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了高岭之花后,她被强取豪夺了》 第一卷 第1章 并非是他 西湖渡口处,突如其来的暴雨如珠玉入盘,将原本平静的湖面击碎,溅起了无数水花。 几艘停靠在岸边的船只,被一波又一波的浪潮拍向了堤岸,好似漂泊无依的浮萍,只能任由风雨捶打。 望着那船,沈莺不由心中萧瑟,不知将来自己能得个什么样的依靠。 “姑娘宽心,不过是场秋雨罢了,来得急,去得快。咱们等上片刻,就能继续赶路了。”忍冬从随身的包裹里拿出了一张薄毯,盖在了沈莺的肩上,怕她受寒。 沈莺微微垂首,看向了地面的水渍,刚匆忙从船舱跑下来躲雨时,绣鞋已然全湿了,裙边也尽染了一层灰黑,颇有些狼狈。 她叹了口气,凝脂如玉的指尖勾住了薄毯的一边,嫣红如粉桃般的唇角微微扬起,笑着轻答了一声:“嗯,我晓得,不过一场雨罢了。” 这是实话,沈莺并不在意入京时间的早晚。 沈家自她父亲这一辈起,早已无人支撑门楣,唯有她那惯会偷奸耍滑的二叔,靠着捐官得了一个郡守的官职。沈莺的父亲沈岸倒是颇有才学,可惜两年前已英年早逝,徒留下沈莺与那佛口蛇心的继母王氏打擂台,日子过得艰难。 至于沈家人,更是丝毫不曾念及旧情,只一门心思算计着沈莺的婚事,想从中得益。就连她平日里捧在手心里的嫡亲弟弟,都急着将她赶出去。 沈莺原以为,只要她撑到那人回来,就能离开沈家。 不曾想,她竟是被那人抛下了。 知晓自己看错了人,沈莺并不难过,她只是有些不甘心罢了。 因此当魏家来人,提起当年沈岸随口谈笑的一句“娃娃亲”后,沈莺想也没想,就应承了下来。 魏家乃门阀世家,大燕的文人清流一派几乎皆是魏家门生。哪怕皇权几经易主,可魏家却始终能在朝堂上位居高位,代代都有显贵之士,绵延不绝。 沈岸当年入京考学,有幸与如今魏家三房的当家人魏砚成了同窗。这亲事,原不过是一时的醉话,当不得真。沈岸生前虽偶尔会念叨两声,但也知是不作数的。 毕竟一个小小的沈家,如何能攀上魏家这棵大树呢? 只是沈莺没想到,这魏家还真派人来寻她了。 虽说与魏家结亲,当是沈莺的殊荣,但沈莺并不觉得开心。 她只是庆幸,庆幸自己就此摆脱了与继母的争斗,能从沈家那些污糟事中脱身罢了。 这一路上,沈莺见识了不少好风景,但也曾遇见了过氓流,瞧见过几具饿殍。 不过,因着有魏家的人护送,此行也算是平安无恙了。 可京城的日子,会比安阳好过吗? 她不知。 想到这儿,沈莺叹了口气,嘴角的笑意也淡了下去。 雨渐渐停了,湖面归于平静,涟漪轻抚。 “沈姑娘,”陈大唤了一声,他是魏家派来护送沈莺的侍卫。 纵然他已经与沈莺相处了月余,可每每相见时,总会忍不住朝着她多看两眼,如此容色过盛,只怕数遍整个京城,都寻不到能与之相较的女子。 只可惜,这般貌美的女子,竟要与那烂泥扶不上墙的魏家四公子定亲…… 起程时,沈莺也曾向陈大打听过那位魏四公子,陈大是家仆,哪里敢说主子的坏话,只得含糊其辞地回了几句,便不再多言了。 哎,瞧着沈莺逐渐暗淡下去的神情,陈大心头划过了几丝同情。 而后,陈大朝着沈莺微微俯身低头,双手抱拳作揖,语气中满是歉意道,“许是刚刚风浪太大,船身竟是裂了一道缝,虽不严重,但这船……是不能再用了。” 刚刚那船身撞击岸边时,沈莺已隐隐觉得不安。此刻,她沉吟了一会儿,才缓缓问道:“可有旁的船呢?” “已派人去打听了,应当能租到别的船,只是……。” 见陈大将话说了一半,沈莺就猜到:这别的船有,但定不是什么好船了。 走水路,本就极易晕船,幸而魏家的船足够宽大平稳,沈莺唯有刚上船的那几日有些不适,现下已然好了。 可若是换一条船,怕是会更不舒坦。 但沈莺无意为难陈大,毕竟这船坏了,是老天爷的事。她点了点头,轻声道:“无妨,有船就行。” 陈大得了回复,心下松了口气,暗自想着:这沈姑娘果真是性子好! 然而,正当陈大另寻了一条小小的乌篷船,准备将行囊都搬上去时,却是一转身就瞧见了渡口边的官船,那上头竟有人穿着魏家仆从的青灰制衣! “沈姑娘,你且等等。我先去问一问,那船上之人是谁。”说罢,陈大放下了手中的木箱,急匆匆就跑向了那官船。 雨停后,乌云散尽,日光当头照着,颇有些刺眼,沈莺抬手遮在了额前,往前张望了两下,想看一看那艘官船上的人。 甲板上,魏晋礼的目光一扫而过,却是正瞧见沈莺抬手窥视的动作,他双眉微蹙,心下陡升不喜。 平日里,常有女子会暗自窥探他的行踪,更有甚至会当街拦下他的马车,抛花赠球,他虽不会多有计较,但实则早已厌烦这些事情,只是懒得应付罢了。 这些女子所爱,不过一张皮囊,能有几分真心? 沈莺收回了动作,但刚才那一瞥,她似乎感受到了男子睥睨的目光,莫名带着些居高临下之感。 当是,瞧错了吧? 而后,她看见陈大弯腰上了甲板,恭敬地跪在了男子的面前,说了几句话后,陈大伸手指向了她站着的位置。 沈莺见那人的视线再次朝她投来,连忙站直了身姿。 过了片刻,陈大又匆匆跑到了沈莺面前,乐呵呵道:“沈姑娘真真是运道好,这船上是咱们魏府的二公子,也正赶着回京呢!” “二公子?”沈莺侧过头去,面上微微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又瞧了一眼官船,才继续问道:“可是连中三元的那位?当今的大理寺少卿?” “正是!”陈大的言语中满是自傲,这京城内只要提起魏家大公子,就连他们这些当下人的,都增了几分脸面。 沈莺远在安阳,也曾听过魏晋礼的名声,年少成名,经纬之才,年仅二十就高中状元,两年前被圣人亲自提拔为大理寺少卿,办案无数,洗净冤屈。 这样的人,仅仅是听闻,也让沈莺心生敬畏。 “二公子说了,既顺路,也可捎带我们一程。”陈大说罢,指挥着人将箱笼搬上了不远处的官船。 既然得了照应,沈莺自然要去感谢一番,她将肩上的薄毯递给了忍冬收好,而后稍稍整理了下衣裙,索性裙边虽都湿了,但若是不低头细看,应当是瞧不出来的。 可待到她上船后,才发觉甲板之上,已然无人了。 正想寻个人问一问,一位弓背的老仆走了过来:“姑娘,这外头冷,还请去里头坐坐。” 老仆的身形佝偻,但那双半眯着的眼睛却透着精明,身上也穿着一件青灰圆领长褂。沈莺猜想:许是魏府中的老人了。 “劳烦了。”沈莺应了一声,随着老仆往船舱那处走去。 老仆叩了两下门,待到里头传了话,他才为沈莺推开了门,自己却侯在外头,并不进去。 沈莺见状,便自行跨过了门槛,一脚踏进去,迎面袭来一阵清雅的桂花茶香,沁人心脾。屋内的暖意向外涌出,驱散了周身的寒凉,让她被冻得有些发僵的手脚暖和了许多。 正堂中,一男子端坐在四角檀木的矮几前,左手托腮,右手执黑,于棋盘上独自对弈着。 沈莺抬眸望去,竟不禁愣住了,目光久久停留在魏晋礼的脸上,难以回转。 这世上竟有如此相似之人…… 就连忍冬都禁不住多瞧了一眼,才匆匆低下头去。 本以为入了京,她家姑娘就能忘了那个负心汉,可如今这位长得也太像了。 沈莺一时晃了神,好在等那人一开口,她便瞬间回过了神来,眼前人并非他…… “沈姑娘,可是瞧见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这一声低询中,俱是凉意。 第一卷 第2章 可是衣裙湿了? 伺候在旁的墨书听见主子发话,心下一怔。他家主子最是不喜旁人窥视了,更别说有人敢当着他的面,毫不避讳地盯着他……那不是找死吗? 面前坐着的,是京中人人惧怕的大理寺少卿,亦是魏家下一任家主。沈莺慌忙收回了视线,才惊觉刚才太过失礼,她俯身低眉,两手交叠在腰间,万分恳切地赔礼道:“是小女眼拙,见大人与一位故人相似,一时看花了眼,还望大人见谅。” 两指轻移,指尖的黑子落于棋盘之上,一声沉闷的“咚”响入耳,沈莺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 旁人如何能与他做比较?岂非落了他的脸面? 可若连这点气度都没有,只怕是个难以相处之人。 沈莺思忖了片刻,按下心绪,只轻轻朝着左侧移了半步,微斜着身子,下颌轻抬,那一双灵动如鹿的双眸与男子的视线相撞,仅一瞬便怯怯回首,似是不经意的一瞥,姿态楚楚。 方才沈莺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痴迷,被魏晋礼看了个清,可他面上却丝毫没有不耐,好似不曾察觉到她的失言,反而颇为温和有礼地回了声:“无碍。” 清冷的声线入耳,魏晋礼那无所波动的眼神仅从沈莺的脸上微微掠过,就移走了。 墨书松了一口气,好在他家主子没黑脸,否则这娇滴滴的女娘,定要吓哭了不成! 男子的目光丝毫未曾有停留之意,沈莺第一次觉得挫败,亦觉得魏晋礼果真如传言一般:如云高洁。 想了想,沈莺往前踏了一步,微微俯身谢道:“大人宽宥。小女沈莺,此行亦是前往魏府向太夫人贺寿。今日有幸能得大人相助,实是感激。” 娃娃亲之事,如今只是魏家口头上提及,并无合庚下定,沈莺自然不好主动说。只借着贺寿之事,好与魏晋礼提前攀个亲,得些庇护。 听沈莺提起魏太夫人,魏晋礼只轻“嗯”了一声,抬手从玉石所制的棋盒中拿了一颗白子,而后随手指向了一旁的墨书,答了句:“我已差人收拾了一间客舱,若需要什么,你与墨书说一声即可。” 投奔魏家之人,年年都有,并不稀奇。至于这女子因何而来,又要去魏家做什么,魏晋礼并不在意,左不过是个打秋风的,能有翻天的本事? 不过魏家一向乐善好施,自有声名在外。只是顺路帮个小忙,对于魏晋礼来说,亦无关紧要。 沈莺听出他的话中有话,有事情与墨书说,这是让她莫要打搅自己的意思。 一想到自己刚才呆愣的神情和说错的话,沈莺顿时双颊微红,恐怕魏晋礼见惯了痴缠的女子,将她也看作此类了。 又或者,仅仅是好意提醒她一声。 她虽从没有痴缠的意思,但此刻若要解释,倒显得她像是在辩解什么。 为此,沈莺只得忍着心头的羞愧之意,答了一声:“我记下了。” 墨书瞧出了面前女子的窘迫,他倒了一盏茶,递到了沈莺手中,说道:“客舱原放了些东西,这搬出来需要些时辰。姑娘且先坐着歇歇,等客舱收拾好,自会有人来请。” 沈莺接过了茶,顺着一侧的椅子坐下。小抿了一口后,浓郁的桂花香气袭来,稍稍舒缓了紧绷的心绪,她刚才太过着急了。 对面,魏晋礼已低下头去,继续研究起他的棋局。 一时间,船舱内哑然寂静,空余落子之音。 沈莺看得出来,魏晋礼并不想与她多说些什么,她亦不会自讨没趣,偏要去搭话。 但客舱还未收拾好,她暂且只能在此处稍坐会儿。奈何坐船太久,她早已是腰背酸疼,臀下的木椅也太过板硬,连块软垫都没有。 然而,沈莺却不敢在魏晋礼面前松懈了身姿,以免丢了气节,被人轻看。 沈莺记得,魏家最重礼节,她不愿再失礼一次,惹人厌烦。 因此,她将腰背挺得板正,丝毫不敢靠在椅背上躲懒,唯有腰脊实在是酸疼难忍时,她才会小心翼翼地移动一下坐姿,好让自己舒服些。 可耳畔,却突然传来一句:“可是衣裙湿了?冷?” 一句询问,让沈莺顿时羞红了脸。 想来,是自己刚才的小动作被魏晋礼察觉了。 但幸好,他只是以为她湿了衣裙而已。 沈莺随着魏晋礼的话,低头朝下看去,拖坠在地上的裙边露出了乌黑的一角,藕色襦裙也都透着水迹,颇有些狼狈。 “方才雨太大了,约莫是淋湿了一些。”沈莺轻摇了一下头,“不打紧。” 娇柔的声色传来,喃音哝哝,似在撒娇一般。 魏晋礼敛了敛眉,抬头看了沈莺一眼,却发觉女子脸颊上泛着红晕,就连耳垂处都染上了丹蔻之色,满脸羞怯地垂下了头。 那一身衣裙湿了大半,早已有水迹滴落在地上。 船舱内点了炉火,虽有暖意,但河道之上总归寒气更重些。 “披着吧。”魏晋礼解开了身上那件莲纹绣金的披袄,橙黄的日光透过窗洒在缎面上,金光粼粼。 墨书连忙接过,递到了沈莺的面前。 沈莺略有些惊讶,未曾想到魏晋礼竟如此关切,只是这披袄看着华贵,若是不小心弄脏了,她可赔不起。如此一想,沈莺连忙婉拒道:“这……怕是于理不合?” 且本朝虽民风开放,但男女之防在世家贵族之中较为看重,即便沈莺心下暗动,却还是推拒了一声。 “船上没有大夫。”魏晋礼一开口,就打断了沈莺想要再次拒绝的心思。 原来,他不是关心自己。而是担心她病了,还得停船去寻大夫。沈莺生硬地扯了扯嘴角,面上挂笑,是她多想了。 “还是少卿大人考虑得周到。”沈莺只得应承了一声,将披袄接过,搭在了肩上。