子上,缓缓开了口。 “殿下,微臣家乡所在的丘川县,山多地少,地势不平,峰岭耸峙,丘陵连绵,河谷、盆地穿插其间,素有八山一水一分田之称呼,田少山多,不利于耕作,沿海居民多以出海打渔经商为生。自从海禁之后,朝廷只是禁民间海上贸易,但不少地方官员为表功绩,层层加码,甚至有些地方禁止渔民出海,或是严控渔船的大小,导致渔民生活困难。” “还有些家中无壮年劳动力,没法出海打鱼,只能做些小买卖为生。以前未海禁之前,海内外来往商旅不断,他们可以沿街兜售或是将家中多余的房屋借给外来行商,以增加收入。但海禁之后,城中商旅减半,他们的生活也无以为继。据丘川县县志记载,一百多年前,丘川县来往商旅众多,小小县城光是客栈便达上百家,而如今不足巅峰时的一半。” “此外,微臣家乡还有不少人下南洋谋生,因为严厉的海禁政策,他们无法正大光明地回来,只能悄悄偷渡回来,导致家庭离散,亲人不能团聚。微臣的家乡曾有一商人回来后,被官府发配边疆充军,此后再有人回来都是偷偷摸摸藏着掖着。” 说到这里,杜正业悄悄瞥了周嘉荣一眼,见他没任何不悦的神色,斗起胆子道:“太子殿下,实不相瞒,据微臣所知,海盗不少是走投无路的渔民或是商人。正所谓堵不如疏,因此微臣斗胆,为家乡百姓请命,恳请朝廷开放海禁,允许渔民出海打鱼,来往行商正常经商。” 周嘉荣沉默少许,颔首道:“杜大人,你提供的消息很有用,我会认真考虑你的提议。” 见他没有一口拒绝,杜正业很是激动,连忙道:“多谢太子殿下。” 等人走后,周嘉荣拿起了杜正业的资料再次看了一遍。 杜正业进士出身,当年便进了翰林院。翰林院可是个镀金的好地方,但次年他却被踢到了鸿胪寺,然后一直未得升迁,至于理由,是因为他上折子惹怒了兴德帝。 也不知道当初那封奏折说了什么。 周嘉荣放下杜正业的资料,去了一趟火药司,将柯实单独叫到一边,说了在东南沿海发现新的杀伤力巨大的火器一事。 柯实听得两眼放光,当即请命:“殿下,请容许臣去一趟东南沿海地区,臣想亲自见识这所谓的火炮,若是能为我所用,当是一大杀器。” 果然是个痴迷于火器的家伙。 周嘉荣淡淡地提醒他:“柯大人,敌人手里这玩意儿也不多,你想接触恐怕很难,还是尽快改造火器吧,我答应你,若能缴获这种火炮,定送一门到火药司,给你们钻研仿知。” 听到这个承诺,柯实这才不提要去东南沿海的事,只是巴巴地望着周嘉荣:“殿下,这什么时候才能缴获一门火炮?” 什么时候?周嘉荣也答不上来:“柯大人,我们会尽快的。不过想要缴获火炮,肯定得用火器对抗他们才行,普通的刀剑还未接近他们,恐怕就被他们打趴下了,因此这个事说到底还得看火药司这边的改造进度,你们需要什么尽管提,我会让孔大人尽量满足你们。” 柯实听了之后跟打了鸡血一样:“殿下放心,臣等竭尽全力,必定会尽快完成任务。” 刘青在一旁看得好笑,柯大人真是个老实人,殿下用火炮一钓就上钩。 周嘉荣又勉励了柯实一番,然后回到府上,开始翻阅吏部送来东南沿海历年人口统计变化数据,然后发现了一个很骇人的情况。 从现在往上推,从大齐建立到现在百余年间的时间,东南沿海多地,尤其是临近海边的府县,人口不但没增加,反而是缓慢减少的。 大齐建国初只有五六千万人,现在有差不多七千万人,百年间人口总体增长了一千余万,可到东南沿海诸地,人口却不增反减,而且近二三十年来人口呈现递减的趋势,东南沿海的田赋商税也是逐渐下滑。 这不合理,这一百余年,东南沿海并无大规模的战事,天下还算太平,没道理人口不增反减。周嘉荣推测,可能是有一部分拖家带口去了南洋,还有一些成为了流民,未被统计在册,此外还有些沦为了海盗,亲族怕被牵连,便称其已死亡,因此登记在册的人会比实际的人数少。 流民是历朝历代都难以完全解决的问题,往往到王朝末年,土地兼并严重,百姓生活无以为继,为逃避田赋徭役征兵等,不少会沦为流民。而这时候朝廷对地方的控制力也会减弱,无力解决这个问题,进而导致财源减少,征兵征役困难,进一步导致朝廷式微。 但大齐还远远没到这一步,东南沿海却出现了此种情况,必须得重视。 周嘉荣意识到,东南沿海地区的形势比他想象的还要严峻,甚至比匈奴人的问题更复杂。 匈奴人只消打,将他们打怕,打服就行。 可东南沿海的危机,是内因与外因相结合的产物,并不是加强海禁,只靠武力就能解决的问题。也许靠海禁,闭关锁国能够保一时的平安,但绝对无法长治久安。 而且据弹幕透露,这其实不仅仅是一个危机,也是关乎大齐国运的一次重大机遇,若这步棋走好了,兴许大齐能够更上一层楼,更为更强大的国家。 在书房思考了一夜,周嘉荣心里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次日,他先让刘青去宗人府看看中山王。 不多时刘青便回来了,禀告道:“殿下,中山王状况不是很好,看样子已经疯了,说话稀里糊涂的,看到我就跪下求饶,求小人放他出去。” 要知道,中山王可是一直以自己的皇子身份为傲,别说对刘青下跪了,能正眼看刘青就不错了。 周嘉荣不知中山王是装糊涂还是真糊涂,但这终究是个祸害,必不能让其有翻身的机会,为害百姓。 他进了宫,拟了一份圣旨,革除了中山王的王爵,将其贬为庶人,并发配到西南,让廖安盯着。 这道圣旨一出,大家都很惊讶,搞不清楚周嘉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中山王名声尽毁,虽没削掉爵位,但却被关进了宗人府,他母家的势力也全部被铲除,根本掀不起任何的风浪。 太子殿下一向有容人之量,怎么会突然跟中山王过不去呢? 很快,大臣们就知道原因了。 周嘉荣将嫡系朱强、武承东、常星河、蒋钰等人召集到府上,向他们宣布了一个消息:“我准备乔装去一趟东南沿海,实地考察了解东南沿海的情况。” 此言一出当即招来大臣们的强烈反对。 “殿下,不可,崔将军就在宁洋县遭了劫,您这一去太危险了。” “是啊,殿下乃万金之躯,怎可轻易涉险,不若派其他人去。” “殿下,臣愿意走这一遭,为殿下分忧!” …… 他们的反对在意料中。 这些人都是他的嫡系,身家性命家族荣辱都系于他一身,自是担心他有个三长两短,哪怕几率极小,这些人也会阻止。以前他的位置不稳,他要去拼搏,争取更多的支持,更大的权力,他们不会阻止。但如今他上位已是板上钉钉子的事了,他们便不容许有危险的可能性发生,哪怕只是万分之一,他们也想将之扼杀于摇篮中。 可此事干系重大,他非去不可。 “诸位大人,我会带武艺高强忠心耿耿的侍卫同行,这次去只是了解情况,并不会贸然与倭寇海盗开战,没什么危险性。只是我走后,朝中之事要让诸位大人费心了。”周嘉荣坚持道。 好在马上是开春,万物复苏的季节,不会有什么洪涝干旱等大灾,而且匈奴人那边暂时也不会生事端,应不会有什么大事。 见周嘉荣一意孤行,朱强皱眉道:“殿下为何坚持要去?殿下若不放心他人,不若派微臣前去,领兵剿匪,臣一定会将倭寇海盗诛杀殆尽。” 都是自己人,周嘉荣给他们透露了一个消息:“我这次去不是为了打仗,而是考察是否有开海禁的必要。” 此言一出,大臣们都震惊了。朝堂之上,打和海禁的呼声几乎是一面倒,殿下却要开海禁,这是为什么? “陛下,那倭寇海盗屡屡侵犯我沿海地区,连官兵都可杀,若是广开了海禁,他们岂不是无法无天。恐怕沿海将再无宁日可言。”孔祥胜担忧地说。 周嘉荣道:“这些人当然不能留,但这跟开海禁并不冲突。我朝与匈奴人互市,一年都能带来数百万两税银,东南沿海之广袤,与多国皆有往来,若是开放,假以时日,海关税收不会低于互市之利。我意已决,诸位大人都是值得信赖之辈,因此我才会将大家召集起来,提前通知大家。稍后,我会下告示,我准备去一趟西北,考察互市,看是否有增加互市,往西北边关迁移百姓的打算。朝中大事,能拿主意的,便诸位大人决断,若不能拿主意的,可通过秘密渠道,送到我手中,由我来定夺,若事情紧急,拿不定主意的,诸位找皇后娘娘。” 听他将后路都安排得妥妥当当了,大家都知道劝不动他了,只能接受了这件事。 难怪殿下会提前将中山人贬为庶人,发配去西南地区,原来是防止他不在京城,人心浮动,万一中山王或其势力的漏网之鱼借机生事,出现动荡。 大家垂头丧气地离开,心里都有些不得劲儿。 刘青见状,也有些不赞成:“殿下,您真的要去吗?” 周嘉荣笑看这他:“怎么,你也要劝我?” 刘青道:“小人是担心殿下的安危。这些人胆大包天,连崔将军都敢杀,手里又有火炮,太危险了。” “有跟匈奴人打仗危险吗?”周嘉荣反问。 刘青被问住了,愣了半晌道:“可匈奴人没有火器。” 周嘉荣说:“那我更得去,正所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此事关乎大齐未来的国运,我必须走这一趟。更何况,这是大齐的领土,我身为储君,若都不敢在大齐的领土上自由往来,岂不是太可笑了!” 纪天明闻言笑道:“刘侍卫,殿下心里自有盘算,你就别担心了。这样吧,殿下以江南商人的身份前去东南沿海一带,就说是去做买卖的,到时候旁的人也不会怀疑他的身份。我正好认识不少江南商人,可为殿下打掩护,殿下若不嫌弃,就让叶和通随殿下走这一遭。叶和通一直替属下打理江南生意,认识不少生意场上的人,有他陪同,更能取信于人,而且也能接触到不少东南沿海商人,打探更详细的情况。” 叶和通是纪天明的亲信,也就等于周嘉荣的亲信。 周嘉荣见过他一次,对其办事能力也很认可,便道:“还是天明想得周到,就这么安排吧。我走后,京城之事交由先生,若有什么异动,先生第一次时间通知我。” 说完给了纪天明一个令牌。 纪天明郑重做了一揖:“殿下放心,京中事务有属下。” 除了通知亲信,周嘉荣还进宫将此事告知了徐皇后。 徐皇后听到这个消息后也是满脸不赞同:“嘉荣,倭寇和海盗有火器,太危险了,你身份尊贵,怎可轻易涉险。” 周嘉荣说:“母后,我是皇子王爷时就可去江南,如今成了太子,反倒不能去了……” “嘉荣,母后不是这个意思,母后是担心你的安全。”徐皇后解释道。 周嘉荣微笑着说:“儿臣明白,如今儿臣已是储君,性命也不是儿臣一个人的,儿臣身后还站着无数的人,他们为儿臣出谋划策,出力出人,儿臣也要保他们一世富贵才对。” 他身上所系的不止有他一人的富贵权力,还有皇后永宁、诸多大臣的富贵荣华。所以他们才会极力阻拦他去。 徐皇后叹气:“太子你既然心里都清楚,为何还要以身涉险?你已经拿到了你想要的一切,如今没什么比你的安全更重要了。” 周嘉荣笑了:“母后,想要百姓安居乐业,天下太平,万邦来朝,莫敢进犯!” 现在距他的目标还太远了。 徐皇后看着周嘉荣意气风发的脸,野心勃勃的眼神,心中微微触动,是啊,这才是嘉荣,他跟其他皇子,跟陛下都是不同的,也正因为如此,自己才会越来越重视欣赏这个庶子不是吗? 若嘉荣也是利益熏心,贪生怕死,贪图安逸之辈,上位后只知巩固权势,于天下而言,不会是什么好事。 徐皇后笑了,欣慰地看着周嘉荣,千言万语只化为了一句话:“你一定要平安归来,大齐需要你。” 周嘉荣笑着说:“母后不必担心,我只是去看看东南沿海到底是什么情况,并不会与倭寇海盗直接发生冲突,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的。宫里宫外,还请母后多看顾。” “好,你去看看你父皇吧。孔祥胜上午来看过你父皇,估计你父皇已经知道这事了。”徐皇后轻声给他透露了一个消息。 难怪孔祥胜上午心急火燎地进宫,非要见陛下呢,敢情是想请陛下劝阻嘉荣。 周嘉荣点头表示明白了,然后进了兴德帝的寝宫。 兴德帝连起床都困难,已经沦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 听到宫人的声音,他睁开沉重的眼皮:“嘉荣,你来了!” 周嘉荣行完礼,坐到床榻边道:“父皇,儿臣来看你了,父皇这些日子可好些了?” 兴德帝没开口,而是冲孙承罡挥了挥手。 孙承罡会意,连忙将伺候的宫人带了出去,并贴心地给父子俩关上了门。 兴德帝这才慢慢开了口:“听说你要去东南沿海?” 徐皇后果然没猜错。 周嘉荣点头道:“是的,儿臣准备去东南沿海看看。” “荒唐,你乃一国储君……咳咳咳……”兴德帝说两句话太急就咳了起来。 周嘉荣轻轻抚着他的胸口:“父皇息怒,有话慢慢说,别气坏了身子。” 兴德帝干枯只剩皮包骨的手指紧紧攥住了周嘉荣的手:“知道朕生气,你还来气朕。朕命令你,不许去,你是一国储君,若有个好歹,你让朕怎么办,大齐怎么办?” “父皇,儿臣只是去看看,又不是去打仗的。儿臣去打匈奴,上战场,父皇都没这么担心,如今又是何必呢?”周嘉荣淡淡地说。 兴德帝语塞,那能一样吗?那时候他身体还算康健,还能生,而且还有老六那个逆子,可如今,他随时都可能断气,又只剩这么一个儿子,若是周嘉荣有个万一,他的江山后继无人,要拱手让给其他人,他会气疯的。 所以哪怕这次的危险性远不及抗击匈奴,兴德帝也不准许周嘉荣去。 “朕说过了,朕不许你去,这是圣旨,你想抗旨不尊吗?” 周嘉荣不为所动:“父皇,儿臣非去不可。” “你……”兴德帝气得脸色铁青,逆子,逆子,他的儿子怎么没一个听话的,连老三现在都不听他的了。 周嘉荣平静地说:“父皇莫动怒,您还要等着儿臣回来呢。” 兴德帝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努力压下心头的火问道:“你就非去不可?” 周嘉荣说:“没错,儿臣一定要去,这个国策的走向关乎大齐的未来,身为大齐的储君,儿臣当走这一趟。” 兴德帝恼怒地说:“海禁是祖宗立下的规矩,岂能由你说废就废?你这样对得起列祖列宗吗?” 周嘉荣淡淡地说:“国策是根据当时的情况制定的,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东南沿海不但出现了倭寇还在,而且还有携带重器的弗朗机人,若我们再闭关锁国,不与外界交流,迟早作茧自缚。弗朗机人的一门火炮就可射死崔勇将军,那一百门,一万门火炮呢?会不会轰垮城墙,那时候我们用什么抵御外敌的进宫?难道又要像匈奴人打过来时那样惶惶不可终日,送钱送女人保平安吗?” 一席话说得兴德帝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兴德帝指着他:“你……朕是为你好,莫非到手的皇位你都不要了?” “怎么,父皇准备废储另立他人?”周嘉荣微笑着问道。 兴德帝要气炸了,他能立什么人?现在就还有一个老七,都不知道是他的儿子还是他的孙子,立老七,他会怄死的。他就是怕没继承人,皇位落于他人之手才不肯让儿子离京的。 见他无话可说,周嘉荣站起身,轻轻替他捻了捻被角,轻声道:“父皇好好休养吧,儿臣心里有数,就不打扰父皇休息了。” 眼睁睁地看着周嘉荣出去,自己却无计可施,兴德帝气得直捶打床铺:“逆子,逆子,都是逆子……”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106章 106 “三少爷,这便是咱们家的织坊。”叶和通微微弯着腰,将周嘉荣往里迎。 纪天明名下在江南除了酿酒厂和几个店铺外,最大的产业便是这座织坊。 从外表来看,是一座青砖黑瓦的普通房子,进去之后就会发现里面别有洞天。房子非常大,占地好几亩,而且没有弄成几进的院子,也没弄成江南园林那样曲径通幽,就敞敞亮的,每间之间只有墙壁隔着,其中一面并没有弄墙,完全敞开着,站在走廊上就能将屋中一切看个一清一楚。 每间屋里都摆放着四张织布机,四个女子坐在织布机前,正在辛勤劳作,织布机的声音此起彼伏,奏成一曲优美的乐章。 周嘉荣放眼望去,一排屋子都是这样的织布机,隔着一个天井,再往前又是一排,充分利用了空间。 “织坊□□有多少织女?”周嘉荣好奇地问道。 叶和通笑道:“回三少爷,总共有一百四十五名织女,纺纱机织布机共计一百五十台,另外还有数十名负责印染分拣之人。” “那一天能织多少布?”周嘉荣又问,他现在是商人,不能对这些一窍不通,不然回头别人问起很容易露馅。 叶和通如数家珍:“快者一天一匹有余,慢者一天七八丈。” “那一天不是能织近百匹布?”周嘉荣粗略估算了一下,有些震惊。 叶和通含笑道:“没错,咱们家织坊只能算中等的,江南大的织坊,一天能生产好几百匹布。” 话音刚落,弹幕就迫不及待地跑了出来。 【哇塞,这就是古代咱们自己的资本主义萌芽吗?】 【纺织业果然是工业的开始,当初大英也是最早发展这个,还在海外寻求原材料产地和产品倾销地,产品销往全球,一十世纪初咱们也没能幸免,市面上好多洋布。】 【因为纺织产业链足够长,能够带动多个产业的发展,建国初纺织业也占了我国工业的近三分之一。】 【可惜了,现在用的都还是木头做的纺织机纺纱机,多采取手工作坊模式,生产效率太低了,现代一台大型全自动织布机能顶他们这种手工作坊几百人一天的量,甚至更多。】 ……生产效率太低? 周嘉荣看到这几个字内心震惊得无以复加。 一匹布等于十丈,也是就三十多米,够普通的几口之家一年做好几身衣服了,这还不够吗?要知道若是农家妇人织一匹布,少则数日,多则数十日,因为每道工序都得一个人来。 不过等看到后面一台机器一天就能生产几百匹布时,周嘉荣不说话了,这确实没法比。 但他的思想和观念受到了极大的冲击,这就是廖绮兰说的现代吗?也是,都能造天上飞的飞机,几百米的高楼大厦,这区区织布机对他们而言,更应该不在话下。只是当初廖绮兰说的太过宏大,离他们的生活太远,周嘉荣听后也无法想象。倒是弹幕的话能够让人更直观地感受到两个世界的巨大差距。 周嘉荣咽了咽口水,无比庆幸自己走了这一遭。 因为弹幕的提醒,周嘉荣织坊前所未有的感兴趣,参观完之后又问叶和通:“我能去其他更大的织坊看看吗?” 一是好奇,一也是想着能不能刺激弹幕,透露更多的信息给他。 叶和通当然不可能拒绝,笑道:“小人这就安排,三少爷请随小的来。” 叶和通将周嘉荣带去了杭州府另一个大商人的织坊中参观。这家织坊面积是纪天明织坊的两三倍大,女工数百人,规模甚大。 带他们参观的管事一一讲解织坊的程序,要将棉花纺织成布并不简单,需要六七十道工序,织坊将这些工序拆开,由专门的人负责,弹花、纺线、打线、浆染、沌线、落线、经线、刷线等,每个人专门负责一项,这样长期做一件事,速度自然提高了许多。 而且周嘉荣还了解到,这些织女多是附近的乡民或是城中平民家的女子,也没卖身给织坊,只是在织坊做事,一个月三钱银子,一年下来便是三两多银子,不少女子都抢着做。 随后,周嘉荣也参观了这家织坊的机器,基本上全是木制,与纪天明的那个织坊没什么两样。 可以说,两个织坊,除了规模大小外,其他都大同小异,弹幕自然也没冒出来。 周嘉荣有些失望,不过今天已经有不少意外的收获了,若是不到江南,他完全不会知道大齐的纺织业已如此发达。 离开织坊后,周嘉荣问叶和通:“有没有办法提高纺织效率?” 叶和通原是帐房先生,后来纪天明去京城才将产业都托付给了他,他对生产一事虽有了解,但并不精通,一下子被周嘉荣给问住了。 “这,三少爷,回头小人问问织坊的人。” 周嘉荣摆手道:“我只是随便提提,不若织坊可以想办法鼓励织女们提高效率,增加产量,改进织布机,若有表现突出者,可提拔为管事或是奖励一定的银子。这个你看着安排,我也不懂织布。” 叶和通见周嘉荣很讲道理,也没一下子就要求他们每日要增产多少,松了口气,认真思索周嘉荣的提议后道:“三少爷所言甚是,回头小人拟个方案出来给少爷您过目。” 这可是太子殿下,若能得了殿下赏识,说不定他这辈子也能谋个一官半职,光耀门楣。 因此哪怕周嘉荣只是随口一提,叶和通也非常重视,当即就将这事给放到了心上。 周嘉荣的计划是到江南后,从织坊中带一批布扮作布商到漳州府卖布。 这样押送布匹的人员众多,还可以用雇佣了镖师的名义,携带一批乔装的亲卫同行,以保障他的安全。 本是打算准备好布匹和马车就出发,但因为弹幕的提醒,周嘉荣决定多留两日,在城中多转转,看能不能有什么新的发现。 江南与京城又有所不同,商贸极为发达,城中小手工业者繁多,种类五花八门,还有专门的行商到此收购货物,运往外地售卖。 不过形成规模经营的还是只有纺织业,其他多是单门独户或是雇佣了几个学徒之类的,完全没法跟纺织业相比。 周嘉荣转了一圈后,隐约有些明白弹幕为何会说纺织业是工业的开始了。 相较于其他手工业,纺织业的总需求量更大,生产出来的商品方便储存运输,而且其不受时令的限制,工序虽复杂,但并不难,拆解开来,认真学习,几天便会,很容易推广。不像木工、雕刻、冶炼等都需要很长时间的学习才能入门,没法在短时间内训练出一批熟练的学徒。 因此其他的手工业基本上都没形成规模生产,目前也很难形成像纺织业这样的规模。 摸清楚这点后,周嘉荣又将注意力转回了纺织业上。 叶和通已经拟出了织坊的奖励机制,特意送给周嘉荣过目。 就三条:一,每个月纺织合格纱线、布匹最多者奖励一两银子;一,若是能改造纺纱机、纺织机,提高效率者奖十两银子并提升为主管;三,若能提高纺品质量,生产出更独特花色花样或是新式布料奖励银子十两。 “三少爷,您看还需要补充吗?”叶和通问道。 周嘉荣觉得这有点粗糙,不过短期内叶和通能想到这个方案已经不错了:“先就这么实施,看看后续的效果再做相应的调整吧。” 叶和通高兴地点头,又说:“三少爷,两千匹布已经准备好,马车也准备好了,您看什么时候启程?” “越快越好,明日便启程吧。”周嘉荣道。 叶和通立即去安排。 次日,车队启程,除了叶和通,伙计和镖师全是亲卫所扮。 一行人从江南启程去漳州府,八日后到了目的地,顺利进城。 漳州府热闹非凡,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似乎半点都没受到剿匪的影响,不过一路走来,倒是没看到长相与大齐人不大相同的倭寇和弗朗机人。 他们包下了一间名叫“迎客楼”的客栈。 安顿好后,叶和通就找掌柜的打听:“掌柜的,咱们是江南来的布商,带了一批好布,准备到漳州府找合适的买家,不知掌柜的可有熟悉的买家推荐?咱们东家在江南有织坊,若能谈妥,以后可长期供货。” 掌柜先前迎客时已经看到了他们的马车,笑道:“不知客人带的是什么布?若是普通的棉布,价格可提不上去,一匹不过三四钱银子罢了,若是丝绸价格要贵些,六七两银子,甚至更多。” 说到最后,掌柜地冲叶和通挤了挤眼睛。 叶和通皱眉:“差这么多?我可是听说漳州府这边布比较贵,因而才特意大老远将布运到漳州府探路的。若是价格太便宜,那下次不若留在江南卖。” 掌柜地一边记账一边慢悠悠地说:“普通的棉布,不少人家自己也能织,何必费这个银子呢?当然,若你这布质量好,数量多,价格也是可以谈的嘛。但丝绸就不一样了,这可是专供那些有钱人家的老爷们使用的,再贵的价格他们也出得起钱,你说是不是?” 叶和通点头:“掌柜的说得有道理,这次我总共带了五百匹丝绸,一千五百匹棉布,这初来乍到的,人生地不熟,还请掌柜的推荐几个商户。” 掌柜的有些诧异:“你们这点布请了几十个镖师?这也太谨慎了吧。” 镖师加伙计上百人,这么远来回,这些人的开销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若是价格提不上去,恐怕赚不了多少钱。 叶和通苦笑着指了指上面,压低声音说:“这不是少东家一块儿跟着来了吗?咱们家老爷膝下如今就只剩这位少爷,疼得跟眼珠子似的,生怕出了意外,就多请了些精干的镖师一是护送货物,一也是为了保护少爷。” 掌柜的想起周嘉荣进来时浑身富贵的打扮和趾高气扬的样子,有些同情叶和通:“老弟辛苦了,这样吧,我帮你问问。” “诶,麻烦掌柜的了,若本地有什么比较特别的特产,也可推荐给我们,咱们这么大的车队不能空着手回去啊,想买一些江南没有的,带回去卖,这样也能赚些钱。”叶和通一副生意人精打细算的模样。 掌柜的想了想道:“要说特产,咱们这边临海,各种干鱼海产是最多的,若客人不嫌弃,可以带一些回去,内陆可吃不上咱们这些海货。” 叶和通笑着抱拳点头:“好,如此就有劳掌柜的了,回头我们也去街上转转,看有没有什么新鲜的东西。” 掌柜的笑呵呵地点头。 叶和通回到楼上,跟周嘉荣说明了情况。 “三少爷,小人找掌柜的帮忙,他没有拒绝。不过他说这边的商家更想要丝绸,不想要棉布,棉布的价格与江南相差不是很大,不过若是量大,可以谈。”叶和通如实跟周嘉荣汇报了情况。他主要负责经商一事。 周嘉荣听完了他传达的掌柜的原话后,眯起眼,若有所思地敲了敲桌子:“量大可以谈,想要丝绸……” 这其实契合了走私的需求。 走私一是要量大,而是更喜欢单价更高的珍贵之物。 而大齐的丝绸、财帛、刺绣、瓷器、茶叶、药材、纸张等在海外都是最受欢迎的。 琢磨片刻,周嘉荣问道:“掌柜的可有说什么时候给你答复?” 叶和通轻轻摇头:“没有,他就说帮我问问。” “那你去街上找其他的布店绸缎庄之类的打听打听吧,咱们是来做生意的就得有做生意的样子,不能只等着掌柜的消息。”周嘉荣说到。 叶和通明白了他的意思,点头:“好,少爷放心,小人这就出去打听打听布价。” 他走后,周嘉荣也叫上了刘青,带了两个随从,大摇大摆地出了客栈,出去逛街。 漳州府临海,街道上果然各种海产繁多,有时候还能看到奇奇怪怪的还活着的鱼虾、章鱼等,还带着一股腥味,真是让周嘉荣几人大开了眼界。 逛到半路,他们又找了一个热热闹闹的酒楼,上去吃饭。 酒楼里人声鼎沸,并客如云,周嘉荣找了一处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几个当地的特色菜品尝,又在旁边给刘青他们开了一桌。 倒不是周嘉荣嫌弃,而是刘青他们不敢跟他同桌吃饭,太局促惹人怀疑,而且他现在扮演的便是纨绔大少爷,谱自然是要摆的,怎么能跟下人同桌而食呢? 酒楼生意很好,不一会儿就坐满了。 很快有几个年轻人上楼,小一忙说没地方了,几个年轻人瞟了窗户边的周嘉荣一眼,嘟囔道:“那不有吗?他一个人霸占那么大张桌子,不如让给我们。” 都是贵客,小一怎么敢得罪,连忙赔笑:“詹少爷您说笑了,那位客人先来,不若您们在旁边坐会儿,小人给你们送些茶点来先垫垫肚子……” 小一话未说完便被詹少爷给推开了:“让开,别碍事。” 小一叫苦不迭,连忙去请掌柜的。 而詹少爷几个已经吊儿郎当地走到了周嘉荣跟前。 周嘉荣一瞧他们就是来生事的,他初来乍到,是了解情况,并不是与人结仇的,实在没必要为了争一口气跟这种一世祖起冲突。 于是周嘉荣站了起来,拱手笑道:“相逢既是缘,几位兄台若不嫌弃,坐下来一同用饭,也有个伴。我那些随从木讷得很,我想找个说话聊天的人都没有。” 说着,他看了一眼刘青几个。 刘青他们已经默默站了起来。 詹少爷看到刘青几个的身板便知是练家子。再瞧周嘉荣一身锦衣,身份显然也不普通,一世祖找茬也是要分人的,在没摸清楚对方底细之前,他们可不会傻得贸然喊打喊杀,不然万一得罪了有来头的人回去肯定挨棍子。 “这位老兄如此客气,那咱们就却之不恭了。在下姓詹,府中排行老一,大家都喊我一声詹一,不知老兄高姓大名?”詹少爷拱手道。 周嘉荣笑着说:“詹一兄快请坐,我姓纪,在家中排行老三,大家唤我纪三便可。” 詹少爷又相继介绍了身边的几个年轻人,他们这些人不是富商员外之子,便是家中有人在府衙做官。其中尤以詹少爷身份最贵,其父乃是漳州府通判詹向平。 通判分掌粮运、屯田、水利、牧马、江海防务等事务,也就是说除倭寇海盗亦是通判的责任。 上街就遇到漳州府通判家的一公子,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周嘉荣连忙拱手道:“原来是詹一公子,失敬失敬!” 詹一摆手,反客为主:“纪兄不必如此客气,请坐吧。” 见他们化干戈为玉帛,免去了一场争端,酒楼掌柜的大大松了口气,连忙派人送了一份好酒过来说是酒楼的赔礼,而且他们这一桌全免了,让大家想吃什么尽管点。 詹一似乎习惯了这种做派,当即又点了几道好菜。 等待菜上来的功夫,大家闲聊起来。 周嘉荣按照事先的统一口径,说自己家在江南,世代从商,因不擅科举,连考好几回连童生都没考上,家父见其不是读书的料,总算死了心,让其跟着家里的掌柜出来跑跑,长长见识,以后也好回去继承家业。 听说周嘉荣也被押着整日读书,屡试不中,詹一似乎找到了亲人,举起酒杯道:“我敬纪兄一杯。不念书怎么啦?那考中秀才的不一样要天天到我家给我授课。我与纪兄可真是同病相怜,好在纪兄已解脱了,我爹什么时候才能想开啊。” 一副学渣被逼着念书苦不堪言的样子。 周嘉荣宽慰他:“詹大人也是一片望子成龙之心,詹兄尽力便是,若实在不行,也可学我,做些买卖,回头照样能赚大笔的银子,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 这话可是说到詹一的心坎里了:“可不是,不念书做买卖也是挺好的。纪兄这次到江南,打算卖什么?” 周嘉荣笑道:“我家中是开织坊的,每日能产数百匹布,听说漳州府这边布比较贵,离江南也不算很远,因此家父派我前来看看市场,若能找到长期的买家,家里的布便有了稳定的出路,也可扩大织坊的规模。” 詹一一拍手,乐呵呵地说:“原来是卖布啊,这个好说,袁六家就是开布庄的。” 被点名的袁六也是长得白生生的,笑起来有一个酒窝的秀气青年。 见詹一点了他的名,他腼腆一笑说:“不知纪兄带了多少布,准备卖多少钱?” 周嘉荣一副纨绔大少爷只顾玩,不管生意的模样:“这次探路只带了一千五百匹棉布,五百匹绸缎。初来乍到,也不知道行情,我家掌柜的出去找销路了,具体情况得问他。” “这样啊,纪兄若是没寻到合适的买家,明日可到我家店铺上看看,我家铺子在运通街上,袁记布庄。”袁六笑着说道。 周嘉荣拱手:“那便多谢袁兄了。” 几人详谈甚欢,酒过半巡,楼下忽然传来了噪杂的声音。 众人探头望去,只见一楼几个喝得正高的男人吵了起来,仔细一听,竟是在吵宁洋县之事。 一人喝得醉醺醺的,道:“宁洋县驻了那么多大军,这么久了,既不打也不撤,干什么?” “可不是,搞得现在进出宁洋县都不方便。” “听说朝廷派来的将军死在了宁洋县,恐怕朝廷不会轻易罢休。” “不罢休,他们能做什么?”一个高个壮硕的汉子拍着胸口,大咧咧地说道,“剿匪剿匪,剿了多少年了?” 语气说不出的嘲弄。 另一人压住了他:“王兄喝高了,别胡说了。” 汉子推开了他,大剌剌地拍着胸口道:“我说的都是实话,这都多少年了,三天两头剿,最后怎么样,大家都看到了。” 听到这话,周嘉荣观察周围人的神色,竟发现大家没什么诧异的。 他的心不住地往下沉,一个平民都敢在酒楼大放厥词,东南沿海这个烂摊子远不如地方官员上报的那么简单。 再瞧詹一等人,看得津津有味,似乎觉得挺有趣的,半点也不觉得底下那大汉这说法有什么不对。 “宁洋县剿匪是怎么回事?”周嘉荣故作好奇地问道。 詹一闻言,回头看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地说:“哎,就是朝廷不知抽了哪门子的风,派人来剿匪,这不死了个将军,事情闹大了,现在弄到漳州府到处都在议论这事。” 周嘉荣震惊地看着他:“死,死了个将军,那……那朝廷还会善罢甘休吗?漳州府不,不会不太平吧?” 见他一副快吓破胆的模样,詹一得意地扬眉道:“纪兄莫怕,有我在,保你在漳州府无恙。放心吧,朝廷几乎每年都会下令剿匪,就那样。” “那就多谢詹兄了。”周嘉荣连忙举杯敬詹一。 詹一很是受用他这副奉承的样子,举杯一口饮尽酒,大着舌头说:“以后……在这漳州府地界,纪兄若是遇,遇到难处,尽管报我詹一的名字。” 周嘉荣心说,遇到海盗倭寇也报吗? 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下面安静了下来。 周嘉荣偏头望去,只见来了几个官差,将先前说大话的人全部带走了:“有人举报,尔等妄议朝廷,有通海盗倭人之嫌,通通带走。” 周嘉荣眯眼意外地看着这一幕,眼底很不解,指着下面问:“詹兄,这是……” 詹一摆摆手说:“又有那等吃饱了撑着没事干的跑去报告了衙门,衙门就将这些胡言乱语地通通抓走了呗。” 周嘉荣轻轻点头,往下望去,只见人已经被官差带走了。这几个大汉,刚才在楼下大放厥词,如今见了官府老实得跟绵羊一样,前后反差也太大了。 至于楼下堂中坐着的其他人,大家似乎都对这些见怪不怪了,很快又重新热闹了起来,举杯畅饮,仿若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见人已走远,周嘉荣继续跟詹一他们胡吹喝酒。 詹一这人人才瘾大,酒量极其不好,却喜欢喝酒吹牛,没多久就醉倒了,其随从似已习惯了这一切,熟练地扶起他离开。 临走时,詹一还摇摇摆摆地冲周嘉荣摆了摆手:“纪兄,有空,有空到府上来玩啊……” 周嘉荣笑着答应,然后让刘青去柜台结账。 掌柜的不肯收:“今日怠慢了客人,招待不周,还请海涵,这顿便饭算老朽的,欢迎客人下次再来照顾老朽的生意。” “那便多谢掌柜的了,我家是卖布的,这次携了许多货过来,回头让人送两匹给掌柜的,若掌柜的用了觉得好,也劳烦掌柜的帮纪某推销一一。”周嘉荣拱手道。 他不可能吃了饭不给钱,掌柜的既不要钱,就送两匹布抵了饭钱吧。 掌柜的也听出了其意思,不由高看了周嘉荣一眼,本以为跟詹一那等能谈笑风生的都不是好相与的,不曾想这位纪公子倒是个耿直人。 因着对周嘉荣印象比较好,掌柜的低咳了一声,谨慎地扫了一眼周围,见没人靠近,这才压低声音说:“公子初来乍到,与人交往,切记不可太早交心。” 周嘉荣一默便明白了掌柜的意思,他能跟谁交往?掌柜的看到的不就是詹一等人,这是提醒他别跟詹一这些人走得太近? 周嘉荣眨了眨眼拱手道:“多谢掌柜的提醒。对了,掌柜的,经常有人在堂中闹事吗?” 掌柜的轻轻摇头,笑呵呵地说:“那倒不曾,不过开门做生意嘛,什么事都可能遇到。” 说了等于没说,这个掌柜的太圆滑,见从他口中打探不出什么,周嘉荣便拱手告辞。 一行人出了酒楼后,刘青连忙凑近周嘉荣,小声说:“少爷,今日在堂中喝多了喧哗之人,都是练家子,下盘很稳,虎口处有长期练武留下来的茧子。” 周嘉荣皱眉:“先回去吧,看看叶和通那边打探到了什么。” 一行人按原路返回,拐了两条街,进入一条巷子,便看到了几个面熟的人迎面而来。 走最前面的正是那位先前在酒楼大放厥词,然后被官府押走的王姓大汉。 他打着酒咯,不服气地嘟囔:“哪个闲得蛋疼的,又跑去报官,让老子饭都没吃舒服,若被老子知晓,老子弄死他。” “行了,老王,你能不能管住你这张嘴,别什么都往外倒,惹是生非。”另一人恼火地说,见周嘉荣几人过来,他闭了嘴,还给其他人使了个眼色。 老王也不作声了,摸了摸脑袋,两队人马在不宽的巷子中擦肩而过。 等人走远了,还能听到老王的嘟囔:“我惹什么事了?我说的都是实情嘛,这城里还有不少朝廷的走狗……” 刘青大气也不敢喘,抬头悄悄看周嘉荣的脸色。 只见周嘉荣一脸平静,嘴角还带着笑,一副不谙世事的公子哥模样,仿佛完全没听到刚才那几人的话。 他压低声音说:“公子,不若让小人去跟着他们,看看他们去了哪儿?” “不用,先回客栈。”周嘉荣摇头。他们才刚到漳州府,并不了解地形,贸然跟人被发现反而打草惊蛇。 一行人回到客栈,叶和通也回来了,忙向周嘉荣汇报了情况:“城里倒是不少布庄表示能吃下我们的货,就是价格跟掌柜的说得差不多。” 周嘉荣点头:“还有其他发现吗?” 叶和通摇头,他对周嘉荣到漳州府的目的并不是特别清楚,他要做的便是当一个称职的掌柜,帮助少东家卖货买货。 周嘉荣点头:“再对比一下,谈谈价格,哪一家出的价格贵便卖给哪一家。对了,刚才我们去了飘香酒楼吃饭,我答应送酒楼掌柜两匹布,你让人送一匹绸缎和一匹棉布过去。” 叶和通点头,连忙出去办事。 屋里只剩周嘉荣和几个亲随,刘青再也憋不住了,怒斥道:“公子,那些人即便不是海盗,也是跟海盗勾结之人。可官府抓了他们也只是做做样子,回头就放了,官府如此行事,难怪这些海盗如此猖獗。” 周嘉荣淡淡地说:“将舆图拿出来。” 刘青赶紧打开包袱,取出漳州府以及相邻的汀州府、延平府等的舆图。 周嘉荣一一,手指点了点,轻声道:“前年,去年上半年,去年十月上奏说倭寇海盗杀害百姓官兵的分别是汀州府和延平府,其中死伤最严重的是汀州府海宇县,官兵百姓死亡达上千人,独独漳州府没有这方面的报告。” 周嘉荣的目光落在伤亡人数最多的几个城池,这些并不能说明完全没有人海盗勾结,只是情况可能会比漳州府好一些。因为漳州府也临海,但却没怎么遭受过海盗的抢劫,未免太奇怪了。 漳州府的官府肯定是有问题的,就是不知道涉案的是知府、通判这样的地方官员,还是无品级的衙役又或是地方的某些乡绅权贵。 这一切有待查证。老王那人虽嚣张了点,但他有一点没说错,朝廷海禁以来,屡次剿匪,但都没什么成效,几十年了,这就如一颗顽疾长在大齐这个巨人的身上,即便当时铲除了,但要不了多久也会死灰复燃,卷土重来。 这是根子上坏了,只是海禁或是派兵铲除,都只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 他这次不光要走访漳州府,还要去汀州府、延平府等都瞧瞧,才不枉来这么一遭。他合上舆图,递给了刘青。 刘青捏着舆图犹豫了一下说:“少爷,酒楼的掌柜恐怕知道些什么,咱们不若找他打听打听。” “暂时不用,先看,用眼睛看,用耳朵听,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许瞎打听。”周嘉荣严肃地说。 刘青只得打消了这个念头。 接下来数日,周嘉荣都以采买谈生意为名,在外面吃喝玩乐,到处闲逛,遇到好玩的,好吃的都要去试试,妥妥一富家纨绔子弟的模样。 在外人看来,他只顾着玩去了,实则打听到了不少消息。 根据从不同地方听来的零零散散的消息,周嘉荣知道了一个惊人的事。 东南沿海一带,有几十个大大小小的海盗团伙,有倭寇,也有南洋人,弗朗机人,大齐人组成的海盗。其中海上最大的海盗团伙,有三四千艘船只战舰,船上有多种武器,甚至包括弗朗机人的火炮。 而且这个团伙到底有多少成员,没有人知道,据说想去南洋谋生,都要通过他们的船只,向其缴纳份子钱,方能通行。不少百姓,听闻其名字便胆寒。 其头领名唤禹昂雄,自称禹王,这简直是卧居于沿海一带的海上霸主。 这已经不单单是单纯的海盗了。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周嘉荣气得差点捏碎了手里的纸,直接对刘青说:“送一封拜帖去詹府,就说我要拜会一公子。”!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107章 107 “纪兄,你来了,欢迎欢迎……”詹二一见周嘉荣就特别兴奋,亲热得像重逢了失散多年的亲兄弟一般。 周嘉荣受宠若惊,拱手道:“詹兄,冒昧来访,打扰了。” 詹二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纪兄哪里的话,多亏你来了,不然我又要头痛了。” 这让周嘉荣疑惑不已:“詹兄何出此言?” 詹二边把周嘉荣往待客的偏厅领边洋洋得意地说:“若非纪兄登门拜访,我哪有理由翘课啊。” 他用招待友人为借口才翘了课,气得先生吹胡子瞪眼。 周嘉荣恍然失笑:“看来詹兄是真的很厌烦念书。” 詹二瞥了他一眼:“纪兄对此应深有体会才是。” 周嘉荣没忘记自己扮演的角色,笑道:“是啊,让我做生意行,让我念书,那真的跟脑袋上套了个紧箍咒一样。” 两个“学渣”相视一笑。 詹二仿若找到了知音,将周嘉荣领进偏厅落座后就迫不及待地说:“纪兄第一次来咱们漳州府,我当尽地主之谊才是,不若我带你出去转转,见识见识咱们漳州府的风土人情。” 周嘉荣看着他兴奋的眼睛,明白了,转转是假,想找借口开溜出去玩才是真。 周嘉荣可不是真的来哄这个二世祖开心的。 他轻轻一笑说:“詹兄,转转的事可稍后再说。今日我来找你是有一笔买卖想与你谈,若是成了,以后詹兄也有一门营生,兴许令尊就不会天天让你念书了。” 一听詹二就来劲儿了,惊讶地看着周嘉荣:“哦,纪兄有什么好生意,说来听听?” 周嘉荣笑着道:“多亏詹兄的福,我带来的绸缎布匹已经卖出去了。绸缎最终卖出了八两银子一匹的价格,比江南足足贵了二两银子。” 詹二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不是很感兴趣,这点布匹绸缎也不过就是一两千两银子的利润罢了。 周嘉荣仔细观察詹二的表情。 一个四五品的京官,一年的俸禄也不过一百多两银子,一千多两银子,抵得上他们十年的俸禄了。可这样一笔钱,詹二一个没有功名在身,也无任何进项的年轻人却不放在眼里。 除非詹家祖上巨富,留下了丰厚的家业,不然,这詹家肯定干净不到哪儿去。 周嘉荣话音接着一转道:“若是量大,在江南我可拿到五两银子一匹的绸缎,转卖到漳州府就是八两银子,若能拿个三四万匹绸缎,转手一卖,其中利润都近十万两银子。” 啪!詹二的茶杯掷到了桌子上,茶水从杯中洒了出来,他也顾不得,惊讶地看着周嘉荣:“这么多?” 周嘉荣笑道:“詹兄,货源我可解决,运输护送的人我也可解决,不过我手里不是很宽裕,因此想找个搭伙的。我与詹兄一见如故,这漳州府詹兄说话又有几分重量,故而想与詹兄合伙,詹兄可愿与我一道赚这笔钱?” 十万两银子,五五分,那也是五万两银子。 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詹二自然是心动不已。 不过他平时出手虽阔绰,但到底还没分家独立门户,用钱还需经过家里,因此一时半会儿也不敢应承,只能问道:“不知纪兄还差多少银子?” 周嘉荣给他算账:“若进三万匹绸缎,成本需得十五万两银子,我家里略有薄产,家中在江南也有几分薄面,可先支付十万两的定金,余下的五万两等这笔买卖成了再给,那便算十万两银子,此外,从江南运送这批绸缎过来,马车、押送人员食宿费用,镖师的工钱,一并算下来要五千两银子左右,初期至少得准备十万三千两银子。其实若能走水路,从杭州府上船,一路南下,直达漳州府,运输成本要低廉许多。不过听闻东南沿海一带,海盗盛行,若是不小心遇到倭寇海盗太危险了,还是走陆路更好一些,大不了多雇一些车和镖师罢了。” “什么海盗,都是瞎说的,这个你不用担心。”詹二皱着眉头说,“陆运和海运到底哪个更方便?” 周嘉荣笑着说:“自然是海运,陆路山高水远,若是遇上糟糕的天气,路面湿滑又或是遇到劫匪,很耽误时间。相较之下,海运会省力气许多。” 詹二说:“那就走海路,海上的事你别担心,不会出事的。” 周嘉荣听他说得信誓旦旦,明白自己这步棋没下错,这詹家跟海盗必然有勾结,不然詹二一个什么都不是的纨绔子弟不敢夸下这种海口。 果然,东南沿海一带,海盗屡除不尽是有原因的。 周嘉荣故意很震惊的样子:“若真能如此,那自然是最好,帆船一路南下,日行两三百里,若是顺利,只需四五日便可抵达漳州府,比之陆路运输要快许多。” 詹二拍板:“那就走水路。” 周嘉荣略有些迟疑:“可……万一若是在海上遇到劫匪,那咱们那点人恐怕不是……” “别可是了,我说没事就没事。”詹二大声打断了周嘉荣的话。 周嘉荣看他坚持,便道:“詹兄在漳州府说话颇有分量,你说没事,我便信你。既如此,不若詹兄出五万两银子,我出五万两银子和海运的开销,等将绸缎运回来,卖掉之后,再扣除掉五万的成本,余下的,你我五五分成,詹兄意下如何?” 出五万,时候可分得四万五千两银子的利润,几乎翻了一倍,时间不会超过一个月,这个利益太诱人了。 詹二虽是个二世祖,但也不是那种完全没脑子的,对于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他还是有些警惕:“这笔买卖,纪兄一人就可做,大不了一次少运一些就是,为何要拉上我?” 周嘉荣笑道:“詹兄实不相瞒,我是想做给我父亲看看,我虽不是读书的料,但我会做生意,我可不是我父亲口中那种败家子。至于为何要拉上詹兄,这么大笔绸缎要一下子卖出去,只是袁家恐怕吃不下,恐还得詹兄出面寻找合适的买家,我寻货源,詹兄负责卖家,各自利用了咱们的人脉资源,彼此皆得利,还可交上詹兄这个朋友。以后若有好买卖,咱们也可继续合作,一块儿赚钱,岂不美哉?” 詹二明白了,周嘉荣看中的是他地头蛇的身份能带来的资源和便利,那这就说得通他为何会找上一面之缘的自己了。 詹二也想干出一番成绩,这样他父亲才可能不会一直这么逼着他读书了。他羡慕纪三,同时也希望获得别人的认同,只是五万两银子对他来说太多了。 他可以找狐朋狗友,还有些交好的亲朋借钱,但要不通过家里就借出五万两银子也不容易。 周嘉荣见他面带难色,笑问:“詹兄可是有顾虑,可以说出来,咱们一起商量解决。” 詹二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就……那个五万两有点多,在事情没成之前我不想家里人知道,所以……” “不知詹兄可拿出多少银子,若是相差不大,就由我去想办法。若是差距比较大,我也没法子,那咱们这次就少拿一些,先赚一笔等有了本钱再继续。”周嘉荣想了个折中的方案。 詹二不大情愿,少拿货那就意味着少赚银子,钱太少,怎么能够震惊他的家人,继而改变他父亲的想法? “我再想想办法吧。”詹二捏着下巴说。 周嘉荣道:“好,等詹兄备好了银子,我便让我家掌柜的带一半的镖师回去,备了货送过来,我与詹兄一块儿去码头迎接他们。” 这是他要留下来做人质的意思,让詹二放心给银子。 詹二还真有点怕周嘉荣拿了银子就跑路了,听说他留下,便放心了:“好,纪兄稍等,我这就去筹措银子。” 他身份摆在这里,狐朋狗友还有些亲朋都答应借钱给他,这个几百两,那个几千两,但还是差一截,随后他又找了一个买家才凑齐这笔钱。 周嘉荣听说詹二来访,还带了银子,心里很是诧异,不过短短三天,詹二这样一个纨绔就凑齐了这么多银子,是他低估了詹二。 “詹兄这速度真是快,叶掌柜,派人清点好银子,准备好,明日一早就上路。”周嘉荣吩咐旁边的叶和通。 叶和通连忙笑道:“是,三少爷。” 詹二笑了笑,问:“纪兄,他们携带这些银子可是准备走陆路?” 周嘉荣点头:“没错,按原路返回。” 詹二挑了挑眉:“来时你们用了多长时间?” 周嘉荣说:“日夜兼程,道路很顺利,没出什么意外,用了八天多。” 詹二笑了:“纪兄不是说走水路更快更方便吗?带这么多银子万一在路上遇上了劫匪怎么办?不若让他们走水路吧。” “这……”周嘉荣有些迟疑,压低声音说,“这么多银子走水路真的安全吗?万一……” 詹二拍着胸口保证:“没有万一,他们若现在能准备好,我与纪兄亲自送他们去码头,找一艘北上的船,让他们搭顺风船北上。纪兄既不放心,我派两个人跟着,保证让他们一路畅通无阻到杭州府。” 周嘉荣忙道:“如此自是最好,有劳詹兄了。” 詹二端起茶杯边喝边说:“那可是我的银子。” 周嘉荣听明白了,詹二是怕这笔银子在路上出了什么岔子,所以才坚持要走水路,同时也是给他展示实力。可惜了,他不知道,他越是展示,暴露得越多。说到底,还是周嘉荣利用了詹二急于出人头地的心理,若换了詹父,定然不会如此顺利。 周嘉荣装作没有听见,只是让人去催叶和通他们快点准备好,今天就出发。 叶和通早收到了命令,因此收拾起来很快,清点完银子之后便来告诉周嘉荣:“三少爷,都准备好了。” “现在就出发吧。”周嘉荣站起身道。 一行人带着五万两银子出发去了码头,路上周嘉荣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扭头问詹二:“詹兄,不知可有人收购肥皂,若是价格合适,我想捎带一批肥皂过来,我世交家中有肥皂坊,日产数百块肥皂。” 詹二自从用了肥皂之后便摒弃了澡胰子,听说周嘉荣还认识做肥皂的富商,啧啧称叹:“江南多富商,真是名不虚荣。不知纪兄能拿出多少?” 周嘉荣琢磨了一下说:“几千万把块吧,我昨日在街上逛发现这边肥皂一两五一块,在我们江南,只需一两银子,若能运几千块过来,占地又小,还可将运费赚起来。” 这点银子詹二不是特别看得上,便说:“一会儿我帮你问问。” 一行人来到码头。 这是周嘉荣第一次看到码头。 漳州府的码头很是壮观,地面上铺着青石砖,放眼望去,海天一线,仿若没有尽头。 无尽的海面上漂浮着大大小小的船只几百上千艘,不过这些船大多是小型的渔船,只有少部分是大型的商船。商船上都标记着东家的名字,一望便知。 不过因为海禁的缘故,这些船只能北上,往北方运输东西,若是从南边来的,按照规定便不能进港。 海水自带一股咸腥味,不是很好闻,詹二皱了皱眉,直接找到码头的舶官,大剌剌地说:“我有个朋友要北上,你帮忙找一艘去杭州府的船,捎带他们一程。” 舶官认识他,连忙点头哈腰笑道:“原来是詹二公子,您稍等,小的这便去给您找船只。” 人走后,詹二对周嘉荣说:“纪兄稍等,我去帮你问问肥皂的事。” “多谢詹兄了。”周嘉荣感激地说,然后悄悄给刘青使了一记眼色。 刘青借口要上茅房,跟着走了。 不多时詹二便回来了,告诉周嘉荣:“纪兄,你的肥皂若是多,对方可出二两银子一块,你尽管送来便是。” 周嘉荣惊喜不已:“多谢詹兄,等事成之后,我一定要宴请詹兄,请詹兄切莫推辞。” 詹二笑着答应。 不一会儿,舶官回来,说找好了船只,明早就有一艘船要出发去松江府,正好要路过杭州府,可顺路捎带他们一程。 于是一行人将叶和通等人和五万两白银送上了船。 周嘉荣看见了这艘船挂出来的旗帜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张”字,他记在心里没表。 回到客栈后,刘青立即向周嘉荣说了所见所闻:“那詹二公子在西边码头上见了一个从渔船中出来的男子,说了两句话后就回来了。不过小人观那男子穿着一身粗布短打,肌肉发达,不像是主事,倒像是个跑腿的。” “漳州府市面上肥皂才一两五银子一块,他却能以二两银子的价格收购,还多多益善,除了高价卖到海外,我想不出其他的原因。”周嘉荣敲着桌子说。 刘青也赞同:“少爷,看来有些渔船是伪装,不若让小人带人悄悄潜入码头,探查一番。” 周嘉荣瞥了他一眼:“急什么?小鱼才出来,咱们就跳出来,小心打草惊蛇了,不要着急,慢慢等,大笔的生意还在后面,我不信不能引蛇出洞。” 刘青摸了摸脑袋:“是小的太急了,但咱们就这么干等着吗?” 周嘉荣轻轻摇头说:“当然不是,叶和通他们最快也要十几日后回来,我准备去附近几个州府看看。准备一下,明日我们去见了詹二就出发。” 现在他有一张畅通无阻的人形护身符,不趁着这时候到处了解了解情况,那还等什么时候? 同一时间,詹家,漳州府通判詹向平将詹二叫道了书房:“听夫子说,你这几日经常逃课,做什么去了?” “告状精,就只知道告我的状。”詹二嘟囔了一句,不想事情还没办成便告诉父亲,含混地说,“就,就最近交了个朋友,陪他转了转。” “转到码头上去了!”詹向平冷冷地说。 见父亲一语道破自己的动向,詹二撇嘴说:“爹,您既然都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 詹向平冷声质问:“你今天带去码头的那个年轻人是谁?听说是个生面孔。” 见父亲都知道了,瞒不下去,詹二只得说了实话:“……就我一个朋友,我们一起做点生意,免得您总说我只知道跟袁六他们鬼混吃喝玩乐。” 詹向平可没儿子这么好忽悠,他背着手问:“你这个朋友是什么来路,你可清楚?” 詹二说:“他家开织坊的,每天能生产好几百匹布。纪兄是家中独子,他父亲有意锻炼他,便派他出来做买卖。” 这个消息太模糊了,詹向平皱眉说:“就这些,你就把五万两银子交给了对方,不怕对方拿钱跑路了?” “爹,儿子没您说得这么傻,我派人盯着他们的客栈呢,也派了人在城门口盯着,您放心吧,人都在我手中,他们不可能不回来,而且我还派了两个人跟着他们北上,能找到他老家。”说到这里,詹二嘿嘿一笑,冲詹向平眨了眨眼睛,“爹,若是他家只是普通富商,回头他坐船北上回江南,若是途中出了什么意外,那银子岂不是都归咱们……” “胡闹!”詹向平给了他一栗子,“八字都没一撇的事,你就开始动歪脑筋了。” 詹二摸了摸额头:“这不是银子太多了吗?三万匹绸缎,就是二十四万两银子,这笔钱可不是个小数目。” 按照约定,他只能拿成本的五万两银子和利润四万五千两,加起来还不到十万两。听起来不少,可哪比得上二十几万两银子一块儿到手啊。而且海上多风浪,出个什么意外,谁知道啊,人一死,死无对证,大家又看着纪天明一行人出海的,可跟他没任何关系。 看着儿子贪婪的嘴脸,詹向平觉得自己是多虑了,这在自己地盘上呢,一个年轻的富家公子哥而已,能折腾出什么花样?即便知道些秘密,那又如何?没看朝廷派来的将军都在漳州府折戟了吗? 而且他这个儿子表面看起来豁达开朗,交友甚广,但骨子里可不是什么善类。 若那个纪天明不安好心,最后谁算计谁,还不一定呢! 他收起了顾虑,叮嘱詹二:“先搞清楚对方的来历,亲属,不能动的人绝不能动,你若是为了点银子,惹出大乱子,别怪老子家法处置。” 詹二笑呵呵地说:“爹,你放心吧,我知道了,什么人能动,什么银子能拿,儿子心里清楚着呢。” “行了,滚出去,不要给老子惹乱子。”詹向平不耐地吼道。 “去附近逛逛?”詹二惊讶地看着周嘉荣,“纪兄可是在漳州府呆腻了?是我失礼,未尽地主之谊,不若由我做东,带纪兄转转。” 周嘉荣笑道:“若能有詹兄带路自是最好。我这次想在附近府县转转主要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特产,到时候采买一些,运回江南,不然空船回去太浪费了。” 詹二说:“原来如此,纪兄可真是个做生意的料,时时刻刻都惦记着这做买卖的事,想不成功都难。” 周嘉荣谦虚地笑道:“这不是想做出一番成绩给我父亲看看吗?免得不会念书,考不上童生,他便将我贬得一无是处。” “纪兄精明能干,这笔买卖若是成了,一定能让伯父刮目相看。不知纪兄想去哪儿?”詹二问道。 周嘉荣眼睛里有些迷茫:“詹兄也知道,我是第一次来漳州府,对附近的府县并不了解,还请詹兄定夺。只是这一趟要麻烦詹兄了。” 詹二嘿嘿笑了笑说:“我们去汀州府怎么样?” 周嘉荣还没说话,旁边的袁六嘘了起来:“詹二,你又假公济私,啧啧!” 周嘉荣一头雾水:“哦,这里面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内情吗?” 袁六还想说,旁边的詹二红着脸斥道:“吃都堵不住你的嘴,再说,再说你就别想跟着我们去汀州府玩了。” 袁六连忙举手:“好好好,我不说,反正到了汀州府,纪兄也会知道的。” 周嘉荣见两人打着哑谜,很是疑惑,可看詹二一副不愿多谈的模样,他也就没再追问。 又聊了一会儿,詹二留他们在府中用了饭,约好明日坐船出发去汀州府,周嘉荣和袁六这才告辞。 出了詹府,袁六拱手朝周嘉荣笑了笑说:“纪兄,你要回客栈吧,咱们正好顺路,不若一道。” “好。”周嘉荣笑着应下,“上次布匹的事还没多谢袁兄。” 布就卖给了袁记布庄,价格比市面上高了一些。袁家还答应,只要是他们的货,质量没问题,都按原来的价格收购。 事后,周嘉荣让人调查过袁家。 袁家是漳州府的大户,在城中有好几间铺子和两座大院子,在乡下还有数百亩田地。 虽然家大业大,可漳州府只有这么多人,用得起绸缎的人家就更少了。袁家要这么多布,周嘉荣心里是有些怀疑的,尤其是袁六跟詹二关系很好。 这些公子哥的友情可不光是性情相投,必然立场也是一致的,否则不可能长期交往。 袁六摆了摆手:“哪里的话,纪兄家的布好,掌柜的才给了这个价。对了,等到了汀州府,纪兄若是看到詹二有什么反常的举止,你别惊讶,配合他便是。” 他一提勾起了周嘉荣的好奇心:“袁兄,到底是何事?若是方便,不若告知我,免得我不知情,坏了詹兄的好事。” 袁六思考了片刻后说:“罢了,反正纪兄都会知晓,我提前给你透个底吧。詹兄心悦汀州府知府奚大人家的二姑娘。” 周嘉荣明白了,敢情詹二答应得那么痛快呢,原来是想去见心上人。 不过知府和通判家也算是门当户对,两家若是有意,直接定亲便是。可从袁六和詹二的说辞来看,显然是没有定亲的,詹二年纪跟他相仿,也到了成婚的年纪,莫非是那位奚二姑娘还比较小? 周嘉荣虽然心里有些疑惑,可这种儿女私情的小事,他也就好奇一下,并不关心,笑道:“我明白了,此去汀州府,定当全力配合詹兄。” 袁六颔首,没再提此事,而是聊起了汀州府的风头人情。 汀州府就在漳州府隔壁,相距百余里,不过规模比起漳州府要小一些,当地虽临海,但码头比较小,山地多,并没有漳州府繁华。 周嘉荣安静地听着,偶尔遇到自己感兴趣的又追问一句。 快到客栈,两人才分道扬镳。 次日,到了约定的时间,周嘉荣领着刘青和五个身手不凡的侍卫出发,到码头与詹二和袁六汇合。两人也带了几个随从和一些行礼。 詹二不愧是通判家的公子,在码头极有面子,人刚到,前日见过的舶官便热情地迎了上来:“公子这是要去哪儿?” “我们想去汀州府转转,一会儿给我安排一艘合适的船。”詹二直接开口道。 舶官马上应道:“好嘞,二公子稍等。” 将他们招呼进了旁边的一间布置典雅的室内,还有清秀的丫鬟奉茶。 等了一会儿,舶官又回来了:“二公子,船已经备好,请!” 一行人上了船,这是一艘两层的船,外面看起来普普通通的,等进去后周嘉荣便发现,这里面别有洞天,船里装饰得极为豪华,几个船夫都非常精干,应是水中好手。 见到几人,连忙行礼,将他们领进了二楼的船舱。 “二公子,船已打扫干净,您看可还合适?”船长殷勤地问道。 詹二背着手:“马马虎虎吧,左右不过一日夜的功夫,将就吧。我这位朋友是第一次坐船,你们开慢些,平稳一些。” “是,小人知道了。”船长应道。 詹二挥了挥手,让他下去。 大家各自挑了一个房间,然后留在二楼的甲板上玩耍。 船长非常贴心,准备了不少好酒好菜,还有俏丽的丫鬟在一旁伺候。 用过饭,船已经驶离了漳州府,四周一片茫茫的大海。 詹二精神很好,拉着周嘉荣和袁六下棋。 周嘉荣摁住额头,故作第一次坐船出海不大适应的样子:“兴许是喝了酒,我有些头痛,还是你们下吧,我回房里睡一会儿。” 晕船这种事很常见,詹二不意外,只是指了指旁边漂亮的丫鬟说:“好,纪兄要不要派个人伺候你?” 周嘉荣连忙摆手:“不用,让刘青伺候我便好。” 詹二看他一副头痛欲裂的模样,笑了笑,没在多说什么。 回到房中,刘青先不动声色地检查了一遍,确定房中没有任何的密道、窃听的地方后这才放下了心,扶周嘉荣躺下:“少爷,你先歇会儿,小人给你擦擦脸。” 他拧起毛巾,凑到周嘉荣耳朵边,低声说:“这船有些奇怪,一楼的甲板上蒙了不少油纸,不知道盖的是什么,船舱下面的门关得严严实实的,船体外面浮出水面的部分包了一层铁皮,非常结实,很难破坏。而且这船的速度极块,最快时能达十余公里,殿下,小人怀疑这是一艘战船。” 周嘉荣轻轻点头,补充道:“你还忘了一点,这艘船吃水极重。” 几十个人对于一艘长达二十余丈,两层高的大船来说,算不得什么。按理来说,船吃水应该很轻才对,但刚才上船之前,周嘉荣观察过,他们没上去时,船弦距水面不过一米多,吃水很重,说明他们上船前,这艘船里便载了不少东西。 刘青很好奇,压低声音说:“不若小人寻个机会看看一楼船舱里藏了什么?” 周嘉荣轻声道:“小心些,若有机会就试试,若没机会就算了。如今在别人的地盘上,咱们人少,当谨慎行事。” 刘青颔首:“小人明白。”他不会冒失的,因为这可是关系着殿下的安危。 但从下午到天黑,刘青一直没寻到什么机会,因为不管他要什么,但凡走到楼梯口,下面的船员便会上前问他要什么,然后将东西给他送到手边,让他连到一楼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入夜后,这个机会很快便来了。 行至半路,他们遇到了另一艘船,双方亮灯打起了招呼。 对面那艘船似乎在水上漂了一段时间,扯着嗓门跟船长打招呼:“有没有什么新鲜的吃的?天天吃鱼都吃得老子想吐了。” 船长应是跟对方很熟,让船员放慢了速度,道:“有的,今日船上备了一些猪肉、羊肉和青菜,数量不少,可分一些给你们,派两个人过来拿吧。” 对面的船也停了下来,然后派了两个船员划着小船过来。 装东西的时候,其中一个船员爬了起来,抽出别在腰间的烟斗,抖了抖,点燃边吸边催促:“多弄点,你们明天就要靠岸,可以补给。” 刘青站在二楼看到那人嘴边一亮一亮的烟嘴,顿时有了主意。 他悄悄掐了一团棉花,沾了油灯里的桐油,然后绕到甲板朝后的一面,点燃了棉花迅速丢到一楼甲板上的油纸中,然后迅速闪身回了房,脱下衣服,躺进被窝里。 这边,周嘉荣晚上又被詹二逮住,玩行酒令。 詹二只要不读书就有无穷的精力,下了半天棋还不嫌累,晚上又嚷着要玩,周嘉荣只好陪同。 玩了一会儿,忽地下面传来了嘈杂的声音。 “怎么回事?”詹二不悦地拎眉,往外瞥了一眼,只见窗外火光漫天。 他连忙站了起来,推开了窗户。 周嘉荣和袁六也凑了过去,探头向窗外望去。 只见一楼的甲板上燃了起来,船员们非常紧张,一边焦急地扑火,一边飞快地将甲板上的东西抢救出来。 