白嫩的指尖系紧了绳扣,两只手各扯着一边,将自己团团裹住,隔绝了寒气。 刚才还依附在那人身上的暖意,此刻也传到了沈莺身上。 随后,一股淡雅清冽的沉木檀香从四周袭来,一如矜贵冷然的魏晋礼,虽礼数周全,却始终清冷疏离。 只是男子的披袄太过宽大,被沈莺穿在身上,已然将她整个人都盖住了,唯有一颗小脑袋露在外头,好似刚刚破土萌发的蘑菇一般,有些滑稽。 墨书看了两眼,忍不住笑出声来,纵然想到主子还在,连忙抬手捂住了嘴,却还是鼻腔轻哼了一声,引得沈莺偏过头来,一脸疑惑:“可是不合适?” 本就是男子的装束,应当是大了许多。沈莺大概能猜到,许是她穿起来有些怪异了。 “沈姑娘穿着,刚刚好呢。”墨书见她不解,急忙忍着笑,昧着良心说了一句。 魏晋礼自然也瞧见了,如此穿着,属实是有些不成体统。 偏偏沈莺刚才翩然回首,竟是平添了几分娇憨,惹人怜惜。 定睛看去,那宽大的披袄,似乎将她整个人都拥入了怀中。 这念头,实在是荒唐。 魏晋礼敛了眼神,那陡然升起了一丝怪异,仅仅一瞬,便没了踪影。 刚刚好? 沈莺不信,他刚才分明就是偷笑了一声。 不过墨书的这一声笑,正打破了满屋的静谧,也让沈莺紧绷的心绪稍稍放松了些。她见魏晋礼未曾因着墨书的失笑而变了脸色,一时觉得他应是个好说话的郎君。 心下有了几分思量,沈莺低眉含笑,指尖磨搓着丝滑柔软缎面,柔声轻盈地打探了一声道:“敢问少卿大人,可也觉得刚刚好吗?” 对面的女子天真一笑,浑圆饱满的双眼中透着几分期待,让人不禁想逗弄一番。 黑色的棋子在指尖轻转,魏晋礼的目光在沈莺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声无波澜地答了一句:“大约,是刚好。” “少卿大人说好,那定是真的好。”桃花带笑的眼角上挑,沈莺满脸灿然之色。这句话虽有些讨好的意味,可自她口中说出,却是多了几分真诚,让人挑不出错处。 一瞬之后,魏晋礼移开了眼神,待到落子时,手中的棋竟是莫名下错了位置,黑棋满盘皆输。 第一卷 第3章 怎如此下流 船舱外,一个小厮敲门而进,先是朝着魏晋礼俯身拱手作礼后,才朝着谢姝道:“沈姑娘,客舱已收拾好了。” 沈莺这才起身,朝着魏晋礼屈膝作别:“那便不打扰少卿大人了。” “嗯。”魏晋礼只轻哼了一声,目光未曾再看她一眼,只盯着棋盘蹙眉发呆,惊讶自己竟走错了棋。 见魏晋礼又是一副冷然的模样,沈莺刚刚有些热络的心,不由冷了下去。 许是她高看了自己,如魏晋礼这般的男子,怎会对她另眼相待呢? 罢了,这京城的男子众多,不差魏晋礼一个。 墨书瞧见了沈莺离去时低垂的头,不禁在心底“哎”了一声:怕是又一个被他家主子美色所迷之人了!往后,只怕会伤心呢! 他家主子平日里虽谦和有礼,但若是真不讲情面来,谁都受不住!只盼着这沈姑娘千万别昏了头,对他家主子起了心思…… 等到沈莺走后,魏晋礼一掌打乱了棋盘,唤了一声:“收拾了吧。” 墨书自幼跟着魏晋礼,自是最了解他的习惯,这棋局才刚开,怎现在就拂袖打乱了呢? 可是不喜刚刚那位沈姑娘?若是不喜,那为何又平白将披袄递过去? 主子的心思,也太难猜了。 往客舱走,沈莺才发觉这艘官船看着大,但实则更像是一艘货船。船身四周放满了大大小小的货箱,货箱上皆盖着一层厚厚的蓑草。 “这客舱不大,委屈姑娘了。”那小厮将人带到,便走了。 虽说不大,但足以放得下一张床、一张桌,另有一个小小的箱柜放在角落。看得出,这四周都已仔仔细细地擦拭了一遍。 沈莺累了许久,懒得再动,便只吩咐忍冬先将随身的行囊归整好,就和衣躺在床上沉沉睡去了。 晚些时候,小厮送了饭菜来,忍冬唤醒沈莺吃了些东西,又伺候她睡下了。 可是等到半夜,沈莺伸手一摸,却发觉身旁没人,顿时又醒了。 “忍冬?”沈莺揉着眼睛,只手撑在了床沿处,唤了两声,“忍冬?” 没有回应。 沈莺又唤了一次:“忍冬?” 还是没有回应。 瞬间,沈莺睡意全无。 自离开安阳后,因着船舱不大,忍冬便一直与她同挤在一张床上,怎会突然寻不见人影呢? 室内昏暗,唯有几缕月光穿过窗户的缝隙透进来,微微照亮了些许地方。沈莺穿上了鞋,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摸黑循着墙往门外走。 静谧的夜色下,浪潮涌动,船身时不时左右晃动着,让人轻易站不稳脚步。待到沈莺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朝着船尾处走时,却是一抬眼看到了站在凭栏边上的人影! 恍惚间,这人影与记忆中那道瘦削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她仿佛看到了曾经那人必死的决心。 “瑾郎……” 突然间,连着几个大浪打来,重重的拍打上船身,浪花席卷而来,湖水直扑在了甲板上。沈莺抓住了桅杆,抬头看去,那人身影飘摇,迎面袭来的寒风一吹,宽大的衣袍飞舞,似是要掉下船一样。 “小心!”沈莺心下一颤,推了把桅杆借力,而后直直就朝前冲了过去,纤细的手臂往前一拽,紧紧拉住了男子的衣袖。 忽而一个大浪翻涌而起,船身颠簸,沈莺失了重心,用力过猛,差点儿连带着自己都要摔出去! 好在魏晋礼长臂一伸,将她牢牢搂在了怀中,两人一同翻滚在地。 惊慌失措之下,沈莺急急扯紧了男子的衣襟,借力抱紧了他的腰身,四肢相缠,她惊呼出声,脑中却浮现起了那人求死的身影,她眸中泛泪,口中不禁喃喃出声:“莫要,莫要寻死……” 待到浪潮过去,船身渐稳后,沈莺已半趴在了魏晋礼的胸膛上,姿态暧昧。 酥软如云的触感透过了胸前的衣衫传来,让魏晋礼呼吸一滞,他从未与女子这般亲近过。右手按在了女子纤细如柳的腰间,盈盈一握,似是轻轻一折,就能将她采拮而下。 他,不该如此。 定是这女子,使了什么手段。 待到浪停了,沈莺抬起头来,顿时脸色一怔,她这才反应过来,她好像看花了眼…… 被吓得冰凉的手,抵在了男子温热的胸膛之上,沈莺慌张地撑起了身子,想将自己推开,却是脚下踩住了裙边,猛然又栽倒在魏晋礼的身上。 闷哼一声,她似是在撞疼了他? 腰间,一双大手按住了她的动作,沈莺刹那间脸色通红……她虽未经人事,可也曾因着好奇偷摸看过些春宫册子。 这人怎如此下流! “别动。”魏晋礼低沉着嗓音,呵斥了一句。 沈莺立刻止住了动作。 她见春宫册子上写过这句话,此刻是真真切切不能动才行! 静默不语,沈莺一动不敢动。 片刻后,待藏于身下的热潮退去,男子紧握她腰间的双手松懈了力气,沈莺才听得了一声:“起来。” 沈莺这才重新抵着魏晋礼的胸膛,稳稳站起了身子,又朝后退了几步。 “沈姑娘,本官堂堂大理寺卿,为何要寻死?”魏晋礼站起身,揉了下额头,想要驱散脑中突然浮现的旖旎之色,他向来不耻男女之欲,但今日竟是因着一个女子,乱了思绪。 但刚才沈莺喃喃念着的那句话,他听清了。 这借口,还真是荒唐。 听了魏晋礼的责问,沈莺的双颊更红了,虽说是他失礼在先,可毕竟也是她主动为之。 若非她看花了眼,也不会出这般差错。沈莺低下了头,支支吾吾地解释着:“我的婢女不见了,刚一时心急找人,又瞧见大人一副快要掉下去的模样,才……才慌了神。” 这话说得乱,全然没什么关联。 怀中失了娇软,魏晋礼迎了一阵冷风,等思绪暂缓后,才垂眸望着眼前的女子。 似乎从第一次见面起,她便总是说错话、做错事,装似天真无意,可眼底的算计却是难以掩藏。 在他面前耍些小聪明吗?实在是愚蠢至极。而他,一向最不喜蠢笨之人。 忽而,魏晋礼冷了脸,语气颇为厌烦道:“沈姑娘,京城容不下蠢人。更莫要与我,耍心机。” 此话说得直白,甚至算得上诛心之言。 沈莺顿时脸色煞白,差点儿就要将头颅埋进地缝中了。 她……不过是看错了而已。 而且她也是好心啊…… 若是他刚才掉下去了呢? 身侧,墨书正提着一壶刚温好的清酒赶过来,虽没瞧见刚才发生了什么,但迎风就听见了这番话,心底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沈姑娘,果真是得罪主子了! 忍冬跟在了墨书的后头,她睡到半夜才发觉船舱内的暖炉没了炭火,又担心自家姑娘冻着了,才起身想去厨房寻一些炭。幸而撞见了墨书在,才没白跑一趟。 “姑娘,奴婢在这儿呢!”忍冬见沈莺落寞地低着头,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定是睡醒未见她人,急急出来寻自己,这才出了差错。 沈莺听见声音,回头瞧见了忍冬,心下那股委屈更浓了,却还是忍住了眼角的泪,偏生不让它掉下来。 吸了一下鼻子,沈莺泛红的眼眶隐着泪珠,她朝着魏晋礼浅浅一拜,“怪我多事,冲撞了少卿大人,往后定不会了。” 盈盈的月光照耀之下,美人戚戚,自是让人心生怜惜。 往常在安阳时,那些男子总是见不得她落泪的。 闻言,墨书暗自叹道:他家主子也太不近人情了! 唯独魏晋礼冷眼旁观,未曾再接话。 一句“多事”,将她自己高高挂起,摘了个干净,倒像是他咄咄逼人了。 见状,忍冬上前扶了一把沈莺,摸着她泛凉的手,轻声劝着:“湖上风大,姑娘手都凉了,还是先回去歇息吧。” 沈莺这才点了点头,答了一声:“好。” 没得继续留下被人嫌弃,沈莺眼波流转,满含委屈的轻瞥了魏晋礼一眼后,转身就回了客舱。 待到两人重新躺回了床上,沈莺一把将棉被蒙在了脸上,似是全然没了精气神。 忍冬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沈莺的脑袋,宽慰道:“姑娘从前做事,可没这般心急过。可是……可是又想起了那人?” 沈莺缩在被子里,不出声。 忍冬自知劝也没用,也就岔开了话头,又道:“那位大人怕是个不好相与的,姑娘还是莫要与他斗气了。” 听到这话,沈莺将被子往下一扯,露出了一张娇俏的脸来,全然没了刚才泪盈汪汪的神色,她鼓着两颊,气呼呼道:“堂堂大理寺少卿,谁知竟是这般刻薄!且等着吧,还不知是谁蠢笨呢!” 魏家这门“娃娃亲”,沈莺并不觉得是桩美事,只怕其中另有算计,她自当要另寻几条出路来。 世上男子本就薄情,她既受了教训,便决意不会重蹈覆辙了。 此番入京,她亦要为自己搏一搏前程,总归都要试上一试。 否则,她才不愿认命。 忍冬知晓自家姑娘一向心气高,又被那负心汉蒙骗了一场,心底憋着一口气。但方才那位一瞧就是不好惹的主,忍冬将被角掖好,回道:“是是是,我家姑娘最聪慧了。快睡吧。” 沈莺打了个哈气,翻身睡了过去。 船尾处,魏晋礼将那一壶清酒倒入了湖中,此番南下之行,他失了一位好友,今夜是他的头七。科举舞弊一案,牵扯甚广,虽抓了几个无足轻重的考生,但为避免打草惊声,他未曾将那条线全部扯起,而是留一条引子,等蛇出洞。 他只怕朝堂之中,已有人收到了风声,乱了这局棋。 此事,他须得回京后,细细筹谋。 可等他回舱入榻,脑中却偏偏想不得正事,那股酥软的触感藏于心间,萦萦不绝。 待到他好不容易合上眼,却又是绮梦连连,一夜未止。 梦中低吟婉转,娇软缠绵,直至那颗晶莹剔透的泪珠落下,他才恍恍转醒…… 第一卷 第4章 初入魏府 行船三日,总算是到了入京的官渡口处,几艘官船停靠在码头,负责看守此处的闸官张角远远瞧见了魏家人,就赶忙小跑着过来相迎。 “魏少卿可算是回来了,昨儿宫里的王公公还特地派人来传话,说若是您到了,还请先去宫中复命,陛下可等着呢!”闸官虽小,但京城的河道漕运之事皆归他管,倒也算是个实差。 魏晋礼得了话,与墨书交代了几句后,就策马先行一步了。 因着那夜在魏晋礼跟前丢了脸面,沈莺这几日都懒着身子,最多也就出个舱门,透透气。 如今下了船,沈莺本该与魏晋礼再道声谢,偏生一个转身,那人就不见了。 一旁的陈大已经命人将箱笼都搬上了马车,他瞧见沈莺四下张望的模样,笑道:“沈姑娘可是在寻二公子?” 沈莺点了点头,“是。” “二公子有公务在身,进宫去了。”陈大拉着缰绳,做了个请的手势,“等姑娘回了魏府,自然能再碰见。” 沈莺“哎”了一声,踩着矮凳,上了马车。 墨书正安排人从官船上搬运东西,余光一瞥,瞧见了沈莺离去的背影。刚才魏晋礼可是额外叮嘱了一句,让他盯着些这位沈姑娘。 “盯着她,别给魏家惹出事端来。”这是魏晋礼的原话。 墨书答应着,但也觉得稀奇。毕竟,这可是他家主子头一回对女子上心。 只不过沈姑娘这样的娇娇女,能惹出什么事端? 马车进了城门后,便一路往西行,途中正经过一处市集街巷,两旁商铺琳立,叫卖声不断,时不时更有香喷喷的肉馍的香气飘进来,让人忍不住吞口水。 沈莺一时好奇,耐不住性子,悄悄挑起了车帘,朝着外头看上了两眼。 可帘子刚刚掀起,一匹快马就从车厢旁疾驰而过,长鞭扬起,差一点儿就甩到了她脸上! “姑娘!可伤着了?”忍冬连忙将沈莺拉了回来,紧张不已。 沈莺亦是被吓了一跳,自拍了拍胸脯,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缓过神来。 这人,怎如此莽撞! 可待到沈莺再次掀起帘子,想看看是谁时,入眼的却是那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了,“瑾郎……” 忍冬一听,也连忙伸出头去看,却瞧见那人背对着他们,左手搂着一个姑娘,两人正耳鬓厮磨地低头嬉笑着,连个侧脸都瞧不见。 “姑娘兴许是看错了吧?”忍冬放下了帘子,周瑾行事最为端庄,怎会青天白日里如此孟浪?只怕是她家姑娘日思夜想,一时看花了眼,她给沈莺捏了捏肩膀,说道:“咱们才刚入京,怎会这么巧,今日就遇上了呢?姑娘且等等,日后自有相见的时候。” 沈莺敛了目光,她虽没看清长相,可那身形也太像了。 “他既变了心,自然也会喜欢上旁人,没什么奇怪的。”沈莺撕扯着手中的帕子,眼底尽是失落。 待到马车从一旁缓缓经过时,那纵马之人状如无意地瞥了一眼车帘,那只搂住女子的手不自觉收紧,失了力道。 “瑾郎,疼~”平宁郡主掐了一把周瑾的胳膊,娇嗔了一句。 周瑾松了力道,手下轻揉了揉女子的细腰,笑道:“怪我,一时没了分寸。” 两人如今正柔情蜜意,平宁郡主自不会放在心上,只嬉笑了两声,就缠着周瑾要去前头再逛逛。 车轮滚滚,连拐了几道弯后,终是到了一处窄小的深巷,一棵梧桐树立在巷尾,几片枯黄的落叶坠在地上,萧瑟无声。 魏府的一处侧门正在这巷子内,陈大将马车停下,拉着铜门环敲了两下,里头走出来了一个小门房。见是陈大,与他含笑唠了两句话,等到转头瞧向沈莺时,竟是一时看呆了眼,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陈大一个脑瓜子弹在了小门房的头上:“瞎看什么,还不去报信!” 小门房这才回过神来,摸着脑袋嘿嘿道:“是是是,等我先去通传一声。” 被人看上两眼,沈莺并不在意,甚至有些欣喜,想来以她的容貌,在这京城里也能排上名号了。 不一会儿,这小门房领着三房的内院管事刘嬷嬷出来了。 刘嬷嬷第一眼瞧见沈莺,已是上下细细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女子虽是净面素颜,衣饰简朴,容色却是白皙胜雪,细腰款款如弱柳扶风,一双柳叶黛眉轻挑,水灵灵的桃花眼微扬,任谁瞧了都恍然失神。 确是个美人! 比起府上那位人人夸赞的薛家表姑娘都要美上三分呢! 刘嬷嬷暗道:这模样啊,也算是能配得上四公子了。 “姑娘远道而来,定是辛苦了。夫人特意吩咐,今日暂且先歇歇,等明日养足了精神,再去拜见府中人也不迟。”刘嬷嬷一边引路,一边与沈莺寒暄了几句家常,与她打探了几句安阳沈家的境况。 沈莺未有隐瞒,她此番本就是来投奔魏家,寻个庇护。因而,她将自己的处境说得凄凉,谈及继母与幼弟,更是连连抬袖拭了拭眼角,几乎快要落下泪来。 刘嬷嬷见她如此,赶紧止住了话头,生怕惹得她伤心了,“可怜见的。姑娘别怕,既入了咱们魏府,往后的日子就好过了。” “那就多谢嬷嬷吉言了。”沈莺破涕而笑,眼中满是感激。 魏家虽没有封爵赐匾,但几百年的世家渊源,早已让其在京城站稳了脚跟。这座府邸更是修缮了百年之久,亭台阁院、水榭廊亭,各有奇趣。 几人顺着一条游廊往里头,穿过两座假山,又绕过一处翠湖,沿着青石小路往东行了许久,才终于瞧见了一处小院。 沈莺走了一路,心下已然震惊不已,她竟不知魏府如此之大,怕是半个安阳都容得下。想必这趟入京之行,当是来对了! 刘嬷嬷从腰间拿出了一串钥匙,从中扯下了一把,递给了沈莺:“三夫人早早就让人收拾好了院子,这地方虽幽静些,但好在离咱们三房近些,往西边绕上两道,就到了。” 沈莺接下了钥匙,抬头看了眼门匾,写着三个字:芙蕖院。 进门看了看,这院子右侧有一株栾树,黄色的栾花开得正盛,花叶飘零,满园幽静,别有一番意境。 “劳烦刘嬷嬷帮我向三夫人带个话,沈莺初来乍到,能得夫人照拂已是不胜感激。这处小院,我很喜欢。”沈莺说得情真意切,倒是教刘嬷嬷一时有些心虚起来。 沈莺朝着忍冬看了一眼,忍冬会了意,上前从袖中拿出了二两银子递到了刘嬷嬷的手上,“嬷嬷今日辛苦了。” 刘嬷嬷呵呵一笑,掂了掂手,就揣进了兜里,“好勒,那就请姑娘先歇着。明儿我再来请你去。” 等到人走了,沈莺才与忍冬细细查看起院子来。院子不大,一进两间房,左侧另起了一间耳房是供下人休息的。前头有个小院,后头有一汪小池塘,池中养了许多莲花,只是秋日莲叶枯黄,显得寂寥了许多。 这么多莲花,难怪叫做芙蕖院呢。沈莺想着。 如今,总算是有了落脚地。虽是全然陌生的地方,但好在有重新开始的机会。 沈莺望着那一池秋水,脑中突然又想起了魏晋礼那句“这京城容不下蠢人”,不由嘀咕了一声:“我才不蠢。” 气到心头,她捡起一颗小石子,扔进了池中,水面激荡,泛起了层层涟漪。 第一卷 第5章 魏家三房 刘嬷嬷前脚离了芙蕖院,后脚就往西去了三夫人所在的栖云堂。 三夫人出自河间云家,在民间颇有声望,其长兄前几年刚升任了滇南宣慰使,是个天高皇帝远的肥差。三夫人是云家独女,从小被娇宠惯了,才会有样学样,养出个不着调的儿子来。 “也就一张脸好些了。”三夫人叹了口气,“总归是没法子的事情,否则也不至于委屈言儿,娶个小门小户的女子。” 提到四公子魏晋言,刘嬷嬷只得憨憨一笑,连声应和着:“既是小门小户,那往后也好任由夫人拿捏。等过几年,再给四公子娶一房平妻,多纳几房妾室,也是可的。” 魏家如今共有三房,长房最得皇家看重,嫡出的二公子魏晋礼更是早早就身担要职。至于二房与三房呢? 哎,二房唯有两个姐儿,一个庶子,成不了大器。 三房这一根独苗苗,更是烂泥扶不上墙!平日里与伺候的丫鬟们打打闹闹就算了,竟是一时发了昏,喝多了酒,对平宁郡主动起了手脚! 对皇家不敬,只这一个罪名,都足以将魏晋言扒皮抽筋了。 若非魏砚哭求到了圣人面前,只怕如今还被关在牢狱里呢!好在圣人念着魏家的旧情,大手一挥,打了三十个板子,就将魏晋言放回来了,却是苦了魏砚。 “三爷被贬去了金州当县令,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三夫人忧心忡忡,如今家中没了主心骨,她一个女子哪好做主?至于魏晋言的亲事,她明里暗里与婆母提了两回,但就是没得她松口。 三夫人只怕这得罪平宁郡主的事情传出京去,这亲事就更没着落了。 魏太夫人喝了口茶,鼻孔里出气,冷哼道:“皇家正在气头上,你还上赶着给谨言定亲,这京城里的女儿家,谁敢触这个霉头?再者,晋礼如今都未曾定亲,他这个做弟弟且等着吧。” 三夫人被泼了一盆冷水,心底更加着急。总不能因着魏晋礼那个冷面煞神,拖着言儿的亲事不顾吧!思来想去,三夫人才想到了远在安阳的沈家,沈家这些年虽已是日落西山之相,但往上数三代,那已逝的沈老太爷可曾任过御史监呢! “夫人莫忧心,等过了风头,咱们再去求一求太夫人,总归能回来的。” 三夫人点了点头,这话也对。太夫人颇为宠爱幺子,定舍不得让他长久在外头受苦。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人还未到门口,就听得一句:“娘!儿子怎能娶一个破落户呢!” 来人脚步虚浮,面色微黄,吊梢眉下一双狭长的丹凤眼,透着三分淫邪之气。 魏晋言被打了三十下板子,在床上整整躺了一个月,才堪堪能下床。他因着屁股疼,迈不开步子,一脚踩在了门槛上,差点儿摔出去,跟在身后的小厮紧忙将人扶住了,才没得摔个大马趴。 “慢些,瞧你急的。”三夫人“呀”了一声,急急起身去扶,顺道解释着,“不过是先将人接过来,你若是不喜欢,娘自不会逼你。再说,刘嬷嬷今日可瞧见了,是个实打实的美人儿!” 口头上随意一提的“娃娃亲”,作不作数自当她说了算。云氏将人接来,也是做足了两手准备,且先将人养着,若真寻不到高门显贵的儿媳,那就凑合凑合让言儿娶了就是。 依着魏太夫人的话,这亲事啊,尚且可等等。 一听到“美人儿”这三个字,魏晋言面上抗拒的神情一缓,舌尖不自主地轻抿着唇边,忙问道:“不是诓我?” “你若不信,明儿就来瞧瞧!”三夫人自是懂她儿子的心思,什么门户高低他可不在意,“天仙儿似的人,比大房那位薛姑娘都胜上十倍。” 提到薛清然,魏晋言眼珠子都亮了。打从薛清然一进魏家,他就时不时寻着机会与她搭话,偏她只在意魏晋礼,对他多是敷衍不耐,每每只随便两三句话就想打发他走。 可竟有人比薛清然还美?魏晋言吞咽下口水,“好,那明儿我早早来给娘请安。” 黄昏将晚,天色蒙了一层灰。 有婢女提了个雕花漆木食盒,送到了芙蕖院。 沈莺掀开盒盖一瞧,竟见四道珍馐并一碗米饭整整齐齐码着。最妙的,是食盒正中放置的白玉汤盅,揭开时腾起热雾,扑鼻的肉香袭来,一口尝下去,原是用肉沫熬出的瑶柱冬瓜汤,鲜美无比。 食盒第二层还有两个白面馍馍和一碟小菜,沈莺分了半碗米饭与一个馍馍给忍冬,拉着她一道用了晚膳。 “这魏府的厨子,也太厉害了。”忍冬尝了一口,忍不住夸赞道。 沈莺不由笑了起来,眼角如弯月:“至少往后啊,总不会苦了肚子。” 两人一路奔波,虽说不曾饿肚子,但吃的东西实在是有些难以下咽。总归,已是熬过去了。 入夜,沈莺早早躺在了床上,她得养足了精神,才能应付明日。只是忍冬去了隔间,她一人睡觉,竟一时有些不适应。 屋外似是下起了小雨,滴滴答答的雨声响起,沈莺听着听着,恍恍惚惚也就闭上了眼睛。 沉沉入梦,梦中唯有一人站在河岸对面看着她,不等她走近,却是突然朝前一跃,跳进了河中……河水湍急,一瞬间就将那人吞没…… “谨——瑾郎——” 沈莺喃喃出声,河水拍岸,水珠飞溅滴落在她的脸上……整个人又好似“鬼压床”般,动弹不得…… “啊!”沈莺拼尽全力睁开眼,入目是高挂在床头的纱帘,朦朦胧胧,如真似幻。 她又梦到他了。 若可以,沈莺倒希望自己从未救过周瑾。 也不知今日遇见的人,到底是不是他呢? 另一侧的魏府大房的慎独堂内,墨书提着一盏琉璃镂花银灯在前头引路,魏晋礼忙了一日,连口水都不曾多喝。可等他好不容易回来,开口问的第一句话,竟是:“她呢?” 她?墨书一时没听明白。 稍愣了片刻后,墨书一拍脑袋,立刻回道:“沈姑娘被三夫人安置在了芙蕖院,那处虽偏僻些,但离三房近些。” 魏晋礼点了下头,当是听见了。 墨书见他正准备睡下,脑子一转,又多补充了一句:“说起来,那芙蕖院旁边就是翠竹亭,在绕过一道回廊,就能瞧见咱们慎独堂了。说不定那日在路上,就能撞见沈姑娘呢。” “你话很多?”魏晋礼放下了擦脸的方巾,侧目瞥了墨书一眼。 墨书尴尬一笑,这不是主子自己问的嘛…… 第一卷 第6章 果真,是好心机 魏府重规矩,府中伺候的人一早就起了,忍冬睡得正香,就听见院门外有人叫喊了两声。 等到她披了一件厚长褂,缩着身子,两手哈着气取暖,急急去开了门,才看到是送早膳与热水的小仆,“刘嬷嬷让我来传个话,等辰时,她来请姑娘去前院走一趟。” 忍冬应了一声,将东西都接下,又抬头看了眼天,隐约还有月亮挂在上头,心想:这也太早了。 沈莺这一夜睡得不踏实,半梦半醒之间,辗转反侧。听着隔间有了声响,她裹了裹被子,赖了一会儿床,也就起了。 铜盆内打了些热水,忍冬将浸湿的方帕拧成半干后,递给了沈莺,而后自去妆盒里取了两对珠钗来,一对是红玛瑙镶金的蝴蝶钗,一对则是珍珠缀花簪,她举在头上来回比划着,问道:“姑娘今日要梳什么髻?配什么簪钗?” 沈莺擦净了脸,另又含了盐水漱口,咸涩的苦味从舌尖散开,彻底将最后一丝困意给赶走了。 “梳个简单的高髻就成,莫要花哨。”沈莺坐在了梳妆台前,铜镜内女子面如凝脂,肤白胜雪,昨日脸上的疲倦怠色,已消了大半。 忍冬心下了然,手脚利落地上前,不一会儿就梳好了发髻,圆润的珍珠嵌在两侧,平添了几分娴静之美。