透过火光,周嘉荣震惊地看到,原来安置在甲板上的是一门门火炮,不过跟传说中将崔勇轰飞的火炮不大相同,远没那么大,只比碗口铳大了一倍左右,除了铁,外面有些不是很要紧的部件似乎是用木头制造的。 甲板上还安了一排木架,似是专门放置这种火炮的,将其卡在上面,不会因为船的摇晃而摇摆或是滚落。 “怎么失火了,我们也下去救火吧!”周嘉荣趁机提议,是试探,也是想借机下去一探究竟。 詹二啪地一声关上了窗户,挥了挥手说:“呛死了,不用管,这个老莫,半点事都办不好,好生生的怎么起火了,真是不像话。” 周嘉荣在心里琢磨了一下,犹豫道:“真的没关系吗?我看他们在抢救那种用油纸盖着的铁疙瘩,是不是他们顺道运的货物,万一烧坏了,或是船烧毁了怎么办?” 闻言,詹二心里大大地松了口气,也是,火炮这东西,别说普通百姓了,就是很多大齐的士兵都不认识,纪三不过是个江南商人罢了,就是见到火炮又怎么样?还不是认不出来,只以为这是没什么用处的铁疙瘩。 他摆手,大剌剌地说:“不用管他们,他们自己会灭掉火的,继续,继续。”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108章 108 “少爷,您看见了吗?”周嘉荣一回房,刘青连忙迎了上去,压低声音焦急地说,“火炮,他们这艘船上竟装了十几架火炮。” 而且似乎还是比火药司更好的火器。 刘青听到动静,假意披衣起来,想下去帮忙,但到了楼梯口,又被下面的船员赶了回来,那些人嘴上说得极为客气:“火已经灭了,惊扰了客人,实在对不住。” 怕惊动了对方,刘青只得回去,惊鸿一瞥之下,他看到了下面那一排火炮,粗略一数,怕是有十数架,仅一艘船上就这么多重火力,如何能让他不吃惊。 周嘉荣神情凝重,认真思索了一会儿道:“急什么,我不信火器在他们这些海盗手中也是烂大街了。” 若真如此,这些人的气焰只怕比现在还嚣张。 话是这样说,但海盗们的火器还是给主仆二人都蒙上了一层阴云。 思量片刻,刘青小声说:“少爷,小的已经记下了船,不若等上岸后,小的带人潜回这艘船上,将他们都杀了,抢走这些火器。” 对于这种黑吃黑,刘青毫无心理障碍。 周嘉荣瞥了他一眼:“你抢了怎么送回京?别忘了,海上可是他们的地盘。况且,咱们前脚才刚下船,后脚这艘船就出事了,你觉得詹二一点都不会怀疑我们?” “可是,这些火器……”刘青实在眼馋又忌惮。 周嘉荣也眼馋,但目前这种情况下,抢肯定是下下策,搞不好还会将他给搭进去。 他此次过来,是为了了解东南沿海的情况,可不是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中的。 仔细想了一会儿,周嘉荣说:“火器肯定要弄到手,不止是下面那些,还有威力更大的。这事不用你我出面,明日到了汀州府,我写一封加急信给刘金鑫,让他们帮忙买了运到京城交给纪天明。弗朗机人能把火炮卖给海盗、倭寇,图的不就是财吗?能用钱解决的事,为何要你我去冒险?” 只要钱给到位了,弗朗机人也好,海盗也罢,甚至是倭寇,总会有人心动的。他们又不是大规模购进,只需购买一些作为样品送到京城,交给火药司研究仿制便可,少量购买肯定有人卖。 刘金鑫本就是江南富商,他以要组建船队为名,购进防御进攻的武器,也说得过去。关键是刘金鑫这人识事务,而且忠于大齐,事情交给他,周嘉荣也放心。 刘青一想也是,自责地说:“是小人太着急了。” 周嘉荣摆手:“不怪你,面对这些火器,谁不心动呢?回去休息吧,明天小心点,别被詹二他们看出了任何端倪。” “少爷放心,小人明白。”刘青恭敬地退了出去。 周嘉荣撑着下巴,久久没有睡意,他在刘青面前表现得很淡然,实则今晚他受到了冲击并不比刘青少。难怪詹二敢这么放心大胆地坐上这么一艘船呢,敢情船上藏着武器。 若真是开战,在海战上,朝廷恐怕未必是这些海盗外邦蛮夷的对手。 不过朝廷还有另外一个优势,那便是有广袤的后方做支撑。这些海盗再嚣张,也不可能永远飘在海上,他们要吃饭,要穿衣,要修理更换武器装备船只,就必须得上岸补给。 而且海盗势力大大小小,好几十个团伙,各自为政,有些还是对手和敌人,内部也有矛盾。加之海上既有大齐人,也有倭寇和弗朗机人、南洋人,这些不同的势力不可能拧成一股绳。 所以哪怕有几十万海盗、倭寇、弗朗机人、南洋人,但形势也没想象的那么差。 他现在要做的便是先了解地方官员,哪些是与海盗勾结,哪些坚决抗击海盗倭寇,先清除了内部的蛀虫,然后再对海盗倭寇出击,以免他们内外勾结拖后腿。 对于海盗,也要根据具体情况来处理,不能一概而论。齐人因种种不得已的原因沦为海盗者,若手上没沾血的可招安利用,罪大恶极者绝不留活口。而倭寇和弗朗机人、南洋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要么留下人头,要么滚回他们自己的老家,绝不允许他们在大齐沿海一带为非作歹。 想了一晚上,周嘉荣总算理出了一些头绪。 次日上午巳时三刻,船靠了岸,来到了汀州府。 汀州府这边的码头规模明显比漳州府要小许多,而且来往的船只、商旅也少很多,远不及漳州府繁华,明明两地不过相隔百余里。 下了船,一行人雇了马车进城。 阳春三月,天气晴朗,汀州府内也热热闹闹的,沿海的城市,最不缺的便是各种海货。 詹二和袁六从小看到大,一点都不稀奇,走得很快。周嘉荣跟在后面说道:“詹兄,袁兄,咱们要不要先找个客栈安置?” 袁六嘿嘿一笑说:“派个人跟他们俩一块儿去放行李吧,咱们每次来都是住祥云客栈。至于回客栈嘛……” 他挽住詹二的肩,笑得有些奇怪。 詹二不理会他的打趣,推开他:“你玩你的去,我有事要忙。” “别啊,詹兄,咱们陪你去,兴许看在我和纪兄的面子上,奚二姑娘会给你几分面子呢。”袁六笑得不怀好意。 周嘉荣跟着詹二本是想了解更多关于詹家跟海盗之间的勾结。一听说詹二要去见人家姑娘,他就没兴趣,他正想找借口溜走却不妨袁六忽地叫了起来。 “詹兄,缘分啊,那,那不是奚二姑娘吗?” 周嘉荣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桃粉色薄衫的姑娘带着丫鬟从一个药铺出来往旁边的马车走去,跟在后面的丫鬟手上还拎着一包药。 那姑娘看起来双十年华,长相秀丽端庄大气,面容沉稳。 好看是好看,但要说绝色也谈不上,至少以周嘉荣从小见惯了宫中美人的眼光来看,这姑娘的长相只能说是中上。 原来詹二好这一口,可真是大大出乎他的预料。他以为詹二会喜欢那种娇滴滴的小美人呢。 就这么愣神的片刻功夫,詹二已经飞快地跑了过去。 袁六见状,赶紧拉着周嘉荣:“纪兄,走,咱们去瞧瞧今天詹二是要吃闭门羹还是能抱得美人归。” 詹二跑到马车前,叫住了对方,只是说话磕磕绊绊的,再无先前的自在从容:“奚……二姑娘,好久不见,那个,我今日刚到汀州府就在街上碰到了姑娘,真是缘分啊……那个,令尊可还好?” 奚二姑娘见到他,面色淡淡的:“多谢詹二公子关心,家父无恙,小女子还有事,先行一步。” 好不容易才见到佳人,詹二怎么这么轻易就散了,连忙道:“那个……奚二姑娘,等等,我,我前些日子得了一盒粉珍珠,我用不着,送给姑娘吧。” 旁边的随从连忙递了一个精美的匣子上去。 詹二接过,殷勤地打开,里面是一颗颗圆润饱满的粉色珍珠,粒粒珠圆玉润,个头也相差无几,显然詹二送这份礼物也是费了不少心思的。 但奚二姑娘却看都没看一眼,语气平平地拒绝道:“多谢詹二公子美意,无功不受禄,此物太贵重了,小女子不能收。家父还在等着小女子,先行告辞。” 说完不再给詹二开口的机会,扶着婢女的手上了马车,马车很快驶离,留下詹二痴痴地望着马车的影子。 周嘉荣围观了一出襄王有梦神女无心的戏码,怕詹二面子上过不去,没出声。 但袁六显然已经见多了这样的场景,上前帮詹二盖上了盒子,笑嘻嘻地说:“奚二姑娘不要,你给我吧,我妹妹下个月过生日,还没想好送她什么礼物呢,你这盒珍珠正合适。” 詹二吃了瘪,不大高兴,连忙收回了珍珠:“别想,你自己找去。” 袁六撇嘴:“小气,反正奚二姑娘也不会要给我又怎么样。我说詹二,不行就算了吧,天涯何处无芳草,你要找什么样的姑娘找不到。” 回答他的是詹二狠狠踹了他一脚。 袁六只得闭了嘴。 因为这一出,气氛不如刚进城时那么欢快轻松。 回到客栈,几人商量着去哪里玩。 詹二和袁六交游甚广,在汀州府也有认识的公子哥,很快便拉了几个年岁相仿的,大家包了一座酒楼,喝酒聊天玩游戏,还招了几个漂亮的花娘过来表演曲艺。 詹二心情不大好,酒一上来,便一杯接一杯的畅饮,他酒量又不怎么好,一会儿就喝得酩酊大醉了,单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朝唱曲的花娘招了招手:“过来!” 那花娘不敢得罪贵人,连忙怯生生地凑了过来,莺声燕语:“客官,可是要点曲儿?” 詹二捏着她的下巴,打了个酒咯,大着舌头问:“你说,本……本公子哪里配不上你?本公子人缘甚好,长相俊俏,出身也好,要钱有钱,你……除了本公子,这漳州府、汀州府,谁愿意娶你?” 花娘顿时明白詹二是喝高了认错了人,连忙柔声道:“公子一表人才,人中龙凤,便是配那天上的天仙也是配得的。” 詹二用力眨了眨眼睛,指着花娘的脸:“你……你是谁,你的脸怎么变了?” 对于这一幕,在场诸位都是见怪不怪了,根本没人搭理,就连袁六也只顾着吃饭去了。 周嘉荣想劝阻,可弄不清楚状况,又担心弄巧成拙。 好在詹二很快就醉得不省人事,趴在了桌上。 另一个姓伍的公子哥见状,摇了摇头说:“詹二这又是在奚家吃了闭门羹!” 袁六嘿嘿直笑,大家也不管詹二,继续喝酒玩乐。 一顿饭吃了半天,等回到客栈,还一身酒气。 周嘉荣回到房间,先将今日见过的几个公子哥的姓名记了下来,交给刘青说:“暗中打听打听这些人家里都是做什么的。” 他们跟詹二和袁六关系好,家里不说是一路的吧,至少也是中立的,绝不可能敌对,不然玩不到一块儿。这些人通通都可以记在本子上,以后好好调查,但凡与海盗有勾结的,全部抄家流放。 次日,一群公子哥又吆喝着出海钓鱼玩耍,弄了一艘船,不知道是想帮詹二走出来,还是喜欢带女人,竟又叫了几个城中有名的花娘随行。 周嘉荣当皇子时都没这么堕落,只能说这些纨绔真会玩。 两天下来,他算是看明白了,詹二什么帮他找合适的货源货物都是假的,实则是想溜到汀州府玩,没了家里人的看管,他就跟放飞的野马一样。 周嘉荣可没兴趣陪他们一直玩乐。 到了第三天,他们再邀请他出去玩,他便以要去选合适的货物为由拒绝了。 袁六听完,笑了:“纪兄,不去你肯定会后悔的。” 周嘉荣憨厚一笑:“叶掌柜他们就这两日便要到杭州府了,过阵子船便要回来了,我得早些备好货,不然就得空船回去了。” “真不去啊?咱们今天不喝酒,而是去汀州府府衙拜访。”袁六朝他挤眉弄眼。 周嘉荣一怔,遂即改了口:“若不嫌弃,我随你们一道去。” 他也想去认识认识汀州府的官员。 袁六还以为周嘉荣是想跟他一起去看好戏呢,乐呵呵地说:“这就对了,走吧。” 只是出乎他们的预料,詹二到了汀州府府衙,报了名字,想要见汀州府知府奚修文却吃了一个闭门羹。 管家客气有礼地说:“原来是詹二公子,您来得不凑巧,我家老爷身体不适,没法见客,还请见谅。” 詹二的脸色有些难看,指了指随从提的东西:“正是听说伯父身体不适,我给他带了许多补身体的药材过来。既然伯父不宜见客,那你家小姐呢?我将东西放下,与她说两句话就走。” 管家笑容满面地说:“多谢詹二公子的好意,不过府中不缺药材,您这礼物太贵重了,不合适,小人没法向老爷交代,您还是拿回去吧。” 简直跟奚二姑娘一个调调,话说得很和气,但态度异常坚决,真不愧是一家人。 素来嚣张的詹二连番碰壁,脸色自然好看不到哪儿去。 见状,袁六上前斜睨了管家一眼:“我说你这个管家好生不晓事?主子的事是你一个下人说了能算的吗?赶紧的,进去通报,就说漳州府通判家的二公子登门拜访。” 管家不好得罪客人,只是赔笑:“是小人的不是,小人向诸位公子赔个不是。” 说话间,门开了,奚二姑娘从里走了出来。 詹二连忙变脸,笑呵呵地凑了上去:“二姑娘,听说伯父的病犯了,我准备了一些药材。” 奚二姑娘板着一张俏脸:“詹二公子,小女子父亲多病,小女子要留在家中照顾父亲,无心其他,你请回吧,以后也别来了,让人看到了不好。” 这已经是很直白的拒绝了。 詹二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奚二姑娘仿佛没有看见,招呼管家进去关上了门,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他们。 周嘉荣真是后悔自己跟来了,他本是想看看奚修文是什么样的人,结果看了这么一出没什么意思的戏码。不过也不算白来,奚家半点面子都不给詹二,连门都不让他进,两家基本上不可能是同一路人,要么奚家跟海盗完全没关系,要么就是跟另一路海盗有关。 经过这一出,周嘉荣也不再跟詹二出去了,而是带着刘青出去转。 经过几天的摸索,周嘉荣搞清楚了汀州府的大致情况。 汀州府的知府奚修文身体不是很好,时常生病,不过在民间声誉很好,为人清廉,断案公正。 奚修文膝下只有三个女儿,大女儿已经出嫁,如今家中还剩二女儿和小女儿。五年前奚修文的妻子因病过世,他没有再娶,因身体不好,家中的大小事务都由奚家二姑娘操持,以至于奚二姑娘都二十一岁了还没说亲。 难怪詹二说,奚二姑娘若不嫁给他也没合适的人嫁。因为二十一岁都算得上是老姑娘了,年纪相仿的男子,尤其是门当户对的,大多都已定下了婚约,甚至孩子都满地跑了。 周嘉荣对这些八卦听过就罢了,到底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假意收购了一些干贝、虾皮、海带、珍珠后,周嘉荣准备去延平府看看。 可詹二却不肯走:“再呆几天嘛,纪兄,就几天,回头咱们坐船去延平府很快的。” 周嘉荣一听又能坐船,便打消了先上路的念头,决定等等詹二,看看詹二下回又能叫来什么样的船。 詹二今年十九岁了,早到了说亲成婚的年纪,家里很着急,但他偏偏看上了汀州府知府家的二姑娘,可对方却没看上他,而且奚修文也与詹向平关系平平。詹家几次示好,派了中间人试探奚家结亲的意思,都被奚家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詹家可是漳州府的大户,何时受过这等气,几次下来,詹父詹母也歇了这个心思,不想再去碰壁了。但偏偏詹二不肯死心,越挫越勇,吵着嚷着非要娶奚二姑娘。 最后詹向平发了话,随他去。都说烈女怕郎缠,他若真能拿下奚二姑娘,那也是他的本事,奚家出自京城宣平侯奚家,奚家这些年虽没落了,但到底是京城勋贵,若能结这门亲利大于弊。 而且奚修文膝下无子,就这么几个女儿,对女儿颇疼爱,奚家女的嫁妆定然颇丰,更重要的是,若是两家结为了亲家,奚修文以后也得站在他这边。 所以詹向平才对儿子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成,那是儿子不懂事瞎胡闹,成了那是金石为开,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詹二也是隐约猜到了父亲的心思,因此才会一直不肯放弃,逮着机会就往汀州府跑,一副非卿不娶的样子。这样一来,附近府县,家世门第比詹家低的怕得罪詹家,肯定不敢向奚家提亲,间接缩小了奚二姑娘的结亲范畴。 只是这也没用,不知道奚家怎么想的,姑娘那么大年纪了,不成婚也不着急。简直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不管他送什么,如何殷勤,对方都不为所动,偏偏对方的家世又不比詹家差,詹二也不可能像对小户女那样强娶。 但他眼看着就要二十岁了,还不成亲生子像什么话,奚二姑娘耗得起,他耗不起。 连续几年碰壁,詹二的耐心快耗尽了。 袁六作为狐朋狗友,自是最了解他的,见他这副样子就知道了,叹道:“这奚二姑娘有什么好,一把年纪了,你是不是非得娶她?” 詹二白了他一眼:“废话,你说呢!” 袁六坐在他旁边,猥琐地笑了笑:“没想到咱们詹二公子还一片痴心,你这么护着她,她又不知道也不领情,何必呢?依我说啊,你别再拦着危大福他们了,这女人嘛,最爱吃英雄救美那一套了,等海盗打进汀州府,你再及时出现,英雄救美,美人一个心动,说不定就以身相许了。” 詹二眼睛沉沉地盯着他:“危大福让你来的?” 袁六摆手:“那可没有,这不是我看不得兄弟你一直为情所困吗?不过一个女人而已,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嘛,不然你这么跟她一直耗得拖到什么时候?她若是一直不嫁人,你就一直等着?” 詹二双手交叉,头抵在手背上,脑子里不自觉地浮现出奚二姑娘那张冷淡的俏脸。比她漂亮温柔体贴的姑娘,詹二也不是没见过,但不知道是不是从小就顺风顺水的缘故,直到在奚二姑娘这里吃了瘪,他就怎么都放不下她。 别的姑娘再好看,再温柔,他还是想要她,哪怕每次见面,她都没给他好脸色。 见詹二不说话,袁六又道:“哪怕你想等,人家也未必让你等。别忘了,奚修文的任期快到了,若是调回了京城,奚二姑娘也会跟着回京,在京城找个门当户对的公子哥难吗?在这里,奚修文身体不好,又没女眷,上头没长辈过问奚二姑娘的婚事,但回了京城可不一样。你要真想娶她就果断点,男子汉别婆婆妈妈的。” 詹二想到自己守了三年的姑娘要嫁给别人,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他咬了咬牙说:“你去跟危大福说,我同意了,不过让他小心点,别动府衙的人。” “知道了,府衙还有不少衙役卫兵,他们只是求财,故意跑去府衙找不自在做什么,你就放心吧。”袁六高兴地说。 詹二点头,往隔壁看了一眼,低声道:“纪天明怎么办?万一被他发现了。” 这绸缎还没拿到手,詹二想起那一笔巨额的银子,现在还不能让纪天明发现他的真面目。 袁六笑道:“这个简单,回头我找老伍他们过来,将他灌醉就是,等他第二天醒来,一切都结束了,他什么都不会知道。” 詹二这下放心了,指了指门口。 袁六笑嘻嘻地离开了客栈,去了一趟码头。 同一时间,刘青也在对周嘉荣说:“少爷,经过咱们的人探查,有个很奇怪的事。” “什么事?”周嘉荣挑眉问道。 刘青说:“最近两三年,海盗几乎没怎么抢劫过汀州府。但汀州下辖的海宇县、福兴县却都遭受过海盗的劫掠。” “那在此之前有吗?”周嘉荣又问。 刘青说:“有的,五年前中秋夜,那些海盗趁着放花灯的时候,混入城中,里应外合,打开了城门,抢了好几个大户。” 周嘉荣点头:“被抢的几户人家都有谁?找个时间,咱们私底下跟对方打听打听。” 别的人兴许不敢说海盗的事,又可能与海盗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这几家苦主肯定不是,他们想必也很乐意朝廷追查这事。 刘青记了下来。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了袁六的敲门声。 刘青过去打开门:“袁公子,请进。” 袁六站在门口没动,叫上周嘉荣,乐呵呵地说:“纪兄,今日又不用去买东西,你老闷在屋子里做什么?走走,老伍说请咱们喝酒,一道去玩玩。” 周嘉荣不想去,揉了揉额头说:“我酒量不大好,还是别去扫你们的兴了。” “走了,就差你一个人,怎么能不去呢,走啦,老伍今晚还会给咱们惊喜。”袁六拉着周嘉荣说。 盛情难却,周嘉荣只得答应下来。 结果到了地方,周嘉荣无语了,他们今天玩乐的地方竟是汀州府最豪华的青楼—云香楼。 “今天老伍请客,喜欢什么姑娘直接点,别客气。”袁六揽着周嘉荣的肩,一副哥俩好的口吻。 周嘉荣诧异地瞥了袁六一记,他不记得他跟袁六的关系这么好了,又是请他玩,又是送姑娘的,这家伙到底安的什么心? 周嘉荣悄悄给刘青递了一记眼色。 一行人进去,见来的都是城里有名的公子哥,老鸨连忙欣喜地迎了上来。 “哎呀,詹公子、伍公子……你们可来了,姑娘们,今儿个来了贵人,快快出来迎客。”老鸨挥舞着手绢,高兴地说道。 很快一排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一一走了进来,周嘉荣现在的身份在这群人中最低,站在最后,姑娘们都奔着认识的公子哥去了,只有少数几个姑娘见他长得好看,又没毛手毛脚的有些心动。 一个穿红衣的姑娘娇滴滴地凑了过来:“公子……” 人未至,香风已先飘了过来,味道大得周嘉荣直打喷嚏。 旁边的袁六见了哈哈大笑起来:“纪兄一看就是家里管得严,没怎么来青楼的……” 周嘉荣正想打个哈哈过去,却察觉到斜对面一道视线紧紧盯着他,他抬头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紫衣有些面熟的姑娘诧异地望着他。 见他看了过去,那姑娘迅速低下了头,局促地捏着手里的帕子。 周嘉荣仔细想了一会儿,当即认出了此女的身份,这不就是当初帮他抓住了龚全的那个青楼女子蔷薇吗?她不是到江南投亲了吗?怎么会沦落到汀州府,还又进了青楼。 蔷薇可是知道他身份的。 周嘉荣当即拍了一下袖子,拦住了热情扑过来的姑娘,笑了笑指着老鸨身边的蔷薇道:“我喜欢含蓄一些的姑娘,就她吧!” 老鸨闻言连忙推了一下像个木头疙瘩一样站在身边的姑娘:“薇薇,客人叫你呢,还站着干嘛?” 薇薇连忙走到了周嘉荣身边,抬头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又飞快地低下了头。 周嘉荣含笑问道:“你叫薇薇?” 薇薇心跳如擂鼓,紧张极了,轻轻点头:“是的,王……纪公子!” “帮我倒杯酒吧。”周嘉荣淡淡地笑道。 袁六在一旁见了,哈哈大笑:“原来纪兄喜欢这种羞涩的小家碧玉,难怪前几回的姑娘你都不搭理呢。” 周嘉荣有很多话想问薇薇,笑了笑,算是默认了。 这群公子哥玩得花,喝着喝着就放浪形骸了起来,抱着怀里的姑娘上下其手。 周嘉荣看得直皱眉。 旁边的薇薇见了,心知贵人可能是受不了这样荒唐秽乱的场景,轻声说道:“公子可是累了,要不要去奴家房里歇歇?” 她不知道曾经的荣亲王,如今的太子殿下怎么会顶着另外一个人的身份来到汀州,但薇薇是个聪明人,曾经她抓住了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只是不幸又落入了虎口,但命运再次眷顾了她,她知道,她若想离开青楼,只能依靠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不会薄待为他办过事的人。 旁边的伍公子听到这话,哈哈大笑起来:“纪兄可真是艳福不浅,这么快就受到了美人的相邀,你可不能辜负了美人的一片心意啊。” 周嘉荣扯了扯嘴角,站了起来:“那我先失陪一会儿。” 男人们发出一阵嘘声,詹二还乐呵呵地说:“纪兄尽管忙,失陪一晚上都没关系。” 惹得其他人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周嘉荣装作没听到,带着薇薇出了门,上楼来到她的房间。 进门后,薇薇一改在楼下的娇媚,扑通一声跪下,郑重地说:“民女见过太子殿下。” 周嘉荣背着手说:“起来吧,现在我姓纪,家中排行老三,你唤我纪三少爷便可。” 薇薇站了起来,聪明地喊道:“是,三少爷。” 周嘉荣看了她一眼,低声问道:“你不是去江南吗?怎么会流落到汀州府?” 说起这个,薇薇眼眶顿时红了,她抿了抿唇,压下涌到眼眶中的泪水说:“民女拿了公子给的银钱还有一些民女悄悄积攒下来的积蓄到了江南,寻到了亲人,本以为能够安稳度过后半生。谁知江南去年遭遇水患,家中财物皆被冲走,又变得一贫如洗……然后,他们便又将民女给卖了,他们怕民女不愿意,便卖给了一个行商,那商人经常在汀州府做生意,就将民女也带了过来,后来他生意亏本,为筹措路费,便将民女卖入了青楼。” 短短数语,道尽了薇薇这两年来所遭的罪。好不容易找到亲人,带了银钱回去,开始必是和乐融融,但她曾经在青楼呆过的经历对家人来说是一件很耻辱的事。可能刚开始她有钱,大家对她还会宽容许多,但等银子没了,她那些所谓的亲人就露出了獠牙,嫌弃她,辱骂她,再次卖了她。 也是这时候,薇薇才知道,缺失了十几年的亲情已经没法挽回了。卖了她之后,爹娘又生了新的弟弟妹妹,家中子女众多,哪还记得当初那个被卖了的大女儿,也许她不回去,彼此都还能够保持着最美好的回忆。 周嘉荣很是同情她这段悲惨的遭遇,叹了口气道:“相识一场,你有什么心愿,只要不过分,我可以帮你。” 若是薇薇想赎身离开青楼,他也可以给她一笔钱。 薇薇却没开口提赎身的事,她已经意识到,即便能够赎身,但她一个年轻妙龄弱女子,没亲友家族护佑,独自在外漂泊,很容易受人欺负,即便嫁人,若是遇到了有情有义的郎君倒是罢了,若是遇到那等负心薄幸之辈,说不定哪天又会将她卖了。而这青楼楚馆中被丈夫卖掉的女人还少吗? 她已经为自己曾经的天真付出过沉重的代价,她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了。 “三少爷,民女想替三少爷做事,三少爷有用得着民女的地方,尽管吩咐。” 周嘉荣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跟薇薇的相遇纯属偶然,除了刘青几个也没人知道他认识这么一个青楼女子,不可能设下这样的局等着他。而薇薇在汀州府青楼呆了快一年,接触了三教九流,倒是可以为他提供不少的消息。 周嘉荣点头,正要开口,忽地听到外面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刘青知道他跟薇薇有话要谈,若无必要,肯定不会来找他,周嘉荣连忙上前拉开了门,就见刘青焦急地说:“少爷,不好了,城里潜入了不少海盗,到处烧杀抢劫……”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109章 109 周嘉荣侧耳倾听,楼下一片莺歌燕语,歌舞升平,完全不像海盗打进来的样子。 “三少爷有所不知,青楼楚馆时常接待海盗水匪,妈妈私底下与他们有些交情……咱们这云香楼背后都与海盗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我听楼里的姐妹们说,海盗不会来打劫青楼的。”薇薇见周嘉荣目露疑惑,连忙解释道。 青楼本就处于灰色地带,接触的人三教九流,什么都有,非常复杂,若是背后无人,仅凭老鸨,怎么可能保住这么一门一本万利的生意。 而且这些海盗常年在海上漂泊,缺少女人,每次上岸不少都会到青楼楚馆消遣一番,时日一长,若是遇到可心的,凑成相好的也不罕见。 周嘉荣恍然,难怪今晚袁六会弃好好的客栈不住,非要将他带到花楼。 花楼比客栈安全,其次,花楼里莺莺燕燕,晚上也很是喧哗,外面有什么动静,他也不一定能察觉。等第二日听说昨晚来了海盗,普通商人只会庆幸自己躲过一劫,哪会想其他。 “你可知云香楼背后是谁?”周嘉荣问道。 薇薇苦笑着摇头:“回三少爷,民女是外来的,进楼的时间也不算长,妈妈不是那么相信民女。这些也是民女听楼里姐妹们说的。” 犹豫了一下,她又说:“三少爷若想知道其他的,民女可在楼中帮忙打听,楼中的姐妹大多比民女来得早,知道的比民女多。” 现在打听也来不及了,周嘉荣点头道:“若有需要打听的,我会找你,你暂且留在楼中吧,等外面太平了,我会让刘青过来替你赎身。” 听到最后一句,薇薇欣喜不已,连忙跪下磕头:“多谢三少爷,少爷大恩大德,薇薇没齿难忘,若有用得着薇薇的地方,少爷尽管吩咐,薇薇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起来吧。”周嘉荣吩咐了一句,对刘青说,“走吧,出去看看。” 刘青有些担忧,踌躇道:“少爷,刚才申平看见詹二悄悄带人出去了。现在外面乱糟糟的,咱们这次只带了几个人到汀州府,外面恐怕不安全。不若少爷在青楼稍等,小人出去打探打探看看情况再做定夺。” 薇薇也道:“少爷万金之躯,不可涉险,不若在民女这稍微等等,观望观望再做打算。” 周嘉荣并不是听不进去建议的人,刘青和薇薇说得对,他带的人太少了,遇到这种情况,即便他们几个都顶上去也不管用。这时候贸然冲出去,除了逞匹夫之勇,没什么意义。若他有个万一,那损失就大了。 所以哪怕心急如焚,他还是按捺住了急切的心情道:“你们分头行动,先出去看看是什么情况,注意安全,若遇大批海盗,尽量避开。” “是,小人将申平留下保护少爷,他就守在外面。”刘青行了一礼,快速消失在了门外。 薇薇关上了门,又倒了一杯茶,恭敬地请周嘉荣:“三少爷,您别着急,先用杯茶水,等等吧。这些海盗都是求财,抢完就会跑,最迟明日,城里便会平静下来。” 周嘉荣坐下,单手摩梭着茶杯问道:“你对海盗了解多少?” 薇薇苦笑着说:“民女来的时日比较短,接触的海盗不多,都是道听途说的。这些海盗多是贫苦人家出身,东南沿海一带,大多是不宜耕种的山地,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海边长大的男男女女大都擅水,渔猎,再做些小买卖为生,有些为了生计,为了发大财,就铤而走险做了海盗这种无本万利的买卖。” “你接触过海盗?”周嘉荣抓住了关键点。 薇薇有些囧,还是硬着头皮道:“民女接的客人曾有几个像是海盗。他们常年在海上飘,身上有股洗不去的咸腥味,皮肤黝黑,出手大方。民女接触得比较少,听说楼里有几个姐妹都有相好的小海盗头子。” 周嘉荣默默点头,薇薇给他透露了一个重要的信息。这座青楼中的女子不少就与海盗有来往,算是知情人,回头将人带去衙门审问便能知道不少海盗方面的情报。 “听说过禹昂雄这个人吗?”周嘉荣又问。 薇薇睁大了眼睛:“您说禹王吧?这东南沿海一带,谁不知道他的大名啊。在这一带最出名的两个海盗,一个是他,还有一个是卜乐成,人称卜侯,两人都是海上的霸主,分别控制着南边和东边的海域,听说过往的船只进入两人的势力范围,都要向其上贡,缴纳份子钱,方可顺利通行。” 这哪是海盗啊,这已经是国中之国了。 “那汀州府外的海域属于谁的范围?”周嘉荣轻轻敲着桌子问道。 薇薇愣了一下:“这……按道理来说汀州算东北边,应属于禹王的势力范围,但听说海上还有其他海盗,因此,民女也不知。” 这种事情她一个□□不清楚也正常。 周嘉荣没再多问,沉思起来。 薇薇有些忐忑,怕自己的回答让周嘉荣不满意。她想留在太子殿下身边,那就得体现出自己的价值,不然殿下顶多给她赎身就完了,不会带她走的。离了云香楼,她也不知道往哪儿去,今后做什么,会不会再次遇到歹人,留在太子身边做事,至少不会再轻易将她卖了。 “少爷,有什么是民女能做的吗?” 周嘉荣对上她不安的眼神,明白了她的顾虑。薇薇就像被人抛弃过的小狗,再次被人收养,也会担心主人会抛弃她。 “暂时没有,保守秘密,以后会有用得着你的地方。”周嘉荣这会儿也没什么心情安慰她。 薇薇明白了,乖顺地站在一旁不敢打扰周嘉荣。 过了一会儿,刘青几人回来了。 “少爷,街上乱了套,怕有几百上千名海盗潜入了城中作乱,他们专挑富户店铺下手,现在街上一片混乱,咱们没敢走太远,因此没见到城中驻军。” 按照规定,汀州城内应有两千名左右的常规驻军,战斗力不如各地卫所的驻军,主要负责保护城池、剿匪、维护当地治安。 周嘉荣站了起来:“我们去府衙看看,能不能联系上驻军。” “少爷,外面不安全……”刘青担忧地说。 周嘉荣瞥了他一眼:“詹二都出去了,安不安全可不一定,我有办法,走吧。” 他带着人下了楼,并没有直接出青楼,而是去了包房,袁六几人还在里面掷骰子,公子哥输了就喝一杯酒,若是陪客的□□输了就要当众献上一枚香吻。 几人玩得正开心,听到开门声,回头一看,是衣冠整齐的周嘉荣,顿时笑了:“纪兄,怎么这么快?” 周嘉荣懒得理他的意有所指,环顾四周一眼,焦急地问道:“詹兄呢?怎么不见人?” “他啊,有点事出去了。”袁六漫不经心地说。 周嘉荣马上急了:“他怎么出去了?我听说外面闹哄哄的,城里潜入了海盗,詹兄这时候出去太危险了,不行,我得去找他。” 袁六一听也不玩骰子了,赶紧站起来拦住他:“哎呀,他心里有数,你去干嘛?外面不安全。” 周嘉荣眉头皱得极深,义正言辞地说:“就是因为不安全,我才更要去找詹兄。袁兄,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自从来了漳州府,詹兄就对我多有照顾,将我当自家亲兄弟一样,多有提携。如今詹兄有难,身为兄弟我岂能坐视旁观,那我还是人吗?你们玩吧,我出去找他。” 袁六总感觉他在指桑骂槐。 摸了摸鼻子,他讪讪地说:“纪兄,不是那么一回事。是詹二不让咱们出去找他的,说他有要紧事要办,怕我们妨碍了他,你放心吧,这汀州府他来了多少次了,安全得很。” “那我也要亲眼看到他平安才放心。”周嘉荣抿了抿唇,一副焦急不已的样子,“你们玩吧,我带人出去找他,不看到詹兄平安,我不放心。” 说罢,不等袁六回话就大步出了门。 袁六连忙追了出去,只看到了一个人影,不由得跺脚,对守在外面的随从说:“柳麻子,你赶紧追上去,保护好纪少爷。” 这可是个二十多万两银子的摇钱树,詹二投了五万两进去,还没收回本钱。这时候若让他出了事,回头詹二亏了银子,肯定会骂死自己。 柳麻子连忙追了上去,片刻功夫就追上了周嘉荣几人:“纪少爷,纪少爷,六公子让小的过来保护你们,小的走前面开路吧。” 周嘉荣笑了起来,一口答应。 他就知道,袁六他们还不想他出事,所以今晚来青楼才会特意带上他。 有了柳麻子带路,竟异常的顺利,一路走去,都没碰到过海盗。即便远远的听到海盗的声音,柳麻子也会说:“纪少爷,咱们人少,那边危险,咱们绕个道。” 周嘉荣出来本也不是为了跟海盗硬碰硬的,便听了他的:“你熟悉地形吧,咱们去府衙吧。詹兄不是一直仰慕奚二姑娘吗?兴许他去了府衙找二姑娘。” “好。”柳麻子想了想答应了,老带着纪少爷他们在街上遛弯也不是办法,估计这会儿詹公子那边已经完事了,现在去也不妨碍。 周嘉荣猜得没错,詹二就是去了府衙。 他今晚不光要勾结海盗发一笔横财,而且还要英雄救美,趁机抱得美人归。 他准备等海盗快攻下府衙时,他再带人跳出来,“英勇”奋战,抗击海盗,解救美人,如此一来,奚二姑娘定然会对他刮目相看。 因此到了府衙外,听到打杀声他也不露面,直到眼看府衙的衙役们快撑不住海盗的攻势时,他才带着十余个随从跳了出来,大声喝道:“住手,无法无天了,你们竟胆敢攻击抢劫府衙,谁给你们的胆子,杀!” 随着一声令下,他身边的十几个随从连忙冲了上去,跟海盗打成一团。 天黑光线暗,方便做戏,他带的这十几个随从相当神勇,没过一会儿,就配合衙役将海盗打得落花流水。为首之人大喝一声说:“走,他们来了援兵,先撤!” 说完,一行人便冲向撤退的巷子。 只是刚跑进去,就听得咔擦的一声,紧接着像是什么东西滚到了地上,随后巷子中传来几声此起彼伏的惨叫,一道接一道,很是瘆人,让追上来的衙役都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盯着黑洞洞的巷子口,握紧了手里的武器。 只这么一会儿功夫,巷子里又传来了武器碰撞的声音和一声声惨叫。 最前面那个赶紧掏出火折子打亮。 火光亮起,将巷子中的一切隐约照了出来。 只见幽暗的巷子中站着六七个陌生的面孔,而地上躺着横七竖八的海盗尸体,个个死状凄惨,不少眼睛错愕地大睁着,似乎到死之前都没弄明白,怎么会这样就丢了小命。 “你们是什么人?”为首的衙役结结巴巴地问道。 周嘉荣没理会他,越过他们看向了站在府衙门口的詹二,惊喜地大喊:“詹兄,詹兄,你可还好,我总算是找到你了。” 詹二听到他的声音,意外极了,这家伙不是搂了美人上楼,温香软玉,红被翻浪,不亦乐乎吗? “纪兄,你怎么来了?”詹二走了过去,衙役知道他是来帮忙的,自动让开了一条路。 周嘉荣连忙跑过去,抓住詹二的肩,上下打量,格外高兴地说:“詹兄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我这一路提心吊胆的就担心你遇到了海盗。你有事要出来怎么也不说一声,咱们一起护送你过来,要安全得多。” 看到周嘉荣不加掩饰的关心和欣喜,詹二难得的良心有微微的痛。这个纪三好像真把他当兄弟了,外面这么乱还特意来找他,罢了,回头若是纪三识趣,又能给他弄来更多的好处,他就留纪三一命吧。 不过詹二的感动只维持了几息,因为旁边传来了衙役的惊呼声:“都死了,刀刀毙命。” 詹二闻言,顺着声音望去,这才看到死了一地的海盗。 他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看了看尸体,又看了看周嘉荣一行,除了他们,巷子中没有其他人了。 “这……这都是你们杀的?” 周嘉荣还带着柳麻子,而且就这么几个人,满也瞒不住,便腼腆地笑了笑说:“他们不知道咱们埋伏在巷子中,冲进来毫无防备,这不就中了计。多亏了詹兄,若不是你将他们吓跑,我们还捡不了这个漏。” 詹二不通武艺,没打过仗,也没亲手杀过人,哪知道杀人的难度,尤其是几个人杀几十个,哪怕是埋伏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也不轻松。听周嘉荣说得好似句句在理,就信了。 倒是一旁蹲下身检查尸体的汀州府知府奚修文闻言,深沉的眼睛瞥了周嘉荣一记。 咳咳咳! 他剧烈的咳嗽声引起了詹二的注意。 詹二见他来了,连忙跑上前献殷勤:“奚伯父,您怎么出来了?您身体不好,回府好好休养吧,府衙外有小侄,绝不会让这些贼人闯入府衙,打扰伯父的。” 奚修文捂住唇,又咳了一声,然后在师爷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摆手道:“多谢詹二公子好意,不用了。” “这怎么用,漳州府与汀州府相邻,咱们两家又素来交好,伯父的事就是小侄的事。伯父,我来扶您。”詹二为了挣表现,那叫一个热情。 周嘉荣站在一旁没说话,而是默默观察奚修文。 奚修文是个文弱书生,面色苍白羸弱,身体似乎有些虚,一直在咳嗽,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已经咳了好几声。 见詹二坚持,他也没再费力气赶人,领着詹二他们进了府衙。 一进去,詹二就抬头四处张望,嘴上还问道:“伯父,这些海盗真是胆大包天,竟敢打府衙的主意,没吓到府中女眷吧?” 奚修文没有多言,只说:“没有。” 然后目光像是不经意间落到了周嘉荣身上,淡淡地问:“这位公子是?” 詹二这才想起了周嘉荣,连忙介绍:“伯父,这是我的一个兄弟,姓纪,家中排行老三,祖籍江南,到漳州府做买卖,就顺道来汀州府玩玩。” “不知纪公子家里是做什么生意的?”奚修文又问。 周嘉荣明白,奚修文这是起了疑心。刚才那事瞒得过詹二这个糊涂蛋,可瞒不过奚修文这样阅历丰富的官员。奚修文常年担任地方官员,经常断案,哪怕验尸的水平远不及仵作,但对尸体的伤口也是极为了解的,一刀砍断头,刀刀毙命,这可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他微微一笑说:“家里是做布匹绸缎生意的,开了一家织坊。” 奚修文赞许地点头:“公子如此年轻便出来跑生意,可真是年少有为。” 旁边的詹二见奚修文的注意力全跑到周嘉荣身上了,还一个劲儿地夸他,有些不得劲儿。这个纪三,真是碍事,出现就杀了那么多海盗不说,还抢走了他的风头,让他这出场的效果大打折扣。 他心里很不痛快,但在奚修文面前又不敢表现出来,想插嘴又无从插起,有些不得劲儿,干脆站了起来:“伯父,茅房在哪里?小侄有些内急。” 奚修文瞥了他一眼,对管家说:“带贤侄去茅房。大家今夜辛苦了,管家让府里弄些吃食招待大家。”管家领会了他的意思,不但将詹二带走了,还将其带的人一并叫去了后院。 詹二一直想去找奚二姑娘吹自己今晚是如何的神勇杀敌,救府衙于危难,巴不得往后院走,因此也没反对,一行人很快消失在了堂外。 一下子少了这么多人,堂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奚修文轻轻撇着茶杯中的浮沫,眼神落到门口刘青几人的身上。 这几人刚才动了刀的缘故,浑身带着一股杀气,与詹二带来的那群乌合之众完全不一样,他寻思着要怎样才能打探出这些人的来历。 但他还没开口,周嘉荣已经冲刘青抬了抬下巴。 刘青当即上前,拿了一封任命书出来,交给周嘉荣。 周嘉荣敛了笑,对奚修文说:“奚大人,这是太子殿下的旨意,你看看吧。” 奚修文连忙放下了茶杯,接过任命书,先看落款,后面果然有太子的金印,再看内容,看完后,他连忙拱手:“原来是纪大人,下官有失远迎,还请大人海涵。” 为了防止被人发现身份,也是为了便宜行事,周嘉荣还借用了纪天明的名字,给自己弄了个钦差大臣的身份。 现在奚修文对他的来历起了疑,正好亮出这个身份打消对方的疑虑,而且有了官方的身份,在面对奚修文时也更好办事,也更安全。 “奚大人客气了,我奉太子之命南下探查东南沿海一带倭寇海盗猖獗一事,不曾今夜竟遇到了海盗潜入城中抢劫,甚至将主意打到了府衙。” 奚修文听了很汗颜,摆手道:“都是下官失职,没守护好汀州,下官有罪,明日就向上面递折子请罪。” 周嘉荣可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奚修文一个地方官员,能拿这么庞大的海盗倭寇势力怎么样? 他更关心另外一个问题:“奚大人,汀州府的通判和驻军呢?” 奚修文苦笑了一下:“通判苗大人前阵子收到家中来信,老母病重时日无多,他回老家探病去了。估计海盗便是知道了下官身体抱恙,苗大人又不在,才会如此猖狂,至于驻军……如今在城中狙击海盗去了。” 周嘉荣点头:“原来如此,大人可知城中有多少海盗?” 奚修文的信息果然比周嘉荣灵通得多:“大约有一千来人吧。” 苦笑了一下,他对周嘉荣说:“纪大人有所不知,这些海盗多是沿海居民,因此与城中居民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且他们都是本地人,对沿海一带的城池都极为熟悉,也会说当地的方言,想要潜入城中,根本没法防。” 因为这些人一变装,那便是普通居民,很难将他们分辨出来。 汀州城中也只有两千左右的驻军,要对付这些穷凶极恶又擅于隐藏的海盗可不容易。 但要是将他们放了出去,那无疑是放虎归山。 两千对一千,还是有搏一搏的空间。 略一思索后,周嘉荣对奚修文道:“大人,我有一计!” 詹二上完了茅房,看后院黑漆漆的,半点动静都没有,很是失望。这都快攻入府衙了,奚二姑娘可真沉得住气,竟还窝在房中也不出来看看。 人不出来,他今晚做的一切不白费了吗? 詹二有些悻悻然的,心情很不好。 旁边的管家见他出来,连忙过来邀请他:“詹二公子,我家老爷说,今夜多亏了你们才守住了府衙。老爷特意让厨房准备了一些吃的让大家垫垫肚子,其中还有我们家二姑娘白日里做的青团,二公子可一定要尝尝。” 詹二本来是不感兴趣的,但听说青团是奚二姑娘做的,便没有拒绝。 他走入偏厅,就见纪三已经来了,正坐在桌子前,见了他忙笑道:“詹兄来了,快,喝点热汤暖暖身。” 詹二坐下拿了一只青团咬了一口,软糯好吃,还带着一股清香味,奚二姑娘的厨艺可真好。他美滋滋地想着,吃完一个又不自觉地拿了一个,第二个还没吃完,他便觉得头有些晕,刚想说话,便张嘴想说话便看到对面的纪三啪地一下脑袋压在了桌上,手里的半碗汤都洒了出去。 他立马意识到了这吃食被人动了手脚,想说什么,可脑袋越来越沉,跟着一歪,彻底失去了意识。 詹二是被一阵冷风吹醒的,他舔了舔冻得发青的嘴唇,艰难地睁开困顿的眼睛,发现还是黑夜,不过他被绑在了一根木桩上,斜侧面好像是厚厚的城墙。 他艰难地挪了一下头,发现旁边的木桩上也绑了个人,正是纪三。 他想起来了,在他昏迷之前,纪三比他先一步昏迷。 “纪兄,纪兄,醒醒……” 周嘉荣悠悠转“醒”,迷茫的眨了眨眼睛,困惑地问:“詹兄,这是哪里?我们怎么被捆了起来?” 詹二气得直咬牙:“谁知道呢?这奚修文是得了失心疯吧,竟敢对我动手,等我回了漳州府,将此事告诉了我父亲,有他好看的。” “你说这事是奚……大人所为,为什么?”周嘉荣不解地问。 詹二气哼哼地说:“谁知道呢!” 话音刚落,一道低低的咳嗽声从旁边传来,紧接着,火把燃起,这下詹二看清楚了全貌,并不是他的错觉,这就是在城门口。 “奚伯父,你这是做什么?”詹二大怒。 奚修文坐在椅子上,身上披着一件厚厚的大氅,仍不能御寒,他仍不时的咳嗽,听到詹二的质问,奚修文抬头,冷眼看着他说:“詹二公子,这些海盗怎么回事,你清楚。现在要么你将他们的分布告诉我,要么下令让他们速速离开汀州,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詹二吃惊不已,但嘴上倔强地不肯承认:“奚伯父,你少血口喷人,什么海盗,我不认识。” 奚修文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汀州府中潜入了大批海盗,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失手杀死了漳州府通判的第二子,我心甚痛,誓要拿下这些海盗,为詹二公子报仇。” “你,你敢!”詹二吓了一跳,完全没想到文文弱弱病怏怏的奚修文这么狠,急了,“你,你要敢对我动手,我爹绝不会放过你。” 奚修文睁开一双浑浊又冷漠的眼睛:“詹二公子是死于海盗之手,跟我有什么关系,令尊要报仇,杀海盗就是。” 詹二气得浑身发抖,太无耻了,明明是他想杀自己,还赖海盗身上。 奚修文听着远处的喊打喊杀声,没什么表情地看着詹二:“二公子可想好了?” 詹二自是不肯承认自己跟海盗有染,不然这事若传入朝廷,那可是抄家灭罪的大罪,他在岸上呆得好好的,可不想跑到船上过那枯燥的日子。 “动手吧。”见詹二不肯开口,奚修文失了耐心。 见状,旁边一直沉默的周嘉荣连忙出声劝道:“詹兄,詹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你别犟了,服个软吧。” 詹二望过去,只见周嘉荣焦急地冲他使眼色。 而汀州府的衙役已经拿着刀逼近了他的面门,眼看刀就要戳到他的眼珠子上,终还是恐惧压倒了一切,他慌不迭地开了口:“我说,奚伯父,我说……” 奚修文摆了摆手示意衙役住手,然后缓缓道:“说吧。” 詹二吞吞吐吐地将海盗的大致人数和大概的分布范围说了:“我就知道这些,其他的,其他的我也不清楚,这毕竟是他们内部的事。” 奚修文听完后没再搭理他,而是对看守的衙役说:“看好了他们,走。” 他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咳嗽声便越走越远,光亮也跟着远去,只留了十几个衙役看守他们。 四周一片沉静,詹二沮丧地咬紧了下唇,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嘟囔:“胆大包天,胆大包天,这个奚修文给我记住……” 啪! 忽地一声响在寂静的黑夜中格外刺耳,詹二猛地抬头就看到黑夜中闪过几个影子,几个手刀下去,便将看守的衙役给打晕了。 紧接着,为首的那人跑到旁边,解开了纪三的绳子:“少爷,少爷,您没事吧?” 周嘉荣连忙说:“先给詹兄松绑,快!” 詹二这才辨认出来,原来是刘青几个。 刘青几人连忙上前给詹二和其随从都松了绑。 詹二活动了一下绑得有些发麻的手臂,艳羡地说:“纪兄,你哪里找的护卫,这么得力,哪像我的人,半点都不中用。” 同样是被捆绑在木头桩子上,纪三的人就能逃脱,还能解决他们。可他带来的这些家伙呢,简直是群酒囊饭袋。 周嘉荣焦急地说:“这是从武馆里买来的,三岁便开始练武。你若喜欢,回头我介绍给你,詹兄,咱们现在还是快想想办法怎么逃脱吧,不然万一待会儿府衙的人来了,咱们就跑不掉了。” 詹二顿时一个头两个大,着急地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紧闭的城门,那边还有人守着,而且落了锁,没有钥匙,他们这点人可没办法打开城门。 见他不说话,周嘉荣说:“要不咱们找个地方躲起来,等白天若是开了城门,再乔装打扮一番,想办法出城离开这个鬼地方。” 詹二也担心待会儿奚修文的人会杀回来,连忙道:“走,纪兄,跟我走。” 他带着周嘉荣一行绕进了旁边的巷子,七拐八绕的,走了约莫两刻钟,前方响起了喊打喊杀声。 詹二顿时精神一阵,带着周嘉荣过去。 只见几十个海盗提着雪亮的刀对准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中年男人:“还有呢?就这么点吗?快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不然老子弄死你。” 中年男人痛哭流涕,磕头作揖:“大老爷,小人真的将家中值钱的财物都拿出来了,您饶了小人吧……” “范镇。”詹二惊喜地唤道。 海盗头目一听被人叫出了真名,连忙抬头循声望去,一看是詹二,诧异极了,摸不准要不要相认。 詹二看出了他的犹豫,连忙道:“奚修文那个老匹夫怀疑上了我,将我抓了起来,幸亏我这位兄弟的手下得力,才将我救了出来。” 范镇的目光落到了周嘉荣身上,像刀子一样刮过。他显然没詹二这么好打发。 詹二忙介绍:“这个是我在漳州府结识的好兄弟纪天明,这次随我一同来汀州府买些海货,遭受了无妄之灾。” 他之所以这么客气也是看在刘青几个武艺不凡的份上。 现在奚修文翻了脸,要对付他,仅凭他手底下那几个废物,他一点都不安心。 听说是从漳州来,范镇放下了戒心,诧异地说:“这个奚修文,怎么敢对你动手,他疯了不成!” “谁知道那个糟老头子在想什么。”詹二急切地说,“他若发现我不见了,肯定会来抓我的。咱们先想办法出城。” 范镇有些不得劲儿,好不容易混进了汀州府,还没抢痛快呢,这就要离开,今夜不是白忙活了吗?还要死好些个兄弟。 但詹二可是詹向平的爱子,这个大少爷不能出事。 衡量了一番,范镇收了刀:“放你这一码,走。” 仅他们几十个人又要保护半点武艺都没有的詹二,若遇到大批的驻军,可没有胜算。 范镇想了一下,带着詹二去找了另外一队海盗。 他掏出一个海贝做的哨子,捏在手里吹了几声,三长两短。不一会儿,另外一队海盗便跑了过来跟他们汇合。 接下来,他用这种方式联络了好几队海盗。 队伍越扩越大,足足发展到了五六百人,占了今晚潜入城中的海盗的一大半。 眼看天要亮了,范镇带着队伍往城门口跑去。城中守军只有这么点,比较分散,他们这么多人,足以强制打开城门,冲出去了,至于剩下的少量海盗,可以潜伏在城中,等城门开了再出去。 而且为了避免被城中守军和衙役守株待兔,他们还特意绕开了离码头最近的那道城门,而是选择了旁边的北门。 一行人赶到北门,正准备强闯出去,却见四面八方都亮出弓箭,一支支羽箭对准了他们。 显然,奚修文的人马已经等候多时。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110章 110 詹二何时见过这种场面,当即吓得腿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周嘉荣连忙扶起了他:“詹兄,你没事吧?” 詹二脸色发白,两股战战,显然吓得不轻,他张了张嘴,正要说话,但又像是看到了什么惊人的东西,陡然瞪大了眼睛,震惊地看着前方。 周嘉荣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持弓的守军自动让开一条路,两骑出现在面前,为首那人虽然穿着一身铠甲,脸上还不知涂抹了什么,皮肤泛黄发黑,但周嘉荣还是第一眼就认了出来,这位正是那个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奚二姑娘。 难怪先前在府衙动静闹得那么大,都一直不曾见过这位二姑娘。还有奚修文说城中驻军都去阻击海盗了,却不曾提带队的人是谁。 这父女俩可真够大胆的! 倒不是周嘉荣看不起这位奚二姑娘,而是对方明显没练过武,带兵狙击海盗,未免也太冒险了?奚修文就这么信任自己的女儿? 跟周嘉荣意外又复杂的心情不同,詹二显然是被奚二姑娘这位从未在他面前展示过的面目给震住了,好半晌才惊呼出声:“二……二姑娘……” 对于被他叫破身份,对面的奚二姑娘面无表情,只是跟在她身后的那名侍卫高声疾呼:“放下武器,束手就擒,否则我们就放箭了。” 闻言,范镇握紧了手里的刀。 傻子才信他们的呢,放下武器那不等于失了尖牙利爪的猛兽,只能任人宰割了,但贸然打起来,对方有弓箭,他们现在又没什么掩体,怕是要吃亏。 思量片刻,范镇大声喊道:“放我们出去,我们可以把抢到的东西都放下,并承诺,以后再也不来骚扰汀州府,否则,大家拼个你死我活!你们可想好了,得罪我们,没你们的好处,哪怕我死在这里,我的兄弟们也会为我报仇的!” 詹二本来还沉浸在奚二姑娘突然出现的震惊中,听到“死在这里”几个字陡然清醒过来,一把抓住周嘉荣的袖子,哆哆嗦嗦地说:“纪兄,怎么办?就,就咱们俩手无缚鸡之力啊……” 周嘉荣垂下眼帘,手不停地抖,声音跟着发颤:“这……实在不行咱们就投降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詹兄的身份摆在这里,他们肯定不敢轻易动你的,咱们,咱们就说是被海盗劫走了,这样也不用拖累大家。” “对,对,纪兄说得在理,咱们还可以投降。”詹二忙不迭地说。他可是漳州府通判之子,不是普通人,奚修文不敢轻易杀了他的,他爹一定会来救他的。 范镇刚放完狠话就听到两人丧气的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恼火得很,回头狠狠剜了一记周嘉荣。 周嘉荣连忙瑟缩了一下,往詹二身边躲,一副很害怕的样子。 詹二心里头的天平已经偏向了投降,连忙说:“范镇,纪兄说得对,不若放咱们过去吧,没了我们,你们也少些拖累。” 范镇瞥了他一眼,讥嘲地说:“二公子现在不怕了?” 刚才还屁滚尿流地跑来找他求助呢,若非这个酒囊饭袋的家伙,他们何须集中,提前出城。他若早说这话,他们也不会中了朝廷这些走狗的埋伏了。 詹二在生死面前,那真是能屈能伸,讪讪地笑了笑:“这……我这不是不想拖累你们吗?” 话音刚落,忽地一道道利箭从后方破空而来,与此同时,原本没有动静的驻军也开始放箭,前后夹击飞箭如雨点般密集,外围的海盗躲闪不及,不少被扎成了刺猬,连呼叫都来不及,便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詹二吓得屁滚尿流,抱着头坐在地上,嘴上喃喃:“救命啊,救命啊……” 周嘉荣跟着他蹲下,尽量降低存在感,免得被流矢不小心击中。 倒是范镇很快反应过来,一边挥刀挡箭,一边疾呼:“中计了,快撤,找有掩体的地方……” 就说嘛,刚才这些城中驻军为何要与他们废话,还要劝降,原来是人不够多,在等援手过来。这不人一到齐,他们二话不说就直接动手了。 范镇真是懊恼不已,刚才就该直接冲的,不然损失也不会这么重。 一行人一边挡箭,一边后撤,试图冲出守军的包围圈。 但四周平坦,城门又紧闭,根本没地方逃。 看着一个又一个的海盗倒在血泊中,詹二吓得瑟瑟发抖,两只撑在地上的手死死扣住地面,忽地他感觉到手触碰到了什么湿湿的东西,低头一看,猩红的血迹流淌到了他的身下,詹二直接吓得两眼泛白,差点晕死过去。 周嘉荣拽着他赶紧趁乱跑到一具拄着刀,半跪在地上的尸体后面躲着:“詹兄莫怕,他们,他们不会杀咱们的,咱们,咱们又不是海盗……” 詹二看着周嘉荣惊惧慌乱的表情,心说,你说话要不这么结巴又颤抖,还有些说服力。不过这时候有人陪着,到底能让他安心一些,就是面前这具恐怖的尸体死状让他很难受。 詹二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尸体瞪得大大的眼睛,若不是现在不时有人倒下,他铁定忍不住爬起来就跑,离这具尸体要多远有多远。 范镇看见自己带来的兄弟越来越少,也顾不得詹二了,只想带着人冲出包围圈,留住小命再说。 他到底是个海盗头子,武艺不错,而且身边还有好几个小弟誓死保护他,最后竟让他带着几十个海盗杀出了重围,跑向了离得最近的一条巷子中。 守军连忙派了一支小队追了上去。 剩下的海盗死的死,伤的伤,见老大都仓皇逃跑了,也没了斗志,不少人举刀疾呼:“投降,我们投降……” 但迎接他们的是一支支穿心而过的羽箭。 看到这一幕,詹二魂吓掉了两魂,嘴巴惊恐地大张着,都几乎快埋到面前那具尸体怀中了。 将站着的人都射死后,守军终于停止了放箭。 站在奚二姑娘身边的侍卫道:“姑娘,就剩那几个了。” 他指了指周嘉荣他们几个。 奚二姑娘面色冷淡地说:“没死的……补一刀,至于詹二公子几个,父亲说了抓活口,将他们带回大牢。” 听到这话,詹二提起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摸了摸脑袋,倍感庆幸,比起死,好像沦为阶下囚也不算什么了。 他不顾满地血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身上都是汗,宛如从水中刚捞出来似的。 周嘉荣也做出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抬头装作不经意地打量着奚家二姑娘。 她面容平静,似乎看不出什么,只是那双抓住缰绳的手用力得泛白,微微泄露了她的情绪。 也是,面对这副血腥的场面,连詹二这么个大男人都吃不消,这位奚姑娘没有失态,还能冷静地下命令已是不错了。 奚修文文文弱弱的,看起来像个随时都会断气的病秧子,没想到他养出来的女儿却不一般,光是这副胆量就已超大多数人了。 几个守卫上前,将周嘉荣几人捆绑了起来,然后请示奚二姑娘:“姑娘,现在将他们押回去吗?” 奚二姑娘略犹豫了片刻道:“不用,带着,随我一同回衙,以免路上被他们的同伙劫走。” 于是几个卫兵将他们捆起来,安置在一旁,派人盯着。 城中守卫清点了一下海盗的数量,最后报告给了奚二姑娘:“这里共有四百八十五具尸体。” “留些人守着城门,其余的随我回衙。”奚二姑娘说道。 一行人返回城中。 往日热热闹闹的汀州府今天早晨静得像一座死城,家家户户闭门不出,大街上一个人都没有。 从城门走到府邸有好几里地,奔波了一夜,詹二体力不大好,两腿跟灌了铅一样,而且早晨的冷风打在湿漉漉的衣服上,格外难受,尤其是他裤子鞋子和手上都是血,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走了没多远,他就有些走不动了,几个随从想扶他也因为被绑住了手,没法动,只能看着他狼狈地拖着沉重的步伐跟上去。 就这样,还有卫兵在后面催促:“快点,快点。” 周嘉荣从小练武,身体要比詹二这个弱鸡强很多,但为了不让人起疑,他也故意放慢了脚步,跟詹二一样踩着重重的脚步往前走。 天光大亮,总算来到了府衙门口。 奚修文已经守在门口,见到女儿平安归来,大大地松了口气,紧接着他的目光往后一挪,先看了周嘉荣一眼,见他也没事,最后才落到詹二身上,很快又收回了目光,看向女儿道:“没事就好,回来就好……” “爹……”素来没什么表情的奚二姑娘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抹笑容,在旁边侍卫的搀扶下,下了马,看着奚修文。 奚修文心疼女儿,连忙说:“累了吧,快回去休息,这里有爹爹。” 奚二姑娘点了点头,先一步进入了府衙。 奚修文这才看向周嘉荣几人,边咳边说:“带去关押在大牢中,严加看守。” 话音刚落,里面突然匆匆跑出来一个小丫鬟,惊恐地说:“老爷,老爷不好了,二姑娘进门就吐了,然后晕了过去。” 奚修文面上掠过一抹急色,赶紧说道:“去请杨大夫,先将这些人押下去,一会儿我去审问。” 虽然担心女儿,但他还是盯着衙役将人关进了大牢后才离开。 奚修文很重视他们,因此将他们分开关押,周嘉荣和詹二分别关押在相邻的牢房中,随从的侍卫各关押在旁边的另外一个牢房中。 等衙役一走,詹二就迫不及待地跑过来抓住两间牢房中间的铁栅栏,焦急地说:“纪兄,这下咱们怎么办啊?” 不知不觉,两人的身份似乎对调了,詹二已经将周嘉荣视为了主心骨。 周嘉荣愁眉苦脸地说:“奚……大人不是要审问咱们吗?咱们确实不是海盗,一会儿跟他讲清楚,看在令尊的面子上,他应该会放了你,就是我这边,哎,不知道我给些银钱能不能疏通关系,让他们放了我。” 詹二听他这么说,虽然心里还是怕,但到底好受了一些。 事情好不好,都是对比出来的,纪不过一介无名商贾,还是外地的,出了事还不是任人拿捏,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就不一样了,他爹肯定会救他的。 因此他反过来安慰周嘉荣:“纪兄莫怕,等我出去了,一定会把你也给救出去的。” “多谢詹兄,我此次出门做生意,最幸运的便是遇到你这样讲义气又豪爽的朋友了。”周嘉荣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 詹二很受用:“都是兄弟,自己人,说这么见外的话做什么?我身上好难受,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将我放出去啊。” 周嘉荣知道,詹二的少爷病犯了,这生命威胁一旦没了,他又要嫌弃身上的沾血的一副穿着不舒服了。 为了取信于他,周嘉荣连忙脱下了身上的外衣,递了过去道:“詹兄的衣服上沾了血,湿漉漉的不好受,不若换下来,暂时穿我的将就一下吧。” “可是你只穿里面的衣服冷不冷啊……”詹二难得良心发现,但若是他没接过衣服,这关心就更有说服力了。 周嘉荣笑着说:“没事,我不是很冷。詹兄与我守望相助,这种时候,就不要分彼此了,先换上吧。” 詹二感激得泪汪汪:“纪兄真是个爽快人,你这个兄弟我交定了。” 换了衣服,一夜未眠,詹二很快就窝在干草上打起了瞌睡。 不一会儿,两个衙役过来,敲了敲詹二的牢房门,将其带了出去。 詹二一个人,不想去,可衙役哪买他的账,硬是将其拖走了。 两刻钟后,詹二回来了,还摸着屁股,一脸惨白。 周嘉荣连忙关切地问:“詹兄这是怎么啦?” 詹二咬牙切齿地说:“奚修文这个老匹夫竟然打我板子……” 看他这副中气十足的样子,依周嘉荣说,这板子还打轻了,没教会他什么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正想安慰他几句,衙役已经打开了周嘉荣的牢房门:“到你了!” 周嘉荣只得跟着衙役在詹二同情的目光中出了牢房。 他被带到了一间刑房,里面布满了各种刑具,奚修文坐在里面,咳了一声,摆手说:“去外面守着,我要亲自审问他。” 衙役们退了出去,并带上了门。 人一走,奚修文当即换了另一幅面孔,站起来拱手道:“多有得罪,请大人见谅。” 周嘉荣连忙道:“奚大人不必多礼,这是咱们事先说好的。时间紧迫,咱们先说说城中的状况吧。” 奚修文点头,指着对面说:“大人请坐。如今城□□计歼灭了七百七十八名海盗,应还有四百人潜伏与城中。下官已下令关闭了城门,城中守卫正在挨家挨户搜查,只是守卫人手不够,恐怕搜不出他们。” 守卫只有两千来人,昨晚还有一百多伤亡,如今只有一千多人,地毯式搜寻根本不可能,因为他们要面对的是穷凶极恶的海盗,一队人太少若是遇到小股海盗,很可能会丢掉小命,因此分为了一百来人的小队,几个小队在一个区域搜寻,距离不远,若是遇到了海盗,可相互支援。 汀州城中有二十万居民,几百个海盗藏于其中,就如同鱼入大海确实不好找。 周嘉荣说:“不急,大人慢慢查就是,一切以安全第一。我让你送出去的信可送了?” 奚修文点头:“今日一大早便让人将信送了出去,快马加鞭,两日内信应该就能送到洪州,不过穆将军会来吗?” 奚修文有所疑虑。 周嘉荣给了他一记放心的眼神:“大人放心,殿下给了我便宜行事的权力,穆将军收到信必然会快马加鞭赶来。” 奚修文口中的穆将军乃是周嘉荣的小舅舅穆愉,他驻守在洪州,麾下有两万大军。 现在奚修文打了海盗,又扣留了詹向平的儿子,不管是海盗,还是詹向平都不会罢休,得赶紧趁着他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将救兵搬过来。 其实宁洋县还有几万大军,是先前崔勇从周边驻军调来的,崔勇死后,朝廷并没有将这批将士遣回原部,而是还滞留在宁洋县。 宁洋县距汀州府更近,但周嘉荣信不过这些士兵。地方官员豪绅有跟海盗勾结的,驻军中未必没有,不然这些海盗是如何知道崔勇行踪,又那么精准设下埋伏的? 虽然这很可能只是极个别人所谓,但在没将这些蛀虫清理干净之前,周嘉荣可不敢轻易用这批人。 奚修文想到纪天明的身份,顿时了然于心:“如此下官便放心了。” 周嘉荣点头:“这几日就要劳烦大人主持大局了。” 奚修文低头咳了一声:“幸得纪大人信任,下官定不负使命。” 他这副病怏怏的,周嘉荣有些不放心,叹道:“先前听说二姑娘晕倒了,若是大人实在忙不过来,可将城中事情交给我。” 奚修文明白了他的意思,苦笑着说:“下官这身体着实是个拖累,纪大人放心,小女只是第一次看到那么多的死人,有些受不了,现在已经缓过来了。大人好不容易取得了詹二的信任,不得万不得已,还是先委屈委屈大人。” 说完,他将一把钥匙递给了周嘉荣:“这是大人牢房的钥匙,大人藏好,下官担心出什么意外,大人拿着钥匙也安全。” 周嘉荣握紧了钥匙:“好,奚大人考虑得甚是。对了,城中青楼楚馆与海盗也多有勾连,那些人说不定会躲入烟花之地,大人可派人悄悄盯着,兴许会有发现。” 奚修文捂住嘴咳了一声道:“好,下官一会儿便安排,那下官让人将大人送回去吧。” 周嘉荣摇头道:“大人忘了,我还没挨板子呢,詹二都挨了,我没挨说不过去。” “可是……”奚修文有些过意不去。 周嘉荣笑了:“奚大人无妨的,几个板子而已,我受得了,大人去忙吧,让他们行刑即可。” 说着他从袖从掏出了一锭银子在奚修文面前晃了晃。 奚修文明白了他的意思,特意安排了一个特别贪财的家伙:“鲁石,里面那个打五板子,然后关回牢房中。” 鲁石连忙点头。 不一会儿,刑房中便响起了板子声。 奚修文回到了前衙,奚二姑娘已经换下了昨晚穿的铠甲,但没换回女装,而是着一身青色的男装,像个文弱书生。 看到奚修文出来,她连忙上前扶着他道:“爹,他们可有交代?” 奚修文轻轻摇头:“这詹二嘴巴硬得很,不肯开口。” 奚二姑娘有些担忧,扶着奚修文坐下道:“爹,咱们拘了他,这下等于跟漳州府撕破了脸,若是那詹向平向朝廷参奏您可怎么办?还有这些海盗,这次咱们杀了他们那么多人,女儿担心他们会报复咱们。” 汀州府只有两千驻军和一百多个衙役,这点人在大的海盗团伙面前根本不够看。 明明昨晚他们商议好的是将这些海盗赶出去汀州府,然后向朝廷汇报此事的,可不知她爹怎么突然改变了想法,将詹二给抓了。如今这事可不好办,若是詹向平发了狂,跟海盗串通攻打汀州府,他们这点兵力肯定挡不住。 “不用担心,爹心里自有数,这几日辛苦你了,看好衙门。”奚修文缓缓道。 事情没成之前,他连女儿都没透露半丝消息,以免走漏了风声。 其实若非昨晚纪天明亮明了身份,还亲自修书一封给穆愉将军,他也不会这么冲动,将詹二给抓了。 纪天明代表的是太子,他来东南沿海暗访,这是朝廷的意思,殿下还给了他调动兵力的权力,说明朝廷对沿海的倭寇、海盗、弗朗机人已经忍到了极点,准备对这些人动手。 昨晚的事兴许便是导火索,穆愉将军的人一来,这事很可能会成为朝廷铲除海盗的开端。 女儿虽然聪慧,可此事涉及纪天明的身份和朝廷的意图,在事情没明朗之前,她还是知道得越少越好。 可仅仅这样一句话显然不能让奚二姑娘放心,她担忧地看着奚修文说:“爹,您身体不好,任期满了之后便辞官回乡休养吧,不要为这些事劳心费力了。” 奚修文拍了拍她的手:“爹的身体爹知道,没事的,不用担心,府衙就由你看家,尤其是后牢,切勿让人将他们给救了出去,詹二几个很重要。我出去办点事。” 交代奚修文出了府衙,让衙役们在街上贴了告示,但凡知道海盗线索的可向府衙举报,属实者,奖励二两银子,以调动城中居民的积极性,尤其是那些与海盗有仇的,既能得银子又能报仇,若知道海盗的藏身之处,这些人肯定会告诉官府。 同时,他还让人将昨晚受了劫掠的居民都统计出来,详细到每家每户的地址和损失,再打开舆图看这些人家周围的情况,以试图摸清楚这些海盗抢劫的规律,看能不能寻到蛛丝马迹,将这些人挖出来。 牢房中,詹二侧躺着,屁股不敢碰到地面,一个劲儿地哀嚎呼痛。 他平生第一次挨板子,还是个大板,细皮嫩肉的他哪受得了,回到牢房就觉得屁股上火辣辣的疼,他又不是个能忍的主,忍不住在牢房里低骂了起来。 听到脚步声,他抬头看到周嘉荣被人押了回来,连忙问道:“纪兄,你……你没挨板子吧?” 周嘉荣苦笑:“挨了五个板子,他们非要问我跟海盗有什么勾结,知道城中哪些地方还藏着海盗,我说不出来,他们就认定我不肯交代,对我动了刑。” 詹二听说周嘉荣比他还多挨了两个板子,很是同情:“纪兄,咱们这次真是遭罪了。” 这汀州府的人不清楚,他是知道的,纪天明一个海盗都不认识,能招什么供? 周嘉荣叹了口气,从袖子中掏出了一块银子,隔着铁栏杆,悄悄塞给詹二,压低声音说:“我怕他们还会严刑逼供,詹兄带上这个,关键时刻,兴许有用。刚才我悄悄塞给了行刑那人,板子打得还不算重,不怕我恐怕要被抬回来了。” 詹二听了眼睛发亮地盯着周嘉荣,激动地说:“纪兄不愧是生意人,这脑子就是灵通。” 哎,他一向是收银子的主,都忘了还有这招,不然刚才也可少受些罪。 周嘉荣苦笑着说:“我也就只会这些旁门左道了。只怕银子都花光了,他们还不肯放人,这样下去,咱们会被活活打死的。” 詹二听到打死两个字犹如被人从头泼了一盆冰水,整个人都不好了,喃喃道:“不会的,我爹肯定会来救咱们的,肯定会的……” 周嘉荣愁眉苦脸地说:“希望吧!” 可惜詹二没等来他爹,倒是等来了板子。 下午又把他带出去审讯了一通,挨了几板子,好在这回他学聪明了,塞了银子,板子打得不重。可一天下来吃两顿板子,对他这样的大少爷来说,还是有些吃不消。 更糟糕的是,第二天下午,他们手里也没银子了,板子也有个涨到了六个,没有放水的板子,一顿下来,詹二就被打得差点站不稳。 回到牢房,他哭爹喊娘,一副快要死了的模样。 周嘉荣担忧地看着他:“詹兄,这……这样不行啊,咱们,咱们会死在牢房中的,这才只动用了板子,我看刑房中的还有诸多刑具都没用上,我实在有些怕。” 可不是,若说昨日刚进来的时候詹二还抱着侥幸,觉得奚修文顾虑他爹不敢拿他怎么样,但在连续挨了四顿板子之后,他的这种侥幸心理彻底没了。 再一天两顿板子下去,还每天增加,就是铁打的身体也吃不消啊。更何况刑房中还有很多比板子更加恐怖的刑具,若是通通一顿招呼下来,不死也要残。 光想詹二就瘆得慌,焦急不安地抓住周嘉荣的手说:“纪兄,咱们,咱们该怎么办?” 周嘉荣苦笑道:“我家远在江南,什么力都使不上,如今只能靠詹兄了,詹兄可有法子尽快通知詹大人?若是詹大人出面,想必奚大人也会给几分薄面,放了咱们吧?” 詹二愣了愣,愁眉苦脸地说:“我也没法子啊。” 周嘉荣心说他真是高看了詹二,关入牢房中就没办法了。 怕说得太多引起詹二的怀疑,周嘉荣叹道:“那咱们再想想其他法子吧,漳州府距汀州府不远,兴许詹大人很快就会听到消息,来救咱们的。” 詹二沉默不语,大家这两天都没吃什么东西,又频频挨打,精力都有些不济,没一会儿,两人就打起了瞌睡。 但没睡多久,詹二又被提了过去,连夜审讯,而且还动用了炮烙,一看到烧得红通通,滚烫的烙铁,詹二再也绷不住了,赶紧将自己知道的全交代了出来。 但他知道的也有限,只知道联络海盗的一些手段,还有几艘停靠在码头的船是海盗的,其他的便不清楚了。 等被送回牢房时,他浑身瘫软,汗打湿了衣服,狼狈得像一条落水狗一样。 周嘉荣故作一副被吓得不轻的模样:“詹兄,你,你这是……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詹二摆手,一脸菜色,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纪兄,咱们要逃,必须得逃,再不逃小命都要留在这里了。” 今日倒是吐露了一些消息勉强过了关,但明日呢?他说不出有用的消息,这些人肯定会对他动重刑的。 周嘉荣看了一眼紧闭的牢门,发愁地说:“这……他们看这么严,咱们怎么才能逃出去啊?” 詹二冲他招了招手,等周嘉荣凑过去,他才神神秘秘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 周嘉荣震惊地瞪大了眼睛:“詹兄,你,你这是从哪儿来的?” 詹二不无得意地说:“刚才那两个衙役被人叫了出去,我就悄悄摸索着取下了挂在墙上的钥匙,他们肯定以为我已经被吓得浑身瘫软,爬不起来了。” 也就一直顺风顺水的詹二相信自己有这么好的运气,相信衙役那么粗心,让他有了可趁之机。 周嘉荣竖起了大拇指,夸赞道:“还是詹兄厉害。” 詹二将钥匙收了起来,压低声音对周嘉荣说:“等半夜他们都睡熟了,咱们再找机会逃出去。” 周嘉荣猛点头。 到了半夜,机会很快来了,因为府衙外面传来了打打杀杀的声音。 在城中藏了两天,一直被城中守卫追缉搜捕的海盗有些受不了了,趁夜潜到府衙,准备给奚修文好看。 为了守住府衙,看守牢房的衙役也被调走了一大半,只留了个人在这里看守他们。 听到衙役们出去的声音,詹二翻身站了起来,激动坏了,赶紧叫醒了周嘉荣:“纪兄,机会来了。” 说着他迅速打开了房门,又给周嘉荣打开牢房门,再将两人的随从都放了出来。倒不是詹二多好心,多体恤下属,而是他清楚仅凭他一个人,没人保护,肯定冲不出府衙。 悄悄将人都放了出来,周嘉荣对刘青说:“你们几个潜伏过去,拿下个衙役,动静小一点,别惊动了外面的人。” 刘青点头,带着人悄悄摸了过去。 天黑狱中幽暗,牢房门口也只有一盏油灯,光线不好,加之几个衙役也很担心外面的战况,频频往大门口张望,没留意到后方,给了刘青几人可趁之机。 他们摸过去,给了人一个手刀,将其击晕,然后赶紧低呼:“少爷,詹二公子,走!” 一行人赶紧趁夜摸了出去。 一出大牢,他们便听到了衙门的方向传来了刀剑相碰撞的声音,还时不时地夹杂着痛呼声。 詹二眼睛发亮,低语:“好机会,纪兄,咱们赶紧走,从后门走。” 好在他们上次来过府衙,知道府衙的布局,四人趁着府衙的人都被海盗吸引走了,赶紧摸到后门,打晕了几个看门的正要逃跑,忽地院中火光亮了起来。 詹二抬头便看到了奚二姑娘穿着一身男装站在檐下,冷漠地看着他:“这些犯人从牢中逃了出来,将他们抓起来。” “跑,詹兄!”周嘉荣抓住詹二就往外跑。 府衙的衙役追了上来,随从们连忙在后面抵挡,但他们没有武器,加上人又少,根本不是衙役的对手。 詹二吓得瑟瑟发抖,两腿发软,都快走不动了,关键时刻,周嘉荣蹲下身,背着他就往外拼命的冲。 最后只有他们俩和刘青还有詹二的一个随从趁夜逃了出来。 一口气跑出几百丈远,周嘉荣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詹二这时候也缓了过来,感动极了:“纪兄,我能走了,你将我放下来。” 周嘉荣喘着粗气将他放下,焦急地往后望了一眼道:“詹兄,现在咱们该去哪儿?” 詹二也很急,怕追兵追上来,环顾了四周一圈说:“走,往东边走。” 他直接将周嘉荣带回了云香楼。 老鸨见到他们,二话不说,就将其带入了楼后面的一间隐蔽的密室。 看着假山后的隐秘入口,周嘉荣这才完全相信了薇薇的话,老鸨果然跟海盗有勾连。 密室内还有一个很熟悉的人,正是范镇。他胳膊受了伤,绑着绷带,见詹二进来,连忙站了起来,抓紧了手里的刀。 詹二赶紧摆手:“范镇,自己人,自己人。” 范镇怀疑地看着他们:“你们怎么逃出来了?” 詹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今晚海盗攻打府衙,我们趁机偷了钥匙逃了出来。奚修文那个老匹夫好狠啊,他是想要弄死我们。” 说着他摸了摸屁股。 范镇没搭理他,而是看向周嘉荣:“他也这么巧地逃了出来?” 周嘉荣苦笑道:“詹兄,你们若是不相信我,就把我找个地方关起来吧,等汀州的危机解除了,我立马回江南,再也不来这么危险的地方了。” 詹二一听当然不同意,他的钱还没拿到手呢:“你怀疑别人可以,别怀疑我兄弟,我们可是有过命交情的,而且钥匙是我想办法偷的。而且纪兄乃是江南人氏,在汀州一个人都不认识,况且他想害我有无数的办法,也不会等到这时候了。” 詹二将狱中的事都说了一遍,当然美化了一番他多么聪明机警才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偷到了钥匙,还讲了他们受刑的事。 范镇见周嘉荣也受了刑,走路都不自然,疑虑打消了不少:“詹二少爷,我不过是谨慎多问了两句罢了,你的朋友我暂且信了。” 詹二这才展颜笑了:“这就对了,咱们现在得齐心协力,通知我爹,想办法离开汀州府,奚修文这老东西疯了,什么都做得出来。” 范镇的脸色不好看,这次他们是真的踢到了铁钉子。带来的一千多人,已经损失大半,今晚攻打府衙,若不能拿下奚修文,他们的处境只会更艰难。 “是该通知大人他们。”范镇阴沉着脸说。 吃了点东西,詹二就要了纸笔开始动手,给他爹写了一封信,添油加醋地说奚修文要造反了,还想弄死他,对他动了重刑,让詹向平赶紧来救他。 旁边的范镇也写了一封信,但要简单得多,周嘉荣都没看清楚,只见他寥寥几笔后就将纸折了起来,交给了老鸨:“赶紧送出去,奚修文这老东西敢跟我们作对,这次就让他见识见识咱们的厉害。”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111章 111 快到天明时,海盗们死伤过半,还没能攻打下衙门,眼看城中巡防搜捕的守卫得到了消息往衙门这边赶来,他们只得放弃,四散逃跑了。 看着溃退的海盗,奚修文松了口气,交代衙役们:“大家轮番值守,一队先去吃早饭,然后替换二队,吃完再轮流休息。阿梁,将牺牲的衙役尸体都装殓了,通知其家人,好好安葬,再给一笔银钱,若是家中还有成年兄弟子嗣的,可顶替他们到衙门当差。” 管家连忙带着人收拾惨剧。 这边奚二姑娘也来了,一夜未睡,她的脸有些苍白,看到奚修文连忙道:“爹,您劳累了一夜,快去吃点东西休息吧。” 奚修文点头,父女俩一块儿到了堂屋,仆人端上了早膳。 “没有外人,你也辛苦了一晚,坐下吃饭吧。”奚修文见女儿还站着,招手道。 奚二姑娘坐到他旁边先用公筷给他夹了一些他喜欢的菜,然后才端起碗。奚家人少,父女俩也没什么食不言的规矩。 奚二姑娘喝了一口粥暖了暖胃,轻声说:“爹,女儿无能,让詹二他们从后门逃出去了。” 奚修文握住筷子的手一顿,咳了一声说:“不怪你,衙门人手不足,既要应付海盗,又要看守他们,实属不易,逃了便逃了吧。” 奚二姑娘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可是女儿后来询问过,今日牢狱的看守都被调离了,只留了三个狱卒,其中一个还是耳背眼花的,这倒像是咱们府衙混入了内应,里应外合,放他们走,因此女儿提议,对府中之人严格筛查一遍,以防混入了敌人。” “你到底……咳咳……”奚修文刚张嘴要说话,又剧烈的咳嗽了起来,而且脸色发白,隐隐有呼吸不过来的样子。 奚二姑娘急了,连忙叫人去请大夫,又站起来轻抚奚修文的背:“爹,爹,您没事吧,您别吓女儿,女儿不问了就是……” 看着女儿红通通的眼睛,奚修文很是难受,想安慰她又说不出口,眼前还越来越模糊,最后意识也模糊了。 等奚修文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边上是小女儿伤心的低泣声。 他轻轻挪动了一下无力的头,看向小女儿:“恬恬,爹没事了,别哭了啊……” “爹,您不要生病了,女儿害怕……”小姑娘抬起泪盈盈的眼睛,害怕地望着他。 奚修文点头:“爹没事,就是有点累了。你二姐呢?” 话音刚落,奚二姑娘的身影就从屏风外拐过来,瞧见他醒了松了口气:“爹,您总算是醒了,杨大夫说了,您的身体不宜操劳,得好好休养,以后府衙和家里的事就暂时交给女儿吧。” 奚修文想反驳,可浑身无力,抬胳膊都费劲儿。他这样确实做不了什么,可如今正是关键的时候。 闭上眼睛,思量片刻,再度睁开眼后,他将小女儿支走了:“爹饿了,想喝点粥,恬恬去厨房给爹熬一碗粥好不好?” 父亲所求,小姑娘焉能不同意,连忙起身跑了出去。 等人走后,奚修文将奚二姑娘叫到跟前,开口道:“刚才你怀疑咱们府中有人故意放了詹二……” “爹,您不想说就别说了,女儿不问就是。”奚二姑娘连忙愧疚地说。 奚修文摆手,指了指旁边的椅子道:“坐下,爹有要紧的事要跟你说。” 奚二姑娘老老实实坐在床边。 奚修文缓缓开了口:“你猜得没错,是爹故意放走了詹二。” 奚二姑娘疑惑地皱紧了眉头:“爹,为什么?莫非您是担心詹向平?” 詹二毕竟不是海盗,无缘无故死在汀州府的大牢中,詹向平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奚修文笑了笑:“当然不是,若是担心詹向平为父一开始就不会动詹二了,如今梁子已经结下,再放他走,詹家还是会记恨于我的。” 这倒是,奚二姑娘不解地说:“父亲所言甚是,那您为何还放他走?” 奚修文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放长线钓大鱼。” 奚二姑娘静默几息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禁担忧地说:“可是咱们汀州府这么点人,对付城中还在潜逃的海盗都有些捉襟见肘,若是再来一条大鱼,只怕咱们吃不消。” 这些海盗都敢攻打府衙了,若是再引来更大的海盗,他们城中这点驻军根本不会是海盗的对手,搞不好全家都要搭上去。父亲做事一向稳重,今日怎如此冒进? “这便是今日为父要交代你的事。”奚修文语气郑重了许多,“跟詹二一同被抓的那个年轻人乃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亲信纪大人,他奉太子之命到东南沿海暗访海盗、倭寇猖獗一事,朝廷要对这些东西下手了。所以咱们尽管将他们往汀州城中引,其他的你不用顾虑,纪大人自有安排。” 奚二姑娘恍然,难怪父亲会突然一改先前的保守策略呢。 “女儿知道了,只是……女儿不知纪大人的身份,每次遇到都没留情,怕……只怕冒犯了他。”奚二姑娘有些担忧地说。 奚修文摆手:“此事是纪大人与我商量,不要告诉你们的。知道的人越少,纪大人越安全,咱们才不会露出破绽,要的便是你的一视同仁,这事你做得很好,无需担心。” 奚二姑娘点头:“女儿明白了,爹还有什么吩咐?” 奚修文说:“你安排人将今日死的海盗一并挂到城门外,码头潜伏的海盗看了便知道他们的同伙踢到了铁板,会回去通知他们的上峰,这样才能引出更多的海盗倭寇。” 这也是没法子,目前在陆地上,朝廷幅员辽阔,有源源不断的兵力和补给,更占优势。但在海上,朝廷的水师恐怕还要略差这些常年生活在海上,以海为家的倭寇海盗一些。 因此最好的办法便是将他们引到岸上,关门打狗。 奚二姑娘记下:“女儿知道了。” 奚修文又道:“让杨大夫那边不必瞒着我的病情,若是有人打听,他便如实说就是,我已病得下不了床了。” 这样城中没了主心骨,那些趁火打劫的东西才会更猖狂。 奚二姑娘明白他的用意,点了点头。 奚修文打起精神最后嘱咐道:“刚才爹说的话,你谁都不许说,若是纪大人那边有消息传来,爹清醒的,你拿过来,咱们父女商量一起定夺。如果为父不清醒,便你自己拿主意,凡事多与纪大人商量,把你妹妹送出府衙吧,别吓到了她。” 听到他这交代遗言的口吻,奚二姑娘很难受,强撑起笑容道:“爹,您只是劳累过度,休养几日便好,您别胡思乱想,女儿这就去安排您说的事,您好好休息吧,有事让梁叔叫女儿。” 奚修文疲惫地摆了摆手,合上了眼睛。 汀州城中这几日封锁了城门,城内风声鹤唳,大家都不敢轻易出门,弄得云香楼也没什么客人,冷冷清清的,姑娘也难得的,一大早都起了,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小声说话,但很快都被老鸨赶回了各自的屋中,楼里又恢复了宁静。 见没人追过来搜查,詹二在密室中呆得很不习惯,让老鸨给他们安排了临近密室的两个大房间。 换了房间后,詹二大大松了口气,打了个哈欠,刚想睡觉,便听到外面的人回来向范镇汇报:“范哥,马老四他们失败了,又死了一百多个兄弟,剩下的藏了起来。” “废物!”范镇气得吹胡子瞪眼,“一群酒囊饭袋,连一百多个人的衙门都攻不下。” 他们可是特意研究过守军晚上巡逻盘查的路线,刻意避开了这些人,结果还是失败了,真没用。若是攻陷了府衙,弄死了奚修文,汀州城内群龙无首,人心动荡,他们想趁机逃出去还有什么难的。 汇报情况那人见他很生气,连忙谄媚地笑道:“范哥他们昨晚也不是全无功劳,听说今天大清早,府衙的人就急急忙忙请了大夫,那大夫出来别人问起奚修文的情况,他就摇头。据咱们的人打听,奚修文那个病秧子可能不大行了,这也算达成了咱们一半的目的。” 对于奚修文的病情,大家都没任何怀疑的。因为只要是汀州府的人都知道,这位大人身体羸弱,时常生病,最近这么操劳,他那副身板撑不住了也是人之常情。 范镇听说了这个情况后脸色稍霁:“这病老头怎么还不死,让咱们的人将这事宣传出去,最好在城中引起骚乱。” “是,范哥。”这人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范哥还有一个事,官府将昨晚牺牲的兄弟们的遗体挂到了东城门口。” 范镇脸色一变,怒道:“这么重要的消息怎么不早说,还有吗?” 那人连忙摇头。 范镇将其赶了出去,唇抿得死死的,一脸阴鸷,显然是被官府这种暴尸的行为给气得不轻。 琢磨片刻后,他背着手对詹二说:“二公子好好休息吧,我就不打扰二公子了。” 说罢就出了屋。 詹二这几日都没睡好,还提心吊胆的,这一松懈下来,瞌睡便来了,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对周嘉荣说:“纪兄,我睡一会儿,你要不要睡?” 周嘉荣从善如流地说:“我让老鸨给我就近安排一个房间,就不打扰詹兄休息了,詹兄若是有事派人来叫我。” 詹二又打了个哈欠,点了点头,往床铺走去。 周嘉荣带着刘青出了他的房间,找到老鸨,给了一锭银子,让老鸨安排一处房间。 老鸨面有难色:“这……客官,城里临时封城,有些外地游商没有去处,便包了房间,如今已经没有上房了,只有……” “妈妈,若是纪少爷不嫌弃,让他在女儿房间里休息可好?”薇薇站在楼梯口,笑得有些羞涩腼腆,眼神还含情脉脉地望着周嘉荣。 老鸨顿时记了起来。这位纪少爷上次来可不就是挑了薇薇,既然女有情,男有意,她这个当妈妈的何必拦着呢? 于是她谄媚地笑了:“纪少爷,您看,可否去薇薇房中将就两天?” 周嘉荣一口答应了:“就这么安排吧,劳烦妈妈了。” 刘青连忙将房钱塞给了她,老鸨握住沉甸甸的银子,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薇薇,可要好好伺候纪少爷哦。” “妈妈放心吧,女儿晓得的。”薇薇羞涩一笑,又冲周嘉荣说,“纪公子请。” 将周嘉荣领进她的房间之后,薇薇立马一改在外的媚态,惊讶地看着周嘉荣:“纪少爷怎么又回来了?” 其实她心里有很多疑问想问,但她清楚自己的身份,知道有些不是她能问的。 周嘉荣让刘青守在门口后,坐下道:“与我说说这两日云香楼中发生的情况,还有那日与我们一道来的袁六几个呢,可还在楼中?” 薇薇摇头:“他们第二日便回去了,除了那位袁六公子,其余的都是汀州城本地人,白天街上安静下来,他们家里便安排了人将他们接回去。那位袁六公子随张三少爷一块儿走了。” 周嘉荣心里有数了,这个张家也十有八九是他们的同伙。现在人手不足,由着他们蹦跶,等小舅舅的人来了再好好收拾他们。 “楼里这两日很安静,妈妈关了门,让咱们都呆在房间里,只有我做饭的奴仆可以在规定的时辰内走动,其他人若是出门会被妈妈训斥的。如今楼里除了我们姐妹,还有三十多名客人。” 周嘉荣轻轻点头,问了个关键点:“这三十多名客人是事发前一晚就住进来的,还是第二日住进来的?” 薇薇也不是特别清楚,但她留了个心眼,低声道:“有一些是前一晚就住进来的客人,还有一些是第二日从后门进来,据民女所知,玫瑰、露露……她们几个房中的人都是次日进楼的,然后一直呆在房中,从未出来过,也没闹过事。民女听打扫的丫鬟私底下议论,他们房里用水很多,还有些染血的布条,妈妈让人烧了。” 周嘉荣明白了,这些后面进来的十有八九都是海盗。也就是说,这个云香楼里除了范镇这个小海盗头子,至少还有一二十名海盗,不少是负了伤的,假装是无奈滞留于城中的嫖客,以躲过官府的追查。 “你的信息很有用,辛苦你了。”周嘉荣客气地说。 薇薇一脸欣喜:“能帮上忙是民女的荣幸,少爷若有用得着民女的地方,尽管吩咐。” “你帮我继续盯着楼里的一举一动,有什么发现及时禀告给我,其他的不用管,小心一点别暴露了自己。”周嘉荣发现薇薇观察能力很强,也很想表现,便给她布置了这个任务。 薇薇本就是云香楼的人,很多地方她出现都很合理,完全可以做他在云香楼中的眼线。 薇薇高兴极了,她不怕周嘉荣用她,就怕周嘉荣不用。 “纪少爷怕是累了,您在民女房中好好休息吧,民女出去帮忙做饭洗衣。” 这样她才能有名正言顺的借口走出房间。 周嘉荣点头:“抱歉,打扰了。” 等薇薇出去后,他将刘青叫了进来:“你有什么发现?” 刘青赶紧汇报自己刚才看到的:“少爷,小人刚才看到云香楼后门悄悄打开了,报信那人悄悄离开了。” “应该是传达范镇的意思,又或是通知城外的海盗。”周嘉荣眯起眼道,哪怕是封城了,这些海盗们也自有一套联络的方式和办法,可惜范镇这人比詹二难糊弄多了,比较防着他。 “罢了,他们不过是秋后的蚂蚱,不用管他们,找个地方睡吧,这几天还有硬仗等着咱们。”周嘉荣指了指房间说道。 两人各自找了个地方补觉,养精蓄锐。 自从海盗潜伏进来,汀州城中便乱了套,大白天阳光高照,可路上硬是一个人影都没有,百姓都怕这时候出门不小心撞到海盗,丢了性命。 但城中总有无可避免的事需要出城,比如生老病死,这种事没办法控制。 这不,关闭城门的第三日,街道上出现了一队身穿素缟,神情哀泣的人,中间那辆马车上还摆放着一具黑漆棺材。 队伍穿过长长的大街,来到城门口,要求出城。 守城的卫兵自是不肯同意。 送丧的队伍抹着眼泪跪了下来:“大人,您开开恩,让咱们出去吧。家父前几日生病,来城中看大夫,结果却不治……身亡了,如今家里人还在等着见他最后一面,求求您了……” 大孝子跪下后,旁边跟着的几人也抹眼泪道:“是啊,大人,您通融通融,咱二叔已经去世两天了,天气逐渐热了起来,这若是一直摆放在城中,就要有气味了,恐怕左邻右舍也不答应,大人,您帮帮忙,咱们一辈子记得您的恩德。” 说话间,那人上前塞了一串铜钱给卫兵。 卫兵捏着钱有些犹豫,照理来说,他们这种情况,确实应该早日让逝者入土为安,可是上面又有规定,正左右为难之际,他看到了骑马过来巡视的奚二姑娘,连忙喊道:“姑娘……” 奚二姑娘过来,坐在马上,隔了几丈远看着棺木问道:“怎么回事?” 卫兵连忙将情况说了一遍。 那孝子又来给她磕头:“姑娘,求求您了,让小人的父亲早日入土为安吧。” 奚二姑娘给身边的侍卫使了一记眼色:“先核实他们的身份,再查一查棺材和他们随身携带的物品,若一切都没问题,就开城门放他们走。” 几个侍卫上前,仔仔细细地搜查了一通,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之物,至于棺中的那具尸体,已经僵硬了,显然死了一段时间。然后他们又详细盘查了死者和孝子的身份,什么时候入城的,在哪里看的病,还将医馆的大夫请了过来,核对了一下,确认无误之后才打开城门,将其放了出去。 出城后走出一段距离,这群人中的一个便解开了套着马车的马,然后骑马先一步跑出去报信。 到了晚间,睡了一觉之后,詹二的精神好了很多,还有心思点菜,让老鸨多上些肉,补偿补偿他这几日受的罪。 有酒有肉有菜,詹二自然也把范镇请了过来,而且还叫了几个花娘过来作陪。 周嘉荣看他们旁若无人地搂着花娘,花娘们也笑得花枝招展的,默默将这几人记在了心里,她们定然也是清楚海盗身份的。 “来,范哥,纪兄,我敬你们一杯。”詹二举起杯子。 范镇也拿起杯子碰了一下,很给面子,但他很少说话,都是詹二在说。 詹二也不避讳,边喝边骂,说奚修文不是个东西,敢动他,有他好看的。 范镇听了半天,忽地问道:“二公子不是想娶他家二姑娘吗?这以后还娶吗?” 詹二面色怪异,低头抓起酒杯喝了一口,不说话了。 范镇觉得怪异,挑眉:“这是怎么啦?二公子以前不是非奚家二姑娘不娶的吗?” “别提了,是我错看了她,还以为她贤良淑德呢,原来是个怪物。”詹二撇嘴道。 范镇听了觉得很有意思,问道:“这话怎么说?” 詹二便将奚二姑娘穿着男装,下令杀人的一幕说了一遍,至今想起来,他都还觉得后怕,心有戚戚焉地说:“这样的蛇蝎美人我可不敢娶,不然哪一日趁我睡着了,捅我一刀就完了。” 这几天受的罪,让他彻底打消了对奚二姑娘的想法,尤其是奚二姑娘冷脸下令将所有受伤的海盗都杀了那一幕,给了他极大的冲击。只是前几日一直想着怎么逃脱,完全来不及想这些。 范镇很意外:“这么说,奚二姑娘倒不像她那个病怏怏的老子,挺有意思的嘛。” 周嘉荣冷眼看着,发现了一个不太明显的事,范镇今晚的心情格外的好,都有心思关心詹二的私事。 他垂下眼睑,如今能让范镇高兴的事不多了,他们只怕跟外面的海盗联系上了,这过不了几天,恐怕就会有更多的海盗涌入汀州城。 周嘉荣所料不错,第二天,汀州府大开杀戒,杀了数百海盗挂在城门口暴尸的事便传到了海上,传到了禹王耳中。 禹王手底下还有三个得力干将,因为都是草寇出身,便按照跟随禹王的时间排了序,分别是大当家虎牙将军,二当家百胜将军,三当家骁勇将军,这三人底下又有不少海盗。 而范镇便是二当家百胜将军的手下。 接到心腹让人送来的信,百胜将军愤怒不已:“来人,调集人马,前往汀州府。” 军师问道:“将军,要带多少船?” “五十艘大船。”百胜将军怒气冲冲地说道。 军师吓了一跳,他们的大船一艘长达三四十丈,上下三层,船上还配备了炮火,弓箭等物,一艘船里配置两百名海盗。这样的配置,一艘大船出去只要不遇到朝廷的战船,碰上商船可以说是所向披靡。 百胜将军手底下也不过只有六十艘这样的大船,如今一下子派出五十艘,便是要派出一万名海盗,这么多人,几乎可以将汀州府踏平了。 “将军,禹王下过令,让咱们不能做屠城杀害朝廷地方大员的事,这……怕是不妥,会坏了禹王定下来的规矩。”军事赶紧分析利弊,劝他放弃这个想法。 这么多穷凶极恶的海盗进了城,不顺走点东西,杀点人是不可能的,到时候事态恐怕都不是百胜将军能控制的。禹王虽在海上称王称霸,可到底要到岸上补给,也不愿得罪朝廷太厉害,免得招来朝廷举全国之力对付他们,因为也约束手下不准杀害朝廷大员,抢劫也尽量不要伤及人命,可真进城抢起来,那些恶狼般的海盗才不会管那么多呢! 百胜将军冷哼了一声:“是奚修文先不守规矩,杀了我九百名兄弟,还要对城中仅剩的兄弟斩草除根,若我这时候不替他们出头,以后我还怎么在江湖上混?况且,奚修文这次可不光是针对咱们的人,他还抓了詹向平的儿子,对其动刑,若禹王问起,我可是去解救詹向平的儿子。” 军师皱眉,不解地说:“奚修文是疯了吗?杀点人就得了,还不依不饶,连詹向平的儿子都敢抓。” 百胜将军撇嘴:“谁知道呢?要我说啊,禹王就是太仁慈了,朝廷又怎么样?那些官兵还不是一群酒囊饭袋,怕什么?老子底下的好男儿,个个能以一敌十,都是不可多得的好手,这回就让他们见识见识咱们的厉害。” 军师见他心意已决,加上这事又牵扯上了詹向平,不好再劝,只是说:“将军,朝廷那些文官历来狡诈,咱们不可不防,还是小心为上。” 他总觉得这事有些蹊跷,汀州城中不过两千左右的卫兵,奚修文莫不是疯了不成,不然怎么会如此挑衅他们,难不成奚修文觉得他们不敢大举进攻汀州城? 百胜将军皱眉道:“军师,你就是太小心了。范镇送的信都说清楚了,奚修文病重,姓苗的又回了老家,如今城中皆有一个黄毛丫头主持。她个内宅见识短浅的女子懂什么?若这时候都不去解救范镇他们,我有何颜面给手底下的兄弟交代?以后谁还听我的?” 军师见他说得义正言辞,只能道:“将军所言也有道理,不过咱们还是小心为上。” 百胜将军点了点头,转身招呼手底下的兄弟商量对策去了。 军师苦笑了一下,没办法,只能悄悄派人将此事通知禹王。他是禹王派给百胜将军的,名义上是给百胜将军当参谋出主意,实际上还兼任禹王的眼线,也正是因为如此,百胜将军不是那么信任他,对他的意见也不怎么重视。 大船启程,连夜赶路,日夜兼程驶往汀州府。 途中,军师先自己看范镇让人送来的信,又将送信之人召来详详细细地问了一遍,没找到任何不对劲儿的地方。但直觉让他很不安,总觉得这里面恐怕会出意外。 在他的纠结焦虑中,两日后的傍晚,战船顺利抵达了汀州府码头。 码头距汀州城还有七八里地,火炮的有效射程几百一千米左右,不可能打到城中。 可这种大杀器是攻城的好东西,百胜将军让人抬了十门火炮,趁夜赶路,来到城门外,等天蒙蒙亮,勉强能看清楚时,他便让人开始用火炮对准了城门射击。 汀州府的城门极为厚重,有数千斤重,火炮隔着几百米,打过去一时也不能将城门轰开。 不过轰隆隆的射击声、碰撞声在寂静的城中传得老远,一声接一声,尤其是离城墙较近的人家,吓得瑟瑟发抖,都躲了起来。 这声音传到云香楼时已经有些模糊了。 不过刘青耳力好,听到声音便察觉到了不对劲儿,连忙叫醒了周嘉荣:“少爷,您听!” 周嘉荣侧耳倾听,发现声音是从东城门的方向传来的,算算日期,距海盗潜入汀州府已有七天了,范镇的援军恐怕要来了。 他连忙打开了门,爬到云香楼最高的地方抬头远眺。 清晨,火红的太阳从云层中跳了出来,远处楼舍林立,薄雾缭绕,看不清城门,但声音倒是比在房中明显了许多。 这声音自然也惊动了范镇和詹二等人。 两人也很快跑了上来,伸长脖子往东城门的方向看。 范镇侧耳听了听,一脸欣喜:“来了!” 周嘉荣从他喜形于色的表情中确认了自己的猜测,海盗终于来了,而且还带来了火炮。 这些人可真够嚣张的,但他要看看,他们有多少火炮! 詹二也明白是自己人来了,当即高兴地说:“范哥,咱们可以出城了吗?” 他真是憋死了,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他是一天都不想过了。他现在只想赶紧回漳州府,当他的少爷,不想在这里受罪了。 范镇笑了起来,笑容轻狂得意:“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很快城里的这些守军就要自顾不暇了,哪还有功夫管咱们。二公子若是想找奚修文算账都是可以的,他们父女怎么折磨你的,你都可以还回去。” 别说,詹二还真有些感兴趣,他长这么大,何时吃过这么大的亏了,不找回来不是他的性格。 “真的可以吗?” 范镇也想去府衙,报仇是其一,最重要的是去抢劫府库,听说汀州府府库中现在还有一批要上贡给皇帝的宝贝。这可是好玩意儿,若是卖给弗朗机人,价格翻个倍都不成问题,光这一笔就够他们吃很久。 “现在城中的守军肯定都赶往了东城门,趁着没人,走,咱们先去府衙。”范镇兴致勃勃地说。 他得赶在其他人进城之前,先带着自己的人先动手,多抢点好东西,弥补他这回的巨大损失。 周嘉荣作为一名“文弱”的商人之子,肯定不能赞同此事,他紧张地说:“这……一会儿街上肯定会乱起来,太危险了,詹兄,咱们还是别去了吧,等范哥回来咱们快点出城,离开这个鬼地方。” 范镇都快要忘记这个小白脸了。 这个小白脸唯詹二马首是瞻,平素都躲在女人屋里,没什么存在感。范镇这人很喜欢强人所难,若周嘉荣不出声,他反而可能不带他,但他不想去,范镇就偏要带着他。 “你不去怎么行?报了仇,我们就直接出城了,可没人会回来接你,你想清楚了。”他故意恐吓周嘉荣。 周嘉荣顿时怕了,纠结的地看着詹二。 詹二马上说:“纪兄,咱们一起走,有范兄,你怕什么?” “好吧。”周嘉荣只好“勉强”答应。 果然,青楼里藏了不少海盗,范镇立即叫了十来个人,还有几个没出来,应该是身上的伤比较重,还要继续留在云香楼中养伤。 一行人快速出了云香楼,直奔府衙而去。 另一边,连番的炮火射击,连续数十下后,厚重的城门也有些抵挡不住,被轰得凹陷下去了一个洞。 城里的守军似乎是被这种强大的火力给吓到了,终于放弃了抵抗,四散逃走了,堵在城门后的大圆柱没了人稳固轰地倒在了地上,厚重的城门发出咯吱的巨响,裂开了一条能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海盗们欢呼不已:“将军,开了,开了……” 百胜将军高兴不已,举起武器,大喊:“冲进去,解救咱们的兄弟,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 军师看到这激动的一幕心里的不安更甚,拉住了百胜将军:“将军,小心中了敌人的奸计。”他总觉得这城门打开得太容易了点。 百胜将军觉得军师真是太胆小了,汀州府中有多少人他们又不是不清楚。奚修文那个老匹夫也无权调动附近的驻军,而且他们派人打探过了,汀州府两百里内的驻军目前都还在原地,包括崔勇留在宁洋县的两万多人。 “军师若是担心,不若留在城外!”撂下这句话,百胜将军再不理军师,带着海盗冲入了城中。 军师无奈,皱了皱眉,带着人道:“走!” 他得去拦着,不能真让百胜将军把奚修文给杀了。 一万海盗,入城便花了半刻钟的时间,军师慢了半拍,因此落在了队伍的后面。 随着最后一队人马入城,原本冷冷清清的城墙上忽地冒出了一排排人影,紧接着,利箭如雨,刷刷地从他们的背后射来。 听到背后传来的痛呼声,军师连忙回头,便看到了漫天的飞箭射来,而飞箭后面厚重的城门重重合上,堵死了他们的退路。 糟糕,他的直觉应验了!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112章 112 朝廷的军队居于城墙之上这种有利的地形,箭矢又太密集了,军师在心里衡量了片刻,当机立断带着人冲入了旁边的一条小巷中,躲开了源源不断射来的箭雨。 “军师,咱们中了朝廷的埋伏,怎么办?”手底下一个精瘦矮小绰号叫猴子的手下连忙问道。 军师冷静地说“走,去找百胜将军,将人员聚拢起来,才能对抗朝廷的官兵。” 可哪有这么容易,海盗们又不是正规军,纪律组织性都比较差,干这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买卖为的便是财,因此对他们而言,最重要的便是抢劫,这些人冲进城就撒丫子跑得不见踪影了,生怕跑慢了,好东西都被人抢走了。 尤其是一马当先的百胜将军跑得最快,估计现在已经跑出上千米远了,根本不知道后方发生的事。 “可是,我们上哪儿联系将军?军师……”猴子的话才说了一半,一杆□□从就从天而降,刺穿了他的胸口,随着□□抽出,血溅了军师一脸。 猴子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两眼大睁,似乎怎么都想不明白,他会死得如此突然意外。 军师骇了一跳,抬头便看到了一个穿着黑色铠甲,提着一杆红缨枪的年轻男子带队杀了进来,气势惊人。 “走!”预感到不妙,军师连脸上的血液都没来得及抹,便大声喝到,带着剩下的人飞快地往巷子里冲去。 好在后面那队人马,只有为首那人骑着马,其他的士兵都是步兵,速度并不快,而且沿途还有不少海盗在抢劫,遇到了他们,连忙提刀迎了上去,让军师他们一行顺利地逃了出去。 跑到大马路上,军师这才发现,马路上的情形并不比小巷子中好多少,到处都是厮杀的海盗和朝廷士兵,短短一两刻钟的时间,地上已经躺了不少尸体。 这与他们进城前预想的完全不一样。没有出现他们人多势众,压着汀州城驻军一面打的情况,相反,他们的人居于了劣势,似乎在人员上并不占优势。 军师立马察觉到了异常“朝中驻军绝不止两千,咱们中了圈套,走,赶紧去找将军,带队速速撤离!” 至于哪里找百胜将军这个问题,军师也想过了。百胜将军也是海盗出身,贪财好利,要么是去城中巨富之家,要么就是去了府衙。朝廷在地方的府库便是设在府衙,还有汀州府的知府奚修文也是大家族出身,家里定然藏了不少好东西。 “走,去府衙,不要恋战,赶紧走!”军师叫上了自己人。 一行几十人急速往府衙的方向奔去,沿途所见,到处都是搏杀的海盗、朝廷将士和一些被打劫的富户家丁,混战在一块儿。 这越发证实了军师的猜测,汀州城中还有另外的朝廷军师,人数远远不止两千。难怪奚修文这回如此强硬,敢对他们的人肆意动手呢,连詹向平的儿子都敢抓。 若是在海上,军师不会这么惊惧,因为他们海盗都擅水,还有火炮等远距离杀伤力强大的武器攻击。可这是在陆地,海盗的团队协战能力并不比朝廷强,虽然有火炮,可火炮太重了,每次装火药弹丸都破费时间,在陆地上移动比较麻烦,装在弹药也费时,朝廷军可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如今只有回到船上,回到海上才能保持他们的优势。 一行人不敢恋战,看到朝廷士兵多的就选择小路绕开,看到海盗与朝廷的人马势均力敌的,怕耽误时间,他们也不敢掺和进去,一路向西,直往府衙。 同一时间,周嘉荣等人出了云香楼后,刚开始还颇顺利,大街上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似乎还没感受到城门的炮火。 但走了一半路程后,他们便遇到了麻烦,街上出现了许多朝廷的官兵在阻击海盗,而且人数还不少。 这些人一个个都很强壮,训练有素,一对一,擅于海战的海盗根本不是对手。 刚开始,范镇还想带人冲上去帮忙。 可当他看到整条街上,都是打斗的海盗和官兵后,敏锐的察觉到了状况超乎了他的预料,恐怕没他们想的那么好。 “不对,前几日咱们与城中守军和衙役交过手,他们没这么耐打。”范镇皱着眉头说道。 詹二这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不懂这些,嘟囔道“怎么回事?咱们就只来了这么点人吗?” 范镇没做声,只是原本欣喜的脸色沉了下去,皱眉道“走,快去找将军。” 他心里很不安,感觉事情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想。 詹二撇了撇嘴,有些失望,他本以为海盗进城了,就可将汀州府完全捏在手中,将他这几日受的苦全部讨回来,但不曾想,范镇这么怂,一看官兵比较多就怕了。 周嘉荣在一旁将詹二的反应完全纳入了眼中,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果然,这没经历过什么的大少爷就是天真愚蠢好糊弄,跟三年前他的没什么两样。 詹二还有用,周嘉荣不可能让他在这里出事,连忙推了他一把“詹兄,这街上到处都是海盗和官兵,刀枪无眼,咱们还是赶紧跟着范哥走吧。” “对,走。”詹二还没糊涂到家,小命要紧,他赶紧跟在了范镇等人的后面往前跑,周嘉荣和刘青落在了最后断后。 好在现在官兵们的主要精力集中到了海盗身上,顾不得他们,倒让他们顺利地逃过了这一段路。 可前方的路上还是有不少搏杀的海盗和官兵,而且地面上的尸体越来越多,大街上到处都是横尸街头的海盗和官兵,不少临死时眼睛还大睁着,看起来很是恐怖。 空气中到处都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詹二有些吃不消,脸色发白,有种想吐的冲动。 关键时刻,周嘉荣扶起了他“詹兄,你没事吧,走,我扶着你。” 一行人尽量避开交战严重的地区,费了近半个时辰,才摸到了府衙外。 此时府衙的大门紧闭着,而百胜将军已经带人将府衙围了起来。他手下的人正在翻墙撞门,准备攻进去。 看到他,范镇宛如见到了主心骨,欣喜不已,连忙冲了上去,跪下激动地说“将军,属下总算又见到您了。属下差点以为再也不能回去见您了。” 百胜将军一把将他扶了起来,瞥了一眼他胳膊上缠着的纱布,豪气冲天的说“受伤了,好好休息,看老子帮你讨回这口气!” 说完又喝令属下的人速度快点,将奚修文拿下来。 府衙的门虽是一扇比较厚重的大铁门,可远不如城门结实,几个蛮力下来,便将门给打开了。 一群海盗一拥而入,轰地冲了进去,准备找点好东西,也不枉跑这么一趟。 但不一会儿,就有不少海盗冲了出来,紧张地给百胜将军报告“将军,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难怪刚才他们的人进去没受到任何的抵抗呢! 百胜将军疑惑地皱起了眉头“怎么回事?奚修文那老匹夫呢?莫不是怕了,当了缩头乌龟,藏了起来。” 这话引得在场的海盗哈哈大笑起来,似乎对他们能够吓得一个朝廷四品大员躲起来,很有成就感。 但这个笑声很快便被人打断了。 军师带着人急急忙忙赶了过来,高声道“将军,快撤,咱们中计了。” 百胜将军一向跟军师不大合,听到这话,瞥了一眼对方脸上身上的血迹,鄙夷地说“军师莫不是怕了,不就一点血吗?” 军师气恼不已,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将军,我知道你因为我是禹王派来人,一直防着我,不信任我。但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不好了我也好不到哪儿去,我没必要在这时候拿这种事来骗你!” 百胜将军能够做到禹王手底下的三大猛将这个位置,虽然鲁莽冲动,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脑子。 他皱起了眉头道“军师何出此言?” 话音刚落,巷子中忽地冲出来一个浑身是血,身上还有好几道伤口的海盗。 他一跑过来就说“将军,不好了,咱们……属下手底下的兄弟都死伤殆尽了,朝廷的官兵太猛了,兄弟们吃不消,将军、军师,你们快想想办法啊!” 军师连忙说道“将军,你们刚才进城在最前面恐怕不大清楚,东城门楼上有埋伏,咱们的人进来后就遭遇了城楼上官兵的弓箭伏击,城门也重新关了起来。沿途,我们看到了咱们自家的兄弟在跟朝廷官兵搏杀,人数上大多不占优势。咱们中了奚修文的计,汀州城中绝不止两千官兵。” “不可能,我们与其交手过,只有这么多人。”范镇脸色难看地反驳道。 军师看都没看他,直接对百胜将军说“沿途我们一路走来,所见到的朝廷官兵都不止两千了,兴许这都是针对咱们设下的一场局。” 周嘉荣不动声色地瞥了军师一眼,不愧是海盗团伙中的智囊,脑子很清醒。 但他不是百胜将军的亲信,而是禹王的人,这便注定了他在百胜将军的队伍中地位很尴尬,也得不到信任,哪怕他有十分的才干和机警,也要大打折扣。 而且这也无意中透露了一个消息给他,一个海盗群体内部都不是铁板一块,也有权力之争,利用好了,兴许能够让这群海盗不攻自破。 百胜将军将目光落到了浑身是伤的那人“尚辽,是这样的吗?” 尚辽点头“军师所言没错,官兵很多,而且这些人训练有素,不像是没什么战斗力的普通驻城士兵。” “没错,他们的功夫比前几日我们遇到的要厉害不少,属下也感觉不是同一批人。”范镇也站出来证实了此事。 结合种种情况,百胜将军不得不相信一个事实,他们的冒进中了朝廷的奸计。 军师见其沉默不语,连忙道“将军,朝廷官兵明显有备而来,这城中总共有多少官兵也不得而知,咱们还是赶紧走吧,先撤出城,再想办法。” 百胜将军有些纠结,他才攻入城中,还损失了不少兄弟,都没抢什么就灰溜溜地跑了,传出去他的颜面往哪儿搁啊?更重要的是,这次死了这么多兄弟,空手而归,他的势力将大大削弱。 “将军,这汀州城恐怕有变,先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尚辽见他犹豫不决,连忙劝道。 就这么犹豫的功夫,又有数名小头目受了轻伤跑过来向百胜将军汇报情况,说遇到了朝廷官兵的大力反击,损失惨重。 事到如今,没多少时间给百胜将军考虑了。 他一咬牙,快速下了命令“召集大家,撤!” 得了他的命令,不少海盗掏出了哨子吹了起来,四长两短,中间间隔一小会儿,最后一声比前面几声都要大得多。 这应该就是他们的撤退信号,周嘉荣记在心里。 果然,下一瞬,还在府衙抢劫搜寻的海盗连忙跑了出来,每个人都没空手,不是抱着精美的瓷器便是抱着绢布,就连比较值钱的红木椅子都被人扛了出来。 周嘉荣大开眼界,这些海盗为了钱也是拼了。 一行人边撤边吹哨子,四周不断地有残余的海盗听到了哨声,集结了起来,海盗的队伍也越扩越大,走了一半路程,已经有上千名海盗了。 詹二本是打算来府衙扬眉吐气的,结果这下只能跟着海盗灰溜溜地跑路。他又没吃过苦头,连续这么跑路,身体很快就吃不消了,累成了狗一样,气喘吁吁的,脸色发白。 周嘉荣连忙扶着他,轻声给他打气“詹兄,你再坚持坚持,等咱们出了城就好了。” 詹二点头,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纪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他的废物脑瓜子都不够用了。 周嘉荣也一脸迷茫“不清楚,但咱们恐怕讨不了好,还是先跟着范哥他们逃吧。” 詹二费力地点了一下头,打起精神,跟上了队伍。 沿途所过,汀州城的主干道上到处都是尸体,鲜血将街道都染红了,有的地方还有残余的小规模战斗,但不少地方只余一地的尸体了,汀州城静得跟鬼城一样。 越往外,百胜将军的脸色越不好看,因为他看到了地上不少自己人的尸体,一具又一具,死状可怖。 连对手的照面都没打,连城中到底有多少朝廷官兵,带兵之人是谁都不知道,就败得一塌糊涂,他心里的滋味可想而知。 虽然人越来越多,但队伍的气氛却更加的沉闷凝滞。 快到东城门时,军师叫住了众人,指着巍峨的城墙说“上面有官兵的埋伏!” 百胜将军冷哼一声说“炮来,给我打!” 十门火炮绑在马车上,齐刷刷地顶到了最前面,轰的一声,直接射了过去。 不过火炮的射击高度不够,射不到城楼之上,只轰在了厚重的城墙上。 汀州府城墙厚达数米,这点火力轰不开,但将地面的尘土轰了起来,漫天飞扬,倒是很好地遮住了上方的视线。 “冲!”百胜将军一马当先,带着众人借着火炮的掩护冲向城门。 下一瞬,嗖嗖嗖的利箭从城墙上飞了下来。 下面的海盗赶紧拿着手边的东西挡在头顶往前冲,但到底这些东西不是盾牌,效果不怎么好,还是有不少士兵被飞箭射中,有些箭很猛,直接穿透了木头射中了举着椅子的海盗。 詹二看到这一幕,两腿发软,沉得像灌了铅一样“纪兄,怎么办,太,太危险了……” 周嘉荣捡起地上的一把刀递给了詹二“走,拿这个挡一挡,遇到官兵就砍,快走。” 其实他观察过了,东北边的箭矢明显没那么密集,而且力道也没那么猛,不少撞在木头上就掉了下去,即便中箭伤口也不会太深,死不了人,应该是小舅舅怕伤到了他,特意留出来的一条通道。 他一手抓起詹二,一手颤抖着死死抓住刀,在刘青和詹二随从的掩护下,往东北方向冲去,边冲边注意流矢。 而前方的百胜将军已经带着用力地轰开了城门上的大锁,冲了出去。 周嘉荣连忙带着吓得已经说不出话来的詹二跟上。 一行人总算冲出城,但人又少了三分之一。 百胜将军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了形容。 他瞥了一眼身后跟着的海盗,心情沉重,带了一万人进城,现在跟在他身后逃出来的只有两千来人左右,虽然城中还有一部分,但这些人恐怕大多出不来了,他这次真是亏大了。 好个奚修文,给他等着。 一万人对两千人,这种人数上的碾压让海盗们自信满满,觉得这次肯定是十拿九稳的事。 留守在船上的五百名海盗都很遗憾,因为他们没能进城抢劫一番,发回横财。听说汀州城里有不少富贵的人家,若是能抢到个什么传家宝之类的,他们就发达了,一辈子吃喝不愁。 可惜这次轮到他们这些人在船上值守。 大家百无聊赖,在船上呆久了,生活特别枯燥,除了赌钱没什么好玩的。 今天也不例外,除了每艘船安排了两个人盯梢,其他人都窝在船舱中,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赌起了钱,玩得不亦乐乎。 临近午时,艳阳高照。 忽地一群海盗出现在视野中,离得近了,盯梢的人马上发现了他们,见他们穿着自己人的衣服,个个头上凌乱,衣服上都是血,不少脸上还带着伤口都吓了一跳,赶紧去通知各船上的负责人。 留守的队长马上丢下骰子跑了出去,边见到一张张陌生又凄惨的面孔,意外极了“怎么回事?” “我……我们中了埋伏,将军和军师他们被包围了,快,咱们得想办法救救……”来人大喘着气,话还没说完就晕倒了。 紧跟在后面的那个也突然喷出一口鲜血,直喷了队长一身,然后跟着晕了过去。 队长本来还有些犹豫的,因为这些人的面孔他都不认识,但转念一想,大船上有一万来人,他连自己常驻的船上都不是每个人都能叫出名字,很多人没见过认不出来也是正常。 而且就一百来个人,个个伤得不轻,浑身都是血,只剩半口气了,能有什么问题? “先抬上去,找大夫过来,给他们边治疗边问问到底什么情况。”队长立即吩咐留守的海盗。 大家手忙脚乱地将这些伤员挪上了甲板,正准备叫大夫过来,变故陡生。 原本一个个快断气的伤员突地跳了起来,拔出刀就对着他们砍了过来,哪还有一丝受伤的样子。 队长离得最近,但他身手比较好,躲开了致命的一击,可胳膊却没能幸免,被砍中了一刀,血流如注。他强忍着痛,边躲边大喊“敌袭,都是敌人,快杀了他们……” 但迟了,他们的人员比较分散。 而这百来名伤员个个都是以一挡十的高手,几个回合下来,甲板上的一百多名海盗都被杀了。 剩下三百多名海盗连忙躲进了船中,有的还跑去发动船只,试图逃跑。 但太迟了,海面上出现了几艘朝廷的战船,拥了过来,放下一艘艘的小船,陆陆续续登船,与残余的海盗了殊死搏杀。 海盗们没忘记,船上还有不少杀伤力极强的火炮。 但火炮装弹药到点燃引线,对准发射,都需要不短的时间,官兵根本不给他们这个时间。 一刻钟后,到处躲藏的海盗都被抓了出来,只有四十八名活口,此外还有五百一十二具尸体。 “姚副将,这是抓到的活口,其中有二十多名是船上的厨子和大夫。”官兵们向为首之人汇报道。 姚副将身量较矮,六尺左右,闻言,轻轻点了点头说“每艘船再搜一次,绝不能放过任何的漏网之鱼。” 士兵领命,又一艘一艘的搜查,还真又搜出了两个海盗。 姚副将说“将这些人绑好了,丢在船舱中,派兵看着,但凡有动歪心思的,砍了丢进海里。” 士兵领命,将人捆成了粽子一样,带了下去。 来时气势汹汹、雄心壮志,去时如丧家之犬。 百胜将军面色阴沉,带着余下的将士急速往码头上撤,行至半路,两旁的草丛中突然发出密密麻麻的飞箭,最前面开路的那一波海盗都身中数箭,全部倒地。 百胜将军吓了一跳,连忙大喝“撤,快撤……” 但迟了,后方一支骑兵出现,个个手中持箭,对准了海盗,他们已经被官兵包围了。 有海盗爬到马车上,想用火炮攻击官兵,可几支利箭射来,那几个海盗立马中箭倒了下去,骇得海盗们再也不敢爬上马车。 百胜将军坐在高头大马上,与官兵的将领遥遥相对,他不甘地问道“你是何人?” “穆愉!”穆愉报出了大名,冷冷地说,“放下武器,投降,我给你们三息的时间!” 海盗虽说都是亡命之徒,可到底也是人,是人就没几个真的不怕死,包括百胜将军亦如此。他脸色难看,纠结不已,可官府已经开始报时。 詹二吓得面如土色,死死抓住周嘉荣的手,牙关打颤“纪兄,咱们,咱们要不投降吧?” 他都快哭出来了。若是早知道汀州之行如此惊险,他说什么也不要来这鬼地方。 周嘉荣本来是盯着百胜将军,看对方会怎么选择,被他这么一打岔,视线一歪,却有了新的发现。 那个叫军师的人正在脱衣服,他旁边的亲信将他护在中间。他利落地换了一身刚从死的去海盗身上扒下来的衣服,再将自己那身青衫换到了对方身上,然后抓起一把泥土快速地在脸上抹了抹,弄得灰扑扑的,跟旁边的海盗别无二致。 很快那些亲信便散开了,军师也低垂下了眉眼,看起来平平无奇,仿若一滴水没入了大海中,若非周嘉荣正好目睹了这一幕,根本不会怀疑这个普普通通的海盗。 有意思,周嘉荣不动声色地将对方的特征记在心里。 在他看来,这个军师比那个所谓的百胜将军还要让人忌惮。从头到尾,此人都异常清醒果决,若是由他来带领这支海盗,他们今日想将这批海盗全军俘获根本不可能。 多亏了百胜将军与军师不合,有矛盾,不听军师的劝告。 詹二实在是怕极了,见周嘉荣不搭理他,想到自己的身份,他不管不顾地举起了手,将周嘉荣随手塞给他的刀丢到了地上,大声道“我,我投降,别,别杀我……” 百胜将军对这个扰乱军心的家伙气死了,指着詹二就问“这个软蛋是谁,弄死这狗东西……” 詹二吓得瘫软在地,连忙大喊“我……我爹是詹向平,你,你不能杀我,你不能……” 百胜将军一口气卡在嗓子中,下不去,出不来,憋得慌,詹向平怎么生了这么个孬种,跟他大哥比差远了。这种时候被“自己人”拆台让他格外难受。 