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朝霞渐红,刘嬷嬷领着两个丫鬟到了芙蕖院,打眼瞧见沈莺后,左右看了她两眼,颇为满意道:“沈姑娘今日瞧着,竟是比昨日还好看呢!” “许是睡了个好觉,精神好了些。”沈莺浅浅一笑,她本就是好颜色,没必要故作谦虚,省得让人觉得矫揉造作了些。 谈吐大方,举止得当,刘嬷嬷是越看越觉得眼前的人不错,“姑娘身边缺不得人伺候,夫人特地让我寻了两个机灵的丫鬟来。这芙蕖院虽不大,但往后打理起来也麻烦呢。” 两个丫鬟应声走上前来,朝着沈莺行了个礼。 “奴婢红药,见过姑娘。” “奴婢青菊,见过姑娘。” 红药高挑些,容貌清秀,是家生子,跟着三夫人云氏也有许多年了。青菊则是刚买进府中不久,略矮了一些,虽样貌平平,但那双眼睛倒是看着灵巧。 与刘嬷嬷又闲聊了几句后,四人便出了门,让青菊暂且留在院中看家。 沈莺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一边走着,一边记着路,魏府太大了,总不能只指望着丫鬟带路,往后若是出了什么事情,她自己也得知晓该如何走、如何躲。 一路上,绕过了竹林,走过了连桥,还穿过了一处小花园。沈莺时不时向刘嬷嬷问上两句,也就大概知晓了魏府三房各自的方位。 “倒是有一事要提醒姑娘,咱们府中的二公子是个严厉的,姑娘若是遇见了,可千万要避开,免得平白得罪了人。”刘嬷嬷面色严肃,冷不丁敲打了沈莺一句。 沈莺当然知道魏晋礼不好相与,她早就见识过了,“嬷嬷放心,我记下了。” 但她回京时,是搭了魏晋礼的官船。这事儿,也不知三夫人知不知道。 “夫人,沈姑娘到了。” 踏入栖云堂,守在外间的丫鬟先一步进去通禀,刘嬷嬷自领着沈莺朝前走。 屋内冒着暖气,香炉袅袅,正堂内端坐着一位贵妇人,腰线纤细,梳着高髻,发间簪着一支点翠金步摇,一点儿瞧不出已过了不惑之年。 果真是京城的风水更养人。 坐在云氏旁边的魏晋言,瞧见来人,眼睛都看直了。 只见对面的女子身形款款,一袭宝蓝圆领长袄垂及踝间,外罩月白绣花的方领坎肩,银丝缠枝暗纹流转,恍若春雪覆梅枝。其人临镜而立,清姿如画,娟秀中透三分雅韵,好似画中仙一般,亭亭立于人前。 魏晋言的目光太过露骨,即便沈莺未曾转头看过去,也已心生嫌恶,但面上暂未显露,她低垂着眼眸,恭敬有礼地走到了三夫人面前,行礼道:“沈莺,见过夫人。” 三夫人先是看了一眼魏晋言,见他紧盯着沈莺,心下自是满意,这才上前将人扶了起来,又拉着沈莺仔仔细细瞧了瞧,半带着些打趣的语调道:“这一路舟车劳顿,定是瘦了些,瞧这手腕,轻轻一握都要折了。如今到了我这儿,你只管好好照养好自己,有事就与我说,可千万别生分了。” 她话中含着担忧与关切,但有几分是真情,沈莺分辨得清楚。自她父亲去了,她那继母便是日日与她说着好话,却是恨不得将她抽筋扒骨,好多分些家产。 沈莺眼眶微红,似是一时感动不已:“能得夫人庇佑,已是我几世修来的福气。可怜我早早没了娘,但今日瞧见夫人,却是分外亲近。” 原本三夫人还担心沈莺初来乍到,会与她有些疏远生分,没想到竟是如此会说话,是个嘴甜儿的人。 “瞧你说的,既入了魏府,那都是一家人。往后便是称我一句母亲,也无妨。”三夫人拍了拍沈莺的手背,朝着魏晋言使了个眼色,“喏,这是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往后,也算是一家人了。” 魏晋言连忙起身,走到了沈莺面前,一双贼眼盯着她,满面桃花道:“沈妹妹远道而来,这人生地不熟的,且莫担忧。有什么事情,只管与我说。我定能办妥了!” “有了四公子这句话,我心下就安稳许多了。”避开了魏晋言伸过来的手,沈莺抬袖擦了下眼角,朝着三夫人的身侧靠近了些。 得了沈莺娇滴滴的回应,魏晋言只觉得浑身舒爽,他在薛清然那处受尽了冷眼,可如今这白捡了便宜的“娃娃亲”,可算是让他得了脸面! 等日后,谁还瞧得上那薛清然啊! “夫人,该去给太夫人请安了。”刘嬷嬷记着时辰,提醒了一声。 云氏又上下打量了沈莺几回,而后随手将头上那支金簪取下,插进了沈莺的发上,“这就刚刚好了。太夫人她啊,喜欢娇丽的女儿家,看着就赏心悦目。” 这金簪的成色极好,沈莺本不欲收下,可云氏按住了她的手,“就当是个见面礼了。” 即是好东西,旁人又非要送,那自然是不拿白不拿,沈莺羞怯地低下头,乖顺无比地答了一句:“嗯,我都听夫人的。” 说罢,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朝着太夫人所在的鹤回堂去了。 魏家重孝,小辈们每日皆要去请安,不过魏太夫人这几年身子不大好,也就免了这每日请安的礼。只每个月初一、十五才让大家一道来屋里热闹热闹。 往鹤回堂走,必经过一处三曲回廊,弯弯绕绕,壁影浮动,宛若一幅水墨画卷。沈莺的目光刚落在壁影上,就瞧见一道迎面走来的人影,突然映在了墙上。 待到她转头去看时,三夫人已摇着手中的绢帕,朝着前头人招呼起来:“二郎回来了?可是去给太夫人请安?” 魏晋礼脚步一顿,他方才远远就瞧见了沈莺,见她笑颜盈盈,见她羞怯垂首,见她诱得身旁男子失了魂魄,足下踉跄如踩棉絮,连路都走不稳当。 果真,是好心机。 想起那一夜在船上,她分明也是这般故作娇羞的扑进了自己的怀中。什么认错了人?分明是女子惯用的小伎俩。 心底,莫名不喜。 不知为何,他原是想避开的脚步,偏生就直直迎了上去。 “三婶母,倒是给自己寻了个好儿媳。”魏晋礼此话一出,四周鸦雀无声。 这人,到底会不会说话?沈莺半歪着脑袋,有些气恼地瞪了他一眼。 可等沈莺抬眸望去,哪怕是做足了准备,仍是恍了神。只是耳旁的话,实在是难听,仅仅一瞬,就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第一卷 第7章 好一个牙尖嘴利 又是那般痴迷的眼神,好似她真的心悦自己。 魏晋礼眼底藏着不屑,他见过太多如沈莺一般的女子,贪婪且愚蠢,只当天下男子都是无耻好色之辈。 云氏听了此言,心下暗骂:魏晋礼分明是戏讥他们三房得罪了人,如今只能千里迢迢去寻个尚可的女子回来装门面。 这事,魏家人都清楚。但哪有人如魏晋礼一般,当着面说! 云氏脸上的笑意稍稍有些挂不住了,可在魏晋礼面前,她自不敢发脾气,毕竟往后若想让魏砚调任回京,许是还得请魏晋礼的父亲,当朝阁老魏恒去圣上面前说情。 因而,云氏只得生生咽下这口气,笑道:“瞧你这话!女儿家脸皮薄,这八字还没一撇呢!怎能青天白日的浑说?” 沈莺在一旁暗自点头,趁着魏晋礼不注意,悄摸瞪了他一眼,心底小声嘀咕着:这人乱说话,岂不平白毁了她的名声? 议亲是一回事,这定亲则是另一回事。须得三书六礼,合庚下定,再向官府递了婚书做证,才能算数。可魏晋礼刚才随口一言,若是让旁人听了去,还以为她上赶着要嫁给魏晋言呢! 谁知沈莺刚才那一眼,正撞上了魏晋礼扫过来的视线。 沈莺连忙收回了目光,垂下头去:他不会看见我瞪他了吧…… 魏晋礼瞧见沈莺缩起头颅的动作,心底冷哼了一声:倒是胆子大,都敢瞪他了。 “哦,那就当……是我猜错了。”魏晋礼轻飘飘地回了一句,继而上下打量了沈莺一眼,又道,“沈姑娘在船上晕头转向,好几日都出不了门。如今看着,倒是精神了。” 莫非是心虚,又怎会故意躲起来不见人?魏晋礼连着几夜辗转难眠,可听闻墨书来报,她自己倒是日日好眠呢! 被人点了名,沈莺只得强撑着头皮,十分不情愿地往前迈了半步,微微屈了下膝,回道:“回少卿大人的话。沈莺幸得三夫人照顾,昨日睡了个好觉,自然能精神些。” 听见魏晋礼提了一句“沈姑娘”,云氏顿时面露疑惑,忙问道:“你们竟认识?” 陈大本就是外院惯常派出去做事之人,昨日将沈莺送到魏家后,就自去忙了。刘嬷嬷今早催着三夫人去请安,自然也没来得及细问。 只是沈莺奇怪,魏晋礼怎就突然提起这话头来?他之前连个招呼都不打,下了船就走,摆明是不愿与她多有纠缠。毕竟就算人急着走,那让墨书带句话也成啊!真真是没涵养! 不过她一个无亲无故的孤苦弱女子,魏晋礼瞧不上她也正常。 瞧着云氏揣测的神情,沈莺正想该如何解释,能将话说得圆满些。可她还未来得及开口,魏晋礼已先一步开口:“回京时,顺道捎带了沈姑娘一程。只是船上风大,不知沈姑娘摔了一跤,可还好了?” 什么摔了一跤?明明她是去救人的!只不过……是场乌龙罢了。 沈莺被魏晋礼这番话,搅扰得头疼,莫名其妙提起那夜的事情做什么?怕自己故意赖上他不成?又或是提醒她莫要自作聪明?在魏府安分守己些? 云氏这才想到,魏晋礼昨日才归京,走的也是水路,兴许是途中遇上了。这世道不安,一路上多有坎坷,魏晋礼看在三房的面子上,帮沈莺一把也无妨。 如此一想,云氏脸上露出了几分得意之色。 且听语气,魏晋礼似是颇为关心沈莺。 云氏不由转了下眼珠子,只觉得这小丫头的运道还真不错,竟能攀上魏晋礼这条大船。不过依照魏晋礼的性子,就连公主、郡主们都瞧不上,怎会关心她? 可云氏瞧了眼沈莺的脸,顿时又觉得是应该的。 若是从前,云氏定会想法子将人送上门去,但如今魏晋言实难再找个好亲事,略微一想,还是暂且算了吧。 “多谢少卿大人挂念,不过是一时看花了眼才摔了。未曾伤到什么地方,自然是好了的。”沈莺低着头,乖顺地回了话。她虽不知三房与魏晋礼的关系如何,但刚才他那毫不顾忌三夫人颜面的话,定是连三夫人都不敢得罪他。 自己一个无亲无故,寄人篱下的外人,自然更得罪不起他。 “无事就好。沈姑娘还是多当心些,这眼睛若是看不清,往日就该少出门。”魏晋礼扯了下嘴角,冷不丁地冒出了一句敲打。 沈莺这回是听清楚了,魏晋礼话里话外都是刺,分明就是怕她惹是生非,给魏府添麻烦!可听明白了,沈莺心底更涌起了一股气,她分明什么都没做,就已是被他扣上了一顶大帽子! 这人,凭何将她看得这般坏! 忍冬低着头,只觉得这位少卿大人说话,当真是刺耳。 就连魏晋言都听出来了,他二哥似是有意针对沈莺…… 魏晋言悄悄转头,轻瞥了一眼沈莺,见她半垂着头颅,一缕乌丝顺着耳侧滑落,垂至颈边,眼眉低垂,眼角微红,似是满腹委屈。 沈莺咬紧了下唇,忍着心头的不痛快,浅浅吐了口气后,回道:“少卿大人所言甚是。这看花了眼是小事,若看错了人,招惹了麻烦,那就是沈莺的罪过了。” 将他比作麻烦? 魏晋礼眸中闪过冷色,目光微转,稍稍停留在了如鹌鹑般垂首的沈莺身上。 忽而,他嗤笑一声:“好一个牙尖嘴利!” 分明是他阴阳怪气在先!沈莺气得牙痒痒,若是能重来一次,她决计不会出那道门,就任由大浪打来,将他掀翻,再掉进湖里去! 两人之间暗潮涌动,剑拔弩张,忍冬不由手心发紧,她家姑娘可最禁不得激啊! “二哥,沈姑娘初来乍到,你别吓着人家了。”魏晋言平日里虽有些敬畏魏晋礼,可美人在前,他壮了几分胆子,打了一句圆场道,“若当真算起来,说不定沈姑娘往后,也得唤你一声‘哥哥’呢!” 魏晋礼寒凉的眸子掠过了魏晋言的脸上,她倒是厉害,短短一日就勾得魏晋言敢与他争辩了。 “哥哥”?沈莺心底念了一声,啊呸,她才不要什么哥哥妹妹呢! “好了好了,都站在这儿做什么。”云氏见魏晋礼突然变了语调,对沈莺流露出几分厌嫌来,也甩了甩帕子,热络道,“二郎啊,既都是去给太夫人请安的,不如一道走?” 刚才还好好的,如何突然就变了脸色?云氏只觉得魏晋礼还是一如往常的难伺候,每每撞见他,总要提起十二万分的心思才行。 话音刚落,却是另有一群人从右侧的回廊走了过来。 “今儿赶巧了,二郎也在呢?” 第一卷 第8章 鹤回堂 二夫人陈氏拉着外甥女陈茹走了过来,她远远就瞧见了魏晋礼的身影,这才急急赶了几步,迎了上来。 若往常只瞧见了云氏,她才不愿凑上来。 陈氏家世不显,其父不过是一介皇商罢了,若非魏临对她一见钟情,非她不娶,且又是个不得看重的次子,她也不可能嫁进来。只是婚后这么多年,她始终没有儿子,心底总有些郁结。 云氏自诩是世家贵女,向来有些瞧不起陈氏,又时常在陈氏面前夸耀自己得了个好儿子,便更让陈氏心烦。 但有个儿子又如何呢?连亲爹都被贬官外放了。还是女儿贴心,陈氏的两个女儿都已成婚,嫁的皆是京城中赫赫有名的人家。