穆愉看到百胜将军一脸僵硬的样子,笑了“还是詹二公子识时务,我耐心有限,你们想好了吗?这是最后的机会。” 说着他举起了手,他身后的士兵们将弓箭拉得满满的,对准了海盗。 百胜将军知道败局已定,但他不想投降。依他犯的罪,投降只有死路一条。 “等一下,我答……”他故意将话说了一半,然后忽地改口,一夹马腹,趴在马上就往前冲,边冲边大喊,“弟兄们,走,杀出一条血路……” 海盗们连忙追着他提刀挡箭冲了出去。 周嘉荣与詹二在左侧靠边的地方,本有些犹豫,但看军师带着他的几名亲信往后退了退,然后丢下武器,蹲在了地上,躲开上空不断飞射的箭,一副投降的样子,也跟着有样学样,拉了一把詹二“詹兄,咱们,咱们还是投降吧……” 詹二早就想投降了,忙不迭地跟着周嘉荣蹲下,头都快趴到地上了。 跟他们一样选择的海盗也有不少,一些是才当海盗没多少年的,还有些是怕死的,也有当海盗厌倦了的。 穆愉派了一队人马去追百胜将军,然后带着士兵将余下的人都捆绑起来“先缴武器再将他们都捆起来,小心点,别着了他们的道。” 哪怕这些人都丢下武器投降了,他仍旧很谨慎,一直让士兵持弓对准了他们,挨个缴纳武器,捆绑,很快所有投降的海盗都被捆绑了起来。 虽然再度沦为了阶下囚,可好歹保住了小命,不用跟着百胜将军他们这样拿着小命玩,詹二松了口气。想着先前穆愉对他的态度似乎还不算坏,连忙站了出来道“将军,我……我不是海盗,家父是漳州府通判詹向平,我是被他们劫持的,将军,您快救救我,家父一定会好好报答您的……” 穆愉这才看向他,准确地说是正大光明地看站在他旁边的周嘉荣。 见太子安然无恙,只是身上落了些灰尘,穆愉担忧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今天这个计划,他别的都不担心,就怕无意中伤到了太子。 周嘉荣对上他的目光,悄悄往军师的方向转了一下眼珠子,然后微不可见地抬了抬下巴。 穆愉都快有八年没见过太子了,记忆中单纯固执的小少年已经长成了一个有勇有谋的高大青年。但多年不见,也让他们没有什么默契,他没有读懂周嘉荣的暗示。 周嘉荣见了只好冲他轻轻摇了摇头,装作紧张的样子,手抬起来摸了一下头发,小指却指向了军师躲藏的地方。 穆愉虽还是不大懂他的暗示,但到底猜出来了,这批海盗恐怕还有问题,所以太子到现在还不肯亮明身份。 他仍旧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看着詹二“二公子有没有通海盗,还有待查证,先将他们通通带回府衙,关押起来,逐个审问。若是二公子与海盗无关,我自会放了二公子,现在还请詹二公子配合。” 詹二有些心虚,又不敢表示出来,只能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多谢将军,我一定配合!” 穆愉没搭理他,目光落到了周嘉荣刚才所指的那群海盗中,然后大手一挥道“带走!” 人还没走几步,后面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海盗们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便看到官兵押着狼狈不堪,一脸倔强的百胜将军回来了。 “穆将军,已经将百胜和其亲信抓拿,他们逃到了码头边,想趁机逃跑,结果撞到了姚副将的枪口上。”说这话时,那官兵语气里充满了得意和好笑,显然是在嘲笑百胜将军的自投罗网。 穆愉满意地点头“其他逃跑的海盗呢?” 官兵拔高了音量道“就地杀了,姚副将说,这些人没有丝毫悔改之心,留下也是祸害,杀了省些粮食。” 听说他们的船也被朝廷给占了,被抓的海盗们连最后反抗的心思都没了。船都被朝廷缴获了,就算想逃,他们又能逃到哪里呢?不少怕死的还庆幸没有跟着百胜将军逃跑,不然现在人头落地的便是自己。 听到这番敲打,军师沉下了眼睑,将头埋得很低,以防有认出他的海盗为了活命将他给卖了。同时庆幸自己没有跟百胜将军这个莽夫瞎跑! 就他躲藏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便察觉到身边挤过来了几个人。他悄悄抬头瞥了一眼,认出是詹二和他带的那几个人后,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唯恐被詹二这个没脑子又胆小怕死的家伙认出来,他将头垂得更低,也就没注意到周嘉荣是故意带着詹二往他们这边凑的。 他竖耳细听,只听旁边柔弱没受过什么苦的富家公子哥颤抖着小声劝詹二“詹兄,别说话,别冒头了,看他们打算怎么处置咱们再说吧。” 这个倒是比那詹二聪明一些。 上方又传来了穆愉的声音“走吧,将这些人都带回去。” 百胜将军被捆得结结实实的,不肯走,吼道“姓穆的,要杀要剐随便,老子不投降。自从老子干这一行开始,老子就知道落到你们这些贪官手里没有活路……” “是吗?我成全你!”穆愉面色淡淡,但却是个狠角色,一句废话都没有,拔刀挥了过去,直接一刀砍断了百胜将军的脑袋。 百胜将军怒气弄弄的话只说到了一半便戛然而止了,紧接着便是咕噜咕噜人头落地的声音。 看着前一刻还气焰嚣张的百胜将军不过眨眼的功夫就死得透透的,别说詹二这个软蛋了,就是海盗们心里也只发憷,再也没人敢有任何的小心思。 但穆愉似乎还嫌不够,语气冷淡地说“把阎百胜和其亲信头目的脑袋都挂到码头上,再有叫嚣的,通通杀了,把脑袋挂过去!” 见识了他的狠厉,再也没人敢出声,旁边的军师头埋得更低了。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113章 113 将投降的海盗押送入大牢后,穆愉开始派人打扫战场。 这次他们总共歼灭了海盗八千六百五十四人,俘虏海盗六百八十三人。朝廷官兵死亡一千六百八十人,伤员三千二百六十人,大获全胜,是自大齐建国以来,打击海盗最为辉煌的一次战绩。 就连病怏怏的奚修文听了这个消息也欣喜不已,连声说了三个“好”字。 奚二姑娘也很高兴:“爹这下可以安心休养了吧?女儿已经将义仓的钥匙给了穆将军,以供应大军的粮食,城中有穆将军当无虞。” “该,该……”奚修文笑道,“纪大人与穆将军真是算无遗策。对了,此事已了,纪大人呢?” 提起这个,奚二姑娘也觉得有些奇怪:“纪大人被当作海盗重新关押进了府衙的牢房中,他似乎还不想暴露身份。” 奚修文琢磨了片刻后说道:“可能他另有安排吧,既然穆将军没有多说什么,你便装作不知就是。穆将军他们有什么需要,你尽量安排好,不要怠慢了他们。” 奚二姑娘给他捻了捻被角:“女儿知道了,爹安心养病吧,正好府衙腾了出来,女儿便让穆将军他们暂时歇在了府衙。” 奚修文点头答应:“这样安排挺好,爹这里不用你管。你去看看穆将军还有什么需要帮忙做的。” 奚二姑娘点头应下,出了门,直奔府衙。 穆愉已经回到了府衙,正在处理公务,听说奚二姑娘来访,便道:“请她进来。” 不多时,奚二姑娘进屋,行完礼后笑道:“家父身体有恙,卧病在床,没法来拜见将军,特让小女子替他前来。城中事务,家父暂时交给了小女子,将军有什么需要配合的,尽管讲!” 穆愉昨日上午就来了,跟汀州城中联系上,对方安排他们入夜后分批进城,今天战后城中衙役、守军和热心的百姓又做好了热饭热菜,他们打完仗回来便有吃的,住宿和照顾伤员的大夫也安排了,一切井然有序,甚是妥当。 他本以为这是奚修文所为,不曾想都是这个双十年华的女子所做,不禁对其他刮目相看,拱手道:“原来一切竟是姑娘所安排,我代麾下士兵感谢姑娘。” 奚二姑娘连忙侧身:“不敢当,将军言重了,将士们抛头颅洒热血,小女子不过是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罢了。” 因为这一出,穆愉也不将奚二姑娘当普通的闺阁女子看待,而是与其商量起了城中事务:“奚二姑娘,城中应还有些逃亡的海盗,必须将这些人搜出来。我准备安排将士分区域,挨家挨户拿着户籍名册搜查,此事恐怕还需要府衙配合。” “这个好说,将军稍等,一会儿小女子便让人将名册送过来,并安排相熟的衙役带队,方便搜查,这样安排可否?”奚二姑娘从容地说道。 穆愉满意地说:“如此安排甚好。不过,我还有一事想劳烦姑娘。” 奚二姑娘笑了笑:“将军请说。” 穆愉清了清嗓子:“是这样的,我想给牢中之人送些吃食用度,又不惹人怀疑,姑娘可有法子?” 奚二姑娘马上明白了他想给谁送东西。 不过那位纪大人虽是受了些委屈,可对方并不是个挑剔之人,用得着穆将军如此关注,还担心对方吃不好吗?奚二姑娘总觉得有些怪异,纪大人虽是太子的亲信,可穆将军更是太子的亲舅舅。 虽然心里奇怪,但她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笑了笑道:“据小女子所知,纪大人一直与漳州府那詹二在一起,将军若是想送些吃的给他们,可送给詹二,我听说他们关系不错。” 穆愉一拍手,激赏地看着奚二姑娘:“姑娘真是聪慧过人,此计甚妙,就这么安排吧。” 既能给他的大外甥送点东西,又不会招来怀疑,詹二真是块好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穆愉是个聪明人,马上学会了举一反三,当即下令道:“我要亲自审问这些海盗,去,挨个给我带出来。”也顺便跟他的好外甥单独会一面。 因为这次被抓的人比较多,府衙的牢房不够用,因此一间牢房关了一二十个人。 周嘉荣故意拉着浑浑噩噩的詹二跟在军师后面。人挤人的,军师怕被人发现,一直低着头,没留意到他们,等进了牢房才发现詹二也跟他关在了一处,顿时心梗不已。 但都已经关进来了,他也不可能跳起来不让詹二出去。好在他换了衣服,又做了简单的伪装,詹二那个废物不一定能认出他来,倒是他旁边那个年轻人,表现比他好多了。 想什么来什么,正想着,军师就对上了周嘉荣的目光。 周嘉荣目光澄澈,瞥见他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似乎不认识他,很快又移开了目光,观察起了牢房中的其他人。 军师松了口气,估摸着清早的时候天不是很亮,光线不大好,别人的注意力都在百胜将军身上,因此忽略了他,现在他又改了装束打扮,对方认不出他来也正常。 他稍稍松了口气,也跟着观察起了牢房中的人。 除了詹二他们四人,自己这边六个人,牢里还有四个小喽啰。这几人应该不是一伙儿的,各自坐在干草上,目光涣散,很是仿徨的模样,兴许可以利用。 正想着,牢房外忽然传来了动静。 军师坐在阴影处,抬头望去,便看到两个衙役拎着个提篮过来,到了牢房前,最前面那人问道:“谁是詹二公子?” 詹二听到人叫他的名字,眨了眨眼,感觉头皮发麻,哆哆嗦嗦地举起了手:“我……我……” 衙役遂打开了牢房门,将提篮放在了门口:“我们将军给你的饭食,外面不安全,委屈公子了,等洗清了公子的嫌疑便会放公子出去。公子有什么需要的,可以跟我们讲。” 这跟第一回坐牢完全不同的待遇让詹二受宠若惊,马上带了笑,高兴地说:“穆将军真是明察秋毫,劳烦你回去替我谢谢穆将军,等出了牢房,我再去拜会他。” 军师他们都是第一次关进府衙的大牢,并不知道詹二上回的待遇,想着对方明面上还是通判家的公子,有这种特殊待遇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便没多想。 只有周嘉荣捏着下巴若有所思,小舅舅莫非想跟他传递什么信息?应该不会,大牢中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呢,太危险了。 很快周嘉荣就知道詹二待遇变化的原因了。 因为提篮□□有四个菜,两荤两素,都是他喜欢吃的。詹二一个人用不完这么多的饭,他又与詹二交好,詹二还能不请他吃啊? 小舅舅这是打着优待詹二的名义给他送好吃的。 果然还是自家舅舅好,生怕他受了委屈。 詹二看到吃的果然很高兴,连忙邀请周嘉荣:“纪兄,这么多我也吃不完,你也来,咱们一块儿吃。” 周嘉荣假意推辞:“这……这怎么好,这是穆将军送给你的。” 詹二又恢复了精神,乐呵呵地说:“咱俩分什么你我,若非纪兄不离不弃,一直拉着我,这会儿我能不能坐在这里都不好说呢!” 不离不弃是这么用的吗?这个渣渣。 周嘉荣从善如流地说:“詹兄真是太客气了,你我兄弟,本就应守望相助,攻克难关。既是詹兄的一片心意,那我就不客气了。” 两人拿着筷子大快朵颐,惹得附近十来个时辰没吃东西的海盗眼馋不已,不住地吞口水。只有军师一行不为所动,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詹二。兴许想要出去,还得靠这个小子。 吃过饭,又睡了一觉,衙役唤人唤到了他们这里。 先将军师等人叫了过去,挨个审问,过了一会儿,又把周嘉荣几个叫了出去,但没叫詹二:“将军说了,二公子就不用审问了,等事情调查清楚再说。” 詹二松了口气,不用被审问真是太好了,他真怕这些人又给他用刑。 这位穆将军真是比奚修文那老匹夫好说话多了。 七个人一并被带走,分别去了不同的审讯室。 周嘉荣进去便看到了穆愉。 等审讯室的门关上后,穆愉连忙站起来行礼:“臣见过殿下,殿下这些日子受苦了。” “小舅舅免礼,有话坐下说吧。”周嘉荣笑道。 穆愉请周嘉荣坐下,开门见山地问道:“阎百胜已经伏诛,殿下还准备继续潜伏吗?” 周嘉荣直接道明了军师的身份:“……这人比阎百胜脑子好使多了,而且是禹王的派来监视阎百胜的心腹,他换了装,混迹在普通海盗中,肯定还会有其他动作。我正好盯着他,看能不能再钓一条大鱼。” “您是指禹王?”穆愉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 周嘉荣点头:“这人身份不一般,禹王恐怕不会轻易放弃他。而且他知道有关禹王的信息肯定比较多,想让他开口不容易,我先观察观察此人,看看能否从他身上寻到什么突破口。小舅舅也留意外面,若禹王的人想救他,咱们正好可以又拿下其他一部分势力,削弱禹王。对了,小舅舅,阎百胜的船只可是缴获了,上面有火炮吗?” 穆愉马上说道:“有的,每艘船上都安置了十门火炮,总计有五百门火炮。这火炮的威力好大,而且有效射程在五百到一千米之间,虽然不大可能轰垮城墙,但若是长时间对准了城门射击,城门挡不住。臣听说殿下重启了火药司,也在研发这些大炮,可有了成效?” 周嘉荣轻轻摇头:“暂时还没消息,前阵子让人购买了几门火炮送回了火药司让其仿制,不知有没有成效,你再让人从陆地上送几门炮……算了,写封信进京,让柯实带几个人前来研究维护这批火炮,迅速制一批适合这些火炮的火药弹丸。有空安排我们的水师熟悉熟悉这火炮,后面还有硬仗要打,这些倭寇海盗,不将他们打服,他们不会轻易妥协投降的。“ “好,臣一会儿便安排。殿下,投降的这批海盗怎么处置?”穆愉征询周嘉荣的意见。 周嘉荣冷冷地说:“查一查他们的底细,凡是沾过平民和官兵人命的,通通格杀勿论,将其带到码头,公开审判,当场处斩,以儆效尤。至于剩下的,让奚修文按照朝廷律法判刑。” 穆愉也觉得对这些穷凶极恶的海盗应施以重刑:“臣三日之内必会查清楚这些人的身份。” 周嘉荣想了想从胸口拿出一个令牌交给了穆愉:“汀州府势必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仅凭现在的一万多士兵不保险,小舅舅暗中派人去临近的邵武府调派三万大军过来,以防万一。” 百胜将军麾下就有一万多人,禹王手底下还有两个他这样的手下,此外禹王还有自己的人马,真拼人数,单他们这一万多人可不够。 穆愉知道事情的重要性,郑重地接过了令牌藏了起来。 两人又讨论了一会儿公事,怕时间太久引起军师的怀疑,穆愉让人将周嘉荣押了出去,跟其余几人一同押回牢中。 一回去,詹二马上迎了上来,问周嘉荣:“纪兄,他们都问了些什么?” 周嘉荣边回答边悄悄留意军师的反应:“还不就是那些,问我是哪里人氏,姓甚名谁,跟海盗有没有勾结,为何与海盗在一起,我一概推说不知。” 詹二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见每个人都好好的,松了口气,夸赞道:“还是这个穆将军仁义。”都没对大家动用私刑。 听到这话的海盗都用震惊的眼神盯着詹二。这位大少爷只怕是个傻子,那姓穆的动不动就杀人挂脑袋展示的,还仁义? 周嘉荣摁住额头,苦笑了一下:“希望吧,什么时候才能将咱们放出去啊,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我可真是过够了,若知道会出这么多事,说什么我也不来这里!” 詹二也心有戚戚焉:“可不是,回了家,我再也不来这鬼地方了。” 同一时间,穆愉让人包围了云香楼,果然从里面搜出了二十几个海盗。 他将这些人全部扣留,又单独见了薇薇,向其了解情况。 薇薇将自己知道的,还有近日观察猜测的情况悉数告知了官兵,官兵又提审了老鸨和几个海盗的姘头,审问出了更多躲藏在城中的海盗,还查到了另外两家与海盗有勾结的店铺,一家是粮行,长期为海盗提供粮食,另一家是银楼,海盗抢劫来的不少金银珠宝都靠他们销赃到外地。 穆愉有人,可以大规模地毯式的搜索,两天下来,城中又搜出了四百多名潜藏的海盗,但不排除还有个别漏网之鱼。他没有放松,让人继续搜,追查可疑人员。 不过这下一来,府衙牢房人满为患了。 穆愉让人又将所有海盗提审了一遍,凡是查出杀害过平民和官兵的通通拉了出去。 这次一下带走了四百多人。 他们将这批人带去了码头,公开宣布了这些人的罪行,然后在码头边斩杀,将其脑袋与阎百胜的首级挂在了一起,长长一排,随着海风飘荡,看起来甚是吓人,弄得过往船只远远看到便避开了,都不敢在汀州码头靠岸。。 汀州府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们又没瞒着,还大张旗鼓地挂了几百个海盗的脑袋示众,此事很快便在海上传开了。 没多久,禹王手下的得力干将百胜将军攻打汀州府失败身亡的消息便传了出去。 这个消息让不少小海盗团伙震惊不已,赶紧夹紧尾巴做人,不敢再到沿海游荡,一时间,沿海一带的船只都少了许多。 禹王自然也得知了消息。 他能在众多海盗中脱颖而出,成为十万海盗水匪的老大,必然有过人之处,当即意识到了不对劲儿,召来手下:“阎百胜的那批船落入了朝廷手中,可知朝廷领兵的是谁?这支朝廷官兵是从哪里调遣过来的?” 光凭汀州府的常规驻军根本不可能拿下阎百胜,朝廷肯定派了额外的官兵过来。但他们却一点都没听到风声,肯定不是走海路,应该是陆路来的,知道了人数多少和带兵的将领才能揣测朝廷的意图。 可惜属下也不知道:“回禹王,汀州码头已经没有商船货船敢靠岸了,只有少许渔船不得已在那停靠。据下面传回来的消息,接管船只的将军大家都叫其姚副将,是一个有些矮的中年人,具体什么来历没人清楚,他们占据了百胜将军的战船后已经在上面训练。” 渔民看到那一连串的脑袋都两腿发软了,也不敢跑去打听。 “姚副将?”禹王嘴里咀嚼着这三个字,想了许久,也想不出朝中哪个名将姓姚。 停顿少许,他又问:“汀州城中有多少兵力可有消息?” 属下还是摇头:“汀州城现在城门紧闭,戒备森严,除了生老病死外,不允许任何人进出。据逃回来的兄弟打探到的消息,城中官兵不少,已经进行了新一轮的搜查,但具体兵力无法估算。” “军师呢?可有他的消息?”禹王又问。 属下道:“目前来看,死的兄弟中没有军师,军师有很大可能已经被朝廷俘虏了。” 禹王垂下三角眼沉思起来,别人可以放弃,但军师不能不救。阎百胜越来越不听话,经常自作主场,隐隐有不受他控制的趋势,所以他才派军师去盯着阎百胜的,哪晓得竟出了这种事。 还有朝廷这次前所未有的大规模剿匪,莫不是又要来一个崔勇? 恐怕不止。禹王从汀州府的强硬态度中察觉到了危机。 琢磨片刻,他让人召来虎牙将军,将一封信递给对方:“你去见一见詹向平,让他去探探汀州的底,看看朝廷到底是在打什么算盘,再在汀州城中找一找军师的踪迹,想办法将军师救出来。若朝廷准备对我们动手,那就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虎牙领了命赶紧去了漳州府,秘会詹向平。 詹向平也很苦恼,儿子去了汀州府后就没了消息,前阵子突然送了一封信回来,控诉奚修文抓了他,还对他用刑,让自己去救他。 詹向平当时已经接到了消息,百胜将军准备亲自去会会奚修文,便歇了去汀州府的打算,以免事发后牵连到他头上。 汀州城有多少驻军,作为朝廷命官,他比海盗清楚多了。 本以为百胜将军的人马拿下汀州是轻而易举的事,到时候自己的儿子自然得救回来了,他也跟此事扯不上关系。 谁知道百胜将军竟踢了个大铁板,连小命都搭了进去。这着实令他很诧异。 见到虎牙将军,看完信后,他愁眉苦脸地说:“实不相瞒,我也不知汀州城中的这支军队从哪里来,有多少人。” 这不合理,当初朝廷派崔勇前来剿匪时,他们这些地方官员可是提前得到了消息,让他们全力配合崔勇。可如今一点消息都没有,出事这么久了,朝廷也没任何的命令下达,也不曾通知州府的府县,汀州就像一座孤城一样。 “正是因为如此禹王才想托大人去汀州府看看,我会在海上接应大人。军师很可能落入了朝廷手中,还请大人打探一下军师的消息,若是方便,将其救出来。”虎牙将军再次陈述了一遍禹王的意思。 詹向平背着手站了起来,焦虑地说:“虎牙将军,非是我不想去,这是犬子前阵子派人送回来的信,只怕奚修文那老匹夫是怀疑上了我,我这次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他将信递给了虎牙。 虎牙看完后,沉默稍许道:“大人的顾虑我明白,这一趟确实挺凶险,但大人到底没暴露,只要没有确凿的证据,奚修文不敢动大人的。现在汀州城内的情况咱们完全不知,朝廷的意图也半点都不清楚,贸然行动,恐怕适得其反。大人走一遭,若是情况不妙,咱们也可早做打算,撤到海岛上,等朝廷的大军退了再说。而且他们若是真的怀疑上了大人,大人才更要去,一是可以从一定程度上打消他们的怀疑,二来也可看清楚朝廷的态度,若不明朗,大人可早日撤。” 撤?撤去哪里?到那荒无人烟的小岛上还是在海上漂着? 詹向平都不想选。他跟这些走投无路的海盗不同,他在漳州府有家有业有身份地位,若是走人,祖宗几代积累下来的家业都要放弃。 但朝廷若是真的怀疑上了他,还打算对海盗动手,走不走也就不由他了。 琢磨了许久,詹向平同意了:“好,我答应,但将军也要保我顺利脱身!” 虎牙勾唇冷笑:“这是自然,大人尽管放心,禹王给了我两万人在海上接应,哪怕朝廷得了阎百胜那五十艘战船,也算不得什么。若他们敢扣留大人,我定派人进城解救大人。” 为表诚意,他还将汀州城中几个据点和他们的人都悉数告知了詹向平:“禹王本不欲与朝廷作对,可他们若是不依不饶,那咱们也不是吃素的,大不了安排人杀了奚修文和那个领兵的将领便是。” 反正这样的事他们也不是没做过,崔勇不就是吗? 只要把统帅一杀,便群龙无首了,到时候朝廷的军队便成了一滩散沙,也就不足为惧了。 詹向平眯起眼,细细的眼睛中充满了凶光:“好!” 答应之后,詹向平回府就叫来长子烧掉了一切跟海盗有关的账目书信,又将联络的人员通通打发去了外地避风头,以销毁掉所有的证据,这样保证朝廷来查也查不出什么。 两日后,穆愉接到了消息:“将军,漳州府的通判詹向平来了,说是听闻了汀州府的惊变,特意带了一千人马过来支援。如今人就在码头上,姚副将派属下来通禀将军。” 穆愉冷笑,支援,早干什么去了? “让他进城,我倒想看看他要做什么。”穆愉冷幽幽地说道。 士兵得令,赶紧去传消息。 一个时辰后,詹向平带着自己的人马进城了。 带一千人也是他仔细考虑过的,这样可以试探城中将领和奚修文的想法,若是城中守军不多,对方又怀疑他,肯定不敢让他带这么多人进去。若城中兵力不足,奚修文肯定不敢放他们这么多人进城。 接到请他们进城的消息后,詹向平的心就不住地往下沉,城中驻军定然不少,才会不将他这一千人放在眼里。 进入汀州后,詹向平便不动声色地观察周遭的情况。 马路上不少地方残留着干涸的血迹,整座城池死一般的静寂,只有寥寥无几的百姓在街上走动,但一看到他们就迅速藏了起来。没走多远就看到一队整齐划一的队伍在巡逻,这些人一看便知不是汀州府内的原来的驻军。 詹向平到了府衙,下马后,一个士兵出来接他,笑盈盈地将其请了进去:“大人在偏厅稍坐片刻,我家将军还有些公务要处理。” “好的。”詹向平打量了一下府衙,漫不经心地问道,“奚大人呢?若是得空,我想去拜访拜访他。” 士兵挠了挠头说:“奚大人身体不好,正在卧床休养,府衙事情多,我们家将军怕扰了其安宁,便将他安置到了别处,不在府邸。大人若是想见他,得等将军回来。” 奚修文那老东西真病了啊。 詹向平眯起了眼睛,笑了笑说:“奚大人既是在休养,不便见客,我还是别去打扰他了,下次吧。你有事去忙就是,我慢慢等你家将军!” 士兵笑了笑:“将军命属下来陪大人,大人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 詹向平转着手里的茶杯,扯着嘴角笑了笑:“对了,还不知道你家将军高姓大名呢?” “不好意思,让詹大人久等了。”一道洪亮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詹向平抬头望去,只见一七尺强壮武将出现在门口,大步进来,那士兵连忙行礼。 穆愉摆手让他下去,然后对詹向平说:“让詹大人久等了,我乃洪州卫所的都指挥使穆愉,奉命前来支援汀州。” 詹向平瞳孔剧烈收缩。 穆,又是驻扎在洪州的将领,此人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了,正是几千里外朝廷中监国的那位太子的外家。那穆愉奉谁的命也就不用说了。 太子已经监国,板上钉钉子的未来君王,他执意要对沿海倭寇、海盗动手,那此事没法善了。难怪一向谨慎保守的奚修文会突然变得这么强势呢,敢情是背后有了强有力的靠山。 压下复杂的情绪,詹向平连忙拱手行礼:“原来是穆将军,下官失礼,还请将军原谅。” “詹大人免礼。”穆愉连忙起身扶起了他,“詹大人能够前来支援汀州,我代汀州上下感谢大人。” 詹向平连连摆手:“这是下官该做的,奚大人未曾送信过来,下官来迟,还请海涵。对了,犬子在大半个月前,带了两名友人前来汀州府游玩,将军可否派人帮忙寻找一二,下官感激不尽。” 他本以为穆愉会推辞,谁料穆愉竟大大方方地说:“巧了,前几日我们还真发现了一名弱冠左右的年轻男子,说是贵府二公子。但我毕竟初来乍到,也不认识对方,怕弄错了人只得暂时将其关押在牢房中,以免在外遭遇逃窜海盗的袭击。” 知道儿子的去向,詹向平松了口气,连忙说:“还是将军想得周到,多谢将军护佑。” 穆愉笑眯眯地说:“将军不怪我将令公子关押在牢房中就好。” 詹向平义正言辞地说:“怎么会呢?若换了下官,下官也会这么做,况且将军此举也是为了保护犬子,下官感激不尽。” 穆愉站了起来,说:“詹大人放心,我下令不准对詹二公子动刑审讯,詹二公子精神应该还好。詹大人不若随我一道去监狱看看是不是二公子,若是那我便将人交给你了。” 詹向平连忙说:“劳烦将军费心了。对了,听说奚大人病了,可知是什么病,漳州府有一名医,下官想引荐给奚大人。” 他是觉得穆愉的表现跟儿子信上说提截然相反,心里起了疑窦。 穆愉如实说:“我进城时奚大人便已卧病在床,只见过一面,说了寥寥几句话,将府衙的事交给了我,他便累了,我也不好多打扰。” 原来是这样,奚修文病得不轻,恐怕已经没精力告他的状了。 詹向平稍稍心安,一脸不忍地说:“原来如此,等我回了漳州府,马上将那大夫请过来给奚大人看病,希望他能早日康复。” “詹大人有心了。”说话间,穆愉已经将其领到了监狱门口,对詹向平做了一个手势,“詹大人请。” 詹向平只带了一个随从,跨进了监狱。 看守的士兵见了穆愉连忙迎了上来。 “詹二公子关在哪里,领我们去看看。”穆愉背着手说。 士兵连忙将其带了过去:“将军,詹二公子关在这里。” 詹二听到声音马上站了起来,跑到了栏杆旁边,一眼就看到了詹向平,激动得眼泪都冒了出来,委屈地喊道:“爹,您总算来了!” 詹向平也看到了儿子。 他这个意气风发好动没个定性的儿子如今跟霜打的茄子一样,头发有些乱,衣服上好几个印子,看到他就哭,人还瘦了一圈。 这让詹向平的火气没地方发,越过栏杆,敲了他脑袋一下:“让你不长记性,让你在外面胡乱,就该治治你这野性子。” “原来真是詹二公子,开门!”穆愉笑道。 士兵连忙拿起钥匙打开了门,詹二公子什么都顾不得,连忙跑过去抓住詹向平的手就向出牢房,但后面的人突然用力推了一下詹向平,直接将其推入了牢房中。 詹向平倍感诧异,回头就对上一把亮晃晃的刀尖,只要再往前一步,那把刀就要戳到他的脸上了,再看四周,几个士兵上前缴了他随从武器,将其丢进了旁边的一座牢房中。 詹向平的脸当即拉了下来:“穆将军,你这是做什么?” 穆愉敛了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詹向平,你身为朝廷命官,拿朝廷的俸禄,不思报君恩,护一方百姓,反而勾结海盗,为害一方。今日你主动送上门来了,我岂能放过你,你老老实实呆在牢房中,听候发落吧。” 说完,穆愉便让人锁了牢房,大步出去了。 詹向平怎么都没想到,说话客气,笑容满面的穆愉原来是个笑面虎,面上一套心里一套,做事也蛮横不讲证据。他不甘心地大吼道:“我是朝廷封的漳州通判,穆愉,你没有证据,无权关押我!” 回答他的是穆愉消失在视线尽头的背影。 詹向平恼极了,他就没碰到过穆愉这样的人。 詹二脸上原本喜悦的笑容凝住了,眼泪重新涌了出来,完蛋了,他们父子一起沦为了阶下囚。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114章 114 詹向平抬手就给了蠢儿子一巴掌,力气大得将詹二的脸都打歪了。 詹二本就委屈害怕,这下眼泪流得更汹了“爹……” 詹向平看他这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骂了一句“不成器”的东西,眼角的余光忽然扫到了旁边做普通海盗打扮的军师,他下意识的张嘴就要喊出来,却见军师冲他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詹向平可不是詹二这种没脑子的,结合军师身上的打扮,当即明白了对方是有意隐瞒身份,他克制住不往军师那边看,压下心头的火气,心平气和地拉着詹二坐下“别哭了,大男人哭什么哭……” 詹二知道他在气头上,不敢惹他,赶紧停止了哭泣,抬起袖子擦干眼泪。 詹向平看着他这副怂包的模样就来气,平日里这个家伙天天纠集一帮狐朋狗友吃喝玩乐耀武扬威倒看不出来这么不中用,可一遇到事就显露无疑了。 詹向平骂归骂,但到底还是心疼这个儿子的,不然也不会冒险来汀州。 他放缓了语气说“到底怎么回事,将你来了汀州后的事一五一十地跟我说一遍。” 那边的军师闻言,目光虽未往这么瞧,但却竖起了耳朵。这可是了解汀州城中情况的好机会,前几天怕身份暴露,他一直不敢接近詹二,自然也就没法打探消息,哪怕住在一个牢房中,大家也是井水不犯河水。 詹二慢吞吞地将进城以来的所有事都老老实实地复述了一遍。 周嘉荣在一旁细心听着,他倒不担心自己暴露。很多决策都是詹二自己做的,包括海盗潜入汀州抢劫,他都是完全不知情,而且他从头到尾都跟詹二在一起,哪怕詹向平老谋深算也怀疑不到他的身上。 詹向平倒是怀疑到了另外一个人身上“你说是袁六给你出的主意,让你英雄救美?” 詹二点头。 詹向平横眉竖了起来,本就威严的脸越发地严肃,他接着追问“那袁六呢,怎么不见他在你身边?” 詹二如实说“范镇他们进城的那天清晨天不亮,他就跟着张公子去了张家,后来便没见过他了。” 詹向平环顾了牢房一周,詹二猜到了他在找什么,连忙说“袁六没有在牢中。” 詹向平阴沉的褐色眼珠子深深地瞥了他一眼“继续说。” 这个袁六很可疑,若非他给老二出这种馊主意,范镇他们也不会被困在城中,也就不会发生后面的这些事了。 不过袁六是袁家的,袁家与他们是一路的,大家都多少年的交情了,利益又一致,袁家除非是疯了,不然不可能做出这种自掘坟墓的事情。 詹向平将袁六暂时记在心中,继续听詹二往下说。 詹二到后面不可避免地提及了周嘉荣,言语中多有感激。 迎上詹向平的目光,周嘉荣表现得有些紧张激动,带着些谄媚的口吻喊道“詹大人……” 詹向平审视地打量着周嘉荣,长得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富贵窝里养出来的大家公子哥,不过比起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这个纪三显然要成熟聪明很多。 “你家中是做什么的?”詹向平问道。 周嘉荣连忙说“小人家中是开织坊的,就在苏州府。” 詹向平颔首“多谢你对小儿的照顾。” 周嘉荣连忙惶恐地表示“詹大人言重了,若……若不是詹兄带着小人,小人现在很可能已经下去见了阎王。” 没看出有什么问题,詹向平轻轻颔首,收回了目光,示意詹二继续说。 等听到詹二当着众海盗的面投降,还说是自己的儿子时,詹向平快要压下去的火气又冒了出来。这个蠢货,长没长脑子,这时候不学军师乔装打扮,降低存在感,蹦出来做什么?唯恐官府的人抓不住他是吧? 回去后,不管老母老妻如何说,他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这小子,不念书就去军营,免得在外面成天只知道跟狐朋狗友鬼混,不长记性。 听完后,詹向平将詹二叫到一边,低声训斥了几句,便没再多言。 过了一会儿,衙役送来了饭食,詹二看到跟大伙儿一样的杂粮饭,失望地问道“就这些,没有其他了?” 衙役皮笑肉不笑地瞥了詹向平一记“詹二公子恐怕还没认清楚你现在的身份。” 说完就走了,气得詹向平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 周嘉荣默默端起饭,虽是杂粮饭,但没有石子,也没有多少谷壳,比起当初在江南赈灾时吃得好多了。还是小舅舅思虑周详,詹向平一进来就将饭换了。 前面对詹二的优待还可以用要他来钓出詹向平这条大鱼解释,但现在詹向平已经落网,穆愉又跟其撕破了脸皮,再优待就说不过去了。詹向平和军师可没那么好糊弄。 不过他没忘记自己现在是娇贵的富家公子哥。看了詹二的表现,他也跟着有样学样,脸色难看,一副难以下咽的模样,艰难地吃下了这顿饭,期间还悄声劝想丢筷子不吃的詹二“詹兄,还是吃吧,不吃要饿肚子的,先忍忍。” 詹向平闻言,默默看了周嘉荣一眼,这个看起来倒是比袁六几个靠谱一些。不过到底时日还短,也不知其底细,不可不防。 周嘉荣将碗里的饭吃得干干净净的,等衙役来收碗筷时,他又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军师的碗,跟舔过一样,特别干净。这几天他发现了,军师吃饭特别认真,不管多难吃的饭都从不挑剔,昨天饭里吃出了好几粒石子,海盗们不少抱怨的,他也没多说一句,而是耐心地将石子都挑了出来,然后继续把饭吃完。 兴许一个人的言行可以伪装,但平时的生活小细节往往很难伪装得面面俱到。 依军师在海盗中的地位,不说顿顿山珍海味吧,但美酒佳肴总是少不了的,这些年他的伙食定然不差。 可他在吃夹杂着石子、米糠、谷壳的饭时仍旧这么认真,半点都不浪费,这只有一个解释,那便是军师以前应该过过不少苦日子,养成了他节俭、重视食物的性格。 周嘉荣对军师的来历更感兴趣了。 吃过饭,大家坐在牢房中无事可做,前几日詹二还会絮絮叨叨地跟周嘉荣讲他小时候的事,讲他在漳州府那惬意的日子,可今天詹向平来了,他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不敢再多说,牢房里异常的安静。 詹向平看他这副样子就来气,目光在他和周嘉荣身上巡视了一番,捡了些石子,在地面上画了一个棋盘,邀请周嘉荣“纪三少爷可会下棋?” 这种不是皇室子弟的必修课吗?作为“最受宠”的皇子,当初教授他棋艺的可是一个大师。 周嘉荣点头“会,家父曾找名师教过小人,夫子说小人还有几分天赋,不过家父说棋艺只是平日消遣所用,还是读书更有用,后来小人学棋的时间便少了,近几年更是没怎么下过,可能有些生疏,怕扰了詹大人的雅兴。” “你下得再不好也比这小子强,来吧,左右无事,打发时间。”詹向平淡淡地说到。 周嘉荣只好应下。 两人开始下棋,周嘉荣的棋风带着年轻人的朝气,大胆冒进,反观詹向平就特别稳,一步棋要思虑许久,没一会儿,詹二就看得困了,打起了哈欠。 周嘉荣也有些疑惑,不过随便下下而已,詹向平至于这么慎重吗?一颗棋子拿起来又迟迟没下,琢磨许久,最后换个地方,要下不下的,一会儿又把手给缩了回去,下一步棋他得花半刻钟的时间甚至更久。 得亏周嘉荣的性子这两年已经被磨平了,若换了三四年前的他,肯定撂挑子不下了。 半个时辰后,这盘棋只下了几步,便是周嘉荣这样沉得住气的年轻人也有些忍不住打哈欠了,跟詹向平下棋真是太催眠了。 一盘棋足足一个多时辰,最后以周嘉荣的险胜告终。 詹向平放下了石子,看着周嘉荣困顿的脸,笑了“劳烦三少爷陪我下了这么久的棋,像你这样耐心的年轻人不多了,今天就到这儿吧,三少爷困了就睡吧。” 天已经黑了,周嘉荣侧头便看到詹二已经躺下打起了呼,旁边的几个海盗也三三俩俩歪歪斜斜地靠在一块儿睡着了,就连军师也没了动静,似乎整座牢房里就他和詹向平还没睡。 周嘉荣又打了个哈欠,腼腆地扯了扯嘴角说“好,大人若是有兴致,小人明日再陪大人下棋。” 说完,他靠在詹二旁边,跟着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呼吸就变得很有规律。 见他熟睡,詹向平捏着手里的石子轻轻一弹。 石子飞了出去,好巧不巧地砸到军师的腿上,军师吃痛,睁开了眼睛,眼神清明,完全不像一个熟睡被吵醒的人。 詹向平连忙冲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吵到睡觉的人“对不起,不小心打到了你。” 军师捡起石子,捏在手中把玩了片刻“没关系,下棋啊,正好我也睡不着,咱们来一局如何?” 詹向平微笑着点头“当然可以,这边吧,免得吵到了他们。” 于是二人顺理成章地挪到了牢房门口,重新画了棋盘,慢慢开始下了起来,边下边小声交流,开始是说下棋的声音,但说着说着,两人的声音已接近耳语,讨论的话题也已换成了其他。 周嘉荣恍然,原来詹向平拉他下棋是这个目的啊,姜还是老的辣,这下他跟“睡不着”的军师下棋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周嘉荣闭着眼睛,保持呼吸不变,侧耳仔细倾听两人的对话。 詹向平留意着周围的动静,用极低的声音说“打算什么时候走?” 军师道“这步棋时机还未到。” “虎牙来了。”詹向平悄声补充。 闻言,军师似乎不大意外,捏起石子慢慢放下“你的棋子只剩一个帅了,若是将它吃了,群龙无首,败局既定,这些兵也就成了一滩散沙。” 表面上是在探讨下棋,但他这话似有带着深意。 詹向平听懂了,捏起一粒石子,轻轻放下“你棋艺不错嘛,斩首行动,高,实在是高!” 说着,两人不约而同地抬头,相视一笑,笑容说不出的意味深长。 接下来两人非常有默契地转移了话题,只谈下棋,不谈其他,连这种模棱两可的话也不说了。 周嘉荣侧躺着,脸藏在阴暗,仍旧闭着眼睛,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他知道,詹向平和军师已经通过下棋的方式彼此交换了信息,甚至制定出了新的策略。 斩首行动,这个首是谁有了崔勇的前车之鉴,已经很明显了。 他们准备对小舅舅动手,如今城中明面上主持大局的就只有小舅舅一人,若是小舅舅出了事,奚修文疾病缠身,没法出来主持大局,而且他一个文官也未必能够指挥得动这么多的将士。至于奚二姑娘,一介女流,在汀州府虽有些声望,可也只能使唤得动衙役和城中原本的驻军,将士肯定不会买她一个姑娘家的账。 如此一来,汀州城中可不就是群龙无首,哪怕有这么多的将士,但因为没了统帅,士气受挫,也是一团散沙,再想从外部攻破他们就很容易了。 当初对付崔勇他们便用的这一招,如今又想故技重施。 得想办法通知小舅舅,早做准备。 周嘉荣半点睡意都没有,打起精神仔细听两人的谈话,但后面他们真的老老实实在下棋,不过下完棋之后,军师那边似乎找了隔壁牢房的人,吩咐了什么,周嘉荣没有听清,怕被詹向平发现,他也不敢动。 办完了事,军师和詹向平终于消停了,牢房里一片寂静,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第二日,穆愉提审了詹向平父子,又让衙役审问了牢房中的其他人,没得出什么有用信息,将人打了一顿之后又放了回来。 第三日,他继续提审,仍旧亲自审问詹向平父子,其他人还是由衙役审问,但轮到周嘉荣时,表面是一个衙役将他押进的刑房,但进去之后,穆愉就从隔壁出来了。 他担忧地看着周嘉荣说“殿下这出戏还打算演到什么时候?” 这两日怕詹向平和军师起疑,他可没给周嘉荣任何的优待。 周嘉荣笑了笑问“小舅舅是怕我遇到危险吗?” 穆愉翻了个白眼“不然呢?殿下若有个好歹,我万死难辞其咎。” 周嘉荣敛了笑,认真地说“现在最危险的是小舅舅,而不是我。” 他将那晚听到的话重复了一遍“……我估计他们打算用对付崔勇的法子对付你,小舅舅如今可是他们的眼中钉,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穆愉愣了下,他心里最记挂的还是周嘉荣的安危,不曾想,结果最危险的反而是他自己。若不是周嘉荣探听到了他们的计划,搞不好自己还真的要栽,毕竟暗杀这种事防不胜防。 他眯起眼,认真思索着对策。 少许,他抬头对上周嘉荣关切的眼睛,舅甥不约而同地吐出四个字“将计就计……” 周嘉荣笑了“我与小舅舅总算有些默契了,便如此安排吧。” “好,你说他们将消息递给了隔壁牢房的人,看来余下的海盗里面还混了他们的亲信。”穆愉思量了片刻道。 军师那个牢房中可是关了周嘉荣、詹向平父子这样的重要人物,因此也是盯得最紧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所以他们才不敢自己想办法往外传递消息。 周嘉荣说“应该是,那天我看军师身边跟了好几十人,但等投降的时候,他身边就只有几个了。余下的人我猜测不是分散在了海盗中,被关押进了其他牢房,便是在出城的时候就趁着人多,提前与我们分开潜伏在了城中。” 穆愉郑重点头“看来您说得不错,这个军师不光身份不简单,脑子也非常厉害,是个很难对付的对手。” 走一步,他已经看了三步远,早早便步下了局,这种人若非提前知悉了对方的身份,将其当成普通海盗处理,只怕后患无穷。 周嘉荣也道“没错,小舅舅,咱们不能等着他们动手,这样太被动了,而且不可控。崔将军当时便是死于了对方的火炮之下,我怕他们在城中还藏有这种杀伤力很强的东西,因此我提议逼一逼他们,让他们提前动手。小舅舅不若放出消息,准备将余下的海盗一并处决了。” 穆愉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笑了起来,竖起拇指“好,殿下此计甚妙,就如此安排。” 都要死了,军师和詹向平必然不甘于死亡,肯定会想办法反扑。而城内外,他们的同伙知道了此事,也会提前行动,以解救他们。 詹向平被关进牢房的第三日,异常的平静,到了下午,都没人来提审他们,不光是他们这间牢房,整座监狱都没有一个海盗被提审。 像詹二这种草包遇到这种事只会无比庆幸,今日又躲过了一劫,不用面对没完没了的审讯和板子了。 但詹向平和军师这种老谋深算的人就不一样了,他们会多想,是什么让府衙改变了主意,穆愉又在打什么算盘? 当着众人的面,两人不好多说,只是隐晦地用眼神交流了一会儿。 到了晚间,天都黑了,快睡觉了,衙门还是没提审任何一个人。 詹二怀着高兴的心情睡着了,詹向平和军师却都没睡好,翌日起来,两人眼眶上都是黑眼圈。 这一天,衙门照样没审讯他们,穆愉也没出现。 詹向平和军师两人期间数次交换了眼神,都感觉不大对。前几天穆愉还天天想方设法地审问他们,试图从他们身上寻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呢,这两天怎么转性了? 两人长期位居高位,都很不适应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 到了下午,见衙役们还是没提审过任何人,似乎已经将他们全部忘记了。詹向平按捺不住了,瞧见一个狱卒过来,他招手叫住了对方“我想见你们穆将军,劳烦通报一声。” 说话的同时,他的手越过了栏杆,将一枚玉佩塞入了狱卒手中。 狱卒低头看了一眼翠绿的玉佩,猜测这玩意儿定然价值不菲,毕竟是通判亲身携带的。悄悄收下这东西,他用怜悯的眼神看着詹向平,轻轻摇头说“将军恐怕没空见你,你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别为难我了。” “为什么?莫非穆将军事务繁忙,没空见我?”詹向平紧紧追问道。 “当然不是……”狱卒下意识地否认,但话一说出口,他似乎就意识到说错了话,连忙改了口,“这我这种小人物哪里知道啊。这位大人,小人劝你啊,还是该吃就吃,该喝就喝,好好过这两天吧……” 他这副送断头饭的语气让詹向平心里咯噔了一下,一把抓住他,紧张地问道“你什么意思,说清楚!” “放开,松开我的衣服……”狱卒被抓住了衣领很不舒服,连忙挣扎。 但詹向平的力气很大,还是另一名狱卒听到了声音跑过来,拿起手里的棍子重重地敲在詹向平的手背上,詹向平吃痛这才松开了衣服。 那狱卒连滚带爬,退出好几步远,心有余悸地吼道“什么人嘛,还以为你是通判呢,勾结海盗,都要死的人了,装什么威风……” 闻言,饶是詹向平这样老练的人也忍不住脸色大变,两只手死死抓住铁栏,脸都快挤出去了“什么意思,你们说清楚,不说清楚不许走。” 那狱卒爬了起来,扯了一下领子,气哼哼地说“就这个意思,要不了两日就要送你们吃断头饭了,你们这些海盗罪大恶极,通通都该死!” 说完,冲詹向平得瑟一笑,背着手,心情大好地走了,留下附近几间牢房中被这个消息震呆了的海盗们。 他们当初之所以投降是为了什么?还不就是为了能够保住一条小命,可现在狱卒却说要处决他们,早知道当初还不如拼死一搏呢! 有些年纪比较小,心理承受能力比较差的海盗已经抱着头,懊悔地哭了起来。 这声音仿佛有传染性,不一会儿,就从一间牢房扩散到另一间,很快,整个监狱中都是压抑的低泣声。 詹二被这个坏消息给吓懵了,一屁股坐在地上,转身一把抓住周嘉荣的手,急切地说“纪兄,咱们不会死的,对不对,我们……我们跟海盗没有关系啊,我们是无辜的……” 周嘉荣木木地看着前方,目光涣散,嘴唇直哆嗦,半天都挤不出一个字来,显然被这个消息吓得不轻。 詹二又扑过去,抓住怔愣的詹向平“爹,爹,你快想想办法啊,我不想死,你是朝廷命官,这个姓穆的有什么权力处决你?他们肯定是瞎说的,对不对?” 詹向平没有说话,若是普通的地方将领自然不敢轻易处决他,怎么也要上禀朝廷,等刑部大理寺审核了又或是太子下了旨意才能对他动手。 但穆愉不是一般人,他是太子的亲舅舅,这次来汀州就是为了铲除海盗和倭寇等外族的,他先斩后奏了,太子也不会拿他怎么样。 见詹向平也不说话,詹二绝望了,跟着伤心地哭了起来“爹,我不想死,爹,你快想想办法……” 詹向平心情本来就糟糕极了,被儿子这么一哭更烦了,一把将他推开“一边去,大男人哭什么哭,脑袋掉了也不过是碗口大的疤而已!” 这么说,詹二更怕了,但又不敢哭,只能退到一边,跟周嘉荣挤在一起,抓住他的袖子说“纪兄,怎么办?我不想死。” 周嘉荣垂下头,浑身散发着颓丧绝望的气息“我也不想死,如今只能期盼奇迹的发生了。” 詹二想也是,他爹都没有办法,纪三能有什么折,悄悄抹起了眼泪。 这天下午,整座牢房都陷入了一阵绝望压抑的气氛中。 周嘉荣也随大流,恐惧焦虑,还撕下里衣的一截,给他爹写了一封绝笔信。 而另一边,短暂的震惊过后,詹向平板着脸坐了下来,像尊石雕一样,一坐便是小半天,天快黑的时候,周嘉荣察觉到,他跟军师在用眼神交流。 周嘉荣垂下了眼睑,藏住了眼睛中的笑意。 若是不想坐以待毙,他们就必须得提前行动起来了。狱卒透露出来的时间是两天后,也就是说,他们最迟后日一大早就会对小舅舅动手,明天直后天早上,是最危险的时候,希望小舅舅能做好准备。 三月二十六日这天上午,在府衙处理公务的穆愉忽然接到了姚副将的消息,说是大海盗禹王派了得力干将过来,想约其在码头见一面,有重要的事情相商。 穆愉犹豫片刻答应了。 午后,他赶到了码头,此时正值春光明媚,阳光洒在蔚蓝无垠的大海上,波光粼粼,在晶亮的水波中,一艘小船飞速划来,帆船上落着一个巨大的“禹”字。 帆船一靠岸,三个年轻人从上面跳了下来,举起手,示意没有携带任何武器“我们是奉禹王之命来见将军,想与将军和谈的。” 姚副将做主,将这些人领到码头边的一个空茶楼中,请几人坐下“禹王让你们捎什么话?” 为首那人从宽袖中掏出一封信双手举起“禹王请将军亲启。” 穆愉穿着铠甲,带着头盔,距对方两三丈远,听了这话也没动,只是朝身边的亲卫点了点头。 亲卫上前,那人却不肯给“我们禹王说了,这封信很重要,我必须得亲自交给将军,还请将军过目!” 穆愉嘴角勾了起来,露出一抹和善的笑容,似是很好说话“什么信,禹王如此慎重?” 对方恭敬地说“禹王说,阎百胜不听指挥,竟做出劫掠攻打汀州城的事,罪不可恕,多谢将军替我们禹王清理了门户,冒犯之处,还请将军见谅。为表歉意,禹王特意让人带了一批礼物过来,请将军笑纳,礼物就在小船上。” 穆愉给姚副将使了一记眼色。 姚副将立马派人去将小船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那是一口巨大的箱子,打开后,里面珠光宝气,亮得闪瞎了人的眼。 就连穆愉也有些意外,皮笑肉不笑地说“你们禹王可真是大手笔,这得有一万两黄金吧!” 箱子中,一个个金元宝码得整整齐齐的。 对方拱手笑了笑“此乃是禹王的一点小心意,希望我们双方能够化干戈为玉帛,若将军肯放了我们的兄弟,禹王稍后还有重酬,而且保证以后绝不会侵扰汀州府。将军不若看看箱子里的礼物,可还满意。若将军还有其他要求,咱们也可商量。” 穆愉似乎是被这黄澄澄的金子所打动了,在三人隐晦的注视下,慢悠悠地走向了箱子。 轰! 码头边的茶楼里忽地发出一声爆炸,紧接着大火蔓延,浓烟滚滚。 驻守在码头的将士们吓了一大跳“将军,姚副将……” 大家连忙下了船,赶紧扑过去,还有的不忘打水过去灭火。 等走到着火的房子前,火光中走出来一道艰难的人影,他肩膀上还扶着另外一个人,士兵们赶紧上前将其带了出去。 姚副将剧烈地咳了几声,脸上被烟火熏得一片漆黑,胳膊上汩汩的鲜血直往外冒,但他完全顾不得,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快……快,请大夫,将军受伤了,快救将军……” 士兵们帮着他将穆愉放下。 只见穆愉浑身都是血,铠甲上也破损了几个洞,鲜血直流,而他眼睛紧闭,任凭属下如何呼唤,都没动静,一副没了生气的模样。 这下大家都吓得不轻,穆将军可是他们的主心骨,如今统帅受了重伤,生死未卜,他们怎么能不着急。 姚副将顾不得自己也受了伤,一瘸一拐地站了起来,让人将穆愉抬到了马车上,飞速回城去请大夫。 当天,汀州城中但凡有点名气的大夫都被请去了府衙,要求他们救治好穆将军,不然就不能走,而且府衙还由奚二姑娘出面,向城中富户高价求购百年老参。 动静闹这么大,很快城中不少人也得到了消息。 姚副将懊恼不已,连忙让人出去通知城中的将士,穆将军只是受了轻伤,已经痊愈了,让大家放心,然后却悄悄派了几名驿卒从不同的城门出发,带了一封急报,送往京城。 其中有两封急报被城外守株待兔的海盗所截获,当即送到了虎牙将军面前。 虎牙将军拆开信一看,两封信的内容一模一样,都是送到京城,给太子的,上面只有短短数语穆愉将军危,汀州城情况紧急,请太子殿下速速派兵支援! 虎牙将军仰天大笑,笑过之后,问手底下的人“如今城中可有动静?” 底下的人答道“回将军,汀州府衙已经出来辟谣,说穆愉只是受了些皮肉伤,很快就会痊愈。但很多人都不信,若真的没事,那几十名大夫怎么不放出来?况且,咱们的兄弟可是亲眼看到,他们将庄老四几个迎进了茶室,又将箱子抬了进去,那么近的爆炸,这穆愉不死也得重残。” 虎牙将军笑着点头“没错,咱们试验过的,火药的杀伤力巨大,穆愉肯定跑不了。” “现在穆愉出了事,据探子来报,原本守在码头上的朝廷官兵都已经弃船进了城,将军,这可是咱们的好机会。”底下的人建言。 虎牙眯起了眼,他比百胜那个自傲自大的蠢东西谨慎多了“小心有诈,傍晚时分,派先遣队,试着拿下岸边的船只再说。” 探子所报的消息是真的,码头边上原本属于阎百胜的五十艘战船,还有朝廷的十数艘战船都停靠在码头,但上面一个人都没有。 这批战船可是一笔不小的物资,朝廷竟然真的弃了,看来穆愉没死也活不了多久了,所以朝廷官兵才会退守城中,又派人向京城送信求援。 不过检查后,他们还是发现了问题。 这些船上的火炮都被搬走了,一个都没留,而且船体也遭到了一定的人为破坏,在没修好之前,没法启航。 不过他们海盗,天天在海上混的,最不缺的便是善于修船的师傅伙计。 虎牙将军下令“让他们今晚连夜将船修好,其余的人,稍作休息,吃一顿好的,带上火铳,跟我杀进城中,救出落入朝廷手中的兄弟们。在城中所抢到的东西,都归个人所有,这次能不能发财,就看大家了,大家有没有信心?” “有!”海盗们整齐划一地喊道。 虎牙带着这些人信心满满地前往汀州府,准备速战速决,打官兵一个措手不及,在天明之前,抢完东西,救了人就走。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115章 115 五更,东边天际浮现出朦胧的亮光,太阳即将从厚重的云层后面探出头来,不少人都还沉浸在梦乡中,正是偷袭的好时机。 虎牙将军领着上万名海盗,手持火铳和大刀,快速上岸前往汀州城。他们与城内残余的海盗和内应已经商量好,太阳升起时就里应外合,打开城门,攻入城,杀他个片甲不留。 一行人摸黑行走了约莫两刻钟的时间,眼看汀州城巍峨的城墙已经出现在了视野中,海盗们的精神都为之一振。现在的汀州城在他们眼中就是一只待宰的肥羊,可以任凭他们宰割。 为了激烈士气,鼓舞人心,虎牙将这点发挥到了极致,再次让人传令下去:“先拿下汀州城,后面你们想怎么抢就怎么抢,不管是金银财宝,还是女人,抢到就都是你们的!” 海盗们想着即将到来的极乐生活,跟打了鸡血一样,摩拳擦掌,纷纷加快了速度,迫不及待地想进城大干一场。 不过这种期盼在行至距汀州城还有两里路时被突如其来的意外打断了。 旁边的小土坡上忽地射来数颗火炮,落入海盗中,顿时将离得最近的海盗炸得飞了起来,眨眼的功夫便有十几名海盗丧失了行动能力。 不等海盗们反应过来,火炮一颗接一颗,密密麻麻地从小土堆的草丛中射出,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火药味。 虎牙将军当即知道了中了计,连忙高声疾呼:“加快行军,快,加快速度……” 对付火炮没有其他的办法,只有快速远离。他们手里的火铳发射距离不如火炮,没法强攻上小山坡,即便最后能打上去,也会损失惨重。 海盗们迅速撤离了小土坡,退出五百来米远后,虽还有炮弹射来,可准头已经非常差了,几乎打不中他们,还有些在半路上就掉到了地上。 火炮沉重,搬运极其不便,尤其是崎岖不平的山上,短时间内更没办法搬下来,因此追不上他们。 可这并不能让虎牙将军放心,他看着七零八落的队伍,心里有种很不好的预感。这还没进城时呢,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短短半刻钟的时间,他就折损了数千人手。 虎牙将军的心不住地往下沉,叫来心腹:“简单清点一下,损失了多少人。” 心腹连忙下令让各队报告损耗,然后看了一眼东边天际像个咸鸭蛋的太阳,低声说:“将军,跟城中约定好的时间快到了。” 虎牙将军没说话,半晌,下面的人统计好了初步的数据,报给了虎牙将军一个惊人的数字,他们已经损失了四千多人。当然,这些并不是全部被火炮打死了,还有不少受伤行动不便的没来得及跟着大部队退出火炮的攻击范围,还有些是踩踏而死。 听到这个数字,虎牙将军的脸都黑了。 “撤,传令下去,停止行动,撤回码头的船上。”虎牙将军当机立断。 有了百胜将军的前车之鉴,他谨慎多了。 出师不利让他意识到恐怕传回来的信息有误,汀州城不像是群龙无首,乱成一锅粥的样子。他衡量怕一番,决定还是先保存实力,不要步上了阎百胜的老路,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心腹也是赞成,但是:“将军,弟兄们恐怕有怨言。” 大家都盼着进城肆意抢劫大发一笔呢,如今连敌人的影子都没见到就撤退,如何甘心。而且海盗中不少是同乡朋友甚至是亲戚,什么好处都没捞到,还死了亲朋,底下这些人没意见才怪。 虎牙将军冷冷地说:“不愿意走,不怕朝廷火炮,想进城抢劫的随便他们!” 刚才不少人可是被火炮吓破了胆子,没多少人敢进城。 说起火炮,虎牙将军的心情更不好了。以前跟朝廷交战,都不曾见过朝廷有这么强的火力,那些火炮很大概率是船上消失的五百门火炮。 阎百胜这个废物,死了都给他们添乱,将如此重器给了敌人,反过来伤了自己人。 心腹没有多言,连忙传令下去撤离。 退回码头时,他们刻意绕开了安置了火炮的那个小山坡,一路都很顺利,也不见朝廷官兵来追。 虎牙将军紧绷的心稍稍放了下来,他猜测汀州城中的情况应不是很好。对方很可能猜到了他们会行动,特意安置了火炮在入城的必经之路上拦截他们。 虽然可能中了对方的计,可虎牙将军并不后悔,对他而言,保存实力比冒进更重要。 撤退到码头时,天已经大亮,太阳高高挂。来回奔波了十几里,还被吓了一跳,又损失了一批兄弟,海盗们的士气都有些低落,扛着东西准备上船,但就在这时,原本安静的船上忽地冒出不少人头,一只只火铳、□□对准了他们,万箭齐发,火药和箭矢漫天飞舞,打了疲惫的海盗们一个措手不及。 只一照面,就又损失了上千人,虎牙将军的心在滴血,大喝到:“退……” 对方也有火铳和射程极远的□□,还有船舷做掩体,他们这些人在码头上毫无遮掩,简直是□□裸的靶子。 大家仓皇逃走,但就在这时,码头的木箱子,马车中突然冒出一个个手持大刀的官兵拦截住了他们:“杀啊……” 火铳的射击声仿佛是个信号,源源不断的官兵从码头周围的房舍中、草丛中窜出来,举起武器砍向抱头鼠窜的海盗。 海面上平静的船舱中也陆陆续续跳下来许多官兵,冲向岸上的敌人。 前后夹击,海盗被包抄了。 近距离贴身肉搏,火铳并不占优势,发射一枚弹丸,填充都要不少的时间,因此不少人被砍倒在地。 虎牙将军目眦欲裂,提起刀一边杀一边嘶吼:“冲,想办法先冲出去……” 但太难了,官兵像打不死的蚂蚁一样,源源不断地涌来,将他们包围在码头。 见实在不敌,一些离海边比较近的海盗干脆跳下了海,试图靠好水性逃过这一劫。可他们的如意算盘落空了,船上留守的官兵对准水中就不停地放箭。 哪怕他们能躲过密集的箭雨,也不敢轻易爬上船,只能往海里游,可等他们游到海中,还有朝廷的水师在等着他们。 虎牙将军不知道挥了多少下刀,他的刀都开始卷边了,胳膊也累得抬不起来了,但他们还是没能冲出朝廷官兵的包围圈,而他身边的兄弟一个又一个倒在了血泊中,包围圈也不断缩小。 虎牙将军心里涌起一股绝望的情绪。 莫非,他今日就要死在这里! 他不甘心! 虎牙将军又一刀挥出了刀,但远处一支箭破空而来,射在他的右臂上,他本就沉重的胳膊因为剧烈的疼痛再也抬不起,砰的一声,刀落在了地上。 下一瞬,一把钢刀横在了他的脖子:“你们的头领已经被俘,还不快束手就擒!” 虎牙将军被捕后,余下的喽啰成了无头的苍蝇,仓皇逃跑,但要么被杀,要么被抓了起来。 这一战从早上持续到午后,平日里宁静的码头到处都是横尸,鲜血将岸边的海水都染红了,到处都散发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虎牙将军浑身是血,被押送到了穆愉身边。 看着眼前这边高高壮壮的大汉,虎牙将军咬牙切齿地问道:“你是什么人?” 让他死也死个明白,知道自己败在谁手里。 穆愉冷笑:“穆愉!” “是你!”虎牙将军震惊地看着他,“你没事,这是一场专门针对我们的局!” 穆愉懒得理会这个阶下囚,挥手道:“将这些俘虏押下去。” 然后他上去迎接从船上下来的一个将军:“夏参将,这次多亏你们水师在海上拦截,才没让这些海盗逃跑!” 夏参将回了一礼:“殿下有令,末将定当全力以赴。将军放心,我们江南水师会守好码头,搜捕落网之鱼!” “好,有劳夏参将了。打扫战场的事也交给你们了,将这些海盗的尸体都焚烧了!”穆愉交代完,带着俘虏回城。 骤然听到这个消息的虎牙将军这才明白为何码头上会有这么多的官兵,原来,朝廷从江南调集了一批水师过来。他心情格外的沉重,从种种迹象看来,朝廷这次是要对他们海盗动真格的了。 汀州府大狱,周嘉荣发现詹向平和军师等人醒得格外早,天还没亮,他们就坐了起来。 狱中的气氛仍旧很低迷,又过去一天了,明天,他们这些人都会被处决,他们只能活一天了。 就连詹二都睡不着了,沮丧地爬了起来,扒了扒鸡窝一样的头发,也不收拾了。 他看向詹向平,弱弱地问:“爹,真的没办法吗?” 詹向平斜了他一眼:“你告诉老子有什么办法?” 詹二不敢说话,埋着头,掐着干草,闷了一会儿,语气低落地说:“我想我娘,想我奶奶,想大哥他们了……” 这话一出,不少人都想起了家中的亲人,如今连最后一面都不能见了,如何能让他们不伤心。 这种沉闷难受的情绪一直在发酵,时不时地从某个角落中传来低泣声。 在这种压抑的气氛中,詹向平和军师几个异常沉稳,他们坐着不动,表面上像个木头,实则眼珠子一直盯着监狱大门的方向。 周嘉荣从他们这反常的举止中猜出来了,海盗们恐怕要有所行动了,希望小舅舅安然无恙。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外面的光线越来越亮,阳光从高高的小窗中照射进来。 牢房中没有沙漏,大家只能根据每天狱卒送饭、小窗上透过来的光亮估算大致的时间。 这个点应该已近中午了,怎么还没有消息,詹向平有些坐不住了,挪动了一下屁股,过了没多久,又站了起来,盯着牢门,表情严肃。 还是没有动静,别说海盗攻入监狱解救他们了,甚至外面连一点骚动都没传来,狱卒照旧趾高气扬,拿着棍子定时巡逻。 直到狱卒送饭来,外面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詹向平暗暗期待的心情变得焦虑起来,他与军师对视了数眼,见军师还沉得住气,他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心不在焉地吃着东西。 今天中午的饭比往常好,虽还是杂粮饭,但多了一个炒青菜。 可大家完全高兴不起来,这不就是断头饭吗? 怀着沉重的心情吃完了饭,牢房里总算传来了动静,门口响起了说话声和急促的脚步声。 詹向平和军师等人立即抬头望了过去,几息过后,士兵们押着一群浑身是血的海盗进来,边走边对旁边的狱卒说:“这次抓了两千多活口,装不下也得装,穆将军只安排了一百人过来,想办法把他们塞进去。” 而被押送在最中间的那人格外眼熟,詹向平失声叫了出来:“虎牙将军,你……你怎么……” 他不敢置信,虎牙将军麾下不是有两万海盗吗?而且他们计划周密,怎么虎牙将军还会落入敌人之手。 押送的士兵听到他的惊呼,笑了起来:“原来是老相识啊,那把他们关在一块儿吧,让他们叙叙旧,黄泉路上也不孤单。” 说完让狱卒打开了门,将浑身是血的虎牙将军推了进去,然后重新锁上了牢门。 詹向平马上走了过去,上下打量着他,看虎牙将军身上还带着不少细碎的伤口,又惊又怒又失望,不知该从何说起。 “让开!”詹向平故意对军师他们说,“挪块地出来。” 他推着虎牙将军过去,说道:“将军坐下说。” 虎牙将军确实累了,两条腿已经不像是自己的了,他一屁股坐在了干草上,重重叹了口气说:“我们中了朝廷的奸计。” 詹向平如今也顾不得暴露了,焦急地问道:“怎么会?你们没先除掉姓穆的吗?” 虎牙轻轻摇头:“他假装受伤,引我们上钩。汀州府的驻军远超我们的想象,而且朝廷还从江南调了一批水师过来。” 可怜他早上才愤怒阎百胜给朝廷送船送炮,如今他比阎百胜送得还多,足足送了一百多艘船。 “水师也来了?”詹向平大惊。 东南沿海一带原本也是有水师的,但朝廷却没用他们,而是专门从江南调集水军过来,这说明朝廷信不过当地的水师。 而且更重要的一点,穆愉掌管的是内陆步兵骑兵,水师他不懂,也不归他管,他一个地方将领,没有权力调动江南水师。 “水师不是穆愉调来的。”詹向平抿唇说道。 虎牙证实了这点:“我只听到了几句,似乎是太子下令让那位夏参将带兵过来的。” 此言一出,詹向平和军师都沉默了。哪怕他们俩没有经历今天这场苦战,也不清楚朝廷到底派了多少兵力过来,但他们都意识到了同一件事:朝廷要对海盗动真格的了。 詹向平气得腮帮子疼:“去年打完了匈奴人,今年又准备在沿海开战,穷兵黩武,穷兵黩武!” 周嘉荣从其声音里听出了咬牙切齿的味道。 真够好笑,若非海盗在东南沿海一带屡屡骚扰百姓,抢劫,甚至连官兵都敢杀,朝廷又怎么会对他们动手? 静默了一会儿,虎牙用嘶哑的声音问:“朝廷到底在汀州驻了多少兵?还有,那姓穆的明天要处决咱们吗?” 最后一个问题让所有人的心情都跌到了谷底,如今虎牙将军都成了阶下囚,还有谁会来救他们呢? 须臾,一直沉默的军师淡淡地说:“应该不会,这恐怕是一场针对虎牙的局。” 周嘉荣悄悄瞥了军师一眼,此人果然不简单,这么快就想明白了,不愧是禹王的智囊团,可惜他们知道得太迟了。 虎牙将军和詹向平恍然大悟,脸色都极为难看,亏他们自诩聪明,算无遗策,结果一切都在对方的掌握中。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虎牙压低声音开口:“肯定有人出卖了我们!” 他们的计划仿佛早就被朝廷的官兵知晓了,每一步都被对方算中了。 但这个出卖他们的人是谁呢?大家一时半会儿都没有头绪,因为他们之间的沟通是通过城内外潜伏的海盗和一些勾结的官商来传递信息的,这其中经过了好几环,现在他们沦为了阶下囚也没办法查证。 想到这里,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 倒是旁边的詹二听得一头雾水,抓住周嘉荣的手问:“纪兄,那咱们是不是不用死了?” 周嘉荣垂头丧气地说:“不知道,我想回家。詹兄,这次若能平安回去,以后我一定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做个富家翁,再也不出来了。” “要是能回去,我以后也好好念书,再也不出漳州了。”詹二也跟着说。 詹向平听了嘴巴都差点气歪了,蠢货,没看朝廷要对他们家下手了,他们还能回漳州吗?这家伙要早这么老实该多好。 汀州大捷这么大的动静瞒不过人,很快便有消息传了出去。 这下不止是海盗,还有沿海诸府县都接到了消息,敏锐的马上察觉到了反常之处。 汀州府只是东南沿海一个规模普普通通的州府,这样的州府沿海有十来个,大家都清楚,仅凭城内的那点驻军根本拦不住海盗。 可汀州却一鸣惊人。禹王的两大得力干将都折戟了,栽在了汀州府,而且人数一次比一次多。 经此一回,禹王的实力被大大的削弱。 对此跟禹王不和的势力都幸灾乐祸,乐见其成,尤其是东南沿海第二大海盗卜乐成,听到这个消息更是高兴得设宴招待手底下的兄弟,还联络那些曾被禹王欺压过的海盗头子。 原本形成平衡的海上势力又开始风起云涌,隐隐有重新洗牌的趋势。 对比海盗们的直接,东海沿海各府衙也打起了小算盘。 朝廷虽未曾下旨,但如今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朝廷不允许留海盗。跟海盗有首尾的都赶紧悄悄消除证据,联系交好的海盗这段时间夹紧尾巴做人,别来沿海一带生事。 不少地方官员还琢磨着派人去汀州府表衷心。 没跟海盗勾结的希望借此铲除海盗,争争表现,立立功,跟海盗勾结的想差人来打探消息,朝廷的剿匪到底什么时候结束。 很快,穆愉便得到了消息,都是各地知府通判之类的地方官员派人送来的信,有宴请他的,也有想拜访他的。 穆愉打仗行,让他跟这些文臣扯皮,他没那个耐心,而且这个事也不该他做主。 他想办法将周嘉荣叫了出来,舅甥单独会面。 穆愉将信给周嘉荣看:“殿下,这些人怎么回?让不让他们来汀州?” 周嘉荣瞥了一眼这些信,笑道:“让他们来,想来的通通来,咱们不是抓了这么多海盗吗?让他们来看一出处决海盗的戏码,给这些人提提醒,以后脑子都清醒点,别利令智晕,干这些掉脑袋的事。另外,查一查,哪些人与海盗有勾结,但凡跟海盗有勾结的通通抓了。” 穆愉记下,今日俘获的这批海盗,不少要处决的,请他们过来正好派上用场。 周嘉荣又问:“小舅舅,可查到了军师的来历?” “这几日审问的海盗,有些提供给了咱们一些信息。军师原名龚宏,出自漳州府平安县下面一个普通的读书人家庭,其父是兴德三年的秀才,但此后一直屡考不中,最后不到三十便郁郁而终,留下妻子梅氏和三个孩子。没过两年不幸再次降临到这个家庭,龚宏之长兄龚兴为了补贴家用,走私买卖,与海盗做起了生意,被官府抓获,判了流放,梅氏气得一病不起,没过多久就撒手人寰了,留下了两个不足十岁的子女,这便是龚宏与其二姐。” 说到这里,穆愉叹息了一声:“父母皆逝,两个小孩子生活无以为继,有族人提出收养姐妹俩,这本是一桩好事,但龚二姑娘还不到十二岁便被那家人卖进了青楼,一年后被客人活活折磨死。亲人尽丧的龚宏性情大变,找了一个寒冷的冬夜,杀了那家人,然后独自跑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儿。这还是后来一同乡在海盗的船上看到他,认了出来,才渐渐有关其身份的消息。” 周嘉荣渐渐明白了他那些矛盾的举止背后的原因,也难怪他会落海为寇。 但他的遭遇虽然坎坷,令人同情,可他自己都经历过丧失亲人的锥心之痛,又怎么忍心让无数的普通百姓经历他一样的遭遇? “这个人恐怕对朝廷抱有极深的恨意,要想让他招供恐怕不容易。”周嘉荣叹道。 穆愉性情豁达:“他若实在不肯招供,按其罪行处置了就是,没他张屠夫,咱们就要吃带毛的猪肉了吗?” 周嘉荣笑了笑说:“小舅舅说得有道理,只是他若肯招供,能够让咱们少走许多弯路。对了,禹昂雄这个人的消息,有吗?” 穆愉轻轻摇头:“这些海盗小喽啰很多都没见过禹昂雄,对禹昂雄的了解仅限于传说,比我们还少,而且越说越离谱,什么海王降临,天生就属于大海的男人,他出生时有鲸鱼前来唱歌……太离谱了。” 底层百姓很容易受这些言论的蛊惑。 但穆愉他们这种有见地,念过不少书的人都明白,这不过是禹昂雄给自己造势罢了,蒙上一层更神秘的面纱,借此神化他,以加强对海盗的控制。 周嘉荣皱眉:“继续审讯,务必要查到他的信息。此外,现在牢中海盗是不是人满为患了?” 穆愉扯着嘴角笑了笑:“可不是,这次又抓了两千多人,暂时关押在城中的一处庙宇中,派人严加看守着。” “太费时了。”周嘉荣说,“除了要处决的海盗,其他未犯下人命的海盗审讯完后,将其流放到西南、西北等地,分散流放,不要让同族人、同乡流放到一处。” 之所以要分散流放到内陆,是为了防止这些人再勾结在一起作乱。 穆愉记下此事,两人说得差不多了,正准备走,外面忽然传来了心腹的声音:“将军,奚二姑娘来了,说有急事要见您。” 穆愉很诧异:“她应该清楚臣在见您。” 周嘉荣笑着说:“那请她进来吧,小舅舅一会儿可别说错了话。” 穆愉笑哈哈地答应。 不多时,奚二姑娘快步进来,她今天穿着一身天蓝色的褙子,头发简单地挽了一个髻,打扮得非常简单利索。 “小女子见过纪大人、穆将军。”奚二姑娘也是个爽利人,行完礼就直接拿出信,递上前道,“码头那边刚递来的消息,是禹昂雄派人送来的信,说交给城中的主将亲启。” 别人都当城主主事是她和穆将军,但奚二姑娘清楚,实则是纪大人和穆将军,因此知道穆将军在见纪大人,她特意亲自送了过来。 穆愉颔首,接过信,拆开看过之后,递给了周嘉荣:“你看看。” 周嘉荣一目十行扫过,这是一封求和信。 禹昂雄在信中先是表明了歉意,说他无意与大齐为敌,都是手底下的人不听使唤,擅作主张,感谢朝廷帮他铲除了这些不听话的东西。然后话音一转表示,决策的是阎百胜,普通海盗都是受其牵连,这些海盗都是家贫生活无以为继,才不得不沦落为海盗的,希望朝廷能网开一面,他愿意出重金赎回这些海盗。 禹昂雄不愧是拥有两三千艘战船的大海盗头子,竟然在信中阔气地表示,愿以十两金子换一个人,若穆愉愿通融,事后还有重礼相谢。 “好一个禹昂雄,果然有两把刷子,这事一传出去,谁不夸他一声义气。”周嘉荣将信纸放到了桌上,“想必其也会对这些死去的海盗家属予以重抚。” 不管救不救得了人,以后此事在海盗中间,必然会是一桩美谈。那些海盗也会更加死心塌地效忠于他。 禹昂雄本来在汀州府一事上损失惨重,势力大为受损,但他弄这么一出,必然会有新的人想投靠他,他也能快速补充损失的人手。 但实际上,想也知道,朝廷不可能拿人去换金子,不然传出去成什么了?朝廷还有何威严可谈? 真是好一出空手套白狼啊! 但周嘉荣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他对穆愉说:“小……穆将军,回他就说你答应了,但想与其亲自在海上见一面,谈论此事。” 穆愉瞥了一眼奚二姑娘。 奚二姑娘马上意识到自己在这里不合适,笑道:“纪大人、穆将军,府衙还有些事需要小女子去处理,小女子告辞了。” “好,有劳姑娘了。”穆愉和善地说。 等人出去后,他接着说:“禹昂雄恐怕不会同意。” 百胜将军和虎牙将军相继落网,禹昂雄肯定轻易涉险。 周嘉荣也考虑到了这一点:“你让奚二姑娘派人传出风声,就说朝廷有重新开启海禁的打算。再邀请禹昂雄在汀州码头旁的海域见面,他若不来,就等着他的兄弟都在海边行刑吧。另外,将这封信的事悄悄派人送给卜乐成,他们不是不和吗?会不会抓住机会就看卜乐成的了。” 朝廷一旦开了海禁,海盗们的走私必然将受到影响,这是一件有关海盗,有关沿海诸多府县和百姓的一件大事。禹昂雄雄心勃勃,就算不顾及手底下人的安危,也必然会对这事上心。 穆愉知道朝廷一贯的政策,听周嘉荣这么说,吃了一惊道:“殿下,这风声放了出去……以后恐怕不大好收场。” 都是自己人,周嘉荣直言:“小舅舅,这并不是糊弄禹昂雄他们的说法,而是我就打算这么做。你也看到了,禹昂雄一介海盗,竟能拥兵十万,战船两三千艘,船上还配备了火炮火铳这类杀伤力巨大的武器,这些都需要钱,那他们的钱从哪儿来?” “别说抢劫,光抢劫百姓哪够他养这么多人,还购置建造如此多的船只、武器。他们的钱,很多是从走私、收取过往船只的份子钱来的。这笔钱与其让海盗、倭寇、弗朗机人拿了,还屡次侵扰我大齐百姓,不若我们自己收了,武装自己的水师,到时候养水师都不用朝廷再额外掏银子了。” 没来东南沿海,周嘉荣不会知道走私的利益如此大。 在大齐国土上卖一两银子的东西,被他们搬上船,卖到海外能博取十数倍的利润,甚至是更多。这也难怪无论朝廷怎么打击、禁止,都无数彻底铲除海盗。 穆愉只管领兵作战,对开不开放海禁,他并没有多少意见。周嘉荣所言句句在理,这又是自己的外甥,他没反对的理由。 “好,臣这就去办。” 接下来几天,牢房里颇不太平,因为陆陆续续有海盗被带走审问,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具体去了哪儿,谁都不知道。就连詹向平塞银子给狱卒询问,也只得到了一个很模糊的答案,人被士兵带走了,去了哪儿狱卒也不知道。 没过多久,牢房中的海盗就清空了一大半,就连周嘉荣他们这个牢里也走了一半的人,其中还有军师的三名亲信。 人一下子消失了这么多,牢房中顿时清净了许多。 可大家都高兴不起来,詹二天天怀疑这些人可能是被拉出去处决了,唯恐轮到自己,每次狱卒一来,他就赶紧躲到周嘉荣背后。 其他人虽没说,可看向狱卒的眼神也带着惊惧和不安,都怕下一个轮到自己。 不过牢房这种紧张的气氛还算是小意思。 牢房外,一则消息迅速从汀州府传开,朝廷打算解除海禁。 这个消息一出,宛如惊天巨雷从天上劈下,迅速在民间和官府、海上引起了热议。 而这时候,禹昂雄也收到了穆愉的回信。 看到信末,他力气大得把信纸戳穿了一个不小的洞。 “禹王,朝廷怎么说?”其亲信忐忑地问道。 禹昂雄冷哼道:“想让我去汀州府的码头一见,说十日后在那里处决我们的弟兄们,若我想救他们,那天就去码头。” 亲信马上说:“不可,这肯定是陷阱,当初百胜将军和虎牙将军就是由此着了他们的道,禹王您可万万不能去冒这个险。” 禹昂雄沉默不语,这事风险肯定很大,但利益也同样很大,朝廷放开海禁这事对他们海盗的影响太大了。 那些小股势力,不怎么冒头的,本来就是为了走私才做海盗的,完全可以悄悄换个身份变成商人。 倒是他这边,名气太大,手底下兄弟众多,想要悄无声息地转换身份继续搞钱,很难。 所以哪怕知道是个陷阱,他也不可能置之不理。 还有军师和虎牙,这两人都是他极为得力的助手,不能不救,不然他们若顶不住,投降了朝廷,将自己这边的秘密悉数交代,将对他们造成重大的打击。 思虑许久,禹昂雄开口道:“放话出去,我会准时到汀州外的海域与穆愉会面!”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116章 116 四月初一,穆愉接到了禹昂雄的回信。 看完之后,他冷笑了一番,不管禹昂雄打的什么主意,只要他来了就别想再回老家了。 穆愉将信放到一边,提笔写了一封信,然后盖上了他的大印,然后又拿出周嘉荣给其暂时保管的金印,在信的最后落上了太子的大印,以示他们的诚意。 然后他招来心腹,将信交给对方:“速速派人送给卜候。” 几十万海盗,都是青壮年劳动力,而且不少跟沿海某些百姓有瓜葛,不可能全部诛灭了,难度大不说,损失这么多的壮年劳动力,对大齐也不划算。 因此他跟周嘉荣一早就定下了策略,既要打又要拉拢,打的是气焰最嚣张、实力最强的禹昂雄,拉拢的便是相对低调的卜候卜乐成。 卜乐成年逾四十,早年也是贫苦渔民出生,从小就在船上讨生活,十几岁时便因家贫做了海盗,后来娶了海盗头子的女儿,一步步爬上了海盗头领的位置,其手下有八万海盗,势力比禹昂雄稍逊,是沿海第二大海盗。 相较禹昂雄而言,此人的手段要温和许多,虽也抢劫收份子钱、过路费,但大部分时候不伤人,因此在海上的风评要相对好一些。 穆愉这封信是表明了朝廷对其的招安之意,信中还表示,朝廷会想办法拖住禹昂雄。 不管卜乐成愿不愿意被招安,但他肯定不愿意错过这个背后偷袭禹昂雄,吞并其势力,成为海上第一霸的好机会。 因为这两方人马素来不和,为了利益在海上多次起过争执,还发生过好几次小规模的摩擦。若非两人势力都很强,谁也奈何不了谁,打起来只能两败俱伤,便宜了其他小海盗和朝廷,他们早开战了。 穆愉正是抓住了他们双方的矛盾,故而才送了这封信去。 卜乐成收到信后,沉思良久,叫来了心腹和三个儿子,将信给他们:“看看,你们有什么想法?” 卜大少年老成,皱眉道:“这确实是个好机会,但朝廷现在明显是准备对咱们动手,若是除了禹昂雄,只怕以后咱们就是朝廷的眼中钉了。” 卜二卜这么想:“大哥,你说得咱们不拿下禹昂雄的地盘,朝廷就会放过我们一样。爹,这可是个好机会,禹昂雄的人马素来与咱们不和,嚣张跋扈,还抢过咱们好几笔买卖,趁他病要他的命,这次直捣他的老巢,将他的势力占为己有,咱们就是海上第一了。” 兄弟俩所言都有一定的道理,卜乐成看向心腹:“老白,你怎么看?” 老白摩挲着信纸上太子的印章,缓缓道:“卜候,属下认为,在攻打禹王的老巢之前,咱们还要想好另外一件事,那就是要不要答应朝廷的招安。这封信函不止有穆将军的大印,还有太子的金印,这代表朝廷的意思。” 这确实是个很棘手的问题。 他们在海上横行惯了,这些年也通过种种手段积累了不少财富,在海上当土霸王,谁乐意去受朝廷的管束。但从禹昂雄手底下两方人 马接连败北,还有现在传得沸沸扬扬的解除海禁可以看出,朝廷不会再姑息他们这些海盗了。 见大家都若有所思,老白继续说道:“如果卜候有投靠朝廷的想法,咱们可拿下禹昂雄的老巢,跟朝廷联手,剿灭禹昂雄剩下的势力作为投诚的礼物。有了这个功绩,朝廷想必会厚待咱们。如果不想,那未免以后咱们成为朝廷的眼中钉,最好的办法便是跟禹昂雄联手对抗朝廷。” “谁要跟姓禹的那王八羔子联手,他坑咱们还坑得少吗?”卜二当即就反对。 卜三也说:“是啊,白叔,你忘了,以前他们是怎么对咱们的。” 老白心平气和地说:“我没忘,只是此一时彼一时,如果咱们打算长期与朝廷对抗就不能意气用事,该妥协的时候势必得妥协。禹昂雄已经在朝廷手上吃了大亏,损失了三万人,还有几百艘战船,朝廷的势力不可小觑。” “那也是在岸上,若是在海上,谁输谁赢还不好说呢!”卜三自傲地说道,“以前朝廷又不是没剿过海盗,可最后呢?” 老白笑道:“三公子也说是以前了。以前都是小打小闹,什么时候折腾出如此大的阵势?还短短十几日内便拿下了三万名海盗?穆愉可是太子的亲舅舅,太子将其派来,足以见朝廷的决心,我们还是要早做打算。即便朝廷在海上不一定能奈我们何,但咱们这么多人,总是要靠岸的,否则吃什么喝什么?若是朝廷全面封锁了沿海诸城,派重兵把手各个码头,几个月后,我们这些在海上讨生活的吃什么,用什么?” 海上虽然也能捕捞,但人不可能只吃海鱼吧?此外还有淡水、布匹、食盐等生活必需品呢?海上可不出产。 他们虽然也占了一些分布在大海中的小岛。可这些岛屿大多不适宜耕种,无法自给自足,满足这么多人的日常所需。 最后一个问题击中了大家的软肋,没人说话了。 半晌,卜候挥了挥手:“都去忙吧,老白留一下。” 卜家三个儿子相继出去。 卜候叹了口气,问老白:“你对招安怎么看?” 老白顿了片刻后,悠悠地说:“咱们都是被逼无奈到海上讨生活,若能回去,谁不想回呢?不过属下个人的想法不重要,属下愿与兄弟们共进退。” 他这话勾起了卜乐成的思乡愁绪:“可不是,海上时时刻刻都充斥着咸腥味,还是踩在地上更让人安心啊。” 说着卜乐成抓起了那封信喃喃道:“朝廷可信吗?他们会怎么安置咱们?” 老白明白他也是意动了,他们这批人年纪大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死了,他们可不想死在海上,连个墓都没有,若能落叶归根,也不失为一种圆满。 “这封招安信上可是落了太子的金印,朝廷应该不会言而无信,否则让天下人如何信服。” 卜乐成沉思良久,点头:“你说得也有道理,被招安的应不止咱们一家,咱们先观望观望再做打算。将弟兄们召集起来,都准备好了,咱们这次要大干一票。” 四月初八,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想看红叶似火的《炮灰皇子看见弹幕后》吗请记住的域名的域名 这一场审判从上午一直持续到中午,空地中央满是一具具血淋淋的尸体。 一上午杀了八十名海盗,穆愉还没叫停的意思,反而让人给大家准备了吃食,送了上来。 可见识了如此血腥的一幕,这些地方官员哪还有心思吃饭啊,都没什么胃口,草草扒了两口就不吃了。 穆愉也不勉强:“既然大家不吃了,那继续。” 文书接到命令,开了口:“下一个,詹向平!” 听到这个名字,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望了过去。 詹向平也吃了一惊,他知道,穆愉不会放过他,但他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了他。 詹二吓得浑身瑟瑟发抖,惊恐地尖叫:“爹,爹,爹……” 詹向平被人押到了中央,入目是一颗颗死不瞑目的人头,最显眼的那个便是虎牙的。想到半天前,他还与虎牙在一起,可仅仅过了这么一会儿,虎牙就死得透透的了,无边的恐惧涌上了他的心头,他不甘心地怒吼道:“穆愉,我也是朝廷命官,你凭什么处决我?你没这个权力,我要上奏,你滥用私权,无诏处决朝廷命官……” 穆愉没有搭理他,刽子手举起了那把被血染红的大刀。 詹向平意识到死神即将降临到他的头上,他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把撞开了按住他的士兵,跌坐在一具血淋淋的尸体旁边,顾不得恐惧,大喊:“诸位大人,你们都看到了,穆愉仗着是太子的舅舅,滥用职权,杀害无辜的地方官员。诸位今日若袖手旁观,我的今天便是你们的明天。” 这话极有蛊惑力,准确地说,是说中了某些与海盗不清不楚的官员心里的隐忧。而且他们还担心,詹向平狗急了跳墙,将他们给供出来。 于是,一个官员站了出来,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道:“穆将军,詹大人乃是朝廷任命的正六品官员,让他跟海盗一起被处决不合适吧?若他犯了罪,按律当由漳州府审判,刑部和大理寺审核,如此草率地处置一名地方官员,还是由武将处置,真是闻所未闻,不合规矩。” 穆愉没搭理他,而是侧头看向旁边热得浑身冒汗的漳州知府:“闵知府,詹向平该交由你审判吗?” 漳州知府看了一眼詹向平,迅速低下了头,磕磕绊绊地说:“回穆将军,按律,按律当如是……” “你们眼中还有国法家规?”穆愉讥诮地打断了他,“来人,将漳州知府闵棋山拿下。” 这话一出,心怀鬼胎的地方官吏都坐不住了。 “穆将军,你这是做什么?我们要上奏朝廷,穆大人插手地方事务,滥用职权,肆意缉拿杀害地方官员。” “穆将军,您是太子殿下的舅舅就可以为所欲为吗?我等不服,我们要上奏。” …… 漳州知府更是站了起来,慷慨激昂地怒斥道:“穆愉,太子殿下英明神武,你却如此以权谋私,滥杀无辜,给殿下 抹黑。老头子死不足惜,但不能让你败坏了太子殿下的一世英名。” 文臣就是会说话。 想看红叶似火写的《炮灰皇子看见弹幕后》第116章116吗请记住的域名 他的这番慷慨陈词让不少对穆愉强势态度不大满的官员也站到了他那边。 很快相继有十数名官员站了起来,激烈地反对穆愉判处詹向平。 穆愉冷静地看着这些人:“还有吗?” 这话激怒了不少地方官员,本来文官跟武将就不大对付,彼此看不上,更何况这是他们的地盘,穆愉来了之后霸道蛮横,像今天这事,汀州府知府奚修文都没出面,全由他一个人说了算,汀州府乃至整个东南地区都成了他的一言堂,这怎么行。 于是大半的地方官员都站了起来。 “穆将军,这不合规矩,若是詹大人犯了罪,也应该押到京城,由朝廷审判,岂能如此草率的就处决了他。” “没错,穆将军,您不能这样处决了詹大人。” “穆将军,朝廷给您下达的命令是驻守汀州府,铲除海盗,没有处决地方官员这一条吧?” “穆将军若非要给詹大人定罪,那我们要看圣旨,除非有陛下或是太子殿下的旨意,否则我们不服。” “没错,穆将军若是一意孤行,我们将上奏朝廷,禀明此事!” …… 看着激愤的众地方官员,詹向平悄悄松了口气,恶狠狠地瞥了穆愉一记,太子的舅舅又怎么样?等这么多地方官员联名参奏他,也够他吃一壶的了。他今日要敢处决了自己,他这将军恐怕也要当到头了。 “你们要圣旨是吧?”一道清朗的男声不急不徐地响了起来。 大家循声望去,只见一穿着宝蓝色锦袍的年轻人从后方走了出来,穆愉赶紧站了起来,将座位让给 了对方。 众官员都糊涂了,这人是谁?为何穆愉都要礼遇对方。 只有詹向平的瞳孔骤然一缩,不敢置信地看着对方。 哪怕换了一身装束,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这不是与他们一道关在牢中数日的纪三吗?他身后那个是他的随从刘青。最近这两日,牢房中的海盗越来越少,原本十几人的海盗也被打散关押了,今日之前詹向平与军师、虎牙就没关在一处了,纪三也被押到了别处。 今日被押到码头,人太多,上百名海盗,他们又自顾不暇,哪还会注意到一个无关紧要的纪三在不在。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向詹二。 詹二也一脸的目瞪口呆:“纪……纪兄……” 只有军师一脸恍然,他们一直在想到底哪个环节出了内应,泄露了信息,原来内贼一直在身边,这个人恐怕是太子派来的钦差吧。 年纪轻轻,身居高位,竟能以身涉险,吃苦也从不叫一声,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将他们耍得团团转。这一局他们输得不冤。 军师默默地垂下了头,似是认了命。 就在这时,他听到对方高声说:“拿纸来!” 两个士兵连忙将上好的笔墨纸砚送了过来,铺平 在案桌上,穆愉亲自上前研磨。 看到这一幕,不少地方官员心里都打起了突,这人到底什么来头,让这个不好搞的穆愉都低下了头。 周嘉荣提笔快速写了几行字,然后从怀中取出金印,交给刘青:“盖个印。” 等改好后,他拿起纸吹了吹上面的墨迹,然后交给了穆愉:“穆将军,拿去吧。” 说罢,周嘉荣坐到了穆愉先前坐的主位。 地方官员和海盗特使心里都感觉到了大不妙,一些跟着起哄的官员心里不禁泛起了后悔的情绪,早知道,刚才就别为詹向平出头的。詹向平被抓,这次只怕是在劫难逃了,又何必为了这么个人触怒太子的亲舅舅呢。 穆愉双手捧着那张纸,凌厉地目光扫向众人:“诸位还有什么要说的?” 没人说话,码头上千人,竟无一人出声。 “既然你们没什么好说的,那便轮到我了。”穆愉大声道,“将漳州知府闵棋山,富宁知县陈泉鸣,延平同知喻百强……通通拿下!” 一队士兵立即上前,不由分说地将这些地方官员拿下,拖往中央的空地。 这些地方官员何时受过这等气,怒道:“你知道我是什么身份吗?穆愉,你要干什么?我们可都是朝廷命官,你将我们都拿下来,莫不是想趁机安排自己的人马,占据东南沿海一带自立为王!” “我要上奏陛下太子殿下,穆愉要造反,对我们这么多地方官员下毒手!” “太子殿下,臣等冤啊,臣等不服,我们要上奏……” 任凭他们怎么嚎叫怒骂,在绝对的武力面前,这些挣扎都如同蚍蜉撼树,半点作用都没有。 官员们被押到了空地中央,入目都是一具具刚死不久的尸体,每呼吸一下仿佛都能闻到浓重的血腥味。他们这些文官何时近距离见过如此惨烈的场面,一个个都有些受不了,干呕起来。 还有的仰天大呼:“太子殿下,您睁开眼看看啊,看看啊……” 可不管他们如何嚎叫,嗓子都喊哑了,也没人搭理。 特使的手心开始冒汗,他意识到今天这是一场鸿门宴,不光是针对禹王的,还有地方上与他们勾结的地方官员也是今天的目标。 总共有十几名地方官员本拖到了空地上,排排跪,不肯跪的,士兵对着其膝盖就是一脚,来两下,这些文官便受不了,老老实实跪下了。 还有二十来名官员虽未被拉下去,可看到同僚的遭遇,一个个也是心惊胆战,身上的汗水都没干过。 一个官员实在受不了这种紧绷的不安气氛,起身恭敬地问道:“穆将军,他们犯了何罪,为何要拿下他们?” 穆愉没理他,拿着纸,走到詹向平的面前,将纸张摊开在他面前:“詹向平,你说我有没有资格审判你们?” 詹向平抬头便看到了落款的太子金印,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瞳孔剧烈地大睁着。 旁边的官员也看到了,一个个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惊吓一样,浑身 发抖,有些反应快的,连忙磕头:“微臣参见太子殿下,微臣不知太子殿下驾临,多有冒犯,请太子殿下责罚……” “尔等不思君恩,与海盗勾结,置百姓于水火中,该不该杀?”穆愉冷冷地说。 这次他们再也不敢反抗了,也没了先前怒怼穆愉的那种嚣张气焰,更有甚者被下坡了胆,当即就说:“我招,我有罪,殿下想知道什么,微臣都说,微臣招……” 但凡有一人的心理崩溃,很多人就跟着绷不住了,接二连三地表示:“微臣说,微臣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 听到耳边一个个认罪的声音,詹向平明白大势已去,颓丧地垂下了肩膀,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他回头看了一眼坐在主位喜怒不显的周嘉荣,目光又瞥到了自己那吓得跪坐在地,浑身抖如筛糠的儿子,无边的遗憾涌上心头,同样是弱冠之龄,他的儿子为何差这么远! 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太子一开始就是奔着他们来的,他那傻儿子被忽悠得团团转,将自己一家都给卖了这时候都还半点都没反应过来。想到这里,气急攻心的詹向平再也忍不住,吐出了一口鲜血。 军师从这些地方官员看了那张纸后的大转变也马上猜出了周嘉荣的身份。 他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周嘉荣。这个平日里没什么存在感,显得有些天真的富家公子哥就是那个声名赫赫实际执掌了大齐权势的太子? 今天这出好戏也是他筹划的吧,先用海盗们的死来吓唬这些地方官员,等将地方官员吓得像是惊弓之鸟后,这才把詹向平拉了出来,用詹向平作为突破口,给这些与海盗有勾结的地方官员施压。 等地方官员们的心弦绷到了极致,他再亮明身份,成为压垮 这些官员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这些原本口风还很紧的官员们就再也撑不住了。 除了詹向平和另外三名地方官员,其他的九名官员都表示愿意招。 穆愉当场就让文书过来记录,同时审问他们,他们与哪些海盗有勾结,收了多少东西,做了些什么,哪些官吏豪绅与海盗有勾结,海盗在岸上有哪些据点……通通都交代了出来。 随着一个个熟悉的名字蹦出来,特使心里跟吃了黄连一样,紧张不安恐惧。完了,这样一弄,他们在岸上的据点和内应恐怕半数都会被连根拔了出来。 周嘉荣看着他坐立难安的样子,笑了:“劳烦特使回去通禀禹昂雄一声,我来了,他可敢来一见?”!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117章 117 禹昂雄自是不敢的,而且听说周嘉荣亲自来了汀州,还很可能来了有一段时间,一直蛰伏在漳州、汀州等地,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没弄错,那真是大齐的太子?”禹昂雄还是有些不相信。 大齐皇帝半条腿已经迈进了棺材,太子监国,板上钉钉子的未来皇帝,大权在握。好不容易斗死了几个兄弟,取得了皇位,不珍惜自己的小命,还到处跑,图什么啊?坐在皇宫中左右拥抱,尽享荣华不好吗? 别说大齐太子这样的身份了,便是他自己这个土皇帝走到哪儿斗簇拥着大群的人,唯恐遇到暗杀和敌袭。他好不容易才爬上这个人上人的机会,不好好珍惜,享受荣华富贵和权力,那真是脑子坏了。 但特使却肯定地说:“错不了,小人亲眼所见,他拿出金印,当着穆愉和那么官兵的面下了一道旨意,连詹向平都认了。” 这下禹昂雄不得不相信了这个另他难以理解的事情。他喃喃道:“这大齐太子是疯了吧?他什么时候来的,半点风声都没有。” 按理来说,皇帝储君出行,必定是大张旗鼓,可不光是他们这些海盗,连那些地方官员也没有听到一点风声,这就奇了怪了。 在汇报前,特使已经找从汀州城内的漏网之鱼打听过了,再次给了禹昂雄一个惊人的消息:“他好像是扮做了江南富商之子,用了一笔大买卖钓上了詹一公子,詹一公子被捕入狱他都一直陪在身边。” 禹昂雄再次无言了,汀州城中这两次的战争他略有耳闻,跟詹一公子也有些许关系。他一直跟着詹一公子,岂不是要跟着坐牢? “这个太子真是个疯子,以身涉险,脑子在想什么?” 特使想起了年轻太子脸上不屑的表情,跟着点头,就是个疯子。 顿了一下,特使低声说:“可不是,禹王,这个太子疯了,咱们可不能跟他一块儿疯。码头是朝廷的地盘,禹王您若是以身涉险,太危险了,百胜将军和虎牙将军都着了他的道,咱们切不可上他的当。” 禹昂雄自是不愿意去的。码头那边有朝廷的水师,还有劫掠他的几百艘船,船上的火炮、火铳都被朝廷给缴获了,而且岸上还有不少步兵,人多势众,他若是这时候跑过去,岂不是自投罗网吗? 这个大齐太子喜欢冒险,他可是很爱惜自己的小命。 只是对方一个弱冠之龄的年轻人都放出了狠话,军师和众多兄弟还在对方手中,他也带了几百艘船,都不敢去赴约,传出去岂不显得他在朝廷面前露了怯,别人怎么想他,手底下的兄弟们怎么想他?手底下的人会不会冒出取而代之的念头? 因此禹昂雄义正言辞地表示:“去,怎么不去,军师和众兄弟还在他们手中,我身为老大,绝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兄弟。但我不光要对被抓的兄弟负责,也要对船上每一个兄弟负责,不能拿他们的生命开玩笑,当儿戏。因此咱们不能被周嘉荣那个毛头小子牵着走,传令下去,让大家好好休息,吃过晚饭咱们就出发,夜 袭汀州码头,打他个措手不及。” 特使也不想回去了,今天一直在看自己人被砍头,闭上眼仿佛都能看到一地的血和数不尽的人头。他现在对汀州码头实在是瘆得慌,真怕自己再去就回不来了。 所以他对禹昂雄这个决定特别拥护:“还是禹王您思虑得周详,小人这就下去通知弟兄们。” 周嘉荣等了快一个时辰,也没见特使回来,甚至连个送信都没来。 他勾起唇冷笑,所谓的海盗王也不过如此,不过是个贪生怕死、欺软怕硬之辈罢了。 这边,穆愉已经审讯完了招供的地方官员,将供词呈了上来给周嘉荣看。 周嘉荣接过扫了一眼,好家伙,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这些人就供出了如此多的猛料,勾结海盗,强买强卖,甚至是借海盗之手铲除异己,灭人全家。 好,一个个真是好样的! 他们的供述还很可能只是冰山一角,这些人不会那么老实,轻易将老底全部供出来的。 周嘉荣捏紧了供词,冷哼道:“速速派人去将他们供出来的人缉拿归案,严厉审讯,必要将与他们勾结的官兵衙役商贾一网打尽。” 穆愉也特别生气:“回殿下,人已经准备好了,他们马上出发!” 周嘉荣点头。 姚副将看着余下那些被吓破了胆的海盗,问道:“殿下,还行刑吗?” 周嘉荣瞥了一眼那些垂头丧气的地方官员:“把他们拉到一边,既然禹昂雄不来救他的兄弟,那这些人留着也没什么用了,继续!” 一个个的海盗被拉了出去,手起刀落,人头滚地。 海盗们心惊胆战,知道自己这次是逃不过了,不少人忍不住 恐惧地哭了起来,码头上一片压抑的低泣声。 军师听到这些声音,看着周遭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被拉下去,原本平静无波的心绪也忍不住有所波动。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垂下头,默默等待着他的命运。 他了解禹昂雄。若是只花钱就能将他赎回去,哪怕花重金,禹昂雄也会赎他,但若是让禹昂雄亲自冒险,禹昂雄不会做的。 但这次来的不是某个地方官员或是将军,而是大齐的储君,未来的皇帝,银钱这一道是走不通的,所以等待他的只能是死亡。 从他投奔了海盗开始,军师就想过这一天。他全家都死了,反正他一个人,活一天是一天,他也没多怕死,就这么样吧。 只是随着身边一个又一个的人被拉了下去,却始终没轮到他。 天边的乌云越来越密集,厚重的云层仿佛随时都会塌下来,将他们压成粉碎。 不光军师留意到了即将来临的暴风雨,朝廷这边也发现了。 穆愉对周嘉荣说:“殿下,要下大暴雨了,您还是赶快回城吧。” 周嘉荣站了起来,扫了一眼,几百名海盗已只剩十几名头目,包括军师。 他说:“好,将他们和詹向平这些人一并 拉回去。” 官兵上前将跪在刑场旁边的海盗都拉走了,死里逃生,暂时躲过了被砍头的命运,大家都庆幸不已,詹一更是瘫坐在地,大口大口喘气。 官兵们将他们押上囚车,困在四四方方的囚牢里,詹一望着官兵簇拥的周嘉荣,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可没人管他这个小喽啰。 一行官兵护送着周嘉荣和囚犯们回了汀州城。 但进城之后,军师发现没走多远,他的囚车便跟大部队分开了,而是拐进了旁边一条小巷子,身后还跟着一队人马。 他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 马车拐过两条巷子,又走了一段距离,最后停在一座名叫“云香楼”的青楼前,很快几个官兵解开了他的囚车,将其押了进去。 毫不意外,他走进青楼便看到了坐在厅堂中的周嘉荣。 军师知道,今天太子之所以没杀他,是还妄图从他口中得到消息,甚至前面杀那么多人,都有一部分原因是做给他看,给他施压的。 短短的接触,他已经有些明白这位太子的性子了,大胆狂妄、善于伪装和揣摩人心。 但他不会畏惧死亡。 他倨傲地昂着头,无视了周嘉荣,坚决不肯开口。 周嘉荣看他这副样子就笑了:“军师是不是以为我会为了让你开口,对你百般礼遇,让步,甚至承诺给你改头换面,许你荣华富贵?” 军师错愕的眼神对上周嘉荣眼底的戏谑的笑,不知为何,他有种被人看破心思的羞恼。 但周嘉荣却很快收回了视线,对站在面前局促不安的薇薇道:“带过来吧。” 薇薇连忙带了一个小姐妹过来。 说是小姐妹真没夸张,那小姑娘一脸稚气,本该是天真无邪的年纪,可眼底却染上了风尘,走路一摇一摆的,配着她那削瘦的身影,看起来有些滑稽。 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笑不出来。 周嘉荣看着他问:“你叫什么名字?多少岁了?” 小姑娘面对这么多的官兵,很是局促,直到旁边的薇薇朝她投来一个鼓励的眼神,她才缓缓开了口:“香香,今年十四了。” “几岁被卖到青楼,多少岁开始接客?”周嘉荣面色平静地问道。 小姑娘面上没半点羞赧,说起自己的经历跟吃饭喝水一样自然:“八岁被卖,十一岁便开始接客。” 周嘉荣又问:“为什么会被卖到青楼,你的父母亲人呢?” 小姑娘脸上的血色褪去,旁边的薇薇连忙握紧了她的手,用力点了点头。小姑娘吸了吸鼻子,哭着说:“死了,被海盗杀死了,他们还把我家给烧了。家里欠了债,没钱还,债主就把奴家卖……卖到了云香楼偿债。” 周嘉荣掏出手绢递给她,目光温和:“想不想离开云香楼?” 小姑娘想起那些在云香楼中被殴打,被嫖客欺辱的日子,用力点头:“想。” “好,跟你薇薇姐下去吧。”周嘉荣冲她笑了笑。 薇薇将小姑娘带了下去,不一会儿又带了一个十岁出头,满脸怯意,脸上还有一道疤的小姑娘过来。 周嘉荣将先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本作者红叶似火提醒您《炮灰皇子看见弹幕后》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这个小姑娘仍旧是因为海盗抢劫还欺辱他们家的女人,男人们奋起反抗,都被杀了,最后只剩几个小孩子,要么被卖去大户人家,要么被卖到青楼妓院,小小年纪便受尽了世情冷暖,更惨的,她的兄弟姐妹都没挺过来,一个弟弟被主家打死了,一个姐姐被人买走,又转卖,再也没有了音讯,生死不知。 “够了,不要问了。”最后是军师先绷不住,再也无法维持平静的面具,闭上眼,沉痛地说。 看到这一个个小小年纪就沦落风尘的小姑娘,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一姐,心底最沉痛的记忆涌了上来。 周嘉荣挥手让薇薇将小姑娘带下去,讥诮地看着眼睛泛红的军师:“这就受不了了?这城中随便进一家青楼妓院,都能找到因海盗抢劫家破人亡只能沦落风尘的女子。你自诩是复仇者,你总觉得老天对你不公,但也正是你们造就了如此多家庭的悲剧,将一个个跟你一姐一样的无辜小姑娘推入了火坑中。” “你以为我会对你怀柔,会用高官厚禄来打动你,你以为你不怕死,我便拿你没办法了?龚宏,你错了,在我这里,无论你有多少价值,能够给我提供多少信息和筹码,都无法抹去你曾经犯下的罪孽,也无法让一个个因为你们分崩离析的家庭重新团聚,让死去的无辜百姓复活!” 这番话彻底击破了军师的心防,他再也无法维持平静,恶狠狠地说:“既然这样,你就杀了我!纪……太子,不管你费多少的心思,都是做梦,我不会开口的,我不会出卖禹王,我也不后悔我所做的一切!” 对比他的愤怒 ,周嘉荣异常的平静:“法律会审判你,予你相应的惩罚。” 说完,他轻轻挥了挥手。 很快刘青就让人押着一个胖乎乎身着绸缎的中年男人过来。 男人吓得屁滚尿流地,一见面就赶紧跪下给周嘉荣行礼:“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周嘉荣没理会他们,而是问军师:“认识吗?” 军师仔细辨认了一番,终于认出此人,顿时双目凸起,怒喝道:“狗官……” 他奋力挣扎,想上去报仇,但却被两个官兵死死按住了。 那官员吓了一跳:“太子殿下,这……这个犯人一脸凶相,还是快快拉下去,免得伤着了太子殿下。” 周嘉荣还是没管他,低头看着一脸激愤的军师问:“认出来了?” 军师当然认出来了,这名官员便是当初判他大哥流放之刑的县令。他家贫,大哥走私也是跟着别人小打小闹,涉及的金额很小,而且那时候他大哥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又是初犯,按律来说应该从轻处罚。可县令收了别人的钱,拿他大哥当替罪羊,判了流放千里的重刑。 若不是这样,他母亲又怎么会急得一病不起,他和一姐又怎么会沦为任人欺辱的孤儿。这个家伙便是导致他 们一家悲剧的罪魁祸首。 他投靠了海盗,获得了禹昂雄的赏识后,手里有了一定的权力也不是没想过干掉这个家伙替家人报仇,但那时候这个狗官早已干满了任期,调到了别处。 如今再次见到了仇人,他格外愤怒,仰头看着周嘉荣,怒吼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周嘉荣淡淡地说:“不怎么样,重启调查你大哥当年的案子,拨乱反正。” 闻言,军师有一瞬间的怔愣,但继而苦笑道:“迟了,太迟了,你别以为我会因此就感激你……” 周嘉荣半点不在意:“我不需要你的感激。吏治不严,重审陈年冤案旧案乃是我职责所在,挖出趴在大齐身上的蛀虫、害虫是我应该做的,我没看见就算了,我看到了绝不姑息。” 军师呐呐,张了张嘴,最后什么都不需要说。 他不相信周嘉荣这样大费周章地将一十年前的县令都给寻了出来,没有一点目的,但周嘉荣字字句句又似毫不在乎他的看法,他琢磨不透,干脆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以免受其影响。 周嘉荣看着他故作平静的脸,知道他的心绪已经乱了,就差最后一把火了。 “带下去,关入大牢中,让奚修文审问。”周嘉荣让人将这个官员带了下去,然后又说,“把人带过来吧。” 听到最后一句,军师不自觉地握紧了手。 周嘉荣今天分明是有备而来,从与他一姐同样遭遇的□□,再到当年的狗官,下一个会是谁? 军师用力握紧了拳头,打算不管是谁来,他都不为所动,绝不中了周嘉荣的奸计。 但很快他就破防了,因为他听到了一道饱含深情的激动呼唤:“三弟……” 军师难以置信地睁开眼,面前站着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人,皮肤有些黝黑,方方正正的脸,左边眉毛上有一个红色的痣,如此的眼熟。 这张脸哪怕一十年没见过了,军师还是一眼便认了出来,声音嘶哑地喊道:“大……大哥……” 中年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紧紧抱住了军师:“三弟,三弟……” 兄弟俩抱做一团,失声大哭,整个厅堂安静得只剩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呼唤“大哥”、“三弟”。 不知过了多久,兄弟两人才分开,中年人看着军师手腕上的铁链,不安地问:“三弟,你这是怎么回事?这些年你去哪里了?让大哥好找啊……” 军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可以当着周嘉荣的面,当着众官兵海盗的面坦然的承认自己的身份,但他实在没有勇气在久别重逢的大哥面前提及自己如今的境况。 “大哥什么时候回来的?”他转移了话题。 龚大哥太过激动,没有察觉,一五一十地将自己这些年的经历道给弟弟听。流放到边关做苦力后,因为他脑子灵活,表现好,逐渐获得了上峰的信任,最终获得了释放。 出来后,他走街串巷做货郎为生,后被一富家翁看上,招赘为婿。生活安定下来后,他想起了家人, 带了一批货回到家乡,可母亲已去世,妹妹和弟弟都不知所踪。 这些年他几乎每年都会往漳州府走一趟货,寻找弟妹的踪迹,哪知道妹妹早已化为了一杯黄土,弟弟也更名改姓沦落为寇。 兄弟俩叙完旧,天也已经黑了。 官兵们上前拉起了军师。 龚大哥抓住他的手不肯松开,焦急地对官兵说:“官爷,小人的弟弟犯了什么罪?要多少银子,我赎他,可以吗?求求你们了……” 军师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安抚他:“大哥,我没事,就一些小事,你回去吧。” 说完,跟着官兵走了。 龚大哥连忙追了上去:“三弟,三弟……大哥明日再去府衙看你。” 听到兄长关切焦急的声音,军师心里第一次涌上了后悔的情绪。 到了府衙,他看到前方的周嘉荣跳下马,径自往府衙走去,心里泛起复杂的情绪,突然开了口:“我想见太子。” 周嘉荣让人将他带进了偏厅。 军师站在周嘉荣面前,看着这个一十来岁的年轻储君,脸上浮起遗憾的笑容:“可惜,殿下一十年前没来……” 若是一十年前遇到太子,他们全家的命运很可能都会不一样。 周嘉荣对这种已成事实,无法改变的假设没什么兴趣,轻轻敲了敲桌子:“你要见我就为了说这个?” 军师自诩聪明,可今天自周嘉荣亮明身份起,就一直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他心里有些不舒服,干脆直白地问道:“太子殿下做这么多,不就是想撬开我的嘴吗?” 这也是他最大的利用价值了。 周嘉荣微微倾身,看着他笑了:“龚宏,你高估了自己。没错,你如实交代能让我们 少走许多弯路,尽快解决禹昂雄的势力,但你不开口也无妨,我照样能灭了禹昂雄。我之所以做这么多,只是痛惜你这个人罢了。你犯的罪不可饶恕,但同样,你的公道也应该讨回!” 军师失语。他一直游走在黑色地带,所接触的人大多都是穷凶极恶之辈又或是游走在黑白边缘的人,他从未见过如此纯粹的人,而且还是一国储君。 他隐隐有些明白周嘉荣为何能吃苦,能与他们一同蹲大牢了。 他跟其他人都不同,别说过去的皇帝了,便是那些高官又或者是禹昂雄这样的地方一霸都不一样。他的眼睛里有他们都没有的东西。 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胸口破土而出,但继之而起的是深深的遗憾。 军师的面部表情平和了许多,心平气和地问:“太子殿下,朝廷真的准备解除海禁吗?” 周嘉荣轻轻点头:“没错,我还准备筹备一支水师,在东南沿海一带定期巡逻,打击海盗、倭寇、弗朗机人,保护大齐商船、渔船。” 他已经是个阶下囚了,周嘉荣没必要拿这种事哄骗他。 “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说。”这次军师主动开了口,心甘情愿地开了口。 半个时辰 后,周嘉荣将一封密信交给刘青:“让人速速送去码头,交给穆将军,这里面有寄出禹昂雄的藏宝地点,也是他东山再起的后路,通通捣毁了。” 刘青迅速去安排。 听到动静,守在不远处的奚一姑娘连忙上前行礼:“臣女见过太子殿下,膳食已准备好,殿下现在要用膳吗?” 忙碌了一天,周嘉荣确实有些饿了。 他看了一眼奚一姑娘道:“有劳了。” 奚一姑娘笑了笑,连忙将他往饭厅引去,心里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不是说太子殿下身边的亲信吗?怎么一眨眼就变成了太子本人。 可穆愉将军派了这么多人护送殿下回来,他们不会作假的。这只能是太子殿下先前隐瞒了身份,难怪穆将军先前那么关心太子的生活。 将人领进了饭厅,奚一姑娘笑道:“不知殿下的口味,今日时间比较紧,也没什么准备,还请殿下见谅。若殿下在饮食生活上有什么忌讳,但请吩咐。” 周嘉荣看着一桌子的菜,笑了笑:“已经很好了,我不挑食。姑娘可用了膳?若是没用,一道坐下吧,如今奚大人身体不适,有些事我得交代你去办。” 奚一姑娘本是想婉拒的,太子殿下何等尊贵的身份,她陪同用膳不合适。但太子说有公事吩咐,她就不能走了。 “多谢殿下。” 周嘉荣点点头,坐下后,端起碗就开始吃饭,他吃饭很快,但没什么声音。而且应该是饿得不轻,吃饭也非常专注,这让本来有些不自在的奚一姑娘也放松了下来。 周嘉荣连吃了两碗饭,半饱之后,速度才稍稍慢了下来。很快他就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奚一姑娘只吃素,不吃荤菜。 “姑娘怎么不食荤?可是菜不合你胃口?” 奚一姑娘轻轻摇头说:“没有,臣女饭量比较小,殿下有事尽管吩咐。” 说着她放下了碗,擦了擦嘴角,规规矩矩地坐在对面。 周嘉荣看出来了,奚一姑娘因为惧于他的身份,有些放不开。他索性也放下了筷子,说起了正事:“是这样的,我有一旧识,当初在京城时帮过我一个忙,我给她赎了……” 周嘉荣把薇薇的遭遇简单地说了一遍后道:“如今她在汀州举目无亲,即便我给她赎了身,她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单独在外生活,也很容易招致歹人的觊觎。而且云香楼里还有一部分姑娘也是因为海盗抢劫杀人放火,弄得家破人亡,不得已沦落风尘,如今云香楼已破,她们也无处可去,怎么安置他们成了一个问题,因此我想请你帮忙。” 奚一姑娘本身就是女子,又代其父行事,此事交给她再合适不过。 “她们也都是些苦命人,对于怎么安置她们,殿下可有想法?”奚一姑娘叹了口气后道。 周嘉荣早想过这件事了,只是他太忙了,没办法去管这里面的细枝末节才交给了奚一姑娘。 “我在江南见到过不少织坊、绣坊,几十、几百人一同劳作,不签卖身契,按每日劳 动付给她们相应的报酬。我想也可在汀州建一些这样的织坊、绣坊收容这些无家可归的女子,让她们自食其力。”周嘉荣还想到了一个人,“我手底下有一账房名唤叶和通,他应该到了漳州,明日我派人去将他请来,协助姑娘。” 奚一姑娘觉得这个办法不错,朝廷要开海禁,以后若是直接从汀州这边将丝绸卖给远航的商人,成本比从其他地方采购更便宜,这些姑娘们应该能够通过劳作养活自己。 “殿下此计甚好,只是不知这织坊、绣坊是官营还是找当地和善的富商牵头?”出这个钱的人是谁总得先确定。 周嘉荣想了一下说:“算我的私产吧,开织坊、绣坊的钱你找叶和通拿。” 这样挂上他的名头,地方官员和豪绅也不敢欺压她们,不然这一个个女子落入富商手中,最后怎么样还真不好说。而且弹幕不是说了吗?这是什么资本主义的萌芽,将来发展的趋势,既如此,钱左右是要让人赚的,为何不能他来赚? 这打仗、救灾哪里不需要钱?国库经常喊着没银子,也是时候想想其他赚钱的门路了。 汀州府只是个开始,若是行得通,后续他会将叶和通调过来,相继在其他府县开这样的手工作坊,专门招收无家可归的女人、孩子。既挣了银子,又给了他们一个容身之处,这可是一件两全其美的事。 奚一姑娘应下,问周嘉荣要了薇薇她们的名单,次日便将这些人招来过目,询问其特长,然后找适合开绣坊、织坊的地方。 是夜,码头上一片黑暗,几百艘大船停靠在水面上,好似一只只趴在海面上的巨兽。 忽地,一道炮火远远的袭来,在黑夜中发出耀眼的光芒,惊动了驻守在船上的官兵。 “有敌袭,快,通知将军!”值守的士兵连忙喊道。 和衣而眠的穆愉听到声音,当即翻身起来,走到甲板上,发现炮火是从好几百米远的海面上打过来的。 他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禹昂雄这只缩头乌龟,太子殿下白日里让他来,他不敢,现在半夜发疯,以为咱们怕了他不成?给我打,打回去,也让他们见识见识咱们炮火的厉害!” 官兵们于是掀开了油纸盖着的火炮,对准海盗们的方向就轰去。 只是离得比较远,火炮轰过去,全落在了水面上,溅起一层浪花,别的什么都没有。 打了几十发,穆愉就心疼得叫停了:“算了,这些王八羔子精着呢,隔得老远,只敢放空炮,不敢真的打过来,别浪费火药了。让最前面的那排船注意点,隔两息发一炮过去看看,不要让这群海盗钻了空子。” 这样可以照明,能看清楚海盗们有没有驶近,以免遭受突袭。 虽然穆愉觉得海盗们不敢,他们若有偷袭的心思,早暗中行动了,又何必在海上放空炮呢?但这种事麻痹不得,还是小心为上。 禹昂雄那边又集火了一阵火力,同样只打到了海面上,激起高高的浪花,但惧于朝廷也有几百门火炮 ,他们不敢拼个两败俱伤。 特使已经看透了禹昂雄的心思,见戏做得差不多了,忙苦着脸劝道:“禹王,朝廷也有火炮,咱们若是再往前开,就进入他们的有效射程了,这暴风雨马上就要来了,若是炮火打坏了船,又赶上暴风雨,那就糟糕了,咱们还是撤吧。” “可军师和众多兄弟还在他们手中。”禹昂雄一圈砸在甲板上,闷闷地说,“他们可都是与我们生死与共的兄弟,若不能救出他们,我有何颜面去回去见他们的亲朋。” 特使挤出两滴沉痛的眼泪:“禹王待兄弟们仗义,兄弟们谁不知道,无奈今日天公不作美,若真跟他们拼了,朝廷的船就停靠在码头上,即便击沉了,他们也照样能上岸,不但救不了被抓的弟兄们,还要搭无数的弟兄们进去。小的想,若是军师他们知道了,定然也是不希望这样的。” 他话音刚落,一道刺目的闪电掠过,随之响起一道惊雷。 暴风雨在海上行船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别提打仗了,其他人也纷纷劝道:“是啊,禹王,咱们先回去吧,等雨过天晴之后再想办法救军师他们。” 禹昂雄抹了一把脸,呜咽道:“是我对不起军师,对不起那些兄弟们,先撤,回去再想办法!” 得了他的命令,船只立即掉头,飞快地驶入茫茫大海中。 这场雨雷声大雨点小,刮了一阵风,打了一会儿雷之后,仅仅降了一阵小雨,不到两刻钟便停了, 禹昂雄的船队连夜航行,水手船员轮流操作,到了次日清晨,总算赶回了他们的大本营,位于茫茫大海中的一座小岛。这座岛屿面积有几百亩,地势比较平坦,海盗们在上面建了不少房屋居住,甚至还有在这里娶妻生子的。 往日大清早就热热闹闹的小岛,今天却格外的安静,一个人影都没有。 驶到距小岛还有一千多米时,有海盗发现了不对劲,海面上还浮着一些残缺的木头,像是被什么轰碎的,海盗们连忙拿起一个大海螺吹了起来,悠长的声音传得很远很远,这是他们跟岛上的留守人员约定的好的信号。 但声音传出去后,却没人回应。 “糟了,岛上出事了。”海盗们马上意识到出了问题,连忙通知了禹昂雄。 禹昂雄吩咐一艘小船先上岛看看是什么情况。 一刻钟后,派出去的先遣部队回来了,还带回来了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上船就着急地说:“禹王不好了,昨天咱们前脚刚走,卜乐成后脚就来了,带人攻打小岛,并捉走了孝勇将军等人和岛上的妇孺,岛上的财物、粮食也都被他们洗劫一空。小的只找到了张老四家的这个刑子,听说卜乐成他们是昨晚半夜才撤离的。” 禹昂雄看着空无一人的小岛,气得差点吐血,怒吼道:“卜乐成这个老东西,老子与他势不两立!”!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118章 118 海盗们上岸清点了损失,总共死了一万五千人左右,其中一万三千多人是海盗,还有一千多人是家属。 岛上本来留守了两万名海盗,还有六千多名家属长期居住在此。余下的一万一千人没找到,应是被卜乐成的人马带走了。 看着好好的家园被糟蹋,兄弟亲人被杀害,海盗们气得牙痒痒的,吵嚷着要找卜乐成算账。 禹昂雄听到外面的声音,眉头皱得深深的。 他也想找卜乐成算账,但短短一个月,他已经损失了五万多人,近半的人手。最重要的是,这里名损失的都是精锐,包括了他手底下的三员悍将,还有军师这个智囊。 他现在势力大损,朝廷视他为眼中钉,若这时候非要跟卜乐成拼个你死我活,即便赢了,也会损失惨重,得不偿失。 可若就这么算了,又怎么安抚人心? 思来想去,禹昂雄决定还是先别打了,面子尊严算得上什么?这些哪有保存实力和小命更重要?而且他怀疑,要么是自己这边出了内应,要么是卜乐成跟朝廷勾结上了,不然为何自己前脚带人走了,后脚卜乐成就来了。 