陈氏自是扬眉吐气了一番,也因此盘算起了外甥女的婚事,若是能借机与大房更亲近些,便是没儿子,那二房在魏府中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了! 陈茹被陈氏提点了两回,就明白了姨母的心思。她寄住在魏府多年,如府中一众投奔而来的表姑娘们一样,早就对魏晋礼芳心暗许,只是苦于无处可说。所谓高山仰止,她如何能攀得上呢? “二婶母。”魏晋礼喊了一声,神色如常。 二夫人陈氏鲜少能在府中遇见魏晋礼,但机会难得,她扯了一把陈茹的衣袖,将人推到了魏晋礼面前,“怎跟哑巴一样?还不见过你表哥?” 陈茹双颊泛红,羞怯万分的瞧了一眼魏晋礼,斜倾了一下身子,娇娇柔柔地唤了一声:“表哥。” 魏晋礼略微点了下头,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随意地划过了陈茹的方向后,就又一次落在了沈莺的身上。 耳边明明是相似的娇柔与讨好,可偏偏魏晋礼脑中浮现出了沈莺那夜的低声喃喃。 被人如豺狼一般盯着,沈莺哪怕未曾抬头,都能感觉到魏晋礼审视的目光,这人就如此看不上她? “表哥去了扬州,一路可安好?”得了魏晋礼的回应,陈茹一时大了胆子,往前迈了两步,朝他靠近了一些。 “自当安好。”随着女子的靠近,魏晋礼不经意地敛了下眉,随后就朝着云氏与陈氏说了句,“两位婶婶慢聊,我先行一步。” 说罢,魏晋礼转身抬脚,离了众人。 陈茹尽是失落,魏晋一向不喜与旁人多言,她方才若是少说一句就好了! “哎,二郎……”陈氏还想挽留一声,可魏晋礼已走远了。 这二郎当真是不好相与的!陈氏轻“啧”了一声。她回头看了眼陈茹,只觉得她也是个不顶用的,提什么扬州呢?这等官家公务之事,岂是女子可问的。 陈茹被陈氏瞪了一眼,亦是有些自暴自弃,她何曾不想与魏晋礼多说上几句话,可他对府中的女子都避之如蛇蝎,也唯有住在大房的薛清然能与他聊上几句罢了。 不过刚才她瞧着魏晋礼似是多看了三夫人旁边的女子一眼,陈茹轻咬唇边,抬眸望了一眼。沈莺迎着她打量的眼神,面露友好地相识一笑。 陈茹不禁看呆了,这女子竟比薛清然还美! 见陈氏吃了瘪,云氏乐得想笑。不过碍于此处人多,云氏只抬起了帕子,半掩着唇轻笑道:“几日不见,陈姑娘倒是越长越好了。二嫂啊,你也该好好给她相看相看人家了,别总盯着家中的这一亩三分地,多往外头瞧瞧。” 此言一出,陈氏恼红了脸,亦是冷嘲热讽了一句:“三弟妹还是先顾好自己吧,也不知三弟何时能从苦寒之地回来。” 云氏气的甩了一下帕子,“总比在京城每日闲晃得好!” 这话是嘲讽陈氏嫁了个不顶用的夫君,因着魏家的荫庇,得了个兵马司的闲职,每日只需骑马巡街就行。 陈氏与云氏斗嘴,十次有八次败下阵来,今日竟也没讨个好,她撇了一眼魏晋言,心中虽有话想骂,可总不能当着人的面说,失了做长辈的气量。如此,陈氏只能硬生生憋着,朝着云氏冷哼了两声,咬着牙走了。 走前,还连带着瞪了沈莺一眼。 沈莺只觉得莫名其妙,她可什么都没做,就已经被二夫人迁怒了。 只怕,这往后魏家的日子,难着呢! 鹤回堂内,桂花开得正浓,一簇一簇的黄花盛开在枝头,迎风招摇,暗香袭来,连空气都多了一丝甜意。魏太夫人年少时最喜桂花,先逝的魏老太爷便亲手种了一株桂树在堂院正中,如今早已是枝繁叶茂,亭亭如盖矣。 “孙儿拜见祖母。”魏晋礼踏入堂内,恭敬地行了礼。 正厅内,魏晋礼的母亲薛氏正给太夫人揉着胳膊,见到儿子回来了,连忙朝他招手道:“快过来,让老夫人好好瞧瞧。” 一旁站着的薛清然亦看清了来人,她已是许久没见到表哥了,她扯紧了手中的帕子,在魏晋礼经过时,半屈膝作礼,唤了一声:“表哥。” 魏晋礼侧过头去,与她对视一眼,而后微微颔首,算是与她回礼了。 视线相撞,薛清然喜不自禁。 至于府中暂居的其他几位姑娘们,也是时不时偷瞄几眼,又急急低下头去。见魏晋礼独独朝着薛清然看了一眼,心下亦是泛起了几分妒意。 “咳咳——” 魏太夫人咳嗽了两声,身旁伺候的绿袖忙递了茶水过去,又揉着背帮她顺气。 她近两年愈发不好了,前些日子不小心吹了风,竟染上了咳疾,白日里倒还好,夜里却是干痒难耐,咳得睡不着觉,她喝了口茶,缓了缓才道:“谨礼啊,这趟回来了,当不会再走了吧?” 朝堂风波不断,魏晋礼虽偶有外出,但今年已连着出了三趟远门,魏太夫人很是挂念。 魏晋礼对祖母颇为敬重,他起身,两三步走了过去:“祖母放心,总该是要陪您过年的。” 一旁的婢女连忙搬了张椅子,放在魏太夫人的身侧。 “那就好,那就好。”魏太夫人的手心拂过了魏晋礼的脸颊,不由心疼道,“像是瘦了。这在外头,怕是又没好好吃饭了。” “有墨书在,还能饿着孙儿不成?”魏晋礼难得勾起了嘴角,笑着答了话。 墨书原就是魏太夫人给他亲自挑选的随侍。 听到墨书的名字,魏太夫人点了点头,却是话头一转,抬手戳了一下魏晋礼的额头,言道:“墨书一个糙汉子,能顾得全你?依我说,你也该寻个媳妇儿了,省得你日日往外头跑,心都野了。” 听了这话,在座的姑娘们都不免动了些心思。 忽而,门外传来一道爽朗的笑声。 “儿媳给婆母请安了。”二夫人陈氏先一步进门,她俯身请安后,顺着右侧坐下,继而朝着魏太夫人打趣道:“二郎既要择妻,何不先在咱们府中瞧瞧?” 陈茹跟在二夫人身后,眼神闪动。 薛清然听见此话,最先抬起头来,却是挑眉看了一眼陈茹,眼中划过轻蔑。商贾出身,还敢肖想魏晋礼?痴心妄想。 “呦,这是要给二郎说亲呢?”三夫人云氏后一步进门,刚才的话她可是听见了!“要我说,咱们府中的姑娘个个都是顶好的。只不知二郎,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第一卷 第9章 二哥哥 “他那闷葫芦的性子,谁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薛氏与两位妯娌向来关系不错,大家都指着大房过日子,谁敢不给她脸面?好在薛氏性子温润,平日里最是好说话了。 “嫂嫂莫急,兴许是没碰上如意的。”云氏边回话,边不动神色地瞧了一眼魏晋礼,见他面色如常,这才放下心来。 待两位夫人相继进了门,鹤回堂顿时热闹了起来。 只是众人瞧见拖沓着腿脚,被人扶着进门的魏晋言后,都不由相互交换了个眼色,先是一一朝着两位夫人行礼问好,后都朝着厅角处挤了挤,生怕与魏晋言靠得太近了。 进门时,魏晋言的一只脚抬不起来,撞在了门槛上,他“哎呦”了一声,抬手就要打向小厮。可等一只手高高抬起,就顿感一道冷厉如刀锋的视线射在了他身上。他哆嗦了一下,随即抬头就撞见了魏晋礼阴冷着脸,目光定在了他的身上。 嗓子眼发紧,魏晋言连忙收回了动作,脸上堆着假笑,朝着魏晋礼寒暄了一声:“二哥也在啊。” 魏晋礼移开了视线,懒得理他。 被人无视,魏晋言面上无光,心中发虚,却是敢怒不敢言,只能笑呵呵地继续朝着魏太夫人请安道:“孙儿给祖母请安了,愿祖母康寿。” “起来吧。”魏太夫人平日里也是最宠爱这最小的孙儿,奈何他就是不成器。屋子里还有许多姑娘家在,总不能在人前落了孙儿的脸面,她也就挥了挥手,让他起身。见他腿脚不便,又让丫鬟端了一张铺了软垫的木椅来。 沈莺跟在魏晋言之后,将姑娘们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心道:不知这魏晋言到底做了什么事,竟是如此惹人厌嫌? 魏府已是许久没有来客了,姑娘们一时好奇,也都纷纷侧首,打量着她。 沈莺今日穿得素雅,待她跨步进门时,两手提了提裙边,略微垂头看了看门槛,却是不经意间露出了那一截白皙的颈边。勒紧了腰身的襦裙轻盈摆动,待她踏入堂内,众人皆不禁屏住了呼吸,被女子抬眸时的华容惊艳了一霎。 陈茹趁机扫了薛清然一眼,正撞见她眼底闪过一丝妒色,心中略有得意。平日里众人都捧着她,如今来了个沈莺,往后瞧她还能如何轻傲。 “呦,三弟妹从哪儿寻了个宝来?竟是比画中人还俊上三分呢!”薛氏打眼看过去,不由赞了一句,她仔仔细细地左右瞧了瞧,当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大嫂莫急,”借着薛氏的话,云氏先是循着位子坐下,随后顺道一把将沈莺拉了过来,趁势往魏太夫人面前一推,问道:“老太太且看看,这姑娘像谁?” 魏太夫人来来回回,细细打量着,忽而一个挑眉,混沌的眸色瞬间清明了半分,“倒像是,像是李太医的女儿?提起来,快有二十年没见了吧。” 李太医是沈莺的外祖,早年间曾给魏太夫人看诊过月余。沈莺的父亲沈岸,也是正巧来魏府做客撞上了李氏,两人一见钟情,就定了亲事。 “还是您厉害,这一瞧,就瞧出来了。正是那位李太医的亲外孙女呢!她父亲原与砚郎是同窗,可怜母亲去得早,继母又是个苛刻的,我这才将人接了过来。”云氏不敢直言她的打算,只得先迂回几句,弯弯绕绕说出些接人的缘由来。 沈莺站在人前,一听到云氏所言,就猜想这门“娃娃亲”,怕是八字都没一撇。三夫人许是打得先斩后奏的主意,又或者本就将她当做下下策之选。否则孙儿定亲这般重要的事情,魏太夫人定然是早早就得了风声,知道她是谁了,又何必多绕弯子? 思及此,沈莺挂在脸上的笑意稍稍僵了一些,她无亲无故就来投奔了魏家,只凭着三夫人的一时“好心”,怕是难以长久。 更别提,三夫人在其中的算计了。 “是个可怜的。”紧蹙的眉角皱得更深了,魏太夫人年岁大了,心就越发慈软,时常会念起过去的一些事来。 那位李太医她记得,当年若非他日夜看顾,只怕她早就去了,哪能熬到今日?得了一分恩情,魏太夫人望向沈莺的眼神也就多了些慈爱之色,她问道,“这一路上来,可顺利,可吃了苦?” “老太太放心吧,这一路啊,可都有二郎照看着呢!”三夫人一心想与大房多攀些关系,也趁机多夸赞了魏晋礼两句,“我先前就与您说了,二郎就是个面冷心热的性子,知道沈姑娘是投奔我们魏家来的,他二话不说就将人一并带回京了!” “哦?竟有这事?”魏太夫人侧首看了魏晋礼一眼,“你竟不嫌麻烦?” “祖母,孙儿在你心中,就是这般不近人情吗?”魏晋礼扶额,因他不愿为魏晋言求情,魏太夫人已是训责了他好几次。 但魏晋礼的确不能插手。 魏晋言是蠢,但不至于能蠢到调戏平宁郡主。他没这个胆子。 至于是何人害他,此事尚有斟酌。 “哼,你心里没数?”魏太夫人轻哼了一声,而后转头看向了沈莺,她道:“往后你且安心在府中住下,若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开口说。” 沈莺此前并不知她外祖父与魏家还有这等渊源,但能借此得了魏太夫人的金口一言,实属她的运道了! 因而,沈莺连忙朝着魏太夫人俯身一拜,恭恭敬敬地行了谢礼道:“幸得太夫人与三夫人的庇护,沈莺才能平平安安来了京城。如今能有个落脚容身的地方,已是很满足了。” 见沈莺言辞谦卑,又颇为小心谨慎的模样,魏太夫人更是心疼了些,她朝着沈莺招了招手,道:“好孩子,你过来。” 三夫人推了推沈莺的后背,“去啊。” 沈莺这才莲步轻移,到了魏太夫人的跟前。 魏太夫人拉过了她的手,将她拽到了自己的太师椅上一并坐下,宽慰道:“你放心,我知你的难处。若是家中和顺,又何必千里迢迢来旁人家里呢?” 仅仅这一句话,就戳中了沈莺的心思。 她没想到,魏太夫人竟会如此设身处地的为她着想。 一路上的颠沛奔波,那些堵在心底的委屈,似是突然就有了倾泻的出口。 眼中莫名就蓄满了泪。 沈莺强忍着,她红着眼眶,硬是不让泪水掉下来,“太夫人……” “好了好了。叫‘太夫人’多生分,你若是不嫌弃我这个老太太,那就与他们一样,唤我一声‘祖母’就是了。”魏太夫人打断了沈莺的话,她自己亦是女子,这么多年支撑着魏家的后宅,更懂女儿家的不易。 沈莺呆呆地看了魏太夫人一眼,心底突然软了一块,即便明知这于理不合,但还是轻轻抿了下唇边,悄声喊了句:“祖母。” “哎。”魏太夫人点着头,应了下来,面上尽是喜色,“今日啊,我也是白得一个乖孙女了!” 三夫人云氏见沈莺如此得魏太夫人的看重,不由觉得自己将人接到京城来,是赌对了! 因着魏晋言,光是她自己就被魏太夫人明里暗里地敲打了好几回,二房更是眼巴巴地等着看他们笑话。如今沈莺来了,兴许就能让魏太夫人对他们改观一二呢? “既喊了一声祖母,那也该喊我一声‘四哥哥’了!”魏晋言闲坐在一旁,磕着瓜子,目光久久落在沈莺身上,兴头一起,就插了嘴。 魏太夫人听见他油腔滑调,立即瞪了他一眼,但还是应道:“呸,竟给你想美事。唤你一声四哥哥,你能管什么用?” 魏晋言得了骂,憨憨一笑,祖母最是疼他,他才不怕。 云氏见状,心底亦是更松了口气,还能说上两句话,那便是不怪罪了。 “若论当兄长,也就你二哥哥靠得住。”魏太夫人侧过身去,指了指魏晋礼,“呶,就这个冷面煞星。你若是闯了祸,得罪了人,尽管去寻他。” 冷面煞星? 别说,魏太夫人形容得倒是贴切。 沈莺一转过头去,入目就是那张阴沉沉的脸,若是晚上,定能吓哭小孩儿呢! “二哥哥。”顺着魏太夫人的话,沈莺乖乖巧巧地唤了一声。 这一声轻飘飘落进魏晋礼耳中,却似三春暖阳里那只慵懒的狸奴,蜷在墙头忽而发出绵软的低唤,柔柔地挠过他心尖,教他发烫,连喉结都不自觉地滚了滚,他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可等他反应过来,却是立刻又冷了脸,朝着魏太夫人道:“女儿家的事,我如何管?” 第一卷 第10章 她惯会装可怜 魏太夫人就猜到他会这么说,可哪有好儿郎会当面驳女子的面子? 就他这般,能找到媳妇儿就怪了! 沈莺没想到他会拒绝得如此干脆,干脆到让她那声“二哥哥”都显得极其谄媚,饶是她脸皮再厚,在这么多人面前,也是红了一张脸,恨不得将自己埋进门缝里去! “怎就管不了?便是狐假虎威,那也是能管!”魏太夫人见沈莺头都要低到地上去了,气得直接将手中的帕子砸了过去,“你这张嘴啊,活该找不到媳妇儿!” 这些年,薛氏忙活着给魏晋礼相看了许多未出阁的姑娘们,奈何这一见面,魏晋礼三两句话就能将人得罪了去!还有一次,竟是只有一盏茶的功夫,那姑娘就哭哭啼啼地跑走了,第二日就与旁人定了亲! 薛氏一番白忙活,哪怕是耳提命面地叮嘱他,切莫得罪人,可魏晋礼偏就不听!最后实在是没招了,她也索性就撂挑子不管了。 满身的戾气,便是有姑娘看上他,亦是那姑娘倒霉了。 今日重提起来魏晋礼的婚事来,薛氏自知急也急不得,可见魏太夫人生了气,连忙开口安抚了一声:“老太太与他置什么气。等日后他寻不到妻,人人笑话他,自然有他可怜的时候。” 被自家亲娘如此埋汰,魏晋礼早已习惯了,他这些年因着相看一事,几乎将整个京城的官眷都得罪了个遍。可偏偏还是有些不信邪的女子,时不时就会在小宴上将他拦下来,扰得他厌烦。 莫说,这沈莺不就在船上几次三番想引诱他?不过是些低劣的伎俩,自己岂会动心? 不知不觉中,目光又回旋在了那宝蓝色的锦缎上,可越是不想看,却越是抵不住心底的跃动,时不时就流连在那张鲜活妩媚的脸上…… 薛清然离得近,只微微一个抬头,就瞧见了魏晋礼敛下眼眉的动作。她顺着方向看过去,正瞧见了沈莺轻拭着眼角,怜人如玉。 沈莺刚听了大夫人的话,差一点儿憋不住,要笑出声来,只得赶紧低下头去,抬起袖子掩面,挡住了偷偷勾起的嘴角边。 想不到人人畏惧的大理寺少卿,在家中竟是个会被娘亲训斥嘲讽的软柿子?被自己的祖母与母亲当面训斥不说,就连府中的婶母们都能与他打趣几声。 沈莺转念一想,也道是人之常情,毕竟家人之间总归是亲近些。 这世间,并非所有人都如沈家那般,薄情寡义。 想到这儿,沈莺不由叹息了一声,怪她命不好罢了。 小小的一声的叹气,正落入了魏晋礼的耳中,他扯了一下嘴角,语气中带着几分质问道:“沈妹妹,这是什么意思?当真是可怜我?” 沈莺何曾想到,这点儿小声音都能被他听见!这人是猫耳朵吧! 沈莺半窝在了魏太夫人的怀中,眼眉微抬,幼圆如墨的眸色中含着怯意,“二哥哥有娘亲看顾,又有祖母疼爱,怎会可怜?莺儿只是一时想起自己孤苦,叹息自己罢了。” 听了这话,魏太夫人冷不丁地轻哼了一声:“说不过你娘,就寻旁人出气。到一边儿去,别吓坏了娇滴滴的小姑娘。” 见沈莺被魏太夫人护得紧,魏晋礼越发觉得她有手段,才见了一面,仅凭着一副可怜兮兮的做派,将人给哄了去。 那含在眼角的泪滴,似落非落。一如梦中,那滴灼热滚烫的泪珠,于心口处划过,陡升起燥热难耐。 压着心底莫名的躁意,魏晋礼只觉得烦絮,但面上并不显,他给薛氏递了一盏茶,回道:“娘若是真着急,只管给儿子寻个端庄贤淑的妻。免得成日里矫揉造作、哭哭啼啼,惹得我心烦。” 说话间,魏晋礼的视线若有如无地划过了沈莺。 纵然旁人没察觉到,但是沈莺自己却是如坐针毡,这人分明是说她不端庄!说她矫揉造作! 薛氏没想到今日,魏晋礼竟真的松了口,一时激动,忙道:“哎哎哎,这可是你说的,娘啊,明日起就出门给你相看相看!” 论年纪,也该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 魏晋礼略点了点头:“任凭母亲安排就是。” “不过这回,你可得收了性子,别什么浑话都敢说!你娘的脸面啊,可没剩多少了!”薛氏见他答应得爽快,又有些多疑起来,唯恐他临到最后撂挑子,又害她白忙活! “是是是,我记下了。”魏晋礼随口应下,皇帝已提了几次他的婚事,他无意尚公主,那自当要早些定下才行。但其中门道,他只等回了蘅舒苑,再与薛氏细说就成。 一旁的魏太夫人乐得哈哈大笑:“好好好。待到晋礼定了亲,我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了。” 屋内,寄住在魏家的姑娘们听了话,相互对视了一眼,皆有些跃跃欲试。陈茹舔了一下唇边,二夫人陈氏亦是与她打了个眼色。 “咳咳——” 窗外透进了一股凉意,魏太夫人又咳了几声,她近些日子愈发嗜睡了。 婢女连忙去关了窗,问道:“太夫人,可要去歇歇?” 魏太夫人点了点头,“也该歇了。你们且回去吧。” 众人得了话,也都散了。 可正当沈莺跟在云氏身后走了一会儿后,鹤回堂内一个小丫鬟跑了过来,“三夫人,四公子,且留步!太夫人请你们去一趟呢。” 云氏与魏晋言顿住了脚步,生怕他们哪里又做错了事。可被传了话,也只得硬着头皮去了。 “你先回吧。”云氏朝着沈莺摆了摆手,便走了。 连廊内,沈莺紧了紧衣领,这处临水,寒意倒是重了些。好在有红药跟着她,不至于在这偌大的魏府中迷了路。 顺着连廊往竹林去,忽而前方出现了一个行色匆匆的女子身影,沈莺侧目而望,那衣角上的花纹,看着熟悉。 沈莺停下了脚步,朝着忍冬眨巴了三下眼睛,忍冬点头应下暗号,随即一把捂着肚子,叫唤起来:“哎呦,肚子疼。红药姐姐,我不认识路,劳烦你带我去趟茅房行吗?” 人有三急,自是憋不得。 但红药念着沈莺还在,一时不敢走开。 “你们先去,我就站在此处等,放心。我决计不会乱走的。”沈莺扶了一把忍冬,面上俱是担忧,“快去。” 红药看了看沈莺,想着她本就是谨慎的性子,又没依托,当是不会去惹麻烦的人。“行,那姑娘且等等,我们一会儿就来。” 说罢,红药领着路,两人急步朝着竹林的另一个方向走了。 远处,竹林间晃动的人影已没了,她快步跟了上去,当是没走远。 待往前小赶了几步后,两道人影出现在眼前,不待她看清楚,就听得一句:“表哥……” 第一卷 第11章 糟糕,被发现了 借着身前的几棵枝条繁茂的竹子遮挡,沈莺悄悄藏在了叶片之后,踮脚侧身望了一眼,待她看清楚时,才发觉眼前人是刚刚在鹤回堂里见过的薛家表姑娘! 那她拦住的人是? “表哥既回来了,怎不提前与我说一声?”薛清然搅着指尖的绢帕,唇角轻咬,眸中闪着期盼的神色,“还有,那平安福表哥可随身带着了?可是我千辛万苦从建安寺求来的呢!” 表哥? 竹叶挡住了男子的身躯,唯有一个背影若隐若现。 听薛清然娇嗔的语气,两人当是十分熟稔。 “我从未让你去求平安福。”魏晋礼低垂着头,视线冷然扫过女子的双眼,不过是她自己的一厢情愿,辛苦不辛苦,与他何干? 平平淡淡一句话,却是冷到让人心底发寒。便是沈莺这个不知所以然的外人,都为这位薛姑娘感到不平。 怎会有这般不讲理的人?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薛清然亦是被他的话,止住了手中的动作,哪怕知道魏晋礼一向如此,可轮到她自己时,心底仍是禁不住涌起了委屈的酸涩,“自不是表哥让我去的,是我……是我自己要去的。” “我只是,担忧表哥。”薛清然紧张万分,她生怕魏晋礼误会自己…… 薛清然在魏家住了十年之久,薛氏待她如亲生女儿,即便魏晋礼对旁的女子都避之三分,可唯独会收下她的东西,她以为在魏晋礼的心中,自己总归是不一样的。 谁知,魏晋礼一把从腰间扯下了绣着福字的锦袋,抬手举在了薛清然的面前,继而轻轻一松,任由那锦袋掉落在碎石小路上,染了泥。他道:“我不知,这是你的东西。如今,还你了。” 这人,有什么大病吧? 沈莺在安阳时,也曾拒绝过许多男子的示好,却从未像魏晋礼这般,将话说绝了,将事做绝了!一时间,她更为薛清然抱不平了! 若是不喜欢,好好说就是了!何必非要冷言冷语,去戳人心肺! 一语必,薛清然原本的满心欢喜,已碎成了冰渣。她是借着姨母的手,将东西送了出去。可……可以往,她也是这么做的啊! 表哥,表哥怎突然变了? “是清然逾矩了……”话刚说出了口,一滴泪顺着眼角就落了下来,薛清然轻轻吸了吸鼻尖,哽咽低语。 可等了片刻,对面之人却是一言不发,只静默相待。 唯有不耐,才会不语。 薛清然知晓他的性子,随即弯腰拾起了地上的锦袋,顺道抬袖擦净了眼角了泪珠,整理好的妆容后,她朝着魏晋礼微微一拜,继而又笑眼盈盈道:“姨母那儿还有事寻我,我便不打扰表哥了。” 见人神色如初的走了,墨书站在魏晋礼身后,都不禁为薛姑娘竖起了大拇指,这魏府也唯有薛姑娘能面不改色地忍下他家主子的这张嘴了。 当真是个奇女子!沈莺看着薛清然行云流水的一套动作,又面不改色的走了,心底佩服。 若换成她被人如此讥讽拒绝,便是气都要气地晕过去了! 她沈莺,最是锱铢必较之人! “出来!” 不等沈莺看完戏,抬脚要走之时,就见原本背对着她的男子,突然转身,厉声喝道。 糟糕。 被发现了…… 沈莺本是远远瞧见那身影像是魏晋礼,又想起这人惯会装模作样,才一时兴起,想跟上看看。毕竟他平日里虽是一副生人勿近,如高岭之花的冷然模样,可那夜灼热的失控,沈莺确确实实是感受了。 男人,大多都是伪君子罢了。 她只是好奇,这魏晋礼能装多久?能装成什么样子? 谁知,对上薛清然这般温温柔柔的清雅女子,他竟也是这一幅铁石心肠的模样! 果真是无趣至极! 可被人发现了偷窥,终归是她有错。 沈莺深吸了一口气,本想着大大方方走出去,却是一不小心被脚下的石子绊了一下。 “哎哟——” 略有些狼狈地跌坐在了魏晋礼的面前。 “我……站不起来了。” 小心翼翼的一句话。 沈莺忍着痛,一只手握住了脚踝处,却是一碰就松开,疼得她皱起了眉头。 垂眸望去,女子的裙边染了污泥,枯黄的竹叶从枝头纷扬而下,将娇娇小小的人儿围绕其中,美如画卷。 魏晋礼刚才朝竹林走时,就已经发现有人跟了上来。侧目瞥见了那一晃而过的裙边,就已经猜到了是她。 刚才与薛清然的那一番话,他亦未曾想过要避着人。他本就是看在薛氏的面子上,才对薛清然一忍再忍,他从未让她为自己做过什么,可她偏偏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她的‘千辛万苦’,将她受累的源头怪在他的身上,当真是莫名其妙。 且魏晋礼清楚薛氏并无意让薛清然嫁给他,薛家这一辈并无才能显赫之人,对他并无助力。既如此,那更没有道理,继续给她一些莫须有的希望。倒不如,将话说重些,绝了她的心思。 刚才那些话,魏晋礼亦有意让沈莺听见,省得她纠缠自己。 “起来。”简短的一句话,不曾有一分的关切,魏晋礼目光顺着她指尖碰触的方向看去,那一寸纤细的玉骨冰肌不经意的从裙边露出,已泛起了微红。 想到刚才魏晋礼对薛姑娘的冷言冷语,沈莺暗自叹道:罢了,她自己站起来就是! 心下一横,沈莺忍着痛,抬手紧拽着身侧的竹竿子就要起身,可偏生那腿脚是纹丝不动,颤颤巍巍地抖了几次,却又无可奈何的倒了下去。 她……真的很怕疼。 “我真的,站不起来。”沈莺蹲坐在地上,已是废了大半的力气,疼得额上的冷汗都渗了出来,脸色渐白。 她是真的扭到脚了!见他熟视无睹,沈莺此刻非常想大声喊出来这句话来! 这人的心,是铁做的不成?她都伤成这样的,连扶都不肯扶一把! “墨书,你能不能,扶我一把?”沈莺对魏晋礼是一点儿期望都没有,还不如直接求旁人呢! 