不管是哪一种情况,在损兵折将严重的情况下,他再带人跟卜乐成死磕都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但那么多兄弟被卜乐成抓走了,什么事都不做也不行。 他叫来特使吩咐道“我知道,兄弟们都很愤怒,这口气我禹昂雄也咽不下。但现在这局势,大家都清楚,朝廷在针对我们,若我们再与卜乐成死拼,朝廷应乐见其成。咱们绝不能如了朝廷的意,让大家暂且忍耐忍耐,我会派人去跟卜乐成谈判,让他们放了我们的人,救回被抓走的兄弟们。” 特使连忙道“还是禹王想得周全,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么多兄弟死了,小的知道,禹王比谁心里都难受,小的一定会安抚好大家的,请禹王放心。” 禹昂雄点头,拍了拍特使的肩,夸赞了他几句。 安抚好人心,埋葬了死去的海盗和家属,船重新启航,准备去二号基地,稍作休整,带上补给去找卜乐成要人。 这边,卜乐成其实也在愁这么多人怎么处置。 他们总共俘获了一万一千人,其中七千名海盗,四千余名海盗的家属。有些是海盗的亲人,还有些是被海盗抢到小岛上霸占为妻的女子。 都杀了吧,前面七千名海盗还好说,但余下的这些家属,有白发苍苍的老头老妪,柔弱无依的女子,天真无邪的孩子,其中甚至还有身怀六甲的孕妇,手无寸铁,一个个垂着头像鹌鹑一样,看起来着实可怜。 卜乐成有些下不了手。 但这些又都是禹昂雄的人,他们带人毁了禹昂雄的大本营,杀了那么多海盗,甚至有些就是这些老弱妇孺的亲人,将这些人留在船上是个隐患。而且这么多张嘴巴,全养着天天要耗费多少粮食啊,还得派人看着他们,不划算。 卜乐成纠结得胡子都要拧成麻花了,暗自懊悔,当时就不该将这些普通人带走的。 卜大见了,建议道“爹,实在不行,要么把他们都杀了,要么找个小岛或是能靠山的地方,将他们赶下去,任他们自生自灭。” 总之这些人不能留,万一有记恨他们的,养出个白眼狼,那可是后患无穷。 卜乐成想想也有道理“好,这四千人就按你说的处置,余下的七千先留着,看看形势再做打算。” “留着干什么?还要浪费粮食,爹,依儿子看,不若将他们送给朝廷。朝廷不是在汀州码头杀了很多海盗吗?将人丢给他们,让朝廷和禹昂雄为难去。”卜老二建议。 卜乐成觉得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我再考虑考虑。” 不过不等他们的船靠岸,次日,就有一个惊人的消息传来。 “卜侯,禹昂雄带着余下的人马回了清水岛,但遭到了朝廷江南水师的伏击,双方开战,从半夜打到今天上午,最后禹昂雄带着百余艘船只仓皇南逃了。” 卜乐成惊得站了起来“你确定?” 那人肯定地点头“我们的眼线亲自所见,还有人绕去了清水岛几里外观望,朝廷的江南水师的船还停靠在那里,旗帜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夏字,周围的海面上还浮着不少尸体,那片海域水面上都是血。” 他们这一带可没有能暴打禹昂雄人马的夏姓海盗。 虽然经过这几次,禹昂雄损兵折将严重,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手底下还有好几万人,一般人可拿他没办法。 至于清水岛,他们只听说过,但派人多方探查,始终不知其具体位置。据说这个岛屿一年中有大半时间被迷雾环绕,极具隐蔽性,非常难找,去一次,也很难再找到,尤其是在茫茫大海上。 就是他们派到禹昂雄那边的探子也不得而知这个岛的位置,据说,知道这个岛屿具体位置的只有寥寥几人。 但现在禹昂雄却被朝廷的水师守株待兔了,那说明禹昂雄那边有高层出卖了他,投效了朝廷。阎百胜那个莽夫还没审问就死了,听说虎牙前两日也死了,就剩一个军师。 军师不是最忠于禹昂雄的吗? 但除了他没有其他解释了。 想到这里卜乐成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叫来三个儿子道“老大,你带着禹昂雄的一万多人去汀州,送给朝廷,就说是我卜乐成送给太子殿下的礼物。” 这跟昨日商议的丢麻烦可不同,这话隐隐有着投诚的意思。 卜大讶异地说“爹,咱们要投效朝廷吗?” 卜乐成叹了口气“禹昂雄还有五万左右的人马,昨晚半夜被朝廷的水师守株待兔,经此一役,他又损兵折将不少,已经难成气候了。以后咱们卜家就是这海上最大的海盗群了,你们觉得朝廷会放任我们吗?老大,你去试探试探朝廷的意思,咱们再做打算。” 卜大有些不情愿,他们逍遥惯了,在海上称王称霸多自在。若是投靠了朝廷,打下的势力可都得让给朝廷。 他劝道“爹,咱们在海上多少年了,还怕朝廷不成?咱们只要别像禹昂雄那个蠢货那么猖狂,跑上岸找朝廷的麻烦,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朝廷也拿咱们没办法!” 卜乐成瞥了他一记“你倒是想各自为政,但也得朝廷同意。你现在还没看出来吗?朝廷准备解除海禁了,不会容许咱们再在海上逍遥的。这胳膊拗不过大腿,你爹我啊,这辈子别的都没有,唯有识时务这点帮我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关口。去吧,看看朝廷什么意思。” 卜大只得道“是,爹。” 四月十八日,周嘉荣正在听奚二姑娘的汇报。 “殿下,地方已经找到了,叶掌柜也已经将资金准备到位,目前有三十五名女子,有十三人是原云香楼的姑娘,有几个是死了丈夫没有孩子的寡妇,还有十几名贫苦人家的姑娘听说有招女子做工也想加入。臣女看她们手脚伶俐都是勤快之人,便答应了。” 周嘉荣不在意多几个女子少几个女子,点头道“都可以,你看着吧。” 奚二姑娘微笑着说“好的,另外,听说了云香楼的事,还有几位其他青楼的姑娘也想进我们织坊,薇薇姑娘帮她们说情,只是这些人的卖身契还在原青楼。” 薇薇她们之所以能这么顺利进入织坊,乃是因为云香楼作为勾结窝藏海盗窝点,已经被查封了。这些姑娘的卖身契自然转入了官府,奚二姑娘就能帮她们脱籍。 可其他青楼却不能这么做。 周嘉荣很不喜欢青楼,无论是老鸨势利的嘴脸,还是那些嫖客的丑态,都让人厌恶。他接触的青楼女子不多,最熟悉的便是薇薇,薇薇两次沦落风尘的遭遇让他对青楼更没什么好感。 只是别的青楼未触犯法律,他也不能贸然将其查封。 “无论哪个青楼的女子,只要能脱籍的,通通都可入织坊。此外,你帮薇薇她们办个女户,以后被卖后获得自由的姑娘,无亲无戚的孤女,死了丈夫不愿改嫁也不想回娘家的寡妇,也可办女户,独立门户。”周嘉荣琢磨了片刻后道,单门独户,其他人想卖她们就没那么容易了,这点等他回京后会跟大臣们商议,纳入大齐律,传达到地方。 奚二姑娘明白了他的意思,眉眼弯了起来,笑道“殿下可真是薇薇姑娘她们的贵人。” 正说着话,穆愉派人来通知周嘉荣。 “太子殿下,卜乐成派人送了一万一千多人过来,说是从禹昂雄老巢抓来的人,其中还有禹昂雄的得力干将外号骁勇将军的陈骁勇。” 周嘉荣立即问道“人在哪儿?” 来人道“都在码头,这么多人,将军不知该如何处置,请殿下定夺。” 周嘉荣站起身道“我去看看。” 然后又叫了上了奚二姑娘“你也一并来一趟,有些人可能需要府衙处理。” 奚二姑娘点头,默默跟了上去。 来到码头,周嘉荣便发现码头边多了好几艘挂着“卜”字大旗的大船。 穆愉迎了上前,向他说明了情况“卜乐成的大儿子卜天星亲自押送过来的,臣已经派人上船搜过了,没有武器,船只也已交付给我们,卜乐成应该没做手脚,不过为了殿下的安危考虑,您还是别上船了。” 周嘉荣点头“好,这些人都是禹昂雄的手下?” 穆愉说“有七千名是海盗,其中就有那个骁勇将军。此外还有四千多人是老弱妇孺和孩童,这些人比较棘手。他们有些是海盗的亲人,还有女子是被海盗劫掠上岛,被迫与海盗生儿育女的。” 这些人并没有杀过人,但又跟海盗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怎么处置他们就成了一个很头痛的问题。杀了吧,有些残忍,不杀留着吧,又怕他们对朝廷,对殿下怀恨在心,等他们回京后,东南沿海一道的海盗又重新作乱,死灰复燃。 周嘉荣倒觉得不难办,他说“那七千名海盗按照我们先前的处置方法,沾过人命的统统处决,没杀过人分散流放,他们就成不了气候。余下的四千余人,先登记造册,分类处理,海盗的父母兄弟姐妹抓起来,根据海盗所犯罪行处置,罪孽深重的家人也必须迁往内陆,没沾人命的就放回原籍。至于被虏到海岛上的女子,让她们自由选择,愿意回家的官府派人送回家,不愿意回家又或是找不到亲人,可留着汀州织坊、绣坊安置,官府给她们立女户。” 奚二姑娘明白最后一番话是交代她的,忙道“是,臣女明白了。” 穆愉见奚二姑娘也在,笑道“好,那晚些时候,我让人将这部分人送到府衙。还有要遣送回家的,恐也要劳奚二姑娘安排。” 奚二姑娘盈盈一笑“穆将军哪里的话,此乃小女子的职责所在。” 周嘉荣等他们商议完才说“卜天星呢?” 穆愉道“安置在旁边的客栈中,殿下可是要去见他?” 周嘉荣边走边说“对,卜乐成送咱们这么一份大礼,还亲自将人送回来,我见见他,看他们是几个意思。对了,夏参将应该要回来了吧?” “没错,他们昨日伏击禹昂雄成功,抓获了好几千海盗,可惜让禹昂雄那个老东西跑了。”穆愉最遗憾的就是没抓到这个作恶多端的海盗头子。 周嘉荣算了一下,禹昂雄手里已经没多少人手,成不了气候了“无妨,丧家之犬罢了,跑就跑吧。夏参将回来了派人通知我。” 说话间已经到了客栈。 卜天星被安置在客栈一楼的一间上房中。 作为一名海盗,他每次上岸几乎都乔装打扮,改头换面,这还是第一次用自己的身份登岸,还是被官兵给接上岸的,卜天星心里其实很不安,怕自己来了就回不去了。 他坐在房中,屡次往门口的方向望,不时响起的脚步声昭示着他内心的忐忑。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响起了官兵的声音“小人见过太子殿下,见过穆将军。” 周嘉荣和穆愉微微点头,官兵给他们打开了门。 卜天星连忙停下了脚步往门口望去,打头的是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精装高大男子,后面跟着一个稍微矮一些的年轻人,细皮嫩肉的,嘴角含着笑,跟他往日里见过的那些养尊处优的公子哥没什么两样。 但卜天星却不敢小瞧他,禹王就是被其连番算计,最后落得个一败涂地的。 等人进来后,他连忙行礼“卜天星见过太子殿下,见过穆将军。” 周嘉荣打量了他一番,卜天星身上带着在海上讨生活的浓重气息,个子不高,皮肤黝黑,精瘦精瘦的,一看就给人一种很精明的感觉。 收回目光,周嘉荣先落座,然后才道“卜大公子请坐。” 卜天星坐下,又将父亲的话重复了一遍。 周嘉荣含笑点头“有劳卜侯,卜侯有心了,帮了我一个大忙。” 见他说话和气,卜天星心里略松了口气,笑道“此事还多亏了穆将军送来的情报,家父甚是感激,以后有用得着我们卜家的地方,殿下尽管吩咐。” 他虽不是很乐意投效朝廷,但父亲这个意思,他还是如实传达了。 周嘉荣听明白了,其实从卜乐成让人将海盗送来便已经是投诚的信号了,卜天星不过是说得更明白一点。 周嘉荣一向是个敞亮人,既然卜乐成识趣,他也不吊着他们,直白地开了口“卜侯大义,我甚是欣慰。卜大公子应该听说了,朝廷准备解除海禁,大力发展海上贸易,兴建扩建各码头,保护来往商旅的安全。因此,我准备在东南沿海一带建一支新的水师,负责东南沿海一带百姓和商贾的安全。卜侯若是有意,此事可协商!” 卜天星激动地睁大了眼睛“殿下,殿下的意思是……” “我可将你们挑一部□□手敏捷,没有杀过无辜百姓和朝廷命官的海盗纳入水师中,卜侯可保存封号,安享晚年,你们兄弟三人,也可在水师参将下领军维护一方平安。你父亲的旧部,只有没犯过大案的都可既往不咎。”周嘉荣抛出了他的条件,卜侯知趣,做事也还有些底线,他也不是不可以收了他们。 卜天星不敢置信地看着周嘉荣。他亲口承认父亲的卜侯身份便意味着他们卜家可以封侯,这与海上自称的卜侯可是天差地别。 当初弄这个外号也是为了跟禹昂雄打擂台。当时还有不少叔伯提议干脆称呼“卜王”,免得矮了禹昂雄一截,但他父亲不愿意,怕太高调,惹来祸事,退而求其次,弄了个卜侯的称号。 自封的到底是野路子,朝廷封的就不一样了,那可是光宗耀祖的大事,祖宗地下有知,都不知道会有多高兴。 卜天星虽然激动,但还没被喜悦冲晕了头脑,冷静下来问道“殿下可还有其他条件。” 周嘉荣轻轻敲着桌子说“两个条件,一,卜家的几万名海盗中凡是沾过平民百姓、官兵和过往商旅鲜血的,通通处决;第二,编入水师后,他们要分散安置到各水师将领下面。” 第一条是不留穷凶极恶之徒,不然这些人若得了权力,恐怕会更猖狂,为祸一方。第二条是为了防止卜家做大,必须分化他们的力量。 卜天星显然也明白周嘉荣的目的,脸上的激动褪去,皱起了眉头,问道“太子殿下,这两个条件没有转圜的余地吗?”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卜侯会大方得花钱给别人培养势力吗?”周嘉荣笑着反问道。 卜天星明白了,这是朝廷的底线。但若是真答应了,他们卜家在海上的苦心经营这么多年的势力将全部瓦解,他心里到底是不甘。 周嘉荣看出他的不情愿,淡淡地笑道“你将我的意思转达给卜侯吧,卜侯慢慢考虑,不着急。” 话音刚落,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惊呼,紧接着一个官兵匆匆跑到门口,激动地说“太子殿下,穆将军,夏参将回来了。” “走,咱们去看看。”周嘉荣心情大好,还邀请卜天星,“卜大公子若是不急着回去,可与我们一起去码头。” 这是个了解朝廷水师的大好机会,卜天星当即道“恭敬不如从命。” 一行人来到码头便看到好几百艘大船扬帆驶来,气势汹汹,巍巍壮观。 最前面那艘船速度极快,如履平地,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便驶入了码头,紧接着,一个穿着铠甲的中年汉子从船上跳了下来,冲着周嘉荣就是一跪“殿下,幸不负使命,此次潜伏大获成功,杀敌一万五,俘虏海盗八千人!” 卜天星听到这个数字,忍不住眉头跳了跳,又是两万五千人,那禹昂雄手底下还剩多少?顶多两三万人吧? 若是一个月前,有人跟他说,大海道禹昂雄会在短短一个月内损失大半人口,沦为丧家之犬,他绝不会相信。 父亲说得对,朝廷到底是拥有广袤土地,几千万人口的大国,远不是他们这些草莽所能比拟的。 周嘉荣亲自前去扶起了夏参将“好,好,夏参将辛苦了!” 夏参将站了起来“这是臣应尽的职责,这次微臣还给殿下带了一些特别的人来。” 说着,他让人将船上的人押了下来。 不多时,几个头顶中央秃了一块,打扮得跟大齐人不大一样的矮个男子被押到岸上。 周嘉荣一下子认出来了“他们是异族?” 夏参将哈哈大笑道“殿下好眼力,这些都是倭寇,有两个是禹昂雄养的门客,还有三个是倭寇的信使,除了他们还有一个很稀奇的人。” 说着,他让人将另外一人带了下来。 此人一头红发,眼珠子绿绿的,打扮得更是奇怪,周遭的官兵都惊讶地看着这个人。很多人都是第一次看到红头发绿眼睛的人,有些胆小的甚至悄声喊“妖怪”。 周嘉荣虽也是第一次见,但因为先前看过下面递上来的信息,马上知道了此人的身份“西方来的弗朗机人?”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殿下。”夏参将高兴地说,“这个弗朗机人是什么火炮维修师。禹昂雄的火炮都是夫朗机人卖给他们的。不过弗朗机人可能怕禹昂雄掌握了火炮的技术会失去这个冤大头,因此特意派了一个自己人来指导禹昂雄他们怎么使用火炮,还有后续遇到问题的维修等等。” 这是超大客户的待遇了,可以想见禹昂雄给对方送了多少银子。 那个弗朗机人可能是一直被禹昂雄奉为上宾,很是倨傲,用蹩脚的齐语很愤怒地说“松开……;……你们,知道我,我是谁吗?” 中间还夹杂着一些鸟语。 虽然听不懂,但看他的神情也不是什么好话。 周嘉荣干脆利落地说“砍了,脑袋挂在码头上!” 闻言,卜天星吓了一跳“太子殿下,且慢,这些弗朗机人懂很多的,尤其是火炮方面,他很有用,杀了不划算,拷打一顿,他骨头就软了。” 周嘉荣淡淡地问道“你听得懂他的话吗?” 这可问住了卜天星,他尴尬地摇了摇头“不会。” “那不就得了,沟通都没办法,指望他教咱们不知道要多久去了。杀了吧,连同那几个倭寇,通通杀了,挂起来。”周嘉荣淡然地说。 现在被杀的海盗太多,普通海盗已经没有脑袋挂码头上的资格了。脑袋展览是这些外族和大海盗的特权。 夏参将得了周嘉荣的命令,当即让人将这几个家伙在码头砍了。 这几人在东南沿海一带作威作福久了,早忘了这是有主的地方,还把自己当座上宾,完全不能接受如此残酷的事实,一个个疯狂摇头,自己国家的语言和蹩脚的齐语又是咒骂又是求饶的,气焰肉眼可见地低了下去。 看得卜天星目瞪口呆。 周嘉荣回头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看到了吗?只要强大的武力才能让他们信服,说什么都是废话,不如不说。” 卜天星咽了咽口水,头一次认识到周嘉荣的狠辣。 这个太子,远不是初见时那样的温和无害。也是,真正温和的人又怎么能打败匈奴,护北境安宁,又怎么会拿下禹昂雄这块难啃的骨头。 他还是不如他爹有远见啊。 “我……小人只是觉得可惜了他们掌握的火器制造技术。”半晌,卜天星才呐呐地解释道。 周嘉荣笑看着他“对于这个弗朗机人的死,卜大公子好像很遗憾,正好我们火药司改造了一批火铳,为表达对卜侯的谢意,来人,抬一箱火铳过来。” 马上有人抬了一个沉重的箱子过来,周嘉荣让人打开。 卜天星看到里面是堆得整整齐齐的一箱子火铳。 周嘉荣也没多说,让人盖上了箱子,交给卜天星“卜侯帮我良多,这些便是我给卜侯的谢礼。大公子再不回去,卜侯当担心了,我就不留大公子了,再会。” 说完,干脆利落地将卜天星送上了船。 等船启动,离开了汀州码头,卜天星才回过神来,让人打开了箱子,拿着火铳一把一把的观看,从外表他看不出跟自己人使用的有多大区别,便喊道“拿把火铳过来。” 两把火铳掂在手里,卜天星很快发现了不同。 朝廷的这把火铳要稍微长一些,但重量却要轻不少,估计只有十来斤,因为后端采用了木制,前端才是铁所铸造的,因此减轻了分量。 火铳分量轻了更易携带,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其性能。 等回到家,见到卜侯,他连忙将此事告诉了卜侯。 卜侯见过火铳之后道“来人,试一试!” 两只火铳对比射击,发出砰的两声。 下面的人检验了靶子回来道“卜侯,朝廷的这个火铳似乎改良了装载的火药,杀伤力更大一些。” 其实不用他说,卜侯他们都能已经看到了,朝廷的火铳将木靶打断了,而他们从弗朗机人手里买的火铳却只将靶子打穿了一个洞。 卜侯的脸色凝重起来,道“继续试,将距离拉远一些。” 这一试又试出了不同,朝廷火铳的有效射程更远,达到了三百步。他们的火铳只能达到两百多步。 很明显,朝廷的火铳要比弗朗机人卖给他们的先进许多。 卜侯将火铳交给旁边的人道“收起来吧。” 父子几人和心腹坐到议事厅商议起来。 卜天星说“原来朝廷也在大力发展火器,难怪不稀罕弗朗机人呢!” 卜侯轻轻摇头“太子送这箱火器给我,名义上是感谢,实际上是在彰显朝廷的实力。只怕朝廷不光在发展火铳,也在自制火炮,缴获了禹昂雄那么多的火炮,朝廷不可能不好好利用这些东西。” 他们花大价钱从弗朗机人手中买了好东西后,也想过仿制,但沦落为海盗的大多没什么手艺,最要紧的是他们缺少铁、硝石等物,尤其是铁,这是朝廷管控的物资,民间不得私自采矿,若被发现全家都要砍头,因此并不易得。 他们的武器都多是抢劫富商随行镖师、护卫的武器,还有一部分是打劫官府所得,此外还从倭寇手中买了一批,相较之下,倒是造船技术因为大多都是渔民出身,很是不错。 叹了口气,卜乐成问道“太子还说了什么?” 卜天星将周嘉荣开出的条件一一道明。 听到开头,大家都很满意,朝廷招安的条件很好,但听到最后两条,所有人都不吭声了,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卜乐成苦笑道“朝廷想分开安置我们,顾虑我们抱团重新沦为海盗为害一方,我理解。但前一条不行,这是出卖自家兄弟,老大,这条不能再谈一谈吗?” 卜天星轻轻摇头“太子说得很坚决,他就这两个要求。” 卜乐成治下虽要严很多,但海盗到底是海盗,怎么可能完全杜绝杀人放火这样的事呢? 若是要追究,他手底下好些兄弟恐怕都要送上断头台。 卜二眼珠子转了转说“爹,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咱们……将这些隐瞒下去就是,他们也未必查得出来。” 卜乐成瞥了他一眼“你能想到,朝廷想不到?日后追究起来,这可是欺君之罪,你是担心朝廷抓不住我们的把柄吗?” 等他们的獠牙都被拔光了,朝廷再来秋后算账怎么办? 大家都陷入了两难的境地,朝廷开出的条件实在很宽厚。老一辈在海上打打杀杀了一辈子,大部分都希望能回到陆地上,年轻的见识到了朝廷的实力和决心,也觉得继续与朝廷作对迟早会步上禹昂雄的后尘。 卜天星思忖半晌后道“爹,若是我们将这些沾过官兵百姓血的兄弟们都送走呢?” “送走?送去哪儿?”卜乐成问。 卜天星说“送他们一些船和银钱,他们无论是想在海上讨生活,还是去南洋或是倭国,都不关我们的事了。我们全了这份兄弟情谊,也满足了朝廷的要求。” 这确实不失为一个办法,卜乐成斟酌了许久后道“派人送信给太子,说明此事,看朝廷那边的反应。咱们这么做,得过了明路,免得日后追究起来,留下把柄。” “是,爹。”卜天星当即让人拿来了笔墨纸砚。 隔了两天,周嘉荣便收到了信,打开看后,他将信递给了穆愉“这个卜乐成想跟我谈条件。” 穆愉一看,卜乐成先是放低了姿态,说这些兄弟们跟着他抛头颅洒热血,他不能为了一己之私置兄弟性命于不顾,接着又话音一转,表示自己非常支持太子的决定,但他也很为难,一边是兄弟,一边是自己所向往愿意效忠的朝廷,非常纠结,因此想出了一个两全之策。 穆愉看完后道“卜乐成这提议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他在江湖上混,不能没有道义。若是杀了这些跟着他出生入死的人,卜家信誉尽失,说不定还会招来仇家。殿下之所以不容这些人,一是想给无辜枉死的官兵百姓一个交代,二也是为了保障东南沿海一带的安全,不想留下这些不安定的家伙。这些人若离开大齐沿海一带,也算达到了殿下的目的。” 周嘉荣已经明白他的态度了“舅舅觉得应该答应他?” 穆愉叹道“前几次与禹昂雄交战,江南水师已经损失了一万多人。他们都是我大齐的好男儿,再牺牲我实有不忍。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活着的人更重要,若是和平解决卜乐成的人马,将能保全上万大齐男儿,他们也是别人的儿子,别人的父亲,别人的丈夫。而且还能积蓄力量,击中对付余下的小股海盗和倭寇、弗朗机人,这些外族祸乱我边境,绝不能容。” 周嘉荣轻轻点头“小舅舅所言极是,若是与卜乐成死磕,水师再损兵折将,短期内怕是没办法解决盘踞在沿海的外族毒瘤。就这么安排吧,不过让我放这些人一马也可以,让卜乐成交出这些人的名单,他们终身不能再踏上大齐的国土,另外,卜乐成需得配合夏参将,一举拿下弗朗机人盘踞的千浮岛。”:,,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119章 119 千浮岛是南海上一座小岛,本是大齐的领土。 五十多年前,第一批弗朗机人乘船来到岛上。起初他们人少,只是在岛上跟渔民、走私的商人做买卖,但随着越来越多的弗朗机人乘船到达千浮岛,弗朗机人的数量逐渐超过了岛上的原住民。 他们的野心也慢慢暴露出来,开始霸占了千浮岛驱逐当地居民,并在岛上修筑防御工事,架起了塔台炮楼,杀害反对他们的当地百姓,进而成为了千浮岛上的实际统治者。经过几十年的繁衍,如今岛上有几千名弗朗机人,此外还有一些弗朗机人与齐人、南洋人的混血,甚至还有个别倭寇投靠了弗朗机人在岛上定居,因此岛上虽只有一万多人,但人口却极为复杂。 借着千浮岛之便,弗朗机人通过掌握的远洋航海技术和先进的火器技术,大肆向海盗、倭寇出售铁器、枪炮、船只,赚得盆满钵满,还时不时地打劫海上来往的商船。 朝廷也不是没想过铲除这颗毒瘤,收回千浮岛。但因为西北的匈奴人一直不安分,朝廷需囤大量的兵力在北方,实在是无暇顾及千浮岛。而且千浮岛面积比较小,又距陆地有数百里远,人数比较少,威胁没匈奴大,攻打又比较困难,便将之放在了一边,只是加强了海禁,试图切断弗朗机人与大齐的联系,断掉他们的补给。 可这么多年不断壮大的倭寇、海盗群体证明了,此法行不通,朝廷禁止,这些海盗照样能通过走私买到各种所需的物品。 这个隐患必须铲除,不然时时刻刻会威胁南海的安全,有他们的资助海盗日后又可能死灰复燃,重新在沿海一带作乱。 卜乐成接到信后,并不是特别意外,朝廷既然费大力气铲除海盗,肯定不会容弗朗机人这种异族继续霸占大齐领土,在海上称王称霸。 他回了周嘉荣一封信,答应全力配合夏参将,为表诚心,他还将老母妻子和儿媳孙子都送回了岸上,交到朝廷手中。 周嘉荣投桃报李,让奚二姑娘在汀州城内找了一处宽敞的宅子安置卜乐成的家眷,并派了官兵保护他的一家老小。 双方协商妥当之后,卜乐成将手上沾过无辜百姓和官兵血的兄弟分了出去,给了他们船、食物和一笔银子、武器,送他们离开。 要背井离乡,永远不能回来,很多海盗还是不情愿的。但禹昂雄手下那帮海盗的前车之鉴摆在面前,不走就是死路一条,加之卜乐成出手大方,给钱给物都很痛快,话也说得漂亮,算是仁至义尽了,他们最后也答应了这个方案,带着船南下,远渡重洋,不知去了哪儿。 解决完这批人,卜乐成的手底下只剩了六万来人了。 他跟夏参将在海上会面,商量起了对策。 “夏参将,弗朗机人船坚利炮,占据千浮岛多年,在岛上修筑了坚固的堡垒,还布置了许多大炮,易守难攻,此事可能还需要咱们从长计议。” 弗朗机人只有几千人,这样一块大肥肉,若没点本事早被虎视眈眈的众海盗和倭寇给吞了,毕竟弗朗机人远渡重洋而来,在人数上处于极大的劣势。 夏参将虽然打了几次胜仗,但人非常沉稳,谦虚地说:“我初来乍到,虽有本地向导,但论对弗朗机人的了解远不如卜侯,还请卜侯多多指教,这弗朗机人可是有甚特别的?” 卜乐成苦笑了一下说:“夏参将,你们缴获的禹昂雄的火炮用着怎么样?” 夏参将如实说:“挺好用的,杀伤力很不错。” “但其实这只是弗朗机人红夷大炮的简化版。”卜乐成认真解释道,“弗朗机人在岛上布置了几十门红夷大炮,此炮重达两三千斤,丈余长,有效射程达一千五百米左右,最大射程四五里。” 夏参将皱眉:“这么远?你们手中可有这红夷大炮?” 卜乐成摇头:“我和禹昂雄都想出重金购买,但弗朗机人不肯卖。这些红毛可不蠢,他们才几千人,若是被我们得了这样的大杀器,哪还容许他们在千浮岛上作威作福。” 海盗可没道义可讲。弗朗机人这些年通过买卖武器火炮赚发了,大大小小的海盗可都是眼红得很,谁不想拿下千浮岛,既能将弗朗机人这些年的敛财所得拿到手,又能霸占岛上的这些坚船利炮,壮大自己的实力,但都碍于对方强大的火力,只能作罢。 夏参将思索一会儿道:“这红夷大炮的弱点是什么?” 卜乐成说:“更笨重,安装在某处之后,很难移动,不够灵活。此外,装载发射一枚炮火的时间间隔比较久,约莫要半刻钟,还有海上多雾气,清晨或晚上,看不了多远也会影响红衣大炮的攻击范围,此外,红夷大炮近距离攻击的效果非常差。” “杀伤力强射程远,但移动困难,装载火药弹丸比较慢,消耗较大,近攻不行!”夏参将将红夷大炮的优缺点总结完后思忖一会儿,“先去千浮岛看看,只要解决了红夷大炮,就岛上区区一万多人,不足为惧!” 两天后,成百上千艘船只开到了距千浮岛七八公里的海域,将千浮岛团团围住。 岛上的弗朗机人很快就得到了消息,派人探查后,很快就派了一个当地人给夏参将送信,要求和谈。 夏参将展信一看,弗朗机人表示,他们愿与大齐和平相处,双方互不侵犯。以后他们的武器也可专卖给大齐,不再卖给海盗和倭寇,大家没必要撕破脸,完全可以友好往来。 看完后,夏参将忍不住冷笑:“在千浮岛上耀武扬威几十年就还真把千浮岛当成了他们的地盘,互不相侵和平相处?他们先滚出大齐的领土再说吧。” 这些红毛怪可真想得美,赚够了海盗和倭寇的银子,现在将目标对准了大齐。大齐可不是这种冤大头,火药司的好几名官员已经到了汀州府,正在仿制火炮,要不了多久,大齐便能自己生产这些火炮了,想他们给弗朗机人送钱,真是做梦。 夏参将直接回了一封信,申明千浮岛历来属于大齐的领土,责令弗朗机人在两日内撤出千浮岛,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不然他们就要带兵强攻千浮岛。 弗朗机人虽然傲慢,但脑子并不蠢。这次大齐来势汹汹,朝廷水师和卜乐成的人马加起来,近十万之众,哪怕他们有坚船利炮,可到底只有几千人能上战场,真要硬碰硬,朝廷不惜一切非要拿下千浮岛,他们没多少胜算。 因此等天黑后,他们派出水性好的岛民悄悄游到卜乐成的船上,送信给卜乐成,表示愿意跟卜乐成里应外合,伏击大齐水师,事后,大齐水师的船只、武器等战利品都归卜乐成所有,此外,弗朗机人还送他十门红夷大炮,一百门普通火炮,以后卜乐成购买兵器船只都给他打九折。 这诱惑还真是大,卜乐成有一瞬间的心动,但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他已经将妻儿老母都送到了朝廷手中为质,还将染了平民和官兵血的兄弟都送走了,牺牲这么大才走到这一步,若为了这些贪欲临时变卦,前面所做的一切都前功尽弃了,朝廷必然不会饶了他。 而且夏参将带的人马也不比他少多少,船上除了火炮、火铳还有各种□□等武器,真对上,他未必能占上风,若是落得个两败俱伤,最后让弗朗机人捡了大便宜他这一世英名都要毁了,数万兄弟也要跟着他葬身大海。 冷静下来,卜乐成心里很快有了决断,表面答应了对方,但要求对方先给与十门红夷大炮,红夷大炮不好送过来就换成一千把火铳也行。 等对方走后,卜乐成就将信交给了夏参将。 双方一合计,决定演一出戏给弗朗机人看。 过了两天,夏参将传令对千浮岛发起进攻,卜乐成临时变卦,将枪口对准了朝廷水师,夏参将没有防备,多艘船只受损,只得仓皇逃跑。 随后,卜乐成带着几百名朝廷俘虏,要求弗朗机人兑现承诺,并要求登岛,采购一批武器。 弗朗机人很谨慎,只答应让卜乐成带领一千人登岛。 到了约定的时间,卜乐成带着人马登上了岛屿,一上岸,他们立即变卦,将枪口对准了弗朗机人,拿着弗朗机人卖的火铳发起了进攻。趁着岛上弗朗机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码头,夏参将带着上万名将士在千浮岛北部的一处悬崖边登陆上岸,抄了弗朗机人的老巢。 岛上突降数万名齐军,弗朗机人眼看不敌,且战且退,头领带着人上了船,准备弃岛逃跑。 但船刚开出去没多远边陷入了大齐水师和卜乐成手下的包围圈中。 这一战,顺利收回了千浮岛,杀死两千多名弗朗机人,还抓获了一千多弗朗机人。岛上的齐人也一并被带了回去,朝廷留了一万水师驻扎在千浮岛,以保南海平安,防止漏网之鱼和海盗倭寇卷土重来,重新占领千浮岛。而且还准备利用弗朗机人留下的设备和技术,在岛上建造战船。 弗朗机人的红夷大炮则被运回汀州,留一部分当地给夏参将用,还有两台红夷大炮和一些弗朗机人先进火器都装船沿海北上,送到京城火药司继续研发。 千浮岛大捷后,朝廷又陆续派兵,相继收复了被倭寇占领的安坪岛、津山岛等岛屿,诛杀倭寇上万人,还活捉了好几支倭寇的头领。 及至六月,东南沿海一带海上持续了数十年的倭寇海盗之乱已基本平息。 小支的倭寇闻朝廷军色变,不少人要么潜伏了起来,要么回了倭国。至于本地的小海盗集团,有的金盆洗手藏了起来,有的投降了朝廷,还有的驱船南下,逃离大齐海域,到别处谋生去了。 海上的战事不息,周嘉荣在陆地上也没闲着。 沿海一带不少地方官员、豪绅与海盗有勾连,甚至有些海盗就是他们养的,这些毒瘤不能不除。 将涉案的地方官员和差役通通关入牢中后,他开始着手处理各地的豪绅劣霸,吩咐各地官府严查当地与海盗有勾结的豪绅,此外,还让各地官府贴出告示,若地方官府有包庇疏忽或是借此打击报复造成冤假惨案的,都可到汀州府向太子殿下举报。 若所述之事为实,嘉奖白银十两,若捏造不实谎言诬告他人,罚五个大板。有惩有罚,以避免有些人恶意栽赃诬陷他人,也鼓励广大百姓积极检举漏网之鱼。 于是东南沿海一带开展了轰轰烈烈的举报活动,更甚者还有不少陈年冤假错案的受害者不远几百里跑到求周嘉荣主持公道。 这些事情,周嘉荣调查之后,都交给了朝廷新派到地方的官员处理,即便如此,他也是忙得脚不沾地。 除了地方事务,周嘉荣还在筹备另一件事,便是将织坊向沿海诸府推广开来,不光是汀州府,他还在漳州、延平等府都开设了织坊、绣房,这笔钱从他个人的私库中出,叶和通过来替他全权打理此事。 办织坊、绣坊,周嘉荣一是想赚钱,促进弹幕所说的资本主义发展,二也是希望能够给无处容身的弱女子、孤寡一个容身之处。 东南沿海一带,地势不平,不利于耕种,加之这几十年来的海盗倭寇之患,百姓苦不堪言,不少家庭因为种种原因失去劳动力和土地,生活无以为继,只能卖儿卖女,如果能给这些失地失去家中主要劳动力的家庭一个新的出路,也能让当地更稳定,这样才能才根本上杜绝海盗的诞生。 就像当初的军师家,若是他父亲死后,母亲能出去做工,有一份收入,兴许他们全家的命运都会因此改变。 与此同时,周嘉荣正式下诏,解除沿海诸地的海禁,鼓励各地商贩来往经商,而且在东南沿海设立市舶司,对出海入港的来往船只都征收商业税,以扩大朝廷的税源,增加国库收入。 这连番的改革势必遭到一些守旧大臣的反对,但周嘉荣一意孤行,而且远在汀州府就下了诏令,即便有大臣反对也没办法。他们没法劝周嘉荣改变主意,就找到兴德帝哭诉,说太子不顾祖训,执意开海禁。 可兴德帝床都下不了,吃饭大小便都需要人伺候,他们找兴德帝做主有什么用? 此事只能不了了之。 东南沿海一带由此了如火如荼的改革,无数的商人看了潜藏在这其中的巨大商机,纷纷携带各种商品南下,准备出海远销海外,挣取数倍的利润,汀州等诸府宛如百年老树重新焕发新机,到处一片欣欣向荣之景。街道上,外地客商也越来越多,甚至还有一些外貌与齐人大不相同的异族商旅闻讯前来一探究竟。 对于这些异族,若是来做买卖的,不准携带任何武器,可登陆码头,公平交易,但若是心怀不轨,一律抓了砍头。 等夏参将和卜乐成二人领兵回来已是炎炎夏日。 自从成名,在官府挂了号之后,卜乐成已经好些年没有回陆地上了。 再次踏上家乡的土地,看着城内熙熙攘攘的百姓和过往行商,还有各色琳琅满目的商品,酒楼饭馆飘来的香味,卜乐成很是唏嘘,感慨道:“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能回故乡了,不曾想还有这种正大光明走在街上的机会。” 听闻大捷的将军进城,沿路两边挤满了百姓,有些是汀州府本地的,有些是从几十里外、甚至上百里外赶来的百姓。 他们站在道路两旁,有的举着鲜花,有的拿着家里果树上结的果子,还有的拎着老母鸡,来感谢水师清剿海盗倭寇,保一方平安! 对于这种情况,夏参将接受良好,婉拒了大家的好意,笑盈盈地挥手进城。 但卜乐成父子四人的心情就很复杂了,以往他们这些人上岸只能偷偷摸摸,所过之处闻风丧胆,甚至是有百姓拿“海盗来了”吓唬家中不听话的孩子。 可如今百姓却对他们感恩戴德。 这种受人尊敬爱戴的感觉,真的很好。卜乐成脸上露出惭愧的笑容,越发庆幸自己当初接住了朝廷递来的橄榄枝,没有一错再错,错到底。 到了城门口,周嘉荣带着穆愉和汀州府的官员亲自来迎接他们:“将士们辛苦了,府衙已经设了庆功宴,诸位将军请!” 府衙内,奚二姑娘已经按照周嘉荣的吩咐布置好了酒席,奚修文的身体略好了一些,也出来招待客人。 宴席上,卜乐成看着年轻的太子,举杯道:“臣敬太子殿下一杯,若非殿下提携,臣等还执迷不悟,为害一方,谢谢太子殿下给臣等这个弃暗投明的机会!” 周嘉荣笑着举杯道:“卜侯能回头是岸,乃大齐之幸,东南沿海之幸!” 宴席上,周嘉荣正式封卜乐成为南海侯,其与长子带领全家迁居京城,其二子、三子分别在夏参将和闵将军手底下任职,其余的海盗念其功绩可参加水师,也可返回家中与家人团聚,或务农或经商做买卖,只要不再做违法乱纪的事都既往不咎。 这些海盗,尤其是年纪大一些的海盗,在海上漂泊了大半辈子,都想落叶归根,而且有成算的这些年也攒了不少钱,这些钱足够他们回乡娶妻生子过上平静的生活了。 因此有半大的海盗选择了回乡,只有两万余名比较年轻的海盗想继续在海上讨生活,加入了朝廷的水师大军。 周嘉荣将这些人打乱分散安排在江南水师、东南沿海水师中,与朝廷水师官兵享受一样的从军待遇。 宴后,周嘉荣留下了夏参将和卜乐成。 夏参将向周嘉荣汇报这几个月的战绩:“殿下,臣等杀了两万多名倭寇,俘获了五十多名头领,此外还剿了数支小海盗,禹昂雄带着残部逃亡了南洋。东南沿海一带匪患基本解决。” 周嘉荣很满意:“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回头将牺牲的将士名单递到朝廷,除了朝廷规定的抚恤,每人再增加二两银子的抚恤金给其家人。以后夏参将便调任东南沿海一带的水师总兵,统领沿海一带水师事务,保护来往商旅客船平安,歼除残留作乱的海盗,保一方平安。” 夏参将大喜,连忙跪下谢恩。 卜乐成看了很是羡慕,夏参将这下是一飞冲天,成为了一方大员,但没办法,他有案底,朝廷可以给他富贵,但绝不可能让他统领水师的,只能寄希望于儿孙能够好好干,光耀门楣了。 水师回城之后,周嘉荣此行的目的已经基本达成,该考虑回京的事了。 但在回京之前,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那便是处理这些活捉的海盗头子、弗朗机人头领、倭寇头领,还有贪赃枉法的地方官方,与海盗勾结犯下诸多血案的豪绅。 周嘉荣决定用重刑来警示地方官员和豪绅百姓,所以特意选了一个合适的日期,对这些人行刑! 七月十五日,中元节,在民间亦有鬼节之称。 这天白日阳光灿烂,天气晴朗,汀州府码头挤满了各地来看热闹的百姓。 因为这天要举行一场轰动东南沿海的处决,朝廷准备处决一百一十名罪大恶极的海盗头目、弗朗机人、倭寇、地方官员和豪绅,以儆效尤。 这个消息放出后,就在各地引起了轰动,尤其是那些家中有人死于海盗之手的,更是拍手称快,走几天也要过来亲眼看到这些贼寇的脑袋落地。 刑场就选在了码头边的空地上,也就是当初杀海盗的地方。 几个月过去了,雨水冲刷走了地上的斑斑血迹,小草顽强地从石缝里探出一个头,嫩绿嫩绿的,带着勃勃生机,可对詹向平而言,这却实噩梦重现。 他忘不了那天一颗颗鲜血淋漓的人头,也忘不了这流了一地的血。 本以为朝廷将他们关押进了牢房中,能够逃过死刑,没想到这天还是来了。几个月的牢狱生活,让他再无先前的养尊处优,胡子长得乱糟糟的打成了结,脸上布满了灰尘,头发也白了许多,哪还认得出这是当初那个志得意满的漳州府通判。 相较之下,跪在他旁边的军师要从容得多,虽然也比三四个月前瘦了很多,但表情却异常的平静,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当初冤判他哥哥的那名狗官已经在上个月处以了极刑,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他心里最后一丝怨恨和不甘都没有了。 只是,才重逢就要阴阳两隔,军师想到这里便有些苦涩,也倍觉对不起他大哥。 龚老大这几个月哪儿都没去,一直留在汀州城中,每日都到牢房外恳求狱卒让他探监。狱卒大多数时候都不会答应,他便守在门口,买些吃食贴身衣物恳请狱卒送进去。 时日一长,狱卒被其诚心打动,偶尔也会让他进去探望一下军师。 今天这个行刑的日子,军师还没哭,龚老大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他将篮子打开,取出里面丰盛的饭食,递给军师:“三弟,大哥来送你最后一程,是大哥对不起你,若是大哥早些时候回来,早点找到你就好了!” 军师忍住落泪的冲动,眨了眨眼睛说:“大哥,是弟弟不好,走上了歧途,让你伤心了。你别难过了,我下去见爹娘二姐,跟他们团聚,我不孤单!” 龚老大用力点头,临到头了,许多话都说不出来,最后只挤出一句:“三弟,咱们……来世还做兄弟!” 这边兄弟情深,相较之下,詹向平就孤孤单单了,詹家被抄家,男丁发配充军,女眷和未成年子女沦为贱籍,卖身为奴,一个大家族支离破碎,不复存在。 而那些弗朗机人、倭寇则不同,他们骂骂咧咧,蹩脚的齐语和鸟语轮番出场,仔细听不外乎是“不能这么对他们”、“他们的同胞、亲人会回来向大齐复仇的”、“大齐现在放了他们,他们就既往不咎”等等。也有识趣的表示可以用黄金白银买回自己的一条小命,恳请大齐放了他们等等。 只能说,他们还没认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 海盗头子有的对着指指点点的百姓目露凶相,有的垂头丧气,瑟瑟发抖,对即将到来的刑罚恐惧不已。 相较之下,地方官员和豪绅们的反应就一致多了,个个面如土色,瑟缩成一团,眼神充满了恐惧,更有甚者,对着主持刑罚的奚修文大喊:“大人替我们转告太子殿下,我等知道错了,求太子殿下宽恕,我等一定悔改,再也不敢犯了。” 他们不甘心就这么死了,还在垂死挣扎,可惜没人搭理他们的呐喊。 午时,奚修文咳了一声,苍白的脸色看起来没什么精神,但下令却掷地有声:“时辰到,行刑!” 刽子手们举起磨得异常锋利的大刀,挥了下去! 数百颗人头落地,结束了他们罪恶的一生。 围观的百姓发出排山倒海们的欢呼声,有些甚至激动得落泪高喊。 “爹,您在天之灵看到了吗?” “爹娘,仇人已死,你们在地下可以安息了!” “大哥,小妹,害死你们的仇人终于伏诛了,你们在地下也可瞑目了。” …… 这一刻,笼罩在沿海百姓头上几十年的恐惧,仇恨,冤屈都一并消散了,他们等了几十年的公正终于来了。 周嘉荣欣慰地看着这一幕,河清海晏,东南沿海终于跨出了第一步,相信随着过往商旅的增多,这些地方也会越来越好。 穆愉看着激动的百姓,笑道:“殿下,人太多了,咱们先回去吧!” 周嘉荣点头,跟他一起先一步回了城。 到了府衙,有个将领找穆愉,周嘉荣便先一步进了府衙。 刚进去,他便听到院子里传来了呕吐声,循声望去,只见奚二姑娘扶着墙站在西边院角呕吐不止,旁边的丫鬟轻抚着她的背,心疼地说:“二姑娘就说您不能去吧,您非要去,您这又是何必呢?” 奚二姑娘脸色苍白,接过她递来的手绢擦了擦嘴角,有气无力地说:“无妨,我总不能一辈子不见血肉,这个毛病总得要克服的。这不是比以前好多了吗?” 丫鬟哽咽着说:“您还说,哪有您这样的,明明知道自己看不得,还非要去看,这不自己找罪受吗?二姑娘,您就听老爷的,别这么倔了。” 奚二姑娘轻轻摇头,站直身说:“没什么大事,你别跟我爹说,免得他担心……殿下……臣女见过殿下,失仪之处,请殿下恕罪。” 被她发现了,周嘉荣对刘青说:“去打壶水来给奚二姑娘漱漱口。” 奚二姑娘很是尴尬,歉疚地说:“殿下,这里不干净,您还是别过来了。” 周嘉荣知道她现在不自在,转身往里走,边走边说:“收拾好,到花厅来见我,我有些事要交代你。” 奚二姑娘连忙应下,怕冲撞了周嘉荣,她赶紧回屋换了一身衣服,又漱了漱口,保证身上没一点异味了才急急忙忙赶到花厅。 “臣女见过殿下,让殿下久等了。” 周嘉荣放下茶杯指着对面的椅子说:“坐下说吧。” “谢殿下。”奚二姑娘规规矩矩地坐到对面。 周嘉荣这才开了口:“奚二姑娘,明日我就要回京,织坊、绣房之事我准备交给你和叶和通。” “我?”奚二姑娘吃了一惊,“殿下,这……这是不是不大合适?九月家父的任期就要到期了,我们家也会离开汀州府。” 她倒是愿意做这件事,但再过两个月,父亲也要离开汀州府了,她总不能为了这个单独留在汀州府吧。 周嘉荣含笑道:“姑娘莫急,听我说,具体的事宜让叶和通去办,姑娘只需负责监督和查账即可。此外,十几个织坊、绣房叶和通也会有力有不逮之事,每个织坊、绣房选一名管事的,男女不拘,能者居之,此事也劳烦姑娘与叶和通定夺。这事,即便姑娘回了京,也一样可以处理,我实在是没时间处理这些细枝末节的事,还烦请姑娘帮个忙。” 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奚二姑娘不好拒绝:“殿下如此信赖臣女,臣女定全力以赴,不负殿下所托。” “你尽力就好,此事于你而言,应是不难。”周嘉荣笑着站了起来,“明日我就要回京了,在京中静候姑娘,姑娘多多保重,凡事慢慢来,不要逼自己太急。” 奚二姑娘心里升起了一股怪异的感觉,殿下这意思莫非是她爹任期满了之后会调回京中? 压下满腹的疑虑,奚二姑娘笑着道:“多谢殿下关心,臣女以后不会了。” 周嘉荣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冲她笑了笑:“好,奚二姑娘去忙吧,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当天周嘉荣又接待了数名来给他送行的地方官员,晚上还参加了送行的宴席。 这些地方官员办事的能力暂且不提,那拍马屁钻研的能力杠杠的,趁着大家喝得正酣,他们竟送了两名女子给周嘉荣,一个是曾知县的亲女,另一个是梅同知的亲侄女。 周嘉荣看着娇滴滴的美艳女子,都要气笑了。 这些老家伙,把这份揣摩上意的功夫用到做事上,他能省多少心? 妄想通过进献女色在他这儿平步青云,那是做梦。他直接乱点了鸳鸯谱:“穆将军,你麾下还有不少大龄将士未曾娶妻,既是曾大人和梅大人的好意,你便替他们收了吧。” 穆愉自不会拆周嘉荣的台,连忙道:“殿下圣明,正好臣手底下有两个总旗百户因为种种原因,都拖到二十五六岁了还未曾娶妻,臣替他们谢谢殿下。” 自家闺女嫁给这么一个武夫,曾梅两人的脸都垮了下来,但还不敢表露出分毫,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事后,穆愉劝道:“殿下已是弱冠之龄,膝下还无半男一女,若有喜欢的也可收入房中,又何必拒绝呢?” 皇嗣可是一等一的大事,马虎不得。 周嘉荣瞥了他一眼:“小舅舅,这事我心里有数,皇后娘娘已经在物色了。” 好吧,有中宫皇后操心,穆愉也不再多说了。 次日清晨,周嘉荣的队伍启程回京。 这一次他不像来时那么低调,也低调不起来,全天下都知道太子来了汀州府。 为了他的安全考虑,回京的队伍极为庞大,护送的官兵便有数千人。长长的队伍从府衙一直延伸到城外,地方官员、当地豪绅富户、百姓夹道欢送。 周嘉荣在百姓们的阵阵欢呼声中离开了汀州府,沿途北上。穆愉将其送到江南,这才领兵折返回洪州。 随后,车队一路疾驰,终于在中秋节前赶到了京城。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120章 120 周嘉荣一回到京城,就被群臣给包围了,有的是有公事要向他汇报,但如国子监祭酒、翰林院学士这类的官员却是对他苦口婆心地劝说,让他以后别离开京城了,有什么事都让下面的人去办就是,他乃是储君,何必受这个罪,冒这个险呢! 周嘉荣听得头都大了,借口要进宫探望帝后才躲过了他们的口水。 一进宫,徐皇后和穆贵妃已经候在了宫门口。 瞧他下马,穆贵妃连忙上前拉着他的手,心疼地上下打量:“瘦了,黑了,你这孩子,一去就是半年,真是要担心死母妃了。” 周嘉荣握住她的手,笑呵呵地说:“母妃看到了,儿臣这不是好好的吗?您就别担心了,儿臣的身体好着呢。母妃和母后这些日子可还好?” 穆贵妃嗔了他一眼:“除了担心你,我跟皇后娘娘都挺好的,你还是顾好你自己吧,瞧瞧,这手都长出茧子了。” 他一直在练武,手上素来有茧子。 周嘉荣知道穆贵妃是在故意找茬,也不反驳,乖顺地应声:“好,儿臣以后一定注意。倒是母妃,比儿臣走之前看起来更年轻更漂亮。” 穆贵妃哪抵挡得了儿子的糖衣炮弹,嗔道:“你这孩子,上哪儿学的这些油嘴滑舌。” 周嘉荣笑了笑,哄完了穆贵妃,又问起徐皇后:“母后,宫中可还好?” 徐皇后笑盈盈地说:“都挺好的,你父亲这些日子都康健了一些,时常念着你呢!” 穆贵妃在一旁撇了撇嘴,碍于还有这么多宫人在场,她也没多说。 “是儿臣不孝,让父皇母后担心了。儿臣想去看看父皇,母妃您先回秋水宫吧,儿臣一会儿来看您。”周嘉荣浅笑道。虽然他心里对兴德帝并不待见,可大齐以孝治天下,他这么久才回来,理当去看看兴德帝。 穆贵妃有些舍不得儿子,可想到兴德帝,她皱了皱眉,说:“成,那母妃在秋水宫等你过来用膳。” 周嘉荣从她的反应中觉察到了一些异样,等穆贵妃走后,他就悄声问徐皇后:“母后,儿臣不在宫里的这段时间,可是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 徐皇后叹了口气,挥手让伺候的宫人离得远一些,然后无奈地说:“一会儿去见了你父皇,你就知道了。” 听起来就不像是什么好事。 不过就他父皇现在的身体,应该也折腾不出什么花样才对。 等踏入勤政殿,周嘉荣发现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往日安静肃穆的勤政殿这会儿香气扑鼻,莺歌燕语不断,好不热闹,还没踏入殿中,周嘉荣就听到了好几个女子矫揉造作的声音,一声一声,像掺了过量的蜜糖一样,黏腻肉麻,听得他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他这个父皇真是越来越荒唐了。 周嘉荣停下了脚步,问道:“母后,这都什么时候的事?” 徐皇后淡淡地说:“三月份开始的,本宫想着你在外面要操心国事,忙的脚不沾地的,左右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没告诉你。” 周嘉荣甚是无语,莫非皇帝临到死都如此昏聩的吗?都下不了床了,还要花天酒地,真是够了。 “可都是宫中的娘娘?”他小声问道。 父皇喜欢享乐就随他,不过他现在这副身体也做不了什么了,还是别糟蹋更多的女人了,周嘉荣可不想花大把的银子给兴德帝养后宫。他若是再弄些妙龄女子进来,过个一两年他倒是两腿一蹬走了,留下这些女子怎么办?养一辈子太花钱了,赶出去又太不近人情了。 徐皇后勾唇一笑:“你父皇倒是还想选秀,被本宫给劝回去了,你都二十了,还没选太子妃,还是得先紧着你。” 周嘉荣不管目的是什么,只要他父皇的后宫数量没新增就行。 “还是母后想得周到,宫里的事有劳母后操心了。”周嘉荣是真佩服徐皇后。 他父皇如此造作胡闹,多亏徐皇后心胸宽阔,换了他母妃早撂挑子不干了。 徐皇后柔柔一笑:“这乃是本宫的责任。” 周嘉荣点点头,走了进去。 孙承罡见到他,高兴得连忙行礼:“奴才见过太子殿下,您总算回来了,陛下这阵子可是天天念叨着您呢!” “父皇可还安好?”周嘉荣装模作样地问道。 孙承罡笑道:“好,就是想殿下您。” 周嘉荣随着他进了内殿,殿中好几个打扮妖艳的女子,有的窝在榻边给兴德帝捏肩,有的在剥葡萄喂兴德帝,还有的在殿内翩翩起舞,哄兴德帝开心。 兴德帝较之前阵子胖了一些,还是不能下床,嘴巴还在流哈喇子,眼神却色迷迷地望着跳舞的妃子,跟周嘉荣在青楼见过的嫖客没什么两样。 看到他出现,兴德帝又惊又喜,连忙挥手让这些妃嫔们下去。 等人走后,周嘉荣才上前行礼。 兴德帝靠在榻上,冷哼道:“你还知道回来?朕的话你都当耳边风了。” 周嘉荣不言不语,任凭他怒骂,等他发完了火才淡淡地说:“儿臣不孝,让父皇担心了。” 兴德帝一拳打在棉花上,指着周嘉荣,骂也不是,打也不是:“滚,给朕滚……” 周嘉荣也不想留在这屋子中,屋里不知道熏了多少香,散发着一股怪异的味道。他恭敬地说:“父皇好好休息,儿臣明日再来看您。” 说完就走了,兴德帝气得抓起枕头往他背后砸去,可惜力气不够,枕头还没砸到人就掉到了地上。 孙承罡连忙给兴德帝抚胸:“陛下,您消消气,消消气。您不是一直念叨着太子殿下吗?殿下如今平安归来,您该高兴才是。” 兴德帝仰面躺在榻上,手无力地垂落了下来,沮丧地说:“他恨朕,他还在记恨着朕……” “怎么会呢?太子殿下一向对陛下您恭敬有加。”孙承罡连忙劝道。 兴德帝没作声,浑浊的眼珠子无力地望着屋顶,嘴角泛起苦涩的笑。他还没老糊涂,儿子是真心还是虚情假意,他都看在眼里。 若真关心他,怎么会随便问两句就走了呢?别人的老子生病了,儿子都留在床前侍疾,可他的儿子呢,大半年都不见踪影,回来也是看了他一眼就走了。 兴德帝心里又怒又恼,可再恼又有什么办法,他就只剩这么一个儿子了,他不可能废了周嘉荣改立他人,让别人的血脉继承他的江山。 周嘉荣肯定是也是吃定了这一点,才有恃无恐的。 兴德帝恨恨地想。 周嘉荣走出勤政殿后,心里很是唏嘘。 他父皇虽算不得什么明君,可年轻的时候也是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将大半的精力和时间都耗在国事上,够得上勤勉二字。可人老之后,却越来越昏庸糊涂,什么荒唐的事都搞得出来,就连金丹也不能给他长记性。 这暗暗给周嘉荣提了醒,古往今来,多少意气风发的明君,年事已高之后就开始犯糊涂。他虽然还年轻,可也迟早会老,当谨记他父皇的教训,切不可老了还贪恋权势,渴求长生。 随后,周嘉荣又去陪穆贵妃用了膳,这才出宫。 户部尚书、兵部尚书等人都已经在府中等着他了,见他回来,两人立马迎了上去。 武承东高兴地向周嘉荣汇报:“殿下,今年国库的收入较之上一年增长了不少,单是西北互市就给国库贡献了三百多万两银子。现在西北各府县纷纷上奏,要求在当地开通互市,您看是不是要增加几个互市?” 周嘉荣还是没松口:“已经有四个互市,够用了,开那么多做什么?太分散了,不好管理。” 匈奴总共都只有几十万人,四个互市已经够了。 武承东颔首:“殿下说得有道理,此外今年的田赋各地也差不多收齐了,陆续运往京城。据各地方上的汇报,今年风调雨顺,各地的农田都迎来了大丰收。另外,陈大人送了奏折回京,西南今年种植的红薯和土豆也迎来了大丰收,产量比谷物小麦高出了好几倍,甚至上十倍,唯一的问题便是,土豆与红薯不耐储存,放的时间不像谷物那么长。” 周嘉荣沉思片刻,脑子自动浮现起了弹幕当初的提示,什么薯条、薯片、粉条等等。 时至今日,已经验证了,弹幕所说并不是假的,土豆和红薯除了直接煮着吃,应该还有很多其他的吃法,甚至应该有办法储藏很久。 “秋冬可以先吃不耐存的红薯土豆,也可鼓励大家想办法,找到更有好的储存办法。”周嘉荣只是淡淡地提了一句,百姓们在生存面前有的是智慧,迟早会想到更多更好的办法。 武承东含笑点头:“殿下说得是。” 周嘉荣说:“给陈康明去一封信,召他回京,我另有任务安排给他。” 既然西南可以种植红薯土豆,那西北,华北甚至是更北的地区呢? 周嘉荣觉得可以让陈康明继续逐步往北推广这两种作物。因为这两种作物完全可以种在不适合种植谷物小麦的山地上。 武承东汇报完,接下来是兵部尚书朱强。 朱强开口就说:“殿下,微臣去火药司看过弗朗机人的红夷大炮了,这东西简直是守城的利器,咱们能不能在西北的城池上也安装上这种火炮,这可是守城利器。若是哪天匈奴人再敢打来,咱们一炮将他们给轰了。” 自从知道红夷大炮的杀伤力后,朱强就三天两头地往火药司跑,磨柯实,想弄几门走。 周嘉荣笑了笑说:“朱大人,这个肯定迟早会安排上的。但现在红夷大炮的数量太少了,要想在西北用上,还需等一段时间,等火药司仿制出来,再改良以后可在边境城池安置守城。” 现在总共只有十几门红夷大炮。火药司带了两门回京研发仿制,剩下的都留给了水师,用作海上作战。朱强想要,周嘉荣现在也给他变不出来。 朱强有些失望,但也没办法,只能催促道:“殿下,等火药司造了出来,您可一定要先紧着我们兵部啊。” 周嘉荣笑了:“朱尚书,这种事还能少了兵部的份儿吗?” 朱强哈哈大笑,又问起了东南沿海扩大水师规模的安排。 提到这个,周嘉荣就想起了旁边的武承东:“武大人,以后东南水师、江南水师、渤海水师,其军饷军备开支皆有朝廷支出,户部做个账目出来,每年定期拨款。” 水师以前也是世兵制,一代为水兵,代代为水兵。但这次卜乐成的海盗加入水师,可没地分给他们,而且周嘉荣还要水师常年轮换在海上巡逻,保护过往船只商旅,打击海盗倭寇和弗朗机人、南洋人等这些外来异族。 东南水师需要常年在海上作战,也没功夫回家种地。总不能每年春夏,海盗来了,水兵们都要先把地种了,把粮收了再去打仗吧。 水师与西北驻军不同,因为西北的战事多发生在农闲的冬季。 周嘉荣正好借此先对水师进行革新,由世兵制改为募兵制,以减轻水兵的负担,提高他们的忠诚度和战斗力。 武承东没想到周嘉荣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竟要改变水师的制度,愣了愣说:“殿下,这可是要增加不少开支的。” 周嘉荣淡淡地说:“要增加多少?” 武承东算了一下:“水师的人数虽比陆地上的驻军规模小,但船只维护,还有船上的炮火都比较费钱。三支水军加起来近二十万人,军饷加上军备估计得三百万两银子左右。” 养这么大一支水师可不容易。 周嘉荣笑了笑,看着他说:“你刚才不是说今年西北互市已经给国库贡献了三百多万两银子吗?正好拿这笔钱去填补这个窟窿。” 武承东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哎,早知道他就别这么快汇报给殿下的。殿下可真是比陛下还会烧钱,陛下封个妃子,修个陵寝什么的,虽然花钱,可到底只需几万几十万两银子就算了,哪像太子殿下,张口就是几百万两。 看武承东这副焉哒哒的样子,周嘉荣笑了,轻轻拍着他的肩膀说:“武尚书,这钱本来就是用来花的,花在刀刃上比什么都值。兴许,很快东南水师就会将这笔钱给你赚回来呢!” 武承东苦笑:“殿下您就别开玩笑了。这么大的事,明天早朝恐怕不少大人都会反对。” 周嘉荣笑看着他和朱强:“有两位尚书大人鼎力支持,我相信此事必定能成。” 武承东和朱强对视一眼,都有些头皮发麻,他们这趟来真是亏大了,本来是想给太子殿下报喜亲近亲巩固他们地位的,结果被太子拉来当了马前卒。 周嘉荣看他们的反应,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单是想在水师中革新就如此难,更别提在全大齐推行募兵制了,慢慢来,一步一步来吧。 “此事我心意已决,务必得推行,还请两位大人多多支持。”周嘉荣站起身拱手道。 武承东和朱强吓得连忙站了起来侧身避开这一礼:“殿下放心,微臣定当全力支持殿下。” “有你们这番话我就放心了,两位大人一心为国为民,乃大齐之幸,我之幸。”周嘉荣对二人大加赞誉。 虽然私底下跟他们俩通了气,取得了他们的支持,但次日早朝,当周嘉荣在朝廷之上提出此事时,还是引起了轩然大波。 不少保守的大臣都极力反对此事。 世兵制在大齐已经持续了百来年,不费一文钱就养活了百万大军,这可是大齐朝廷极为骄傲的一件事,如今太子率先要打破此事,一是坏了祖宗规矩,二是国库每年要多支出好几百万两银子,这可是极为沉重的负担。 今年国库稍微宽裕了一点,但谁知道明年后年呢? 若是凑不齐这笔钱,那怎么办? “殿下,万万不可,若拨款给水师将极大地加重朝廷的财政负担,万一再遇到天灾人祸,朝廷发不起银子怎么办?水师若是作乱,将是大患啊。”秦翰林站出来极力反对。 礼部尚书也不赞同:“殿下,世兵制乃是世宗所定,这么多年来一直保卫边疆,屡次击退匈奴,为大齐立下了汗马功劳,若是废止,于礼不合。” …… 周嘉荣冷笑着看着他们:“好啊,不废止也可以,现在水师新增了几万名士兵,你们倒是弄块地发给他们,让他们能够衣食无忧,养家糊口,安安心心保家卫国。” “殿下,可鼓励水师开垦,开出的荒地就归他们所有。这样一来,新增的水师士兵有了土地,朝廷也节省了开支,岂不是两全其美。”殿中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站出来反对,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 周嘉荣真想夸他一句天才,这种空手套白狼的主意都想得出来,还引得好几个大臣附和。 “你们说得这么轻松,要不我送你们去开垦,开出多少都算你们的,免征田赋?”周嘉荣冷冷地说道,东南沿海一带地势崎岖,山地比较多,开垦不易,也不是好耕种的地方,这些大臣可真是贼精。 他扫了诸臣一样,直接道:“还有谁想去东南沿海一带开垦荒地?报名,我成全他。” 刚才附和的大臣们再也不敢吭声了。 朱强连忙站出来道:“微臣觉得殿下这个提议好,东南沿海一带,水师平日里要巡逻,要训练,还要跟海盗、倭寇作战,任务繁重,哪有时间耕种。好不容易肃清了沿海的倭寇、海盗之患,万不可松懈,让今日的努力付诸东流,微臣支持给水师发放军饷!” 武承东自然也站出来表态支持他。 紧接着又连续有数名官员表态,这些都是有实权的大臣,说话的分量远不是先前那几名官员能比拟的。原本还有些想法的官员也不吭声了,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朝会后,周嘉荣叫住了朱强问道:“今天早朝上提出让水师垦荒的那名官员是哪个衙门的?看起来有些眼生。” 他虽然叫不出每个大臣的名字,可已经上了这么多次朝,大致还是记得住大臣们的面孔。 朱强脸上的笑容有些古怪,犹豫了一下才说:“这乃是承恩伯贝家栋,妍妃娘娘的父亲。” 周嘉荣很是错愕,他可不记得宫里有妍妃这号人物,难怪这个承恩伯看起来会如此面生。看朱强的样子,也不好道皇帝的是非,周嘉荣没为难他,回府后叫来唐喜打听这事。 唐喜道:“妍妃是宫里的某个娘娘,最近很得宠,陛下特意赐了她父亲爵位,还安排其到鸿胪寺当值。承恩伯算是京中的新贵,这几个月风头很足。” 当然京中的老牌勋贵和实权大臣们肯定是不屑于这个承恩伯的,也没什么人搭理他。大家心里都门清,他这宠爱只会是昙花一现,因为陛下时日无多,现在那身体也不可能让妍妃怀孕,母凭子贵。 所以也没人特意提醒周嘉荣,若不是今天早朝承恩伯跳出来,周嘉荣都不会记得这号人物。 周嘉荣听完后,揉了揉额头,他已经见识过他父皇老来的昏聩糊涂,多这么一桩也不稀奇。左右他父皇也没多少时间了,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就由着他折腾吧。 “我知道了。”周嘉荣没将这当回事,继续问起了其他事务。 但他不招惹对方,不意味着对方会放弃这个攀附的机会。 次日,周嘉荣进宫探望兴德帝。 兴德帝今天没有舞乐笙歌,而是靠在榻上,旁边一艳丽的年轻女子正在轻轻地给他按摩。 周嘉荣隔着屏风道:“儿臣参见父皇。” 兴德帝闻声睁开了眼,让妍妃将其扶了起来,咳了一声道:“进来吧。” 周嘉荣绕过屏风进去,眼睛规规矩矩的,只看着兴德帝,半个眼神也没给旁边的妍妃:“今日阳光正好,父皇要不要出去走?儿臣推父皇去御花园里转转吧。” 兴德帝摆手:“不用了,你刚回京,朝堂之上事务繁多,有妍妃陪朕就行了。” 周嘉荣也不勉强:“是,父皇。那儿臣就不打扰父皇了,父皇好生休息,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儿臣。” 兴德帝伸手让妍妃将其扶了起来:“朕就知道,你最孝顺了。嘉荣,你今年也二十了吧,还没选妃。” 周嘉荣心里咯噔了一下,笑道:“是的,母后和母妃已经在给儿臣物色了。” 兴德帝摆手:“他们会挑什么?朕帮你挑个好的,承恩伯家的四姑娘秀外慧中,知书达理,配你正合适,现在贝四姑娘就在外面,你看看喜不喜欢,朕给你做主!” 周嘉荣瞥了一眼旁边小鸟依人的妍妃,怒极反笑:“父皇,儿臣的妻子将来是要母仪天下的,可不是什么破落户都能来碰瓷。你提这事,那儿臣以后是唤你父皇还是唤你姐夫?” 最后一句话实在太毒了,兴德帝气得脸都绿了:“你……荒唐……这种话你也能说得出口。” 周嘉荣面色淡淡的:“父皇做了就别怕儿臣说。今天这话,儿臣就当您没提过!父皇你不觉得姐妹嫁给父子丢人,儿臣嫌丢人。” 这贝家什么东西,靠女儿美色谄媚上位,伺候老头子得了宠的,竟敢肖想太子妃的位置,撺掇老头子塞女人给他,也不看看就老头子现在这样,能做他的主吗? 咳咳咳……兴德帝勃然大怒:“你……你这个逆子,连……朕的话都不听,莫非是想抗旨不成?” 周嘉荣装作没听到他最后一句话:“父皇身体不好还是好生休息吧,别想东想西,操心这些有的没的,折寿!” 丢下这番话,周嘉荣就大步出了勤政殿,气得兴德帝在殿内大骂“逆子”。 孙承罡听到这骂声,再看周嘉荣一脸铁青地出来,就知道事情肯定没成。他劝说陛下的,陛下却怎么都不听,非要惹太子,没看皇后娘娘都只是在暗中挑选合适的人,最后还是要给太子殿下过目的吗? 他赶紧上前,劝道:“太子殿下,陛下也只是一时糊涂,您不在的这段时间,他一直惦念着您的安危,您别因为这些小事伤了你们父子之间的和气。” 周嘉荣背着手看着孙承罡,语气和缓了一些:“孙公公,我佩服你的为人和对父皇的忠心,但这件事咱们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你不用说了。你与在这里向我解释,不如多劝劝父皇,让他少操些心。” 孙承罡看着周嘉荣头也不回的背影,气得跺了跺脚,陛下怎么越老越糊涂了,非得惹太子殿下。 周嘉荣出了宫就冷静下来了。 兴德帝的心思他猜得透透的。 他这个父皇啊,躺在床上也不安生,心眼也多,想得也多。 今天这事,他一是受了那妍妃的蛊惑。妍妃和承恩伯不傻,知道等兴德帝两腿一蹬,他们家的荣华富贵就完了,这尝过了身居高位的滋味,谁还愿意一招被打回原形,可不得死死抓住机会。 所以他就被贝家给盯上了,他们想通过兴德帝给他塞女人,继续用女人笼络他,保持贝家的富贵。 可周嘉荣是这种随随便便就被人左右的人吗? 他父皇也看透了贝家人的心思,一面是受了妍妃的耳边风,一面也是想在他身边安插人手,控制他,保住他这个皇帝的尊严。 兴德帝若是什么都不做,周嘉荣还愿意跟他维持一下表面的父子情,让其体体面面地驾崩,但兴德帝这样屡次试探他的底线,时不时地蹦出来膈应他,给他添堵,周嘉荣可不想再容他了,这座大山应该从他头上搬走了。 出了宫,周嘉荣召来吏部尚书,直接询问道:“汀州知府奚修文任期即将满,吏部准备将其调任到哪里?” 吏部尚书不是个蠢人,想到周嘉荣在汀州呆了近半年,连忙道:“奚大人在任上各项考核都非常不错,这届任期满了应该升迁,往上提一级,调任都转盐运使司运使。” 都转盐运使司运使虽是从三品,但这可是个大肥差,比京城很多清闲的正三品官职都要强很多。吏部尚书觉得周嘉荣应该很满意了。 谁料周嘉荣却皱起了眉头道:“奚修文身体不好,不适宜担当此重任,将其调回京城,往上提两级,安排一个闲职。以后若有官员任上表现良好,但身体不合适的,通通给与闲职安排,不要再往地方上调任了。” 地方官员是要对一地几十上百万百姓负责的,三天两头病倒,能办什么事? 吏部尚书赶紧道:“是,殿下。” 周嘉荣又说了几句勉励的话,将对方送了出去,然后招来唐喜,吩咐道:“递信到宫中,就说我身体不适,明日起不上早朝了,府上也闭门谢客。大臣们有什么事拿不定的主意的,通通让他们去勤政殿,听候陛下的吩咐。” 唐喜吃了一惊,呐呐地说:“殿下,这……” “让你去,你就去,我心里有数。”周嘉荣催促道。 今年风调雨顺,国库充裕,天下太平,最近也没什么要紧的事非要让他定夺的,他几日不上朝不见客也不是什么大事。 唐喜只得照办。 当天晚上事情便传遍了京城众多官员的耳朵里。 大家都很不解,早朝时见太子都还好好的啊。 太子殿下正年轻,又从小习武,身体非常好,这怎么突然就病倒了呢? 大臣们开始也没太在意,毕竟这人吃五谷杂粮的,哪有不生病的。 但很快他们就意识到了大事不妙,太子不止是不上朝,甚至都不见大家了,连朱强这样的嫡系也没敲开太子府邸的大门。 大家连忙私底下打听,没多久就听说了太子“病倒”当天怒气冲冲地从宫里出来,后面不知谁放出了消息,说是太子遭到了陛下的训斥,让他在家闭门思过。 听到这个消息,大臣们不乐意了。 太子做事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为国为民,陛下为了何事这么训斥太子啊?而且现在陛下躺在床上,时不时地请太医,太子再闭门思过,这朝中大事谁处理? 很快又有风言风语传出,说皇帝是收了妍妃的蛊惑,对太子大发脾气。 这时候,不少大臣已经意会过来了。太子与陛下因为种种原因起了冲突,进而导致太子也罢朝,连客都不见。 陛下也真是糊涂,他将监国的重担都交给了太子,太子又没犯什么错,他为了个女人跟太子闹崩?真是太荒唐,太糊涂了! 不少大臣本就对兴德帝近几年的行为不满,如今出了这种事,更是直接就站到了太子这边。毕竟只要有脑子的人都清楚,陛下是拔了牙的老虎,看起来吓人,但实际上已经没什么威慑力了。 更何况,朝中本来就还有一批早就忠诚于太子的大臣。 没过几天,常星河就跳了出来道:“太子监国这近一年来,国库充裕,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实乃有明君风范,殿下若能早日登基乃是大齐之福啊。” 常星河乃是太子的嫡系,由其一手提拔上来的,短短一年多便升到了三品的户部左侍郎的位置,他的表态未尝不是太子的意思。 不少大臣恍然,太子称病罢朝,怕是对陛下插手他的私事极为不满,进而生出了提前登位的心思,但太子毕竟儿子,是臣子,以后要留名青史的君王,怎么能有这种污点呢?这时候就轮到他们表现了。 常星河开了这个头,急于表现的大臣们便开始踊跃发言:“常大人所言有理,如今陛下并重,国事皆由太子决策。” “是啊,陛下龙体欠佳,早日将大齐交给太子,也可安心养病,早日康复!” …… 你一言我一语,最后这些大臣们决定联名上奏,请兴德帝让位于太子。 兴德帝接到奏折,让孙承罡将其扶了起来,靠着床榻,颤抖着翻开了奏折,眼底闪过一抹怀念,他都多久没碰过折子了?没办法,他现在连提笔书写都困难,也没法处理政务。 折子上先是用担忧地口吻表达了对兴德帝身体的关心,紧接着折子的内容一变,说陛下为大齐操心了一辈子,如今身体欠佳,太子已成人,有陛下年轻时的风采,陛下不若将皇位让于太子,这样陛下也可安心养病,早日康复…… 兴德帝气得大口大口地喘气。 孙承罡见了很是担忧,连忙去取折子:“陛下,陛下,您消消气,您别看了……” “松开!”兴德帝拍开了他的手,继续往下看,下面是一个个熟悉的名字,万永淳、蒋钰、朱强、武承东、孟正清……甚至在最后他还看到了丁正初和孔京等人的名字,要知道这些可都是一直效忠于他的亲信,他最信赖的大臣, 平生第一次尝到众叛亲离的滋味,兴德帝气得将折子狠狠摔在地上,破口大骂:“叛徒,叛徒,都是叛徒……”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121章 121 “陛下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妍妃像往常一样,伸出柔荑温柔地抚摸着兴德帝的胸口,声音娇滴滴的,宛如枝头的黄鹂鸟。 若是以往,兴德帝必然很受用,可今日他哪有心情享受温柔乡。 一把拂开妍妃的手,兴德帝暴怒:“滚,滚……” 妍妃这几个月在后宫中风头无两,家里人都跟着鸡犬升天,升官加爵,何时受过这样粗鲁的待遇,眼泪当场流了下来,委屈地唤道:“陛下……” 美人梨花带雨,可兴德帝只觉厌烦:“拖出去……” 妍妃的哭声戛然而止,不可置信地看着兴德帝。 孙承罡带了两个太监上前,劝道:“妍妃娘娘,陛下今日心情不佳,您还是先回去吧。” 妍妃抿了抿唇,眼泪像牵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滚,可又怕触怒兴德帝,只能一步三回头,磨磨蹭蹭的,期盼兴德帝能改变主意,但等她走到了门口,兴德帝仍没任何的反应。 妍妃第一次感到了彻骨的寒意,明白了什么叫君恩薄如纸。 殿内,兴德帝的怒火并没有消,反而越想越来气,喊来孙承罡:“去……传旨,让那个不孝子来见朕!” “是,陛下您消消气,太医说了,您不能动怒,免得气坏了身子。老奴这就去请太子殿下。”孙承罡连忙说道。 兴德帝紧抿着唇,摆了摆无力的手。 孙承罡赶紧跑出了宫,亲自去请周嘉荣,但却吃了个闭门羹。 唐乐一脸忧愁地说:“孙公公,恐怕要让你白跑一趟了,太子殿下的身体不适,怕将病气给了陛下,若是这样,别说你我,怕是太子殿下都担当不起。” 孙承罡自然知道这话是托词,讪讪地苦笑道:“陛下身体不佳,又在气头上,唐管家,你就帮忙劝劝,请太子殿下去探望探望陛下吧,这父子之间哪有隔夜仇?” “孙公公的话我会转告太子殿下的,等太子殿下身体好些再说吧。”唐乐仍旧打太极。 孙承罡仍不死心,道:“唐管家,太子殿下身体抱恙,身为奴才,来了却不去探望不合适,我想进去探望探望太子殿下。” 唐乐扯着嘴角笑了笑,油盐不进:“多谢公公一片好心,只是殿下刚服了药,睡着了。太医说了,殿下这病需得好生休养,殿下最近睡眠不好,这好不容易睡着,小人实不忍吵醒他,还是下次吧。” 孙承罡还能说什么? 太子这次是铁了心不想进宫。 哎,陛下糊涂啊。陛下与太子之间情分本就淡薄,被他这么一弄,哪还有父子情分可言。 “好吧,那我就不打扰太子殿下休息了。”孙承罡只得悻悻离去。 回到勤政殿,兴德帝听说周嘉荣称病不来,气得嘴唇直哆嗦:“不孝子,不孝子……老子还没死呢,就使唤不动他了吗?他……他以为朕不敢废了他……” 孙承罡吓了一跳,连忙劝说:“陛下,想必太子殿下身体是真的很不好,怕将病气过给了陛下,因而才没来,陛下息怒,消消气,等过几日,太子殿下身体好转,定然会进宫探望陛下的。” 兴德帝推开了他,气哼哼地说:“你不必说了,朕还没老糊涂呢!” 周嘉荣身体壮得跟牛犊子一样,能有什么病,还一病数日,连早朝都上不了? 孙承罡不敢多言,他比谁都清楚父子俩的官司。 过了一会儿,犹不解气的兴德帝怒道:“去,将皇后请过来,朕要见她。” 孙承罡连忙点头答应,怕皇后也不愿意来,他没让下面的人去,而且自己亲自跑了一趟。 徐皇后倒是给面子,简单收拾了一下就随他来到了勤政殿。 兴德帝看到徐皇后表情稍微好了一些:“皇后,你来了,坐。” 徐皇后行完礼,坐在床榻边,慢悠悠地说:“臣妾瞧陛下今日的精神格外好,恭喜陛下,龙体康健了不少,这可都是妍妃的功劳,当重赏。” 兴德帝差点气笑,他精神好什么好?他这是被气得。 若不是了解皇后,知道她是个贤惠大度的,兴德帝都要以为她是故意戳自己的心窝子,让自己不痛快。 怕徐皇后又说什么让他不爽的话,兴德帝直接开门见山,怒指着放在小几上的奏折说:“皇后,你看看,这些大臣莫非是想造反,朕还没死呢,他们就让朕退位让贤……” 徐皇后拿起奏折看了,嘴角轻轻滑过一抹浅浅的笑意。 兴德帝抱怨了几句,本想从徐皇后这里找到点认同,结果眼珠子转过去却看到了对方脸上挂着闲适的笑容,那么地刺眼,那么地让他怒不可遏。 “皇后,怎么,这奏折让你很高兴吗?” 徐皇后放下了奏折,不急不缓地说:“陛下,臣妾是在替陛下高兴啊。陛下有如此忠诚替陛下着想的臣子,实乃大齐之幸,陛下之福。” “你什么意思?”兴德帝阴沉地看着她。 徐皇后笑盈盈地说:“臣妾也认为诸位大人说得有道理。陛下如今最要紧的便是养身体,将大齐交给太子,以后陛下也可安心颐养天年了。太子甚得民心,做事沉稳有度,爱民如子,陛下可放心地将天下交给太子。” 若兴德帝明天就要嗝屁了,那有这么个儿子,他铁定很高兴。 但偏偏不是啊,他还没死,儿子就要窜到他头上了,这如何能忍? 可对上徐皇后一副为大齐,为他着想的模样,他这火气又发不出来。 “朕还没死呢!”兴德帝半天才憋出这句话。 徐皇后看着他布满老年斑的脸,油腻的皮肤,浑浊的眼珠子,还有身上用再多熏香都掩盖不住的腐朽之气,心中冷笑。 都这时候了,他还贪恋着这无上的权力,贪图人间的富贵,真是可笑至极! 徐皇后巴不得年老昏聩的兴德帝早点退位,省得他又不停地整幺蛾子。 今日之事的缘由,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掌管后宫的徐皇后。她清楚兴德帝父子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她只想说兴德帝活该。 躺床上大半年了,兴德帝还没认清现实,还想拿捏羽翼丰满的太子,自作孽怪谁呢! “怎么会呢?陛下乃是真龙降世,万寿无疆。”徐皇后很不走心地敷衍了几句。 兴德帝沉浸在自己的怒火中,没有听出她的敷衍,想到跟徐皇后这么多年的结发之情,话音一转,道:“皇后所言甚是,朕乃是真龙天子,周嘉荣这个逆子,竟敢拿乔,忤逆朕,他以为除了他,朕就没有其他的选择了吗?” 徐皇后听明白了他的意思,眼神冷了下来,嘴角的笑容却越扩越大:“陛下的意思是准备改立……建业?” 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兴德帝有一瞬间的恍惚,继而大怒:“别提那个逆子,不还有……小七吗?他一直养在你膝下,有你教导他,朕也放心。” 徐皇后的心都冷了下来。 她无比清楚,兴德帝根本不是看好小七,纯粹是因为小七年纪小,好控制罢了,而且还妄图用小七来诱惑她。毕竟皇帝卧床不起,小七又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若是立他为储,自己这个皇后的权力就大了,万一哪天兴德帝死了,小七登基,她甚至可以学前朝那些太后,掌握实权,干涉朝政。 这个诱饵确实大,但徐皇后不像兴德帝这么看不清楚形势。 他也不看看,这么多大臣武将都站在了太子这边,西北、江南、东南沿海一带的地方官员也全换成了太子的嫡系,他这样病怏怏地躺在床上,拿什么跟太子斗? 别说他没其他成年儿子了,就是还有一连串的儿子也不够! 徐皇后本可以看着兴德帝不断作死的,但她不愿周嘉荣好好的背个弑父或逼宫的罪名。太子是要做明君的,怎么可以在史书上落下这样的污点? 最好的办法,就是兴德帝自己识趣,乖乖退位。 他看不清楚形势,徐皇后帮他看清。 挥手让孙承罡也退下,徐皇后站了起来,脸上素来和气的笑容消散,冷冷地打量着兴德帝,一语道破他的目的:“陛下是想挑起臣妾跟太子的争端?臣妾可不敢,臣妾谨记祖宗教训,后宫不可干政!” “这……这怎么算干政,这是朕允许的。”兴德帝还妄图说服徐皇后。 徐皇后讥诮地看着,一语打破了他的所有幻想:“陛下,臣妾觉得做太后可比做皇后好多了。” 兴德帝错愕不已,震惊地看着她。 徐皇后却仿佛没瞧见他诧异的眼神,缓缓将自己这些年的委屈都道来:“大齐以孝治天下,做了太后,便是皇上见了臣妾也要行礼请安,只要臣妾不糊涂,不犯大错,一辈子都是这宫中的老祖宗。可当皇后呢?每当陛下有了新宠,臣妾就要惴惴不安,唯恐地位不保,心里再委屈还不能有半句抱怨,得谨小慎微,兢兢业业打理后宫。就这样,臣妾仍保不住自己的女儿,保不住自己的娘家,你说这皇后当得有什么意思?” 兴德帝本来很生气,可当徐皇后说到最后一席话时,他心虚了,讷讷地说:“朕……朕那都是为了大齐。” 徐皇后懒得跟他掰扯,每次他都会用大义压人,可实际上呢,太子上位,没牺牲她的女儿,没牵扯她的娘家,大齐不一样好好的?只有无能的君王才会利用女人达成自己的目的,还要给自己找个“不得已”的借口。 她只笑容满面地看着他:“陛下,换了您,您是想做皇后还是太后?” 兴德帝说不出话来,他以为他很了解皇后,但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结发妻子早已与他离了心,站到了儿子那边。 徐皇后仿佛没看到兴德帝难看的脸色继续道:“陛下,您还是认清现实吧。太子重情重义,心怀天下,他登基乃是大齐之福,黎民之福。陛下这辈子啊,最大的成就便是生了这么个儿子,陛下还是别闹了,别将父子最后一丝情分都消磨殆尽了。” 兴德帝被徐皇后如此鄙视,脸涨得通红,恼怒地大吼:“你……你不怕朕废了你!” 徐皇后有恃无恐:“陛下要废就废吧,嘉荣说了,臣妾以后若是想回娘家小住都随臣妾的意。陛下若是废了臣妾,臣妾正好带着永宁回娘家,做徐家的姑奶奶,惬意自在,臣妾可真怀念在闺中时跟姐妹们出去上香拜佛、逛街游玩的日子。” 兴德帝要气炸了:“你……你信不信,朕废了你,将你打入冷宫……” 徐皇后仍旧笑得端正大方,眼神包容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兴德帝这才意识到,他已经老了,他什么都没有,不但臣子们背弃了他,就连枕边人也站到了周嘉荣那边,根本不惧他的威胁。 见他不说话,徐皇后施施然地站了起来,外往走去,快走到门边时,轻声道:“陛下,早日退位,大家脸上都好看,弄僵了对谁都没好处。” “滚……给朕滚,是朕错看了。”兴德帝快气死了。 徐皇后扯着嘴角轻轻一笑,丝毫未将他的无能咆哮放在心上,缓缓走出了寝宫,对守在殿外瑟瑟发抖的孙承罡说:“孙公公,本宫知道,你对陛下忠心耿耿。陛下老了,糊涂了,看不清现状,你劝劝他,这大齐的江山迟早是太子的,何不早点让给太子,大家都体面。” 孙承罡嘴里发苦发涩,旁的话他都没听见,但从皇后娘娘走到门口对陛下说的那句,还有寝宫内陛下的怒骂声,他也知道,陛下与皇后娘娘这是谈崩了,皇后娘娘彻底站到了太子殿下那边。 长叹一口气,孙承罡蹑手蹑脚地进去。 兴德帝仰面躺在床榻上,双目无神,只有放在被子上紧握的拳头昭示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孙承罡上前,给兴德帝捻好了被子,叹道:“陛下,您……您不若就退位吧……” 兴德帝大怒,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连……你也要背叛朕!” 孙承罡惶恐地跪在床榻边,语带哽咽地说:“老奴不敢……只是,如今大势已去,再……也是徒劳,不若体面收场,老奴会一直陪在陛下身边的……” “滚,你也朕滚,滚出宫去……”盛怒中的兴德帝根本听不进去,厉声大喝,“来人,将他给朕拉出宫,不准他再进宫……” 孙承罡不愿走,哭了起来:“陛下,陛下,老奴没那个意思,陛下……” 兴德帝咆哮:“滚……滚得远远的,别碍朕的眼……” 将孙承罡给赶了出去,兴德帝躺在寂静冷幽的寝宫中,感觉无边的悲凉涌上心头,愤怒如一团火在他心中焚烧,但又发泄不出去。 到了晚间,兴德帝就又病了起来,发起了高烧,越发的迷糊。 三天后,兴德帝的烧退了,但却几乎失去了说话能力,他脑子分明还是清楚的,可嘴巴却歪着,张了张嘴,也只能模糊地发出几个让人听不懂含义的音调。 太医看过之后表示,兴德帝的病情加重了,只能将养,养得好,兴许还能活一阵子,养得不好那就不好说了。 徐皇后心领神会,召集重臣商讨此事。 大臣们本来就属意周嘉荣登基,现在兴德帝成了这样,让太子提前登基的声音更盛。 徐皇后听完大臣们的话后道:“大家的意思本宫都明白了。诸位大人所言甚是,太子殿下英明神武,爱民如子,心忧天下,是不可多得的明君。陛下康健时也多次曾对本宫说,将天下,将大齐交给太子他最放心了。” “陛下圣明。”大臣们纷纷表示。 徐皇后苦笑了一下,哀愁地说:“如今陛下已失语,国不可一日无君,本宫提议,拥立太子登基,以安天下民心。” “皇后娘娘所言甚是,臣等恳请太子殿下早日登基。”大臣们都纷纷赞同。 徐皇后便替兴德帝做了决定,在群臣的支持下,拟了退位诏书,让大臣们送去周嘉荣府上。 等人都走后,徐皇后进了勤政殿的内宫,挥退了宫人,淡淡地笑看着兴德帝:“陛下,您都瞧见了,太子登基乃是民心所向。你啊,这辈子真是个失败的丈夫,也是一个失败的父亲,更是一个失败的帝王……” 兴德帝面容扭曲,指着徐皇后,眼神狰狞。 徐皇后知道他愤怒,他生气,心里更痛快了。 但她不想兴德帝就这么死了,这么轻松地死,痛痛快快地死了,未免太便宜他了。 “陛下,您可别生气,太医说了,您若是再生气病情会加重,到时候就是神仙下凡也救不了您了。”徐皇后淡淡地说。 然后在兴德帝吃人的目光下慢悠悠地走了。 书房中,周嘉荣正在练字。 忽然,唐乐匆匆走了进去,喜形于色地说:“殿下,渤海王、武大人、淳于侯……他们来了,在府外求见殿下。” “不见。”周嘉荣头也没抬,他还在装病呢,见什么见。 唐乐一拍脑门,激动地说:“小人太高兴,都忘了告诉殿下,渤海王他们带了退位诏书过来,迎接殿下进宫的!” 周嘉荣放下毛笔,意外地挑了挑眉。 他父皇如此贪恋权势,怎么这么快就妥协了? 周嘉荣并没有派人盯着勤政殿,因为他派人守了宫门,美其名曰,保护皇帝的安全。没有他的松口,谁也不能进宫见兴德帝。 不过他父皇这么快妥协是好事,周嘉荣也不想浪费时间在他身上。 “我出去看看!” 一看到周嘉荣露面,数百名乌压压的大臣齐刷刷跪下磕头:“臣等恭迎陛下回宫。” 老皇退位,新皇登基。 周嘉荣顺理成章地进了宫,礼部、钦天监开始着手准备新皇登基的典礼。 兴德二十六年,十月初九,诸事皆宜,兴德帝皇三子登基为帝。 周嘉荣身着威严的龙袍,祭祀天地、太庙、社稷,然后在群臣的拥戴下,登基为帝,封赏群臣,年号元兴,寓意兴盛的初始,开启大齐中兴盛世。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122章 122 新皇登基后,对满朝文武来说,最要紧的事不是开疆扩土,而是选秀充斥后宫。因为种种原因,元兴帝后宫空虚,竟无一妃嫔,这可是前所未有之事。 便是寻常官宦之家,子嗣也是大事,就更别提皇帝了,绵延子嗣,开枝散叶,乃是当前的重中之重。 但大臣们惧于新皇的威严,不敢向其提这事,转而将主意打到了两位太后身上。 他们最先瞧中的是新皇的生母,圣母皇太后,也就是穆太后。毕竟是亲生的母子,陛下又一向孝顺,若是能入了穆太后的眼,那还不是顺理成章的事。 但穆太后这辈子顺风顺水惯了,性子娇憨天真直爽,根本听不懂这些夫人们的言外之意。而且她眼光挑剔,这些夫人们带去的姑娘,她都不满意,不是嫌太小家子气,就是嫌长得不够好看,一点都不热络。 几次下来,大家也不去触她的霉头了,干脆找上了新皇的嫡母徐太后。 徐太后几十年媳妇儿终于熬成了婆,如今总算得了逍遥自在,面色红润,似乎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 听明白了几位夫人的暗示,目光再一一瞟过他们带来的几名少女,徐皇后轻轻一笑道:“诸位夫人回去转告大人,此事哀家会与陛下商议,至于最后的决定嘛……当然是要看陛下喜欢。” 不管这些人怎么推销女儿,拿往日交情说事,徐太后都不为所动。 她心里非常拎得清,别说她与陛下不是亲生的母子,即便是亲生父母与子女之间的情分也是经不起消耗的。 当初太上皇想将妍妃的妹妹硬塞给了陛下,就触怒了陛下。她可不想惹陛下生厌,放着好日子不过瞎折腾,她这个太后想要过得舒坦,首先就要尊重陛下的意思,不能越俎代庖,消耗了彼此的情分。 听懂了她的意思,其他夫人都放弃了,但渔阳太长公主却不乐意,她是太上皇的姑姑,仗着辈分高,说话行事颇为强势。 推了推孙女,渔阳太长公主笑盈盈地说:“太后娘娘贤良淑德,乃是全天下女子的楷模。秀儿素来崇敬您,最喜欢您,正好,她与长宁公主年纪相仿,不若留她在宫中也好跟长宁公主做个伴。” 其他夫人看出她近水楼台先得月的算盘,都有些嫉妒。 可没办法,谁让渔阳太长公主身份地位摆在这里呢?也就她敢跟徐太后这么说话。 徐太后何等精明的人,焉能看不出渔阳太长公主的算盘,她可不想给渔阳太长公主做了梯子。 “真是不凑巧,永宁一直念叨着她外祖父,陛下心怜,准许其出宫到她外祖父家住一阵子。哀家与穆太后也在准备去白马寺进香一事,怕是没功夫招待秀儿姑娘。” 渔阳太长公主明白了她的意思,悻悻然地说:“既如此,那只能下次再寻机会了。” 又说了几句话,打发走这些夫人后,徐太后让厨房炖了补汤去朝阳宫看皇帝。 皇帝这阵子长居朝阳宫,整日都在处理政务。徐太后到的时候,里面还有几个大臣,她等了一会儿,等大臣们都走后,才缓步入内。 周嘉荣连忙站起身行礼:“儿臣见过母后,让母后久等了。” 徐太后轻轻笑道:“哀家左右无事,等一会儿算不得什么。陛下政务繁忙,辛苦了,哀家让厨房做了一些补汤,给陛下补补身子。” “多谢母后。”周嘉荣让唐乐将食盒提了过来,打开边喝边道,“还是母后心疼朕,这汤真好喝。” 徐太后坐在一边,含笑等他喝完才提起了今日来的目的:“陛下,最近不少勋贵夫人找上了哀家和你母亲,提的都是你的婚事。正所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的婚事屡次受挫,拖了这么久,也该定下来了,陛下以为何?” 周嘉荣揉了揉额头,最近太忙了,又是忙着登基,又是忙着大赦天下等等,他都没空想这个。 “母后言之有理,此事是该提上日程了。” 徐太后笑道:“关于选秀这事,陛下有什么要求?” 周嘉荣一愣,摆手道:“娶个媳妇儿而已,不用大张旗鼓,劳民伤财的选秀了。” 有选秀这个功夫和钱,他办点什么不好?各地驻军由世兵制改为募兵制的银子都还没着落呢。 徐太后一愣,继而琢磨了一些味道出来,试探地询问道:“陛下可是有合意的人选?” 周嘉荣低头继续喝汤,将碗中的汤都喝完了以后,他才状似不经意地说:“听闻宣平侯府近日有喜。”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若是换了脑子不机灵的,一定听不出来。 徐太后却琢磨出了味道来,敢情陛下是瞧中了宣平侯府家的姑娘,那最近几日积极来求见她和穆太后的这些官宦夫人和千金们都要失望了。 回到寝宫,徐太后便派人去打听宣平侯府最近有什么喜事,可得到了答案却是没有。 徐太后纳闷了,陛下不可能会无的放矢的。她又派人去打听,而且要打听详细了:“查一查他们府上有哪些及笄还未说亲的姑娘。” 几日后,徐太后收到了消息,一看上面几个姑娘的情况,她马上猜出了陛下的意中人是谁。 宣平侯府有四位还没婚配的姑娘,但符合条件的只有一个,那便是最近几日刚上任的太仆寺卿奚修文的二女儿奚婉。 奚修文原是汀州知府,陛下在汀州呆了小半年,这是其一。第二便是奚府最近的喜事只有一桩,那就是奚修文升为了从品的太仆寺卿。 不过奚修文是宣平侯府的旁支,与如今的宣平侯乃是嫡亲的堂兄弟。 这身份地位,虽说不是特别显贵,但也够得上选秀的标准。陛下实权在握,也无需用联姻充斥后宫的方式巩固皇权,选一个自己喜欢的女子挺好的。 而且奚修文与宣平侯府主支到底隔了一层,他只要个女儿,并无儿子,以后也能少了外戚干政的顾虑。 仔细盘算了一番后,徐太后找了个借口将宣平侯夫人召进了宫中,还让她带上了府中四个姑娘。 在大家都火热地瞄准皇后这个位置的时候,徐太后将奚家的女儿召进宫中,原本平平无奇的奚家立马惹得众人瞩目。 奚夫人更是大喜,将自己的两个嫡女打扮得格外漂亮,然后带上二房的姑娘,还有旁支的奚婉进了宫。 四个姑娘都正处于颜色最好的年华,个个皮肤白皙,美丽动人。 徐太后连夸了数句,又赏赐了她们漂亮的首饰,还拉着四个姑娘说了好一会儿话。 经过这次接触,徐太后发现对比个妹妹的娇羞主动,奚二姑娘格外的冷静,沉默,少言,有着不同于这个年纪的沉稳。 真是没想到,陛下喜欢这种的姑娘。 徐太后惊讶之余,更多的是欣慰。奚二姑娘沉稳大气,进退有度,必能成为陛下的贤内助。 将人送走后,徐太后又去见了周嘉荣,道:“太上皇的身体日渐不好了,早日将你的婚事定下吧。” 不然若是太上皇忽然驾崩了,陛下和朝臣还要给他守孝,这婚事又要往后拖了。 周嘉荣含笑答应:“此事全凭母后做主。” 徐太后欣慰地走了。 等人走后,周嘉荣琢磨了一会儿,脑海里浮现出奚二姑娘的脸,有她浑身血污立于高头大马上的英姿,有她办事的妥帖与从容,也有她在人后悄悄呕吐的羸弱惨白模样。 周嘉荣接触的女子不算少,但多是宫里的女子,还有宴席上那些大家闺秀,大多都是娇俏动人的,像奚二姑娘这样坚韧的他还是头一次见。 当大臣们上奏,当母后提起立后这事时,他脑海中自动浮现的便是她的身影。娶妻当娶贤,她这样的姑娘必定能助他创造一个大齐盛世。 周嘉荣笑了笑,叫来刘青,把一柄玉如意放进了一个小匣子中:“交给奚二姑娘,就说是皇后娘娘赏赐给她的,注意避开人,不要将动静闹得太大。” 他下意识地觉得,她不会喜欢太大张旗鼓的方式。 奚二姑娘捧着手里的匣子,细白的手指微微攥紧,像是捧着什么烫手山芋一样。 徐太后今日各赏了她们姐妹四个一只镯子,看起来都差不多。奚二姑娘本来是没多想的,她只是宣平候府的旁支,年纪又这么大了,陛下选秀也轮不到她,她约莫就是个凑数的,太后娘娘相中的应该是嫡支的姑娘。 但今日回府后,陛下身边的一等侍卫刘大人亲自送了这个过来给她,让她意识到自己猜错了。 “姑娘,您的脸怎么这么红,是发烧了吗?”丫鬟小月端着水盆进来,惊讶地问道。 奚二姑娘抬起手摸了摸滚烫的脸颊,眼神闪烁:“没……就是屋子里有些闷,我洗把脸就好了。” 小月连忙拧干了帕子,递给她擦脸,边说边撇嘴低声道:“姑娘,隔壁可热闹了,生怕别人不知道,太后娘娘邀请咱们进宫了。” 奚二姑娘扯着嘴角笑了笑:“不要议论这些,咱们与宣平侯府已经分家了,这几日让下人们都仔细一些,没事就关上门,以免得罪了贵人。” 虽是分家,但两家中间就只隔了一条窄窄的巷子,离得很近,有什么动静都能听到。 这不,因为奚家是最近唯一一家被徐太后邀请进宫的,而且还带了四个正值妙龄的姑娘,大家都猜到了宫里的意思,这次入宫定然有奚家女。 陛下可是还没后妃,也无子嗣,若是进宫后生下皇长子,以后可是贵不可言。 因此原本门可罗雀的宣平侯府骤然热闹了起来,接下来数日,宣平侯家的门槛都要被各种套近乎的、打探消息的给踩烂了。 相较之下,隔壁奚修文家里就要冷清许多。 奚修文虽升了官,可在朝廷中,太常寺是一个相对比较边缘的部门,他本人也比较耿直少言,而且奚二姑娘都二十一岁了,大家都不认为徐太后会选她,因此都将目光盯准了隔壁的宣平侯府。 但到了十一月十二这日,宫里却突然传出了圣旨,立太常寺卿奚修文之女奚婉为后。 看到宣旨的太监去了隔壁,宣平侯府都懵了,尤其是女眷们,简直不敢相信的自己的眼睛。倒是男人们,最初虽有些震惊,但很快又高兴了起来,一笔写不出两个奚字,反正都是自己家人,这总归是好事,连忙带着众家眷去隔壁道贺。 让众臣惊讶的是,皇帝这次只立了后,并未纳妃。 没选上又野心勃勃的大臣不乐意了,纷纷上奏,请陛下广纳后宫,开枝散叶。 周嘉荣觉得他很可能是第一个被大臣们追着要多纳妃子的皇帝。 对于这些奏折,他通通压到了一边。他这么忙,哪有那么多时间应付女人,若是娶几个骄纵、爱争风吃醋的进宫,还平白多生事端。 而且这些女人背后都有家族,等生了儿子,肯定又是一番腥风血雨。周嘉荣自己就吃过了这种苦头,可不希望这种事继续在后宫中发生。 他之所以选奚二姑娘,除了对奚二姑娘有好感这个原因以外,也是看重她本人的能力,还有简单的家庭。 因为周嘉荣和奚婉年纪都不小了,又怕太上皇哪日突然驾崩得守孝,因此婚期定得很急,就定在了一个月后,也就是腊月十二日这天,正好赶在年前立后娶妻。 皇帝登基、大婚都是极为重要的事,礼部通常要大办。 可周嘉荣知道后,却提出了一点,一切从简。 往常,新皇登基,皇帝大婚还有大寿,一次通常都要花费上百万两银子,兴师动众不说,也劳民伤财。 周嘉荣重新立下了规矩,从今往后,新皇登基、大婚、大寿、修筑陵寝等,一概不许超过五十万两银子,由此形成定制,子孙后代须得遵循。 虽说是从简,但皇帝大婚再简单也简单不到哪儿去,六礼走得很急,几百个绣娘日复一日地绣嫁妆,礼部天天忙着筹备婚礼的各项事宜。 腊月十二日,天不亮周嘉荣便起床了,经过一系列的繁杂的礼仪,他终于成婚。 洞房花烛夜,火红的蜡烛劈里啪啦地燃烧,周嘉荣挑开了盖头,露出了奚婉秀美的脸蛋。 奚婉素来冷静的脸上布满了红晕,眼神羞涩地看着他,只一眼,又飞快地挪开了。 周嘉荣与其喝了合卺酒,礼成之后,挥退了伺候的宫人,含笑拉着满脸绯红的奚婉坐到床边后,轻声道:“朕心悦姑娘,今日结发为妻,不离不弃。以后你既是朕的妻子,大齐的皇后,也是朕最得力的助手,以后东南沿海一带的生意继续由你管理。” 奚婉震惊极了,声音发颤:“陛下……您真的让臣妾继续管理东南沿海的织坊、绣坊和铺子?” 周嘉荣看着她:“当然,朕没空处理这些杂务,有劳皇后了。这些可都是朕的私产,不求赚多少,可别亏空太多,不然朕没钱了,就只能伸手向皇后要了。” 奚婉扑哧笑了出来,笑过之后认真道:“现在叶掌柜已经开了十二个织坊、绣坊,还盘下了八个铺子。但臣妾觉得,光这些还不够。陛下先回京了,有所不知,海禁解除之后汀州一带涌入了不少外地行商,他们不光带了货物过来,还准备组织商队出海。臣妾觉得,咱们这么多织坊、绣坊每日产出不少,若只卖给出海的商人,价格必然会压得极低,而且臣妾担心,布匹丝绸会趋于饱和,不若咱们也组织一支船队南下将产出的纺织品销售到更远的地方,如此一来就不用担心被那些商贾拿捏了。” “而且,臣妾听闻,在大齐卖钱银子一匹的棉布若是运到真腊、暹罗等地,价格能翻数倍,再往南,去了天竺等地,还能再高一些。” 周嘉荣赞许地点头:“你说得有道理,朕总不能用权势强迫商贾买朕的东西。那些弗朗机人不远万里都要到咱们这来淘金,咱们也该学学他们。除了布匹丝绸,还可以加一些瓷器、茶叶等等,听说这些也广受欢迎,弗朗机人运了不少走。” “陛下提醒得是。”奚婉两眼放光,“这些东西的利润更高,起初每一样都带一些,看看那些最畅销,下次咱们可以调整,多带一些,还可以……” 两人越说越来劲儿,逐渐没了先前的紧张和别扭。 外面伺候的太监宫女听到里面一直传来窃窃私语声,及至半夜,灯都还没歇,打了个哈欠,心道陛下可真持久,这么久了,还不让他们送水!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123章 123 最初对于周嘉荣一意孤行,坚持解除海禁,不少大臣心里其实是不大赞同的。他们担心解除海禁后,没了桎梏,东南沿海一带的倭寇和海盗会更加的肆无忌惮,影响东南地区的安全。 但事实证明,周嘉荣的这个决策没有错。 凡事宜疏不宜堵,对海盗也同样如此。 海盗们以前多依靠走私和抢劫为生,现在抢劫遭到了朝廷的大力打击,他们便由暗转明。不少小海盗,没在朝廷挂名的海盗转到陆地上,金盆洗手,摇身一变做起了商人或是大商船的船员,一样能营生,还不用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这样带来的结果便是东南沿海一带的海上贸易异常的发达。 南来北往的商人汇聚于此,将各种商品打包上船,远销海外。同样,也有不少海外的商人嗅到了商机,携带各种珠宝、珍惜矿石、热带特产等来到大齐,寻找发财的机会。 走在汀州府等沿海一带府县的大街上,时常能看到高鼻梁,金发碧眼,轮廓较深的异族人。 海上贸易发达,给大齐带来的最明显,最直接的好处,便是国库收入创新高。 元兴元年,国库一整年的收入高达三千五百万两白银,而在前些年,这个数字一直保持在两千万两白银上下。 多出的一千五百万两白银,其中五百万左右是西北互市带来的收益。 还有一千万两白银都是由海关税贡献的。 当户部尚书武承东在早朝上宣布这个惊人的数字时,饶是见多识广的大臣们也不由震惊了。万万没想到,海关税竟如此之高,短短一年多便创造了这样辉煌的成绩,难怪那些红头发高鼻梁的弗朗机人不远万里也要跑到大齐呢。 这下朝廷上关于解除海禁这事再也没半点反对的声音了。 国库一下子猛增这么多,这笔钱该如何用成了问题。 大臣们,包括武承东在内的官员都没其他想法,财政有盈余,国库存的钱多是好事啊,不用担心万一碰上天灾人祸没银子赈灾打仗了。 当然,这钱多了嘛,手里也该阔绰一些,总不能全放在国库里生灰尘。 大家便想到了周嘉荣可怜的后宫,有钱了,第一个享乐的便应是陛下啊。 周嘉荣看到又是让他选秀的折子,他觉得这些大臣们是太闲了,没事做才会天天盯着他后院那一亩三分地。那他就给他们找点事做。 “改革兵制?废除世兵制,改为募兵制?”大臣们听到孔京的提议,马上强烈反对,“陛下,这怎么行?世兵制乃是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这怎么能废?” 就连武承东也不是很赞同:“陛下,世兵制不费一粮一钱就可养百万大军,但若是转为募兵制,这个开销可就大了。兵丁每月的薪俸,四季服饰,武器马匹等等,这可是一笔沉重的负担,将对国库造成极大的压力。” 周嘉荣没有说话,淡淡地看着下方的大臣们。 孔京得了他的授意,据理力争:“武大人顾虑得有一定的道理,但世兵制下,兵丁既要种地又要当兵打仗,还要自筹武器,连生存都成了问题,这些年,边陲地方,屡屡有兵丁逃的事情发生,极大地影响了军心。这样的兵员虽多,但战斗力低下,毫无益处,世兵制已不适合大齐当下的情况了。” 丁正初也站出来反对:“孔将军所言极是。兴德帝二十五年,匈奴来犯,区区十万人,为何能长驱直下,直达宣化府?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便出自于此,西北苦寒,士兵们即便有地,不用付田租地赋,生活依然非常困苦,不少士兵骨瘦如柴,战斗力远不如京城两营的将士,拿什么去抵御兵强马壮的匈奴人?” 况且,随着时间的流逝,土地兼并的现象总会发生,屡禁不止。不管上面出台多少政策,强令士兵们所分配到的土地不能转让买卖,都无济于事。 当天灾人祸发生时,士兵们穷得都快饿死、病死了,你总不能还让他们不卖名下唯一还值点钱的土地吧?至于朝廷的禁令,下面的人总会有规避的办法。既无土地,又还要自筹兵器、粮食,上阵杀敌,底层兵丁的生活状况苦不堪言。 而且永无出头之日,生男丁永世为兵丁,生女也只能嫁兵户,子子孙孙都只能不断地重复这样的命运,看不到任何的希望。 “但若是将这些士兵都转为募兵,每年开销将激增好几百万两银子。也就今年开了海禁,东南沿海一带商税剧增,否则国库哪挪得出这笔银子。”武承东愁眉苦脸地说,“万一哪天国库拿不出这笔银子,可是要出大事的。” 几个文官也站出来支援他:“陛下,武大人也是为大齐,为国库考虑。此事万万不可开先河,有违祖训不说,就怕将这些士兵们的心养大了,以后不好办。如今四海升平,国泰民安,委实没改的必要,不若再缓缓。” 明明能一毛不拔就养兵的,干嘛要掏钱呢? 周嘉荣听出了他们话中的意思,都要气笑了。 这些人怕花不完银子,都催着他充实后宫,但轮到要给士兵们花钱,他们却又不乐意了。说到底,他们还是没将士兵的悲喜苦乐当回事。 “武大人,你们是担心给国库造成压力,以后国库没银子是吧?”周嘉荣缓缓开口道。 武承东一听便明白周嘉荣这是不高兴了。他硬着头皮道:“是的,陛下,国库的收入今年虽然大增,但明年是什么情况不得而知。可一旦革除了世兵制,再想回去就难了。” “武大人考虑得有道理。”周嘉荣缓缓开口,在几个文臣欣喜的眼神中,将一叠上奏让他选秀的折子摔在了地上,“给朕养女人有钱,给朕养兵就没钱了?” 他的声音明明不大,但朝臣们却听出了震怒的味道。 沉默了一会儿,一个老臣站出来道:“绵延子嗣这可是关系江山社稷的大事,况且补充后宫能花多少银子,与养百万雄兵相比,所费少之又少?” “少?武承东你跟杨大人算算,过去五十年,后宫每年花费多少银子?”周嘉荣淡淡地说。 武承东只隐约记得一个大概,垂着头说:“一百到三百万不等。” 周嘉荣讥诮地看着杨大人:“听到了吗?最少的也百万之巨,绥平十五年,后宫的脂粉钱便达到了四十万之巨,还不说诸多后妃的吃穿用度,数万名宫人的吃穿用度俸禄,众多宫殿的维护……而一名士兵,一个月薪俸顶多不过五钱银子,算下来后宫一年的开销可养十几万士兵,,够西北军一年的军饷,杨大人还觉得少吗?” 朝堂上鸦雀无声,杨大人的头都快垂到地面了。 周嘉荣冷厉的眼睛扫视着这些大臣们,他们并不是不知道,而是没将这当回事,毕竟古往今来,莫不如此,帝王贵族的奢侈跟底层百姓的贫穷宛如一道永远都跨不过的天堑。 周嘉荣收回了目光,对朱强道:“朱尚书,朕让你统计的历年兵丁逃亡事件,还有兵户削减的情况,你跟诸位大人说说。” 朱强这才明白前几日陛下突然让他整理历年兵丁逃亡数量和兵丁人数、兵户人数的变化情况的缘由。 “是,陛下,开国之初,大齐有世兵一百一十万,七十四万兵户口,及至元和二十三年,减至一百零三万,兵户七十二万,绥平十二年,世兵九十六万,兵户六十七万户……去年的统计,目前有世兵七十五万,兵户五十六万。至于逃兵,开国之初,因世兵都能分到土地,并不用服劳役,上交田赋,鲜少有逃兵,元和二十八年,逃兵逐渐增多,先是一年几例,逐步增加到几十几百,去年有逃兵八百四十人。” 一旦有逃兵,将会牵连家人,其所分配的土地也会充公,若非实在忍受不了,没有人会轻易做逃兵,因为被抓住,这可是杀头的死罪。 但就这样,每年仍有不少逃兵。而且这还只是报上来的数字,私底下买通长官,弄虚作假,改头换面做逃兵的亦不少。 周嘉荣面色冷然地看着大臣们:“诸位大臣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四周鸦雀无声,竟无一人说话。 因为大臣们都看出了,陛下今日是有备而来,铁了心准备改革兵制。这时候只要脑子没进水的,都知道不能再跟陛下对着干,否则有他们的好果子吃。 见无人说话,周嘉荣语气稍缓:“当初先祖建国之时,百废待兴,国库空虚,长年战乱,民不聊生,无法向百姓征重税以养兵,只能实行世兵制。恰逢当时人口较少,不少乡绅地主出逃,留下大片的无主之地,正好可分配给士兵。可如今,军中土地兼并严重,各地土地都是有主之物,不能再继续给无地的兵丁分配土地,世兵制已无法维持下去。此一时彼一时,诸位大人不能抱着祖宗的规矩过一辈子,当审时度势,因势利导,以稳固大齐江山社稷,造福黎民百姓为己任。” “陛下教训得是,是臣等愚昧。陛下所言甚有道理。”万永淳连忙说道。 其他几个刚才还极力反对的文臣,这会儿也改变了态度:“是臣等顽固不知变通。陛下心忧天下黎民,实乃我大齐之福。” 周嘉荣知道,这些人嘴上应和,但不少心底里其实并不是很赞成的。除非是外敌打进来了,无兵可挡,他们才会真心实意地愿意给士兵们发军饷。 说到底,人与人之间的悲喜并不相通,他自己若不是亲自带兵打过仗,见识过世兵们的穷困悲惨生活,今天只怕也会跟这些高居庙堂之上的大人们一样,高高在上,不识民间疾苦。 不过没关系,只要他们不反对,不碍事,不添乱就行了。 相较之下,武将们不少打过仗,知道底层兵丁生活的不易,对朝廷的这项新提议非常拥护。 朝堂上反对的声音消失了,周嘉荣顺理成章地宣布推行新的兵制,对大齐的兵制进行大规模的改革,让朱强牵头,武承东配合,自今日其开始对全国的兵制逐步实现改革,由南到北,依次执行。 这次改革除了将世兵制改为募兵制,以后士兵完全由朝廷招募,发放银钱外,还将裁撤缩减一部分兵员,西北保持现在士兵的数量,但全部重新招募,对身高体重都有一定的要求,太矮、太瘦弱,身体有缺陷残疾的都不在募兵范围。 西南地区的官兵数量裁撤五分之一,中部地区和东南沿海一带,裁撤四分之一的兵员,这些地区位于大齐的中心,即便打仗,一时半会儿也打不到,而且沿海一带还有数万水师,随时可上岸作战,没必要保留如此多的兵员。而各地的驻军,还有城中的常规驻军,最大的作用往往是剿匪,裁撤五分之一也足够了,若遇大规模的剿匪,也可派各地的驻军加入。 减少兵员,提高待遇,同时加强对士兵的训练,增强其战斗力,是这次兵制改革的重点。因此朝廷还规定了,士兵当与官员一样,每日严格训练,只要旬休方可归家。 此诏令颁布后,在全大齐引起了轩然大波。 但对普通百姓而言,这却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尤其兵户,他们总算可以结束上百年被束缚被奴役的命运了。此后,家中男儿可当兵,也可去当学徒,做买卖,读书参加科举,改变自己,改变家族的命运,家中女儿也不必再嫁给兵户之家,生下子孙后代也可有更多的选择。 而普通百姓,像家里兄弟多,穷得叮当响,饭都吃不饱,媳妇儿也娶不起的,可以去当兵,不但有一口饭吃,每月还会发放一定的粮食、油盐、布匹,攒几年钱,建个房子,也可娶妻生子。 因此此诏令一出,立即得到了无数百姓的拥戴。 但为防吃空饷,伪造士兵名单的事发生,周嘉荣还定下了规矩,责令户部、兵部,每隔三年详查一遍各地报上来的数字,但凡有弄虚作假的,通通押回京城受审。 兵制的改革,极大地提升了大齐军队的战斗力。 元兴四年,西南边陲的掸国屡屡进犯大齐边境,西南驻军只派出了一支两万人的队伍,耗时两个月,就将其打得败退数百公里,再也不敢进犯大齐,史称二月大捷。 齐史上,将此次改革称为“元兴兵改”,乃是奠定大齐强兵路线的开端。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124章 124 元兴三年,国库的收入再次创新高,达到了三千八百万两。 多出来的三百万两银子,仍旧是海关税贡献的。 税收收入的持续增长让满朝上下看到了海上贸易的潜力,有些家族或亲朋有经商的,纷纷将目光投向了东南沿海地区。 不过较之这些官员的后知后觉,周嘉荣已经走在了前面。 他回到坤宁宫,看着皇后书房中堆得高高的账册,挑了挑眉:“叶和通的账本又送过来了?” 奚皇后笑道:“可不是,这是上个季度的账册,前阵子有点事,送过来就晚了一些。” 因为离得比较远,叶和通就一季度送一次账册到京城,供皇后查账,但这些账目他要先整理之后才送进城,一般一季度的账册要五月才能送到,这次路上耽搁了一点时间,送来时已是六月。 周嘉荣随手拿起一本翻了翻,复又放下,背着手,笑盈盈地说:“皇后可知去年国库收入多少?” 奚皇后看了一眼周嘉荣脸上掩饰不住的笑意,有所猜测:“陛下一脸喜色,应比去年高出不少,怎么也要多个几百万两吧。” 周嘉荣坐到她对面,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脸:“真是什么都瞒不住你这个管家婆。” 奚皇后嗔了他一眼:“陛下表现得这么明显,臣妾想不知道都难。那陛下猜猜咱们织坊、绣坊和各个铺子今年一季度的盈利?” 周嘉荣斜眼瞅着她:“瞧皇后这副表情,今年肯定比去年好,去年赚了三十万两银子,今年五十万两吧!” 奚皇后哭笑不得:“陛下,臣妾是问一季度呢,不是问一年。今年一季度已经赚了二十万两银子,若是按照这种势头,今年赚八十万两银子应该不难。” “这么多!”周嘉荣讶异地挑了挑眉,要知道,他当亲王的时候,一年的薪俸也不过一万两银子而已,也就是说,这一年的商贸利润抵得上他当亲王一辈子的俸禄,而且还要多不少。 难怪当初禹昂雄和卜乐成白丁出身,却能养得起那么大规模的海盗呢,这海上贸易还真是赚钱,说是个不断生钱的聚宝盆都不为过,朝廷过去那些年,真是错过太多了。要早有了这颗摇钱树,朝廷何至于年年喊着缺钱,没银子,户部尚书天天哭穷? 奚皇后将账册整理了一下,说道:“其中大部分的收益来自于商船出海,最畅销的乃是丝绸、瓷器、茶叶、绣品,此外还有一些精美的工艺品、首饰、珍珠等等。那些沿海的贵族、国王甚是有钱,据叶和通说,有时候一匹上好的丝绸都能卖出上百两银子,还不少国王抢着要,相较之下,棉布的利润要低得多,但走量大,不少百姓都很喜欢咱们的棉布。” 棉布虽然卖得多,但利润却远不及好瓷器、丝绸这些奢侈品,这是卖给普通人的产品,主要是薄利多销,但价格也比大齐要高不少。 周嘉荣明白,说到底,贵族的购买力远超平民,他们也更舍得花大价钱买各种珍贵的物品。但织坊和绣坊也不能放弃,一是因为织坊是薇薇她们那些无依无靠的姑娘的容身之地,二来,周嘉荣没忘记,纺织业是工业的起步和开端。 “织坊和绣坊最近可有什么新消息?” 奚皇后从厚厚的账册底下抽出一封信,递给周嘉荣:“陛下请过目,最近有织娘发明了新式的双人纺织机,效率能顶得上三个人一天的纺布量,还有一名织娘通过对纺织机进行改良,织出来的棉布更细腻柔顺,适合做里衣和夏天的棉裙,穿上凉爽透气。叶掌柜根据规矩,各自奖励了她们十两银子,极大地提高了织娘们的积极性。” “对了,听说还有不少织坊、绣坊想到咱们这取经,购买咱们新式的织布机。” 说到这里,奚皇后有些疑惑地看着周嘉荣。 成婚三年了,她还是觉得自己的丈夫像个谜一样,跟她过去遇到的人完全不同。古往今来,史书上记载的哪怕是明君,处理完政务,不是游山玩水便是广纳后宫,左右逃不过财色二字。 可他不一样,对这些完全没有兴趣,处理完公务,其他的时间不少花在了织坊、绣坊,还有他们的商船上。若说缺银子,那也不至于,近几年,国库的收入一年比一年高,朝廷根本不缺银子。而且账上的钱,他也没提走过一两。 不过这样也好,他们夫妻二人每天都有谈不完的话题,虽然绝对多数都是关于生意的。 婚后的生活,比她曾经想过的还要好,两位太后娘娘,一个贤惠大度,一个性子直爽,都是很好相处的人,从不刁难媳妇儿。后宫之中除了太妃们,也没其他的妃嫔,这些妃嫔的生活都有每日的定例,完全不用她操心。 她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了打理生意上。去年叶和通还在京城开了一家店,专门收各种奇珍,以运往海外赚取更多的银子。 正思量间,她听到了周嘉荣的话。 “他们若要,卖给他们就是,这又不是什么特别新奇厉害的发明,瞒不了多久的,不如敞开大门,大家相互学习。咱们的布匹是远销海外的,彼此之间并无竞争的关系,相反若是能大家齐心协力,做大做大,反而大家都受益。” 奚皇后回过神来,笑道:“臣妾就知道陛下会这么说,已经吩咐叶掌柜答应他们了。对了,还有一个事臣妾得向您反应,如今出港返港排队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叶掌柜前几日来信说,四月咱们的一艘船返回汀州,愣是在海上等了七天。” 周嘉荣讶异地挑了挑眉:“怎么这么久?” 奚皇后苦笑道:“还不是来往的船只越来越多,码头上要装货卸货,都需要时间,这船一多,可不就得排队。” 周嘉荣若有所思,不等他想清楚,外面传来唐乐焦急的声音:“陛下,东南送来急报,台风来袭,多地受灾,尤其是延平府和安凉府两地受灾严重,户部工部吏部的诸位大人正在朝阳宫求见。” 周嘉荣蹭地站了起来:“朕去看看。” 奚皇后目露担忧,到底没多说什么,只是亲自将周嘉荣送了出去。 周嘉荣来到昭阳宫,里面已经站了十几个大臣。看到他,大臣们不约而同地住了嘴,行礼后,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了东南沿海一带台风的情况。 周嘉荣仔细听了一会儿,制止了他们:“诸位大人,台风现在可过去了?” 武承东摇头:“消息传到京城至少得七八日的功夫,台风应该早过去了。就目前所知的情况,这次台风的威力远超从前,狂风暴雨下肆虐,延平府和安凉府受灾极其严重,当地不少房屋被狂风吹倒,而且大雨还带来了洪水,造成了一定的洪涝灾害,灾情具体是什么情况,目前还不得而知。” 周嘉荣眉头紧锁,当即下令:“户部与工部准备赈灾一事,各派一名官员带人前去赈灾,若是延平府和安凉府的粮食不够,就从江南调集一批粮食过去,先保证灾民每天能吃上一顿饭,不至于饿死。其他的,派人打探具体的灾情,再就受灾情况制定新的赈灾方案。” 过了几日,更详细的消息传回了京中。 台风已经过去,东南沿海五府十三县受灾,其中最严重的是延平府和安凉府,两府有数万户百姓的房屋倒塌,还有田地中的农作物也被肆虐的狂风和洪水冲走。 其他府县受灾虽轻一些,但也有不少家庭的房屋受损严重,随时可能倒塌。 据各地方呈报上来的消息显示,此次受灾高达七八十万人。 除了百姓,沿海的商户受损也比较严重,尤其是还没回码头,漂在海上的商船。就当前所知,有几十艘商船没能抵御住狂风,沉入了大海,还有成百艘船只进了水,若是运送瓷器的倒还好,那些装着白纸、布匹、茶叶的船只就惨了,这些商品被水一泡,品质大打折扣,海外挑剔的贵族不会要了,只能便宜处理了,更有甚者,只能全部丢了,可谓是损失惨重。 看着每日送上来的坏消息,周嘉荣的心情很沉重,在天灾面前,人还是太渺小,太无力了。 关于对受灾府县的赈灾成了当前朝野上下争执不休的话题。 如今国库宽裕,不少大臣提议增加赈灾的力度,给灾民发银子,省事又快捷。 但户部不同意,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今天大手大脚的花了,他日别的地方发生干旱洪涝地震等等这样的灾害呢?大齐幅员辽阔,自然灾害频繁,隔不了几年就会发生一次自然灾害,只是程度轻重不同罢了。 这回若是提高了标准,以后的赈灾要不要也如此?标准一旦提上去,想降下来就难了,正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嘛。 彼此就这个吵得不可开交。 就在这时,周嘉荣发现久违的弹幕又出现了。 【真傻,以工代赈嘛,灾后重建的工作多了去,既不养懒汉,又能达到快速恢复生产的目的,更不影响以后赈灾的标准!】 【可不是,恢复了灾前的交通,修筑好了海堤、河堤,还可以修路嘛,要想富先修路,这可是至理名言!】 【对啊,交通的便捷才能带来商业工业的繁华。古代就有这样的经验了呀,大运河沿岸多少经济发达的城市!】 …… 周嘉荣眼睛一亮,心里迸发出一种说不出的喜悦,不光是看到了弹幕的提示,更重要的是他仿佛看到了回归的老朋友,心里有种说不清的亲切感。 就他这么走神的片刻功夫,大臣们已经吵得不可开交了。 周嘉荣回过神来,淡淡地问:“你们吵完了吗?” 这些官员们才讪讪地闭了嘴,气哼哼地瞥了对方一记。 周嘉荣不管他们的官司,快速说出了自己的计划:“武尚书,让各地统计一下灾民的户数,按照统计上来的数据,每家每户派出一名成员,不拘男女,五十岁以下,十八岁以上,疏通各地的道路桥梁,尽快恢复交通,然后再去码头修筑扩建码头,凡是去干活者,每人每天发放四斤杂粮。” 四斤粮食,混着野菜煮一煮,全家也可饱腹一顿。而且一家抽调一名成员,剩下的人还可以在家中修筑房屋,平整土地,重新恢复生产。 “是,陛下,不过码头……是每个都要修吗?”武承东道,“陛下,这可是个很大的工程,估计没有几个月半年,恐怕完不成。” 周嘉荣说:“半年便半年,一家只抽调一个人,半年也耽误不了事。沿海泊船达到五十艘以上的码头都要修缮扩建,根据其停泊的船只数量来设定规模,以节省入港时间。此事交由工部来处理,孔大人,你先推荐一个合适的人选,然后对东南沿海一带的码头做一个详细的调查,再根据这份调查的情况来扩建码头。” 台风来前都有征兆,若是海上的船只都提前进入码头停靠,即便遇到海上的大风大浪,船毁人亡的概率也是极小,这次也能降低点损失。皇后上次也说过,码头的发展已跟不上海上贸易的发展了,再就此次的事情来看,修筑扩建码头已是迫在眉睫的事。 “是,陛下。不过微臣有一事,这,陛下说男女不拘,怕是不合适,有些女子力气小,这……”孔祥胜一脸为难的样子。 周嘉荣瞥了他一记:“这有什么难的,女子若能跟男人干一样的活,那就也发四斤粮食,若是做不了,就安排他们洗衣做饭,码头上这么多人,总不可能天天自己回家吃饭,洗衣做饭的体力消耗小一些,每日便三斤粮食就是。你们看着安排,男女不拘,只要能干活就行。” 他可没忘记弹幕说过,这些都是劳动力。织坊、绣坊成功的经验也说明了这点,大齐的丝绸、精美绣品在海外可是极为受欢迎,女子也一样能干活挣钱。 要想大力发展纺织业,就需要更多的女子走出家庭,这就当是第一步吧。 听了他后续的补充,大臣们也没意见了,也是,穷人家的女子除了洗衣做饭也是要上山干活的,这都一个性质。 很快,朝廷就出台了详细的赈灾方案,于以往不同,这次采用以工代赈的方式,而且持续时间很久,长达好几个月,能够保证灾民不被饿死。 奚皇后在后宫中也听说了此事,她特意找上了周嘉荣:“陛下,臣妾有个想法想与陛下商讨。” 周嘉荣揉了揉眉心,冲她笑了笑:“皇后但讲无妨。” “陛下,汀州西北方向临海的地方有一片树林,地势比较平坦,咱们将这块地买下来,建成码头,您意下如何?”奚皇后道,“咱们现在有五艘船了,以后必然还会更多,臣妾想着不如建一个属于自己的码头,以后将方便很多。” 确实方便,而且也有利于皇家海上贸易队伍的发展,他建这支队伍的最初目的只是安置无家可归的穷困百姓和女子,但随着规模的逐步扩大,周嘉荣的想法也变了,能去海外捞金为什么要错过? 弗朗机人都知道来赚他们的钱,他们守着金山银山不赚,才亏大了。 但有的规矩不能破,周嘉荣思索了一会儿道:“买地、修筑码头、道路的钱只能咱们自己出,这笔钱不走国库。第二,停靠在这个码头的船只也必须缴纳海关税,不能坏了规矩。” 如果由此不缴纳税,开了这个坏头,以后地方官员和那些见利忘义的商贾必然会有样学样,想法设法逃避海关税。 奚皇后盈盈笑道:“这是自然,若是港口建成后,其他商船要停靠,咱们收取少量的停靠费用,海关税照样缴纳。臣妾会吩咐叶掌柜通报官府,安排收税的官员常驻咱们的码头上。” 