魏晋礼见她眨巴着眼睛,仅仅看了自己两眼后,就将那乞怜的目光转向了墨书,脸色顿时阴沉了下去。 不过是方才听了一席话,知他不好胡弄,现在就准备舍了他,另求他人了。 女子,果真是善变。 墨书瞧着沈莺的脸色,又见她脚踝处已渐渐肿起来,确实是伤了脚,不由心下不忍,略思索一番后,朝着魏晋礼开口道:“主子,要不属下去扶一把?” 魏晋礼轻扫了一眼,墨书立即噤声。 他家主子,生、气、了! 墨书一时觉得头更大了:这沈姑娘,到底哪里惹到主子了啊! 自己不帮忙就算了!竟也不让墨书帮她一把!沈莺心底气急了! 这什么人嘛! “不就是听了两句话,我只当没听见不成嘛?”沈莺咬着牙,又试了几次,实在是疼,她一时气恼,倒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念头,“堂堂少卿大人,何必如此小气?与小女子计较!” 第一卷 第12章 看她装到何时 “不装了?” 魏晋礼挑眉,鼻音中散出了一声不屑的轻笑,似是早早就看透了她那娇柔怯懦的伪装,只等着有朝一日将她激怒,好撕开她盖在脸上的面具。 沈莺愣了一秒,略显无措,她从未在人前这般失控,纵使是真心爱慕周瑾的那些日子里,她亦从未向他坦然过真实的自己。 她幼时失了母亲,父亲又被派往了外地为官,她在与叔伯婶婶们的钩心斗角中,独自将幼弟拉扯长大,更别提那后进门的继母,更是恨不得从她身上刮层皮下来! 沈莺自认,她不是什么纯良的女子,便是她当初救下周瑾,亦是别有所求。可那又如何呢? 她只是想活得轻松些,这是什么大罪过吗? 饶是被魏晋礼当面揭穿了她的伪装,沈莺亦是毫不心虚,她仅垂眸思量了一刻,便仰起头来,眼眶湿润,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宝蓝色的衣襟之上,印出了点点痕迹。 不同于薛清然方才的委屈,沈莺面上是傲然的倔强,她无声落着泪,目光却牢牢锁定在了魏晋礼的脸上。 看他,如在看什么罪大恶极之人。 两人对视而望,唯沈莺寸步不让。 纵然魏晋礼曾在大理寺的暗牢中审讯过许多囚犯,面对过无数凶神恶煞之人,他也未曾眨过一下眼,可他却是在此刻,瞳孔微颤。 心底又涌起了那股难以言说的躁意。 比起此前那眸中一闪而过的痴迷,他更不喜,沈莺当下审视他的眼神。 这天下,无女子敢这般看着他。 “少卿大人,在你眼中,我就如此不堪吗?”沈莺任由泪珠滴落,一字一句地质问着,“我并非有意偷听,我也确确实实扭伤了脚,站不起身。便是不相识之人,见我如此,也会伸出援手。大人冷眼旁观也就算了,何必将我当做犯人戏弄责罚?大人若疑我是小人,大可将我直接赶出府去,也免得……免得我碍了大人的眼。” 声音越说越小,最后那句话差点儿就被她的呜咽声淹没了。 待到话音渐落,魏晋礼的脸色越发黑了,他竟不知眼前的女子如此能言善辩,胡搅蛮缠!当初在船上,只觉得她那番投怀送抱甚是愚蠢。 可今日一瞧,倒是机灵。 分明是她偷听在先,如今倒成了他百般计较,故意寻她麻烦了。 思及方才魏太夫人的叮嘱,魏晋礼紧锁眉心,开口道:“我不会将你赶出府去。” 话虽说得硬气,可沈莺心底却在打鼓,她从未遇见过如魏晋礼这般冷心冷肠的男子,可若是硬忍下这委屈,她又觉得不甘心。 凭何她还什么都没做呢!就被他如此嫌恶? 再者,刚刚魏太夫人才开口让她安心住下,魏晋礼便是再不喜她,都不会将她赶出去。更别提她是三房请来的贵客,要赶她走,那也是三房的事情。 沈莺是冲动了些,可她并不莽撞。她在安阳时,为避免继母将她草草嫁出去,她自也曾费尽心力地周旋在许多男子之间,她并不想嫁给他们,她只是想给足继母与沈家族亲们几分希望,好借着他们的野心,将亲事拖一拖,兴许能等到一个良人。 可惜,她未曾等到周瑾回来。 待到魏晋礼说出这句话来,沈莺就知道自己往后该怎么说、怎么做了。 “那大人可信我?”沈莺歪着脑袋,带着泪痕的眼眸上扬,似是真心在于他解释,唯恐他不信。 信她? 是信她并非故意偷听,还是信她并非故意扭伤脚? 魏晋礼瞧着一只脚跪坐在地上,一只脚斜倚在旁的女子,那黝黑透亮的凤眸中分明掩藏着得逞的精光,嘴上却能信誓旦旦地说着谎。 “我若不信,你当如何?”魏晋礼避开了回答,反问了一句。 沈莺脑筋一转,轻咬唇瓣,忽而一本正经道:“那我就去寻魏太夫人,只说我无意得罪了二哥哥,请她帮我求个情。” 方才还口齿伶俐地辩解自己无错,现下倒是又承认她错了,却是偏偏用了“无意得罪”做托词,将她的错又摘了出去。 若非魏晋礼见多了那些个满口胡言的犯人,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小郎君,或许会真的信了她的话,被她哄骗。 这一声“二哥哥”,沈莺唤得甜腻。 如魏晋礼小时候在东市一家小摊上尝到的桂花糕,入口即化,甜如蜜糖。可等到他第二日让墨书去再卖些回来时,却得知摊主已经离开京城了。从此之后,他便再也没尝过那般好吃的桂花糕。 也是从那时候起,他便不再去尝试流动摊位上的食物,口腹之欲,不值得成为他每日烦忧之事。身为魏家人,他有别的,更值得去做的事情。 在魏晋礼眼中,沈莺与刚才的薛清然并无不同,甚至手段上都如此相似,故作可怜、故意示弱,亦或故作坚强。 “方才还唤我少卿大人。如今,倒又改口了?”魏晋礼蹲下了身,他低头平视着女子的双眼,眼中跃动的光点似是一团无名之火,仿佛随时都能喷涌而出,将眼前的女子燃烧殆尽。 她不该,牵动自己的心思。 她不值得,更不配。 沈莺被他看得发怵,哪怕这人与周瑾长得如此相似,可性子却是天囊地别,她的周瑾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她摔在地上,还百般寻她的不是。 她畏惧魏晋礼那周身令人发颤的煞气,但脚踝上隐隐传来的痛感,让她始终保持着清醒,她强忍着想要后退的心,哪怕指尖微抖,也强迫自己迎上他的眼睛,语气中含着万分无辜道:“二哥哥若是不喜欢,我往后便不喊了。” 瞧,她与薛清然又不一样了。 魏晋礼莫名笑了起来,她比薛清然更会装乖些。如他那日尝到的桂花糕,也比旁人家的更好吃些。 “你的婢女在哪?我让墨书去寻?”突然之间,魏晋礼就收起了咄咄逼人的模样,仿佛刚才那要吞了她的人,从未存在过。 沈莺不解他为何变得如此之快,但有了台阶,她当然要下。而后,她抬手指向了连廊的方向,“只是去净手,应当快回来了。二哥哥扶我一把,我在连廊那儿等等就成。” 魏晋礼“嗯”了一声,不待沈莺反应过来,已是拦腰将人抱起,手心扣住了女子如柳枝般的腰身,柔软纤细,就连怀中的温度都一如梦中,缓缓灼烧着他的胸膛,“我送你回去。” 她既喜欢装模作样,那他倒要瞧瞧,她能装到何时? 可被抱起的沈莺,却是慌了神! 他怎能直接抱着自己,就在魏府中大摇大摆地走呢! 第一卷 第13章 故意为之 “你,你放我下来!”沈莺扯紧了男子的衣襟,恨不得将脸埋起来,她怕被人瞧见误会,又怕他是有意折辱自己,否则为何执意要亲自将她送回去? 倘若被旁人瞧见,她该如何分说? 然而,魏晋礼见她小心翼翼,时不时抬起袖子,想要遮挡的模样,便心中快意。 凭何要顺着她的意? 墨书跟在后头,眼睛都看直了!他家主子何曾主动抱过女子? 可等到墨书得了魏晋礼的示意,他连忙收起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转身去寻人给沈莺的两个丫鬟报信了,免得她们找不到人着急。 怀中的沈莺并不安分,她握紧拳头,砸在了魏晋礼的身上,时不时扭动两下,企图跳下来。胸膛相贴之处,哪怕隔着一层厚实的秋袄,他仍能察觉女子的软绵丰腴。 明明是故意想为难她,可如今,倒像是在为难他自己。 难以抑制的热潮从内里四散开来,直至心口都烧了起来。十月秋寒的节气,他竟莫名出了一身汗。 “若再动,我就将你丢出去。”魏晋礼长臂往外一伸,沈莺顿时失了依靠,差一点儿就要摔在地上! 本能之下,沈莺紧紧抓住了他的胳膊,摇了摇头,“我不动了,别丢下我。” 而后,她果真再也不敢动了。 一路上,静谧无声。唯有两道相互交织的呼吸声,一起一伏。 沈莺躺在他怀中,时不时挑起眉头往上偷瞥一眼,却是忽而又想起了周瑾。那日元宵灯会,她倚在周瑾的怀中,与他共点天灯,只求他能高中,只愿他能回来娶她。 可眼前的人,不是周瑾。 出了竹林,绕过亭苑,再沿着一条曲折小径直走,便是芙蕖院了。 “二哥哥,你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沈莺软了声,本就是寄人篱下,看人脸色罢了,她一向能屈能伸,最多等日后寻到机会,再报仇就是! 俗话说得好:英雄不吃眼前亏。 且再往前走,只怕会遇见人。 软哝的音色入耳,如一根羽毛撩过了他的耳旁,酥麻中带着些许痒意。 魏晋礼未曾停留一步,亦未曾低下头来多瞧她一眼,只保持着不急不缓的步调,朝着前头走去。 “二哥哥?”沈莺又唤了一声,难道是没听见? 可下一秒,前头传来泼水的声音,沈莺连忙抬起袖子,遮住了脸。 小径之上,一扫洒亭台的小厮正提着水桶路过,匆匆一个抬头,面上惊诧不已,却又连忙低下头去,自躲到了一旁去,唯恐冲撞了二公子。只是一时走得太快,水桶翻了一半,泼洒在了石子路上。 可等眼前一缕女子的裙摆的飘过,那小厮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直到人走远了,才敢往前头张望一眼。 不得了!二公子怀中抱着一位姑娘哩! “下来。” 等到魏晋礼站在了芙蕖院的门口,不待沈莺回过神,已是手下一送,将人丢了下来。 “疼。”沈莺哎呦一声,脚本就扭到了,突然落地,怎能不疼? 沈莺心中恼得狠,刚才她分明瞧见了有人,他还故意从人前绕!她气鼓鼓道:“你分明是故意的!” 脱口而出的指责,让沈莺全然忘了她刚才是准备示弱求软的。 眼底戏讥的笑意未减,瞧着沈莺情急失言,又唯恐得罪了自己的心虚模样,魏晋礼顿觉有趣,他突然幽幽开口问道:“沈莺,你若无错,又怕什么呢?” 怕? 她当然怕! 她不过是个女子,若没了名声,只怕是在京城,不,在魏府都寸步难行。 沈莺缩起了手脚,自退到了院门旁,她不敢闹出动静来,只因青菊还在院中,她怕将人引来,又莫名让她误会了。到时候三夫人问起来,只怕更麻烦。 若是可以重来,沈莺决计不会一时好奇,去偷听了!她就该躲着魏晋礼,遇上了,也当绕着他走才对! “男女授受不亲,我是怕旁人误会了你,若是因我坏了大人的名声,那就是我的罪过了。”沈莺垂下头去,话里话外皆是为他着想的担忧,似是真心为他好。 不一会儿,脚踝处的痛楚已渐缓了,沈莺背靠着木门,借力只用一只脚撑着身体的重量,她从未遇见过如魏晋礼这般阴晴不定、处处试探之人,她惹不起。 “是怕坏了我的名声?”魏晋礼步步紧靠,将她逼至了一角,指尖轻抬女子的下颌,四目相对,映入眼帘的,是那张在他梦中低声浅吟的脸庞,“还是怕,坏了你的名声?” “二哥哥,这是何意?”沈莺不禁摸了一把脖子,手心紧张的发烫,虽还想往后退了一步,可已是退无可退了。她强忍着心中的惧意,佯装听不懂他的意思,眼神怯怯道,“可是,还怪我?” 那双眼,如山中精怪,妩媚勾人。 “今日之事,明日便能传遍府中。你可想好,该如何解释了?”魏晋礼往后退了半步,指尖细细划过了沈莺的脖颈,仿佛一把利刃正欲割断她的咽喉,索她的命。 这一声警告,让沈莺通体发寒。 刚才那只手,似乎真的想要她的命。 这一刻,沈莺终于看懂了魏晋礼。 他只是不喜自己,而已。 方才,他就是故意为之,故意让那小厮看见,故意在人前与她亲近,只为让她担惊受怕。 双颊滚滚发烫,沈莺猜想魏晋礼兴许是从未瞧得上她,亦或是在船上时,就已十分厌恶她。 而她自诩精明的手段,在他眼中定是如跳梁小丑般滑稽,上不得台面。 可他凭什么看不起自己?他是魏家长房的二公子,是三元及第的状元,是大理寺卿,可他知晓女子在这世上有多难吗? 他生来就站在权柄之上,他又凭何看不起她的手段? 一股无名的怒火从心中燃起,沈莺怕吗? 她怕,可她更觉得不平。 “解释什么?自是二公子好心帮我,沈莺感激不尽,而已。”沈莺握紧了双手,心中的怒火更甚,但她还是稳住了心神,柔柔应下了魏晋礼的话。 