周嘉荣颔首:“既如此,朕没有意见,你放手去做吧,只要是不损大齐,不损国库,有利于咱们商队的,你尽管大胆地做。” 奚皇后柳眉弯弯,高兴地说:“有陛下这番话,那臣妾就放心大胆地去做了。” 圣旨传到东南沿海诸府后,各地开展了如火如荼的建设。 朝廷不缺银子,向江南粮商买了大批的粮食运送到受灾严重的地区,很快就平抑了粮价,受灾百姓的生活稳定下来。 各地加紧建设,疏通了被狂风暴雨毁坏的道路、桥梁、府衙,然后开始修建码头,最先修筑的是延平府和安凉府两处受灾最严重的码头。 修码头,修路,修桥,修皇陵等等,这些其实都算是百姓的劳役,自带干粮去干活的那种。但这次朝廷却出钱出粮给他们,干活有钱拿,老百姓的积极性得到了极大的提高。 不用官府三催四请,家家户户都派了人,家里男丁多的,甚至还想托关系多送几个去。官府第一次发现让百姓服役是如此轻松的事,完全不像以前那样哭哭啼啼,这次去的众人脸上都带着笑,一脸欢喜。 粮食给得足,百姓的积极性也极高,干活也很卖力。 三个月后,延平府和安凉府的码头都修好了,规模比之从前扩大了两倍,一个码头能同时停靠好几百艘大船,是南海一带最大的码头。 码头的扩大意味着船只进港出港的速度快了许多,两地的码头越发地繁华起来,每天都有无数人扛着扁担过来做临工,一些地少人多的家庭,儿子们干脆直接到码头接活,帮商人们装卸货物,帮旅客挑行李,女人去给这些外来的行商洗衣做饭,他们在码头安了家,孩子逐渐变成了商旅们的向导,一家子都在码头上讨生活,逐渐脱离了农业生产。 元兴三年,继延平府和安凉府后,朝廷又先后在沿海四府,修筑扩建码头,总共建了六个规模很大的码头,完全能够满足海内外来往船只的需求。以往需要排十天半月的队,如今只需一两天便可出入码头。 效率的提高增加了商品的流淌速度,越来越多的商旅汇聚在此,组成商队,去探寻更广阔的天地,最远的已经深入印度洋,甚至往更西的地方走。他们还在海外与西方来的商人接头,彼此交换货物,开展贸易,不光带来了各种新鲜稀奇的货物,还有不少新奇的作物和新的观念思想也逐渐传入大齐,缓慢却持续地冲击着大齐人固有的观念。 元兴四年,海关税再创新高,已经达到了一千六百万,超过了田赋对国库的贡献,成为大齐第一的税收来源。 而不少保守大臣们担忧的海盗重新为害沿海诸地的情况却再也没有发生。 周嘉荣看着这个惊人的数字,想起了弹幕所说的那句“要想富先修路”,“交通的便捷能够带动地方的发展”,他做了一个让所有大臣都意外的决定。 国库充裕,从即年起,朝廷每年拿出五百万两银子来修路。每年秋收后开始修,仍以四斤杂粮或是二十文钱的标准从修路的当地招募百姓。 第一站修江南诸地,连通各个重要繁华的城市的要道,新修的官道拓宽马路。然后是东南沿海诸地,再到北方京城一带,最后才是西南等山地崎岖不平的地方。 这一次大规模的修路行动,从元兴四年一直持续到元兴十六年,耗资巨大,在原有的官道的基础上,修筑了连通大齐主要城池的要道,进而极大地提高了各地商品流通的速度。 更重要的,此举改变了一个约定俗成上千年的规矩,那便是百姓无条件自带干粮服徭役的历史结束了。此后,无论是朝廷还是地方要修筑工事都需要给予百姓一定的报酬,最差的也要供一日两餐。 后世称这次巨大的改变为“元兴徭改”,甚至后世学术上还由此产生了两种不同的观念,一种是元兴帝是故意的,他有意结束百姓服徭役的历史,另一派认为,元兴帝纯属歪打正着。 元兴一朝,经贸发达,尤其是海上贸易的发达,让国库极为充裕,进而产生了改革徭役的物质基础。元兴帝钱花不完,由此开启了以工代赈的模式,并逐步推广到各种工事中,最后成了约定俗成的规矩。 两派纷争不下,众说纷纭,最后也没一个结果,成为了史上的一个不解之谜。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125章 125 元兴六年,才太平没几年的大齐又发生了战争,作乱的还是北边的匈奴。 因为今年天气异常酷寒,才九月初北地就下起了大雪,一下便是三天,积了半尺厚的雪。预示着,今年又会是一个严寒的冬季,草原上的匈奴人又将面临生存的考验。 更要命的是,匈奴人能拿出来在互市上交换的东西也越来越少,尤其是普通匈奴人,家资本就不丰,大齐互市这边的物价又定得很高,比齐人买贵好几倍。 长期以往,许多人都吃不消,能拿出来交换的物资也越来越少。 面对大齐人的漫天要价,匈奴人心里也不是没点想法。 他们想了很多招,派人乔装成齐人进城,试图用平价购买过冬的物资,买通齐人商贩,大规模采购降低价格,但这些招数在出城时都遇到了难关。因为朝廷对通往边关的人员和车辆都会进行严密的检查,不允许任何人私自携带大量物资去西北。 此路不通,眼看凛冬将至,还没有储备足够的过冬物资,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匈奴人又开始了他们的传统艺能,南下打劫。 但他们忽略了一点,大齐早不是八年前的大齐了。 匈奴出师不利,首战就遇到了硬茬子,几千匈奴骁骑只打了一个照面就被安置在城墙上的火炮给轰得四下逃窜。 火炮真是守城利器,杀伤力大,射程远。而且经过火药司持续不断的改良,现在的火炮发射速度提高了一倍,口径也不断扩大,有效射程最高能达到四里,匈奴骑兵连城墙的边都摸不到。 城里没法抢,他们就目光瞄准了分散的乡下,寻找齐人的村落,实施抢劫。虽然乡下物资不如城里的丰富、密集,但相应的风险也小。 因为村子里没有任何的武装,这些手无寸铁的村民在匈奴人眼里就跟草原上人畜无害的绵羊没什么区别,他们如入无人之境,连续抢劫了三个村子,没有折损一兵一将。 当地官员和驻军很快得知了此事,一面派斥候寻找这些匈奴人的踪迹,派兵拦截,一面快马加鞭,派人将消息送回京中。 周嘉荣看完急报,立即招来大臣们商议此事:“依诸位爱卿看,此事当如何处置?” “这匈奴,才消停了不到十年又来了,绝不能容。陛下,依属下之见,应命穆将军全力出击,主动追击匈奴,将这群贼子赶回漠北!” “没错,除此之外,也应断了西北互市。近几年,西北互市的交易金额逐年下滑,实在没必要再卖东西给他们。”另一名大臣道。 与节节攀升,持续为大齐国库贡献大笔税收的海关税不同,西北这边的互市税收入一直在降,从第一年的五百多万两银子降到了去年的三百余万两,今年看样子很可能会跌破三百万的大关。匈奴人的市场还是太小了。 财大气粗的大齐官员有些已经看不上西北互市这点税收了。 但武承东不这么想:“陛下,万万不可。西北互市不光是为咱们大齐国库每年贡献一笔不菲的银子,而且也是给匈奴人一个购买过冬物资的途径,如果将这个途径彻底堵住了,匈奴人没法通过正规途径购买到大齐的物资,只会更加疯狂地攻打我大齐。打仗,终归是一件劳民伤财的事。” “可现在匈奴人又打过来了,武大人,你说的这个方法不好使啊,咱们这骨头越软,匈奴人就越猖狂。”有大臣阴阳怪气地说。 兵部的人站出来道:“陛下,关不关互市稍后再议,当务之急是派兵将这些在西北劫掠的匈奴人赶出我们大齐,保一方百姓平安。” 周嘉荣颔首:“孔京,你带着一部分火器营的人前去西北,追击这批南下的匈奴人,命西北守军派斥候全力配合你们。” “是,陛下!”孔京连忙领命,次日便带着火器营的两千精兵出发了。 如今火器营的人数规模已经扩大到了一万人,配有火铳、碗口铳、火炮等不同射程、杀伤力的火器。不过孔京此次带去的都是火铳和碗口铳的军士,因为在外追击,小型易携带的火器更方便。像火炮这样的重武器,在草原上的机动性太差了,很难追上匈奴骑兵,反而没那么好使。 半个月后,孔京大捷。 歼灭一千多名匈奴骑兵,俘虏八百多人,还有两千多人仓皇逃回了漠北。 朝廷内外皆喜,不少大臣上书朝廷,建议让孔京继续趁胜追击,深入漠北,歼灭匈奴人,免得他们再来进犯大齐。 也有大臣不赞同,如今已进入十月,天气严寒,北地积雪没过了膝盖,长期不化,将士们深入漠北,战线拉得太长,缺乏补给,又不熟悉地形,很容易中敌人的圈套,不若暂时收兵,待天气好转之后再追击匈奴人也不迟。 双方争执不下,还没讨论出一个结果,北地却又传来了新的消息。 匈奴大王子派了信使过来,期望与大齐和谈。 周嘉荣接待了这位信使。 信使恭敬地行了礼,然后表达了大王子赤金的诚意:“陛下,今年南下劫掠实属乌合谈的个人行为,大王子知道后甚为震怒,已将人押解过来,任凭陛下处置!” 说完,他一挥手,属下立即押着乌合谈上来。 乌合谈是个身高近七尺,满脸横肉,蓄着一圈长长络腮胡的大汉。 沦为了阶下囚,他也极桀骜不驯,脖子昂得高高的,从鼻孔里冷哼了一声,看都不看上首的周嘉荣。 周嘉荣瞥了乌合谈一眼,不管他是罪魁祸首又或是赤金推出来的替罪羊,看他这副样子,对大齐也没抱任何善意,这种人不能留。 “拖下去,砍了。”周嘉荣一句话都没问,轻描淡写地说。 信使都惊呆了,大齐不是礼仪之邦吗?做事怎么……如此粗暴! “陛下,这……” 周嘉荣笑看着他:“信使回去,替朕多谢大王子,大王子派你来,可还有其他吩咐?” 信使咽了咽口水,语气带了几分讨好:“陛下,是这样的,我家大王子一直主张与大齐修好,愿俯首称臣,结两国之好,特遣臣前来,送上降书!” 说着,他掏出一封信双手奉上。 周嘉荣轻轻颔首。 唐乐连忙下去将信接了过来,打开,然后把信纸在周嘉荣面前。 周嘉荣大致扫了一眼,信上确实如信使所言,匈奴愿向大齐俯首称臣,每年纳贡。 等周嘉荣看完了信,信使又道:“陛下,大王子还给陛下带了一份礼物,请陛下过目。” 遂即,四名充满异域风情的妖艳女子款款步入殿中,行了一礼,用有些别扭的口音唤道:“妾见过陛下!” 周嘉荣…… 赤金以为美人计能让他色令智昏? 见周嘉荣面无表情,信使心里有些忐忑,莫非齐皇不喜欢?不会吧,这四个女子可都是他们匈奴最漂亮的姑娘,多少贵族想娶回家,都被大皇子给驳回了。 “这是大王子特意进献给陛下的,陛下可还满意?”信使试探地询问道。 周嘉荣不答反问:“可带了她们后半生的一应开支?” 信使…… 半晌,信使才憋出一句话:“陛下,这是何意?” 堂堂大齐,不会连四个美人都养不起吧? 周嘉荣淡淡地说:“我们大齐不养闲人。这四个女子若是想嫁入大齐,朕可为她们指婚,不过我们大齐嫁女都是要准备嫁妆的,否则只能嫁那小门小户的家庭,没多少聘礼,亦无需嫁妆。但若是想嫁入高门大户,怎么也得几十抬嫁妆!” 信使脸都憋青了,他怎么都没想到,第一关都如此不顺。 从没听说过,进献美女还有自带下半辈子开销的,齐皇真是太古怪,太抠门了,堂堂大齐皇帝,怎如此……不讲究! 心里极其不满,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信使可没忘记乌合谈的下场,他怕惹怒了齐皇,自己小命也不保,忙讪讪地说:“陛下所言甚是,是臣等思虑不周。” “无妨,信使大人一路奔波,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明日朕再召见你。”周嘉荣一句话便将他给打发了。 等人走后,周嘉荣将赤金这封称臣的信给大臣们过目:“诸位大人怎么看?” 大臣们都很高兴:“恭喜陛下,四海来朝,乃我大齐之幸!” “陛下威武,此乃大齐之幸。匈奴称臣,可保大齐西北边关数十年乃至上百年的安宁。” “陛下圣明,一举解除了百年匈奴之患,保我西北安宁!” …… 周嘉荣微微点头,他能理解大臣们的高兴。毕竟匈奴与大齐纷争百年,这次主动求和确实能让边关安宁很长一段时间,不打仗,国泰民安,对朝廷,对百姓都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散了朝,周嘉荣留下了几名重臣,询问道:“朱尚书、武大人、崔大人……你们怎么看?” 崔文东乃是鸿胪寺卿,专门处理与这些外邦夷族相关的事宜。 他道:“陛下,匈奴人这次遣使者前来称臣,可弘扬我大齐国威,实乃一桩幸事!” 朱强也很高兴:“西北边关能太平许多年了。” 只有武承东有些顾虑:“陛下,匈奴称臣实属不得已,臣担心这只是缓兵之计。旁的不提,若是匈奴称臣了,边关互市还能溢价吗?” 周嘉荣琢磨片刻,轻笑道:“自是不能。” 都自己人了,自然不能收高价。 不但如此,以后恐怕还要对匈奴多有扶持。历朝历代,莫不是如此,番邦蛮夷,若是俯首称臣,每年会向中原王朝进献贡品,但同样,中原也会向这些藩属小国赐下礼物,给出去的物品价值远超进贡的物品。一是为弘扬国威,二也是为了扩大中原王朝的影响力。 不过纵观历史就会发现,这种影响力只是一时的。等哪日国力衰退了,这些俯首称臣的蛮邦就会脱离中原王朝的控制,甚至反噬,回过头来攻击宗主国。 说到底,国与国之间永远都是实力的较量,只有强大才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周嘉荣缓缓笑道:“能结束纷争战乱,自是一件好事。不过朕要求他们每年的九月到来年的四月将族中十岁以下的孩童送到大齐抚养,每年四月,春暖花开之际,他们可将孩童接走。” 这几年,忙着内政,匈奴人又没跑出来寻存在感,周嘉荣都快忘记当初的盘算了。今日匈奴既自己提出称臣,那他的文化同化计划亦可重启了。 “陛下,这是何意?”崔文东不解地问。 周嘉荣道:“赤金俯首称臣不过是一时之计,而朕要的是匈奴人的彻底臣服。崔大人,此事交由你去办,不勉强,全自愿,但这些匈奴的孩童到了大齐之后,需得学习汉字,每日读圣贤书,明忠君之理!” 崔文东怔了片刻,隐约猜到了周嘉荣的意图:“臣遵旨,臣定会派得力又忠心的文人前去教导他们。” 周嘉荣又看向武承东:“武大人,朕听闻近几年,西边也有些高鼻梁黄头发的异域行商穿过茫茫沙漠草原到西北?可有此事?” 武承东点头:“回陛下,自八年前一战,匈奴损失惨重,退到更北的地方后,西北的外族行商明显增多了,他们多来采购各种珍奇之物,其中尤以丝绸、瓷器、茶叶、精美的首饰珠宝等最受这些商贾的欢迎。他们带来多是异域地毯、宝石等贵重物品。” 周嘉荣颔首,对崔文东道:“再加一条,匈奴人以后不得劫掠过往行商,若有犯者,当场处决。” 次日,崔文东去见了信使,将朝廷的意思说了。匈奴称臣,双方交好后,匈奴人只要不犯事,可入城自由贸易,不受互市限制,此外,朝廷怜悯匈奴贫民子弟过冬困难,可将十岁以下的孩童送到临近的州府,进入朝廷出资办的赈济院,次年四月天气暖和后接回去,最后,朝廷要求匈奴人不可抢劫来往的行商,无论是齐人,还是西边来的外族。 这三个条件对匈奴而言,都不算苛刻。尤其是第一条,以后他们到大齐采购过冬的物资就不用出高价了,便是平民也能准备一些过冬的粮食。 信使不解的是第二条,大齐朝廷这是要做什么?免费给他们匈奴人养孩子? “陛下真是宅心仁厚。” 崔文东笑道:“陛下心善,一向重视孩童孤寡,我大齐多地建了养济院,收留无处可去的孤儿、老者、乞丐。东南沿海一带还建了数座绣坊、织坊,收留无家可归的女子、寡妇,助其自食其力。大人有罪,孩童无辜,对匈奴孩童,陛下也一视同仁。不过此事,乃是自愿原则,若你们有顾虑,就作罢吧。” 信使见他说得坦然,心里的疑虑打消了不少,事后又暗中派人到处调查,发现还真如崔文东所说,朝廷建了不少坊市、赈济机构,收容无家可归者,助其度过茫茫的冬日。而且还组织一些孤寡前去西南开垦安家,免收田赋,甚至提供种子农具等等。 这在匈奴完全不可想象,只能说大齐真的有钱。 信使带着满满的感叹,回到草原,将此事汇报给了赤金。 赤金听完后,略一琢磨便答应了。八年前那一战,损失了几万青壮年,现在都还没恢复元气。今年派出小股兵力试探抢劫,又遭遇大齐强大的火力,损失惨重,余下的两千多人仓皇逃回匈奴,被大齐的火力吓破了胆。 不光他们,匈奴内部支持战争的一派听说大齐有了杀伤力巨大的新式武器后,也都沮丧不已,再也没了先前的雄心壮志。 因此,他的提议才得以顺利通过。 摆在匈奴面前的首要问题是生存,只是俯首称臣而已,算不了什么。 当年十一月,赤金亲自带队去大齐京城,向周嘉荣称臣,进献良马一千匹,双方就此达成和解协议。朝廷赏赐金银珠宝布匹六十车,正式将匈奴纳入大齐的版图。 匈奴成为大齐的属国。 贵族们对此非常高兴,大齐的赏赐如此丰富,都是他们的。而且大齐边境的互市价格取消,以后他们买东西可以跟齐人一样,再也不愁过冬问题了。 至于送孩子去大齐朝廷办的赈济院? 哪怕和谈了,贵族们肯定也是不放心将自己的宝贝儿子、女儿送到大齐的。但平民百姓就不一样了,尤其是家中孩子比较多的那种,过冬对他们而言是一项挑战,稍有不慎,年幼身体不够强壮的子女就可能夭折。 所以虽然舍不得孩子,也不大放心大齐朝廷,但为了让孩子活命,第一年还是有几十名穷苦人家的匈奴孩童被送去了赈济院。 次年四月,这些孩子回去后,其父母发现自己的孩子长壮实了许多,小脸都多了一些肉,格外高兴,再问他们在大齐的经历。 孩子们无不夸好,大齐天气更暖和,吃食更多,还教他们读书识字,比在自己家都过得舒坦。 这些父母听后彻底放心了,第二年干脆将家里十岁以下的孩子都送了过去。冬季严寒,这么小的孩子在家中做不了什么事,还费粮食,何不让齐人给他们养? 他们的亲朋好友听说了这样的好事,不少也试探着将家里的小孩子送了过去。 于是,西北边境每年多出了一群小候鸟,冬季到大齐边境城市过冬,春季再返回大草原。这个规模逐渐扩大,到元兴十二年,匈奴平民大半十岁以下的孩童每年都送去了大齐抚养。 最初,见朝廷真的信守承诺,认真照顾抚养这些孩子,次年归还,匈奴贵族高兴之余,只觉得大齐朝廷很傻,没见过这样的冤大头,帮别人养孩子养得这么起劲儿。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等第一批去大齐过冬的孩子年满十岁后问题渐渐冒了出来。 到了十岁后,习惯了大齐更暖和气候的孩子不大愿意返回漠北,反而更愿意留在大齐,甚至是鼓动家里人也到大齐过冬。冬季他们可以帮来往行商做向导、车夫、搬运东西等等赚钱,不用坐吃山空。 更有特别擅长学习的匈奴孩童不但会识不少字,还会算账,被一些过往的行商雇为了账房先生,体面又受人尊敬,收入还增加了不少。 如此种种好处,对挣扎在底层的匈奴平民而言,无疑是改变命运的机会。 不少孩子有出息的匈奴人逐渐开启了两地生活模式,冬季家族里只留守两三个男丁在草原照顾牲畜,其他的都去了边关城市谋生。 更有甚者,甚至将家里的牲畜都卖了,举家搬迁到西北城池,开店经商。 二十年无大规模战事,西北边关互市越来越繁荣,从最初的一旬一市到五日一市,再到三日一市,如今已变成了一日一市。 商业的繁荣促进了西部贸易的发展,无数的异域商人骑着骆驼,带着各种商品来到西北交换丝绸、瓷器、绣品…… 城市人口增多,也带来了更多谋生的机会,匈奴人也看准了商机,组建商队,往更西的地方而去掘金,逐渐在西北边境有了立足之地。 到这时候,匈奴贵族才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 短短十几年时间,他们流失了数万人口,而且大多是一二十岁的年轻人。别说再创匈奴的辉煌了,长此以往,他们这个族群能不能存在都是一个问号。 匈奴贵族急了,忙下令,禁止任何匈奴子民再送孩子去大齐过冬。 但太迟了,已经尝到了甜头的匈奴平民怎么会遵守这个规定。家里条件好一些的还好说,那些家贫,冬季食不果腹,过得极为艰难的,见别的人举家搬迁到大齐后过得比以前好多了,都很心动,干脆找机会举家悄悄搬往大齐定居。 这道禁令不但没有制止南移之风,反而催化了匈奴人南下与齐民定居融合的速度。 面对此种情况,匈奴贵族大怒,向朝廷提起了抗议,要求朝廷解散赈济院,不要再接受匈奴人在西北边关城市定居。 对于这种要求,周嘉荣只回复了一句话“匈奴人亦是朕的子民,为何不能南下定居?”。 不但如此,他还下令,但凡迁居大齐境内的匈奴人,都可在当地官府登记,以后便是大齐的子民,所有待遇如同齐民,不但可经商做工放牧种田,亦可参加科举做官,接受当地官府的保护! 这消息一出,南迁的匈奴人顿时沸腾了,他们再也不用担心哪一日会被赶回草原,被贵族处决报复了。 这个诏令最直接的后果便是,匈奴人南迁之风更甚,尤其是那些受压迫的底层平民。 匈奴贵族想了许多办法,都阻止不了这种趋势。而且,他们越是严厉,窜逃到大齐境内的平民越多。 这时候,赤金才明白大齐帮人养孩子的险恶用心,但为时已晚。为了不让仅剩的子民又投奔了大齐,他们决定北迁、西迁,远离大齐,不接触,便不用担心自己的人又被拐走。 元兴二十六年,匈奴内部发生分歧,分为了两支,一部分往更北的地方迁移,还有一部分往西迁移,在此过程中,亦有不少不堪忍受更酷寒环境的平民叛逃,流窜到大齐,在大齐落脚,与齐人混居。 繁衍数代后,这些人不断与齐人通婚,逐渐只识汉字,只会汉话,与齐人无疑,西北再无匈奴之患!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126章 126 窗外寒风呼啸,拍打着窗棱,鹅毛大雪下了一整天,到晚上仍不消停,天寒地冻的,室内也好不了多少,小小的火盆将熄未熄,只余点点火星在暗沉的室内发出微弱的光亮。 兴德帝躺在床榻上,面色暗沉,嘴巴张了又张,半天也没吐出一个字。 今日是冬至,本该是热热闹闹举家欢庆的日子,但兴德帝居住的寿安殿内却一片冷清,就连伺候的宫人也躲了懒,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兴德帝双目无神地望着床帐,隔着重重宫帷,仿若能听到勤政殿的莺歌燕语。冬至,历来是一个极为重要的节日,那些年,每逢这日,群臣相贺,后妃环伺,美酒佳肴,好不快哉。 可如今,他已经沦为了一个废人,连说话起身都极为困难,也没人来陪他过节了。 兴德帝嘴里泛起浓浓的苦涩,无边无际的寂寥、颓丧将他笼罩。他想发狂,他想怒吼,他想召来宫人将那逆子和徐氏都叫过来,可一张嘴,只有幽幽的呜咽声。 连唤个人,准确地表达自己的意愿都困难,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了兴德帝的心头。 他知道,自己已近垂暮,就若那掉了牙行动迟缓的老虎一样,再也没有了威慑力。所以周嘉荣、徐氏、穆氏才敢欺负到他头上。 他一觉醒来,就莫名其妙“被”退位了,接着搬进了这偏僻的寿安殿,距徐氏的永寿宫和穆氏的秋水宫中间隔了七八座宫殿,他就像他那些曾经受宠的妃子一样,失宠被打入了偏僻的冷宫中,自生自灭。 好在他那些年轻可人又温柔体贴的妃嫔们也迁居到了寿安殿附近的几座宫殿中,兴德帝稍稍有些慰籍。 只是这点微薄的慰籍在巨大的失落面前,微不足道。 时日一长,不止他感到了厌倦,便是那些曾经的解语花也都变成了狰狞的模样。想当初,他多么宠爱妍妃,给她父亲封爵,升她位份,赐她各种珍宝,可他退位无法言语后呢? 起初两个月妍妃还算尽心尽力,温柔地照顾他,不假手于他人。可这种照顾没维持多久,她便寻各种借口、理由不来了,到现在,他已经快三个月没见过妍妃了。 其他喊不出名字的妃嫔更是如此,一个个照顾他也是敷衍至极,甚至,就连宫人也渐渐懈怠了,除了管他的吃喝拉撒和吃药,其他的一律不怎么用心,就连守夜的人也不规矩,跑到外面的榻上睡着了。 兴德帝心里恨极了,若是以往,他一定要将这些人通通都给砍了,砍了…… 可现在,他除了躺在床上,心里将这些人怒骂一通,还能怎么样? 寂静又寒冷的夜总算过去了,次日天气放晴,但气温并未回升,宫里一片银装素裹,屋檐瓦片都被厚厚的积雪覆盖。 兴德帝躺在没有一丝人气的寝宫中,见宫人进来伺候他洗涮,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倒了旁边的水盆,指着外面,咿咿呀呀。 宫人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连忙小心地捡起盆子,恭敬地说:“太上皇,太上皇,您……您消消气,奴婢这就伺候您方便洗刷用膳……” 兴德帝一把推开了他的手,两眼暴凸,指着门口的方向,身体也拼命往外伸,半个身体都快掉到床榻上了,伺候的宫人吓了一跳,赶紧将他扶起:“太上皇,太上皇您冷静一些,您要什么,慢慢说,奴才这就去拿……” 兴德帝还是不管,身体使劲儿往外拱,不管不顾的样子。 宫人的力气自是比他大,但怕弄伤了兴德帝,也不敢下太大的力气,这给了兴德帝可趁之机,他推开了宫人,然后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宫人吓了一跳,连忙跪下去扶他:“太上皇,太上皇……” 兴德帝不管不顾,只一心往外怕,脸上神情癫狂。 宫人吓坏了,虽然他们如今伺候太上皇没那么用心,但也是不敢怠慢的,毕竟这是陛下的亲生父亲,若有个好歹,他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太上皇莫非是想出去?”观察了一会儿,有机灵的宫人看出了兴德帝的意图,连忙安抚兴德帝,“太上皇,咱们这就去禀告太后娘娘,您先随奴才回床上歇息一会儿可好?” 听说要请徐太后过来,兴德帝总算消停了,停止了往前爬的举动。 小太监唯恐他一会儿又要折腾,当着他的面吩咐另一名宫女:“快去请太后娘娘,就说太上皇想见她,请她来一趟。” 小太监也不知道在这种冰天雪地里,徐太后会不会愿意来,但样子总是要做一做的,不然一会儿太上皇又闹起来,折腾的还是他们。 徐太后刚起床,还在慢悠悠地用着早膳,听说大清早兴德帝就闹了起来,她瞥了一眼外面冰冷的雪,轻嗤一声:“这时候都不消停。” 对比兴德帝的颓丧,徐太后的日子颇有些悠闲,而且可能是没了往日里那种如履薄冰的小心和谨慎,她整个人心态都放宽了许多。可能是又无忧无虑的缘故,她看起来比前两年的状态还好,仿佛越活越回去了,整个人看起来年轻了许多。 而且她唯一的宝贝女儿还被封为了长公主,尊贵无比。去年,还嫁给了长庭侯的次子,出宫建府单过。驸马爷长相俊俏,能文善武,对女儿也体贴温柔,小两口甜甜蜜蜜的,不到半年时间永宁就传出来了有孕的消息,如今已身怀六甲,过不了几个月,她就要做外祖母了。 想到如今像做梦一样的生活,徐太后脸上忍不住挂起了笑意。 半晌,用过了早膳,她看到了寿安殿的来人还站在门口,等她的消息,她招手叫来余嬷嬷:“准备一下,去一趟寿安殿。” 余嬷嬷看了一眼外面厚厚的白雪,心知徐太后并不待见兴德帝,便小声建议:“娘娘,这雪都还没化,不若您再休息一会儿,等一等,等雪融化了,下午天气暖和些再去吧。” 徐太后瞥了一眼候在门外,一脸不安的宫人道:“不用,左右无事,收拾收拾就出发吧,看看他又想搞什么。” 她之所以去看兴德帝,可不是顾念什么夫妻情分,而是想替周嘉荣分担一些。兴德帝既打定主意要闹,要折腾,见不到人,最后肯定会烦到嘉荣面前。 碍于孝道,嘉荣也不能不管他。可如今国事繁忙,嘉荣哪有那么多空闲时间?而且她也知道,嘉荣跟她一样,早就被兴德帝伤透了心,根本不待见兴德帝。 嘉荣给了她们母女安稳尊荣的生活,她也只能在这些小事上帮他分忧解劳了。 她不是兴德帝,她很清楚,情分这东西都是一点一点处出来的。她待嘉荣母子好,他也善待她们母女。而且等她归西之后,永宁还要仰仗这位兄长照拂。 余嬷嬷见她坚持,立即下去安排了轿子。 巳时一刻,徐太后来到寿安殿,伺候的宫人看到她,大大松了口气,连忙跪地道:“奴才参见太后娘娘,太上皇一直在念叨着您。” 徐太后轻轻颔首,步入室内。 内室一片昏暗,弥漫着一股腐朽的味道,不怎么好闻,徐太后轻轻翕了翕鼻子,捏着帕子走到床沿,笑道:“太上皇今日可好,听说您想见臣妾,可是有事要吩咐?” 好不容易见到她,兴德帝只剩皮包骨的干枯手指立即死死抓住她,用力在她手上划了三下,眼神渴盼地望着她,嘴巴张了又张。 到底是多年夫妻,徐太后听出来了,他是问老三呢? 徐太后垂下眼眸,轻声道:“近日突降大雪,朝中事务繁杂,陛下忙着呢!” 兴德帝莫名地觉得这话有些耳熟,混沌的脑子意外地好使,忽地想起,这不就是他曾经让孙承罡敷衍徐太后的话吗?那时候徐太后惹他不高兴了,又或是他不想见她,“事务繁忙”便成了万金油的借口。 如今这话从徐太后口中说出来,颇为讽刺。 他呐呐地张了张嘴,指了指外面,又指了指自己,嘴巴张张合合,咿咿呀呀的。 别人可能看不懂,但作为最了解他的徐太后还是能大致领会他的意思。他是在指着周嘉荣,说周嘉荣不孝顺,不来看望他这个老子。 但徐太后装作没听懂,轻轻帮他捻了捻被角,语气柔柔的:“太上皇,臣妾知道,您是担心陛下,放下吧,陛下有皇后照顾,好着呢,您就别担心了,好好养身体,免得陛下担心。陛下可是一直担心您的身体,前阵子还去寺里替您祈福,愿您福寿安康。” 屁!那个逆子,冬至就早上过来了一趟,在门口自顾自地行了个礼,说了两句吉祥的话,连个照面都没打就走了,还孝顺呢! 兴德帝气得嘴唇直哆嗦,手指愤怒地往外指,眼神愤懑地盯着徐太后。 徐太后知道他什么意思,挥了挥手,让寝宫里伺候的宫人都退下,这才褪下了脸上伪装的笑意,冷淡地说:“太上皇,有好吃好喝地供着您,也有人好好地伺候您,您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这人啊,就是要知足!” 兴德帝恶狠狠地看着徐太后,如果眼神能杀人,徐太后已经被大卸八块了。 徐太后一把挣脱开了他的手,站了起来,语气淡淡的:“时至今日,您还怨恨臣妾和陛下,这又是何必呢,只会让您自己不痛快。” 徐太后这话说得不痛不痒的,但也是实话。 兴德帝如今连自己的意思都没法表达出来,躺在床上跟个活死人没多少区别了,他若想开点,日子还好过一些,但他偏偏想不开,还没忘记他当皇帝时大权在握生杀予夺的畅快,三天两头这么闹,不痛快的最后只是他自个儿。 兴德帝本就生气,被她这么一说,更怒了,指着她,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徐太后见状,也不恼,只是淡淡地说:“太上皇还是控制控制自己的情绪吧,别把身边的人都赶走了,又才怨大家都抛弃了您。” 这话可不是威胁,而是事实。 兴德帝虽然人废了,但坏脾气并没有改,相反,脾气较之从前更暴躁易怒,身边伺候的人都被他得罪得差不多了。 先是孙承罡这个最忠心的大太监,当初就被兴德帝愤怒地赶出了宫。 孙承罡伤心地出宫后,还是惦记着寝宫里的兴德帝,担心别的太监宫女不了解兴德帝的习惯和想法,没法好好照顾他,又自请入宫,进了这寿安殿,亲自伺候兴德帝。 可兴德帝不但没念他的好,还变本加厉地折腾孙承罡,动不动就发脾气,抓起手边的杯子就往孙承罡脸上砸,还指着门口让孙承罡滚。 孙承罡总念旧情,他有今日都是兴德帝提拔,因此极为忍耐,从不言苦,依旧细心体贴地照顾兴德帝。 可有一次,兴德帝心里不痛快抓起茶壶直砸到他的脑门,将他给砸晕了过去。这事后来惊动了周嘉荣,周嘉荣格外生气。 孙承罡虽然只忠心于兴德帝,但也是一个很仗义,心善的大太监,并不曾利用手里的权势谋过私利,对徐太后和周嘉荣母子也多有提点。 周嘉荣领他这份情,也钦佩他的忠诚,所以见不得兴德帝这么糟蹋他,直接命人将昏迷不醒的孙承罡送出了宫,安置在他前阵子买的房子中,又赏了一笔银子给他养老,让他以后都不用进宫了。 孙承罡走后,兴德帝并没有收敛,变本加厉地折腾身边的人。尤其是那些伺候的妃嫔,动辄打砸,稍微一个不顺心,就会惹来他的惩罚。 这些妃嫔位份低,很多都是入宫没几年的,个个花一样的年纪,陪着这位即将入土又很不好相处的太上皇,心里的委屈可想而知。偏偏太上皇也半点不念她们的好,时日一长谁受得了? 反正太上皇已经退位了,没多少时日了,现在在他面前就是再尽心也寻不到下半辈子的依靠,又何必受他这个气呢?尤其是当她们发现,两位太后和新皇似乎也不是很待见太上皇后,一个个更是不乐意往兴德帝面前凑了。 如此一来,兴德帝面前更冷清了。就连妍妃,伺候了他两个月,发现自己除了当个出气筒,什么都捞不着,连赏赐都没有还要时时承受他糟糕的脾气之后,也歇了往兴德帝面前凑的心思。 这宫里伺候的人不少也是见风使舵的主,兴德帝贵为曾经的帝王,如今的太上皇又怎么样?太后皇帝、太妃们都不待见,他自己脾暴躁又不拿这些伺候的下人当人,从他这儿拿不到任何的好处还要受他的气,时间一长,就是太监宫女们也渐渐懈怠了。 要徐太后说啊,他这都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人。 可惜兴德帝高高在上惯了,到如今仍没半丝反省,反而将一切都推到他们身上,怨她和穆太后,怨周嘉荣,怨那些妃嫔和伺候的宫人,但就是不想想是什么导致他众叛亲离,临到老,身边一个的心甘情愿伺候他的人都没有。 做人做到他这份上,还真是失败。 看着兴德帝血红愤怒的眼睛,徐太后就知道,他听不进去。 她也懒得再多说,站起身在兴德帝愤怒到极点的目光中淡淡地出了寝宫,轻描淡写地对伺候的宫人交代了一句:“好好伺候太上皇。” 然后就离开了。 兴德帝在寝宫内气得鼻子都歪了,扯着嗓子用力嘶吼,可吐出来的却是像野兽一样的嘶鸣声,根本没法表达清楚他的意思。 兴德帝只能颓丧地垂下肩,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等他都快咳完了,外面伺候的宫人才慢吞吞地进去,端着一杯快凉透的水道:“太上皇,喝口水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 兴德帝抿了一口,冰凉的水入喉,刺得他一个激灵,手愤怒地一把打翻了杯子,杯子上的水一半泼到了床上,一半泼到了宫人的衣服上,这种天气可不好受。 那宫人闷了片刻,捡起杯子,低眉顺眼地跪在一旁:“太上皇饶命,都是奴才的错,请太上皇责罚!” 兴德帝那个气啊,跪个屁啊,不知道先将他身上的湿被子换掉啊。 水浸透了被子,潮气贴到他的肚子上,他异常难受,可又没法表达,只能听之任之。 到了晚上,兴德帝就发起了烧,太医看过之后,开了药,但烧还是反复不停,第二日兴德帝便感觉头晕目眩,身上仅剩的力气仿佛都被抽走了,身体越发地疲倦,连翻身都有些吃力。 他隐隐感觉到,自己的大限到了。 他不甘心,可在生死面前,便是帝王又如何?照旧没法逆天改命。 恐惧愤怒恨意涌上了心头,兴德帝拿周嘉荣没办法,也不能真拿这个唯一的儿子怎么样,便想起了折腾其他人。他让伺候的太监拿来纸张和砚台,提不起笔,他就用食指蘸着墨汁歪歪斜斜地写了一封信,准确地说是他的遗诏。 这封遗诏只有一个意思,那便是要求除了穆太后以外,他所有的妃嫔都要给他陪葬。 她们不是不愿意照顾他吗?他要让她们通通到地底下陪他。 这张纸当晚便送到了周嘉荣手里。 周嘉荣看完之后,冷笑连连。 奚皇后瞅了,将伺候的宫女太监都屏退下去,轻声道:“陛下,可是父皇那边又有什么要求?明日上午臣妾去看看吧。” 她是做儿媳的,不好进兴德帝的寝宫,在外面听听做做样子就可以了。奚皇后虽然入宫的时候兴德帝就退位了,但架不住她有个性情直爽什么都说的婆婆,穆太后可是没少在她面前说兴德帝曾经干的那些事。她知道,陛下和两位母后都不愿意见太上皇,她这个为人媳的正好可以代劳。 周嘉荣将信塞给了她手里,径自站了起来,拿过架子上的外衣就往身上批。 奚皇后诧异了一瞬,纸看了起来,等看清楚上面的内容后,她震惊地捂住了嘴:“这……这……” 太荒唐了吧,大齐上百年,仅有几个殉葬的后妃,有不少还是宫斗失败者,到兴德帝这儿,一下子要几十人替他殉葬,连他的原配嫡妻都不放过,也未免太狠了。 但碍于为人媳的本分,她也不好说兴德帝的坏话,只是脸上的表情不怎么好看。 周嘉荣就没这个顾虑了,直斥道:“荒谬无德!” 说着一把接过奚皇后手里的纸:“朕出去一趟。” 奚皇后知道,他是要去寿安殿,有些不放心,连忙跟着站起来道:“臣妾随陛下一道去吧,若是您不方便处理,便由臣妾出面。” 周嘉荣一把按住了她的肩膀,目光落到她圆滚滚的肚子上,声音放柔:“不用,外面天寒地冻又黑乎乎的,你身子重,不宜出门,就寝宫里早点休息,若是忙完还早,朕便回来陪你,若是太晚了,今夜朕就歇在朝阳宫,明日上完早朝再来陪你用膳。” 这话也有道理,奚皇后只得担忧地将他送到坤宁宫门口。 到了寿安殿,里面灯光已经熄灭了,只有宫门口值夜的宫人坐在火炉边烤火,看到周嘉荣突然出现,太监吓了一跳,连忙屁颠颠地滚出来:“奴才参见陛下!” 周嘉荣抬了抬手,直接越过宫人,往兴德帝的寝宫走去。 里面的太监宫女听到动静,点亮了灯,慌忙出来迎接周嘉荣。 周嘉荣没理他们,径自走进了兴德帝的寝宫。 兴德帝其实还没睡,他整日躺在床上,白日睡得多了,晚上便时常睡不着。听到动静,他睁开了眼睛便看到周嘉荣从火光中走了过来,手里还捏着他写的那张纸,兴德帝顿时明白他是为何而来的了,嘴角扬起了得意的笑容。 谁知周嘉荣走到他面前,不顾身后还有宫女和太监,直接将纸一巴掌拍到了他脸上,冷嘲:“想让母后给你陪葬?是什么给了你错觉,让你觉得,现在一切还由你说了算?” 兴德帝差点被蒙面罩下来的纸张捂住嘴窒息,他连忙伸出手将纸拨到一边,愤怒地瞪着周嘉荣,他只是让徐氏给他陪葬而已,又没要穆贵妃给他陪葬,这小子太不孝了。 周嘉荣看懂了他的眼神,直接抓起那张纸撕得粉碎,然后抛在兴德帝的脸上:“不光是母后,其他妃嫔也不可能,一个都别想,你要死了,也要拉着这些女人陪你一块儿死,凭什么?朕不允许,不止如此,以后朕会下旨,子孙后代,皆不准让人殉葬!” “你……”兴德帝指着周嘉荣,含糊不清地吐出一个你字然后就一连串的咿咿呀呀。 不用听,周嘉荣也知道,他这是在骂自己,左右不过就是指责自己不孝顺。 他根本不在乎,他们之间的父子情早在兴德帝一次又一次的作妖中消磨殆尽了。兴德帝每次的过分要求,只会让他看清楚他自私自利的本性。 兴德帝咿咿呀呀地骂了一通,骂得嗓子都哑了,周嘉荣也不接一句话,还淡定地坐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悠悠地喝了起来。 兴德帝这出独角戏唱不下去了,只得忿忿地消了声,紧抿着唇,一双猩红的眸子控诉地瞪着周嘉荣。 周嘉荣放下茶杯,缓缓开了口:“等你去后,朕会下旨,侍过寝的太妃嫔们送到青云庵静修,未曾侍过寝的各回各家,嫁娶自由。” 兴德帝眼珠子暴凸,凶狠地瞪着周嘉荣,手不停地在空中挥舞,一副想打周嘉荣的样子。 周嘉荣看到他这副激动的样子,不解地皱了皱眉头:“你说你,什么都做不了,非要占着这些女子干什么?养她们有什么用?有这个钱,多养些士兵保家卫国不好吗?” 周嘉荣是真疑惑,兴德帝的后妃中,有不少是近几年才纳入后宫中的。但这时候兴德帝的身体已经力不从心了,所以有近半数还没被临幸过,就这么搁在后宫中。 又没生儿育女的,都还这么年轻,继续留着,得养好几十年,何必呢?还不如放她们出宫与家里人团聚,也能减少后宫的开支。 兴德帝愤怒地指着周嘉荣,嘴巴张张合合,周嘉荣辨认出来了,是“逆子”两个字。 翻来覆去也就这两个字了,周嘉荣站了起来,背着手往外走,到了屏风处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兴德帝:“传令下去,太上皇身体不适,需要静养,以后除了太医和伺候的宫人,没有朕的旨意,谁都不能到寿安殿打扰太上皇。” 说罢,大步出去,消失在了兴德帝的视线中。 兴德帝气得暴跳如雷,什么静养,这逆子分明是要软禁他,还编排出这么个名头,可偏偏他口不能言,再多的愤怒都无法表达出来,只能任人宰割。亲儿子都如此对他,那些趋炎附势的宫人焉能不落井下石? 无边无际的悲凉涌上了兴德帝的心头,他大睁着眼睛,躺在床上,抬头看着昏暗的蚊帐,想起太医的诊断,说他是服用了太多的丹药导致身体偏瘫麻木,所以口不能言的,深深的懊恼涌上了他的心头。 这一刻,他不知道,到底是痛快的死了好,还是病病歪歪的拖着好,又或是像他现在这样没有尊严地躺在床榻上,日复一日地承受着身边人的离弃,承受着他前面几十年都不曾见过的世态炎凉默默死去更好? 兴元二年腊月初二,瘫痪在床的兴德帝死在了一个寒风肆虐的冬夜中,等宫人发现他死亡的时候,他的尸体都有些僵硬了,不知已去了多久。 只见他半个身子偏倒在床边,两只眼睛大睁着,一只手伸向门口的方向,表情惊惧中带着渴望,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又或是想起了什么。 兴德帝死后,周嘉荣宣布国丧二十七日,并且借这个机会将丧期都改为了二十七日,推广到全大齐,以后无论是祖辈还是父母丧,都只需守孝二十七日便可。以避免大臣们遇到父母丧,丁忧数年的情况,也避免文人们每逢丧亲都要守孝数年,耽误做事和婚嫁。 很多人一生只有三四十年,能做事的时间有限,一声却要耗费在守孝的时间上长达六年甚至更久,这不是本末倒置吗? 这个诏令一出,招来了不少保守大臣的强烈反对,认为这是很不孝的行为。 周嘉荣直接质问他们:“朕只守孝了二十七天,你们这是在指责朕不孝?” 大臣们连忙否认:“当然不是,陛下,万万不可,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日理万机,国事为重,二十七天足……” 周嘉荣厉声打断了他们:“朕有事要做,他们就不需要吗?朕的父亲,祖父母、曾祖父母……都只能受后人二十七天的守孝,为何百姓却达三年?你们这么做,置朕于何地?莫非,你们是准备让朕也跟着守孝三年?” 这顶帽子压下来,大臣们没法再坚持了,总不能让陛下也跟着守孝三年,那先皇驾崩守孝三年,以后两位太后娘娘仙逝也得各三年,九年下来,陛下也不用做事,不用生子了,大齐也废了。 群臣的反对声止,根据钦天监的推演,礼部按照规制,主持兴德帝的大葬仪式。十二日后,在年前,兴德帝下葬,葬入他登基后就开始修建,修了几十年的陵寝中,谥号一个“灵”字,史称齐灵帝。:,,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 第127章 127 元兴三年初,齐灵帝下葬月余,出孝后,周嘉荣开始着手处理他那些妃嫔的去留问题。 周嘉荣当初放这话时虽有故意气齐灵帝的原因,但也是真心实意想将这些女子遣送出宫,左右她们都还未曾侍过寝,都是清白之身,又正值妙龄,留在这深宫中蹉跎年华有什么意义?而且他还得拿出一笔银子去养着她们,委实没这个必要。 但这种行为提出之后便招来大臣们的强烈反对,说这不合规矩,这些低级妃嫔们虽未曾侍过寝,但那也是先皇的女人,哪有出宫再嫁的理? 虽未明言,但他们显然觉得周嘉荣此举是在挑战祖宗家法,而且颇有些不孝的意味。先皇才入土为安,陛下就要将其妃嫔嫁人,也未免太不顾及先皇的感受了。 朝堂上下,后宫都被这事给惊动了。见劝不动周嘉荣,大臣们甚至跑到永寿宫恳请徐太后出面劝陛下收回成命。 之所以没去秋水宫,那是因为穆太后可不讲理,谁敢到她面前说陛下的一句不是,她能将人骂得狗血淋头赶出去。 徐太后听说了这件事,眼底闪过一抹浅浅的讥嘲:“后宫的事与这些大臣何干?” 这些入宫的时候,徐太后都年老色衰了,也对兴德帝失望透顶,不存在争宠暗斗的事,自然也没过节。陛下说要放她们回去,徐太后没什么意见。 不过是些低阶妃嫔罢了,陛下仁慈,不忍她们在后宫中蹉跎岁月,放其归家与亲人团聚,对这些妃嫔来说是件天大的好事,是她们的福分。 “那娘娘,奴婢去将他们打发走。”余嬷嬷低声道。 徐太后打了个哈欠,淡淡地说:“不必,他们既已找上门来了,就让他们进来吧。” 不多时几个老臣入殿,为首的礼部尚书和国丈太仆寺卿奚修文,被他们簇拥在中间的是老太师王文正。这位老太师不是许久不上朝,不入宫了吗? 这群人能将他搬来,看来是打算走倚老卖老的路线。 徐太后唇角勾起微不可见的弧度,等人行完礼后,便让人赐了座,然后目光落到了奚修文身上,带着一丝丝不赞同。 奚修文苦笑,他是被人架来的,非他所愿。 徐太后明白了,收回目光,客客气气地说:“老太师身体可好?” 王太师摆手:“谢太后娘娘关心,臣身体康健。今日臣进宫是想请太后娘娘规劝规劝陛下,先皇尸骨未寒,陛下便要将其妃嫔打发出宫,未免落得个刻薄寡恩的形象,说出去也不是什么好事。陛下年轻气盛,不知这里面的轻重,太后娘娘素来深明大义,当好好劝劝陛下。” 徐太后被他的倚老卖老气笑了,重重地放下茶杯,轻描淡写地说:“老太师,哀家可不这么认为。相反,哀家认为这乃是陛下仁慈,爱民如子,方才下了这道旨意。” “哼,什么爱民如子,简直是不忠不孝!”老太师开口就是一顶大帽子,“有谁将自己的庶母打发嫁人的?荒谬!太后不规劝陛下,还纵着陛下,莫不是想让人非议陛下?” 你们不张嘴,谁关心后宫这些破事? 徐太后脸上最后一丝笑意褪去,冷冽地开了口:“老太师慎言,莫非这些后宫女子就不是大齐的子民?她们就不该享受陛下的照拂?陛下做事自有决断,我等还是少非议的好。” 王太师气得鼻子都歪了,他完全没想到徐太后竟也会完全向着陛下,恼怒地说:“你……太后娘娘,你迟早会后悔的!” 徐太后看他们这副冥顽不灵的样子,心说你们才会后悔呢。没看那些有实权的大臣都不跟你们掺和吗?就你们这群老头子上蹿下跳蹦得欢,等着陛下收拾你们吧。 “哀家乏了,老太师请回吧。”徐太后直接下了逐客令。 王太师气哼哼地拂袖离去,完全没开口机会的礼部尚书等人连忙追了上去,只有奚修文没走。 到底是皇后的父亲,徐太后还是要给些面子的,放缓语气道:“奚大人可还有事?” 奚修文长叹了一口气:“他们不会轻易罢休的,今日冒犯了娘娘,请娘娘原谅。” 徐太后浅笑道:“奚大人言重了,这不是什么大事。皇后娘娘快要生了,奚大人要不要去看看她?” 奚修文点头:“臣就先告退了。” 徐太后让人将奚修文领去了坤宁宫。 奚皇后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太医说就是这几天了。奚修文看着女儿笨重的身体,有些担心:“娘娘身体可还好?” 奚皇后冲他柔柔一笑:“爹,这里没有外人,您请坐吧,女儿没事的,太医每日都会来给女儿把脉。” “那就好……”沉默片刻,奚修文有些歉疚地说,“皇后娘娘,等您生产后,臣打算上书外放。” 奚皇后拧起了眉头:“爹,这是为何?” 奚修文长叹一声:“京城繁华,可是非也多,臣就算不能做您最强有力的支撑,那也不能拖了您的后腿。” 奚皇后一愣,脸上的笑意淡去,浮上浅浅轻愁。但很快就又恢复了笑容,温和地说:“爹可有想去的地方?” 奚修文不挑:“看哪里有空缺就去哪里吧。只是以后臣不在京中,娘娘要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事差人给臣送信。” 奚皇后笑了笑道:“爹您就放心吧,女儿一切安好,无事的。” 父女俩又说了一会儿话,奚修文用过了午膳才出宫。 晚上,奚皇后将此事告诉了周嘉荣。 周嘉荣听后就什么都明白了,甚至比奚皇后还清楚。这些老家伙,见在朝堂上劝不动他,就去打奚修文的主意,跑去奚家堵奚修文,又让奚修文的故交老师亲朋去劝他,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奚修文身为国丈,应当规劝陛下,不能任陛下一意孤行。 奚修文被人情道德所裹挟,身不由己,很是苦恼。从心底来说,他肯定是不愿意掺和进这种事,更不愿触怒皇帝的,因为他怕皇帝迁怒于自己的女儿,但又没法完全摆脱这种种人情世故,因此才有了去意。 虽是软弱了一些,可人生在世,难免被各种人情世故所困扰。而且他还算拎得清,也是真心实意为女儿着想,比齐灵帝这个自私自利的父亲好太多了。 周嘉荣看了一眼奚皇后眉宇间的不舍,道:“皇后若是不放心,就让他留下吧,左右不是什么大事,朕能解决。” 奚皇后虽不是很清楚事情的全貌,但她到底不是不知事的闺阁女子,父亲这么说定然有他的理由。她轻轻摇头:“多谢陛下,不过不用了,父亲想为民做些实事,就让他去吧。” 周嘉荣仔细看了她几息,见她是认真的,也没阻拦:“好,回头朕看看哪里有气候比较宜人的地方。” “多谢陛下。”奚皇后感激地说。 奚修文做了决定之后就不再犹豫,第二日就递了请求外放的奏折。 周嘉荣批准了,将其派到了东南沿海担任市舶司的官员,明贬暗升。虽然这官职看起来不如三品大员的京官名头大,但随着海关税占据大齐税收的比重越来越大,主管海上贸易的市舶司地位日益凸显,已经是堪比漕运的肥差了。 为了表示恩典,周嘉荣还批准奚修文在京中休息一段时间,下个月再启程。这样走之前,皇后就已经生产了。 奚修文此后便借口要上任,闭门谢客,谁都不见,也不再上朝进宫。 没了他,礼部尚书和王太师他们并不消停,甚至还拉拢了不少朝臣向周嘉荣施压,除了反对将先皇的妃嫔遣送回家一事外,另外一件事也再次被他们借机推到了台面上——那便是选秀。 大臣们的理由也很简单,陛下已登基两年,应当广纳后宫开枝散叶。 甚至还有大臣提出疑问,陛下将先皇的妃嫔遣散,莫不是准备为选秀腾出空间? 周嘉荣听明白了,他若是肯答应选秀,这些人也不是不可以答应将先皇的妃嫔送回家中。 说到底,也许有个别古板的臣子是为了所谓的礼仪道德,但更多的臣子还是为了利益。他后宫空悬,仅有皇后,这些想巩固权势,甚至想更进一步的官员可不就生出了其他的心思。 皇后这一胎是男是女还不好说呢?而且奚家虽说也是功勋之后,可已经式微,就是皇后又怎么样?历史上被废的皇后还少吗?周嘉荣还这么年轻,还有几十年的光景呢,以后的事谁说得好呢?况且当今皇上也是非嫡非长,也不受先皇待见,照旧登基了。 周嘉荣看清楚他们的目的后,并不失望,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他前面十七岁被虚伪的亲情和宠爱糊了眼,当他看清楚生活的真相后就知道,他这辈子注定要与人斗到底。以前是跟兄弟父皇斗,跟外族斗,现在和以后要跟这些大臣们斗,跟大齐的蛀虫们斗。 对于大臣们的提议,他并未反对,而是直接在朝堂上放了话:“选秀可以,但有两点朕要申明,首先选秀的一应开支,谁提的谁负责筹钱,不得从国库出,其次但凡进宫的女子自备下半辈子的开支和仆从,国库和后宫不会为她们花一文钱!” 这个荒唐到极点的要求震惊了满朝文武。从没听说哪个皇帝要求妃嫔们自掏腰包带薪上岗的,就是原本不掺和的官员都看不下去了。 朱强一言难尽地说:“陛下,这……从来没有这样的规矩,传出去惹人笑话!” 搞得他们大齐多穷一样。 其他大臣也纷纷附和:“是啊,陛下,这……这不符合规矩!” 周嘉荣挨个点名:“朱尚书、王太师、张大人……规矩都是人定的,没什么合不合适的。朕的银子拿来养士兵官员还能替朕守护治理江山,养这么多女人做什么?皇后又不是不能生。但既然你们坚持,朕便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你们选吧,选好后,找太后,她会安排入宫的事。退朝!” 说罢,起身便走了,根本不给大臣们说话的机会。 大臣们完全没想到他会来这一招,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办才好。陛下的意思很明显了,选秀完全是满足大臣们的要求,他不会参与,也不会掏一分钱。 可这本来就是为陛下选的,他完全不参与这还算什么事啊? 就连几个家中有适龄女儿的大臣们这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一口气堵在心上,咽不下去,吐不出来,格外难受。参选吧,那选秀的钱从何而来?女儿进了宫,照陛下这副态度,很可能是独守空闺的命,白掏一笔银子折进去一个女儿不说,恐怕还会被人指指点点。 更重要的是,选秀冗长,要费不少银子,陛下不许国库出钱,那这笔钱谁出? 谁也不想掏这么大笔银子啊,能不能成事不好说,搞不好还会招来陛下的猜忌。 但让他们就这么放弃了,大臣们也不甘心,于是有人找上了徐家,让其去探探徐太后的口风。 徐太后看到娘家小弟,冷脸道:“哀家说过什么?陛下心明如镜,只要徐家老老实实的,做该做的事,陛下不会亏待哀家,不会亏待徐家的,你们竟想将姑娘塞进宫,是嫌哀家这两年的日子太好了?” “不,太后娘娘,当然不是,这……臣就是问问!”徐小弟连忙否认。 徐太后根本不相信这话,若无利益相关,家里何必派徐小弟来掺和这件事。家族的心思,她也猜得到几分,不过是担心她哪天死了,徐家的荣华富贵也就到头了,因此想送个女儿进宫继续维持着皇亲国戚的身份。 说到底,还是这几年陛下敬重她这个嫡母,对徐家也有不少的封赏,让徐家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比之徐太后做皇后那会儿还舒坦,所以让徐家生出了更进一步的心思。 这种事在历史上并不新鲜,但徐太后是了解周嘉荣为人的,极为不赞同。看在娘家人的份上,她语重心长地说:“陛下是个有主见的,若是他有这个意思,自会向哀家透露一星半点的。既然陛下没这个意,你们硬塞人进来,消磨掉了哀家跟陛下的情分,以后你们的日子就好过了吗?你们看看穆家,那是陛下嫡亲的外家,穆家就没有女儿吗?他们可曾掺和进这件事中?可有想将女儿送进宫?” 徐小弟呐呐地张了张嘴:“可是……咱们……” 徐太后厉声打断了他:“够了,做人要知足,家族平安富贵还不够吗?不要让野心冲晕了头脑,最后再后悔就迟了。这事哀家是断然不许的,若你们再敢掺和此事,以后也不必进宫看哀家了。” 徐小弟看她疾言厉色的样子,不敢再多言:“太后娘娘,您别生气了,咱们会谨记您的交代。” 徐太后疲惫地摆了摆手:“将哀家的意思转达给大哥。若徐家有女进宫,哀家便去玉泉行宫休养,非重要年节不再回宫。” 徐小弟这才意识到她的决心,讪讪地点头,耷拉着脑袋,灰溜溜地出去了。 “娘娘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余嬷嬷端上来一杯花茶,轻声道。 徐太后揉了揉眉头,面色有些冷:“是哀家助长了他们的野心,竟让他们生出这等心思。可他们也不看看,陛下是什么,皇后是什么人,岂是他们能拿捏的!” 奚皇后马上就要生了,这若是一举得男,那地位谁还能撼动?她可不止是陛下的皇后,还替陛下管理着东南沿海的大笔买卖,说是陛下的左膀右臂也不为过。而且瞧嘉荣的样子,可能是吸取了他们几兄弟的教训,并不准备生一堆儿子出来,免得以后兄弟相残,纷争不断。 余嬷嬷劝道:“娘娘您今儿已经将话说得这么清楚了,伯爷应该会打消这个念头的。” 去年周嘉荣封了徐太后娘家大哥为长运伯。 徐太后拧着眉头:“希望吧,这段时间徐家再有人递帖子,通通回绝,哀家一个都不想见。” 也是该给他们泼盆冷水,让他们清醒清醒了。 徐太后的警告很有效,经过商议后,徐家人虽不舍,但想着陛下的嫡亲的外家都不冒这个头,还是按捺下了心思,不再跟这群大臣一起闹了。甚至长运伯都使上了病遁这一招,以身体抱恙为由请了假,朝都不上了,还吩咐夫人给家里两个正值妙龄的姑娘说亲。 徐家的退缩极大地打击了他们的积极性,更不凑巧的是,没几天,宫里传来了消息,皇后娘娘诞下了大皇子,母子平安。 陛下有了嫡长子,大大地安了大臣们的心。 他们之所以支持选秀,也是希望陛下开枝散叶,能够有继承人,如今人已经有了,既然陛下不大愿意,他们又何必跟陛下对着干呢? 一批纯臣当即不掺和这件事了,这导致朝堂上几乎没人再提选秀,选秀便不了了之了。 但这对于大臣们来说,是结束,可对周嘉荣来说,只是开始。 他坚持将兴德帝的妃嫔遣送回家,除了怜悯这些如花一般的女子外,真正的目的是为了裁撤冗沉的后宫人员。 大齐皇宫中目前有一万四千名宦官,六千多名宫女,总共达两万人左右。 前几代虽有些差异,但也不是特别大,一直维持在以两万人的数目。这么多人,每日的吃穿用度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再加上宫殿的修缮维护等等,每年光是后宫的支出便高达几百万两银子,都够养一支军队了。 以前齐灵帝在位时,后宫有名有份的妃子有好几十人,再加上皇子公主十几人,也算是有几十个主子。但如今将齐灵帝的妃嫔清理出宫后,后宫真正的主子目前便只剩两宫太后和几个生育有公主的太妃,还有帝后和大皇子这些人。 对于这些有生育的太妃,周嘉荣又下了一道旨意,允许其出宫到子女府中荣养。 这个命令有些新鲜,因为兴德帝的儿子除了年纪最小的老七,其他的不是死便是废了,剩下的都是公主。周嘉荣下这道旨令意味着她们也可以去公主府上养老。 虽然有些出格,可在皇家也不算什么大事,公主府也是以公主为尊嘛。对于太妃们来说,能够出宫跟女儿外孙一起生活,那可比留在深宫中强多了,一个个都感恩戴德,表示愿意出宫。 最后只有两名太妃留下了,一个是女儿早逝,还有一个女儿远嫁,不在京中。 加上他们俩,现在皇宫中也只有七名主子,完全用不着这么多人伺候,但周嘉荣也没一蹴而就,而是慢慢来。 元兴三年夏,他下令宫中凡是四十岁以上的太监、二十岁以上的宫女,都可自行出宫归家,宫里还会给一笔安置的银子。太监十八两,宫女八两,多年当差,只要是有成算的,手里应该也还积攒了一笔银子,出宫后太监省着花应该差不多够了,宫女还年轻可婚配嫁人生子。 当年便有两千多名宫人出宫。 次年,他又将年龄标准放款,太监提前到三十五岁,宫女提到十八岁,凡是自愿出宫的,皆可获得安置银子。 这一年又有三千多人出宫,不过大多是宫女,太监相对较少。因为太监是阉人,年纪又大了,很多进宫多年,都不知老家还有没有父母亲人在,出宫也不知道做什么,还不如留在宫中。相反,宫女都还年轻,身体也是健康的,出宫还可以趁着年龄不大挑个好人家。 其后数年,陆续有太监宫女出宫,到元兴十八年,齐宫中宫女太监的人数只剩下了三千名左右,此后也常年维持在这个数目左右,极大地减轻了国库的支出,还释放了大量的青壮年劳动力投入越来越需要人人丁的手工业。 元兴三十年,也就是周嘉荣五十岁那年,他宣布退位,将皇位让给太子。在退位前,他还下了一道影响大齐皇室数百年的圣旨,子孙后代,凡登高位者,过五十需退位让贤给子孙后代。以防皇帝老了,栈恋权势,追求长生之道,昏招频出,也防继任者迟迟看不到希望,父子猜忌相残! 元兴帝周嘉荣治下三十年,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一片欣欣向荣之相。大齐的财政收入也由最初的两千万余两白银涨到了六千多万两银子。朝廷利用这些银子大肆修建各种水利设施,码头,道路,还制造了许多战船、枪炮,让大齐的武力值也达到了巅峰,周围临邦莫敢进犯,皆称臣纳贡。 而且由于从西洋陆续引进推广了数种高产作物,提高了粮食的产出,人口也呈爆发式增长,短短三十年间,人口便由六千万人增长到了九千多万人。西南、西北、东北等地,开拓了大量的荒地,大齐统辖的领土不断向周边扩散,不少百姓受朝廷重金征召,远赴这些偏远地区开垦定居,耕地也增长了数十万亩。 更重要的是,元兴一朝,手工业和商业极为发达,东边的海运,西边的陆运,来往商旅不绝,每日都有数百艘船只载着满满的货物南下寻求掘金的机会。商业的发展,进一步刺激了手工业的长足发展,尤其是棉纺织业、茶、瓷器,还有雕刻、描漆等手工业。 而且还由单纯的手工劳动逐渐往机械化方向发展,江南东南各地棉纺织业极为发达,各种纺织机、新奇的印染技术层出不穷,短短三十年,织布的效率翻了两倍多,织出来的布柔软平整,花色多样还不掉色,运出海后大受欢迎,畅销多地,成为大齐发展最快的产业,江南有数十万人从事棉纺织业。 商贸的发展又刺激了造船业的进步,海上贸易的巨大利润驱使着越来越多的商贾投身其中,船只,尤其是能够满足远洋航行,有一定攻击力能自保的船只成为了大商贾们的追求。朝廷由此在江南、东南沿海开办了三家大型造船厂,专门建造各种大型的出海远航船只,船身最长能达两百余米,高三四层,载数千人,船上还配备了略逊于水师的火铳火炮等武器,这样即便遇到海盗也能凭借强大的火力将其击退。 这样的船队一出,纵横几千里海域,所过之处,莫敢进犯。 后世称这一时期为“元兴盛世”,史学界也有称这段时期为大齐近代史的前夜,黎明的开端。而周嘉荣也成为了大齐史上最传奇的一位帝王,他以一己之力扭转了大齐中期朝廷昏庸无能江河日下的局面,重新将大齐推到了一个新的顶峰! 而且其政策不少带着很浓的法治色彩,甚有远见,甚至是超出了当时的历史局限性,像是开了外挂一般。尤其是大齐对周边异族的文化同化,鼓励妇女出门工作,大力发展商业手工业等等,颇有现代社会的影子。 因此后人评价他时,有一部分历史爱好者认为其很可能是一位穿越者。这种荒谬没法证实的猜测在论坛上却引起了不少人的支持,尤其是其从十七岁之前到十七岁之后截然不同的两段人生,更是佐证了这个猜测,为他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也使得其成为史上最热门的一代帝王,引得不少历史学者前赴后继地探讨、考古这位传奇帝王的各种史迹。:,, 2f488e101.icu。m.2f488e101.ic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