既明白了他的打算,沈莺知道自己多说无益,没得浪费时间与他瞎掰扯,还不如早些回去躺着,养伤才对。她朝着魏晋礼微微一笑,“大人公务繁忙,莺莺便不请你进去坐坐了。” 这话是催他赶紧走,魏晋礼自不会多留。 他不应将心思放在了一个女子身上,左不过已是敲打过了,往后若还是不长记性的招惹他,便是直接将人送走,亦可。 “沈姑娘,好自为之。”丢下一句话,魏晋礼转身离开,连余光都未曾落下一分。 待到人走后,沈莺在芙蕖院的门前稍稍歇了一会儿,等心底的不忿渐渐散去,才抬手敲门。 青菊见到来人,惊讶问道:“姑娘怎一人回来了?” 沈莺累了,她没心思多言,只吩咐道:“去拿些红花油来。” 等到忍冬与红药急急回来,沈莺早已躺在床上歇息了。 入夜之后,忍冬从隔间起身,正要给她盖被子,却听得她梦中呢喃了一句:“呸,谁稀罕他看得起!” 哎,忍冬叹了口气,当真是个爱记仇的性子! 第一卷 第14章 她如何能嫁? 第二日,晴日高挂。 火红的栾花隐于繁枝密叶间,随风轻曳,宛如暖阳下高悬的一盏盏玲珑小灯笼,将整个院落映照得生机盎然。几只灰白相间的蝴蝶,翩跹于碧草丛中,更添几分灵动意趣。 沈莺裹着薄毯,正懒洋洋地躺在摇椅上晒太阳,她伤了脚,昨日已让红药去三夫人那处回了话。 只说是昨日的裙边长了些,她失脚踩了上去,摔了一跤。本是连站都站不起身了,疼得人都快晕过去,可身边又无人在,只得喊了几声呼救。幸而运气好,遇见了二公子。二公子见她伤势重,便好心送她一程。 寥寥几句,只将一切都推到了魏晋礼的身上。总归她一个弱女子,还能拒了旁人的好意不成?再者,魏晋礼又不是第一次帮她了,有什么奇怪? 栖云堂内,三夫人云氏正查看着账簿,可看着看着,却是莫名停下了翻动书页的指尖,她转头朝着刘嬷嬷问了一声:“你说,二郎他……可是对沈莺有意思?” 刘嬷嬷一听,就猜到了云氏心底的打算,她递了一杯茶过去,忙劝道:“什么样的美人,二公子未曾见过?且本就是随手帮个忙,能有什么?” 虽说将沈莺抱在怀中这事,已是出格了许多。但事有缓急,连大夫人那儿都未曾派人来过问,那他们三房有何担忧的? 是了,大房对魏晋礼的婚事最为上心,更不会容忍魏晋礼与一个小门小户的女子有染,便是沈莺有心另攀高枝,可攀得上,攀不上?又是另说了。 “昨日太夫人的话,你可听清了?”云氏喝了口茶,浓茶味涩,却是提神。 刘嬷嬷道:“听清了。这些日子,我已让人多盯着些四公子,决计不会让他在外头闹出什么事来。便是他院中的那些丫鬟,我也都一一敲打了,让她们收起那狐媚样子,把嘴巴都闭紧了。” “那就好。”云氏这才放下了茶盏,继续看起账本来。 然而,这府中的表姑娘们听见了风声,都一个个在心中嘀咕了起来:这新来的沈姑娘,可当真是有本事! 薛清然得了消息,心下一紧,问道:“可是在翠竹林那处摔了?” 传话的丫鬟摇了摇头:“这就不知了。” 不过这些事,与沈莺没多大干系,她是打定了主意,要借着养伤的由头,暂且就躲在芙蕖院内,不出门了。 也好,显得她安分守己些。 芙蕖院内,四时安好。 趁着暖阳,沈莺让丫鬟们将床铺都搬出来晒晒,她喜欢太阳的味道,夜间也能睡得安稳些。 “咚咚咚——” 几道敲门声响起。 忍冬正抱着一床棉被出来晒,空不下手,只得朝着屋内收拾床铺的红药喊了一声:“红药,去瞧瞧是谁?” 红药“哎”了一声,将新换的床单铺好,松下了衣袖,拍了拍裙边,整理好了衣裳,又瞧了一眼铜镜,才小跑过去开门。 “咯吱——”一声,两扇相合的木门被拉开。 “四公子!”红药见到来人,喜不自禁的喊出来声来,而后却是嘟着嘴,娇嗔道,“说吧,你是来看我,还是来看沈姑娘的?” 这些日子,可将魏晋言憋坏了,先是云氏记挂他的伤势,不准丫鬟们进他的身;后祖母又给他立规矩,让他安安分分在家中念书。可怜他早早就开了荤,如今哪能忍住呢? 一想到沈莺那张扶风若柳的身段,还有那张闭月羞花之容,魏晋礼恨不得早些将人娶回后院去。可他祖母不肯,只说没有弟弟比哥哥先成婚的规矩,硬是将定亲的事情往后拖了拖。 这一大早,魏晋言就听人说沈莺扭伤了脚,还是他二哥亲自送回来的。 想到魏晋礼竟比自己先一步抱到美人,魏晋言更是心底不舒坦,那可是他未来的妻子!怎能让旁人先占了便宜? 左思右想,魏晋言只觉得不甘心,连夫子的课也听不下去,便随口寻了个借口跑了。而后又匆匆拿了瓶药油,搓着手心就往芙蕖院来了。 至于红药,本就是云氏给他准备的通房,两人背地里不知郎情妾意了多少回。 “我的小心肝儿,爷自是想着你的。”魏晋言踮脚往红药身后看了一圈,趁着四周无人,悄悄抬手就揉进了女子的衣襟中,“几日没见,倒是又胖了些?” 红药扭着腰肢,轻握着拳头砸在了魏晋言的胳膊上,“快放开!若是给沈姑娘瞧见了,将我赶出去怎么办?” “你是我的人,谁敢赶你!”魏晋言边说,边又用力揉了揉,贪了一时的刺激,更让他添了一口唇边,低声道,“晚些,你来我院中,爷有好东西给你。” 自被安排过来服侍沈莺后,红药心中总有些不踏实,她已是魏晋言的人了,可若是往后沈莺不允,只怕她也难去四公子跟前伺候。倒不如在魏晋言成婚之前,就将人紧紧勾住,占了先机。 红药自明白他的意思,羞红了一张脸,嘟囔了一句:“去就去,你可别诓我。” 而后,红药转身将人领了进来。 “沈姑娘,四公子来了。” 方才听见有人来,沈莺已让青菊将她扶着,坐起身来。这躺着虽舒服,但实是不雅。 可听到来人是魏晋言,沈莺脸色顿时冷了下来,哪怕是在安阳,也万万没有未得主子吩咐,就私自将外男请进女子内院的规矩! 忍冬亦是蹙眉,她走了过去,将人支开道:“红药,你去沏茶来。” 在三房时,红药就未曾做过什么活计,如今到了芙蕖院,倒成了被指派使唤的那一个了!她虽不服气,但也只能认命,哀怨地看了魏晋言一眼,就去了沏茶。 “沈妹妹,伤了哪只脚?”魏晋言几步就到了沈莺跟前,不等她回答,就已蹲下身子,从袖中拿出了药油,趁势就要去摸她的玉足,“我给你用药油揉揉,兴许明日就好了。” “忍冬已给我上过药了。”沈莺偏过了身子,躲过了他的动作。这人不过与她才见了两面,却每回都想轻薄于她,轻浮好色,满脸奸猾。 这样的人,她如何能嫁? 第一卷 第15章 怎他不能摸? 在安阳,从未有男子敢这般轻薄于她! 就在那双手要握住她脚踝之际,红色的绣鞋轻点地面,沈莺微微侧过了身子,让魏晋礼扑了个空。 只是动作稍大了些,飘动的裙摆之下,不经意露出的冰骨玉肌,看得魏晋言直咽口水。他才不在意沈莺的拒绝,只强行又伸出手去,非要捉住了才行! 魏晋言道:“我这可是宫里太医配的药,可好着呢!你先用用看!” “四公子,男女授受不亲!”沈莺沉声敛眉,手臂高抬,狠狠甩了下衣袖。下一秒,那衣袖便猝不及防的抽打在了魏晋言的脸上。 “哎哟,”眼眶一疼,魏晋言吃痛地捂住了脸,可他臀部的伤还没好,蹲下已是不易,现下突然失了重心,一屁股就跌坐在地上,喊了句,“疼疼疼!” “什么授受不亲,昨日不是二哥将你抱回来的?”魏晋言气急,一边揉着屁股,一边朝着沈莺冷哼了一声,眼底俱是不屑,“能被二哥抱,倒不能给我摸一把了?” “四公子的话,我定会一字一句地告知三夫人!”沈莺竟不知这人如此无耻,连这种不堪入耳的话都说得出口! 什么叫做,不能给他摸一把? 无耻!她便是故意勾引魏晋礼,那也是她的事。她愿意勾引谁,是她的自由。 可旁人想要以此为理由,占她便宜?毁她清白?实属泼皮无赖,可笑至极! 魏晋言一听到“三夫人”这几个字,顿时没了气焰。他娘可是说过了:“好不容易将人接来,在定亲之前,你便是装,也要装出个翩翩君子的模样来!” 奈何,这不过才几日,他就露了馅。 魏晋言连忙爬起身,朝着沈莺求情道:“好妹妹,是我失言。是我糊涂。我方才是猪油蒙了心,吃了酸醋,才闹了笑话!你莫要与我娘说!行不行?” 是了,魏晋言明明知晓这门“娃娃亲”,却丝毫不尊重她,只当她是可肆意轻薄、玩弄之人。如今,不过是提到了三夫人,才让他心有顾忌,改口道歉罢了! 如此无耻之人,绝不可嫁! 但如今,尚未到撕破脸面的时候。 沈莺侧过脸去,假装抹了把眼泪,气恼道:“难不成是我故意要扭到脚,又故意晕倒在二公子面前不成?你若如此看轻我,那我自回了三夫人,明日就回安阳去。” “别别别!都是我的错!”魏晋言自知说错了话,又听沈莺话中尽是娇柔委屈之意,见她莹莹落泪,顿时又心疼起来。“你莫要生气,只安心留在府中,往后任由那些碎嘴的下人如何说,我都不信,只信你。” 字字句句,真心实意,仿佛他就是那痴心的小郎君,一时打翻了醋坛子,才误会了。 可这些招式,沈莺何曾见少了?她只转过身去,低低抽泣了两声,决计不理会魏晋言。 “好妹妹,我是真错了!你就原谅我一次?”魏晋言见沈莺不信,急得来回跺脚,连连抓耳搔腮,可偏偏就是得不到回应。 又求了几次情后,魏晋言面上露出了几分不耐烦,他可从来没这般低声下气过! 瞧魏晋言快要没了耐性,忍冬先一步将人拦住了,叹了口气后,才劝道:“我家姑娘还要养伤,四公子不妨改日再来?” “好好好,我改日再来。”女子生气,一时半会儿总是哄不好的,魏晋言在这方面多有经验,他也懒得继续耗在此处,也就索性点了点头,将药油放在了一旁的木桌上,“这药油我留下了,你记得用。” “四公子,这就回去了?”红药端着茶水来,瞧见魏晋言要走,又忙放下手中的托盘,迎了上去。 “红药,你且送一送四公子吧。”忍冬吩咐了一声。 红药应下后,紧跟着魏晋言出了芙蕖院的门。 魏晋言在沈莺这儿吃了亏,心底不甘,又忍不住拉扯起了红药,两人你推我攘进了一旁的假山洞中,好一阵厮混。等尽了兴,魏晋言束着腰带,朝着红药提了一嘴:“你回去了,可得帮爷多说些好话!” 红药正理着衣脚的手顿了顿,随即将发簪重新插上,转身又倚在了魏晋言的胸前,含笑答应着:“那爷往后,可要记着我的好。” 等到红药回来时,几缕发丝略显凌乱,连唇上的口脂都掉了颜色,裙边沾染了泥巴,细细看过去,就能猜到一二。 忍冬瞥了她一眼,并未提醒。倒是红药扭腰走到了沈莺面前,殷勤地拿上了药油,问道:“沈姑娘,可要重新上药试试?” 回了屋里歇息的沈莺,抬眸瞧了她一眼。连将自己好好收拾、收拾都不愿,非得现在就凑到她跟前来,分明是故意张扬。 “赏你了。”沈莺淡淡回了声,继而又低头抄起了手中的诗集。 红药见她毫无反应,似是一点儿都不在意自己,不由脸色一怔,缓了片刻后,才作礼道:“多谢姑娘赏赐,奴婢先下去忙了。” 忍冬在一旁磨着墨,“姑娘往后,作何打算?” “先不管她。你且每日多在府中逛逛,多打探些魏晋言的事情就成。”原本来魏家时,沈莺曾想过,若这魏晋言是个可值得托付之人,那她嫁了也无妨。可若不是,那她定然要绝了这门亲。 只是理由,不得与她有关。 她要清清白白,堂堂正正地离开魏家。亦或,让魏家欠她一份情。 等红药回了屋子暂歇,青菊正抱着晾晒好的衣裳回来,她见红药口脂掉了一块,又想到刚才四公子来了一趟,不禁开口提醒着:“红药姐姐,咱们如今可是伺候沈姑娘的人了。” “哼,伺候她?能得什么好?”红药将药油收进了她的箱子,白了青菊一眼,“不过是来魏家打秋风的,还真能当主子不成?” 青菊不敢应她的话,她是被卖进来的,比不上红药是家生子,只想安安稳稳在府中度过余生罢了。 慎独堂的书房内,四周的窗户半开,檀香点桂,静心凝神。一盘残局摆在了魏晋礼的眼前,被捻在指尖的那颗黑子,却迟迟难以落下。 “竟无人去寻她问话?”听了墨书的回禀,魏晋礼微微皱起了眉头,将黑子放回了棋盒中。 墨书据实作答:“无人。昨日沈姑娘就让丫鬟去传了话,今早又称病请了大夫。三夫人怜她扭伤了脚,又派人送了吃食过去。” 这事,其实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看沈莺,如何应对罢了。 等一日过去,魏晋礼亦觉得自己做得过分了些,他何必非要去为难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只她不该,一而再、再而三的撩拨自己罢了。 “大夫如何说?”魏晋礼想到女子扭伤脚时的蹙眉,还是多问了一声。 “须得静养十日。”墨书答。 十日,当是不严重。 “将上次江淮送的跌打伤药,送去。”魏晋礼看了眼棋盘,又开口道。 他家主子,果真还是担心沈姑娘啊!“是。” “莫要用我的名义。”正当墨书要去送药时,魏晋礼又将人喊住了。 做好事不留名,主子高洁!墨书心底暗赞了一声。